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警告
河风吹来,柳寒感到背心发凉,受伤的经脉隐隐发痛,连忙从怀里掏出药瓶,连服两丸,柳山这才发现柳寒已经负伤了,连忙过来问要不要紧。
柳寒摇摇头,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汗透衣衫,他没有调用常用的内息,而是调用那股奇怪内息,游走全身,滋养经脉。
过了片刻,他才收束内气,长长叹口气,转身对柳山说:“立刻给山离传讯,问一下静真道长的情况。”
“老爷离开之前有吩咐,若静真道长出事,那边应该有书信传来。”柳山提醒道。
“哼,我有吩咐,我吩咐的是什么?每月送些粮食,哼,”柳寒没好气的说:“恐怕他们也就是应付差使,其他的都不管了。”
“是!”柳山答应道,却没有动,柳寒望着那老头消失的方向:“柳山,你知道清虚宗和神农谷吗?”
柳山愣了下,困惑的摇头说:“老爷,我对大晋的江湖门派了解不多,要不您问问黄先生。”
“他也不知道。”柳寒叹口气。
这老头是什么来历?柳寒现在深刻感觉到自己缺一个引路人,他对大晋江湖几乎一无所知,在杀手营时,出任务时遇见过几个江湖门派的弟子,但也仅限于此,每次出手后,便要赶紧回去,晚了,凝元丹的毒性发作,一条小命便呜呼哀哉了。
他能逃出来,还是药老,药老研制出了凝元丹的解药,这个秘密整个山庄只有他知道。
可让他迷惑不解的是,连这一点,那幕后主使人居然也算到了。
清虚宗,神农谷?这是两个什么地方?
或许就在静真交给他的那件东西上。
那不是一本书,也不是竹简,而是龟甲,龟甲并不大,两个巴掌大小,上面密密麻麻刻满字,但那字,他不认识,一个都不认识,静真曾经告诉他,这是上古字体,是全本《大道洞天真经》,道家的无上秘籍,让他带回大晋。
他没把这事当作什么大事,拓本打算先到帝都安顿下来,然后再去送这东西,现在看来,静真没说实话,这玩意肯定有问题,要不然也不会有一个这样的高手,从西域追到长安来。
“让大家伙收了吧,查一下有没有受伤的,晚上.。,算了,就这样吧。”
柳寒本想说晚上加强警戒,可话到嘴边又想到,以这些护卫的修为,遇上这老头,还不是白给,倒不如干脆照旧。
大晋真是人才济济,这不知道从那冒出来个乡下老农似的家伙,居然就有如此恐怖的实力,柳寒心中有些揣揣不安,从踏入大晋那一天起,虽然有些波折,都还算顺利。原本让他有些顾忌的门阀士族,在经过花溪河上花舫,前些日子芷兰院,特别是傅家三公子事件之后,他对士族产生了一丝轻蔑,觉着没什么大不了,可今天,他感到自己还是太小看这些士族了。
没有剑招,没有刀光,甚至没有出拳出掌,却经历了人生最凶险一战,柳寒想不明白,那老头是真相信了自己的解释,还是有其他原因,他相信,如果老头动手,他不是对手,别说玉石俱焚之类的蠢话,他恐怕连轻伤对手的机会都没有,就算加上柳山他们,恐怕也就能阻挡对方一会。
这老头的练的是什么?这还是人吗?
柳寒有种无力感,如果大宗师都是这种修为,他怎么才能杀掉总教头呢?
柳山看着柳寒在沉思,他不敢打搅,悄悄指挥护卫们撤下,忠诚的他没有完全按照柳寒的命令办,依旧加强了警戒,他的目的不是阻挡来敌,而是提前示警,为柳寒逃离赢得时间。
回到后院,天娜三女脸色煞白的在院子里等着他,孩子们则聚在她们身边,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感觉到了整个山庄的紧张,一个个小脸上都挂着不知所措的惶恐。
看到柳寒进来,天娜赶紧迎上来,柳寒给她个眼色,天娜将涌到唇边的话咽回去,柳寒微微一笑,轻松的告诉天娜,将孩子们送回到偏院,到帝都还有段时间,这之前,依旧要上课,他宣布,如果谁不好好念书,就不带他上帝都,说话时,他的目光就停留在虎哥身上,虎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美姬米娅带着孩子们去了偏院,待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天娜正要开口,柳寒微微摇头,径直进入房间,天娜默不作声的跟着进来。
“天娜,你知道清虚宗和神农谷吗?”
天娜淡蓝色的眼睛露出困惑:“爷,这是什么地方?”
柳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刚才来人在问,听他那口气,静真道长是那个什么清虚宗的人,他好像在找一样东西。”
“找一样东西?”天娜疑惑不解的正要问,柳寒目光严厉的瞪着她,她立刻改口说道:“什么东西?静真道长托你带东西了?”
“唉,哪有,要有,你还不知道吗,我的东西都是你在收拾。”柳寒叹口气:“看来,静真这老杂毛没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我们,咱们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瞧出来?这清虚宗神农谷究竟是两什么地方?江湖帮派?西域没听说过,大晋的?”
“老黄知道吗?”天娜问道,柳寒摇摇头:“他一介文人,那知道江湖中事,咱们都不知道的,他从何而知,要是韩安在就好了。”
柳寒说着脱去外衣,天娜上前帮忙:“爷,算了,将来遇上人再问,这清虚宗和神农谷,总会有人知道的,不过,爷,我倒担心静真道长那边,该不会出事吧?”
“恐怕已经出事了,唉,那边也没报告,唉,我一走,就松懈了,这样的事都没报告,哼!”
这一声哼,很严厉,天娜轻轻叹口气,手抚柳寒的胸膛,担忧的望着他:“算了,那边已经交给他们了,你不是说了,不在管了吗?唉,那边还能安静几年啊,你不是说最多五年吗?五年过后,西域大乱..”
就在这时,柳寒的神情忽然变轻松了,天娜轻轻松口气,忽然身子一歪,倒在柳寒的臂里,俩人跌坐在椅子上,都没再开口,只有胸膛砰砰直跳,背心直冒冷汗。
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柳山在外面叫道:“老爷!老爷!”
“砰!”
门被推开,柳山闯进来,抬眼看见搂抱在一起的柳寒天娜,急忙后退,柳寒松开天娜,对柳山说:“不用,进来吧。”
柳山站在门边,柳寒抹去一把冷汗:“他走了?”
柳山点点头:“警戒只看到一道灰影,闪了两下便不见了。”
“他是故意的,这是警告。”
“警告?”柳山不解。
“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在不被我们察觉的情况下离开,但他实在拿不准我们究竟有没有他要的东西,所以,故意露出形迹,警告我们不要骗他,否则,全庄的人都得死。”柳寒思索着说。
他有点琢磨不透这老头的目的,不过,现在他有些安心了,刚才老头隐匿在旁,他没有看见,可体内的那股怪异内气却察觉了,内气自动运转,所以他也就察觉了,才故意和天娜了说半天话。
如果,内气能察觉老头的行踪,那么说明,老头的实力仅比他强上一些,如此说来,再结合一些条件,还是可以对付。
柳山这下明白过来,不过,他还是很困惑,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老头从西域追到大晋。
“去吧,让大家伙安心,这次是真走了。”柳山转身出去,柳寒又补充道:“这个事,所有人都不许再说,违令者,斩!”
柳寒语气非常严厉,柳山躬身答应。
天娜秀眉微蹙,她本能的感觉到,这个神秘莫测的老头的出现,让这次大晋之行变得更加危险。
第六十九章 探究
柳寒转身进了静室,他必须抓紧时间疗伤,然后再看看,那股怪异的内气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他的身体里有两种内息,这个秘密除了他以外,谁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如何造成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当年静真道长传他这段口诀,曾经要他保证,不将口诀外传,甚至不能传给子孙,那时,他正处于武士巅峰,数次冲击武士武师那道鸿沟都失败,晚上做梦都在想怎么才能冲过鸿沟。
就在这个时候静真道长告诉他,修炼这个歌诀,可以帮助他冲过鸿沟,而且不但武士武师,将来冲击宗师和大宗师都有巨大的帮助,于是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静真道长没有骗他,在仅仅有了一点小成之后,便顺利冲上武师境界,再以后,再修炼时,他发觉进展快多了,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这股内息的帮助,他绝不可能在十多年里,便由武士冲上宗师。
象今天这种情况,以前也多次出现,在冲击宗师天堑时,由于准备不足,他强行冲击,结果内息崩散,也是膻中内息主动出来,一面保护丹田经脉,一面将散布在经脉的内息收拢在一起,然后推动他们再次冲击,最终得以成功。
在最初拿到这段歌诀时,柳寒便发现,这段歌诀修炼极慢,内息增长极慢,如果说丹田内息循环三十六周天,可以得到一盆水的话,那么膻中内息循环三十六周天,只能得到一滴水。
如此缓慢,让他不得不放弃,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西域圣山的一个无名山谷中打坐修炼时,发现在那修炼膻中内息,内息的增长比较快,三十六周天可以得到酒杯大的一杯水,于是,在过去数年中,只要有空,他便上那修炼,好容易才练出这么点内息。
在发现这股内息存于膻中穴后,他曾经想将其存于丹田,可惜的是,每次内息到丹田,另一股内息则躲到一边去了,于是在丹田形成两个气团,即便如此,还是不行,过一段时间后,这股内息会自动运行到膻中。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他好久,内息都存于丹田,但这股怪异内气死活都缩在膻中穴附近,就像孤傲的帝王,巡视了自己的领地后,回到属于他的宫殿。
柳寒没有立刻疗伤,而是先审视那段口诀,口诀毫不出奇,与普通的修炼歌诀没什么两样。
“八脉开,气血舒,以意领气下功夫。一吸督脉升泥丸,二呼任脉降海根。三吸带脉至肩窝,四呼阳维到手心。五吸阴维胸前定,六呼至带归一根。七吸冲脉至降宫,八呼阳蹻到涌泉。九吸阴蹻升炁穴,十呼归根入窍中。吸呼深长凭意领,水到渠成赖气行。”
想了半天,感觉与普通内息修炼歌诀没什么两样,目的都是引外气入体,柳寒回想三归堂看过的典籍,没有那种典籍上有这样的歌诀记载。
“可惜了三归堂。”柳寒在心里叹息,三归堂是他见过的藏书最多的图书馆,此后到过西域藏书最多的圣宫,那里面的书也没有三归堂多,可惜被一把火给烧了。
试着推动内息,歌诀在心中一起,内息便从膻中穴中出动,沿着一段特殊的路径运转,一个循环后,柳寒将内息纳入膻中穴,闭目思索。
这内息的运转路径也与普通修炼方式不同,普通修炼方式是要么从任脉,要么沿督脉运转,打通任督二脉后,便形成一个大循环,可这股内息的路径却有些怪异,既不是完全的任脉,也不是完全的督脉,而是走奇经八脉中的冲脉和带脉,然后再入任脉,再过督脉,一直到百会,最后归于膻中。
柳寒细细品味,感觉内息运转一周后,并没有什么动静,他再调出丹田内息,这股内息粗壮得多,如果说,藏于膻中穴的内息只是小溪,那丹田内息则为大河,粗壮有力。
这股内息自丹田始,经任督二脉,完成一个大循环,再返回丹田。
两种内息,两个循环,伤势尽复。
想着,试着,这个法子不行,又换一个法子,整整一宿过去,柳寒不得不承认,他再次失败了,就像过去多次那样,膻中穴的还是在膻中,丹田的还是在丹田,泾渭分明。
“******妈的,”柳寒愤愤不平的骂道:“静真,你这老杂毛,到底教的是个啥玩意。”
发现这个问题后,他找到静真,向静真讨教,静真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现在看来,这静真不真啊,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现在距离山离国十万八千里,这静真还死活不知,想问也没辙了。
“早知道有这么大威力,就该在那鬼地方多待会。唉,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操,静真老杂毛,你要没死,再让老子遇上,老子跟你没完。”
柳寒骂骂咧咧的出了静室,天娜在门外瞌睡,听见门响,迷迷糊糊的起身,迎上来。
“爷,饿了没?”天娜无精打采的问。
不说还不要紧,天娜这一提,柳寒突然就有了种饥饿感,强烈的饥饿感,好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忍不住皱眉问道:“我在里面待了多长时间?”
天娜竖起四根白生生的手指,柳寒惊讶之极,他感到没这么久,怎么就过去了四天,难怪这么饿。
饭食早就准备好,葱油饼、闷牛肉,烤鸡,羊肉汤,还有两盘翠绿的炒青菜。
柳寒狼吞虎咽,眨眼间,桌上的东西便消灭了一半,感到了有五分饱了,才抬头问:“这几天有没有事?”
“有人送来一张请帖,美姬,拿给爷看看。”
美姬回去很快拿来一张红色的帖子,柳寒将油腻腻的手擦干净,拿起帖子,居然是芷兰院下的帖子,请他参加芷兰院的花会,时间就在明天晚上。
“花会?”天娜显然看过这帖子:“是赏花吗?”
柳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明天去看看吧。”
“这芷兰院是什么地方?有很多花吗?”米娅好奇的问道:“爷,要不带我们去瞧瞧。”
“说什么呢?这芷兰院是青楼。”柳寒说道,米娅不明白,这青楼是什么?柳寒只好给她们解释了,米娅一听居然是妓院,神情有些不高兴,柳寒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小丫头,这就吃醋了。”
米娅顺势倒进他怀里,撒娇的说:“爷,带我们去看看吧,听说这长安城是大晋繁华之所,我们都到了十多天了,还没去看过,爷,就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吧。”
“爷说的是那儿话,”天娜也嗔怪道:“原来房中姐妹也不少,姐妹们可曾吃醋,就是整天在山庄里待着,闷得慌,爷,让我们也出去看看,在西域便老听说大晋繁花似锦,总想着来见见到底是什么样,你就让我们到城里看看吧。”
柳寒轻轻叹口气,轻轻拧了下米娅粉嫩的脸蛋:“这段时间太忙,等过几天,事情安稳了,我陪你们好好逛逛这长安城,长安可比安平繁华多了。”
安平是山离国的都城,也是瀚海商社最重要的分店所在地,同时还是西域最繁华的城市,号称西域明珠。
可安平与长安比起来,就像一座小镇,简陋,寒酸。
第七十章 故人(上)
正说着,柳铁在院子里大声说道:“老爷!”
山庄遭受神秘强者造访的消息很快传到城里,老黄立刻让柳铁返回山庄,城里就留下柳水,柳铁回来便接管了整个山庄,重新设定了山庄的防御方案。
柳寒轻轻拍了下米娅,米娅赶紧起身,匆忙整理衣裙,天娜抿嘴一笑示意米娅赶紧到内间,米娅没好气的冲外面瞪了眼,嘀咕道讨厌,逃也似的躲进内间。
“进来吧。”
柳铁进来,先打量下柳寒的神情才说:“老爷没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说吧,外面是不是又有事了?”
“有人送来封信。”柳铁说着掏出封拜帖,天娜接过来交给柳寒,柳寒撕开封口,抽出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刚劲有力的字迹:“大胆相邀,浅水湾略备薄酒,请君共品。”下面落款是,犀锋。
“谁送来的?”柳寒将拜帖翻来覆去看,笔迹刚劲有力,架构却有些潦草,不像是文人所书,倒是有可能是犀锋亲笔。
“是个小厮,看年龄不过十四五。”
“小厮。”柳寒沉凝下,扭头看看沙漏,已经是未时两刻,他立刻吩咐换衣备马,迟疑又补充道:“柳铁,你和我一块去。”
柳铁答应着转身出去准备,天娜连忙端来水,让柳寒简单洗漱下,美姬和米娅则取来衣服给他换上。一切准备停当后,天娜迟疑下拿出个小圆桶,柳寒愣了下,冲她摇摇头,天娜神情坚定,示意让他伸出手臂。
“不用吧。”
“爷不是常说有备无患吗。”天娜说着将小圆筒套在柳寒的左臂上,放下衣袖,看了看,没有破绽,柳寒苦笑下,他不相信这是一次鸿门宴,可他也拿不准犀锋究竟是不是认出他来,从请帖上的语气看,犀锋好像还没认出来。
浅水湾在长安城外五里,也叫五里湾,沫水在这里拐了个弯,江水冲击江岸,水流湍急,岸边芦苇丛生,水鸟栖息在芦苇丛中,江岸上有长排柳林,柳条随风飘摆,煞是动人。
柳寒和柳铁跨马奔到柳林边上,林边早已系有一马,马旁有个灰衣小厮正无聊的守在那,看到柳寒柳铁,赶紧过来,柳寒瞧了柳铁一眼,跳下马将缰绳扔给柳铁。
“请问,是瀚海商社柳先生吗?”小厮恭敬的问道。
“正是,不知犀锋将军可在?”
“我家校尉已经在里面等候先生。”小厮抬头看着柳寒,
“好,前面带路。”柳寒象变戏法似的不知从那拿出把折扇,边说边四下打量,折扇不住扇动,神态好不潇洒。
“我家校尉说了,请柳先生一个人过去,这条路只有一个方向,没有岔路,先生顺着路走便行。”
“哦,”柳寒扭头吩咐柳铁:“那你就留在这里吧,和这位小兄弟作个伴。”
柳铁瞟了眼小厮,小厮显然没有任何修为,他沉默了下,柳寒笑了笑,转身朝柳林深处走去,柳铁站在林外,看着柳寒的背影消失在林中,他这才将两匹马系在树上,也不跟小厮聊天,径自在树下盘膝而坐。
柳林很安静,河风吹拂,柳枝轻轻摆动,看不清林深处的情境,柳寒步态缓慢,精神状态很放松,神识却已经外放,周围的情景全都在他控制之下。
柳寒穿过柳林,迎面宽阔的河面,沫水在这里画出一道弧线,裹着泥沙,翻着浪花,迤逦向东南而去,河面上有小渔舟随波飘荡,鱼鹰振翅高飞,箭一般的扎进浪花中。
柳树下,早已准备停当,犀锋盘膝坐于席上,正极目远望,似乎正陶醉在这河光山色之中。
“将军好雅致。”柳寒在犀锋身后停下,含笑说道。
“呵呵,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飘渺。”犀锋没有回头,依旧在远眺河面,河风吹拂着他的衣襟,头巾随风飘荡,瘦削的面颊如刀削,透着几分刚毅。
柳寒绕到他对面,撩袍跪坐,犀锋收回目光,注视着柳寒,渐渐的露出笑容,柳寒也同样报以笑容,俩人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一年,我在周南山找你数月没找到,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犀锋轻轻叹口气,略有些感慨,当年他刚出师门,到长安的路上,遇见受伤的柳寒,俩人并肩作战,几历生死,后来,俩人被打散了,犀锋没有找到柳寒,这才赴长安入伍,原以为对方还会来找他,可等了很久,都等到他的消息,这才渐渐放弃。
“一言难尽啊,侥幸逃生,不敢再留在大晋,便出塞走了西域,这一去便走了十多年,唉。”柳寒也感慨道,此刻回想当年,俩人都别有一番滋味,那时的他们,年轻,热血,无所畏惧。
“你,”犀锋看着柳寒的面容,斟酌着措辞,也有几分纳闷:“你与当年大不相同,若非你特意所为,我还真不敢认。”
“呵呵,连你都认不出,看来,这帝都我大可去得了。”柳寒高兴的笑了。
“你这是作了易容?”犀锋依旧好奇,柳寒摇摇头:“西域,塞外苦寒之地,大晋才是我故乡,我始终是要回来的。”
犀锋沉默的点点头,刚才他便注意到了,柳寒出现在他身后,十数尺之外,他根本没听见,当进入十尺之内,才故意露出形迹。所以,他知道柳寒修为大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负伤半死不活的毛头小子。
犀锋嘴角露出微笑:“没想到,你居然是瀚海商社的主人。”
“总得吃饭吧,我又不想去干保镖。”柳寒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呵呵笑道:“再说了,行军作战需要军饷粮草,治国救灾需要钱粮,干什么不要钱呢,钱是一切的基础。”
犀锋微微一笑:“所以,你就经商挣钱,不过,我没想到,你还能写一手好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好诗,连我这个不懂诗的人念起来都心潮澎湃,秦王念了这首诗,连喝三大杯。”
“我倒没想到你居然进了秦王卫队,不是说去边军吗。”
“在边军干了几年,秦王督雍后,决定从军中选拔壮士组建鹰翎卫,小弟侥幸入选。”
说到这个的时候,柳寒注意到犀锋的神情有几分骄傲,略想一想,雍州边军数万,他能从中脱颖而出,得秦王青睐,确实值得骄傲。
第七十一章 故人(中)
大晋西北边塞分为两部分,凉州和雍州,凉州前出,雍州则为后盾,担负起连结凉州和并州两大战场的作用,在战时,雍州主要为凉州提供后勤支持,但雍州也面临北方胡族的威胁,雍州北面的南平、北武、东夏三郡是防御重点,与凉州不同的是,雍州的防御相对轻松,三郡以北穆乌斯沙漠是天然防御屏障,大队胡族根本无法通过这个沙漠进攻,这也是导致凉州和并州成为抗胡主战场的主要原因。
大队胡族过不来,不代表小股马贼不能过来,数年来,就像西域商道一样,三郡边境同样马贼肆虐,雍州边军的主要任务便是剿灭马贼,犀锋便是在剿灭马贼的战斗中脱颖而出,引起秦王注意进而被调入鹰翎卫。
“倒是你,没成想居然能做出瀚海商社这样大规模的商社,我听说秋云还让你给拓跋部落送粮,你现在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言重了,言重了,”柳寒连忙分辨,这个事可不能认,否则将来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我只是帮助送粮,粮食还是拓跋部落自己掏钱买的,当然,运费酌情少收。”
“哦,是这样!”犀锋好像有些惊讶,柳寒眉头微皱,苦笑下说:“按照行程,秋云大将军也该到长安了,你若不信,可以问问。”
“秋大将军不到长安,”犀锋说道:“这个时候,他不敢到长安,就算到长安,秦王也不会见他。”
柳寒略微想了想便明白,现在这个敏感时期,这俩人若是见面,泰定帝若无事则罢了,若有事,一个藩王勾结边将的罪名便能给俩人扣上,那就万劫不复。
从见面到现在,俩人都在怀旧,换一种说法,也就是在探底,俩人都没有简单的信任对方,十多年过去了,他们都有很大变化,柳寒再不是那个苦苦挣扎的逃亡者,犀锋也不是那个刚出师门的热血青年。
“当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找了你几个月都没找到,我本想拉你一块投军的。”
犀锋的语气中有几分惋惜,当年俩人若一块投军,杀手不敢追杀到军营。
可他错了,柳寒知道,别说军营了,若那个人要他死,就算躲进皇宫,那人依旧有办法杀了他,他苦笑下:“怎么说呢?简单的说,诈死,然后在山里过了半年茹毛饮血的日子。”
犀锋有些动容,周南山荒无人烟,传说还有猛兽出没,就算最出色的猎人进去,也是九死一生,柳寒居然能在里面一待便是半年,这份坚韧,胆识,超出常人。可转念一想,当年面临的危险,那个杀手的厉害敏锐,恐怕也只有这样的绝户计才能瞒过去。
柳寒的神情似乎也在回忆,回忆当年被追杀的凶险,好几次他都认为自己死定了,又好几次侥幸逃脱,死亡阴影始终笼罩在他头上,所以,他在周南山上待了半年,其实三个月后,便有迹象对手已经离开,可他依旧在山里待了半年,等伤势尽复,出了周南山,便远赴塞外,流亡西域。
“我一直不知道,当初他们为什么追杀你?你得罪的是那家士族?”犀锋又问。
当年犀锋初出茅庐,一腔热血,路遇负伤的柳寒,便拔刀相助,甚至没问为什么。殊不知道,这也是柳寒纳闷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有,而且很多,但象犀锋这样,什么都不问,便拔刀相助,却还是少见。
“当年你为什么帮我?”柳寒反问道。
犀锋嘿嘿笑了笑,柳寒也同样面带微笑,犀锋从边上拿出坛酒,给柳寒倒上,柳寒早看见那坛酒了,此时也不顾忌,端起酒杯,一股芬芳的香气扑面而来。
柳寒陶醉似的深吸一口,闭上眼睛似乎在品味,然后才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便去抓酒坛:“好酒!好酒!这什么酒?拿弄的?这可比柳林酒好多了。”
见他反应如此强烈,犀锋微微一笑,任凭他将酒坛抓走,才笑着说:“这可是御酒,殿下赏的,我一直舍不得喝,今儿来见你,这才带上的。”
“御酒?!”柳寒好像有些惊讶,连喝三杯,才满足的放下酒杯,嘴巴还咂吧咂吧的回味,然后才说:“果然宫里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这酒可比柳林酒强多了。”
“你还算有口福,李葱可想了好久,说了几次,我都没舍得。”
“李葱?你朋友?”
犀锋点点头:“和你一样,换命的朋友,他比我先到边军两个月,我们同在一队,一块训练,一块巡逻,一块杀马贼,一块到鹰翎卫。”
“李聪,是关陇李家的人?”柳寒含笑问道。
犀锋轻蔑的笑笑:“士族子弟有几个上边塞,一刀一刀搏功名的,这大晋能有几个秋歌。”
柳寒对军队编制有所了解,西域各国军队编制与大晋大同小异,不过,他还是大胆的问了问,犀锋也没隐瞒,他到军队便担任伍长,伍长统帅五人,四伍为什,设什长,五什为队,设队正,五百为营,设营正,营以上则为军,军的编制不定,两营三营四营都可能。
犀锋见柳寒很好奇,便详细解释了大晋的军队编制,伍长什长,这样的低级军官是没有品级,而队正和营正就是官了,队正相当于县吏,营正则相当于县官。营以上,则是临时编制,称为校,指挥官为校尉。
“你现在是校尉了,能指挥几个营?”柳寒依旧保持着好奇的神情,似乎很是羡慕。
犀锋笑着摇摇头:“鹰翎卫乃由军中壮士所组,全军三营,一千五百人,我这校尉不过是假校尉,上面还有个校尉负责统帅全军。”
“我在回大晋的路上遇上秋歌带领的黑豹,听说黑豹乃大晋第一铁骑,鹰翎卫和黑豹比起来如何?”柳寒继续问道。
犀锋笑了笑:“秋歌年少成名,现在已经突破宗师境界,门阀子弟中,算是少见。”
柳寒也报以微微一笑,心里清楚,犀锋并不认为自己统帅的鹰翎卫比不上黑豹,但对秋歌很是看重。柳寒还知道,鹰翎卫的统领校尉韩逾乃士族子弟,一出生便有校尉封号,此人虽然名义上是鹰翎卫校尉,但实际上并不管事,无论日常训练,还是统军作战,都是犀锋这个假校尉在负责。假校尉,不是假的校尉,而是副校尉,也就是说,犀锋是韩逾的副手。
说到这里,犀锋叹口气,神情中有几分失落,柳寒微微皱眉:“怎么?”
犀锋轻轻叹口气:“没事,柳兄,我该叫你柳兄还是.。。”
柳寒笑了笑:“我现在叫柳寒,以前的事,就咱们俩知道就行,万不可告诉旁人。”
“那是自然。”犀锋清楚这其中的厉害,毫不含糊的答应下来:“柳兄,我观你修为大进,当年之事..?”
柳寒望着江面,江中那条小舟,在波浪中颠簸,鱼鹰不时高飞俯冲,渔夫站在船头,奋力扔出渔网,渔网在空中散开,他深吸一口这带着湿意的空气,满足的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又似乎被陶醉,半响他才幽幽答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听说江南美景更胜,唉,若非当年之事,我就到江南买几亩田,过一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说到这里,他收回目光,看着犀锋正色道:“此次回来,正想将当年之事作个了断,犀兄,我虽然修为大进,可这十年,别人也不会空耗。”
犀锋迟疑下,轻轻点头,同意柳寒的判断,这十年,他的修为也同样大进,可那人呢?绝不会闲着,当年他便比他们强,十年过去,那人的修为只怕更强了。
“当年,他为什么要杀你?”犀锋问道,当年他也问过,柳寒没有回答。
柳寒没有回答,轻轻叹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犀兄,你现在是官家之人,当年之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和那人之间,是不死不休。”
第七十二章 故人(下)
犀锋沉默下来,柳寒也同样沉默下来,俩人默默的喝着酒,河风吹拂,柳枝发出沙沙的叫声,堤岸下的沙滩上,芦苇轻轻摆动,芦花随风摇曳,白茫茫的一遍,芦苇丛中飞起一群野鸭,野鸭在空中发出嘎嘎的叫声,打碎了天地间的静谧。
“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好。”柳寒没有推辞:“如果你需要我帮忙,千万别客气,尽管开口。”
“好。”犀锋的回答同样简单。
又是一阵沉默,时间更长,俩人几乎同时感到无话可说,一种陌生感在俩人之间升起,熟悉,旧情,亲热,过去了,现在剩下的就是陌生了。
最终还是柳寒打破沉默:“对了,你知道清虚宗和神农谷吗?”
“清虚宗?神农谷?”犀锋的反应让柳寒吃了一惊,犀锋的神情很是不解,似乎是第一次听说这两个名字,果然,他思索片刻摇摇头:“没听说过,柳兄,清虚宗,神农谷,是江湖门派还是道家玄修的,..”
柳寒苦笑下摇头:“我要知道,还用问你。”
“怎么,你与他们有过节?”犀锋问道。
柳寒很是困惑:“我不知道。”
犀锋很奇怪:“不知道?”
柳寒肯定的点点头,犀锋更加困惑:“以你的修为..”
柳寒叹口气:“说来你不相信,那人是没动手,若他动手,我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下来,犀兄,当年那人再强,咱们还能打一打,可这个人,.。。”
柳寒苦涩的摇摇头,犀锋大吃一惊,虽然刚见面,可刚才柳寒便露了一手,犀锋便知道他的修为已经超过自己,连他都自认不是对手,而且还如此不堪,连一招都接不下来,这实在令人震惊。
“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犀兄,你是没遇见,那人就站在那,我便伤了,内息完全混乱,经脉差点便断了。”柳寒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依旧心有余悸,犀锋先是震惊,继而又怀疑,那人既然如此厉害,为何没有动手。
“这人以为我与这个清虚宗和神农谷有关系,这才放过我,可这清虚宗和神农谷,我那知道是什么。”柳寒苦笑着直摇头。
看到柳寒的神情,犀锋心里相信了八成,可他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这清虚宗和神农谷究竟是什么地方,他皱眉问道:“这人为什么找你?寻仇?”
“我也纳闷,”柳寒没说详情,望着犀锋身后的柳林长长叹口气:“这人是我见过的修为最高深的,我完全看不透他的深浅,至少,至少,有大宗师修为。”
“大宗师!”犀锋一惊,随即又皱起眉头,天下八大宗师,大晋有其六,宫中有三,这三人不可能出宫,江湖有二,这俩人也不可能来找柳寒,唯一那个神秘的,从未有人见过的有可能,可..
“算了,不说我的烂事了。”柳寒叹口气:“这人既然来过一次,短时间里便不会再来,还是说说你吧。”
犀锋没有听清,依旧在想着这大宗师,柳寒敲敲桌面,犀锋才惊醒,抬头望着柳寒,柳寒苦笑下:“你在秦王跟前,这秦王怎么样?”
“秦王?秦王怎么啦?”犀锋的思路还没回来,没听清柳寒说的什么。
“我听说秦王颇有贤明,你在他跟前,觉着此人如何?”柳寒又问道。
犀锋这下听清了,他笑了下:“秦王是贤王,雅量宽宏,轻财爱民,天下皆知,圣上称之乃诸王表率。”
“他能提拔你这庶族子弟,看来他的士庶之见没有那么强烈。”
“对,”犀锋点头称是,说着便长叹一声:“大晋之内,士庶之别,有若天堑,我们在边塞一刀一枪的拼杀,挣下的功劳要分一大半给那些从未骑马,从未挥刀的士族将领,弟兄们想起便气愤难平。秦王督雍后,巡视边塞,下令以军功首级论功,战功归将士所有,一下便赢得弟兄们的心。”
“那些士族将领没意见?这可改了规矩。”柳寒好奇的问。
犀锋呵呵一笑:“谁说不是,那些士族将领闹起来,可王爷严令,他们也没办法。”
柳寒心里微微摇头,这犀锋毕竟是军人,脑子里的弯弯绕少,他估计这秦王与士族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者默契。最简单的便是,这秦王的贤明是谁吹出来的,士族;秦王的周围最多的是什么人,还是士族;秦王要想平安督雍,主要依靠什么人,还是士族;不说别的,就说这鹰翎卫的校尉,不还是士族吗!犀锋本人也不过是假校尉。
秦王是贤王,这贤也有限,五十步百步之差。
犀锋对秦王交口称赞,柳寒频频点头,犀锋最后对柳寒说:“柳兄,秦王幕府还缺人,我想向殿下举荐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柳寒惊讶得瞪大了眼珠子,他万万没想到犀锋居然提出这种建议,要举荐他!
“对!”犀锋郑重的点点头,有些热切的说道:“柳兄,以你之才,经商屈才了,这也不是条正道,到秦王帐下效力吧,为国效力。”
柳寒笑呵呵的摇头:“犀兄,我这人,除了会挣钱,既不会治国,也不会领兵,还是免了吧。”
“柳兄不用自谦,你现在名气可不小,一首《将进酒》风靡长安,现在所有青楼都在唱你这《将进酒》,连巨木稚真两位大贤都称好,稚真先生称喝酒就得以《将进酒》为佐,可谓文武双全,这样的才干,何必去作商人。”
柳寒笑容渐渐凝固,犀锋热切的望着他,良久,柳寒叹口气:“唉,犀兄,不是我不愿意,你知道的,我还有事没作完,等我作完这事之后,你再举荐不迟。”
犀锋愣住了,想到柳寒的事,忍不住也叹口气,迟疑下继续劝道:“柳兄,就算要对付那人,有个官身也是好的。”
柳寒苦笑下摇头:“我现在连他在那都不知道,还得满天下去找,那能在秦王跟前尽力,犀兄,等这些事都完了,再说吧。”
“那你,还上帝都干嘛?”
柳寒手里把玩着酒杯,酒杯泛着青色,骨瓷均匀细腻,杯里的酒清洌,没有一丝浑浊,半响才幽幽的说:“他就在帝都,我感觉得到。”
犀锋沉默了,就这一句话,犀锋感受到了强烈的决心,破釜沉舟的勇气,有心想劝,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是血仇,是死仇,不死不休。
“帝都?”犀锋喃喃自语,抬眼看着沉默无语的柳寒,迟疑下提醒道:“帝都现在可不是那么容易。”
柳寒叹口气:“我知道,帝都,风雨飘摇,哦,不,应该是山雨欲来,藩王就国,四大总督返朝,朝局恐怕要大变!”
“你是明白人,”犀锋大有深意的看看柳寒,知道他早有准备,转念一想,若连一点准备,柳寒也不会就这样上帝都,那是找死,这是拼命。
犀锋忽然觉着无话可说,这世上,大概没人比他更知道柳寒心中的恨。
沉闷的将剩下的酒喝干,犀锋整整衣冠,抓起佩剑,起身告辞,柳寒也觉着聊得差不多了,今天的目的达到了,再往下聊,也聊不下去了,毕竟十多年过去了,都不再是毛头小伙了。
俩人说着闲话,一块慢慢的从柳林出来,柳铁和那小厮隔着十来米,相对而坐,看见俩人出来,俩人连忙起来,小厮迎上去,却没有开口,恭敬的站在边上,等着犀锋开口,柳铁原地没动,安静的看着俩人。
“我住在内城华台街,有空上家来喝酒,咱们还是生死弟兄。”
“呵呵,我在长安还要待几天,过两天,芷兰院有花会,咱们去赏赏花,如何?”柳寒笑道。
犀锋神情有些奇怪,随即大笑道:“呵呵,柳兄还好这一口,好,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去,最近凉州烧刀子热卖,芷兰院琴舞双绝,士子们都往那跑,不过,你要去了,妈妈恐怕得倒履相迎!”
“哈哈!言重了,柳某不过一商人,不敢有此奢想!”柳寒也大笑起来。
俩人抱拳道别,犀锋示意柳寒先走,柳寒也不客气,打马飞奔。犀锋站在道边,看着柳寒身后的扬起的烟尘,直到背影完全看不见,这才上马扬鞭朝城里驶去。
第七十三章 王府
到了城里,犀锋让小厮自行回家,他则调转马头朝王府而去,秦王没有住在宫城,秦王督雍时,皇帝陛下特旨允许秦王居宫城内,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在秦王之前,也有王爷督雍,但也没有谁得到过这样的恩荣,几百年了,所有坐镇长安的王爷都住在宫城外的总督府。
长安城乃大晋西都,宫城乃皇帝的居所,内中金銮殿,御书房,御花园,太监,宫女一应俱全,尽管皇帝已经有百年没有驾临长安,但宫城依旧是宫城。
但秦王用震惊朝野的方式,上书抗旨,“圣人有言,君为臣纲,违此礼者,即乱纲常,纲常乱,则天下乱。陛下赐臣殊恩,然臣不敢有违圣人之训,不敢违圣人之礼,不敢乱纲常,故臣万死不敢奉召.。。”
这篇谏书传扬天下,皇帝大加称赞,遍示群臣,然后下旨收回前令,下令在总督府的基础上扩建秦王府,秦王再次抗旨,“臣一家五口,外有仆妇家丁数十,督府宽大,绰绰有余,况内城之中,街巷相连,民安居乐业,扩建督府,扰民不安;.。,国家府库紧俏,天下百姓困苦不安,黄河决堤,并冀青兖四州百姓,嗷嗷待哺,陛下曾数次下旨,告知天下臣属,体恤国之艰难.。。”
这篇抗疏轰传天下,皇帝观后,下令裁宫中用度,赈济灾民。秦王仅仅将督府上牌匾换成秦王府便完了。皇帝感其诚,赐秦王有征辟属官的权力。
征辟属官,每个开仪府同三公的总督将军都有这个权力,藩王自然也同样有权,但这个权力仅仅限于低级属官,不包括,长史、参军、司马这样的重要职务,这些职务依旧由朝廷任命。
但皇帝现在将这个权力授予秦王,这个权力极大,因为秦王不但是藩王,还都督雍州,这是将整个雍州交给了秦王,按照大晋规制,王府属官,大国有三十多,小国有十多个,秦王封国雍州,乃大国,可置属官三十多;再加上督府的属官,秦王可征辟一百多属官。
一百多个属官,雍凉士人无不热切相望,可秦王很快让他们失望了,秦王没有征辟这么多属官,他将王府属官和督府属官合二为一,不但不增,相反还裁撤了部分属官,将整个督府的属官编制下降到最低,秦王明告天下,雍州财政紧张,民生艰难,少一个官即减少一份支出..。
秦王贤名再度高涨,朝野均称颂不已。
故而秦王所住的王府,实际上是都督府,都督府乃军府。整个王府从左到右分成三个部分,东院中庭西院,其中中庭乃王爷处理政务军务之所,这里又分成三个部分,前堂、中堂、后院,后院为花园,供王爷处理政务之余休闲之用,前堂则是处理日常事务的所在,中堂才是督府的核心所在,每当塞外胡族犯边,或者战事爆发时,这里便是整个雍州边军的指挥中枢。
东西两院,这两个院子的功用不同,东院是演武场,鹰翎卫平时便在此院操练,在院子的前端,则有两排房间,这两排房间则是日常值守的鹰翎卫的住所,王府守卫,每旬一换。
西院则是王爷眷属的居所,王爷的眷属不多,王妃和几个侧妃,王妃生有两子一女,两个侧妃则各育一儿一女。王爷得子较晚,长子现在不过十三岁,四岁启蒙,现随雍州大儒郝先读书,在雍州小有才名。
犀锋王府门前下马,习惯性的抬头看了眼府门上的匾额,将缰绳扔给过来的卫士,健步迈上台阶,从侧门走进王府。王府不像普通的家宅,没有影壁,进门便看见威武的前厅大堂,四个卫士腰挎扑刀,象四根树桩子似的站在门前。
秦王的规矩很严,不管前堂还是中堂,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守,没有宣召,无人可以入内,违令者按军法处置,数年之前,王爷的一个宠姬经过前堂时,好奇心起,擅自进入前堂,王爷得知后,即令处斩,当时值守的四个卫士责打二十军棍。
自那以后,王爷眷属没有王爷命令,不得进入中庭,即便王子也不例外,若要强行闯入,值守卫士可以先斩后报。
此刻大堂内静悄悄的,犀锋也没有朝大堂去,而是朝边上的厢房而去,左右厢房功用不同,左厢房是平时等候王爷召见的官员的等候之所,右厢房则是王府属官处理政务之所。不过,王爷勤政,等候的官员一般不多,长排的左厢房有一半被王爷属官占据。
厢房的戒备并不严,附近有卫士巡查,但门边没有卫士守卫,平日只有几个值守的书吏在此伺候,房间里面不时有说笑声传出,犀锋没有进去,甚至没有朝里面瞟一眼。
厢房的门并没有关,门上挂着门帘,但不严密,可以从缝隙中看见里面的情景,犀锋根本不用看便知道,里面的人都在闲聊。
秦王信奉无为而治,自到雍州之日便依先贤所言:“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在这个方略下,秦王在雍州没有调整各地官员,没有大兴土木,一切政略都以不扰民为上。秦王督雍州十多年了,雍州安宁,士族百姓,安居乐业,天下莫不交口称颂。
王爷以无为而治,政事便不多,王府官员们便没有多少事,各地报上来的政务,小事便直接按照惯例处理,大事才上报王爷,雍州最大的事,无外乎胡人犯边,这些年,雍州四境安宁,胡人北遁,不敢南向,故雍州无大事。
犀锋没有进任何房间,而是从边上的月亮门进去。月亮门内是个小院子,这小院从外面看很是普通,可一入院内,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清凉,院内绿竹如荫,遮蔽了酷热的阳光,林间小径通幽,间或怪石耸立,细细品味,却是独具匠心,漫步林间,淡淡花香透林而至,院虽不大,却象透着无数奥妙,令人向往。
犀锋每当走进这院子,总有种安静脱俗,想就此驻留期间,再不出去,不再理会外间的凡尘俗世。
穿过竹林,两间小屋出现在面前,小屋隐匿在竹林中,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小屋,只有出了竹林,才能发现,这里还有这样一间雅致的小屋。
犀锋没有径直进去,走到屋前一角烧水的白衣小童身后轻声问道:“先生可在?”
小童安静的盘腿坐在火炉前,盯着红扑扑火焰,闻听身后传来的声音,也不慌张,起身整整衣服,再转身面对犀锋,细声细气的答道:“大人来了,老师在屋里,我去给大人通报。”
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请大人帮我看着下火,千万溢了。”
犀锋含笑答应,小童转身进去。犀锋恭恭敬敬的候在屋前,没有一丝做作,一丝不敬,不是惧怕,而是发自内心。
第七十四章 静心斋主人
不知道的人会认为这里的主人不过是王爷养的一个清客,陪着王爷说说诗,谈谈词,做做玄修;可犀锋这些王爷心腹却知道,这里才是王府的真正核心,王爷督雍后的所有方针政策皆由里面这位,静心斋主人,一手制定,无论是治雍策略,还是两次抗诏,都是他一力所为,可以说王爷能有今日之名声,他居功至伟,王爷视其如师如友。
静心斋不大,可要从门口走到这楼前,如果不是奉命而来,又或是王爷特许的心腹,进入这院,走不到十步,就得身死人亡。这片竹林,看上去清净无为,可实际上机关密布,杀机重重,没有人能潜进来。
“老师请您进去。”
小童很快出来,声音依旧是细声细气的,说完之后便回来继续盘腿坐在火前。
屋里很安静,屋角的香炉上燃着一小块龙唾香,传说这种香可以安神凝气,可助修道之人凝聚天地元气,指甲大的一小块都堪比黄金,常人若有一块,必珍惜无比,小心收藏,可在这里就随随便便的燃了。
龙唾香的香味不象幽草那样清雅,也不像香樟那样馥郁,当然更不像玫瑰那样热烈,却有一种高贵,淡淡的,若有若无,在空气中悄悄渗入的心肺。
犀锋走进室内,屋里的主人正坐在长条案后,看着手上的书卷,书案上没有堆砌多少书,茶杯就在他手边。
听到脚步声,主人抬起头,目光明亮的看着犀锋,犀锋也看着他,静心斋主人,峦玄,看上去并不大,给人的感觉还不到四十岁,头发散乱的披在脑后,浓眉星目,面容俊朗洒脱。
“怎么样?”没等犀锋开口,峦玄便先问道,说着示意他坐下。
犀锋苦笑下摇摇头:“他没拒绝,也没答应。”
“哦,说说看。”峦玄微微怔了下,显然他有点意外,一个商人居然拒绝了秦王的征辟,这又让他有些好奇。
“明面上的理由是,他生性散乱,没有济世报国之心,”犀锋回想着说:“可依我看,实际上,他在帝都恐怕有些事要作,不太愿意留在长安。”
“有事要作?究竟什么事?”峦玄不动声色的问道。
犀锋摇摇头:“他的嘴很严,不肯说。”
峦玄微微皱眉,沉凝思索,征辟柳寒是他的建议。征辟这个人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此人受到稚真先生的推崇,更主要的是,他一直想征辟这样一个人。
秦王治雍,无为而治,但雍州与内地其他州郡不同,这里是边塞,有大量边军和州郡兵,这些都需要钱粮,雍州的财政收入不高,雍州的土地大都集中在门阀士族手中,门阀士族不交粮纳税,雍州的财政收入极为有限,每年都需要中央政府调拨才能维持州府和都督府的运转,这严重制约了王爷的手脚,王爷的好多策略都无法推行,所以,很早以前,峦玄便有开拓财源的设想。
开拓财源的方法主要有二,其一是增税,向庶族和平民增税,这个方式立刻被峦玄放弃,无为而治,增税扰民;其二便是增收商税,这也影响无为而治的既定策略;更主要的是,这两种方式都会严重影响王爷的清誉。
两种方式都不行,峦玄想出了第三种方式,找一个商人,让这个商人替王爷挣钱,但商人不好找。雍州本地商人多与门阀士族有关联,若找他们,传出去,会严重影响王爷的清誉,为了这点钱,影响了王爷,那就得不偿失。
所以,这个设想就一直存在于设想中,柳寒的出现,让峦玄有了目标,更让人满意的是,他居然得到巨木和稚真两位大贤的称赞,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决定让秦王秘密征辟柳寒。
征辟,不是件简单的事,在事先要去得被征辟的同意,否则一旦被拒绝,被征辟者固然声望陡涨,可征辟者难免有失颜面,固然有些大名士拒绝被征辟,但大名士不同,他的拒绝对征辟者没有丝毫影响,相反,对双方皆有好处,征辟者也落下了礼贤下士的好名声。
而具体到柳寒又不一样,大晋从开国到现在还没有过征辟商人为官的,商人的社会地位还不如平民,向为士人鄙视,秦王绝对不能开这个先例,可柳寒在芷兰院一炮而红,得巨木和稚真两大名士赏识,如此,才有征辟的可能,可若被拒绝,那柳寒倒是声名大振,秦王的名声可就赔大发了。
所以,峦玄决定派人试探下柳寒,犀锋主动争取了这个任务,峦玄觉着让犀锋去比较合适,首先,他不宜出面,他若出面,是太给柳寒面子了;其次犀锋是武人,从得到的消息看,柳寒对武人比较认同,峦玄判断这是因为柳寒长期走西域商道,多与武人打交道,故而对他们比较认同。
但犀锋带回来的信息让他很失望,小童提着水壶进来,给犀锋冲上茶,然后又转身出去,犀锋端起茶杯先闻了下飘起的清香,然后才小小抿了口。
犀锋心里很平静,他没有将十多年前的事说出来,这是他和柳寒的私事,说出来并不见得是好事,秦王帐下也并非铁板一块,眼前这位权柄最重,心思也最复杂,翻云覆雨,今天是好事,明天便可能是刺向你心窝的利剑。
峦玄思索片刻,露出一丝笑容:“帝都,这倒是有点意思,他到帝都打算作什么?”
犀锋略微想想便明白了,此打算和前打算大为不同,便苦笑了下:“还能作什么,瀚海商社现在不过局促雍凉,这柳寒意图将其扩张到帝都并州冀州。”
峦玄听后没有说话,俩人相对无言,都在默默思索,良久,峦玄才轻轻叹口气:“王爷督雍,府库空空,招抚流民,安抚塞外胡族,犒赏边军将士,都没有钱,王爷为此焦虑不安。”
犀锋默默的听着,心中叹息不已,峦玄的声音很空,幽幽的,淡淡的,透着一点无奈:“雍州自古为膏粱之地,关中平原,物产丰饶,可雍州府库却是钱粮空空,雍州的有的是钱粮,粮食都在豪门士族的粮库里,都在他们的坞堡里,王爷向他们恳请才会乐输一点,上月,王爷给司王门李黄五大世家去文,告知雍州府库空虚,流民日多,肯请乐输十万钱,粮百万斤,以安抚流民,结果,你知道吗?他们就给了三万钱,十万斤粮,可仅仅这长安城外的流民便有三万,遍布雍州的流民高达十万,这三万钱,十万斤粮,打发乞丐都不够?”
犀锋长长叹口气,峦玄说得不错,雍州府库空虚,这个空虚不是最近一两年才空虚,而是从来都空虚,犀锋还记得数年之前,他带队剿灭了一队横行边塞的马贼,秦王下令褒奖,犒赏全部参战官兵,每人一两银子一壶酒一斤肉,当时他气得差点乐了,可后来到了秦王身边才知道,就这一两银子还是秦王从王府用度里省下来的。
“峦先生,难道非要这个人不行吗?”犀锋想着有些生柳寒的气:“这长安城里有多少商社酒楼是那些士族门阀的产业,有多少商社有士族门阀的份子,咱们完全可以自己办一个商社。”
峦玄叹息着摇头:“那有这么简单,你是武人喜欢直来直去,可这朝政就不能直来直去,讲究的是圆滑。这些士人,哼,他们这样干可以,可王爷要这样干,立刻群起攻之,谤满天下,是决然使不得的。”
犀锋有些恼火,将茶杯重重的拍在桌上:“我看,抓几个,抄几个,府库立刻就满了。”
峦玄闻言淡淡一笑,旋即笑容在嘴边凝固,若有所思的重复道:“抓几个,抄几个,你还别说,这法子恐怕还挺有用。”
犀锋愣了下,这本是发泄之语,没想到居然被认为挺有用,他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先生,咱们抓谁?司王门李黄,随便一家就够了。”
“你要动这几个人,我敢保证不但不行,恐怕王爷还祸不远。”峦玄摇头说,犀锋疑惑的摇头:“王爷祸不远?不可能!这些士族门阀,谁没干过违反朝廷法度之事,只要抓住一件就行了,我还不信制了他们。”
“你还别不信,”峦玄再度叹气:“当年邵阳郡王推行改制,让士族交粮纳税,结果呢?生死家灭,皇上当初对邵阳郡王的宠信远远超过秦王,。。,唉,从那以后,谁也不敢轻动士族,除非谋反。”
犀锋对这邵阳郡王改制显然不清楚,也不想问,他皱眉问道:“那您是什么意思?抓也不能抓,抄也抄不了,这府库还不是一样空的。”
峦玄没有回答转口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见他?”
“明天,芷兰院花会。”犀锋神情阴沉,全然不像与柳寒道别时那样愉快,似乎并不愿参加这个什么花会。
“芷兰院花会?!”峦玄再度浮现出笑容:“好,咱们一块去。”
犀锋惊讶的抬头看着他,过了会,才不相信的小心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抄了瀚海商社?”
峦玄没有回答,犀锋眉头微微皱起:“我不太明白,瀚海商社就算有点钱,可没有粮食,还有,用什么理由呢?再说,这里面还夹杂着秋云大将军,先生,这恐怕不妥。”
秋云利用瀚海商社给大漠胡族送粮,虽然做得隐秘,可瞒不过长安的秦王,秦王总督雍州,本身便有监督雍凉并三州边军之职责,加上宫中随时有情况通报,秦王府对凉并两州的情况了如指掌。
峦玄呵呵笑了笑,微微摇头说:“你多虑了,前些日子,瀚海商社长安店掌柜毕良突然被杀,长安府探查,竟遇阻挠,而这柳寒竟然拿出了毕良的卖身契,毕良居然是其奴隶,可观其对毕良一案的态度,十分暧昧,其中必有蹊跷。”
犀锋还是不明白,这毕良既然是柳寒的奴隶,那怎么也威胁不到柳寒,就算柳寒杀的他,有什么呢?最多罚款几十两银子,有什么意思,柳寒难道连几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峦玄看出犀锋的疑惑,他微微一笑没有解释,这说破了就落了下乘,这些边军将领,忠诚归忠诚,可毕竟是武人,哪知运用之妙,希望这柳寒不不要太蠢,那就没趣了。
“明天以你为主。”
犀锋还在思索,峦玄又补充道,犀锋略微思索便知道峦玄的意思,明天不能透露峦玄的身份,峦玄的地位在王爷的心腹中都知道,可除此以外,包括外面那些高谈阔论的家伙,都不知道。
每次峦玄出现在公众场合,都将自己缩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将自己隐藏得好好的,明天也会如此,他会以清客的身份出现,近距离观察柳寒。
“有些事情不要放在心上,欲图大事,必有所弃,儿女情长,时日尚久。”
犀锋重重叹口气,似乎要将一切愤懑都叹出气。
第七十五章 花会(上)
柳寒以为这花会就是看花,接到请帖时,庄子里正好出了几件事,他也没顾得想,今儿到了芷兰院门口,才发现有些不对。
芷兰院门口并非人山人海,倒也有不少人在门口,院门装饰一新,看着就象办喜事似的,大门披上了红色的绸缎,门上还贴了幅新对联,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还没进院子,一股喜气便扑面而来。
“嘿,这是赏花呢还是嫁闺女呢?”柳寒禁不住有些乐了,扭头看了眼犀锋和那位有点莫测高深的峦玄。今儿这俩人一大早便在城门口等他,这让他很是意外,特别是他还带了一个人,介绍说这人是王府舍人,听那意思有点象是清客,可柳寒看犀锋对他的模样,柳寒绝不相信是什么简单的清客。
犀锋噗嗤一笑,这才知道,原来柳寒并不知道,此花会非彼花会。
长安青楼,非普通妓院,青楼女子也同样分层,象琴烟舞雨这样的台柱子自是大红大紫,但青楼不能仅靠这两个台柱子。这样的台柱子要从小培养,五六岁启蒙识字,同年开始学舞,七八岁开始学琴,平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穿着谈吐,胭脂水粉,无不精细到极点,到十五六岁登台,花的心血和银子,海了去了。
可这些小女孩,从五六岁到十五六岁,最终能成为台柱子的百里挑一,那些被淘汰的女孩呢?要么在院子里当普通的暖场女孩,而更多的则是以花会的名义卖掉,或给人包下。
除此以外,还有年老珠黄过气的台柱子。青楼一行竞争非常激烈,琴烟舞雨这样的青楼名妓,能红过十年的,少之又少,一般也就能红七八年,超过五年,这些名妓们就要考虑归宿了。
青楼名妓的归宿很窄很窄,按大晋律,士庶不得纳妓为妻,也就是说,青楼女若要嫁入士族和庶族之家,最好的结局便是作妾,平民倒是可以纳妓为妻,可这些名妓从小锦衣玉食,他们的财富又那里养的了。
当然,她们还有另一条路,就是自己变身为妈妈,依靠风光时弄的钱财,自己办个院子,买上十几个小姑娘,若从中能红那么一两个,院子便变成青楼,若不行,那就是妓院。
名妓如此,那些不是名妓的女孩,归宿就更窄了,这些女孩的归宿主要有几种,一种便是被人包下,依旧待在青楼里;另一种则是被人带走,回家作妾或姬。
所以,这花会不是赏花,而是招恩客,或者粗鲁的说是招嫖。
听着犀锋的解释,柳寒这才明了,忍不住摇头笑了:“犀兄,那今儿是那位姑娘出阁呢?”
“今儿出阁的姑娘可不止一个,到时候就知道了。”犀锋也同样笑呵呵。
“这什么都有可能,说不定琴烟舞雨姑娘也都在里面。”峦玄一直比较沉默,他很少上这样的地方来,外人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只有秦王心腹才知道,他在王府的地位。今天一接到柳寒,他便在观察柳寒。
峦玄的调侃让犀锋神情微变,随即苦笑下,柳寒心中略微有些诧异,看看犀锋的神情,也不好问。
柳寒在芷兰院算是名人了,妈妈听说他到了,连忙亲自迎出来,笑语嫣然的将三人引上楼,边走还边套着近乎。
“柳爷啊,上次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奴家的女儿还想请先生赐首词,今儿您来了,可不能这样快就走了,舞雨正用那将进酒,改了套舞,您可得好好看看。”
柳寒心中暗笑,这将进酒作歌狷狂,蛮符合这些士族的胃口,可要改成舞,他可真不知道怎么跳,想想舞雨那娇俏的身态,作狷狂状的模样,差点就憋不住。
“妈妈费心了,我对舞蹈一知半解,舞雨姑娘的舞技已经超凡脱俗,出神入化,我可不敢贻笑大方。”柳寒半真半假的笑道,犀锋也笑道:“妈妈,你这可不对,峦先生可是首次上芷兰院,你可得招待好了,他可是山左名士。”
妈妈一惊,扭头看看峦玄,峦玄外形俊朗,比之柳寒和犀锋都强,可,这长安名士虽多,却从没听说过什么峦玄,但看柳寒和犀锋对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假的。
“峦老爷见谅,奴家孤陋寡闻,有眼不识泰山,先生千万别怪,不知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奴家这就给先生安排。”妈妈都是八面玲珑之人,立刻向峦玄再三道歉,峦玄不以为意,随口说笑着。
楼上已经有不少人,妈妈略微迟疑还是将柳寒他们带到靠近窗户的位置,柳寒不清楚其中玄奥,犀锋倒是明白得很,这前面的显眼的位置是给士族的,后面的位置是给庶族的,当然这也不完全,有时候来得早,或陌生人,院子里不认识,也能坐在前面。
不过,三人各怀心思,后面这个角落,倒挺合他们心意。
茶水和酒很快送上来,茶是名贵的五峰玉露,酒是火辣的凉州烧刀子。
各桌都有姑娘陪着,三人也同样点了姑娘相陪,三个姑娘看上去年岁不算大,身上没有多少风尘味,有几分清纯。
陪着柳寒的姑娘叫翠芸,翠芸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可柳寒却感到她有些紧张,倒酒的手有些颤抖,柳寒微微一笑,从她手里接过酒壶。
“翠芸姑娘,今儿这花会有那几个姐姐出阁呢?”柳寒随口问道。
“是,”翠芸好像第一次出来陪客,本来就有些紧张,柳寒跟她说话,她就更紧张了:“是,是。。”
“柳老爷见谅,翠芸妹妹今日第一次陪客,有些失漏,老爷别计较。”陪着峦玄的姑娘见状连忙给翠芸解围,这姑娘看上去要老练些,名叫香雪。
“香雪姑娘说的那里话,怜香惜玉还来不及,说什么计较。”柳寒笑道:“香雪姑娘这名取得好,这雪乃冰肌玉骨,赛雪欺霜;这香呢,月影疏斜,暗香徐来。妙。”
香雪抿嘴一笑:“老爷就欺负我吧,照老爷所言,那翠芸妹妹又是什么呢?”
翠芸脸蛋微红,偷偷瞧了柳寒一眼,柳寒呵呵一笑,眼珠一转,将峦玄给拉进来:“我这肚子里就这点墨水,峦兄乃山左名士,饱读诗书,香雪姑娘的题,该你来解了。”
峦玄没想到柳寒居然将他拉进战团,愣了下便笑了,他倒没生气,到觉着这柳寒挺会做人,若他再解下去,边上这位秋水姑娘再求,便成了他的独角戏,显了他的才,却冷落了犀锋和他。
“柳兄说的哪里话,小弟蝇营狗苟,习武不成乃从文,那配得上名士之号,”峦玄呵呵笑道:“柳兄解得好,月影疏斜,暗香徐来,妙,绝妙!难怪能作《将进酒》这样的名篇。”
翠芸闻言眼光一亮,紧盯着柳寒,峦玄看在眼里,心里暗笑,琢磨着给柳寒下副药,试试这家伙的深浅。
峦玄端起酒盅轻轻抿了口,微笑着说:“三位姑娘还没出彩吧,赶紧给柳兄伺候好了,到时候有他给你们捧场,这北坊就有一席之地。”
第七十六章 花会(中)
青楼的小妓女正式登台联想,最怕的便是没人捧场,一年半载下来还没红,几乎就宣告结束,妈妈也不会再给你机会。而要红便要有人捧场,特别是名士捧场,送上两幅画,抛下两首诗,你在这楼里便算站住了。所以,这些小妓女在都在结交名士,到轮到她们出彩时,便有人捧场。
这出彩便是登台演出,小妓女们既盼着又害怕,盼着登台出彩,象姐姐们那样,大红大紫,也有个出头之日,可若不红,那就再也没出头之日了。
这结交归结交,要成为入幕恩客,那可不行,陪着喝酒,唱两首曲子,这都行,但要入幕,那得妈妈说了算,象这样精心培养的,妈妈是不会轻易让她出阁的,一般客人也不会强行索要,那就落了下乘,传出去名声大跌,况且还有结衣社在后面撑腰,也容不得谁强来,当然,若有连结衣社都惹不起,也不怕名声跌落的,那妈妈也没办法。
“峦兄说的哪里话,”柳寒心说,俺肚子诗词不少,可以说每一首都是名篇,可这可是命题作文,俺不会,这必须得挡回去:“柳某不过一行商,喜好铜臭之物,这诗文一道,本不擅长,还得看峦兄的。”
犀锋见状忍不住乐了,嘿嘿笑道:“两位不要互相谦虚了,今日三位姑娘喝喝酒,聊聊天,改日,咱们上这来,听听曲,到时候再请三位姑娘一展身手。”
香雪看上去要聪明得多,翠芸和秋水还没反应过来,她便撒上娇了:“那多谢老爷了,您们可一定要来,咱们姐妹可都等着,我可告诉您,我这翠芸妹妹的曲唱得可好了,妈妈从江南请的老师。”
“哦,是吗,”峦玄微笑着说:“自从帝都韩大家隐退后,世间再无歌神,不知翠芸姑娘的老师是江南何人?”
翠芸一下便紧张起来,秀口微张,柳寒插话道:“峦兄此言差矣,老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学生的悟性和天资,若非要有名师,倒不知这韩大家的老师是那位?”
听到柳寒反驳峦玄,犀锋稍稍愣了,峦玄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他哈哈一笑,端起酒杯:“柳兄好见识,峦某错了,得罪翠芸姑娘,自罚一杯。”
柳寒心中暗赞,这峦玄挥洒自如,气度雍容,比起端木正更多了两分风流,没想到秦王帐下还有此等人物。
峦玄正喝酒没有看见,却没有瞒过一直留意他的犀锋,以他对峦玄的了解,这是个很骄傲的人,别说柳寒这样的土豪,就算门阀士子中人,也不会轻易出面,今天算已经给足了柳寒面子。
柳寒决定换话题,他含笑问身边的翠芸:“今儿是那几位姑娘出阁?”
翠芸心中高兴,这柳老爷替她排解了一次小小的困厄,扬脸看着柳寒,露出真心的笑容:“今儿出阁的有明珠姐姐,绣画姐姐,绿竹姐姐,明霞姐姐。”说到这里,她好像想起来,有些担忧的看着犀锋,低声说:“院子里的姐妹都在说,犀老爷对绿竹姐姐另眼相看,绿竹姐姐对老爷也情深意长,老爷,今天您就把绿竹姐姐带走吧。”
此言一出,峦玄倒没什么意外,可柳寒却有几分惊讶,这在虎哥他们提供的资料中可没有,难怪长安这么多青楼,这家伙就爱上这芷兰院。
可犀锋的脸色有些阴沉,眉头深深拧在一起,柳寒看出端倪,轻声问道:“怎么啦?犀兄,有什么难处吗?”
犀锋没有说话,目光就落在前面那群年轻士族中的一人身上,柳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认出了那个士族,正是那日首先应题的司家二公子。
柳寒再度感到好奇,有心想问,可看看身边的三个姑娘,又不好开口。峦玄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正要开口相劝,心中念头微转便开口道:“犀兄,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司家得罪不起,还是忍忍吧,老天总会给他们报应的。”
犀锋神情依旧,心里却有些奇怪,当年他和司家二公子为这绿竹争风,还是这峦玄劝他退让一步,这司家在朝野的势力太强,连秦王都多有忌惮,为一舞姬与他们争执,得不偿失。
可今天峦玄这话却隐隐有撩拨之意,这是为何呢?难道是冲柳寒去的?
没等他想清楚,柳寒已经好奇的问道:“这是怎么啦?犀兄,峦兄。”
峦玄恰到好处的苦笑下,犀锋神情阴冷没有开口,柳寒左右瞧瞧,又扭头看看司家二公子,司家二公子正人群中谈笑风生,似乎根本没将这边的犀锋放在眼里。
香雪看看犀锋又看看柳寒,欲言又止,柳寒心里大致明白了,这也说明为何犀锋会上这家青楼,而不是其他,他也不再问,此外这峦玄给他的感觉依旧高深莫测,让他看不清。
给犀锋和峦玄倒上酒,自己先端起来喝了口,柳寒放下酒盏决定继续试探峦玄:“峦兄难道不是士族中人?”
峦玄苦笑下:“山左峦家,在士族名册上倒是有的,可在司家这样的大士族眼中,峦家不过是小士族,与庶族没有区别。”停顿下又补充道:“在我看来,士庶之间没那么多差别,听说柳先生曾说,礼之核心为德,身份地位,不过为俗物,此言大合我意,也大畅我心。”
说着峦玄举杯冲柳寒作了个敬酒的姿势,柳寒端起酒杯苦笑下微微摇头:“在下当时也是不得已,巨木先生和稚真先生面前,不敢言退,纯属被逼无奈,被逼无奈。”
“呵呵,好一个被逼无奈。”峦玄畅快的笑道:“这被逼无奈,在我等却是大快人心,”说着朝那边看了眼,凑近柳寒,压低声音说:“其实王爷对他们也很不满,可没办法,这雍州的钱粮都在士族的仓库里,王爷也是左右为难。”
柳寒微微点头,没有答话,这是自然的,在他那个时代的历史中,也曾经有这种情况,士绅不纳粮,结果便是土地兼并愈演愈烈,朝廷府库空空,赈灾无钱,军饷无钱,甚至连平叛都没钱,朝廷上下皆知结症何在,可谁都不敢去碰,这不是那个人,而是整个士绅阶层,就算皇帝也不敢轻碰。
三人聊天时,三女没有插话,只是默默的随时准备给三人添酒,大厅前端有姑娘在弹琴,琴声低鸣缠绵,犹若情人在耳边低低呻呤,大厅中人,有的象柳寒他们这样低声聊天,有的则旁若无人,声音大到就算你想不听都不行。
“绿竹姑娘那细腰,盈盈可握,.”
“司公子可要抱得美人归了,那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咱们先恭贺司公子!”
“哈哈!”司家二公子笑得很畅快,似乎已经将绿竹揽入怀里。
有人在朝这边看,柳寒神情不变,依旧静静喝酒,犀锋却是越喝越急,峦玄的酒量不高,小口小口的抿着,翠芸三女见状也不敢轻易开口,小心的伺候着。
司二公子那边见这边没出声,越发放肆了,声音也就越发大了,柳寒眉头越皱越深,犀锋的眼神也越来越冷,峦玄的神情却有些奇怪,似乎漠不关心,又似乎非常不满。
第七十七章 花会(下)
“翠芸姑娘,”柳寒刚开口,妈妈已经出现大厅里,弹琴的姑娘抱琴施礼后退下,妈妈说了几句场面话,柳寒没有注意,依旧在问:“青楼的姑娘出阁都是这样吗?”
翠芸微微摇头,低声说道:“也不是,要是姐姐们私下有相好,相好也愿意给姐姐赎身,可以与妈妈商议。”
柳寒微微点头,这与妓院倒没有分别,抬眼看看犀锋,犀锋苦笑下,柳寒心里估计犀锋这是囊中羞涩,青楼女的赎身费可比妓院的要昂贵多了。
妈妈说完之后,一个红衣女出现在厅里,红衣女手里拿着长萧,施礼之后,看了边上的一群士子眼,然后开始坐下开始吹奏。
“这是明珠姐姐,”翠芸低声介绍,柳寒默默的看着,按说这芷兰院这次推出的姑娘素质都很不错,这明珠一身红衣,身材修长,明眸善睐,清秀可人。
洞箫声声,象女子在轻轻倾诉,离别之愁,相思之苦,期盼远方的爱郎早日归来;嫁衣早已备好,爱郎的身影在何方?
“可惜!”柳寒低声叹道,翠芸不明所以,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柳寒的可惜从何而来。
峦玄也叹道:“多情女子负心汉,自古皆然,明珠姑娘心愿恐难达成。”
俩人皆看出来了,明珠属意那群士子中没有反应,萧声更加幽怨,期盼之色逾加浓烈,几声婉转,萧音变得欢快,好像春天到来,繁花盛开,情人把臂徐游于花丛中,花香鸟语,情意绵绵。
峦玄再度轻叹,翠芸香雪三女也觉着不妙,秋水不住喃喃低语:“夏公子,夏公子,快啊!”
这时,有人高声叫道:“我送明珠姑娘,银花十朵,出阁。”
萧音稍稍婉转,香雪三女脸色煞白,她们在楼里自然知道,明珠心意属谁,但在夏公子不动,三人干着急。
柳寒还不懂这里面的规则,便问道:“这银花是什么?”
“柳兄还不知道,”峦玄低声解释:“这一朵银花代表百两纹银,送十朵,意思便是出千两纹银给明珠姑娘赎身。”
柳寒轻轻哦了声,峦玄又说:“出阁代表赎身,还有恭贺,如果有人说是恭贺,那便是明珠姑娘依旧留在院子里,至少这一年不再接客,院子替他养着。”
柳寒这下明白了,出阁是买回去,恭贺乃包养,想到这,他不由乐了,他调侃的笑道:“那我要是出两千两恭贺呢?”
峦玄噗嗤一下笑了,香雪低声道:“老爷,不是这样的,有人出了出阁价,那接下来便是出阁。”
柳寒乐呵呵的笑了,翠芸还在替明珠着急,双手合什,不住祷告:“夏公子快啊!明珠姐姐,千万别停。”
柳寒不解,香雪继续解释,这萧声没停,便可继续报价,若停了,便表示报价结束,明珠的归宿也就定了。
接下来,又有两人报价,银花升到二十八朵,夏公子依旧没有动静,柳寒不由有些纳闷,这夏公子既然无意,为何今日还来,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萧声渐渐低沉,秋风阵阵,落花满地,倩影孤单,爱郎不见,伊人独憔悴。
“这夏公子看来是囊中羞涩,”峦玄叹道:“扶风夏家,连续三代没有入三品,前两年被人告发,说其有违孝道,若非秦王宽宏,夏家恐怕已经衰败。”
大晋宣称以孝治天下,大晋的这个孝字可不好写,父母的话不可违扭,父母生病,必须在旁伺养,父母身亡,无论身居何职,必须归家丁忧三年,除非边塞总督且遇上战事,皇帝夺情才行。
就像秋云,贵为凉州总督护羌大将军,在与鲜卑战事正激烈之时,秋母病故,皇帝坚决夺情,朝中大臣无一反对,可即便如此,秋云还再三上书,告知皇帝,在战事胜利后,他便要丁忧三年为母守陵。战事结束后,秋云果然上书,要求辞职回乡守孝三年,皇帝坚决不准,朝中大臣也纷纷去信,劝其在凉州守孝,皇帝最后特旨,秋云在三年内,可着孝衣登衙视军。
守孝三年,可不是简单的守孝,这三年中,初期三月不得食荤,三年内不得近女色,曾经有丁忧大臣守孝三年,结果家中姬妾生子,被人弹劾,以孝道不诚,发配千里,永不叙用。
所以孝在大晋是非常重要的礼,不孝即为重罪。
萧声终于消散,香雪三女惋惜之色溢于言表,明珠起身笑盈盈的冲四周宾客致谢,妈妈上来宣布,三天之后,明珠出阁。
“这青楼女出阁也是有讲究的,”峦玄又给柳寒解释,青楼女自己知道,她们不可能象普通女子那样,三媒六聘嫁到夫家,但又不肯这样安安静静的到夫家,或许也可能是为了圆一个梦,穿上大红的嫁衣出嫁的梦;便在出阁时便要办个仪式,男人会请来些好友,热闹一番。
柳寒听后才算明白过来,不过,他很好奇,这出阁送银花,要是没人出价,或者仅仅出一个银花,那妈妈也要让姑娘跟着走?
峦玄听后忍不住乐了,三女也忍不住捂着嘴吃吃的笑起来,犀锋也摇头指着他说:“柳兄,你可真是个妙人,岂有此等好事,这岂不是人财两得,岂有这等好事!”
青楼女一般都颇有积蓄,特别是舞雨琴烟这样有名,有些青楼女名气渐落,又不愿出阁,便自己出钱自赎自身,就算明珠这样的青楼女,积蓄也不会低于千两纹银,而象琴烟舞雨这样的名妓,有几千两纹银的积蓄,也不会令人意外。
这种出阁,其实也是有潜规则的,青楼女一般都有好几个知己备选,一般都知道这些人会来出价,才会被推上出阁,妈妈最后捞一把,当然,每个女子心中都有最中意的情郎,可青楼女自己知道,命运不在她们手中掌握,最中意的若得不到,退而求其次也不错。
芷兰院这次出阁的青楼女还不错,明珠二十六支银花不算最高,明霞以三十七支银花位居榜首,在绣画以三十一支银花谢幕之后,绿竹才姗姗登场。
大厅里气氛热烈,刚才此起彼伏的银花,让众人看得热烈,这里多数人其实是来看热闹的,真正出价的也就那几个。
“今儿最后出阁的女儿,也是我最珍爱的女儿,”妈妈叹口着气说道:“人说女大不中留,我本想再留她几年,可我这女儿执意要出阁,撇我这当娘的和众家姐妹,唉,没办法,当娘的还得为她操心,还得为她操持。”
说着,妈妈还擦擦眼睛,伤心不已。
“我这女儿心高气傲,非要找名士才子,骁勇将军,可天下那有那么多才子将军,我这当妈的好容易才劝下来,老话不是说了吗,不求王侯将相,但得有情郎,咱们女人,有情郎便是无价宝。”
柳寒听着忍不住看着犀锋又乐了,这妈妈可真会挑拨,名士才子,骁勇将军,这不是就指着司二公子和犀锋了吗,这俩人还忍得住,丢什么也不能丢面子,容不得你不拼,这手段可真高明。
第七十八章 绿衣绿竹
绿竹姑娘出场了,柳寒一见便忍不住赞了声好,这绿竹姑娘看上去比前面三人要高些,穿着这个时代很少见的翠绿色的分岔长裙,有点象柳寒前世见过的裙裤,不同的是,裙角宽大遮住了莲足,上身却是紧窄的藕丝琵琶矜短裳,腰间露出一大遍雪白,引人遐思连连。
婀娜多姿的走到中间,微微施礼,面容娇媚无暇,一双灵动的眸子,含情脉脉的扫了大厅一眼,大厅里每个人都感到,她是在看自己,她有话对自己说。
柳寒的感觉却不一样,直觉着这到眼神好幽怨,似乎是在埋怨,又似乎是在倾吐相思之苦,让人生出无尽怜惜。仅仅这一道眼神,便让他有心旌摇动,心神皆醉之感。
“好厉害,真是个尤物!”柳寒在心里暗道。
“多谢诸位老爷来为奴家出阁捧场,”绿竹轻声说道,目光却一直看着犀锋,犀锋低着头,不敢与她的目光相碰:“为答谢大家伙的这些年的看顾,奴家为诸位老爷跳支舞。”
说完再度躬身施礼,然后摆了个姿势,双臂弯曲上伸,手指呈兰花状,如一朵将要盛开的花蕾,琴声轻轻响起,淡淡的,如种子在土壤发芽,嫩芽悄悄伸出地面,枝叶渐渐盛开,吐出花蕾。
绿竹身形不动,手指不断随着琴声变化,时而舒张,时而收回,时而如花蕊在微风中轻颤,时而象花瓣缓缓绽开,向世界第一次绽开美丽。
清风徐来,花叶随风轻轻摆动,花瓣受到惊吓,慢慢卷缩,再次变成一朵花蕾。
琴声渐张,朝阳初露,花蕊带着露珠,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蜜蜂自远方而来,辛勤的在花蕊中忙碌,贪婪的吸食着芬芳,露珠在花瓣上滚动,晶莹剔透,映着朝阳,幻化出彩虹,绚烂多彩。
柳寒微微皱眉,这绿竹可了不得,仅仅一个开场便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大厅里,寂静无声,全没有刚才竞价的热闹,人们似乎忘记了还有送银花一事。
风,自天边刮来,雨丝沥沥而下,远处有笛声奏起,轻扬悠远,远山的笼罩在淡淡的轻雾中,朦朦胧胧。
舞姿依旧轻盈,白皙的手臂伸展开来,又迅速收回,随着笛声,双臂缠绵盘旋向上,秀目朦胧,身子轻灵的颤动,仿佛春天的萌动。
“好!在下送绿竹姑娘银花二十支!”
一道声音打破了大厅的寂静,柳寒三人不约而同的朝声音方向瞪了眼,三人心中就像吞了只苍蝇样恶心,就像一幅美妙的画上,被人泼了一盆墨一样。
但这个价格却是惊人的,第一次叫价便接近了明珠姑娘的出阁价了。
“我送绿竹姑娘银花三十支!”
“我送银花三十五支!”
送花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厅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柳寒气得直想骂街,这帮好色之徒。
抬眼看,绿竹似乎没受到影响,舞姿依旧缓慢,笛声愈发清亮,象有人边吹边从远处走来,绿竹的舞姿渐渐加快,幅度开始变大。
厅内的气氛更加热烈,银花已经送到五十支。不过,到了五十支,增加的幅度明显放缓,愿意再加价的人显然不多了。
可这个价格已经非常可观了,而且司二公子还没开口,翠芸三女神情略有些激动,脸色通红,羡慕的看着场中的绿竹,此时绿竹的舞姿再度变缓,带上几分婆娑,几分朦胧。
“送绿竹姑娘金花十支。”
此言一出,满庭皆静,这金花便是金子,大晋金银比价,一两金子等于十两银子,十朵金花,便是千两金子,司二公子一下便将绿竹的身价抬到万两银子。
这是一笔天价,此前长安青楼女出阁,最高身价也不过万两银子,绿竹的名气显然不值这个价,一时之间,满庭再无报价,众人都惊奇的看着司二公子,司二公子旁若无人,扭头挑衅的看着犀锋。
犀锋没有抬头,牙关咬得嘎嘣直响,峦玄轻轻叹口气,拿起酒壶给犀锋倒上,柳寒看了司二公子一眼,忽然露出笑容,正要开口,忽然响起一阵鼓声,鼓声轰隆闪亮,犹若战鼓,震动人心。
三人连忙抬头,绿竹的舞姿已经再变,就像惊恐的小鸟,仓皇的在躲避;如林的刀枪,杀气充盈天地。
“金花十二支!”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正得意的司二公子脸色一沉,抬头望去,开口的是在后排角落的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正自斟自酌,根本没看见司二公子恼怒的神情。
“金花十三支!”司二公子立刻争叫。
那个年青人依然象是没听见,默默喝着酒,也没看绿竹的舞,目光偶尔飘向窗外,眯着眼睛看着热辣的阳光。
正当人们都认为此事不过一小插曲,这个年青人不过瞧不惯司二公子,要恶心恶心他。
年青人又开口了:“十四支金花!”
司二公子大怒,起身指着那年青人喝斥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捣乱!胆大包天!”
“司二公子,这里是芷兰院花会,这绿竹姑娘美艳如花,谁都想筑金屋以藏之,小生亦作此想法,二公子为何动怒?小生颇为不解。”
年青人说话软中带硬,丝毫不惧司二公子,司二公子站在那非常尴尬,大厅有人发出笑声,司二公子更加恼怒,狠狠的瞪了笑声方向一眼,含恨叫道:“金花十八支!”
青年人没有再开口,似乎被这个价格吓住了,柳寒轻笑下:“这司二公子还是浮躁,人缘也不行,呵呵,这年青人看来不过是想让他多出些本钱。”
犀锋没有开口,依旧低头喝着闷酒,香雪有些着急:“犀将军,绿竹姐姐不是已经捎信给你了吗,快点啊,这曲舞就要完了。”
场中,战鼓渐渐消散,剩下满地的断矛残剑,受伤的战马发出阵阵哀鸣,奋力的想要站起来,粗壮刚劲的马腿,现在疲软无力,战马发出最后的嘶鸣,召唤远方的同伴。
第七十九章 赠美
“看来绿竹姑娘要和明珠姑娘一样了。”柳寒调侃道,犀锋怒视着他,手掌握成拳,似乎下一刻便向柳寒砸过来,柳寒作了个鬼脸,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叫道:“在下送绿竹姑娘金花二十八朵。”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众人齐齐扭头看着柳寒,柳寒却冲犀锋作了个鬼脸,犀锋傻了,峦玄皱起眉头。
一朵金花百两黄金,一两黄金十两白银,二十八朵金花便是两万八千两纹银,这已经打破了长安青楼最近二十年的出阁价,二十年里,不知有多少比绿竹还有名的名妓,出阁价也没达到这个价格。
司二公子两眼喷火,愤怒差点烧毁他的理智,若非身边的堂弟及时抓住他,他恐怕便已经暴走了。
两万八,是的,他出不起这个价,家族给他的权限仅仅不过一万两,刚才他开出十八支金花,已经将他的私房钱全部压上,可,现在要面对的是二十八支金花,他是万万不敢应的。
“柳兄,你这是作何?”犀锋十分惊讶又十分不解的看着柳寒,柳寒耸耸肩:“没什么,既然是犀兄所爱,当然不能让这司二公子轻易夺去。”
峦玄也很奇怪,柳寒也不解释,大厅里的人都望着他,柳寒神色自若的继续欣赏舞蹈,此时舞蹈已经接近尾声,琴声再度响起,带有几分幽怨,又带有几分期盼。
柳寒心中忽然有丝悸动,内息立刻凝聚,正要追踪这丝异常的来源,异常又消失了。柳寒神情不动,目光迅速四下扫了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司二公子依旧愤懑不已,那个年青人依旧懒散的喝着酒,漫不经心的欣赏着这最后的舞蹈,妈妈站在边上兴奋得脸色绯红。
司二公子实在难以忍下这口气,他死死盯着柳寒,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就在几天前,就在这里,夺走了他的风光,在巨木先生和稚真先生面前夺走了他的风光,今天,他让自己再度成为长安城的笑话。
此仇必报!
司二公子愤然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身边的同伴意外之余,连忙追上去。
柳寒轻轻微笑,那笑容带着几分轻蔑,犀锋神情中满是担忧,峦玄则面带微笑,不过,仔细品味,他的微笑中有几分意味深长,或者说,是象偷吃到葡萄的狐狸。
“这司二公子不会恼羞成怒,明抢吧。”柳寒依旧轻松,犀锋苦笑下:“明抢倒不至于,唉,算了,以你的修为,就算司二公子有什么动作,也能应付,只要不引来司当家人便行了。”
柳寒端起酒杯笑了下,犀锋见他没放在心上,便又补充说:“据我所知,司家有两个宗师供奉,最精深的已经有宗师四品,武师巅峰的还有三四个,此外还有八百私兵,实力在这雍州门阀中,虽然算不上第一,也能排进前五。”
柳寒面露惊讶,犀锋叹口气,心说这下你知道麻烦了吧,江湖中的高手要么被朝廷军方笼络,要么被这些门阀笼络,后者甚至超过了前者。
可犀锋想错了,柳寒惊讶的是,这司家的实力怎么如此薄弱,他可是听说了的,雍州五大门阀,司家排第四,这第四的门阀家,居然只有这么点实力,才两个宗师,如果正面交手,他有信心将司家的实力全部消灭。
秋风萧瑟,繁花落尽,大雁南飞,大地白茫茫一遍,曲终舞尽,绿竹香汗淋漓,幽怨的朝这边看了眼,才浮起职业性的笑容,冲四方宾客施礼道谢。
妈妈赶紧拉她到柳寒三人跟前,妈妈未语先笑:“柳老爷,我这女儿以后便是您的人了,您可要好好待她,女儿,先谢谢柳老爷。”
绿竹面无表情的对柳寒施礼,娇声道谢。
“放心吧,妈妈,”柳寒带笑答道:“这样的佳人,谁不怜惜,犀兄绝不会亏待她的。”
犀锋闻言皱眉问道:“柳兄,这是何意?”
“君子不夺人之好,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不会夺人之好,”说到这里,柳寒察觉犀锋眼神里透出警告,立刻改口:“再说了,美女配英雄,犀兄,纵马奔驰疆场,保我大晋边塞,绿竹姑娘自然应该配这样的英雄,柳某不过一商人,配不上的。”
犀锋眉头紧皱,峦玄目光顿时严厉起来,可当柳寒转过来时,目光立刻变得温和,似乎很是赞赏。
赠君美妾,在士人中常有,乃风雅之事,成人之美,传出去当得美誉。
妈妈倒是无所谓,绿竹则不同了,满是惊喜,情意绵绵的看着犀锋,厅内众人闻言在震惊之余,两万八千两银子的美佳人,说送人便送人,一个个惊得,都忘了说话了,都伸长脖子看这出美事呢。
可犀锋却眉头紧锁,半响才摇摇头,很坚决的摇头,柳寒的笑容渐渐隐去,绿竹惊讶的看着他,手捂小嘴,似乎不认识似的,犀锋站起来冲柳寒抱拳:“柳兄心意,犀某领了,但这绿竹姑娘,还请柳兄善待,过上几日,绿竹姑娘出阁,犀某定备上厚礼,以恭贺柳兄与绿竹姑娘大喜。”
柳寒这下是真的怔住了,要说争下绿竹,还真是为犀锋争的,绿竹就算再漂亮十倍,舞再动人十倍,也激不起他的兴趣。
拍下绿竹,一为酬谢,二为拉拢。
犀锋在当年救过他的命,而且,现在还是秦王鹰翎卫的实际统领,结交下这样一个人物,将来肯定有大用,故而,今天才灵机一动,决定争下这绿竹,再转送给犀锋。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犀锋居然拒绝了,而且态度还是如此坚决,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不解。
“犀郎!。。”绿竹浑身哆嗦,犀锋当即打断:“千万不可,绿竹姑娘,不管以前有什么,从今而后,你就是我犀锋的嫂子,我先叫你声嫂子。”
绿竹紧咬下唇,鲜红的嘴唇咬出血来,神情惨然,眼泪惨然欲滴,娇躯摇摇欲坠,妈妈连忙扶住她,轻轻叹口气,随即笑着对柳寒解释:“我这傻丫头,唉,柳老爷千万莫怪,我先扶她回去,三天后,老爷来芷兰院接人吧。”
柳寒沉凝下点头:“妈妈请便,柳某懂得的,唉,”说着叹口气又转向犀锋,犀锋一言不发端起酒杯,喝干杯中酒,起身冲柳寒抱拳:“柳兄,小弟营中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看绿竹一眼,转身便走,绿竹凄然叫道:“犀郎!”
犀锋就像没听见,头也不回的便走,柳寒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此时,妈妈的伶牙俐齿也不见了,正尴尬不知说什么,峦玄叹口气:“痴情女子负心汉,妈妈,你先扶绿竹姑娘回去吧,我和柳兄再说说,三位姑娘也请回吧。”
香雪三女起身,也没再撒娇,冲柳寒和峦玄施礼便退下,香雪和翠芸扶着绿竹,边走边小声安慰,妈妈叹口气给柳寒和峦玄倒酒:“我这女儿啊,啥都好,就是死心眼,老爷可千万别怪罪。”
犀锋这一走,柳寒心里有点烦,这就砸手上了,这叫什么事,峦玄呵呵笑着劝解:“妈妈放心,柳兄乃性情中人,宽宏大量,没那么多小心眼,你准备好嫁妆,三天之后,柳兄上门接人。”
“好,好,我这就去准备。”妈妈故作欢喜,再度向柳寒道歉,腰肢摇曳的转身走了。
按照惯例,青楼女出阁,妈妈都要准备嫁妆,这个嫁妆的多少,就是青楼女身价的一成,柳寒出了两万八,妈妈要准备的嫁妆就得是两千八,这同样是笔巨款,好多人家,一生都积攒不出这么钱。
柳寒在这越待越烦,他想不通这犀锋为何要拒绝他的好意,隐约觉着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可又想不出。
从见面到现在,峦玄一直在观察柳寒,到目前为止,他对柳寒的表现很满意,很喜欢。
对翠芸三人的维护,对明珠的感慨,说明这人善查人心;
豪夺绿竹,则证明了他出手凶狠,让对手无法反抗;
转赠犀锋,则表现了他豪爽大胆的一面,据他所知,他与犀锋认识并不久,却能送出如此重礼,这要不是看在犀锋乃秦王鹰翎卫假校尉的身份上,绝不会如此。
胆大、心细、周密、狠辣,这正是他需要的人才,也正是秦王需要的人才。
“看来这酒是越喝越没味了,柳老弟,咱们换个地方喝茶如何?”
柳寒稍稍迟疑便点点头,此刻他心里郁闷之极,也觉着这酒喝着索然无味,再留在这里毫无意义,于是俩人起身下楼,在楼下,柳寒将两万八千两银票交给了妈妈,妈妈正忐忑不安,这以前也发生过,赌气出价之后反悔的事,反悔者固然声名大落,再无颜上北里青楼,可青楼的名声也损失不小,柳寒已经摆明是为犀锋买下的绿竹,现在被犀锋拒绝,他要收回出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此刻见到柳寒的银子,妈妈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欢欣鼓舞的送俩人出门,边走还边提醒柳寒,司二公子含怒出去,这一路上要小心谨慎,最后现在就回去,再不要在北里逗留。
柳寒和峦玄俩人都不以为意,峦玄没有修为,自然无人找他决斗,柳寒身为宗师,自然不会将那些人看在眼里,此刻他心里正不爽,有人送上门来,正好让他出气。
第八十章 决斗
果然,妈妈对北坊的了解远远超过他们,出了芷兰院,峦玄请柳寒上雨润茶楼喝茶,柳寒正要答应,忽然感到有些纳闷,这犀锋就这样甩走了,留下他和这峦玄喝茶聊天,这算什么?!他们今天不过第一次见面,连朋友都算不上。
正要婉拒,柳寒看着峦玄大有深意的目光,忽然醒悟,今天根本不是什么犀锋陪他来参加花会,今天实际是峦玄要见他,看来刚才自己的估计有误,这峦玄在王府的地位要高于犀锋。
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何况是秦王,该死的封建社会,老子一个都得罪不起。
于是峦玄上车,柳寒骑马,准备出北里往内城,这魁星茶楼在内城,紧靠宫城,据传,这茶楼在前朝便有,魁星二字乃前朝风流皇帝正献皇帝所取,自那时起,魁星茶楼便有了长安第一茶楼之称。
走了没几步,柳寒冲车里的峦玄提议道:“这喝茶要讲心情,说实话,我心情很差,没有心思上那去喝茶,要不这样,我们上西坊,我店里喝茶去,我那有纯正的西域大麦茶,如何?”
“行啊,我早听说瀚海商社乃雍凉第一商社,独行西域大漠,上为朝廷解忧,下为护羌大都督府解困。”
柳寒心里暗惊,这峦玄不简单,他为朝廷解了什么忧,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于是试探着问:“峦先生这话,柳某不明白。”
峦玄哈哈一笑,正要开口,迎面过过一个劲装大汉在马车站住,双手抱胸,一声不吭的看着柳寒,驾车的王府马夫神情一变,厉声喝道:“大胆!敢拦王府马车!”
柳寒早就注意到了,这马夫不是俗人,虽然没见他出手,不好断定深浅,但脚下稳健,双手枯瘦有力,手中的马鞭比普通马鞭要长半尺,柳寒相信,若有人袭击,这马鞭立刻变成夺人性命的大杀器。
劲装汉子神色漠然,根本没被王府两字吓住,拔出腰间长剑,在手掌上轻轻一划,然后将长剑插在地上,见此情景,周围的人群顿时兴奋之极的围上来。
马夫见状也不再开口,只是冷厉的盯着他,劲装汉子也没理会马夫,冲着柳寒一抱拳:“请柳先生指教!”
“看见没,这就是花会的麻烦。”
马车里传来峦玄无奈的声音,柳寒在心里苦笑下,轻踢马腹,缓缓上前:“这位壮士,我们可曾相识?”
“不识。”
“那我们可曾有仇?”
“不曾。”
“既不相识,又无仇怨,为何如此?”
这不是较量的挑战,而是死局,如果只是比武较量,对方应该只是将剑插在面前,不能见血,现在见血,即为死局。
劲装汉子不答,柳寒叹口气:“你既不答,那我拒绝接受,你回去吧。”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顿时大哗,劲装汉子也非常意外,只要是武者,遇上这样的挑战,没有不应战的,不应战的武者会被人鄙视而声名大落。
劲装汉子显然没料到柳寒这一手,而且也不善于严词,傻呆呆的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作。
“让开,让开!”
坊丁和城卫军赶来,穿着青衣的结衣社汉子也赶来了,坊丁将人群驱散开来,城卫军领军的军官一看马车上的王府标志,神情顿时一变,立刻开始盘问劲装汉子。
“我挑战的是瀚海商社柳寒柳掌柜,与王府无关!”
军官闻言稍稍松口气,可既然柳寒与王府马车走在一块,那就与王府有关,心里暗骂这汉子,但转念一想,敢当街挑战与王府有关的人,不顾忌王府威势的,也只有那几大门阀中人。
军官转身到马车前,峦玄已经调开车帘出来,车夫眉头一皱,似乎对他这个动作很不满意。
“请问先生,这里.”
峦玄没容他继续问下去,打断他说:“柳掌柜是我的朋友,”停顿一下又说:“这位先生素不相识,突然冲来要决斗,我大晋不禁决斗,但这场决斗,莫名其妙。”
军官看峦玄的气度,知道这人不好惹,说不定是王府上层人物,他小心上前低声说:“这人估计是那个门阀养的死士,先生,您们想想,是不是得罪了谁。”
峦玄想也不想便说:“那你问问这家伙的来历,就算要决斗,也得知道是和谁决斗。”
“算了,既然求死,我就成全他。”柳寒忽然笑了,甩蹬下马,将缰绳扔给边上结衣社的青衣汉子:“麻烦兄弟,帮我看一下。”
峦玄见状迟疑下便挥手让军官退下,犀锋曾说柳寒的修为要高过他,正好见见,柳寒却叫住军官:“这位军爷,借刀使使。”
柳寒从他身边经过时,顺手拔出他腰间佩刀。
“你的主子是谁?”柳寒随意的提着刀,冷冷的问,其实他和峦玄都知道,背后的一定是司二公子,他没出现在这里,估计还是顾忌王府的反应,这家伙还不算太蠢。
劲装汉子面无表情的说:“你胜了便知道了。”
柳寒摇摇头,劲装汉子拔剑,剑光顿起,柳寒轻轻叹息,腾身前驱,刀光闪了闪,便迅速退回,也不理会劲装汉子,转身将刀交给军官,刀柄处裹了张十两银子的银票。
劲装汉子依旧站在那,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过了会,一蓬鲜血从脖子处喷出,身体颓然倒地。
峦玄看了眼车夫,车夫轻轻摇头,峦玄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看清。
这大概是北坊最快结束的决斗,围观的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柳寒随随便便过去,随随便便挥了挥刀,然后事情便结束了,在场的人甚至没看清他出了几刀。
周围不明真相的群众还在傻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军官和结衣社的汉子再看柳寒的目光便不同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决斗。
柳寒上了马,朝路边的楼上看了眼,窗户处露出司二公子铁青的脸,柳寒冲他笑了笑,才扭头准备招呼峦玄,才发现峦玄已经回到车厢里,连车帘都已经放下,而车夫依旧神情不变,提着马缰,随时准备出动。
这一刀镇住了全场,不用到明天,今天便能传遍长安城,柳寒相信,司二公子再要对付瀚海商社的话,必须得慎重,否则他将面对柳寒的凶狠报复。
第八十一章 招揽
从北坊出来,沿途再无事,柳寒也没去西坊,而是去了商社包的客店,以前商社在城内也有房子,但这房子显然住不下,钱明正在设法买一套院子,只是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所以,依旧在客店包了一间偏院,供他和老黄柳水等人暂时居住。
柳寒到的时候,院子里除了两个留守的护卫外,再没有其他人,两个护卫没想到柳寒会在这个时候来,不过,房间整理还算干净整洁,俩人倒不怎么慌乱。
“不用忙什么,叫店家送壶水来,对了,把大麦茶拿出来,让店家给乌锥拿些草料和水,这家伙今天有点不安分。”
一个护卫答应着出去了,另一个则犹豫了,小心的答道:“老爷,这大麦茶,只有小的这里的,上好的都在黄先生房间里,他老人家不在,小的不敢进去,要不要小的去叫他。”
“呵,这老黄,这个时候还在店里忙啥,”柳寒微微摇头:“算了,先将就吧,待会他回来,再换过,峦先生,您看可行?”
这时柳寒看见,那个车夫却不像在芷兰院那样候在外面,而是跟到了院子里,正犹豫要不要请他一块进去,峦玄却先吩咐,让他在院里候着,柳寒让人给他端来杯茶。
大麦茶是西域特产,长安也有卖的,不过不多,主要是喝起来有点苦,上层人物不喝这样的茶,下层百姓又买不起,自然无法畅销,少数西域商人随身携带,或用本地大麦自制,想换个口味时,再拿出来。
滚水冲下,一股麦香升起,峦玄看着柳寒泡茶,心里斟酌着如何开口,此刻他更想招揽柳寒了,北坊出手,他的车夫居然没看出深浅,他没有修为,可他的车夫的修为是武师三品,居然看不清柳寒的出手,加上犀锋对柳寒修为的判断,峦玄断定,柳寒的修为要么在武师巅峰,要么已经突破,跨入宗师境界。
“药典上说,这大麦茶益气调中,壮血脉,实五脏,有调理五气之功效,真香。”峦玄闻着茶香,有些陶醉的说。
柳寒却觉着这家伙是在调节气氛,杀了个不开眼的家伙,他的心情也平复下来,思路也更清晰了,越发断定,今日是这峦玄唱主角,心里打定主意,见招拆招,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药典说得没错,西域人好吃牛羊,这牛羊肉吃多了,胀气郁结于腹,便需茶化解,我大晋的茶叶到西域殊为不易,价格昂贵,少数富豪才吃得起,故而普通百姓便以这大麦茶化解,这大麦茶在西域也是低贱的东西。”
“照老弟这么说,西域人是将茶叶当药喝了?”峦玄故意说道。
柳寒呵呵笑着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这个结论是我观察所得,非记载于药典。”
“哦,你对丹药还有研究?”峦玄很敏感,立刻顺话问道。
“行商之人,奔走荒漠野地,有个伤风感冒,也找不到郎中,多少都识得点医药。”柳寒神情自若的答道。
“是啊,行商西域,端的艰难,柳老弟身负才具,为何不另寻个出身?”峦玄问道。
闻听此言,柳寒心里大致明白了,他叹口气,端起茶杯抿了口,峦玄目光炯炯的望着他,期盼之意显露无疑,柳寒放下茶杯轻轻叹口气:“唉,昨日犀兄也提过,可在下本为俗物,加之俗事缠身,实在无法,多谢峦先生了。”
“此言差矣,”峦玄摇头道,他注意到,柳寒对他的称呼已经变了,变得生疏了,不过,他没有在意:“昔日公羊同样乃商人,武帝拔其枢要,掌控府库,府库因之充盈,武帝依之征伐四方。”
柳寒面无表情默默喝茶,峦玄见自己苦心准备的一番话没有打动柳寒,心里琢磨着,继续说道:“柳先生不用妄自菲薄,我听说柳先生白身出塞,纵横西域,创下瀚海商社这样大一遍产业,若非胸有沟壑,岂能有此成就。”
柳寒端起茶壶给峦玄添上茶,随口道:“国事与商事不同,误了商事不过损失点银钱,误了国事,柳某担待不起,峦先生,公羊先生的下场并不好。”
公羊被武帝拔掌财政,推行盐铁官营、平准、均输等政策,大幅增加了财政收入,但这些财政政策严重侵犯商人利益,商人们被迫投靠士人,在武帝过世后,商人和士人联合反击,弄出个淮北王谋反案,公羊被诬指卷入谋反案中,被族诛。
“此一时,彼一时,柳先生多虑了。”峦玄开导道:“秦王贤良,朝野间多有推崇,非淮南王可比。”
“秦王贤名,我在西域即有所闻,”柳寒微微一笑:“可在下不过一俗人,于王爷毫无益处,在下反复思虑,不明白,昨日犀兄,今日先生,先后来说,让在下颇有受宠若惊之感,故而,还请先生明示。”
柳寒心说,你们跟我绕来绕去做什么,为秦王效力,我干嘛要为秦王效力?官商勾结赚钱?这时代能作什么?盐铁官营?秦王也没这权力。
峦玄沉凝下决定说实话:“实不相瞒,四野流民饥疲,秦王为之焦虑不安,欲救助,奈何府库空空,王爷有心充实府库,奈何苦无良策,我向王爷献上一策,经商以实府库,所以想请柳先生相助。”
柳寒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峦玄,峦玄则期待的看着他,渐渐的有些生气,柳寒这时才开口问道:“先生,我不太明白,我先说说,您的意思是让我替秦王经商,以充实雍州府库?”
峦玄点点头,柳寒皱眉问道:“替王爷经商倒没什么,不过,王爷打算拿多少本钱出来?这是其一,其二,经商必有所营,王爷打算作什么营生呢?”
峦玄愣住了,他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这么道道,柳寒继续问:“还有,我与王爷是合股经营还是另立炉灶?王爷给我什么身份?我有多大权限?”
见峦玄呆滞的神情,柳寒轻轻摇头:“峦先生,王府经商传出去会大损王爷名声的,这不是正道。”
良久,峦玄才苦笑下:“所以说,经商非小道,峦某自负学贯五经,可.。惭愧,惭愧。”
柳寒在心里叹口气,惭愧倒不至于,别看刚才说得漂亮,实际上还是没把经商看在眼里,另外恐怕还有点,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的想法,你一介商人还敢和王爷算账!
“唉,如此说来,经商是不成了,这雍州流民可就惨了,这时间一晃即过,天一下雪,不知要冻死多少。”峦玄神情悲苦的叹道。
柳寒沉凝片刻说道:“王爷为黎民解困,小民实在敬佩,对于充实雍州府库和安置流民,草民倒了两条法子。”
峦玄眼前一亮,急忙问道:“还请先生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一点浅见。”柳寒连忙摆手,峦玄连声催促,显然很是着急,柳寒说道:“充实府库无非两个法子,开源节流,雍州地处西北,塞外各族有与大晋贸易的需求,但朝廷只在凉州并州开设了市场,王爷可上奏朝廷,报请在雍州开市,以盐茶交易塞外的牛羊马,朝廷可收交易税;第二,在市场交易的盐茶,朝廷可指定两三家为定点交易商,这两三家,可由商家竞拍获取;此举虽然不能完全解决雍州府库空虚问题,当可缓解一二..。至于流民问题,其实也有法子解决。”
峦玄正思考着,感觉这个法子挺妙,长安乃西都,朝廷非常看重,当初在凉州并州开市时,也有人提出在雍州也开一个,但被朝廷否决了,原因便在长安。朝中大臣认为,若在雍州开市,塞外胡人查清雍州道路后,会威胁长安安全,故而否决。
这个理由在柳寒看来极其荒谬,几百年来,胡人数次打到长安,对长安以北的道路了如指掌,朝中大臣都是在想当然。
第八十二章 献策
峦玄还在思考雍州开市带来的税收,忽然又听到柳寒说流民也有法安置,不由有些意外,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很久,都没找出办法来,一般安置流民之法有两个:
第一,将流民遣送回原籍,由原籍地方官安置,这种办法也是朝廷的规定,但这需要朝廷提供安置经费,可朝廷财政紧张,拿不出安置经费来,地方官也就无力送流民归乡。
第二,就地安置,朝廷无力送流民归乡,地方官担心流民聚集地方,危害地方安全,可以上奏朝廷就地安置,但这便只有地方出钱出粮,朝廷不给,对地方官而言,风险比前一种法子还大,如果安置失败或引起****,地方官要承担全部责任。
现在大晋流民问题日益严重,朝廷中的有识之士已经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流民除了带来严重的治安问题,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便是朝廷收入大幅度降低。
朝廷收入主要来自几个方面,首先是人头税,这个人头税可不是每个人都交,士族是不交的,士族的萌户也不交,只有平民和庶族交,奴隶也同样不交,而流民的主要组成成分便是平民,平民大量流失,于是朝廷在这块上的税收便大量减少。
第二个税收来源便是土地税,这其实是农业税,但同样,士族不交,剩下的便只有庶族和平民,平民抛弃土地成为流民,朝廷自然也收不到税。
第三个便是商税,盐铁属朝廷专营,其他则开放,传统上,士族不经商,所有商户都要交税,但现在几乎所有士族都在经商,但大晋不鼓励商业,商业并不发达,凉州并州幽州,由于涉及开市,商业相对发达些,其他地区则要低很多。
商税的收入低,土地税和人头税大幅降低,朝廷收入自然大幅减少。
“这世上很多都是利益交换,”柳寒说道:“流民日益严重,有些流民以前是铁匠,有些是木匠,有些是石匠,还有些是农夫。”
柳寒喝了口水接着说:“这些人其实是士族希望收揽的,但碍于朝廷制度,不能收揽,咱们可以在这上面做点文章。”
朝廷规制,士族不能收流民为萌户,违反者将受到严惩。朝廷颁布这道法令的本意就是防范人口流失,士族坐大,同时也抑制下土地兼并,让你士族占有大量土地却无人耕种。
柳寒的主意便是允许士族招揽流民成为萌户,但士族必须为每新招萌户交纳钱粮,新招萌户除了新招时要交一笔钱以外,在最初三年,萌户耕种的土地还必须交税,三年之后才能按例免税。
“如此,部分流民可以被门阀士族收为萌户,也就安置了,府库也借机收到一笔钱,用这笔钱安置剩下的流民。”
柳寒说完之后长出口气,其实还有个招,便是开矿,这矿山之利,丰厚远超土地,门阀士族早就垂涎欲滴,但朝廷规制,开矿必须是朝廷官营。
柳寒长篇大论,峦玄却听得心潮澎湃,士族想从流民中招揽萌户,这不是秘密,即便朝廷有规制,士族暗地里也有不少小动作,就说这司家,去年便偷偷收了一百多萌户,但小动作毕竟上不了台面,以司家的土地,即便再多收十倍,也容得下,如果再加上矿山,那就更不得了。
峦玄心中大叫,这趟来得太值了,原来不过仅仅想找个商人,经商赚钱,而且还上不得台面,现在柳寒出了三策,不但解决了财政问题,而且困扰雍州多年的流民问题也一并解决,峦玄想,如果,他为王爷打理财政,恐怕雍州府库早已充盈,那会如此窘迫。
“三策定雍州,三策定雍州,”峦玄眼中满是欣慰、惊喜:“雍州从此再无可虑。”
柳寒心中爆寒,这就定了雍州?这不过剜肉补疮,人口照样流失到士族手中,三年之后呢?
大晋真正的心腹之患就是士族,士族无税,结果便是,大晋的税全加在庶民和平民身上,庶民根底较深,还承受得起,而平民就不同了,稍有意外,遇上点灾荒、家有病人、有甚者税丁刁难,平民便不得不卖掉土地,成为佃户,或者成为流民。
柳寒自然不会与峦玄谈这些,这大晋天下与他何干,兴盛,衰落,破败,****何事。
“果然大才,”峦玄感慨道:“柳先生,我为秦王请君,为国为天下黎民效力。”
柳寒心说你小子怎么没完全了,给了你三个主意还不行,还得寸进尺了,这样想着,脸上便带了两分,峦玄立刻察觉他心情的变化,于是进一步劝说道:
“柳先生淡泊权势,令人敬佩,可为先生好,无论经商还是作学问,还是有个官身好,先生可知,算缗告缗虽然被废,可也可能随时再度推出。”
柳寒眉头紧皱,峦玄说得不错,公羊出身商户,可为武帝理财,却以压榨商户手段。所谓算缗告缗,其实就是强抢,具体便是,由官府计算商户的家财,超过多少便纳重税,此策导致无数商家家破人亡,从那以后,大晋的商家纷纷走上买庶族身份的道路,更有慎重者,走上与士族勾结的道路,从长远看,算缗告缗之后,大晋再无纯粹的商户。
而现在,柳寒便算是个纯粹的商户,哪怕他买了庶族身份,但他没有其他收入,所以他便算商户,峦玄说得不错,朝廷财政如此困难,难保什么时候便颁下算缗告缗令,那对柳寒这样的人便是灭顶之灾。
柳寒叹口气:“峦先生,不是我不愿意,可我在帝都确实有事,再说了,先生,您想过没有,我若入了秦王幕府,秦王便能将雍州府库交给我?雍州这么多门阀士族,他们同意?”
峦玄还要劝,柳寒心一横,决定把说明白点:“王爷是有贤名,可这贤名是门阀士族给出来的,门阀士族掌握了乡评县评府评,只需在府评时,说上那么几句,王爷的名声将受到极大损坏,为王爷计,此举殊为不智。”
峦玄沉默了,他没想到柳寒的想法居然是这样,照此说,王爷居然受制于门阀士族,此种论调,可谓惊世骇俗;可转念一想,此说好像也不无道理。
沉默,沉默代表着峦玄并没有放弃,这也让柳寒很无奈,他无法强硬拒绝,别说王爷了,就算一个县令,他也得哄着。
想到这里,柳寒有了个新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