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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苍黄全文阅读

作者:有时糊涂     天苍黄txt下载     天苍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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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庄血战

    天边透出浅浅的灰白,光线从黑暗的天幕中透过,洒落在寂寞的山林中。山雀在简陋的巢穴中睁开眼睛,抖落羽毛上的露珠便跃上枝头,迎接朦胧的阳光。

    山间飘着露珠和青草的味道,凹处有薄雾升起,随着淡淡的山风在林间飘舞,山雀从枝头飞起,穿过薄雾,在空中飞舞。

    远处有弱弱的飞瀑落下,声音轰鸣,经过密密的丛林和起伏的山峦,变得悄悄的,就像夜风,从林间穿过时,带起的树叶的声音。

    小溪静静的穿过树林,两边的野花披着露珠,就像数百年来一直那样,在幽静的溪边,在郁郁苍苍的树林里,平和安静的散发着幽香和美丽,不管有没有人欣赏。

    小兽从洞穴中探出头来,小心的四下张望,然后才离开,到森林里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但无论小兽还是山雀,很快便发现今天与生活的其他日子不同。

    小兽缩回了洞穴,山雀在半空环绕,迟迟不敢落下。

    今日的山林除了往日的花香,绿叶的清新外,多了几分肃杀。

    晨曦里,山庄依旧静静的,被绿叶和薄雾环绕。

    在淡淡的薄雾外,升起数千个火点,在一遍嗡嗡声中,火点飞进山庄,山庄随即警铃大作,火光四起。

    数百黑衣黑甲的武士执刀闯进山庄,庄内杀声四起。

    十余条人影跃出庄后,向山后树林扑去,没等他们扑进树林里,弓弦响起,大部分人影应声而倒,侥幸脱身的依旧向树林里猛扑而去。

    冷静肃杀的命令声中,从树林杀出一队黑衣黑甲的武士,武士迅速将冲来的人影淹没,没多一会,战斗便结束,黑衣黑甲的武士默不作声的退回树林里,地上留下数条尸体。

    同样的场景在庄东和庄西上演。

    黑衣黑甲武士的指挥官冷静而残忍,没给庄内留下一点机会。

    火光越来越盛,血腥也越来越浓。

    山雀早已不见,空荡荡的天空上,只有浓浓的黑烟。

    山林里依旧很安静,鸟兽早已经被人间惨烈的厮杀吓得远远的。

    三个白袍人带着疯狂的杀气从山庄正门冲出来,领头的年轻人浑身是血,身形却出人意料的潇洒无比,青钢剑洒出一连串剑影,将扑面而来的箭头击成碎片。

    黑衣黑甲武士刚迎上去便倒下一遍,刀光夹着枪影迎向白袍人。

    在距离庄门百步左右,一个穿着绛紫色锦袍的中年男人面不改色的盯着冲出来的三个人。

    黑甲武士迅速分成数个小分队将白袍人围在中间,白袍人杀散一层又涌上来一层,黑甲武士倒下一层又一层。

    与黑甲武士互相配合不同,白袍人都是单打独斗,他们武技明显高出黑甲武士,但黑甲武士三人一队,互相配合,白袍人看上去骁勇无比,黑甲人死伤惨重,却始终将白袍人围得死死的,没让他们能前进分毫。

    白袍人的冲击气势依旧,主要是领头的书生那样潇洒的白袍人,身形犹如鬼魅,又如翩跹,在刀光中进退自若,好不潇洒;青钢剑闪动,就像在上好的宣纸上挥毫作画,带出一蓬蓬鲜血,只一会便杀散了三个小队。

    眼见白袍书生要冲出重围,绛紫色锦袍人稍稍偏头,身后两个黑甲武士拔刀冲上去。这两个武士加入战团后,立刻接下白袍书生的大部分攻势,白袍书生的气势被抑制,他的身形开始变得滞涩,再无刚才那种写意。

    黑甲武士控制了局势,可绛紫色锦袍人的神情没有丝毫轻松,相反眉头却皱起来,目光投向火光冲天的庄内,似乎有些不解。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不远的轻辇,轻辇被青色的布幔围着,布幔在微微的山风中轻轻晃动,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爆出一阵呐喊,他抬头一看,七八条身影向庄西侧冲去,他微微眯了眯眼,注意听了听,随即便安心了。

    黑甲武士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一声哀鸣,一个白袍人被一枪挑翻,另一个白袍人变得慌乱起来,很快肩头便中刀,他咬牙将面前的黑甲武士杀死,可这一刀砍得极重,血流不止,他的身法乱了,眼见着就不行了。

    象书生的白袍人见状厉喝一声,脸上红光一闪随即变得雪白,剑光却突然大盛,显然使用了某种秘法。

    率队围攻他的两个铁甲武士顿时手忙脚乱,接连遇险,绛紫色锦袍大惊,抽刀便要上前,就在这时,白袍人大喝一声,脸上红光再闪,剑光陡然伸长半尺,一颗斗大的头颅飞起,另一个铁甲武士悲呼一声猛地扑上去。

    白袍人抢前两步,剑光犀利,绛紫色锦袍大惊失色,急呼:“小心!”

    绛紫色锦袍人的身法迅若奔雷,黑甲也察觉不妙,刀光转动,以命搏命,白袍人却视若无睹,身体微微一闪,刀光带着绝望。

    血光暴起,左臂应声而落,白袍人借这一顿之机,青钢剑闪电般的插进了黑甲武士的腹部。

    绛紫色锦袍人的刀光也到了,白袍人勉强躲闪了一下,身上血光飞溅,身形不住变换,却始终无法摆脱犀利的刀光。

    白袍人面色惨白,气息有些散乱,左臂依旧在喷血,竟然抽不出片刻时间止血。

    刀光怒长凄厉,黑甲武士没有上前围攻,甚至没有形成包围。

    因为世间没有几人可以躲开这道刀光。

    被这道刀光追逐的人,最终只能湮灭在刀光中。

    暴喝声中,白袍人惨白的头颅飞出丈外。

    刀光没有停下,依旧暴烈,眨眼间,没了头颅的尸身也消失了,仅仅留下一堆碎肉。

    “杀无赦!杀!”

    绛紫色锦袍人的怒喝中,黑甲武士大声应诺,转身便向庄内冲去,绛紫色锦袍人盯着那两个武士,眼中的痛惜久久难去,好一会才渐渐平息下来。

    两个武士悄悄上来将那两个黑甲人的尸身小心的抬到一边,然后才回到绛紫色锦袍人身后。

    不远处的轻辇,依旧稳如泰山,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日上中天,火烧净了庄园,厮杀声也平息下来,黑甲武士三人一队在废墟中搜索,庄子很大,庄内的人也很多,尸体遍布各处。

    “报,西院已经搜查完毕,贼子全部击毙!”

    “报,东院已经搜查完毕,没有活口!”

    .。

    “报,大人,贼子遗尸716人,弟兄们阵亡四百三十二人,伤二百一十六人,此外,有四名贼子向西逃亡,王校尉已经带人追下去了。”

    绛紫色锦袍忍不住皱起眉头,尽管准备充分,没成想伤亡依旧这样大,为了执行这个任务,自己带的都是虎贲卫中的好手,可伤亡依旧还是这样大,经此一战,虎贲卫算是伤了元气。

    但,虎贲卫依旧大晋的坚强卫士,是皇上最锋利的刀。

    虎贲卫的卫士们依旧在瓦砾间仔细搜查,惨重的伤亡让虎贲卫们怒火中烧,躺在地上呻呤的伤者,不管老少男女,一律补刀。

    尸体一具一具的抬到庄园的前院,绛紫色锦袍看也不看,虎贲卫将一具具尸体抬过来,见没有反应,便一刀将首级砍下来,扔到一边,这些是功劳。

    大晋的军功是以首级论,即便虎贲卫也不例外。

    除了首级外,从各处抄来的金银器也堆积在院子里,这些也同样是战利品,这些战利品的发落便由绛紫色锦袍人分配。

    看到这些金银,众黑甲武士的情绪终于好了些,可看看绛紫色锦袍人的神情,他们又小心的压住,在虎贲卫中,绛紫色锦袍就是定海神针。

    虎贲卫将庄园搜索之后不久,王校尉带着他的人和三颗脑袋回来了。

    “.。贼子很厉害,我们损失四个兄弟,还有一个贼子掉到山岩下,.”

    王校尉向绛紫色锦袍报告,他的右腿上中了一箭,走路有些一瘸一拐,血从匆忙包扎的绷带上渗出来,可在绛紫色锦袍面前,他一动不敢动。

    杀无赦!

    一个不准漏网!

    这是绛紫色锦袍的决定。

    他的决定不能出一点一滴差错。

    那个跌下山岩的贼子,尽管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砍中他一刀,还轰了两拳,那么高的山崖掉下去,肯定活不了。

    死定了!

    可,他没能把尸体带回来,那个该死的家伙,连死都不让人省心。

    绛紫色锦袍听后沉默了半响,转身走到轻辇面前。

    “大师。”

    语气隐隐有求助之意,轻辇却毫无动静。

    黑甲武士收拾起他们的战利品,整队离开了山庄。

    只有轻辇孤独的留在原地,连抬辇的四个麻衣壮汉都不见了。

    满是废墟的山庄很安静,除了偶尔传来朽了的梁柱的垮塌声,山雀从远处飞来,在青石的院墙上停下,张皇的看上两眼,又张皇的飞走。

    轻辇依旧静静的,仿佛在享受暮光中的孤独。

    起了一阵山风,吹散了血腥,吹散了烟雾。青幔在风中却纹丝不动,似乎被隔绝在山风之外。

    火势并没有随着山风涨大,只有余星在灰烬中挣扎着冒出几点红。

    静,绝对的安静。

    整个空间便只有这座在山风里纹丝不动的轻辇。

    在静静的等待,仿佛一个孤独的恋人在等待爱人的归来。

    虎贲卫离得远远的,却没有撒了包围圈,虎贲卫的几大高手各带数十名虎贲分散在庄园十多里外的地方,封死了庄园的内外联络。

    即便庄园现在人畜皆无,只有那座轻辇,沉默的轻辇。

    夕阳渐渐沉下去,满天的彩霞消散,星光穿过漫长的过夜空,轻辇依旧静静的。

    这个画面很诡异。

    废墟般山庄,遍地的尸体中,一座青幔围着的轻辇在静静的沐浴星光。

    .

    星光渐盛。

    “桀桀桀,桀桀桀,.”

    一声诡异的笑声在夜空中升起,犹如鬼魅,在废墟中飘荡,没有人知道它从哪来。

    轻辇依旧安静,一动不动。

    “桀桀桀桀.”

    笑声在星光中飘荡,渐渐的在轻辇四周聚集,在轻辇四周飞舞环绕。

    “神农谷向来以丹药闻名,没成想你居然修成了千里回音的功夫。”

    “清虚宗一向出世修行,参悟天道,什么时候成了朝廷的狗。”

    声音依旧在空中飘荡,不知所来,尽在轻辇四周环绕。

    “尔等残害无辜,。。”

    “无辜?!何来无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膏粱锦绣,雕梁画栋,充斥门阀豪族,升斗小民,贫无立锥,这天下早已病如膏肓。”

    说话间,一股幽香悄无声息的升起,香气朦胧,似花香非花香,朦胧中带着点仙气。

    “幽灵香!”暗中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慌张:“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神农宗,以丹药救人,以毒药杀人,没有点准备,我怎么敢单独在这等你!”

    “等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声音又惊又怒。

    青幔无风而动,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无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声音愈来愈急促,愈来愈严厉,带着一丝绝望。

    “原来你还不算太蠢!”

    “轰!”

    山庄深处猛然炸裂,一道人影冲天而起。

    山庄处,电闪雷鸣,轰隆之声不停,罡风猛烈。

    远处观战的虎贲卫们骇然变色,即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们依旧感到扑面而来罡风,这风肯定不是山风,山风带着凉意,习习如美女的抚摸。

    这风强烈炙热,让他们呼吸困难,头晕目眩。

    在庄西面,距离虎贲卫的包围线更远一点的一处深潭,猛烈的风,在潭面刮出一层层的水纹,从东向西扩散。

    岸边的野花和小草纷纷低下头,树林里休息酣睡的山雀争先恐后的飞向夜空,发出一阵阵惊鸣。

    就在潭底,一具同样是白色袍衣的尸体随着潭水轻轻浮动,没有半点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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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水边。

    风和日丽,琴声轻悠,有水鸟不时在水边掠过,在水面点出淡淡的涟漪。

    临湖小亭里,白衣公子神态安详,轻抚琴弦。

    有麻衣人穿竹林而来,步履轻盈,没带起一丝响动,似乎怕惊扰了这悠悠的琴声。

    琴声忽然低迷,恍若游丝,在竹林中穿行,又象是条小鱼,在清澈的山溪中,闲适的游逛,有白鹤自天边飞来,在湖畔上空妙曼轻舞。

    俄而马蹄轰鸣,战鼓隆隆,战士铿锵前行;刀剑交鸣,呐喊不绝于耳。

    水鸟四散,惊恐的飞散高空;游鱼摆动,躲进深深的水底。

    麻衣人神情微竦,眉头稍蹙,在心底轻轻叹口气。

    琴声愈加激昂,勇士面对强敌,持戈杀入敌群。敌人势大,勇士浴血奋战。

    琴声悲壮,勇士深陷重围,可却毫无畏惧,依旧奋勇冲杀,长戈折断,拔出了长刀,依旧酣战不休。

    血染红了他的身体,勇士依旧在顽强战斗,他孤独的拼杀着,只有一个信念。

    向前,向前,不管前面有多少敌人,不管前面的敌人有多强,依旧坚决向前,不会迟疑,不会恐惧,不会退缩。

    琴声渐渐低沉,战场渐渐远去,只剩下一遍悲凉,残破的旌旗低垂在勇士的身边,战马在无助的哀鸣,大地被鲜血浇灌。

    春意渐浓,白骨为荒草掩盖,野雉在草丛出没。

    战场变作荒原,变成了良田,农夫扛着金灿灿的麦子,露出欣慰幸福的笑容,孩子们在麦场快活的欢笑。

    琴声充满慈悲和安宁。

    麻衣人心里叹口气:“药老被清虚宗的风道人斩杀,风道人也中了药老的离怅;俩人同归于尽,尸骨无存,其余719人无一幸存。”

    琴声稍淡,修长的手指在琴弦缓缓扫过。

    半响。

    “这么说还有一个,.”

    声音很平缓,语气不急不速。

    “书生的功夫最好,可他太骄傲,所以,少的肯定不是他,。。,其实,他也算不上顶级刺客。”顿了下:“是狼牙吧,如果有谁能活下来,只能是他。”

    “主子明见万里,”麻衣人没有丝毫动容平静的答道:“是狼牙,不过,我们的人亲眼瞧见,狼牙被打落山崖,尸体虽然没有找到,应该活不了。”

    琴声轻轻响了下,拨琴人显然在思索。

    .。

    “我记得你曾经说,山庄里的这些小家伙,唯有狼牙看不透。”

    “是。”麻衣人答道。

    麻衣人武功高绝,已经能看到地仙的门槛,这些年秘密行走江湖,可以说阅人无数。公子和他名为主仆,实似父子,屡屡执行最机密最艰难的任务,十二年前,公子让他筹建杀手营,杀手营的每个人都算得上他的弟子,书生、狼牙都是,他对杀手营的每个成员都了如指掌。

    除了狼牙。

    杀手营的生存方式极为残酷,无论是检校,还是平时的训练,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容许失败,失败就是死亡。

    所以,每个杀手都玩命训练,拼命提升实力,将每分钟都用在训练上,唯独只有狼牙。

    狼牙最初的实力并不强,至少杀手营中,连前十都排不上,可他与前十交手,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尽管很狼狈,多数时候都受伤,要到药老那调治几天。

    杀手都是从小被收养,山庄没有安排人教他们念书,训练的残酷和艰难让所有人都全力投入到训练中,不愿意将时间分配给其他任何事情,唯独狼牙例外。

    麻衣人都不知道狼牙是什么时候开始识字的,他是所有小孩子中第一个走进三归堂的。

    三归堂,归道,归儒,归天下。

    公子这些年收集的上万册书,圣贤之言,武功秘笈,无所不有,有些甚至是江湖上失传了的,都收录在三归堂。

    现在山庄已毁,世间再无三归堂。

    狼牙第一个走进三归堂,第一个拿起圣贤之书,而不是武功秘笈。书生虽然取名书生,可他却是第二个走进三归堂的,麻衣人隐隐猜测,书生是在狼牙影响下才拿起书本的。

    狼牙每天都要抽出至少一个时辰到三归堂看书,有时候还到药老那帮忙照顾伤者,药老很赏识他,甚至动了收徒之念,只是顾忌到神农宗的门规才没有。

    不过,公子不相信。

    “那可不一定,药老是什么人,岂会被那些规矩所束,他担心的是我。”

    麻衣人没有反驳,公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没有人能瞒得过他,药老虽然来自神秘的神农谷,几近得道,可依旧瞒不过公子。

    “凝元丹,恐怕药老已经有解药了。”说到这里,弹琴人轻轻叹口气:“这个狼牙,可惜了,若是死了倒也罢了,若还活着,那就是个不小的麻烦,。。,让曲张去一趟。”

    凝元丹是公子秘制灵药,可以加快内力修炼,但其中也有毒性,需要定期服用解药,否则将经脉寸断而亡。

    公子一直怀疑药老已经练出了凝元丹的解药,解除凝元丹的毒性。

    麻衣人低声应诺,琴声再度响起,麻衣人冲他的背影微微施礼,才悄然转身离去。

    曲张是公子亲手调教的五兵之一,向在公子身边,少有外出,世人不知其名,可麻衣人知道,五人放在江湖上都是一流高手,五人联手,即便那些传说中的得道中人,也难逃他们的围杀。

    五兵各有所长,曲张擅长追踪隐匿,善于从细微处发现线索,若狼牙真的没死,曲张便一定能将他找出来。

    狼牙是个人才,麻衣人知道,可惜了,公子其实很欣赏他,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公子有可能会将他调到身边,再仔细雕琢。

    但,现在,他必须死。

第2章 古道

    荒凉的大地,沟壑纵横,北方吹来的风,夹带着格姆措沙漠的黄沙,纷纷扬扬的洒落在山坡和沟壑里,稀疏的幼草,在风中抖动,幼嫩的叶片上蒙上一层厚厚黄尘。

    风,裹着沙,从峡谷内掠过,山顶的怪石在风中发出呜呜响声,冷森森的,令人恐惧。

    一段枯干的树干倒在地上,瘦小的山鼠在树干间小心的寻觅着,蚂蚁在黄土中爬来爬去,匆忙的寻觅着稀缺的食物,秃鹫展开硕大的双翅,在高空盘旋,贪婪的看地面的血腥。

    峡谷内,正在上演血腥,一群马贼正呼啸着围攻小山坡。

    小山丘上显然是一队经过这里的商队,商队的主事者显然很有经验,在马贼发动进攻前,抢先将商队带到这个小山坡,利用地形构筑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形。

    这里的地形比较特殊,小山丘距离主干道不远,背靠山崖,南面狭窄不利冲刺,北面和西面则比较宽阔,也是马贼主要攻击方向。

    来往西域的商队都知道,在西域的商道上,最可怕的不是艰难漫长的道路,也不是干旱缺水的沙漠,也不是恐怖的狼群,而是凶悍的马贼。

    百年前,大晋铁骑纵横草原沙漠,无论吐蕃人还是羌人鲜卑人,都臣服在大晋的铁蹄下,那个时候,是西域商队最幸福的黄金时代,胡商充斥西都和帝都,酒楼妓寮胡琴悠扬,到处是胡女飘扬的裙裾。

    三十年前,鲜卑大汗秃发树机能崛起大漠,与大晋在草原争雄,一度几乎统一大漠草原,与大晋争锋二十年,直到八年前,才被大晋护匈奴将军方回和护羌将军秋云联手击败,秃发树机能被迫求和。

    但经过这一战,大漠草原的形势完全变了,部落之间征战不断,战败的部落流民四散,一些部落向北方和西方迁移,另外一些则沦落为商道上的马贼。

    除此之外,这些年草原上雪灾旱灾不断,鲜卑人羌人铁勒人成群结队的挥动马刀越过格姆措沙漠,从此西域商道变得危险且血腥,马贼抢掠往往除了货物以外,其他无论是脚夫还是伙计镖师,全部屠杀一空。

    大晋边军也进行了几次清剿,可这些马贼消息灵通,每当边军出动时,他们便四散而去,待边军过去,又呼啸而聚,让边军无可奈何。

    小山丘上战况愈加激烈,箭矢飞纵,刀光闪亮,血肉飞溅,马贼攻势凶猛,商队简陋的防线看上去岌岌可危,渐渐有抵挡不住之势。

    一个马贼跃过货架冲进了防御圈,正在奋力进攻的马贼们还没来得及欢呼,箭矢呼啸而至,马贼应声落马,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汉子持弓出现在防御圈中间的车旁。

    灰色长袍连续拉弓,正猛烈进攻的马贼一一应声落马,马贼的攻势顿挫,三匹战马从小山丘上冲下来,领头的骑士蒙着围巾,身着灰袍外挂玄甲,手中长刀雪亮,迅疾如电,眨眼间便砍翻几个马贼,小山丘上的中年人连续发箭,每箭必有一人落马。

    马贼们惊慌的调转马头向山丘下跑去,玄甲骑士随即掩杀。

    正在山丘下督战的马贼群中奔出来几匹马,迎着他们冲过来,当先的马贼黑须黑袍大声呼喝,让溃退下来的马贼们重新投入进攻。

    蓦然,乱军中升一团白光,这白光犹如沙漠中的阳光般酷热夺目,丝丝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宗师..”

    黑须又惊又恐,白光陡然炸裂,化作丝丝灼热的气流,将他后面的话生生逼了回去。

    奔逃的马贼人仰马翻,黑须猛地向后倒,整个身体平躺在马背上,灼热的气流从面上刮过,面颊生生发疼,头上一凉,裹头的头巾随风而去。

    黑须大骇,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商队中,居然隐藏着如此强者。

    战马似乎也感受莫大威胁,恐惧的长声嘶鸣,两马交错,黑须本能的举起手中弯刀,金刃交鸣,弯刀折断,长刀带出一串血痕。

    马贼更加恐慌,慌乱的向后逃跑,玄甲骑士却没有继续追击,而是调转马头不慌不忙的返回小山丘。

    就在这时,谷口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玄甲骑士脸色一沉,小山丘上正在为同伴裹伤的商队伙计和镖师也听到这沉重的马蹄声,打退马贼进攻的欢愉顿时消散,人人脸色巨变。

    虽然打退了马贼的进攻,可商队和镖师伤亡也有七八人,马贼的兵力是他们的二十倍,马贼兵力依旧占绝对优势。

    西域商路上的商队都知道,马贼是嗜血的附骨之狼,只要被他们咬上,就是不死不休的结果。

    今天之所以商队还能幸存,除了商队主人的机智,更多的是马贼的轻敌。

    马贼觅食就如同军队上战场,大队驻留,侦骑四出。

    这伙马贼在前天便缀上商队,商队主人采取种种惑敌之策,巧妙周旋,好容易才拖到今天。大队马贼追上来之时,商队主人当机立断,抢占了这个地形绝佳的小山丘。

    如果马贼首领冷静点,商队处境依旧艰难,只要他们离开这里,就逃不脱马贼的疯狂追杀,最终会变成商道上的一堆枯骨。

    可惜马贼首领轻敌了,或许是被之前商队主人的种种手段激怒,或许是对自己实力的信心,马贼首领过来便展开进攻,丝毫不顾忌地形,于是才吃俩大亏。

    蹄声更加沉重和清晰,商队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玄甲武士和镖头大声喝令,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修补防线缺口,整理武器,所有人都面色如土。

    蹄声如雷,大队人马已经越来越近了。

    马贼的兵力本就远远超过他们,如果还有援军,那他们就真的到灭顶之灾,除了少数几个武功高绝之人有可能逃出去外,其他人难逃生天,必将成为这西域商路上的又一堆枯骨。

    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谷口,几百名马贼也同样盯着谷口,他们的神情也同样紧张万分。

    马贼背后的谷口,白马缓缓行来,马上骑士白盔白甲白披风,手提长枪,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动。

    马贼和商队都有些惊讶,难道那隆隆的马蹄声就是这一匹白马。就在这时,一队黑盔黑甲黑披风的骑士从谷口冒出,黑甲骑士迅速放缓马速,在行进中迅速变成攻击队形。

第3章 黑豹

    “黑豹!”

    马贼群发出恐惧的叫声,刚刚还在整队的马贼们,拨转马头便逃。

    白马骑士的身后是一面红色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

    西域所有部落,所有商队,都知道这面旗帜代表什么,这是黑豹。

    黑豹,正式称呼是大晋凉州总督亲卫队,亲卫队的队旗一匹怒目欲扑的黑色豹子,而无论大漠的鲜卑人还是雪山那边的吐蕃人,亦或横行商道上的马贼,都称呼他们为黑豹。

    至正十七年,三千黑豹晓行夜宿突击八百里,奔袭鲜卑左王庭,一举占领鲜卑左王庭,屠左王庭王公大臣部众五万余人,掳牛羊马匹十万余头。

    至正二十年,晋军出征草原,在金叶草原与鲜卑主力决战,三千黑豹正面硬撼鲜卑纵横大漠原的万余狼骑,经过三个时辰的恶战,狼骑大败,伏尸百里,血流成河。

    至正二十四年,鲜卑人在雁落谷设伏,晋军中计,三万晋军被十万鲜卑铁骑包围,危急之际,三千黑豹陷阵突击,连破三道包围圈,为全军打开通路,而后再担任断后掩护重任,与鲜卑铁骑连场血战,最终大军安全返回晋地,三千黑豹却只回来不到五百人。

    黑豹是马贼的噩梦,也是大晋所有敌人的噩梦。

    黑豹只有三千人,大晋敌人的三千个噩梦。

    白甲骑士长枪徐徐举起,刺向天空,枪尖反射着阳光,冷森森夺人心魄。

    黑豹们开始提速,长刀出鞘,闪亮一遍。

    阳光烧烤着峡谷,马贼们忽然发现他们现在处于极端不利的情况,在身后,威震大漠草原的黑豹,而前面,小山丘正好卡在他们必经的路上。

    长枪徐徐向下斜指前方,黑豹开始提速,披风随风飘起,如一条奔腾的黑龙,黑龙咆哮着,在一团黄沙中时隐时现。

    而在这威猛咆哮的黑龙最前端,是那匹奔腾的白马,犹如一盏明灯,为黑龙指引方向。

    山谷中杀气冲天。

    马贼惊慌的转身便跑,十多年来,大漠上,荒原上,敢与黑豹正面交锋的马贼还没有。

    弓弦响动,一团黑云挟劲风袭来,跑在最前面的十余马贼翻身落马。

    “弩炮!”马贼发出恐惧的惨叫。

    弩炮,大晋边军标准装备,每门炮可装二十四支箭,射程可达百余步,是对付集团冲锋的最佳武器,最厉害的不是这弩炮能射出多少箭,而是这弩炮换箭也很快,每门弩炮配有九个箭匣,三个训练有素的弩炮手可以在一分钟内完成箭匣的更换,是大晋对付草原各族最厉害的武器。

    弩炮的厉害,也让大晋对弩炮的管制非常严格,每门弩炮都有标号,若弩炮丢了,队正和炮手全部斩首。

    马贼们没有想到,这个普通的商队居然还有这样的大杀器,而且,商队的主事者在刚才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居然没有动用这件利器,直到现在。

    “轰!”

    又一门弩炮发威高速奔跑的马贼群又倒下一遍,原本黑乎乎的马群就像被挖去一块似的。

    马贼已经顾不得这些,与身后的黑豹相比,弩炮的威胁可以忽略不计。

    弩炮每次发射后,总有一段空挡,马贼借着这段空挡拼命打马,试图逃离咆哮而来的黑龙,逃离那盏飞驰而来的银灯,逃离那凌厉的杀气。

    “杀!”

    小山丘上的玄甲武士一马当先,十多匹战马紧跟在后,顺着斜坡冲下,虽然只有十多人,却也气势如虹。

    马速越来越快,玄甲骑士面沉如水,长刀侧翻,身后的十余武士也几乎同时侧翻长刀。

    一团夺目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白光直刺马贼的双目,马贼们忍不住以手遮目。

    弓弦响起,玄甲武士身后的,刚才站在马车边的灰袍汉子骑马搭箭开弓,长箭疾如流星,迅若闪电,刚刚离弦便出现在目标的胸口,打头的马贼应声落马。

    十余骑眨眼间便杀入马贼群,玄甲骑士没等两马接触,隔着十余步便举刀猛然劈下,刀锋绽放,凌厉刀气划破弥漫黄沙,劈开了汹涌而来的马贼群,五六个马贼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腾空而起。

    “砰!”

    刀气相撞,强烈的劲风将四周的马都吹得横飞出去,玄甲骑士跨下黑马后蹄猛蹬地上,前蹄竖起,发出一声长嘶,这声长嘶威猛无匹,鬃毛根根立起,玄甲骑士紧抓缰绳,长刀后劈,在黄沙划一道裂痕,黑马双蹄重重踏在地上,双蹄刚落在地上,黑马瞬间便起步,几步之间速度便提起来,很快便恢复成一支黑色利箭。

    从马贼群中一个带着黑色头盔的黄须马贼,迎着玄甲骑士冲来,黄须口鼻蒙着面纱,只露双眼,这双眼睛有些淡淡的蓝色,若是在春光明媚的草原,仅凭这双眼睛便能迷倒很多怀春少女。

    可此刻这双眼睛却很冷漠,没有仇恨,没有焦急,甚至没有了色彩,只是紧盯着迎面而来的玄甲骑士。

    黄沙中冒出三道箭矢,这箭矢犹若幽灵,又象鬼魅,突然间便从黄沙中出现,随即穿劲风而来,呼吸间便到了玄甲骑士面前。

    玄甲骑士却好像早有准备,面无表情长刀连续斩出,两道箭矢坠落黄沙,第三道却已经到了面前,玄甲骑士左手闪电探出,抓住箭头,手掌微痛,随即甩出。

    箭似流星,以不低于来速的速度射向黑盔黄须。

    黄须高鼻只是稍稍偏了下头,让过来箭,黄骠马速度丝毫未减,显然此马也非凡物。

    一黑一黄,两马高速靠近,眨眼间便到了面前。

    “当!”

    两刃相交,声震山谷,无论是奔逃的马贼,还是渐渐追上的黑豹,耳鼓都嗡嗡直响,白甲骑士倒吸口冷气,骇然注目,随即露出兴奋之色,长枪再度举起,轻踢马腹,白马再度提速。

    白马提速,整条黑龙居然也同时加速。白马黑龙,浑若一体。

    若是当年威震草原的鲜卑大帅裂破天见到此景,也会禁不住称好,也定然会调动鲜卑大军中最精锐的战士,鲜卑大汗的近卫天狼卫,前去迎战。

    “当!”“当!”“当!”

    峡谷内响起连续的兵刃相交的声音,两柄利刃连续撞击,刃口溅出点点火星,巨大的震动,让两马各自后退两步,玄甲骑士和黄须汉子各看对方兵刃,双方都不由自主的大吃一惊,长刀和弯刀上都现出了细细的米粒大小的缺口。

    玄甲骑士倒吸口凉气,他的长刀看上去普通,却是一把宝刀,斩断数十柄钢刀都不会有丝毫问题,没成想这次居然出了缺口。

    “杀!”

    马贼群后方传来一声怒喝,后面的马贼更加慌乱,黄须汉紧张之极,他深知黑豹的厉害,而白马白盔更是名震凉州,死在他手上的草原英雄数不胜数,与他相比,眼前这个玄甲人根本不算什么。

    黄须汉一咬牙,猛踢下马腹,黄骠马猛地向前一窜,弯刀带起一道弧线直扑玄甲骑士,玄甲骑士却拔马就走,黄须汉来不及多想,加速追上去。

    鸣镝声响,长箭带着劲风直奔面门,黄须汉大喝一声,弯刀横档崩开弓箭,黄须汉就觉着手臂发麻,他不由再次倒吸口凉气,抬头一看,玄甲骑士已经杀入另一群马贼中,刀光闪动,马贼纷纷落马,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黄须汉没有去追玄甲骑士,而是顺势催马向峡谷的另一个出口逃窜。

    玄甲骑士带领商队护卫和镖师的阻拦并不坚决,只要一两招收拾不下,便立刻让开道路,并不与他们纠缠,他们毫不掩饰他们的目的,就只阻拦一下,为后面的黑豹赢得时间。

    很显然,玄甲骑士的目的达到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阻拦,黑豹们抓住了这稍瞬即逝的机会。

    黑豹,是大晋边军劲旅,军中之军,士兵,百里挑一,战马,百里挑一,玄甲骑士的阻击,虽然时间只有那么短短一会。

    但,足够了。

第4章 白马秋歌

    白马如锋利的枪尖,刺破漫天尘埃,扎进蒙蒙黄沙中。

    马贼们惊慌失措,白马带着黑龙在黄沙中时隐时现,偶尔有兵刃撞击声,更多的是短暂的惨叫,不断有失去主人的战马惊慌的逃出来。

    玄甲骑士带着他的人退回到小山丘上,成了这场屠杀的旁观者。

    小山丘上的防御设施没有撤出,在西域商道上,即便是官军,也要小心。

    战斗过程没有例外,马贼没有投降,没有人会向黑豹投降,黑豹也不接受投降,黑豹大旗的底纹是红色的,这颜色是用敌人的血染红的。

    其实马贼在人数上依旧超过黑豹,但马贼却没有组织,或者当发现黑豹时,便已经吓破胆了,偶尔两个被追上的马贼试图反抗,立即被碾为齑粉。

    “黑豹不愧是黑豹,名不虚传。”玄甲骑士望着峡谷内轻轻叹道。

    “怎么秋少将军都出来了?”那个中年人有些疑惑。

    没人开口回答,白马银枪秋歌,凉州都督、护羌大将军秋云的大公子,若仅仅是这身份,也不会被他们看重,秋歌不像帝都或西都那些摇鹅毛扇,吟诗作赋的世家公子,名震天下的月旦评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他们这些西域商道上的商人和镖师看重的是能不能挥动那雪亮的长刀,能不能骑上那追风泼沙的骏马,能不能劈杀凶悍的马贼。

    而秋歌,十四岁随父出征塞外,十六岁即率军出战,十八岁便登上武师境界,今年二十二岁,居然传出就要破境登上宗师境界。

    天才般的人物,有数不清耀眼的光环加身。

    中年人看了玄甲骑士一眼,这玄甲骑士刚才展露的境界就有宗师境界,看这玄甲骑士的年岁好像也不到三十,西域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个人物来,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似的。

    在大晋,武人按修为分为武徒、武士、武师、宗师,大宗师;过了大宗师便是传说的先天境界,先天境界也被称为地仙,传说地仙日行万里,能上九天翱翔,能呼风唤雨,操飞剑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

    但,先天境界,地仙,这已经是传说中人,上千年未见。

    传说数千年前,别说地仙了,就算神仙也常见,可惜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仙人们离开了人间,再不回来。

    天下现在有八大大宗师,其中大晋有六大大宗师,其余两大大宗师分别在吐蕃和鲜卑族中,大晋六大大宗师的三个为朝廷供奉,另外两个,一个为太平道太上掌门,另一个为长生宗掌教,第三个则颇为神秘,江湖上只有传闻,却从未有人见过。

    中年人有些不明白,这玄甲骑士明明有宗师的实力,怎么会沦落到商队中,要知道商人在大晋的地位比荫户高不了多少,甚至还比不上普通农夫,宗师境界,无论那个门阀世家都会招揽,锦衣玉食,醇酒美人,比当一个商人,在这危机四伏的西域商道上奔波,要舒坦多了。

    “砰!”

    一团亮光将漫天黄沙炸开,黑色身影腾空而起,白马穿过黄沙猛扑而去。

    “传言有误啊,少将军已经破镜了,。”玄甲骑士慨然赞叹道。

    中年人赞同的点点头,他的境界虽然只有武师,可行走江湖几十年,眼光老道,自然能看出这团光芒表现出的是什么。

    黄沙散去,黑豹挥动马刀齐声欢呼,白马傲然挺立,长枪上挂着条人影。

    玄甲骑士跳下马,转身吩咐身后的两壮汉将周围的防御工事收拾起来,这两个壮汉正是刚才随他冲进敌群的中人,中年人观察了下,这俩人均有武师的境界,比起自己恐怕也就稍低。

    中年人卡在武师九品上已经七八年了,宗师这一步就是迈不过去,而据他观察,那两个壮汉的修为已经达到武师七品和八品,在最初接这趟镖时,他就注意到这个商队与普通商队的不同,商队付的保镖费用比普通高,而且商队的伙计个个都身怀武功,其中有几个修为还相当不错,可临到马贼来时,他才忽然发现,原来那个有点市侩,有点散漫的商人居然是高手,行军布阵,巧设迷魂,活活拖了马贼三天,而后跃马出阵,居然展现了宗师的修为,这让他大为惊讶。

    中年人看伙计们和手下镖师正在搬动货架,他不由皱了皱眉,边军也并不让人放心,一些出来巡逻的边军危险程度与马贼相仿。玄甲骑士看了他一眼:“凭我们能挡住黑豹吗?如果不能,到不如坦诚相见,再说了,白马银枪是最注重名声的,断不会做出杀人劫货的事。”

    中年人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玄甲骑士说得不错,以他们的力量根本挡不住黑豹一击,一旦黑豹展开攻击,能逃出去的恐怕也就这玄甲骑士。

    玄甲骑士表现出的境界并不比秋歌强,但中年人就是感觉他能活下来。

    欢呼声平息下来,黑豹散布在战场四周,收集散落战场的战马,另外便是收集首级,将马贼的首级砍下,扔进几个马车中。

    一名黑甲小校疾奔上小山丘。

    “谁是主事?”军官没有下马,就在马上摘下戴在脸上的面巾,大声喝问,骄矜之气一展无余。

    “草民瀚海商社柳寒见过将军。”玄甲骑士躬身行礼。

    “草民振远镖局韩安见过将军。”中年人也赶快躬身行礼。

    “我家少将军要见你们,跟我来!”

    黑甲将军说完根本不管他们是否答应,说完之后便拨马便走,溅起一串黄沙烟尘。

    柳寒和韩安交换个眼色,俩人上马跟着那串黄沙烟尘到了白马银枪秋歌面前,秋歌已经脱下头盔,头上包着头巾,柳寒注意到,这块包头的头巾是红色的,在山风吹拂下飘起来。

    “草民瀚海商社柳寒(振远镖局韩安)拜见秋少将军!多谢秋少将军救命之恩。”柳寒和韩安齐齐躬身施礼。

    秋歌打量着俩人,柳寒看上去有三十多岁,身材修长,浓眉细目,面色有些黑,两腮如刀刻般锋利,下颌上有几根粗壮的胡须,裸露在外的手臂有些瘦弱,可给人的感觉却很刚劲,腰间挂着长刀,秋歌一眼便瞧出,这长刀比普通长刀要长上两分,刀柄很普通,没有任何修饰。

    对振远镖局,秋歌知道,振远镖局是凉州最大的镖局,局主韩安武师九品,也曾经见过几次,不过没有留意,他不是很喜欢这些江湖人,江湖中人好勇斗狠,以武犯禁,始终是天下稳定的隐患。

    而瀚海商社,他也听说过,这瀚海商社是七八年前才出现的,最先出现在那不知道,但突然出现在凉州,而后很快发展到雍州,最近又发展到帝都,速度之快令人侧目,根据将军府掌握的资料,这瀚海商社背景颇为复杂,好像获得了西域几个小国王室的支持,商社主人是个不到三十的大晋人,孤身出关到西域,从无到有,白手创建起这庞大的商社。

    “瀚海商社?早就闻名遐迩,只是忙于军务,尘缘未见,”秋歌沉凝着说,语气一转略微有些好奇:“柳先生是商社主事?”

    柳寒抬头看着秋歌,此刻的秋歌一扫白马冲阵的豪气,眼中尽是好奇,他在心中微微一动,感到这年轻的少将军好像还是个孩子,于是他恭谨且谦卑的答道:“多谢少将军关心,商社不过侥幸有些薄名,草民乃商社主人。”

    此言一出,不但秋歌惊讶,连边上的韩安也意外扭头看着柳寒,他完全没想到这个身手高绝的汉子居然就是瀚海商社的主人。

    通商西域,获利虽然巨大,可西域商道凶险,除了嗜血的马贼,还有漫长的沙漠瀚海,凶狠的狼群,艰难的天邪山道,最令人不放心的是西域诸国变幻莫测的局势,稍有不慎,即人财两失。

    所以,大晋很少有人愿意出塞经商,即便冒险出塞,也是数家门阀合资,商社的主事人由各家派出,主事人下面则称为主事,根据将军府掌握的情况,目前凉州敢出塞,通商西域的,大晋人创建的商社不过三家,这三家全是凉州雍州门阀合资创建,主事人由各家代表轮流但当。

    秋歌第一次听说瀚海商社便是从将军府长史端木正那里,端木正出身雍州士族端木家族,端木家族便和凉州的张家和文家共同组建了一个商社,不过这个商社规模不大,也不走西域,主要走吐蕃。

    端木正对瀚海商社的主事人非常佩服,瀚海商社有六个商队,三个商队走西域,两个商队走大漠,剩下一个走吐蕃,商社的组织架构与其他商社完全不同,内部组织严密,各地讯息通达,往往别人还不知道,他们便已经在采取行动了。

    瀚海商社站稳凉州的第一仗便是七年前的粮食大战,大漠干旱还没露头,瀚海商社便调集了大批粮食,那一战,瀚海商社大获全胜,此后又经历了丝绸大战和皮货大战,三次大战后,瀚海商社不但在凉州站稳了脚步,也扩展到雍州。

    凉州的门阀世家在佩服之余,也对商社的主事人非常感兴趣,派人打听,却没有任何消息,商社的伙计根本没见过,掌柜又闭口不言,谁也不知道这商社的底细。

    渐渐的,瀚海商社的主事人成了大家口中的神秘人物,身上笼罩了一团神秘的光环。

    没成想,居然在这遇见了商社的主人,这主人还这样年轻,不能不让他有几分好奇。

第5章 试探

    “你就是瀚海商社的主人!”秋歌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上下打量着柳寒。

    柳寒有些谦卑的笑了下:“让少将军见笑了,草民不过侥幸,瀚海商社能有今天,上赖当今天子圣明,秋将军和少将军英武,下靠众伙计辛苦,草民不过侥幸,坐享其成罢了。”

    秋歌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喜,他讨厌这种恭为,还有那谦卑讨好的笑,正是因为这个,他不喜欢和商人打交道,他觉着这些人很卑贱,没有风骨。但父亲告诉他,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需要这些商人,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这个论断在两年前得到证实,两年前,鲜卑金虎部叛乱,雍凉并三州震动,朝廷军费紧张,责令三州自筹军费,护羌将军府在凉州募捐,各门阀世家和商社纷纷解囊,最终募集了二十万银子,其中十二万来自各商社。

    “先生过谦了,瀚海商社在凉州名气不小,”秋歌说道:“两年前,还多亏先生慷慨解囊,我代家父和全军将士向先生致谢。”

    柳寒赶紧行礼:“那里,那里,少将军言重了,没有边军将士,便没有这西域商道的平安,也就没有了我们的平安,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草民虽在西域,但身为晋人,为朝廷分忧,乃份内之事。”

    正说着,一个黑甲汉子端着个盘子过来,柳寒转身过去揭开蒙在盘子上的红绸对秋歌说:“少将军,救命之恩不敢言谢,这点银子就算犒劳抚恤将士们的辛劳,今后若有需要我瀚海商社的地方,请少将军尽管吩咐,草民一定竭尽所能。”

    秋歌看着盘子里那厚厚一叠银票,这银票也是个新鲜事物,五年以前还没有,以往交易都是现银交易,五年前首先出现在凉州,由于其携带方便,首先获得了行走西域的商人的喜欢,后来便扩展到行走内地商人,于是四海钱庄便迅速扩张到雍州并州,现在已经扩张到帝都,据说帝都的那些贵人们也将银钱存入钱庄中。

    秋歌心中再度不喜,看着这堆银票,感觉黑豹将士边军将士的鲜血被玷污了,抬头看看四周,附近的几个近卫,面无表情的挎刀而立,可秋歌从感觉到他们的喜色。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了。”秋歌随口道谢,近侍上去接过托盘,秋歌又吩咐道:“交给王校尉,按规矩分给弟兄们,告诉他们,这是瀚海商社柳先生的犒劳。”

    近侍答应着转身走了,柳寒依旧是谦卑的笑,秋歌勉强冲他点下头,抬头看着已经撤出工事的小山丘,小山丘上商队的伙计正在忙碌的将货架上骆驼,显然正准备启程,秋歌发现人群之中还有几个胡女的身影。

    “瀚海商社还作胡女的买卖?”秋歌问道。

    大晋不禁止人口买卖,门阀世家都养得有奴隶,这些奴隶来源各不相同,有因贫困的,也有因受灾的,还有获罪官员的妻女,凉州边军中便有官妓营,妓女的来源便是获罪官员的妻女,其中不乏知书识文的大家闺秀。

    胡人胡女是西域商路上的一大特色,这些年西域诸国战乱不断,据说极西有大国正向东扩张,在极西与西域各国联军作战,战争带来大批战俘,这些战俘多数被贩卖为奴隶,此外,西域各国的内战,部落战争,也产生大量奴隶,三年前,崦嵫国被歧善所灭,公主王后全数被卖为奴隶。

    “少将军误会,瀚海商社不作奴隶买卖,”柳寒连忙解释:“草民长居西域,身边空乏,买了些侍女伺候,此次返回大晋,遣散了所有侍女,”说道这里,他叹口气:“这几个胡女已经没有亲人,她们也不愿离去,再说草民也习惯她们的伺候,便带她们返回大晋。”

    “哦,原来如此。”秋歌轻轻叹口气,他听出了潜台词,这恐怕就是战利品,这样的战利品一般素质很高,识文断字,能歌善舞,这样的奴隶一般不好买,不是价格的原因,主要是没有关系根本买不到。

    “你不再回西域了吗?”秋歌又问。

    “是,西域风光虽美,可..,山好水好,不如故乡好,草民想回家了。”

    闻听此言,秋歌心中有些触动,他的故乡在中山郡,可自从二十多年前,鲜卑叛乱,杀入凉州,凉州危急,父亲主动请缨,为表示决心,他带着全家到凉州,此举稳定了凉州军心民心,为打败鲜卑打下基础。

    只是从此之后,他们再没返回过故乡,对故乡的印象早已模糊。

    “先生的家乡不知所在何处?”秋歌的语气又变得客气了。

    柳寒叹口气,刚毅的脸上有一丝悲凉:“我不知道家乡在那,甚至不知道父母在那,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停顿下,他摇头苦笑:“其实我是奴隶,小时候被父母卖掉,随主人到凉州,然后再次被卖,买我的是个西域商人,我随商队到西域,可在路上遇上马贼,我装死逃脱,从此流落西域,在西域一待便待快二十年了。”

    秋歌闻言再度叹息,看着柳寒的目光有些怜悯,这样的故事很多,现在天下门阀世家日益豪富,而平民却日益贫困,几年以前,黄河大水,贻害四洲十七府,数百万这灾民流离失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闻名天下的白衣公子顾玮在灾民面前大声疾呼,可朝廷财政困难,拨出的救灾款杯水车薪,顾玮奔走呼号,游说门阀世家出钱出力,才勉强渡灾。

    韩安一直在柳寒旁边,听着俩人的问答,对柳寒愈加佩服了。秋歌出身豪门,不知底层平民的艰难,当今天下,门阀世家横行,个人修为再高,又能如何,这柳寒身怀宗师修为,可依旧这样低调,每个应对都丝毫不差,既恭维了秋歌,也保留了自己的尊严,难怪能将瀚海商社发展到如此规模。

    “你们能挡住金狼,金狼可有宗师的实力,这商道上能挡住他的攻击可不多。”秋歌说道。

    金狼是西域商道上最凶残的马贼群,这个马贼群有六七百人,论人数他们不是最多的,可这个团伙的厉害在于,他们的几个头领修为极高,首领金狼有宗师境界,二首领黑虎修为也达到武师八品,三首领灰雕达到了武师三品。

    宗师武师,是江湖中各大门派和门阀世家招揽的对象,在大漠上,更是强者为尊,一个部落要有宗师,那是整个部落安全保障,在部落受到极高遵从,甚至会被作为部落首领加以培养。

    这样的人居然会出来作马贼,这让人实在难以想象。

    可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柳寒心中叹道,毕竟是十六岁便统兵作战的少将军,思虑周详,没有放过这个疑点,这是他最难编的故事。

    “草民是在商队中开始习武的,草民流落西域时,遇上师傅,”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抱拳,歉意的说:“师尊有言,对外不准称他的名号,嗯,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他老人家告诉我的是不是真名。”

    “哦!还有这样的事。”秋歌有些惊讶。

    柳寒苦笑下:“师傅说他的名讳为周三,不知少将军是否.”

    秋歌愣了下,周三?以他的见闻,还从未听过这样一个人物,他扭头看了眼韩安,见韩安正皱眉思索,显然也没听过这样一个人,他在心里叹息,这恐怕是位遁迹山林的风尘奇人,可惜无缘遇见。

    韩安在心中迅速将成名的武林人物过滤了一遍,确认自己的确没听说过这位风尘奇人的名字,恐怕这位奇人故意的,不过,也有另外的可能,柳寒就没说实话,什么周三,不过是搪塞之语,可。。如果不是,宗师境界,在任何门派都是值得骄傲的,是门中光荣,为什么呢?

    韩安没有开口,江湖中人都有秘密,少将军能察觉便问,不能就算了,自己犯不着去得罪一个宗师。

    秋歌没有察觉扭头问韩安:“韩局主,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这次是顺路。”韩安恭敬的答道,不过,显然秋歌对他要熟悉得多,俩人的对话更象是聊天。

    柳寒心中松口气,秋歌的询问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可实际上每个问题都很关键,凉州地处边陲,关防严密,若是落下怀疑,将来隐患不小,同时,他也必须看看,自己编的这身世履历,能不能通过凉州府和护羌大将军府审查,若过了这一关,将来就不怕了。

    凉州府和护羌大将军府,这些年他虽然在西域,可对凉州的情况了解颇多,这些年瀚海商社发展迅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多方都盯着,好在秋云大将军处事公正,门阀世家的数次挑衅都赖他的支持,瀚海商社才能安全运转到今天。

    对秋云和秋歌,柳寒心存感激,可初次见面,交浅不好言深。

第6章 小山丘上

    黑豹们打扫战场,尸体被抬到一边堆积起来,商队的伙计和镖师也下来帮忙,其实搬抬尸体这些事是他们在干,黑豹们打扫了尸体的行囊后,便不再理会,剩下的便交给随军民夫干,现在没有随军民夫便由伙计和镖师们代劳了。

    秋歌没有理会这些事,他有些孤独的站在一边,几个侍从和低级军官在边上说笑,两个军官比划着,说着今天的战事。

    柳寒和韩安回到小山丘上,商队已经准备好了,死亡的伙计和镖师已经埋了,西域商道上便是这样,那死那埋,割下一缕头发,带回去交给亲人,没有亲人的,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层层黄沙中。

    数百年来,西域商道上都是这样。

    在凉州,谁都知道走西域利润巨大,可除非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走西域,敢走西域的,也多是些胆大包天,视性命如儿戏的亡命之徒,以及那些实在没有办法,搏命一击的穷苦人。

    柳寒跳下马,一个穿着穿着土布长袍瘦弱的老者过来,老者看上去六十左右,头发花白,被一块黑色布帕系着,发梢被风沙吹得有些散乱。老者的脸上满是皱褶,眼睛很小,褶子几乎将他的眼睛给遮住了,总给人没睡醒的感觉,偶尔与他目光相遇,感觉那目光却有些浑浊呆滞,让人纳闷的是,这样一个瘦弱,看上去有些猥琐的老者,居然有一把络腮胡子,这把胡子半黑半白,胡须上同样粘了几颗黄色的沙粒,为他添了几分粗狂豪迈。

    老者的长袍上也同样扑上不少黄沙,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长袍上看不到褶子,给人很利落的感觉。

    “东主。”

    “没事,来的是白袍长枪。”

    柳寒笑了下,目光自然落到老者身后的那三个胡女身上,三个胡女同样穿着土布长袍,长袍从头笼到脚,看不出身材如何,三女脸上都蒙着面纱,站在前面的身材稍高,看不到身材如何,可隐约的身材,妙曼诱人,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如海水般湛蓝,妩媚温柔,头发用白色的丝绢包着,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虽然看不到她的真面目,可仅凭这些,便已经足以让人神魂颠倒。另外两女,同样蒙着面纱,一双眼睛却是褐色的,露在外面的脖子同样修长白皙。

    老者就像没看见柳寒的目光已经越过他落到身后的三女身上,他上前一步靠近柳寒低声说:“我让人打听了下,秋歌是奉命返回姑臧,命令来得很急,要他十天之内返回姑臧。”

    “哦。”柳寒轻轻点头:“叫弟兄们抓紧时间准备,咱们随黑豹走,有黑豹保驾,给个天作胆,也没人敢打咱们的主意。”

    说完,柳寒绕过老者走到三女面前,什么话都没说,三女开始给他卸甲,没用多少时间,便将身上的铠甲卸下来,一个女人捧来条灰色长袍,另一个则捧来黑色的披风。

    两女拿来后便站在那,由蓝色眼睛为柳寒披上。换好衣服后,女人又端来盆水,将毛巾浸透,然后给柳寒擦脸。

    女人们作这些事时,柳寒一动不动,神态自若。老者站在他身边,也没开口,对这一切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老黄,咱们的伤亡如何?”

    “回东主,咱们损失不大,伙计死了三个,伤七个,多是小伤,镖行方面伤亡较大,死了八个趟子手,两个镖师,另外还伤了十二个。”

    柳寒闻言微微皱眉,轻轻叹口气:“怎么这么多,老黄,咱们的人都是武士级的,金狼的名气虽大,手下硬点子也就那么几个。”

    “草原上最可怕的不是马贼,而是群狼。”

    柳寒摇摇头,老黄立刻闭嘴,在他眼中这个东主可谓天纵奇才,自己几十年宦海生涯中见过不少才智卓绝之士,可比得上这位年轻东主的,寥寥无几。数十年前,自己获罪发配,服刑之地被吐蕃人袭击,从此流落西域,原以为再也无法返回中原,没想到遇上了这位东主,自己目睹他从无到有,创下这样庞大的家业,期间汹涌波折,实为外人所不知,好多事,只有他和东主知道。

    “柳铁。”柳寒叫道。

    一个面色黝黑,相貌平庸,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过来躬身行礼,中年人脚步很稳,腰间挎着长刀。

    “待会请韩局主过来,这趟镖,他们可损失不小。”

    柳铁稍稍迟疑:“主子,这趟镖,咱们出的钱可不少。”

    “价钱是一回事,情分是另外一回事,有些事,虽然理所当然,却少了情分,去办吧。”

    柳铁再不说什么,正要转身过去,柳寒又叫住他:“给他们拿些白药和续命丹过去。”

    柳铁再度迟疑下,躬身称是。这白药是柳寒亲手配的,可以内服外敷,功效惊人,特别让老黄惊讶的是,这药的材料很普通,普通到任何药店都能买到,没有任何一味药很珍贵。续命丹同样是柳寒亲手配的,但却包含十多种珍贵药物,而且要经丹火熔炼三天三夜,才能成药。

    续命丹,以老黄的见识,这丹药有三品,甚至四品的药力,这让他对这位年轻的东主更感兴趣了。

    在大晋,丹师比宗师更珍贵,更受门阀世家和朝廷的重视,每一个丹药师出师,都是各门阀世家极力招揽的对象。而丹武双修的人才,这天下屈指可数,就算有,也多是白发苍苍的奢宿,从未见过这样年轻的四品丹师。

    在大晋,丹师也论品,最低等的是丹童,其次为丹徒,丹士,丹师,最高等的是神师。

    传说神师炼制的神丹,不但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而且可以让一个普通人白日飞升,一举成仙。

    可惜的是,上千年了,天下再没出现神师。

    别说神师了,就算九品丹师,天下也很长时间没见过了。丹师也分品,从一到九,九品丹师自从闻名天下的药老失踪后,再没出现过,现在别说九品了,就算八品丹师也没听说过。

    老黄不懂丹道,无法确定柳寒的丹道境界,但他认为,柳寒炼制的续命丹有四品或三品的境界,可让他迷惑不解的是,柳寒对外宣称,这续命丹是他在西域某个神秘宗派买的,若非亲眼见他炼制这种丹药,他也许会相信。老黄相信,这府里,只有三个人知道,一个是从不出二门的天娜,另外一个应该是柳铁。

    柳铁是柳寒买的奴隶,其实商社中绝大部分伙计都是奴隶,包括老黄他自己,他被掳到西域,要不是因为识字,恐怕早已化为一堆朽骨,就像刚刚死去的伙计和镖师,甚至没有人会带他一缕头发返回大晋。

    柳铁的生父是大晋被俘的边军,母亲却是吐蕃奴隶,从出生便是奴隶,他身上有大晋边军的血气,也有大晋军人的忠勇,他是部落中有名的勇士,柳寒在草原时,正好遇见他因打伤部落贵族要被处斩,柳寒欣赏他便将他买下,数年之后又提拔他为管家,成为柳府的三号人物。

    柳寒站在小山丘上,小山丘中心的三辆马车,被套上马,刚才随柳寒过去的柳铜柳石正在套车,天娜小心的站在他侧后五步的地方就像很多时候那样。

    老黄走过去,和柳寒并肩站在一起,眯缝着小眼望着东方,那是大晋。

    他们就要回到大晋,回到帝都了。

第7章 姑臧

    姑臧是凉州中心,也是军事重镇,大晋西军主力便驻扎在这附近。姑臧还是大晋和西域商业交流的中心,走西域商队多是在这里卖出或买入需要的货物,位于城东的交易市场是整个凉州秦州最大的市场,这里几乎什么都有。

    姑臧的地理位置也很适合作这样的中心,城外的花溪河绕城而过,城南的曲灵山郁郁葱葱,钟灵俊秀,引人入胜,花溪河与曲灵山犹如两扇门,夹住了西域商道,而姑臧正好堵在这条商道中间,一旦关闭城门,就关上了塞外草原各族通往西都的通道。

    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姑臧的安防一向严格,特别是秋云大将军主掌凉州以来,更加重视安防,每天辰时开门,戊时关门,巡逻队每天入夜之后便上街巡逻。

    出了峡谷,正如柳寒预料的那样,沿途再没有遇上麻烦,商队跟在黑豹后面,秋歌虽然知道,但没有在意,柳寒也很会作,没一两天便以拜访为名,送给队伍一些肉食和蔬菜,此举很受士兵欢迎,因此没用两天便赢得士兵们的好感,要不是秋云大将军军令严格,军中不许饮酒,柳寒还会送上烈酒。

    但秋歌对此更加鄙夷,柳寒的目的很明确,几乎毫不掩饰,秋歌根本没当回事,只要你跟得上,我自然不会赶你走,根本犯不着这样低三下四,何必这样下作。这要换个人换个商队,秋歌恐怕便赶他走,至少也要禁止他踏入军营,可柳寒却偏偏让他无法开这个口,相反倒是越来越引起他的注意。

    柳寒在西域十多年,瀚海商队遍布西域各国,对西域的情况了如指掌,西域各国的风土人情,地理环境,各国国内情况,各国之间的关系,以及周边各部落内部的情况,无不了然于心,凡秋歌有所不解,均可一一解答。

    自从三十多年前,鲜卑人叛乱后,西域再无朝廷使节出使西域,对西域的了解多是从这些商人口中所得,而多数商人更注重经商利益,对政治军事了解甚少,朝廷得到的消息也杂乱无章,甚至自相矛盾。

    “在下认为西域情势,未来三到五年内必有大变,极西大国安息并非西域之祸,安息虽然强盛,然安息之西亦有大国,两国相争已有时日,安息无法并力东进。

    西域真正的祸端还是在鲜卑,自从树机能覆灭,北部鲜卑退往大漠以北,经过十多年修养生息,已经渐渐恢复元气,据说,树机能之孙,裂风,此子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前年灭极北的丁零,去年灭羌人陀部,触角已经伸向西域各国,.。

    草民认为,此子实行颇似远交近攻之策,他知道无力与我大晋交锋,故先与我大晋交好,缓朝廷之心,其借机征伐极北和西域,以战养战,在鲜卑内部却施展合纵连横之术,挑起鲜卑内部不和,再借其祖父之威,收揽人心,.。。此子野心不小。”

    树机能败亡之后,鲜卑人退到大漠,可大漠艰苦,大晋虽然无力入大漠追击,但朝廷杰出之士制定了分化瓦解之策,诱使数个鲜卑部落南下,组成了南部鲜卑部落,与之对应,退到大漠的鲜卑人则称为北部鲜卑。南北鲜卑数年混战,南部鲜卑在朝廷支持下渐渐占据上风,这时朝廷再施风化之策,北部鲜卑再度分裂,部分部落迁居辽北,形成东部鲜卑。

    东部鲜卑和南部鲜卑在朝廷支持下继续向北部鲜卑施压,最终,在至正二十二年,北部鲜卑向朝廷投降,接受朝廷诏令,不过,朝廷对北部鲜卑依旧警惕,好在这十多年,北部鲜卑安分守己,再没参加草原上的征战,没成想,北部鲜卑将兵蜂转向北方和西域。

    相比之下,柳寒的消息显得系统,让秋歌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俩人沿途聊天,扎营休息时,柳寒也与黑豹中的军官士卒闲聊,黑豹军队嗜武之徒不少,每每提出与柳寒较量,均被柳寒巧言避开。

    最初秋歌还没注意到,商队中到军中来的只有柳寒,商队其他人扎营之后,全都安安静静的待在营地,一切井井有条,军中侍从悄悄告诉他,商队营地是按六花之法扎营,六花营地是本朝开国名将赵牧所创,攻防兼备,乃军中常用扎营之法。

    不过,六花之法扎营,乃军中之法,这柳寒不过是个商人,他怎么知道这六花扎营之法?而且,以商队区区人力,怎么排出的六花之法,秋歌怀疑之于又产生好奇,他特地跑到商队去看,看过之后才明白。

    六花扎营,按前后左右中,柳寒巧妙利用地形,将营地收缩,镖局镖师和商队伙计各司其职,组成一个微缩版的六花营地,营地虽小,可功效却更强了。

    秋歌心中存疑便试探柳寒,柳寒却告诉他,六花之法早就流传出去了,《太祖对答》西域各国都有卖,《太祖对答》是部兵书,以对答形式记录赵牧的用兵之道,其间包含行军,地势,扎营,后勤等等军中秘要,向为大晋军队不传之密。

    “几百年了,再大的秘密也保不住,更何况一部书。”柳寒含笑解释。

    秋歌闻言忍不住叹息,草原各族本就擅长骑射,单兵作战能力强于大晋,若再通了战阵之法,大晋之祸,祸不远也。

    “秋少将军多虑了,我大晋地广人多,富庶甲于天下,若无内忧,定无外患。”柳寒颇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秋歌深思数日,豁然开朗。中原富甲天下,人口众多,纵观历史,每每中原内乱,塞外异族才有机会侵扰中原,若中原政治清明,国家安定,塞外异族无不臣服,所以,大晋之危在内不在外。

    想明白之后,秋歌对柳寒的观感顿变,开始刻意与其交往,一路下来,俩人几乎形影不离。

    到了姑臧城外,秋歌向柳寒告辞。姑臧是座军事重镇,军队驻扎众多,秋大将军治军甚严,严禁士卒无故进城,所有军队均驻扎城外大营,城内只有少数黑豹巡逻。所有外出部队,回到姑臧第一件事均是到大营交令,违令者,轻者鞭责,重者斩首,即便秋歌也不例外。

    秋歌率部到大营交令,柳寒才轻舒口气,与秋歌交往是他刻意为之,虽然此行的最终目的是帝都,但秋云手握重兵,威震西陲,交好其子,将来或许有所助益。

第8章 瀚海商社

    抬头看着姑臧城,柳寒禁不住眯下眼,姑臧不愧为军事重镇,城墙高达数十丈,全都为青石所筑,护城河宽达十丈,引花溪河水入内,深不见底,城墙之上,守城弩赫然可见,城门楼上烽火台随时待命,一旦敌骑掩至,狼烟即起,讯息即达千里之外。

    扭头看看老黄,老黄神情依旧,只是眼睛眯得更小,手捏胡须,脸上似笑非笑,悲喜难辨。

    “还行吗?”

    “人老了,没想到还能重回故土,有些感慨,东主切莫见怪。”老黄颇为感慨:“几十年过去了,西域风沙冰雪甚大,老夫形迹大变,也不知道故人还有几个认识。”

    “哈哈,你老黄当年名满天下,不认识你的能有几个,”柳寒不冷不热的干笑两声,扭头再看看姑臧:“这姑臧十多年没变,还是老样子。”

    “大巧不工,大音稀声,不管鲜卑也好,吐蕃也好,从未攻破过此城。”老黄同样不冷不热的答道。

    “咱们作生意,求财不求气,只有和气才能生财,”说着柳寒抬头冲韩安叫道:“韩局主,咱们进城吧。”

    柳寒和老黄在边上聊天时,韩安离得远远的,这一路下来,韩安对商队的情形也了解得清清楚楚,柳寒是商队之主,柳铁是他的管家,这老黄的地位比较特殊,名义上是柳寒的账房,可柳寒言语上虽然不客气,可实际上对他很尊重,俩人的关系不像主仆关系,更象宾主。

    在城门口,商队很引人注目,这个商队比普通商队的规模更庞大,普通商队一般也就三四十峰骆驼,大点的商队有七八十峰骆驼,可瀚海商队的骆驼足有两百多峰,这样庞大的商队,即便在姑臧也是极其少见的。

    这样庞大的商队全部入城自然不妥当,姑臧是瀚海商社的重要据点,商社在这里投入了庞大的人力物力,城内有旅店库房,城外有别院,这些设施多是为商社伙计服务。

    柳寒让老黄带队上城外的别院,自己带着柳铁和三个侍女进城,然后告诉韩安,让镖局的伙计回家看看,到启程去西都长安前,他会通知他们的,韩安自然满口答应,振远镖局总局就在姑臧,镖师伙计的家多数都在城里,不过,这些镖师和伙计大多未成婚,没有几个人愿意将闺女嫁给这些在西域商道上搏命的人。

    进城之后,柳寒好像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两边的街道店铺,姑臧确实是凉州第一城,街面上很热闹,到处是穿着各异的各族人,偶尔有骆驼响着驼铃从街面走过,两边的商铺,好些都是胡人开的,胡人们用僵硬的语气与人交谈,声音抑扬顿挫,别有一番风味。

    一阵丝竹之声传来,柳寒扭头看却是街边的酒楼,柳铁在边上低声介绍,这是姑臧最大的酒楼,醉红楼;里面除了饮酒外,还有歌舞表演,可以招胡姬陪酒。

    柳寒多年没返回大晋,柳铁在过去数年中,曾经返回过大晋,到过姑臧和西都,其实,除了柳铁外,柳铜柳石等好些忠诚下属也到过姑臧,每个人都在姑臧待了一段时间,对姑臧更熟悉;而且,柳寒为了让分店控制在手中,每个分店除了掌柜的,还派有其他人,这次在决定回来之前,柳铁再度奉命到姑臧待了一段时间。

    “除了醉红楼,花溪河上还有花舫,其实,姑臧最大的窑子是在花溪河上。”

    “花舫?”柳寒重复道,语气中有些疑惑,十多年前,他逃出姑臧时,花溪河上还没有什么花舫。

    “三年前开的,花舫主人名叫珠娘,手下有七八条花舫,现在那些公子哥平时都上那去了,这醉红楼,已经大不如以前了。”柳铁的声音依旧很低。

    “哦,姑臧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这珠娘到是有眼光,居然想到到这里开花舫,不简单啊。”柳寒笑了下说。

    柳铁眉头微蹙,他听出了主人的意思,主人对这个人有怀疑,他低声问:“要不要去查一下?”

    柳寒摇摇头:“没那必要,这是大将军府的事,不管他身后有没有人,都与我们无关。”

    说话之间,马车在一家商铺门口停下来,店铺的门脸挺大,上面挂着匾额瀚海商社,四个大字的右下角又有一行小字姑臧店。柳铁抢在他前面推开店门,柳寒迈步进去。

    “客官,需要什么?”

    刚进店门,立刻有伙计过来招呼,柳寒没说话,柳铁开口道:“叫王掌柜过来,东家到了。”

    伙计愣了下,东家,什么东家,正在椅子上喝茶的二掌柜闻言立刻放下茶杯过来,看到柳铁,他眼前一亮,显然还记得他,当时柳铁在店里时,职位虽然不高,可掌柜却很重视他的话,甚至隐约感到掌柜的有些怕他。

    “你是柳铁?”

    “是我,二掌柜,王掌柜在吗?”柳铁没有废话直接问道。

    “掌柜的上双叶街去了,总社要来人,掌柜的新在那边买下处宅子,过去整理下。”二掌柜小心的说着,偷眼打量下柳寒,柳寒面无表情的坐在那,柳铁则站在他身边,显然,柳寒是他的主人。

    这时门外又进来三个胡女,为首的胡女进来后便径直走到柳寒身边,另外两个胡女则一个端着茶杯,另一个则抱把刀,姑臧不禁刀剑弓,但禁弩,弓在进城时要取下弓弦,至于进城之后是不是再装上,官府也不管。

    天娜似乎根本没看到二掌柜,从米娅手中接过茶杯,小心的将茶杯洗了洗,二掌柜见此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不像是在西域商道的做派,相反更象是世家公子的做派。

    店里用来招待客人的茶杯是产自耀州的精瓷,白玉一般的瓷身,精致的花鸟仕女,这样一套瓷杯,市面上要卖五两白银,可这样的瓷器在世家公子眼中,竟是那样粗糙不堪,他们往往自己带着茶杯,这些茶杯多是产自平洲的钧瓷所制,市面上的价格高达二三十两白银,要知道现在上人市,买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也不过七八两银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也不过四五十两,要是胡女就更便宜了。

    人市,是姑臧最火热的交易之一,除了来自西域的,还有来自草原各族的,不少中原买家专程到姑臧买胡女,胡女能歌善舞,妩媚多姿,乃居家待客的最佳选择,门阀世家多有收藏。

    柳铁不动声色的看着天娜作这些,他心里明白这是主人有意为之,主人以前从来不讲究这些,商路之上别说茶叶了,就算雪水也喝过,这是最近两年忽然开始讲究的,对这些举动,他不是很理解,可主人既然这样作了,那就有主人的深意。

    喝了两口茶后,柳寒开口道:“派个人带我们过去,犯不着再等了。”

    “是,小七过来。”二掌柜还是拿不准,这是不是东家,可柳铁既然这样说了,他不敢不遵,不是的话,没什么损失,若要是的话,惹东家不高兴,那问题就麻烦了。

    小七的个头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一双眼睛很灵活,柳寒上了马,让他和柳铁坐在车辕上,小七边走边指点,柳铁开始套他的话,柳寒发现,这小七反应挺快,总能把柳铁的问题绕过去,却让柳铁丝毫找不到发火的理由。

    “小子挺不错,”柳寒笑了下说:“对了,你怎么进店的?”

    “我?”小七扭头望着柳寒说:“我是店里的人。”

    “店里的人?”柳寒明白了,小七是王掌柜买的,这不算错,他曾经告诉过王掌柜,不要轻易引进外人,最好用奴隶,最好用那些十三四岁的小孩,让老师教上一两年便可用,这样再培养两三年,其中可造之材自然便能浮现。

    奴仆和别的人不一样,按照大晋的法律,打死一个奴隶,主人当处罚款,金额不过区区十两纹银。相反,奴仆欺主,轻者处斩,重者凌迟;所以,奴仆的生死完全掌握在主人手上。

    柳寒不再问什么了,柳铁也不再开口,小七心里忐忑不安,想着万一这真是商社主人,自己算不算得罪他了,若真得罪了,那可怎么好,好不容易遇上这样好的一位主人,这,.,这可怎么办呢?

    奴隶逃跑是常有的事,可若主人报官,奴隶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一旦被抓住,将被交还给原主人,奴隶在逃亡过程中,若娶妻生子,其妻儿也同样被当作奴隶交还给原主人。

    再说了,在大晋,出门要有路引,官府检核,若无路引,可当场逮捕,轻的鞭刑,重者则处以苦役。

    所以,在大晋朝,奴隶想要逃跑,那是艰难万险,九死一生。

    “前面那处大宅子。”

    小七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宅子,这宅子看着就挺气派,门口居然有两对石狮子,宅门是朱红色的,上面的漆显然是新上的,光亮如新。

    柳寒看着这宅门不由微微皱眉。

第9章 姑臧暗潮

    这宅门违例了,按照大晋律,他这样的商人家门口是不允许有石狮子的,而且门也不合适,按照大晋律,商人的家宅大小有规定,门的颜色也有规定,商人的家门只许用黑色或灰色,这朱红色只能士族以上用,门的尺寸也大了,足有十尺高,远超过官方规定的六尺。

    小七跳下车,说句我去找掌柜的便跑进去了,柳寒眉头深皱的站在门口,没有往里面去,柳铁和三女在他身后,柳铁跟随他多年,知道他的心意。

    “主子,现在对这些没那么严,咱们不是要在这盘桓几天吗,王掌柜也是好意。”

    柳寒依旧面沉似水,过了一会才说:“我给你讲过不止一次,细节决定成败,不要以为这里是姑臧,就没什么要紧,天下虽大,可在有心人眼里,很小。”

    柳铁神情一紧,不敢再说什么,其实他不过是想替王掌柜求情,王掌柜是主人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当初主人破格将他放在姑臧,给了他极大的权力,这些年王掌柜殚精竭虑,瀚海商社有今天的规模,王掌柜居功至伟。

    这时,从门里飞跑出来个穿着锦袍的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到了柳寒面前便噗通跪倒,身躯不停的颤抖,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主子!”中年人哽咽着,说了两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不停的唏嘘。

    看到中年人的神情,柳寒本有些气恼也烟消云散,轻轻叹口气:“起来吧。”

    中年人哽咽着,柳铁上去扶他,中年人坚定的摇摇头,坚持给柳寒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小七和两个商社伙计这才跑过来,见状有些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磕头。

    “都起来,该干嘛干嘛去。”柳寒说道,中年人连忙挥手,小七和两个伙计连忙退到一边。

    “一个月前接到的渡鸟传书,知道主子要来,奴才.。。”王掌柜低声说道。

    “这宅子是怎么回事?”柳寒打断他问道。

    “这宅子本是凉州府司马的宅子,司马是兖州人,今年四十了,前些日子,辞官返乡,将宅子委托奴才卖,奴才想着主子要来,便暂时没往外卖,再说了,现在市面不好,也卖不出好价钱来,想着过几天市面好了再卖。”王掌柜解释道。

    柳寒微微点头,如果是这样,倒不是王掌柜的错,柳铁在后面轻轻舒口气,知道这事算过去了,自己这位主子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精明异常,这些年处置的下人也有十好几个。

    王掌柜引着柳寒他们进去,柳寒边走边打量这宅子,宅子很大,三进三的格局,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后院还有个不小的花园,这样的宅子在凉州也算上等宅院了。

    到了书房,书房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张座椅外,其他什么也没有,想来前主人早已经将书全部搬走了。

    虽然来得匆忙,可进院四下走了一圈,等进了书房,茶水也准备妥当了,柳寒坐在椅子上,柳铁依旧站在门边,天娜给他们奉上茶水后便退下去了,柳寒让她们去收拾卧房。

    “老王,坐吧,咱们有七八年没见了吧,头发都白了,老多了,辛苦你了。”

    柳寒随意一句问候,让王掌柜激动得再度流泪,他唏嘘道:“主子,这是说那里话,这是奴才的本分,当年若不是主人相救,奴才早已经埋骨异域,奴才的家人也早已经病饿而亡,那里还有奴才今日的风光,奴才今日的一切都是主子所赐。”

    柳寒起身过去,拿出块棉帕,帕上还有淡淡幽香,递给了王掌柜,王掌柜连忙推辞,柳寒坚持给他,王掌柜这才感激涕零的接过来,擦擦脸上的泪痕,然后将手帕小心的收起来。

    “店里的情况怎样?”柳寒问道。

    “还好,詹家的几个商队在商道上遇袭,损失惨重,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派商队出去了。”

    说起商事,王掌柜立刻象换了个人似的,神情立变,柳铁心中暗笑,詹家是瀚海商社的主要竞争对手,袭击詹家商队还是他亲自带人干的,商队从上到下全部杀戮一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最近一次还是主子亲自出马,将詹家养的一个八品武师斩杀,这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詹家查了数次,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家里人还好吗?”柳寒又问。

    “托主子福,都好,大小子去年成亲了,小的也定亲了,大丫头今年出阁,主子要不要留下来喝杯喜酒。”

    说起几个孩子,王掌柜显然有些高兴,按照大晋律,王掌柜是他的奴隶,但他的妻子儿女却不是奴隶,不过,作为奴隶的儿子,将来的发展便受到很多限制,比如不能入书院,不能入伍,不能当官等等,而且婚配也同样受到限制,没人愿意将女儿嫁给奴隶的儿子;只不过,王掌柜的奴隶身份一直隐瞒着,除了柳寒和府里几个核心人物外,其他人均不知。

    在王掌柜大儿子娶亲前,柳寒专人送来王掌柜自由身份的文书,所以,王掌柜现在是自由人,这让王掌柜感激涕零,在柳寒面前依旧坚持奴仆身份。

    “喜酒就不用了,我在这待不了几天,说说姑臧的情况吧。”柳寒说道。

    “姑臧最近的最大一件事便是,朝廷诏令秋大将军回朝。”王掌柜郑重的说。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柳寒有些惊讶,他和柳铁交换个眼神,俩人几乎同时想到秋歌和那队黑豹,这秋歌的嘴好紧,俩人沿途走了几天,竟然丝毫没透露。

    “半个月前,朝廷诏令已到半个月了。”

    “秋大将军启程了吗?”

    王掌柜摇摇头:“还没有,姑臧现在议论纷纷,多数世家门阀都不希望秋将军回朝。”

    “这又为什么?”柳寒有些纳闷。

    “好像和帝都的形势有关,老孙到帝都没多久,还拿不到消息。”王掌柜说:“长安老毕那传来消息,说四大总督全部召回,从秦王府传来的消息,据说当今病重,可昨天将军府传出的消息是,圣上已经痊愈,十天以前还召见了丞相和太师。”

    王掌柜边说边打量柳寒的神情,柳寒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他有些不明白,主人为何要打听这些动向,当年在西域接受培训时,他明白了朝廷官府动向与商业的关系,可这帝都远在千里之外,与凉州有何关系?

    可主子不解释,他便不好问。

    对这位主子,他是打心底佩服。

    不是因为救了他的命,也不是因为给了他自由。

    明面上,他在姑臧打天下,可他心里清楚,他在姑臧的一举一动,瀚海商社的每个重大举动,背后都有这位主子的影子,重大商业决策都是这位主子决定的,他不过是个执行者。

    “秋云会回去吗?将军府是什么意见?”

    “秋大将军上书说要推迟返京,将军府的意见分歧很大,长史认为这个时候不该返京,建议秋大将军上书,另外一些人则认为应该立刻返京,以释上疑。”

    “上疑?”柳寒不置可否的重复了下,语气有几分嘲讽,王掌柜和柳铁交换下眼色,俩人心中都有疑惑,不知道柳寒所指何事。

    “方达有什么动静?”柳寒没有解释而是继续问道。

    方达是西凉军中第二号人物,官拜破弩中郎将,统帅一万边军,是秋云帐下统兵最多的将军。

    “不知道,”王掌柜很有些困惑:“我打听了,自从圣旨到后,方达便待在军中,无事不出军营,只是加紧训练军队。”

    “哦,这个方达有点意思。”柳寒依旧不置可否,停顿了一会他又问:“潘成和杜塞有消息没有?”

    王掌柜摇摇头,潘成和杜塞奉命分别去幽州和并州开拓业务,但这俩人去了不过两个月,王掌柜有些不看好他们,特别是杜塞。杜塞才二十六七岁,此前一直在西域,两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姑臧,手里拿着柳寒的指令,让他给调拨五万两银子,交给杜塞支配。

    想到这里,王掌柜小心的说:“主子,今年商社的利润要少很多。”

    “今年大慨还能有多少利润?”

    王掌柜略微想了下:“大慨有八万左右,这不算您这次带来的。”

    “我这次带来的要带到帝都,嗯,”柳寒沉凝下说:“你再调三万银子出来,我在凉州还要添些东西,柳铁待会将清单给老王,”说完又转头对王掌柜说:“商场如战场,老王,以前姑臧是前线,现在姑臧是后方,帝都才是前线,后方不稳,前方无法打胜仗,这姑臧我就交给你了。”

    王掌柜有些糊涂,疑惑不解的看着柳寒,好一会才小心的说:“主子,我不太明白,还请主子示下。”

    “从现在开始,姑臧的生意不再扩大了,甚至要缩小,你要注意与凉州的各大门阀世家交好,詹家现在不是困难吗,咱们可以拉他们一把,不过,其中的分寸要把握好。”

    柳寒没有解释继续说道:“你要加强和方达的联系,方达的位置现在极为重要,无论秋云是否离开凉州,他的位置都极为重要,嗯,从现在起,方达的一举一动都要了解。”

    停顿一下,他抬头问道:“这方达是士族还是庶族?”

    “庶族,在西军中向有勇名,爱兵如子,金叶草原大战中,斩杀鲜卑勇将屠秃,在军中威望极高。”这次回答的是柳铁,从瀚海商社在姑臧立社起,便开始收集凉州甚至秦州主要官员将领的资料,他们的出身,爱好,家庭,与同僚的关系,等等,这些资料开始汇集在柳铁手上,现在都移交到老黄手中。

    柳寒摇摇头:“金叶草原大战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他还能在凉州,还能带一万多兵,为什么?朝中的靠山是谁?”

    王掌柜和柳铁都听得不太懂,俩人疑惑的交换个眼神,柳寒轻轻叹口气,若是老黄就能明白。

    自从平定鲜卑人叛乱后,边境大体平静,即便有些小摩擦,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正好成了边将捞取功劳的机会,那些门阀世家岂会眼睁睁看着方达在凉州十多年,还掌控凉州军中的一万多骁勇之士?

    柳寒不相信。

    “方达今年不过三十多岁,传闻他是前折锋中郎将苟循的部下,在一次作战中,苟循中伏,是他拼死力战,保着苟循杀出重围,为苟循提拔,在十多年里,小战二十六,大战十一,积功升至破弩中郎将。”

    柳铁立马背出方达的履历,瀚海商社从成立之初起,便收集凉州主要官员的履历,收集这些履历并不难,凉州府和将军府都有记载。

    “这些是明面上的,没有摆上桌面的才是真正要命的。”柳寒眉头微蹙,他并没有将他心中所想告诉任何人,柳铁老黄猜到他此次回晋定有大事要作,可柳铁忠诚不问,一门心思跟着他,老黄旁敲侧击过,可他没有解释,因为他觉着还不到解释的时候。

第10章 隐痛

    十二年了,那场突然袭击,那场大火,720条生命,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药老,看上去冷漠实则热情的书生,都死了。

    山庄是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受到袭击的,而山庄一向戒备森严,怎么会受到突然袭击,更不可思议的是,虎贲卫将山庄包围得严严实实的,他们这些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人,居然无法杀出重围,敌人准备之充分,实在令他们惊讶。

    药老和书生一致判断有内奸,而且,内奸出在山庄高层,他和书生在重围中清查人员,山庄里除了令人恐怖的总教习外,其他人无一外出,可总教习为什么要出卖他们呢?

    他们不相信,谁都不敢相信。

    为了掩护大家突围,书生冒死从正面杀出,牵制虎贲卫主力;药老放弃了突围,牵制对方那个神秘莫测的高手;他突围之前,药老悄悄告诉他,出卖大家的肯定是山庄主人,他们从未见过的山庄主人,整个山庄只有两个人见过那个人,药老和总教习。

    他问药老,那家伙是谁?

    药老告诉他,不要报仇,出去之后便躲得远远的,他根本斗不过那个人。

    他拼死逃了出来,在潭底躲了整整三天,才浮出水面。

    本来是他想躲开,既然药老说了他不是对手,他便不想再管,可没想到,追杀随即到来,他简直想不明白,那人怎么知道他还活着的,他布的那个局,连名震天下的虎贲卫统领都瞒过去了,却没能瞒过数百里甚至上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他早早的派出了杀手。

    而且,对他了如指掌,无论修为还是心性,杀手恰好克死了自己。

    自己还能活着,七分运气,三分不想死的决心。

    说实话,他很不想面对那个人,每每静夜徘徊,总想起那场大火,总想起书生的话,“狼牙,为我们报仇!”

    他就是狼牙,杀手营唯一幸存者,寄托了720条冤魂希望的唯一幸存者。

    现在,他们都在天上看着自己,看自己能不能找出那个人,能不能给他们报仇。

    若非,他还有个最大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他是不敢回来找他的。

    他的魂魄中装了另外一个灵魂,这个来自遥远不可知的时代。

    那个时代比这个时代要进步上千年,那个文明比这个文明要璀璨上千年。

    他受过高等教育,曾经是一个外资银行最有前途的中层干部,被同事戏称有诗人气质的金融家投资家,有着丰厚的年薪和美丽的女友。

    然而,一切那么突然。

    莫名其妙占据了一具身体,这具身体正好是在杀手营中受训的少年。

    多出上千年的知识,是他复仇的最大倚仗。

    这十多年里,他奔走西域各国,经商赚钱,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很有钱,没有钱,他无法战胜那人。

    这十多年里,他拼命练功,深入沙漠,在酷热下练习刀法;爬上魔天山,在冰天雪地里练习剑法;深入人迹罕至的荒原,寻找各种珍贵药物,培制丹药。

    十多年里,他突破了武师境界,成为了四品宗师;十年时间,他从丹徒变成了五品丹师;

    他知道,那个人修为深不可测,如果,他不能提高修为,也无法战胜那人。

    十年里,他在西域纵横捭阖,阴谋,武略,无所不用,甚至操纵了几个国家的国事,他的商队商店遍布西域各国,他垄断了西域各国的盐,他改良了纺织机,垄断了西域的布匹贸易。

    八年前,他慢慢将触角伸进大晋,默默在大晋布网。

    他要在商场找那个人,要在朝中找那个人。可是这个人藏于九地之下,到现在,他还没找到一点踪迹。

    默默的想着心事,柳铁和王掌柜没有打扰他,俩人安静的看着他,书房里陷入沉默,轻轻舒口气,柳寒开口道:“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回主子,已经准备好了。”王掌柜赶紧说:“只是主子来得匆忙,奴才没带身边。”

    “明天拿过来我看看。”柳寒起身出了书房,柳铁和王掌柜连忙跟出来。

    “这院子太大了,告诉老黄,派三组人过来。”柳铁停顿下又说:“这几天你不用过来太多,该忙什么忙什么。”

    “是,”王掌柜答应着问:“请示主子,要与詹家合作,主子要不要见见詹家的人,再请示,其余三大家族该如何对待?”

    柳寒轻轻叹口气,似乎略有遗憾:“我在姑臧待不了几天,你要长期待在姑臧,你和他们谈,詹家,主要靠商队,你可以和他们谈走大漠和吐蕃,大漠去年遭遇雪灾,春天又受了旱灾,牲畜损失惨重,让詹家出面收购粮食,我们提供商队;闵家的主要支柱是绣房,凉州最大的绣房便控制在他们手上,凉州的绣品虽然比不上江南,可在西域销路却很好,咱们是他最大的买家,这个关系要维持,另外,将我们的绣机,提供给他们,产量可以提高三倍。至于卢家和马家,.。。”

    柳寒沉凝着,王掌柜也忍不住悄悄叹口气,这两家很麻烦,卢家和马家是凉州第一门阀和第二门阀,其实两家究竟谁第一谁第二,谁也说不清楚,卢家是书香世家,有千年世家之称,凉州最大的书院,曲灵书院是卢家一直在资助,凉州府的中正几乎成了卢家人的专属;而马家弟子几乎就是凉州军队的主力,西军第二大主力便是马家军,即便方达和黑豹军中,也有一些低级军官出自马家。

    卢家一向高高在上,别说商人了,就算庶族也根本不能入其法眼;马家则以武传家,马家武学在凉州赫赫有名,凉州军中流行的凉州刀便是马家前辈,大周名将马周根据马家刀法所创,凉州军凭此征战大漠,以强悍闻名天下。

    这两家明面上关系不错,可暗地里,两家在各个方面明争暗斗,两家一方面都固守原有领域,另一方面则努力向对方领地发展,卢家读书不成的子弟便去学武,马家学武不成的子弟便去读书,现在卢家已有数个子弟在凉州地方军中效力,马家也有数个子弟远赴雍州书院读书。

    两家虽然有争执有竞争,可那是门阀士族内部的事,在对待庶族和商人上,两家的态度一致,特别是卢家,士庶天隔,是卢家的信条,卢家的大门永远不会为庶族打开,庶族官员到卢家拜访永远只能走偏门,永远不可能与卢家人同桌吃饭喝茶。

    至于商人,那就只能与卢家外事管家打交道,在门房谈事。

    所以,要想搞定这两家,难度实在太大了。

第11章 阶层

    王掌柜这些年想了很多方法都没与两家搭上关系,卢家和马家都是本地地主,占有大量土地,是凉州最大的地主,特别是马家,凉州土地贫瘠,马家占的土地多在花溪河沿岸,土地肥沃。

    “卢家和马家,”柳寒也忍不住摇头:“和卢家要不卑不亢,对马家则要注意,武人好打交道也不好打交道,最重要的是讲信守诺,武人最看重的便是这个。马家军现在驻防落雁关,那里地处偏远,土地荒芜,一年倒有八个月是冰天雪地,我听说那里后勤压力很大,粮草经常误期,我觉着我们可以将粮草承包下来,嗯,用盐引作价。”

    王掌柜沉凝片刻面带喜色的抬起头:“主子,大才啊!若边军均照此办理,这可是门天大的生意。”

    柳寒自嘲的笑笑:“这算什么大才,大周文帝时财政困难,便用过此策,让商人送军粮到边关,以盐引作交换,这盐价远超粮价,商人踊跃相从,边军粮草困境立解,而朝廷开销却远少于派送,这本来是朝廷商人两利的之策,可惜有人见不得商人赚钱,废了此策,结果边军的粮草再陷困境,军心涣散,边患日重,朝廷为此多耗费数千万两白银。”

    “这些人啊,就不知道咱们商人的重要,主子说得好,士农工商,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之不存,凉州卢马,朝廷诸公,名满天下,却无主子这般见识,主子,您要入朝为官,定能让百姓安泰,府库充盈。”王掌柜恭维道。

    “呵呵,”柳寒笑道:“老王你就拍我马屁吧,入朝为官,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可惜啊,咱不是不是士族吗。”

    “是啊,主子,当初干嘛不弄个士族的身份?”王掌柜有些好奇,几个月前接到主子传书,让他准备一个庶族身份,并传来了柳寒的详细资料,现在他有些好奇,干嘛不直接弄个士族,省多少麻烦。

    “老王啊,你走江湖这么多年,对商场那点事,门清,可对朝中之事却不清楚,”柳寒笑道:“这士族那有那么容易冒充的,每个士族朝廷都有建档,士族添了丁口,都要上报朝廷备案,是不是真的,一查便查出来了。”

    士庶之别,犹若天堑,自从大周孝武皇帝颁布九品官人法,大晋太祖颁布律人诏,天下上品士族七十八户,中品士族两百四十户,下品士族四百二十户,从此之后,天下士庶之别犹如天堑,大晋开国三百多年,还没有庶族抬品到士族的。

    柳寒看了眼离得远远的小七,问道:“这个小七是什么时候进店的?”

    “小七是去年进店的,家世清白,父亲得病死了,他是家里老二,家里还有母亲,一个哥哥,一个弟和一个妹妹。为了稳妥,我又观察了他一年。”

    这个问题的回答没有那么简单,柳寒定的规矩,凡是进店的伙计,即便是买来的奴隶,也必须要查三代,重要职位还要调查亲戚朋友,稍有嫌疑,宁可不要也绝不留下隐患。

    柳寒算了下,这小七去年不过十四五岁,这个年龄的男孩最值钱,太小不能办事,太大又舍不得,因为十六七岁的男孩已经算得上成年人了;所以,一般人家在遇到困难时,若是有大点的女孩,则先卖女孩;若无女孩可卖,那么先卖这个年龄段的男孩。

    “嗯,那把他留下,有什么事,我让他来找你,你就先回去吧,平时干什么,现在还干什么。”

    “是,主子请休息,奴才告退。”

    老王将小七叫过来,现在小七已经明白来的真的是商社主人,有些惶恐不安,王掌柜看出他的不安,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小子,怕什么呢,主子是天下有数的良善人,你小子有福了,在主子身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小七又惊又喜,柳寒微微一笑:“你愿意留下吗?”

    “愿意!”小七的回答很快。

    “跟着我可就要离开凉州了,按照我定的规矩,在店里干上十五年,可脱去奴隶身份,不收赎身钱,你要是留在店里,还有十四年便可以回家了,不想家想家人?”

    小七有些犹豫,王掌柜在边上笑骂道:“小糊涂蛋,难道十四年满了主子会不让你回来,嘿嘿,到时候恐怕你还舍不得离开主子了。”

    小七闻言再无犹豫一头磕下去大声回答愿意。

    柳寒点点头,若小七就这样爽快的答应下来,他还不一定带他走,连家里人都可以轻易放弃的,也不可能对他忠诚,更何况此去前途未卜,这小子虽然有那么点灵气,可是不是可造之材还未可知。

    王掌柜走了,除了小七外,还留下了几个伙计,这些伙计暂时在这做些杂事,待老黄派来的人到后,再让他们回去,柳寒将小七交给柳铁,自己转身进了后院,王掌柜对前院的准备一般,后院的准备要充分得多,被子这些床上用品早就准备妥了,倒没费什么事。

    天娜三女早已换了身衣物,正坐在房间里喝茶,听到院子里响,连忙出来,在门口迎候。

    三女现在已经摘下面纱,露出了天姿国色的姿容,当柳寒进来便立刻迎上来。

    “爷,要不要歇息。”天娜一边给柳寒将外面的外套脱下来,一边问道。

    柳寒摇头说:“我先写封信,米娅待会送出去。”

    说着柳寒打量了下房间随口问道:“还习惯吧。”

    天娜嫣然一笑:“习惯。”

    “我有点后悔了,不该带你们过来。”柳寒叹口气,轻轻抚摸下她光滑的面容,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

    “爷这是说的那里话,来大晋是我们自己选的,倒是那些姐妹,唉,..”

    柳寒也惋惜的叹口气,这些年,他纵横西域,富甲西域,在后房中有不少佳丽,他不是什么清教徒,在前世便有过不少女友,也有减压玩的一夜情,现在岂会放过左搂右抱的机会。

    美女收多了,在决定返回大晋后,他让后房的女人们自己选择,是随他到大晋还是拿一笔钱自己回家。从西域到大晋,千里路途,马贼纵横,危险莫测,不过,还是有十多个女人愿意跟他回大晋,但最终他只留下了天娜三女,这三女是后房中最受宠的三女。

    “爷,别伤心,这一路,也够险的,爷不带上她们,也是为她们好。”天娜安慰道。

    “唉。”柳寒再度叹口气,回大晋,是他的决定,这个决定在十多年前便定了,不可更改。为了回大晋,为了找到那个人,为了杀了他。

    西域不是大晋,女人不讲究从一而终,更何况,柳寒给她们留的钱就算她们不嫁人也能过上好生活。

第12章 身在何方

    洗澡池很大,水面上飘着玫瑰花瓣,热腾腾的水带着西域独有的香味,氤氲中隐约可见几条人影。

    柳寒很舒服的躺在池子里,这个池子修得很人性化,居然有几个水里的躺椅,显然,前凉州参军使在这里干过不少腐败的事。

    柳寒有洗澡的习惯,只要有时间有条件,他就一定要洗澡。这个习惯是在杀手营养成的,每天训练结束后,每次出任务后,或者每次杀人后,他都要洗澡,认真洗身上的每个部位,洗去满身的血腥味。开始时,他是自己洗,后来是山庄侍女给他洗,负责伺候他的侍女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

    从西域到大晋,离开上个绿洲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浑身就像披了一层有异味的铠甲,那样不舒服,此刻泡在水里,那层铠甲溶解了,浑身上下都感到舒坦,更何况还有两双纤纤玉手,用一种奇妙的手法在身上拿捏,力度不大不小,刚刚合适。

    柳寒轻轻呻呤了声,手指上的力度稍稍加大,他闭着眼睛说:“大晋和西域完全不一样,以后,西域那种生活方式要变一下。”

    “爷,奴明白,”天娜轻轻的说,手上依旧没停:“以后奴就伺候主子,那都不去,你们晋人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其实,奴在戎车不一样是三从四德吗。”

    最后的语气中已经带上几分娇嗔,美姬娇痴的笑着插话道:“爷的家规不就是按照三从四德定的吗,咱们姐妹早就熟悉了,爷还担心什么。”

    柳寒无声的笑了,莫名其妙穿越后,他便想法设法探明他究竟到了个什么地方。

    三归堂,是他第一个盯上的地方。

    三归堂是山庄的图书馆,至少他认为是图书馆。

    三归堂的藏书有数万册之多,经史子集,武功秘笈,医农工商,各领域的书都有,他在里面翻了半年,终于确定,他无法确定的到了那里,就连究竟是不是在地球都不清楚。

    地球的时代,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可查遍三归堂收集的史籍,没有夏,没有商,有个周,可后面接着的却是晋,秦汉不见了。

    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祖龙。

    勇冠天下,自刎乌江的西楚霸王。

    封狼居胥,威震大漠的汉武帝。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孔明。

    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关云长。

    通通不见了。

    他糊涂了,历史发生了变异?

    他不死心,于是,转而又查诗词歌赋,然后再度惊讶。

    没有《离骚》,没有《楚辞》,无屈原绝望而投江;

    无《春秋》,没有万世师表背影,却有《论语》,而且同样是个姓孔的家伙写的;

    没有老子,却有《道德经》,这《道德经》还不叫《道德经》,而称为《道典》;

    无《周易》,却有《道经》,内容完全一样,《周易》不知作者是谁,《道经》的作者却赫然写着什么真人。

    无白衣若仙的李白,无华丽的司马相如,自然更没有慷慨悲歌的辛弃疾,却多出了一些他从来没听说过的人物。

    这些被尊为圣人的人,是什么姚真人,木真人,什么神仙,靠,难道是穿越到神仙界了?

    这个世界的文明是宗教创造?

    可为什么又有个名教,这名教的宗旨又与儒家学说那么象,可即便那么象,又怎么没有《春秋》《孟子》???

    这个时代让他最熟悉的恐怕便是那个九品官人法了。

    这个东西一度让以为自己穿越到大晋了,可再仔细看,又不对了,这皇帝不姓司马,而是姓燕,妈的,中国历史上有姓燕的皇帝吗?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对历史的探索。

    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先活下去,努力活下去。

    于是他活下来了,历尽千辛万苦活下来了。

    温柔的手依旧在拿捏身体的各处,天娜轮廓分明的娇容上冒起一层细细的汗珠,被水汽蒸的两腮满是红晕,眼中透出浓浓的情意。柳寒已经翻过身,仰面躺着,感受着依偎在身边的两具柔软的身体。

    眯眼看着天娜,天娜完全是前世西方人的形象,五官轮廓分明,深凹的,淡蓝色的眼睛,浓密的金发,典型的西方美女。不过,她的皮肤又与西方人不一样,要细腻得多,前世他交往过几个西方女孩,美国法国俄罗斯的,都有,有花钱的,也有不花钱的。这西方女孩轮廓分明,美艳无双,可唯一的缺点便是,毛孔略微粗大,皮肤有些粗糙,但天娜没有这个缺点,相反,她的皮肤和前世东方女孩一样细腻,光滑。

    天娜,十六岁便到了他身边,美姬十七岁,米娅更小十五岁。

    在最初,他很难接受,身边的女孩是十四五岁,这是犯法的,可久了便知道了,这个时代的女孩,一般十四五岁便出嫁了,十八岁以上还没婆家的,便算剩女了,二十岁还没出嫁的,那已经是没人要的剩斗士了。

    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到了这个社会,就按这个社会的规则办。

    天娜轻轻的抛了个媚眼,合身伏在他身上,身体轻轻蠕动,两团柔腻在身体上滑动,美姬则抬了他的一只脚,将他放在柔腻上,低下头将脚趾轻轻的含住。

    很快澡房里响起粗鲁的呼吸声,弥漫着****的气氛。

    米娅悄悄探头进来,悄悄看了眼正翻腾纠缠的两白一黑的三具身体,乖巧的吐了下舌头,爷什么都好,就是一旦起兴,就什么都不顾了。

    正要悄悄退出澡堂,澡堂里传来柳寒的声音:“米娅,进来。”

    尽管已经多次参与这样的活动,米娅还是有些难为情,她是三人中年龄最小的,今年才十九岁,可早已经熟透了,凹凸有致,面容更是精致,犹若一个瓷娃娃。

    她含羞脱下衣裙,轻轻走进池水里,美姬扭头一笑,给她腾出个位置,这一笑,更让米娅羞怯了,美姬更加可乐了,米娅这样子完全不是装的,完全出自内心,主子最喜欢逗她了,刚来时,主子有时没事便将她抱在怀里把玩,而且根本不回避天娜和她。

    米娅贴上去,小巧灵动的舌开始舔主子的胸膛。

    天娜的呻呤声缠绵,动作也更狂野,春意也就更浓了。

第13章 绝世名作(上)

    姑臧城东,是姑臧最大的市场,这个市场几乎占了城市四分之一范围,从西域过来的珍珠宝石和灵药,从大漠来的马匹和牛羊,从江南过来的绣品和茶叶,此外还有特殊的人市,胡女、番女和汉女都在这里交易。

    除了这些,一些杂耍艺人也在这里表演,他们的表演给市场更添了几分热闹。

    “客官,客官,您来看看,本店刚到的山离国玉珍阁的玛瑙,绝对是珍品,..。。”

    “老爷,老爷,老爷,到我们店看看吧,我们店刚到的身毒国地毯,精美华丽,客官去看看吧。”

    “客人,我们店里有前车国来的棉布,上品棉布,客人来看看吧。”

    “客官,要中介吗?我对这了如指掌.。,客官,我在这里十年了,对这里没有不知道的。”

    ..。。

    柳寒他们一行刚走进市场,立刻被人瞄上了,也难怪,他们一行的穿着和行为举止便与众不同,柳寒气度沉稳,穿着昂贵的,由棉布制成的长袍,身后跟着的柳铁和小七,也同样穿着昂贵的棉布衣服,不过,俩人的服装式样很明显是下人的式样,特别是小七,穿着新衣,走路有些畏首畏脚,生怕将身上的衣服碰坏了,完全没有昨天的灵动。

    柳寒没有搭理这些伙计,这样拉客的店,不管说得多天花乱坠,东西肯定不是上品,他要的东西必须是上品和精品,越奇巧越好。再说了,什么身毒国,前车国,山离国,那就是他的后花园。

    身毒国,在西域以西,该国的地毯精美无比,无论西域还是大晋,都很受欢迎,可身毒国地毯九成出自他的商队,这次带来的便有大批精美地毯。

    山离国的玉珍阁,是西域最有名的珠宝首饰店,也控制在他的名下,这次也同样带了很多。

    前车国最大的棉田,最大的纺织作坊便是他的,他也是西域最大的棉布商,控制了西域九成的棉布贸易。

    这十多年里,他纵横西域,以武力加胡萝卜的手段,控制了整个西域四成以上的贸易,其中最优质的资产大部分都在他控制之下,为他积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

    钱和刀,是复仇必备武器。

    “客官,不知道您是要看行情还是要买东西,或者是要卖东西。”

    从边上过来一个穿着麻衣的中年人,中年人看上去挺从容,可仔细看,眼中有一丝焦虑。柳寒略微迟疑便点头:“行啊,你带路吧。”

    “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中年人大喜,尽管他极力抑制,可依旧无法掩饰:“老爷可以叫我张猛,我在这五年了,老爷要买什么?”

    小七在柳寒身后,神情丝毫不变,依旧亦步亦趋的跟着柳铁身后。瀚海商社在这个市场设有店门,而且是市场最大的店面之一,完全没有必要找这个中人。

    “不知客官是要卖还是要买?”张猛问道。

    柳寒瞟了他一眼,这张猛的名字是够猛,可这中年人却一点不猛,没有一点张飞的味道,白白净净的,颌下光生生的,就像刮过的,看不到一点胡茬,若非看到他的喉结,恐怕会禁不住怀疑他是宫里逃亡的太监。

    “买。”柳寒答道。

    “不知客官要买什么?”

    “马,珠宝,玉石,..”柳寒沉凝片刻:“好东西都买。”

    张猛精神一振,随即倒吸口凉气,这语气够狂的,悄悄打量下柳寒,柳寒看上去三十多岁,从穿着看,也就比普通人稍微强点,不像是豪门大户的样。

    柳寒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依旧四下张望,随口又补充道:“不过,我可要先说好,只要最好的,差点都不要,还有,该你挣的,保证你能挣到。”

    这是警告,柳寒很清楚这其中的猫腻,这和前世的导游差不多,两边吃钱。

    “客官请放心,我从来不作那样的事。”张猛正色道。

    “这样吧,我们先去奇珍阁。”柳寒说。

    张猛稍稍迟疑下才说:“客官,您要是相信我,我带您去个小店,绝对不会让您空手而归。”

    柳寒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相信:“哦,还有比奇珍阁更好的店?”

    奇珍阁是这个市场上最大的珠宝店,在柳寒拿到的资料里显示,奇珍阁属于凉州寒族吴家的产业,吴家虽然是寒族,可在凉州也有上百年历史,与士族马家交好,有两个女儿嫁入马家。

    “奇珍阁珍宝无数,可论工匠,奇珍阁却不如品玉斋,品玉斋的少东家是少见的巧匠,其设计雕琢的踏雪寻梅,松下童子,被凉州府以重金买下,作为寿礼送与秦王殿下。”

    说到这里,张猛停顿下,有些犹豫的看看柳寒,这品玉斋的珍品价格可不便宜,柳寒看上去不像很有钱的样子。柳寒就像没注意他的目光,随口打个哈哈:“哦,那就去看看,这品玉斋居然还有这样的巧匠。”

    张猛心里略微忐忑,小心的说:“品玉斋有一镇店之宝,百鸟朝凤玉屏风,平时秘不示人,客官的机会很好,若还在以前,店家肯定不会卖,只是最近他们遇上了麻烦,想要将这镇店之宝出让,.。。”

    张猛边说边打量柳寒的神情,柳寒神情似笑非笑,似乎满不在意,他小心的提醒:“只是,价格肯定不会便宜。”

    “好东西自然是好价格,就怕言过其实啊,带路吧,我就见识下这百鸟朝凤。”柳寒的口气依旧很大。

    随着张猛走进旁边的一个小巷,没走多远便在一处店门前停下,柳寒抬头看看匾额,上面书着品玉斋三个大字,这三个字温润厚重,笔锋收敛,含而不露,然而奇怪的是,却偏偏给柳寒俊秀飘逸的感觉。

    “好字,好字,间架舒展,张弛有度,好字,好字。”柳寒赞叹道,张猛神情微异,显然没想到柳寒居然能看出这字,正要答话,柳寒已经开口问:“这是店主人写的?”

    张猛恭敬答道:“小可与店主人有数年交情,前些日子店主人请小可草就。”

    柳寒轻轻哦了声,再度仔细端详下匾额,又看看张猛,然后微微一笑:“没想到,张先生居然能写出一手好字。”没等张猛谦虚下,又问:“张先生看上去不像是凉州人。”

    张猛苦笑下没有答话,上前掀起门帘:“客官请。”

    柳寒这才想起,从头至尾,张猛都没称他老爷,一般这种拉客的中人都称老爷以博客人的高兴,但这张猛却没有。

    柳寒心里微微一笑,也没在意,抬腿走进店里。

第14章 绝世名作(下)

    这店陈设很简单,一个简单的柜台,柜台有些陈旧,柜台后面的货架摆着些小的摆件,柳寒只是随意的扫了眼,根本没问,任何珠宝店摆在外面的都是大路货。

    店小二迎上来,很是热情的将柳寒引到边上的椅子上,又要忙去倒茶,柳寒叫住他:“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吧,我听说你们这有一款百鸟朝凤屏风,我想看看。”

    店小二闻言愣了下,扭头看看张猛,张猛微微点头,小二连忙说:“客官稍候,我这就去请掌柜的。”

    店小二到后院去请掌柜的了,柳寒再次打量这个小店,这小店的确很小,柜台和货架便占了大半空间,柜台侧面的墙上挂着幅山水图,柳寒对山水画没有什么研究,不单这一世不懂,加上上一世也同样不懂。

    “春山游历图,魏郡张景略至正三十八年春日涂鸦。”柳寒走到图边念着图下端的签名:“没想到张先生还画得一手好画。”

    张猛苦笑下说:“书画,小道也,”他停顿下:“先生还懂画?”

    柳寒哈哈一笑:“我对画一窍不通,书法还略微懂点。不过,你这幅画我倒是看出点东西来。”

    “还请指教。”张猛拱手说。

    “山蕴风,水聚雨;张先生,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可这画,那字,你不甘心啊。”

    柳寒叹口气,张猛心一颤,他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柳寒,这个看上去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居然能看出他藏在心底的那点隐秘,想起过往,忍不住捏紧拳头。

    俩人沉默下来,各自想着心事,掌柜的进来了。柳寒打量掌柜的,掌柜看上去有五十来岁,穿着件半新的青色长袍,头发有些花白,脸型瘦削,颌下的胡须很长,垂到胸前。

    略微寒暄后,俩人坐下来,掌柜的问道:“客官不知从那里来?”

    柳寒笑了笑,淡淡的说:“从车师来,要去帝都。”

    掌柜的略微点头,正要继续问,柳寒起身:“我还是先看看那百鸟朝凤吧,这位张先生说得神乎其神,听起来,比奇珍阁和车师的漱玉斋还好,这倒是让我好奇。你知道吗,这次到大晋,我把漱玉斋最好的珍品都带来了,掌柜的,能让我见识下吗。”

    掌柜的没说什么,起身引着柳寒到后院,后院也同样不喧嚣,院子的一脚堆着一些辅料,从厢房开着的门可以看到几个玉工正聚精会神的干活,掌柜的打开正房的门。

    阳光穿过门口,洒在屋里一件用白色棉布蒙着的物件上,掌柜的站在边上:“客官,请。”

    柳寒和张猛站在物件前,物件虽然被白色棉布蒙着,依旧可以从外形上看出是个屏风。柳寒第一感觉便是,主人家对这屏风非常看重,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棉布可是高档消费品,棉布的关键是纺织技术不过关,脱棉非常困难,纺织机的效率很差。

    这些年,柳寒在西域大力推广棉花种植,改良了织布机,这大慨是他从前世唯一了解的机械,了解这东西还是因为他的父亲,他父亲是纺织厂负责维修织机的技术员,家里堆着一堆世界各种型号的织机结构图,打小便知道珍妮织布机黎婆织机这些东西。

    当他将天娜织机制成之后,发现居然没有足够的棉花,于是他又买下大批土地开始种植棉花,现在西域的棉布产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大晋,在大晋的价格甚至超过了绸缎,棉布带来的利润已经是他的王国中第三大利润。

    可现在这样珍贵的棉布却用来包裹这件屏风,这已经足以表现主人家对屏风的看重。

    掌柜的将棉布拉下来,柳寒顿时呆住了。

    在来的路上,柳寒作了无数设想,这百年朝凤是个什么样子,单以材料而言,这百鸟的材料便很难选择,西域最大的珠宝店便是柳寒的,他知道玉石的情况。

    凉州的玉石九成九来自西域,西域的玉石贸易七成控制在他手上,是他的第二大利润源。西域玉石绝大多数是白色的,其他颜色的极少,而百鸟朝凤中,凤凰要么是红色,要么是青色,若是弄一白色的摆在那,那整个玉屏风价值顿减。

    可这棉布一拉下来,柳寒眼前顿时一亮,就看见一只火红的凤凰在天空骄傲的盘旋,犹如一个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金色的头颅昂扬着,红色的双翅和长长的尾横扫天空,那双眼睛闪着妖孽的光芒,睥睨万物,令百兽低头。

    天空象在燃烧,空气象在颤抖;百鸟之王栩栩如生,直欲破壁而出。

    百鸟追逐着凤凰的神迹,如信徒般朝拜。

    欢愉,惶恐,忐忑,风姿各异。

    苍鹰低飞,谦逊谨慎;云雀欢快,却不敢放声;黑雕盘旋,凶态尽没,尽显温柔;

    百鸟飞翔,形态各异,或娇媚,或灵动,或憨厚,各不相同。

    全都臣服在凤凰的光辉下。

    柳寒都看傻了,不但他傻了,就连柳铁也都傻了,柳铁对珠宝的鉴识还更高于柳寒,这是因为柳寒主要时间都放在修炼上,在生意上,他只是部署方案,提供战略方向,具体如何实施就交给柳铁和老黄,所以,柳铁见过的奇珍异宝远超柳寒。

    好一会,柳寒才回过神来,他上前一步仔细端详这幅屏风,从凤凰的尾部和翅膀居然是用大块红玉雕琢,难怪色彩如此纯正,没有丝毫瑕疵。传说凤凰的头是金黄色,而这头凤凰的头是由整块黄玉雕刻而成,而那双让柳寒有点不敢看的眼睛是由两颗珍珠剖开而成。

    柳寒有点不敢看这凤凰的眼睛,这双眼睛闪烁的光芒有些妖孽,有种妖孽的吸引力,目光一落在上面,柳寒便感到心旌微动,血气不平。

    “这眼珠是用的什么珍珠?”

    “哦,客官好眼力,这眼睛是用大雪山特产雪珠制成。”掌柜的答道。

    “雪山的雪珠?”柳寒有些纳闷,这雪山又叫大雪山,在吐蕃境内。这大雪山是吐蕃人的一个圣地,雪山之上有座雪宫,是吐蕃人的圣宫,每年都有大批吐蕃人上山朝拜。而在另一方面,雪宫武学在武林中独树一帜,雪宫中高手无数,柳寒在山离国时便曾经碰到一个,俩人较量了一次,没分出胜负便罢手了。

    雪宫除了地位和武学外,最出名的便是雪珠,这雪珠是雪宫附近一条冰河的特产,雪珠绝大多数是白色的,极少数是黑色的,本着物以稀为贵的原则,黑色雪珠的价值远超白色雪珠,可这工匠,居然将这样珍贵的雪珠剖开了。

    除了雪珠外,百鸟的材料也同样珍贵,百鸟的材料在珍贵程度上便比凤凰差了些,有些材料很普通,就是普通的玉,有些明显就是雕刻凤凰的下脚料。可就是这些普普通通的材料,构成了姿态各异的百鸟。

    看了整整半个时辰,柳寒终于看完全了,他长出口气,盯着玉屏风,越看越喜欢。

    “鬼斧神工,鬼斧神工,掌柜的,听说这是贵公子所作,能见见贵公子吗?”柳寒叹息着问道。

    “客官,实在太不巧了,我儿子去进货了,现在不在家。”掌柜的略微有些意外的答道,要知道买得起这屏风的人绝非普通人,而工匠在这些贵人眼中地位很低,一般工匠都依附于某个大门阀世家,象他们这种独立的工匠经常受官府的刁难,征收的税费远远超过那些门阀世家的店,那些店几乎不交税。

    “掌柜的,这屏风,我很喜欢,但我不敢开价,还请您报个价格。”

    柳寒的态度让掌柜的和张猛有些意外,太诚恳了,张猛犹豫的皱起眉头,他拿不准这柳寒是什么意思,掌柜的犹豫下,然后轻轻叹口气:“客官可知,这屏风,犬子前后花费了五年时间,好不容易才制成,花费无数心血,仅仅材料收集便耗费无数,唉,客官如果要的话,在下斗胆开价十万银子。”

    “十万?”柳寒轻轻重复道,掌柜的和张猛都有些紧张,这可是个天价,不说别的,凉州,整个州,一年的岁入也不过四五十万两白银,这屏风便要整个凉州岁入的两成,可知这个价格有多高。

    柳寒看了眼掌柜的和张猛,又看看柳铁和小七,掌柜的和小七神情有些紧张,柳铁面无表情,神情不变,张猛的神情有些奇怪,有紧张也有,应该是担忧。

    “十万?”柳寒又重复了句,然后笑了笑说:“价格合理,估计这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不过,掌柜的。”

    掌柜的刚刚松口气,一听到不过,心顿时提起来了,赶紧问:“怎么啦?”

    “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银票,对了,你收通汇银号的银票吗?”

    “当然。”掌柜的连忙点头,这通汇银号是五年前在凉州成立的,最早只是那些跑西域的商队才用他的银票,后来渐渐的本地商家也开始使用,到现在,通汇银号发行的银票不但在凉州通行,还在雍州大漠都通行,听说就连帝都都开始使用了。

    “那就好,”柳寒点点头:“柳铁,拿一万银票,掌柜的,我现在拿一万银票下定,两天内,将剩下的九万银票送来。”

    “好,好。”掌柜的连连点头,柳铁拿出一叠银票,点出一万银票交给掌柜的,张猛很快拟定了一个协议,柳寒看了以后感到没什么问题便签了,掌柜的随即也签了,协议一式三份,柳寒张猛掌柜的每人一份。

    除了这个屏风,柳寒又问还有什么,对这样一个慷慨的大客户,掌柜的也不藏着掖着了,将家里的珍藏拿出来了。

    这张猛还真没说错,这品玉斋的工艺还真没说的,特别是构思设计,精巧无比,柳寒也不客气,全部买下来,当然这些东西的价格就比那玉屏风差远了,十几样珍品总共也就花了四万两白银。

    张猛又起草了一份协议,同样一式三份,三个人各执一份。

    从品玉斋出来,柳寒长吁口气,张猛小心的问还要去那里,张猛的心里有些复杂,短短两袋烟的时间过去,柳寒便花了十几万两银子,这可是少见的大手笔,凉州恐怕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手笔,这要传出去必定震动整个凉州府。

第15章 招揽

    张猛看不出柳寒是什么人,他开始猜测柳寒是帝都的什么家族下的公子哥,可看柳寒的举止又感觉不像,其次,就算是帝都的世家子,可帝都能花这么多钱的世家也不多,除非是宁家贾家杨家这样的富贵家族,可柳寒也不象啊,首先姓就不对,帝都姓柳的家族也有两家,可据他所知,这柳家的也没这么多钱。

    正胡思乱想,柳寒在边前边说:“张先生,这马市在那?”

    张猛连忙上前,柳寒瞟了他一眼:“怎么啦?张先生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张猛连忙上前,柳寒淡淡一笑:“张先生在担心,那玉屏风不是普通人可以受用的,这东西在普通人手里恐怕是祸不是福,是这样吧。”

    张猛愣了,他没想到柳寒居然已经注意到了,刚才他在边上便在担忧这个,他不是凉州本地人,几年前逃到凉州,到这里后很受品玉斋掌柜一家照顾,要不以他一个书生,很难在凉州立足,要不然也早被仇人发现。

    这块屏风自从制成之后,张猛便感到不妥,这块屏风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得品玉斋掌柜和少掌柜舍不得卖,品玉斋原来的门面还比较大,家藏也比现在丰厚,可就是为雕这玉屏风,几乎将整个家产都赔上了,以至于现在只能勉强维持。

    在屏风雕成后,不但负责雕刻的少掌柜,就连老掌柜也被迷住了,俩人都舍不得卖了换钱重新振作品玉斋。但张猛看了之后,便告诉他们,这玩意不是普通人可以用的,而且,一旦被那些门阀世家知道了,那些门阀世家势必上门勒索,勒索不成就会捏造罪名,逼你交出来,所以,这玉屏风必须卖,但不能随便卖。

    品玉斋父子被张猛描述的前景吓坏了,所以,即便舍不得,还是决定交给张猛,让张猛去找买主。张猛试探了几个买主,都不敢带他们去店里。今天柳寒一进市场便被张猛盯上了,柳寒看上去便不像凉州本地人,柳铁看上去更是外族人,而以他对帝都的了解,柳寒也不像是帝都过来的,所以才带柳寒到品玉斋。

    在品玉斋,老掌柜简单的盘道,柳寒也很干脆的回答了,从车师到帝都,张猛想不明白,西域有那家富豪可以随手拿出十多万银票。

    “其实你大可不必操这个心,我既然敢买,就敢卖,西方有句名言,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可以颠覆世间一切道德原则。”柳寒慢悠悠的说:“十万两银子,说来挺多,可这要看放那,在凉州算多的,可要在帝都,还真不算多。”

    张猛摇摇头说:“帝都买得起的..。”说到这里他猛然停住,看了眼柳寒,柳寒好像没在意,只顾打量两边的店铺和摊位。张猛连忙改口:“十万银子可不是小数,恐怕也就皇上才买得起吧。”

    “呵呵,张先生,只有不会卖的,没有卖不出去的,这东西在帝都,至少要卖出二十万两,怎么样,张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打个赌,跟我上帝都去看看,看我怎么卖出二十万两银子。”柳寒笑道。

    张猛再度愣住了,好半响才苦笑说:“多谢先生厚爱,可张某一家老小都在凉州。”

    柳寒扭头看了张猛一眼,张猛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并不锐利,很温和,然后张猛却强烈感到他心底的秘密似乎被看穿了,张猛赶紧将目光移开。

    “哦,那太遗憾了,这样吧。”柳寒说:“我在姑臧还有几天时间,若张先生改变主意,可以来找我。”

    “谢谢先生。”张猛随口说道。

    张猛委婉拒绝了柳寒的招揽,柳寒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张猛稍稍松口气,他拿不定主意,这柳寒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让他回帝都,他们仅仅是在今天才认识。

    姑臧的市场分四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珠宝,市场东部集中了姑臧最大最多的珠宝店,一些小的珠宝商则在东边的摊位上卖出他们的货物,这些小珠宝商一般都是些大路货,好的珠宝都在两边的店里。

    “先生要不要上奇珍阁看看。”张猛问道。

    柳寒抬头看了眼,边上便是奇珍阁。奇珍阁是姑臧最大的珠宝店,在这座城市已经存在数十年了,两层高的店铺,比起品玉斋来说,仅从外表看,就高出一等。出售的珠宝一向以名贵珍奇出名,无论是中原还是西域过来的珠宝商,奇珍阁都是首选。

    “曾经沧海难为水,”柳寒叹道:“到了品玉斋,还真没胃口了,天下珍宝都成庸脂俗粉,算了,今天就不去了,咱们直接去马市吧。”

    张猛闻言忍不住乐了,随即又有些好奇,曾经沧海难为水,实在太贴切了。可他随即又想到,柳寒怎么需要这么多珠宝,而且他有这么大财力吗?要知道,奇珍阁的珠宝可不便宜。

    “先生要买多少匹马?”张猛心存疑虑的问道。

    “四百到五百匹吧。”柳寒随口说道:“主要是驮马,要是驮马不足,好点的战马也行。唉,这个市场有这么多吗?”

    “四百匹到五百匹!”张猛差点叫出来,这是个非常大的数字,一般的商队也不过二三十匹,七八十匹就算大商队了,这位居然张口便要四五百,他的商队得有多大。

    张猛张嘴要问,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俩人相交时间并不长,即便问了,人家也不可能告诉你。

    商队规模是一大秘密,进入大晋,并不代表就平安了,要是平安了,那些千辛万苦,历经生死的西域商队干嘛要在姑臧交易呢,拉到西都或更远些,到帝都,收益岂不是更高。

    从姑臧到帝都,除了税卡收税外,更主要的是山贼马匪。这些年,大晋水旱灾祸不断,难以为生的百姓便铤而走险,啸聚山林,形成大大小小的匪群,官兵一再绞杀,可总是过一段时间又冒出来。

    所以这一路并不平静,不但这里不平静,就算到了西都长安,也不一定能保证平安到帝都洛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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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何在!爱恨情仇,如何选择?
.........
这其实是个复仇的故事,发生在山雨欲来的大晋,搅动风雨的柳寒,则多了一段异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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