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私情(下)
“让柳水来。”
柳铁转身出去,一会儿时间,柳水过来了,柳水二十三四岁,谁也不知道他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甚至可能是二十五,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十四岁开始跟着柳寒,属于比较早便跟着柳寒的下属,现在已经有武士九品修为。
从外表上看,柳水有些木讷,偶尔冒出的精光却表明这外表具有欺骗性。
“长安店出了些事,钱明要留在长安店,从现在起,你听他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从现在起,我听钱明的。”柳水重复了一遍,柳寒转头对钱明说:“两年后,柳水要调走,你有信心在两年内将长安店整顿好吗?”
“回老爷,如果查明杨秋没有问题呢?”钱明问道。
“如果杨秋没有问题,我会调你去江南或荆州。”
“明白。”钱明迟疑下还是说道:“我还是认为长安店交给杨秋最好。”
“如果他没有问题,可以,但必须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无论是背叛,还是与毕良的老婆有染,都要没问题。”柳寒的神情很严肃。
钱明转身要走,老黄悠然开口:“怎么,你不想留在长安?”
钱明转身,不敢怠慢郑重答道:“不是,我是从商社角度考虑,杨秋熟悉长安,熟悉店里的伙计,若他在,我们的客户便不至于流失,供应商也能保持。”
商社的人都知道,老黄别看是个老头,举止有些狷狂,可他是柳寒最信任的人,可以代表柳寒处理很多事,连柳铁都还在他之下,更可怕的是,这老头目光如炬,洞察纤毫,没有人能瞒得过他。
等钱明和柳水出去后,老黄才慢悠悠的说道:“他说得有道理,杨秋是目前最佳人选。”
柳寒没有回答,他不赞成这个人选,不错,从商业角度看,杨秋是最佳人选,可杨秋若真勾引了毕良老婆,那么这人的品性就值得考虑。
勾引女人没什么,可不能什么人的老婆都勾引,没有一点自制力,这样的人不能用。
第二天,二掌柜带人走了,钱明正式接收长安店,封闭了几天的店门打开,早就等得焦急的客户,柳寒亲自坐镇店内,观望的客户店家纷纷安心,钱明以临时主事的身份掌握店里的一切,柳寒重新任命了账房,原账房被降职,负责协助新账房主管工作,新账房主管有单独报告权。
柳铁带人将毕良家的小厮带带过来,小厮腰上依旧捆着孝带,柳寒在后店盘问他,小厮告诉柳寒,杨秋与毕良的老婆是勾搭成奸,可究竟是毕良老婆勾引杨秋,还是杨秋勾引毕良老婆,他也不知道,毕良对此有所察觉,所以才派他到家,名义上是照顾家里,实际上是限制老婆的行动。
“老爷,老掌柜苦啊,他也是没办法,他心里苦,所以才为人所趁。”小厮红着眼睛:“有次老掌柜喝多了,我在边上伺候,我大着胆子问他,为何不处理了姓杨的,老掌柜说他处理不了,这姓杨的背后有东家。”
小厮说着跪下来,冲着柳寒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额头血红一遍。
“老掌柜固然不对,可始做蛹者却是杨秋,请老爷做为老掌柜作主。”
小厮睁着血红的眼睛祈求的望着柳寒,柳寒面沉似水,心里气恼不已,这女人有什么好,居然将一个好生生的长安店给闹得鸡犬不宁,上下反目。
真TMD红颜祸水!
“女人!一个女人就闹成这样!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你叫什么?”老黄却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厮问道,小厮低下头,随即又抬首答道:“小的没有姓,身为奴仆,没的辱没了先人姓氏。”
“呵呵,辱没先人姓氏的肯定不是你,”老黄眯眼瞧着小厮:“你念过书?”
小厮点点头,老黄又说:“瀚海商社不收来历不明的人,如果你不肯,待会拿上你的卖身契,走吧。”
小厮愣住了,原以为会受到斥责,没想到结果居然是这样,老黄依旧平静的看着他,柳寒坐在椅子上,浓眉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柳铁面无表情,好像根本不关心这里在发生什么。
小厮重重磕了头,起身准备离开。
“柳铁,给他包扎一下,再给他十两银子。”
“多谢老爷。”小厮准备再次磕头,柳铁一把拉住他,小厮扭头看着他,神情有些奇怪,柳铁摇摇头,带着他转身要走,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柳寒的声音。
“头七做完之后,你不准再留在毕家。”
小厮回头看着柳寒,还有些稚嫩的脸写满不解:“为什么?老爷。”
“这是为你好,小子,别不知道好歹。”柳铁伸手将他提出来,小厮还是不解,眉宇间全是疑团。
等小厮和柳铁出去后,柳寒才重重叹口气,老黄淡淡一笑,伸手拿起本书看起来,过了一会,柳寒才开口:“这孩子你认识?”
“不认识。”很平静很平淡。
“不认识怎么会帮他?”
“我只是觉着他有趣。”依旧平静依旧平淡,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了解你,就如同你了解我。”
老黄将书收起来,扭头看着柳寒问:“你觉着什么样的人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依旧不肯透露自己的姓氏?”
柳寒没有回答,老黄叹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孩子姓杜,是兴阳杜家的人。”
“兴阳杜家?”
“对,属于上品士族,家族最早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大夏,历三朝而不败,千年以来出过十几位丞相十几个皇后,但五年前,这个家族成年男丁全部抄斩,幼儿女子全部变卖。唉,又少了一个千年家族。”
柳寒听得暗惊,这杜家这么厉害,老黄接着又说:“看到他,我倒想起件事来,这泰定皇帝登基后,灭了几个门阀士族,这杜家算一个,还中岭齐家,绍山马家,河东胜家,他这是要作什么?”
“谁知道呢?”柳寒皱眉:“这些家有什么共同点没有?”
老黄思索着摇头:“没看出来,咱们的情报还是少了点。”
“说句实话,我倒是在想一个问题,”柳寒说道:“这泰定的病是真好了,还是用药强撑着。”
“用药强撑?有这样的药?”老黄有些惊讶神情满是疑惑。
“有,”柳寒肯定的答道:“我就知道三种之多,不过,这种药配置很困难,而且后患很大。”
“后患?多大?”老黄显然不怀疑泰定皇帝能找到药材,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什么天材地宝找不到。
“让他死得更快点。”柳寒说着起身站起来,停顿下忽然问道:“他卖身契上是啥名?”
老黄奇怪的看着他,心说我都没见过卖身契,怎么会知道,柳寒反应过来,摇头自嘲的笑了笑,他也忽视了这个问题,卖身契上是有名字的,可柳铁带回来个消息,这小厮的卖身契上居然没有姓,只有个名字,叫少邦。
柳寒听后直摇头,苦笑着看着老黄,老黄也禁不住微微摇头,俩人相对无言,从内心来说,柳寒倒是挺喜欢这孩子的,知恩图报,坚韧有信念,调教一番,倒是有作为。
第五十四章 保护费(上)
到店里巡视一遍,店里倒是很平静,似乎没有受到商社掌柜更迭的影响,钱明熟练老道的与顾客打交道,柳寒在边上看了会,便踱步回到后院,老黄已经不在后院了,他觉着在这没什么事,回客栈去了。
柳寒决定让商队从城外常家的院子迁出来,毕良在城外买了个院子,以商社的名义买的,这院子比常家的院子大,但没那么精巧,多的是西北粗旷。
商队迁出来后,为了安全,柳寒又布置了防御,整个院子的高处都放上了人,伙计们无事不得出庄。
毕良的案子正如柳寒预料的那样,那个班头还是挺精明的,居然摸到傅三公子的庄子上,可很快,傅家发力,长安府知府感到压力,加上毕良又没什么背景,作为奴隶,他的主人好像并没有不着急,知府暗示班头不要查了,傅家又给班头送了银子,于是班头衙役们的积极性便没那么高了,没两天便栽赃给了兄弟会。
让柳寒比较意外的是,店开门没两天,门外便来了几个大汉,这些大汉不吵不闹,进门便在边上坐下,瞪着双眼瞧着进门的客户,客户一看到他们,就像看见瘟疫似的,立马转身便走。
“诸位好汉,不知道到小店有何事?”钱明小心翼翼的冲为首的大汉问道。
为首的大汉毫不客气的开口道:“你是新来的掌柜?”
“在下暂时代任长安店掌柜,不知壮士光临鄙店有何贵干。”钱明依旧小心。
“我们与毕掌柜有协议,毕掌柜以前每月给我们五百两,我们保证没人敢到贵店撒野,没人敢欠贵店的账。”
柳寒早就得到禀报,躲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他明白,这帮家伙是来收保护费的,柳寒苦笑下微微摇头,一直留心的柳铁立刻拉下脸,推门便要出去会会这些混混,柳寒一把拉住他,冲他摇摇头。
小鬼难缠,这些混混不过是些小鬼,只要数目不大,给他们就行了,柳寒不想在这上面招惹是非。
钱明知道柳寒在后面盯着,听见门响又关上,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迟疑了下问:“诸位壮士,我刚接手,好些事不清楚,如果你们和毕掌柜有协议,能不能把协议给我看看。”
为首的大汉一阵冷笑,身边的人则放肆的大笑起来,钱明不动声色的给柳水使个眼色,柳水面不改色站在那没动,为首大汉将杯子往地上一砸,厉声喝道:
“爷爷说的便是,你要不认账,我也不难为你,爷爷抬脚便走。”
“壮士息怒,”钱明含笑道:“我今天才接手,原二掌柜在移交时没有移交这一块,商队主事还在外面,要过段时间才回来,本店交接还没完成,还请壮士不要着急,再等两天。另外,还请教壮士是那家堂口?”
“盘道?”为首大汉冷笑两声,满不在乎的翘起二郎腿,靠在椅子上,他身边的一个壮汉踏前一步大声宣布道:“你听好了,我大哥震关中是铁拳会舵主,这西坊一片是我们铁拳会地盘,要在这做生意,得问我们铁拳会是不是同意!”
“原来是铁拳会的好汉,”钱明依旧笑眯眯的,这是他的特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笑呵呵的,他信奉伸手不打笑脸人。钱明冲震关中作揖:“震壮士,这五百两是个大数目,我必须等主事回来才能定。”
柳寒没有再听下去了,这震关中不过扯虎皮扛大旗,铁拳会是长安的帮会不假,可毕良在账册中清楚记着,每月交的保护费不过十两,这家伙想趁乱打劫,一下涨了几十倍。
叫来一个伙计问了下,长安城内有四大帮派,分别是结衣社,八道盟、铁拳会、天风亭;长安城人人都知道这四大帮派,但这四大帮派不同,结衣社和八道盟有自己的生意,一般不干涉普通百姓的生活。
结衣社主要是赌场妓院,另外也提供保镖服务,这个保镖可不是保护商队的保镖,而是人身安全的保镖服务;
八道盟则是把持了长安四周八条水道的运输,码头和码头上的脚夫,全是八道盟的成员,在长安声势最隆,成员最多,得罪了八道盟,不但货走不出去,就连人也不可能离开长安。
天风亭和铁拳会则在长安外城划分地盘,内城没人敢去那搞风搞雨,天风亭占了东城,铁拳会则占了西城,分别收保护费,但不管在东城还是西城,都不敢对地盘上赌场下手,那是结衣社的生意。
“听说这震关中修为很深,去年来了几个刀客,就是他出手只用了一拳便将刀客打得半死,.。。”
伙计神情有些焦虑,不时看看关着的门,可柳寒却没兴趣,这家伙要真有本事,门阀士族早就动手招揽了,这帮派毕竟是黑道,脑袋上顶了个贼的名声,而且他不过是个舵主,上面还有门主帮主,为门阀士族效力,远比这样挨家挨户收保护费风光。
钱明推门进来,低声报告说这震关中非要五百两不可,柳寒冷笑下,对柳铁说:“去告诉他,我们已经查明,毕良每月给他的是十两,我们愿意依旧按每月十两缴费,五百两免谈。”
柳铁嘿嘿笑了笑,推门出去,过了会,房间传来愤怒的叫声:“十两!爷爷亲自上你们店来就给十两!”
“震壮士,震壮士,这毕掌柜刚走,您就提价,五百两,我们确实交不起。”钱明的语气依旧那么客气,柳寒可以想到,钱明满脸堆笑的模样。
可柳寒心里却在想另一个问题,这震关中涨价,究竟是他的主意还是被人怂恿,如果是后者,那就有问题了。
长安城的帮派势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也没打算去查,以他自身的经历,这些帮派后面还有没有人,有没有官府支持,有没有士族背景,都说不定。
而且,他原定计划中,没有在长安停留这么久,也没有打算去探查这些帮会。
但震关中打上门来了,这就不同了。
房间里,震关中腾地站起来,抓起杯子便往地上砸,杯子刚已离手,柳铁还没动作,柳水闪电般的伸手接住了杯子,震关中愣了下,随即连连冷笑。
“我说呢,原来有仗持,有了靠山了!”震关中呵呵笑着,侧脸对边上的汉子笑道:“咱们都是苦哈哈,最喜欢的便是与富贵人换命。”
“换命?!”柳铁眼珠子睁得比铜铃还大,黑黝黝的脸上满是惊奇:“你和我换命?看你出手,你不过武徒八品的修为,凭什么和我换命!”
震关中脸色瞬变,原来眼前这个黑大汉的修为更高,他强作镇定的叫道:“我的修为可能没你高,但我们铁拳会有三千弟兄,个个都是好汉!”
钱明已经悄悄退到后面去了,现在已经轮不到他说话。
柳铁再度干笑两声,柳水恰到好处的也同时摇摇头:“唉,这就怕了,还拉上三千兄弟作后台,没那本事就别上门要钱。”
第五十五章 保护费(下)
门开了,柳寒出来了,柳铁和柳水立刻暂退一边,震关中打量下柳寒,钱明上去禀报,柳寒也没开口,径直坐到震关中边上,钱明恭敬的奉上茶,再恭敬的退到边上。
“坐下!”
震关中不由自主的坐下来,刚落座便醒悟,自己怎么就坐下了,怎么这么听话,腾地就要站起来,刚刚抬起身子,便再也动不了了,一股劲道将他浑身罩住,力量之强大,让他动不了分毫,他不由大骇,这个看上去平和的中年人,原来才是真正的高手。
震关中的冷汗下来了,他完全无力抗拒,就算是帮主也没给他如此恐怖的压力。
柳寒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拂去面上的残渣,小小的抿了口,微微皱眉:“这是明前茶吗?”
“回东主,不是,这是原来店里留下的,应该是去年的春茶。”钱明赶紧答道。
“去年的?”柳寒面露不悦:“我不是告诉过你们,顾客大过天,怎么能用去年的春茶招待客人呢?以后一定要用明前,记住了吗?”
“是,小的记住了,东主放心,我马上派人去买。”钱明立刻吩咐伙计去买新茶。
柳寒将茶杯放下,扭头看了眼震关中,震关中心里一寒,这一眼毫无感情,就像看蝼蚁,或者也可以说看死人。
震关中恐惧之至,心里忍不住大骂盛师爷,这老王八蛋,连对方底细都没查清楚,就让老子出头,冷汗从背脊冒出来。
“我对江湖好汉都是敬佩的,能结交认识江湖好汉,是我的荣幸,这位壮士,要不这样,我们单独聊聊,什么事都好商量,您说是不是?”
震关中有些糊涂了,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居然如此低调温和,可从对方展露的修为来看,自己完全看不透,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他看看柳寒又看看柳铁和柳水,三人都很平静,柳铁依旧瞪大眼珠子盯着他,柳水则站在门口,象是在迎客,又象是堵住门口,震关中心里明白,如果一动手,他们没一个能走出去。
震关中正在迟疑,柳寒已经起身含笑邀请他到后院去,震关中忽然感到身体一松,身体又能活动了,他一直凝聚全部劲气在对抗这庞大的劲道,这劲道忽然消失,让他猝不及防,劲气回流,内腹立刻受伤,喉头涌上一股腥味,他勉力压下去。
震关中心里震骇不已,这人手没动,随随便便的坐下,没有任何出手的迹象,却让自己受伤了,这修为,恐怕只有武师级的才能办到。再看柳铁柳水,那副神态,估计修为至少也有武士。想到这些,心中不由冷了大半截,看着柳寒站在门边等他,这就有点不敢去了。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让我这些兄弟也听听。”
震关中已经露怯了,可他身边的那汉子却没明白,口气依旧满满的:“怎么滴,还跑来跑去的,行还是不行,就是一句话,别说不给你面子啊,不管行不行,你给句话,我们抬脚就走。”
柳寒依旧含笑:“震爷,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后面清净,咱们可以敞开说说。”
震关中心说要的就是不方便,这要清净了,我还有命吗?可没等他开口,身边的汉子已经抢先喝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咱们震爷事多,那有那闲工夫,行不行,就一句话。”
震关中心中大骂,这是你能得罪的,再看柳寒,柳寒依旧保持笑容,可眼神已是寒光满满。震关中不敢怠慢,赶紧起身,回手便给了手下一耳光,那汉子被打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自己那点惹得舵主不高兴了。
“我和柳先生说话,抡得到你插嘴,滚出去!”震关中骂着给他使个眼色,那汉子还算机灵,明白事情不对了,耷拉着脑袋便往外走,震关中又叫住他,让他给柳寒赔礼道歉。
那汉子只得过来,柳寒知道震关中的目的,心中不免好笑,心说我要收拾你,那会在店里。此刻见汉子过来赔礼,连忙拦住:“过了!过了!这位壮士直爽,我挺喜欢。”
汉子张皇下,震关中呵呵干笑两声:“柳先生大度,多谢了,你们都到外面去候着,别搅了柳先生的生意。”
说到生意时,震关中的语气重了两分,眼角瞟了下柳寒,柳寒依旧面带笑容,似乎什么都不懂。
不管柳寒在想什么,震关中知道自己必须走进那扇门,如此他的手下才能离开商社,如此他才有活下来的可能,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后院并非暗室,也不是戒备森严的总坛,不少伙计在院里,干着自己的事,看到柳寒过来,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可震关中依旧高度紧张,每根神经都绷紧了。
推开另一扇门,正堂很简单,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中堂上挂着财神的画,画下是神龛,文德炉上着三柱香,香是普通的香,市面上一文钱就可以买十柱。
“请坐。”柳寒很客气,震关中现在也没刚才的气势了,迟疑下才坐到另一张椅子上,这屋里就两张椅子。
没等柳寒吩咐,伙计便端上茶,柳寒作了个手势,震关中微微迟疑还是端起茶来喝了,将嘴里的腥味洗去。柳寒微微笑了笑,伸手掏出个小瓷瓶,推到桌子中间。
震关中不解的看着面前的小瓷瓶,没有伸手去拿,柳寒含笑说:“这是专治内伤的药,你的伤不重,一丸就够,这里面有五丸,可以救你五次。”
震关中更加迷惑不解了,将信将疑的拿起瓷瓶,拔掉瓶塞,一股淡淡的清香轻柔飘出,他不由精神一振。
没等他开口,柳寒便说:“此药名为续命丹,不管你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不断气,都能救你一命,只要丹田不毁,都能让你功力尽复,看你的境界,乃武徒九品,仅差一步便可进入武士境界,这药可助你一臂之力。”
震关中又惊又喜,将瓷瓶紧紧抓在手中,习武之人那不希望自己的境界更高,他的天资本不高,多年勤修也未能突破武士境界,原本心中已经绝望,没成想在这里有了这样的机缘。
“这药拿去卖的话,五两黄金一粒,这药可以送你,”柳寒不动声色的说:“不过,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震关中心中五味杂陈,想要这丹药,又不敢确定这究竟是真还是假,为难之极;可要拒绝,对面这人的深浅,根本看不透,尽管不知道不能确定刚才那股力道究竟是谁发的,以他在长安城的凶名,人家就这样施施然请他进来,单独和他聊,根本不惧。
“你要问什么?”震关中稳定下情绪问道。
“从十两涨到五百两,这涨幅也太大了,而且要得这样急,我想知道为什么?”柳寒问道。
震关中愣了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按照江湖惯例,就算涨也没这么涨的,涨十两二十两,这比较正常,一下涨五十倍,这是逼人关门的节奏,没有这样的,除非有深仇大恨。
柳寒盯着震关中也不言声,震关中心里纠结,手里反复转动小瓷瓶,拿到鼻尖下闻了闻,那股清香直透心肺,可江湖根本没听说过这续命丹。
“这续命丹是西域圣山冰宫所出,乃冰宫宫主所炼制,不但有肉白骨,起死回生之效,而且还能增长功力,在西域赫赫有名,少有流出,可只要出现,无不引起西域豪强争夺,在车师国拍卖,曾经卖到十两金子一粒,我能得到这几粒,也是机缘巧合。”
震关中沉凝片刻,决定赌一把:“要说涨这么多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师爷的意思。”
“师爷?”柳寒眉头微蹙,震关中点头说:“白师爷是读书人,是我们帮主在并州遇上的,开始兄弟们不服他,后来他出谋划策,三年前我们夺下了这城西一遍地,全靠他的谋划,所以兄弟们现在都服他,帮主也很信任他。”
柳寒眉头紧皱,震关中接着说:“昨天,他找到我,说毕掌柜死了,瀚海商社有钱,以前咱们定的十两太低,要涨,让我们来涨到五百两。我觉着太高,可师爷说,先抛五百两,现在商社的人是外来人,不懂长安城的规矩,懂的人都在外地,咱们趁乱涨了,等懂的人回来,就已经晚了。”
“这师爷是那里人?”柳寒问道。
“不知道。”震关中摇头说,柳寒依旧眉头微蹙:“有修为吗?”
震关中再度摇头,柳寒再问:“你们帮主知道这事吗?”
“肯定不知道,帮主上天水去了。”震关中看着柳寒,心里有几分奇怪,对方好像对这个师爷更感兴趣。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他的那些情况?”
震关中皱起眉头,忽然发现,自己对白师爷的了解好像还真不多,柳寒眉头更紧了,提示道:“比如,他是那人?多大年龄?师从何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平常喜欢作什么?成亲没有?”
震关中依旧摇头:“这白师爷三十二三,应该没有成亲,可也没见过他逛窑子,是那人也不清楚,那年是和帮主一块回来的,帮主说他救了他的命,我们问了,当时帮主遇上强敌,身负重伤,是师爷将帮主藏起来,后来又为帮主治好了伤,哦,对了,他会医,医术还挺高明,帮里好些弟兄负伤都是他治好的。”
柳寒轻轻点头:“还有吗?”
“嗯,其他的好像就没了,我们都叫他白师爷,这几年对帮里的弟兄也挺仗义..”震关中忽然发现他对这白师爷了解挺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毫不了解。
“除了这事,以前他做过同样的事没有?”柳寒郑重的问。
震关中皱眉想了想,很肯定的摇头:“这白师爷以前不管这些杂事,除了喜好看书作诗弹琴,其他好像还没什么奢好。”
震关中再度震惊,他隐约感到事情不对了,这白师爷从来不管帮里的这类事,干嘛要管瀚海商社,难道他和瀚海商社有仇?不对,不对,以前从未听他说过,而且如果是有仇,只要说一声,弟兄们还不把瀚海商社干翻了。
“行了,你走吧,”柳寒说:“回去告诉那白师爷,就说毕掌柜在账册上留下每月缴费多少,所以我们只答应十两,问他怎么办?”
震关中刚刚抬起屁股,闻言又坐下:“我说,他要我再来呢?”
“再来,咱们就再说,嗯,”柳寒想了下补充道:“最后,你激他一下,让他陪你来。”
震关中怔了下,神情很是疑惑,柳寒淡淡一笑:“我只是想见见这人,没有其他意思,放心,他全须全尾来,全须全尾走,保证你不担任何责任。”
“如此,多谢!”震关中开门出去,院子里的伙计依旧在各干各的,刚才那两个感觉挺厉害的大汉居然没在院子里,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
第五十六章 变计
柳寒弄不明白,这白师爷怎么对瀚海商社感兴趣来了,难道是毕良得罪过这姓白的?
回到大晋,他必须每一步都小心谨慎,稍有不慎,即有可能万劫不复。
有人过来取货,院子里的伙计在大声报数,几个伙计从库房里搬出货来,放在院子清点,阳光热辣的照在院子里,白色的石板在阳光下直晃眼。
柳寒依旧端着茶杯,就像震关中还在那样,脑海里却不住翻滚,从到姑臧开始再到现在,刺杀,送粮食,背叛,莫名敲诈,这些事是不是有关联的,想了半天,柳寒确定这些事都是孤立发生的,特别是在姑臧发生的事,与长安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既然没有关联,那么要不要查那个白师爷,如果要查,该怎么查?柳寒觉着无处着手,他当然可以派人去查,但直觉告诉他,查不出来,这个人如果有什么目的,隐藏如此之深,肯定擅长隐匿,除非长期监视,否则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收获。可长期监视?能行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
除了有人有目的的查瀚海商社查他柳寒,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有人盯上瀚海商社,借这震关中的手,试探一下,如果是这样,他可能损失的便是瀚海商社长安店,对他的最终目的影响不大。
柳寒感到自己安排有误,他把所有人手带到帝都去,没有这个必要。
十多年了,他无数次设想那是个什么人,手上都有那些牌,废了一个杀手营,十多年时间过去,第二个杀手营恐怕已经建立,手下可以调动的有总教头这样的超级高手,另外可能还有大群武士武师,当初他死里逃生时,便已经有武士四品的实力,书生更是隐隐达到武士七品的境界。
所以,要对付他,还需要有大批有实力的手下,所以,在西域这些年,他培养一批忠诚的下属,训练了一批修为精湛的下属,这次他要带他们上帝都。
可现在,他觉着这个安排有问题,他完全用不着带这么多人上帝都,上帝都的人应该精干,修为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脑子,灵活机动,而他分布在各地的店,则应该成为他的耳目,那个人有可能在帝都,也有可能不在。
雁过留痕,就算那个人再隐秘,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天色渐渐暗下来,柳铁的脚步声出现在院子里,虽然这脚步声在普通人耳里很轻,可在他的耳中却如同响鼓。
柳铁是来告诉他,坊丁已经在催了,马上要闭坊了。
柳寒出来,店里的清理已经做完,伙计们三三两两的或蹲或坐,都在等他。
“回吧,最近大家小心点,遇上事先忍忍,向店里报告。”柳寒吩咐道,他必须防一手,伙计们面面相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钱明在边上略微解释了下,伙计们这才明白,可随即便愤怒起来,五百两,好多人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钱,吵嚷着要和铁拳会拼命。
“住口!拼什么拼?”柳寒厉声喝道,院里顿时鸦雀无声,伙计们扭头看着柳铁,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柳寒缓缓的说:“现在你们首要的是注意自己的安全,提防铁拳会的袭击,不管什么事,先保住命再说,有命,回来报个信,店里会替大家出头。”
钱明也赶紧解释:“大家别慌,也别怕,老爷已经在处理这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老爷连西域商道上的马贼都能对付,铁拳会总不会比马贼更厉害吧。”
说了几句后,伙计们的情绪这才平静下来,关了店门,他们出坊市时,已经是坊市最后一批人了,经过坊市大门时,年轻的坊丁有些不满的嘀咕了几句,边上年长坊丁连忙将他撞到一边,低声在他耳边说几句,年轻坊丁同情的望着他们。
坊市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人,今天铁拳会找上瀚海商社,便是坊市里最大新闻,虽然结果不知道,可看震关中有些兴奋的样,估计瀚海商社大出血了。
同情弱者是人类的天性,特别是普通人,坊丁显然便是这样的人,看着这群被铁拳会找上的人出去,两个坊丁边关门边叹息,他们还记得,当初铁拳会占领东坊后,挨家收保护费,有几个不愿交的店家,结果不但人被打伤,货被抢被偷,最后不得不交更高的保护费。
“唉,看他们衣着光鲜,背地里也难啊。”年长坊丁叹着气,年轻坊丁却目露奇光。
“别看了,这瀚海商社可是坊里数一数二的大商社,怎么你想去那?”
“我想去铁拳会,妈的,每个月就这么点饷银,啥时候才攒够娶媳妇的钱。”坊丁低声嘀咕道。
“想媳妇了。。”
坊丁的话远远传来,柳寒忍不住在心里苦笑,铁拳会这样的江湖帮派,吃的是刀头饭,在官方士族眼中,他们是匪;在平民百姓眼中,他们也是匪,可在好些贫困的青少年中,却很有影响力,这些小家伙向往的便是他们那样的做派。
吃过晚饭,柳寒将今天的事告诉了老黄,老黄对这些事没经验,可这老家伙的直觉惊人,立刻意识到那白师爷有问题,随即便有了与柳寒相同的想法,这白师爷究竟是图财还是别有所图。
“老黄,看来我当初的布置有问题,”柳寒缓缓的说:“我们各分店的人手太弱,要加强。”
老黄眨巴下细小的眼睛,皱眉问道:“帝都的事怎么办呢?”
“用不着带这么多人上帝都,”柳寒的语气很慢,似乎在边说边思考,可老黄知道,这位东家已经想好了,否则绝不会与他谈这事,现在需要的是为他查漏补缺。
“如果这样上帝都,我们的全部实力便暴露了,这对我们不利,而且帝都也不需要这么多人。”
老黄闻言意味深长的冲柳寒一笑,柳寒耸耸肩:“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咱们就跟他好好玩玩。”
“那就调整下吧。”老黄又恢复原来的模样,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帝都可不是姑臧,也不是长安,宫里的那位公公,恐怕比那个人更厉害。”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帝都宫城有位涂公公,这位涂公公掌控着虎贲卫,他手下的密谍遍布天下,深埋在大晋社会各个阶层,门阀士族对他是又恨又怕,朝廷中大臣不断向其发出挑战,可从未获得成功。
老黄提起这个涂公公,神情冷峻,邵阳郡王主政时,曾经削弱宫内监的权限,将虎贲卫从宫内监掌控中剥离出来,这大慨是邵阳郡王诸多政策中唯一受门阀士族欢迎的,可也因此得罪了这位令人恐怖的涂公公,在几年后,士族联合宫内力量,一举将邵阳郡王置于死地。
“老黄啊,看来你是仇人满朝,真不知道带你进京是对还是错。”柳寒调侃的笑道,老黄沉默了会,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柳寒觉着自己很幸运,居然在西域招揽到老黄,有了老黄,等于给了个向导。
可老黄也觉着自己很幸运,当年邵阳郡王改制高潮时,他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后来这条退路发生了作用,导致他没有被判斩立决,而是流放,可朝中之敌还是将他流放到边塞,而且还是那样危险的地方,恐怕目的便是让他被胡族杀死或掠走,后来他们果然达到目的,可没想到幸运还是他,居然在西域遇上了柳寒。
现在两个幸运的人聚在一起,准备开始他们的计划。
当晚柳寒便做出调整,给柳水留下十二个人,让柳冰带十二个人上姑臧,协助王掌柜;让柳年带十二个人上并州,柳华带十二个人上幽州,剩下的到帝都再看,最后留下上帝都的人数不得超过五十人。
“其实你可以买个坞堡,”老黄等他分派已定后才慢悠悠的建议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庶族,庶族是可以建立坞堡的,然后再养点私兵。”
这坞堡有点象一座小城,多是宗族聚居,平时散居四处,一到战乱或****时期,则聚于堡中,以避战乱。由于是自家避乱之所,所有这些坞堡比一般县城要坚固,而且门阀士族都养得有私兵,这些私兵数量不多,但个个骁勇善战,有些豪族坞堡的私兵,装备甚至比官军还强,所以,无论是造反的叛民,还是劫掠的胡族,都不愿去攻这种坞堡,费时费力,伤亡奇大。
这样的坞堡在边塞最多,以凉州为例,只要有条件,无论门阀士族还是庶族,都建得有坞堡,有的甚至还不止一个,私兵最多的马家,人数高达一千多人,分驻在五个坞堡中。
私兵的来源很复杂,有些是佃户,有些是主动投靠的江湖草莽,还有便是奴隶,特别是边塞地区。边塞苦寒,战乱不断,随时可以买到各种奴隶,而且还便宜,这些奴隶也愿意当私兵,私兵的待遇极好,不用劳作,每天就是习武,如果运气好,随主人上战场,立下功劳,立刻升级,要什么有什么,赏赐甚至比朝廷还厚。
“私兵?拉倒吧,这动静太大了。”柳寒摇头说。
“谁说要在帝都养了,”老黄说道:“你这不是分散了吗,在各地养,姑臧长安并州幽州,还有青州陈州,都可以养。”
柳寒没有回答,老黄叹口气:“未思进先思退,你的优势是孤身一人,弱点也是孤身一人,你教出了三十六铁卫,可仅有这三十六个是不够的,门阀士族,高门深宅,隐藏了多少修为精深之人,你要对付的那人,手下更是有无数高强好手,连你都是他培养出来的,而且,你也说他很有钱,那么他养没养私兵呢?”
“好吧,先让他们试试,先买些奴隶,试试看吧。”柳寒终于松口了,老黄神态平静,无声的叹口气。
到现在,那个人还没有一点动静,依旧藏于九地之下。
第五十七章 收留
让柳寒非常意外的是,第二天他到店里不久,钱明便带来两个小孩,柳寒看正是那孩子头虎哥和大脑袋,此刻站在院子里的俩人依旧象在破屋一样,毫无顾忌的打量着院子,目光中既有不羁也有羡慕。
看到柳寒,虎哥没有丝毫顾忌,也不等招呼,抬脚便进来了,边上的大脑袋都没来得及阻止,只得跟着进来。
钱明有些惊讶,皱眉便要喝斥,柳寒冲他微微摇头,钱明顿时住口,虎哥大模大样的便坐下,翘起二郎腿,张嘴便叫道:“来杯茶,小爷喜欢喝眉山雨前茶。”
钱明两眼喷火,差点就炸了,这什么东西,在这拉架子,还眉山雨前茶,就你这样,喝过茶吗?正要发作,柳寒又丢过来一道眼色,钱明只好招呼伙计上茶,伙计端了两杯茶进来,放在虎哥和大脑袋面前。
虎哥装模作样的喝了口,非常满足的闭上眼,似乎是在回味茶的清香,又似乎陶醉了。
“你是在那学的这套?”
虎哥睁开眼,碰上柳寒饶有兴趣的目光,知道自己这做派被看破了,小脸微微一红,随即又恢复正常,依旧口气满满的叫道:“学?上那学,小爷我每天都要喝茶,什么茶都喝过?”
“那你说说你都喝过什么茶?”柳寒调侃的问道,示意钱明出去,钱明施礼出去,临走还关上了门。
“小爷喝过的茶多,”虎哥口气满满:“眉山雨前,汤山毛尖,还有..,还有..,”
柳寒噗嗤一笑,这眉山雨前和汤山毛尖都是本地产的茶叶,属于最普通的茶叶,平常茶店都卖这种茶,柳寒端起茶杯:“天下名茶有十种,余杭狮峰,五湖千里香,淮南毛峰,五峰玉露,白马香片,团山毛尖,匡山闻林,徽州红茶,湖山银毫,银生普茶,此十种名茶,你喝过几种?”
虎哥大脑袋面面相窥,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十种名茶,这什么眉山雨前,汤山毛尖,还是在道场听人说的,总以为这就是好茶了,没成想,居然不过是不入流的角色。
“这个,这个,小爷还是喝过几种的,今儿,我们来不是喝茶,上次咱们的生意有了。”虎哥反应极快,嘿嘿干笑两声,迅速将话题转移到今天来的目的上,说完之后,两眼就热切的盯着柳寒。
柳寒大奇,这么大个长安,就这么几条模糊不清的线索,他都没信心,这几个小家伙居然这么快便找到了,这不由让他不惊讶。
“是他吗?”柳寒惊奇过后,有些怀疑的问道。
“犀锋,秦王帐下振武校尉,住在内城华台街。”虎哥见柳寒不信,有些着急了,犀锋的信息脱口而出,大脑袋急忙拉了他一下,虎哥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担忧的望着柳寒。
柳寒笑了,毕竟是孩子,沉不住气,虎哥有些着急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咱们江湖好汉,信义为先.。”
柳寒又笑了:“放心,该你们的一定会给你们,”虎哥和大脑袋稍稍松口气,柳寒又问:“他平时都在那?”
虎哥和大脑袋一时不明白,柳寒解释道:“比如,他平时都爱上那?有没有相好?”
虎哥和大脑袋有些傻了,这两天他们全体动员,四下找人,刚找到便急忙过来,二十两银子,这可是他们从没有过的大生意。虎哥有些不甘心,觉着柳寒有毁约的企图。
“你只让我们找人,我们找着了。”
柳寒微微摇头,虎哥更加着急了,刚要跳起来,柳寒已经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拍在他面前:“说得不错,这二十两是你的了,我再出二十两,你们帮我查查他的行踪。”
虎哥兴奋的抢去银票,深怕柳寒反悔似的,死死攥在手里,大脑袋却开口说:“我们不想要钱。”
“哦,那你们要什么?”
大脑袋看看外面的院子,院子里比较安静,今天来取货的人很少,阳光毒辣的烧烤大地,石板白晃晃的有些刺目,大脑袋小心的说:“老爷答应给我们一个吃饭的地方,我,我们想过来给老爷干活。”
柳寒想了想笑了:“行啊,咱们不是江湖好汉吗,信义为先。”
虎哥和大脑袋顿时大喜,这个要求是他们商量好的,特别是大脑袋,大脑袋坚持认为,二十两银票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个吃饭的地方,有了吃饭的地方,他们便不会再受郭蝎子的欺负,要不然,小兔子她们迟早会被郭蝎子卖到窑子里去。
可他们的人太多,几十号人,有些还小,没有劳动力,他们拿不准柳寒会不会收,所以决定先把二十两银票拿到手再提这个要求,就算柳寒不答应,至少也可以收获二十两银票。
眼下柳寒一口答应,这让俩人不由大喜,禁不住跳起来。
没等俩人欢呼,柳寒笑眯眯的开口道:“不过,咱们话要说在前头,你们作什么活,得由我安排。”
“没问题,老爷.。。”虎哥开口便要应承,大脑袋一把抓住他,虎哥有些奇怪,大脑袋已经开口:“老爷家大业大,不会把我们卖给别人吧,我们,我们可不作别人的奴隶。”
柳寒哈哈一笑站起来,站起来走到俩人身前蹲下,将俩人的衣服整理下,温和的说:“你们还太小卖不出好价钱,所以,你们要先读书识字,再习武,骑马射箭,这可不是你东一点西一点去偷学,我会安排老师教你们的。”
傻子也知道这后面是什么,虎哥和大脑袋有些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柳寒拍拍虎哥的脑袋:“回去吧,把孩子们都带来,哦,不,柳铁。”
柳铁应声从外面进来,柳寒吩咐道:“派两个弟兄,随他们去,将孩子们接到城外庄园,还有,问问,那有先生,请个先生教他们念书识字。”
柳铁什么都没问,答应后便转身出去。
虎哥和大脑袋交换下眼色,俩人一块跪在柳寒面前磕头道:“多谢老爷收留,今后老爷担有差使,水里水去,火里火去,若有半点犹豫,叫我不得好死。”
“行了,上那学的这些,”柳寒将俩人拉起来:“以后,你们就算商社的人了,咱们商社的规矩很简单,认认真真做事,规规矩矩作人,江湖好汉讲究信义为先,经商更讲究信义为先,这些东西以后再慢慢教你们,现在你们先随他们俩人去,把孩子们都带出来,别再窝在那,有一顿没一顿的。”
几句话让大脑袋眼眶都红了,俩人拼命点头,他们这群孤儿,流浪在街头,早早明白生活的艰难,柳寒长叹一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俩人迷惑的抬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柳寒在俩人背后拍了下,看着柳铁带来的两个伙计说:“去吧,把孩子们带到城外的庄子里,记住,要给他们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他们身上恐怕满是虱子,找个大夫给他们看看,有病的先治病,安置好了,给我报告。”
两个伙计躬身答应,虎哥和大脑袋跟着出去,到了院子里,大脑袋忽然转身跑回来,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问:“那个人的事还办吗?”
柳寒迟疑下点头:“剩下的事,你们俩去办就行了,其他人就去庄子里。”
大脑袋点点头,柳寒有叮嘱道:“小心点。”
站在门口看着虎哥和大脑袋随伙计出去,这俩伙计穿的是伙计服装,实际是他精心训练的武士,他的近身侍卫是三十六铁卫,这三十六铁卫下面还有上百武士,三十六铁卫的修为全都有武师修为,这在任何地方都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转身要进屋,猛地看见老黄站在院门口,正含笑看着他,柳寒莫名苦笑,他知道老黄会错意了,这不是为了培养私兵,而是发善心,当然从孩子抓起,他们必定忠诚于商社。
接下来几天,柳寒没有再上店里,而是到了城外,他没有急于去找犀锋,十多年过去了,他变了,他肯定也变了,既然都变了,这交情还存不存在,只有见面后才知道,所以在见面之前,要做好准备。
孩子们被接来了,全都住在庄园里,这群孩子最大的是虎哥,十三岁,最小的只有五岁,小于七岁的孩子有九个之多,柳寒又让老黄上人市买了几个女人,专门照顾这些孩子,原来他是想雇的,可老黄反对,认为雇的有可能混入奸细,倒不如买,这简单不说,将来还可以嫁给店里的伙计,如此一家子全捆在商社的车上,谁也不会背叛,再不会出现毕良那样的事。
此外,老黄认为长安是个重要的位置,若将来姑臧有事,长安店还要担负起支援姑臧的任务,长安店只留下柳水和十二个武士,实力不足,应该还要加强。
柳寒想过后认为老黄的判断是对的,于是,在柳水之外,又让三十六铁卫中的柳山带二十四个人留下,告诉柳山,他不属于长安店,长安店的日常事务不用管,他在长安的目的便是训练新人。
“如果,眉山附近有坞堡出售,一定要买下来,这个庄园离长安太近,”柳寒思索着:“除了坞堡外,如果有土地出售,也要尽可能买下来,需要多少钱,你找钱明,如果他拿不出,就给我通信。”
“明白。”柳山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象山一样敦实厚重,在三十六铁卫中,他的修为不算最深的,机智谋略也不算最好的,但却是最稳重细致的一个,话少,却言出必中。
“钱的事,我会交代给钱明,每个月他会把日常费用送来。”
柳山站在那没有开口,柳寒问他:“你有什么问题没有?”
“回老爷,有,这私兵用什么名义?”
“就叫家丁。”
“再问老爷,人数多少?”
“先定一百吧,你要把战阵之道交给他们。”
“明白,”柳山再问:“武器如何解决?”
“你只管人,让钱明负责解决。”
柳山挺直了身躯,这个动作表明,他已经没有问题了,柳寒沉默了会,他隐约觉着这一步很冒险,这是回到大晋以来,他作的最没把握的决定。
第五十八章 安抚
到并州的商队回来了,带领并州商队的是主事公樵,公樵不是从西域回来的,而是老王掌柜培养的,柳寒也是第一次见他。公樵回来便被带到山庄,半路上钱明告诉他毕良死了的消息,公樵大为惊讶。
见到柳寒,公樵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主子想要问些什么。
但柳寒却很温和,只是问了问路上的情况,还有并州的情况,他一一作了回答,随后,柳寒又问了问下他家里的情况,公樵的家在姑臧,他告诉柳寒他已经半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
“等店里的事告一段落,你就回去,将家搬来,或者调回姑臧,到老王掌柜那去,你自己选择,这样可好?”
可柳寒越是这样温和,公樵的心里越是忐忑不安,他壮起胆量问毕良出了什么事?
“毕良的事是毕良的事,与你无关,别乱打听,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唉,这毕良可惜了。”
公樵满头雾水,可柳寒最后一句话让他安心了,至少没自己什么事,他是老王掌柜买下的奴隶,属于商社的人,如果柳寒要怪罪他,那就是灭顶之灾,主子要处罚奴隶,那还不是随便。
“安顿好伙计们,告诉大家,干好自己的事就行,别乱打听,也别乱传谣言。”柳寒最后这句话很严厉,公樵肃然答应。
当晚,柳寒在醉枫楼宴请长安店的全部伙计,刚回来的商队伙计心事重重,这一趟他们很顺利,大家都很兴奋,可没想到家里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毕良身死,二掌柜和一大批平时熟悉的伙计不见了,整个店人事大变。
看着满屋沉默的伙计,柳寒起身端起酒杯:“诸位,长安店有今天,是毕良毕掌柜和大家伙的功劳,我柳寒感谢大家伙!”
说着柳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亮出杯底给大家看,众伙计依旧沉默着,公樵站起来:“诸位,毕掌柜遇害,官府已经在追查凶手了,东家亲自到长安店安排工作,是对我们大伙的信任,大家伙不要有什么顾虑,东家是信任大家伙的。”
“诸位兄弟,”钱明也端起酒杯站起来:“长安店依旧是长安店,一些人走了,可我们大家伙还在,长安店还在,瀚海商社还在,商队还在,咱们照样走并州,走大漠,咱们长安店将来会更加兴旺。”
说到这里,钱明停顿下大声补充道:“东家决定,这次回来的伙计,每个人赏十两银子!另外还有半个月假期!”
饭店里安静了会,忽然就像来了一大群马蜂,嗡嗡嗡嗡的叫个不停,伙计们私下低声说着,声音越来越大,神情也越来越兴奋。
“多谢东家老爷!”
终于有伙计站起来,端起酒杯向柳寒行礼,接着伙计们呼啦啦的都站起来,向柳寒行礼,柳寒面带微笑频频点头,目光却是清冷的,不管毕良对他们多好,但他们毕竟是商社的人,多数人的卖身契还在他手上,他们还是他的人。
大厅里终于热闹起来,柳寒在钱明和公樵的陪同下,挨桌给伙计们敬酒,伙计们战战兢兢,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哪有主人给奴隶敬酒的,这让他们有些慌张,好些连酒泼出来一半都不知道。
“诸位兄弟,我知道好些人的卖身契都在店里,我柳寒承诺,从今天开始,凡是在店里干满五年的,一律归还卖身契,不要赎身银子,而后愿意留下的,依旧在店里干,不愿留下的,我给遣散费!”
此言一出,大厅里顿时欢声雷动,伙计们再没顾虑,真心感谢,柳寒终于松口气,无论什么身份,长安店要正常运转,还得靠这些人,他们安心了,长安店就稳了。
老黄没有参加今晚的宴会,在他看来这根本多此一举,但柳寒坚持,毕竟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无法完全成为视奴隶如草芥的程度,再说了,恩威并施才是驾驭下属之道,哪怕他们是群奴隶。
过了这一晚,商队的伙计算是安静下来,第二天听说商队回来的消息,本地的客户陆续上门,柳寒不管他们,由钱明负责处理,他则开始对商队伙计进行排查。
这个商队很简单,是长安店最早的商队,伙计的来历很清楚,绝大多数都有三年以上经历,只有两个是大半年前到的,公樵也说得清来历。
“看来毕良还没对商队下手。”柳寒正这样想着,有个商队伙计便求见,进门便交上辞职书,书上的字迹很熟悉,显然是那二掌柜的笔迹。
柳寒没说什么,给了他五两银子,打发他走了,回过头来,公樵已经目瞪口呆,眉宇间满是不解。
“有些事现在还不好告诉你,毕良是晚节不保,将来你要谨慎从事。”柳寒轻叹道,这傅三公子可够狠的,布局居然如此严密,连商队都没放过:“回去告诉伙计们,非常时期,保持镇定,没事不要出去。”
公樵心中大团疑惑,可柳寒不说,店里的伙计也不敢讲,柳寒又明确告诉他不要乱打听,即便疑惑再大,他也不敢再打听了。
接下来几天,柳寒依旧在长安城内闲逛,老黄出城去坐镇山庄,虎哥那帮孩子到了山庄,在渡过了陌生期后,这帮孩子流浪太久,性子已经野了,在山庄生出不少事来,柳山向柳寒报告后,柳寒让老黄去处理。
老黄到了山庄便定下十八条纪律以及相应的惩罚,收拾了几个小屁孩后,这群孩子才老实下来,老黄也不管这帮孩子原来叫什么,一律给他们重新取名,依旧以柳为姓。
柳寒得知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开玩笑的告诉老黄,别取重了,让柳寒有点意外的是,天娜居然喜欢上小兔子,禀告柳寒后,将小兔子调到后院内宅。
柳寒制定的计划推进很快,柳山买了五十个奴隶,又从流民中招了三十个壮小伙,这些人全部集中在山庄内,柳寒去看了下,柳山的眼光还不错,这些人虽然面黄肌瘦,可看得出来那是饿的,只要有粮食,调理几个月便会好,于是他便放心交给柳山,由他负责训练。
第五十九章 青楼
每次踏入院子的一瞬间,柳寒都以为是走进了道观或书院,过了垂花门,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热辣的阳光被一股清凉消散,院子两侧栽种着巨大的长叶蕉,宽大壮硕的绿叶遮住了炎热,中间则铺着青色的石板,石板上洒了水,看着就凉凉的。
前厅的两侧台檐下摆着几盆青竹,竹径细长,竹叶青翠,门厅两侧的圆柱上挂着副对练,“明月清风开朗运,高山流水有知音”,两个垂鬓小丫站在门前,看到柳寒过来,俩人先冲柳寒施礼,然后掀开竹制的门帘,门帘上绘着花,修长的花叶,白色的花朵,看着有点象兰花。
进门前,柳寒递给小丫头两张五两银子的银票,这里每一道门都要交钱的,他第一次来时不知道这规矩,结果第二次人家便借口说姑娘病了,不让进门了,这让他好生纳闷,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老黄给他解开谜团。
除了花溪河,柳寒没逛过青楼妓院,哪怕在杀手营出任务时,都没逛过。到这里才知道,这逛青楼和逛妓院完全是两回事。
这青楼与妓院不同,妓院就是简单的出卖女色,有钱便可以进,但青楼不同,不是简单的出卖色相,而是有讲究的,有钱不一定进得去。
这才呢,每过一段时间,青楼的台柱子小姐便要出题,这题目或是对联,或者是诗词,又或者是作赋作歌,交上去给小姐看,小姐看过后,你便可以进青楼了。
这进青楼就要开始花钱了,大门不给钱,其后,每进一道门,只要门口站着人,就必须打赏,赏金多少随意,青楼的主持不叫老鸨,而叫妈妈。妈妈可以从这点上看出来人是不是有钱,虽然给的钱多不一定能见着小姐,但这是个重要条件。
青楼和妓院虽然不一样,但有一样是相同的,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明白之后,柳寒再到这芷兰院来,这次他在门口认识了一个慕名前来的才子,俩人一块进了芷兰院,才子没有几个钱,每过一道门都是柳寒打赏,到了前厅喝茶,送茶的丫头对俩人的态度稍有差异,这个差异不明显,但柳寒还是感觉到了,那才子也一样感觉到了,可他并不在意,依旧谈笑风生。
柳寒开始还不解,后来才明白,这小子来这里见琴烟只是次要目的,他到这里的目的是找伯乐。
到青楼找伯乐,听起来有点滑稽,可却是实情。
北里,是长安城的销金窟,这里有最好的美酒,最美的美女,而这两样却是最有吸引力的东西。
士族豪门,天下名士,寒门学子,无不流连于此,不少脍炙人口,天下闻名的诗词歌赋便是在这里草就,经美人的传唱而闻名天下,寒门学子从此跃上枝头。
柳寒没有选择靠近中间舞台的桌子,而是选了窗边的茶几,引他上楼的姑娘照例问有没有熟悉的姑娘,柳寒摇摇头,那姑娘睁着杏眼眉目含情的又问要不要姑娘来作陪,柳寒还是摇头。姑娘很知趣的不再问姑娘了,而是问要喝什么。
“一壶狮峰,其他随意。”柳寒随口道,姑娘明白了,这位估计是来散心的,而不是来寻欢作乐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转身叫小丫头送了壶茶和几盘瓜果点心,这些瓜果点心也是要钱的,柳寒随手在托盘上放了张银票,这不是结账,是打赏,小丫头偷瞟了眼,银票居然是十两银子,心中不由大喜。
“琴烟姑娘和舞雨姑娘会出来吗?”
小丫头正要走,闻到柳寒开口问,立刻细声细气的答道:“琴烟姐姐小恙,今天恐怕出不来,舞雨姐姐可能会出来的,请公子少待。”
“无琴则舞,差矣,差矣!”柳寒就像酸腐文人那样长叹一声,小丫头施礼离去,这样的酸腐文人太多,不过这家伙看上去挺有钱,也不知道有没有才华获得小姐的青睐。
要想成为青楼女的入幕之宾,没有钱是不行的,但光有钱也是不行的,还得有才华,无论是文才还是武略,必须有才。
柳寒懒散的靠在窗户前,习惯性的先扫视了大厅一眼,这大厅不算很大,从楼梯口到窗前,半月形布置了榻榻米,中间则空着,这是小姐演出的场所。榻榻米上每隔段空隙便放置张小长方桌,这种方桌周遭可坐三四个人,当然如果同来的客人多了,可包下三四张方桌。这种方桌十两银子一张,瓜果酒水另算。
榻榻米很干净,窗前挂着绣帘,挡住了阳光的灼热,却又丝毫没有遮住光亮,屋里清晰可见,已经有五桌客人在场了,每人都有姑娘陪着喝酒说笑,另外还有七八张桌子留有预定的标志。
在边上有两个屏风隔断,这种屏风隔断是临时性的,客人需要随时加,客人走了再撤。那几张桌上的客人看着就没有修为,柳寒凝神听了会,都是些玄修的事,便没再偷听下去,而是将目光移向窗外。
这个位置很好,可以望见大部分街道,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各处的院子都开了,门前都有客人侯着,特别是那几个今日出题的院子,围着的士子特别多。
这条街没有妓院,北里很大,分成几个街道,这条街道都是青楼,没有妓院;妓院在另一个街道,那里现在还很安静,要到晚霞满天之时,才开始热闹。
远处的院子忽然人潮涌动,柳寒极目望去,两个穿着劲装的汉子持剑而对,周围的人群象过节似的,热闹的看着,边上的二楼上,还有大群姑娘和客人依窗观看。
柳寒用脚趾头都明白,那里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场决斗。
大晋不禁决斗,但决斗必须在官衙登记,在官吏监督下进行。
果然,有个穿着宫卫队军服的军官站在俩人之间,两边还有几个宫卫队的士兵,而在另一边,却有十数个青衣汉子。
这是北里,达官贵人,门阀士族,出没于此,这里的治安尤其严格,由宫卫队,长安府衙共同负责,但所有长安人都知道,这北里是结衣社的北里,那十几个青衣汉子便是结衣社的汉子。
结衣社,一剑擎天沈沉,三千青衣汉,长安城第一帮。
在结衣社之前,执长安城黑道牛耳者,叫大刀盟,北里掌控在大刀盟手上。
但五年前,结衣社崛起,结衣社帮主,一剑擎天沈沉,渭水河边一战,单剑尽诛大刀盟盟主极其手下十三太保,奠定了结衣社的威名。
大刀盟退出长安,从此衰败;从此之后,北里掌控在结衣社手中,北里的秩序由结衣社制定。
没有结衣社的同意,小偷不敢在这里行窃,不敢在这里抢劫,更不敢强行进院。
柳寒冷漠的看着那群人,这样无意义的拼杀没有丝毫意义,不过徒显血气之勇,两个无谋武夫。
喝着茶,吃点糕点,想着心事。
他到这芷兰院来是有目的的,是来见一个人,犀锋,当年并肩作战的同伴。
第六十章 旧友
虎哥和大脑袋已经将犀锋的情况探查得一清二楚,他住在那,家里有什么人,平时喜好,与同僚的关系,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是怎么探查的,居然十来天便查清楚了。
犀锋现在是秦王帐下的振武校尉,让柳寒有点意外的是犀锋居然还是单身,虎哥的情报中有,六年以前,犀锋曾经成过一次亲,可在他一次到帝都办差时,妻子难产死亡,从那以后,犀锋便再没结婚。
犀锋颇受秦王重视,在秦王之前,他不过一队正,秦王到后,将他从队正升为校尉,进入秦王的幕府,成为秦王的军事幕僚,是秦王直属的鹰翎卫副统领。
长安为西都,军事重镇,除了城卫军外,还有宫卫队和藩王直属的鹰翎卫。宫卫队,顾名思义,守卫内城和皇宫的卫队,但秦王治雍后,扩大了宫卫队的职权范围,将城卫军的职权范围缩小,只剩下守卫城门以及长安四周,城内则全部交给宫卫队。而鹰翎卫则是秦王的卫队,由秦王直接统帅指挥。
根据虎哥和大脑袋的搜集的情报,犀锋每过段时间便要到这芷兰院来一次,至于是迷上了琴烟还是舞雨,他们就不知道了,以他们的身份,根本进了这芷兰院。
阳光渐渐西斜,楼上的客人渐渐多起来,人声渐渐鼎沸,垂鬓小丫头不时穿梭,送茶送点心,席间客人欢笑嫣然,不时有目光在柳寒身上萦绕,这个厅里,只有他这一桌没有姑娘相陪。
柳寒没有在意,壶里的水已经添过两次水,茶味变得有点淡,他没有在意,依旧随意的斜靠在窗户上,懒散的听着中间的一位姑娘的弹琴,在他听来,这姑娘的琴声已经很好了,可显然,厅里的那些客人并不认可,没有多少人注意,依旧在与身边的姑娘调笑。
从楼梯口上来几个穿着彩衣的公子,这几个公子神情倨傲,上来之后,旁若无人的径直走进隔断,不一会,几个高挑秀丽的姑娘进去了。
边上伺候的小丫头不时斜瞟柳寒,她很少见这样的人,在这坐了半天却不叫姑娘,看他的出手并非穷酸书生,怎么不叫姑娘陪呢?就算有什么心事,有姑娘陪着还不好?
正胡思乱想,柳寒已经示意她过去,小丫头连忙过去,柳寒指指茶壶,让她给换壶茶,小丫头更加纳闷了,这茶可不便宜,一壶茶可要好几两银子,于是便好心的提醒。
“公子,这茶是刚才泡的。”
“我知道,你们这狮峰茶是冲泡法,一般也就三开,最多不过五开,其后便淡如水,需换茶再饮。”
小丫头很是好奇:“公子,奴婢愚钝,这茶还有其他泡法?”
“当然,”柳寒正色道:“还有两种泡法,一种是投茶法;这冲泡法,是先将茶叶放入杯中,再冲以开水,此为冲泡法;而投泡法则相反,先倒入开水,然后再投入茶叶,此为投茶法;第三种则在两种之间,茶杯中稍加开水,约为茶杯三成,然后再投入茶叶,待茶叶舒展开后,再添加开水,此为中投法。”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秀美微蹙带羞的问:“那,公子,为什么要这样泡茶呢?”
“问得好,”柳寒依旧是懒洋洋的,这种派头是大晋世家公子的常见状态,脑中却在回想药老得意的神情,当时他也这样问:“这狮峰茶产自江南,于谷雨之前的清晨采摘,采摘只摘取树尖最嫩之幼芽,上好的狮峰茶,芽片大小颜色均相同。
摘下的茶叶再经过晾晒,培制,芽中水分干枯,茶叶经开水泡制后,吸收了水之精华,芽叶舒展,粒粒如花蕾绽放,投泡法,就象将一片一片茶叶投入其中,茶叶在开水中渐渐舒展,就像舞雨姑娘的舞姿,优雅迷人,散发着浸人的芳香。”
小丫头听得心神皆动,不但她,就连旁边的两个中年客人神情微动,小丫头好奇的问:“那,公子,您这次是要冲泡法呢,还是投泡法?”
柳寒轻轻叹口气:“这投泡法需要琉璃杯,可惜啊!可惜!”
小丫头目光落在柳寒面前的茶杯上,这是来自司州的汝瓷,价比黄金,而那琉璃杯则更是贵重,上品琉璃杯其色纯净透明,她根本没见过,院里就妈妈有一对杂色的琉璃杯,非常珍贵,妈妈只有在来了贵客时才拿出来,平时都是锁在柜子里的。
“这倒有趣,公子这样泡过?”
柳寒扭头看,却是边上的一位中年人,中年人穿着白色棉布长袍,颌下长须,形态俊朗从容。
柳寒微微点头:“当然,琉璃杯虽然难寻,可晚生恰好有那么两对,虽然算不上上品,可也称得上中上品,尽可观看叶片舒展的曼妙。如花之开蕊,如婴儿初展眉头,如少女的娇羞;妙之极也。”
小丫头脸蛋微红,中年人手捋胡须露出向往之色,边上另一位穿着皂色长袍,头戴平纹冠的中年人拍掌笑道:“有趣,有趣,方至兄,小弟藏有两对上品琉璃,得闲到寒舍一饮。”
“如此,那就骚扰了。”方至兄微微翕首,俩人随即也不再理会柳寒,这让他好生郁闷,正要借机搭讪,神情忽然一动,朝楼梯口望着,又有两个客人上来,这俩人在楼梯口站住,目光很自然的先扫视了下大厅的人,而后才随着小姐朝一张有预留标志的桌子走去。
柳寒眯眼打量着这俩人,这俩人与其他人明显不同,脚步轻盈,显然轻身功夫高明,举手投足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腰间挂着宝剑朴实无华,唯一的装饰便是宝剑边上腰牌,这块腰牌上有个图案,柳寒眼尖,看清那上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飞鹰,这是鹰翎卫的标志。
柳寒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眼睛眯成一条线,盯着走在前面的那个壮汉,眉宇间还有几分当年的模样,他端正坐姿,始终盯着他,那人似乎有所察觉,朝这边看了眼,而后微微皱眉。
柳寒没有移开视线依旧盯着他,这下连边上的那位鹰翎卫也察觉了,那鹰翎卫顿了下就要向这边来,前面那位一把拉住他,微微摇头。在这种场合,盯着人看不是失礼,而过去质问才是失礼。
柳寒微微有些失望,如果俩人因此过来,他便安心了,可现在,他还是无法做出判断。
杀手营全军覆灭,但总教头还活着,追杀他的那个家伙还活着,他们都是见过他的,这些年他可以改变了很多,从容貌到气质,都有了很大变化,但他们是不是还能认出他来呢?
今天便是试金石。
第六十一章 出题
犀锋,当年的热血汉子,共同浴血的兄弟,如果他不能认出他来,那么帝都便大可去得,否则恐怕就要多作些准备。
正想法怎么与他搭上,一个绿衣小丫头挑帘子出来,走到中间,先冲宾客施礼,然后才细声细气的说:“妈妈说了,今日琴烟姐姐身子有恙,不能给诸位老爷公子弹曲,舞雨姐姐画了幅画,可惜没有题跋,甚为苦恼,也没了精气神,还请诸位老爷公子原谅则个。”
说着又冲宾客施礼,宾客安坐不动,这时,屏风里传出懒洋洋的声音:“不知舞雨姑娘所画何画,能不能让本公子看看,或许可以解她之忧。”
小丫头高兴的冲屏风施礼:“如此就多谢公子了。”
这一套是惯例,这意思很明显了,这舞雨姑娘出题了,如果今晚有人作出的题跋入了她眼,就出来跳舞,如果没有,那就拜拜了,谁也不能怪罪她,因为这是规矩。
小丫头很快取来一幅画,就挂在中间供众宾客观看,画面上有个着胡服的窈窕的舞娘,裸臂裸足,正起舞盘旋,裙裾飘飘,蝴蝶环绕,恍若仙女下凡。
屏风里的公子踱步出来,公子手拿折扇,轻轻晃动,走到画前,仔细端详,沉凝会露出笑容。
“飘飘罗裙,美目盼兮凝脂媚。
月色满,琴暗动,舞翩跹。
蝴蝶翻飞,芳心羞兮唇欲语。
钗头凤,云鬓乱,暗香动。”
话声刚落,屏风中便响起一遍叫好,几个年轻公子慢步而出,边走还边赞道:“子贤兄,好诗,好诗,必中魁首!”
子贤面露得色,柳寒还没品味出滋味来,边上那对中年人几乎同时摇头,但俩人都没开口,小丫头正要道谢,边上有人大声笑道:“好什么好,文不对题。”
柳寒顺声看去,却是那两个鹰翎卫之一面带冷笑,子贤正得意洋洋,听着有人批驳,再抬头一看,居然是两个武人,禁不住大怒。
没等子贤开口,旁边的同伴便呵斥起来:“不过一粗汉,只知舞枪弄棒,那知诗文之妙,怎敢品鉴二公子之文!”
那军官冷笑两声:“我这粗鄙之人都能看出,这明明是胡旋舞,文不对题,狗屁不通,还好意思拿出来炫耀,请舞雨姑娘看,我看是丢人吧。”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这粗鄙之人也敢品诗。”子贤身边另一位公子叹道,大有悲叹斯文扫地,俗气满世之意。
那军官依旧冷笑,正要继续进攻,犀锋一把拉住他,起身冲子贤抱拳:“二公子,我这位同伴不知公子文名,还请公子见谅,公子文名长安城皆知,我们兄弟孤陋寡闻,请公子恕罪。”
柳寒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话才是前后矛盾,文名满长安,自己却不知道,有趣,有趣。
“噗嗤!”
边上的两位已经笑出声来,声音很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白衣中年人大笑起身,走过去,拿起小丫头誊写的诗文,毛笔字还墨汁淋漓。
“那位将军说得不错,这诗的确偏题了,二公子的诗放在别处尚可,题在这画上.。。”
白衣中年人摇摇头顺手将诗文撕了,二公子子贤脸色涨得通红,可看看那白衣中年人的气度,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毕竟是世家公子,见识广阔,见过诸多人物,一看这中年人的气度便感到不凡。
边上的同伴却鼓噪起来,纷纷呵斥中年人,白衣中年人却没有开口,从小丫头手上接过笔,一挥而就。
小丫头左右看看,小心的拿起来,稚嫩的念起来:
“胡旋女,胡旋女。
心应琴,手应弦。
琴弦一声皓腕举,
回雪飘飖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
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
奔车轮缓旋风迟。
胡旋女,出山离,
徒劳西来万里余。
中原自有胡旋者,
斗妙争能尔不如。
胡旋女,莫空舞,
数唱此歌娱宾主。”
柳寒眉头稍皱,这诗词有些熟悉,白居易?这家伙这么也过来了?他背心冒出一层冷汗,转念一想不对,这白居易的《胡旋女》不是这样,有细微差别,再想想曾经见过的诗词,这个时代,也有诗杰。
“好诗!好诗!”皂衣中年人起身鼓掌大笑:“巨木兄不愧文满天下,名不虚传,”说着起身走到那二公子面前:“你是司家的二公子吧。”
司家二公子脑子极速转动,想着这两人是何许人,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脸色一变,连忙整肃,深深施礼:“晚辈不知巨木先生仙踪驾临长安,晚辈无知冒犯,请先生原谅。”
司家二公子身边的人齐齐躬身施礼,在座的除了柳寒,其他人全都起身,向巨木先生施礼,柳寒满头雾水,不知这家伙是什么人,这么大魔力,让这些纨绔二世祖闻名下拜,眼珠转了转,没有跟着起身,依旧懒洋洋的靠在桌上。
巨木先生刘厚,曾著《玄都赋》《二都赋》,文辞华丽,气势磅礴,世人争相传抄,一时帝都纸贵;后与友人相携游江南,在丹阳梅林作梅花诗十二篇,读来篇篇口齿余香,令人神往。荆州襄阳五棵松与荆州名士卢济辩难三日,卢济甘拜下风,称其思敏捷,才高八斗,乃名满天下的玄学家。
“无妨,”巨木先生含笑道:“令尊一向可好?”
“家父身体尚安,前数日与王家叔父同去帝都。”司二公子恭谨答道,身边几个刚刚还在呵斥的年轻公子个个面色如土,这样的猛人是不能得罪的,也是不敢得罪的,他只需一句话,天下便再无进身之所。
巨木先生微微叹道:“上帝都?这个时候上帝都去做什么,可惜,看来没机缘啊。”
说着看了司家二公子一眼,这二公子额头冒起一层细汗,不说,这巨木先生与家族父辈的交往,今日之事传出去,恐怕便要受到家族长辈的责罚,而且可能大大影响自己的前途。
巨木先生沉凝片刻含笑道:“钗头凤,云鬓乱,暗香动;颇有雅趣,二公子文有长进。”
司家二公子如释重负,随即大喜,谦卑之极的再拜:“多谢先生指点,小子狂妄,大胆请先生到隔间指教。”
指教,有时是挑战,可这时却是最诚心的邀请。
可惜,巨木先生微微摇头:“你们年轻人去闹腾吧,听说这芷兰院琴舞双绝,老夫是来见识下,可惜啊可惜,这琴,是听不了了,这舞,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环佩声响,一个高挑秀丽的女人,提着裙裾匆忙上楼,上来后略微整理,便直奔巨木先生,到了巨木先生面前先施一礼。
“不知巨木先生驾临,芷兰院蓬荜生辉,琴烟和舞雨已经准备妥当,马上就来为先生献技。”
巨木先生呵呵一笑:“如此多谢妈妈了!”
从揭开身份,这巨木先生的举止风范,无不堪称完美,令人心生敬佩。
柳寒心里叹道,这才是星光熠熠,前世的什么歌星明星,与他比起来,简直就是矫揉造作的浊物,看看人家这范这派,挥洒自若,浑若天成,不落痕迹,犹若游戏人间的游龙,不带半分烟尘。
巨木回身又仔细观摩那副画,没做丝毫犹豫:“舞雨姑娘的画,不错,拿笔来。”
妈妈顿时大喜,那情形比天上掉下金元宝还让她兴奋,连声催促小丫头,小丫头几乎是小跑着去将毛笔拿来,巨木先生提笔挥毫,所有人都静静的等候,巨木先生写完最后一笔,将笔轻轻放在小丫头捧着的砚台上。
妈妈兴奋得差点失态,赶紧叫人将画收起来,随即又改口,让人立刻送去裱糊,以后便挂在大厅里。
这幅画对芷兰院来说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就凭这画,芷兰院在这北里的声望便高出同行一截,这北里有青楼三十六家,芷兰院也就只能进入前十,现在有了这幅画,芷兰院稳稳进入前三。
而舞雨姑娘势必名声大振,以前只有舞,现在还有画,有了巨木先生的这一句话,一个才女的名,稳稳当当,今后这长安城的才子都得到芷兰院来拜山。
第六十二章 长安城醉
不一会,两个女子袅袅而至,前面一人穿着红衣,束衣抹胸,露出半个白晃晃的胸脯,后面的那位穿绿衣,面若满月,杏眼桃腮,梳着堕马髻,同样是束衣抹胸,怀抱瑶琴。
俩人上楼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柳寒这还是首次见到俩人同时出场,以前要么是红衣的琴烟,要么是绿衣的舞雨,这两名妓就像前世的明星一样,行于楼内,旁若无人,可现在却是小心谨慎,唯恐踏错一步。
不过,柳寒还是有些纳闷,在记忆中,犀锋不是个圆滑的人,当然也不是莽撞的人,但绝对热血,性格有几分冲动,要不然也不会拔刀相助,与他共同作战。可刚才那一幕,却让他有了几分陌生。
琴声响起,舞姿婆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绿衣摇曳的的娇躯上,只有柳寒眉头微皱,留意着犀锋那边的状况。
柳寒坐得比较靠后,只能看见犀锋的背影,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就见他和同伴偶尔低声说笑,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如果安静的话,柳寒可以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可惜,琴声干扰太大,听不清。
琴声突然从悠远变为激烈,绿衣女的舞姿也变得激烈奔放,身躯不住旋转,双手盘旋向上,眼神迷离。
“好!”
巨木先生率先鼓掌叫好,随即众人也齐声叫好。
柳寒也热情鼓掌,舞雨是他见过的最好的舞者,比山庄的舞女强,比西域后宅的舞女强,比家中跳舞最好的米娅都强,这胡旋舞与西域的胡旋舞不同,真正的胡旋舞更加奔放,更加原始,更加奔放,更加多情;可这舞雨的胡旋舞则更有大晋味,多了两分含蓄,两分神秘,一分活泼,一分羞怯。
看过不知多少舞,前世的现在的,东方的西域的,柳寒恍惚觉着自己正在参加一场秀,或许,秀便是从这种方式演变流传下去的。
“好!好!”
琴声愈发急了,舞雨的旋转也愈加快,就见一团绿影在转动,在转动的同时,探出绿影的纤纤玉手还在不断变化,时而如花蕾绽放,时而如蝴蝶翻飞,时而象孔雀摆首,时而如鸾鸟傲啸。
这舞雨拿出了浑身解数,观众情绪被调动到高潮,不但子贤这样的少年公子,就连巨木先生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禁不住动容叫好。
一曲舞毕,满堂喝彩,连柳寒都禁不住直身为琴烟舞雨的精彩的演出鼓掌喝彩。
妈妈满脸笑容过来,这妈妈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身段苗条,束胸较低,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脯,妈妈期望的望着巨木先生,按照惯例现在是在场的才子们写诗作贺的时间了。
青楼玩的是情调,皮肤急色之人,恕不接待,跳舞弹琴之后,便是才子表演的时间了,这是这里的潜规则。
可在场谁都没动,眼睛齐刷刷的望着巨木先生,巨木先生当然清楚,他手捋胡须笑道:“老夫刚才已经献丑了,现在该看看这长安城的青年才俊了。”
柳寒闻言一笑,开始准备看好戏,可让他意外的是,场中又冷下来,居然没有人出头,略微想想明白了,这巨木先生在场,谁敢第一个跳出来,若是写得好就还罢了,反之,那可就糟了,巨木先生的评论将在最短时间里传遍天下,那自己也就名扬天下,可这名,是好还是坏呢?
柳寒眼珠一转长身而起,众人纳闷的看着他,柳寒微微一笑漫声道:
“长安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
越艳罢西溪,美姬停白苕。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荣风。
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朔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一首诗吟毕,躬身冲巨木先生施礼:“小可狂妄,斗胆献丑,有污先生耳目。”
巨木先生眯着眼打量柳寒,微微念叨:“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朔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稚真兄,长安青年才俊层出不穷,非才气不足啊。”
稚真同样低声念叨:“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好,好,不过,单以舞雨姑娘的舞而言,此诗可谓上品,可惜今日之会,乃琴舞合鸣,此诗单写舞,却不见琴影,所以,要下调一品,可为中品。”
巨木先生点点头:“此评中肯,年轻人,怎么称呼?在那就学?”
“多谢先生点评,晚辈柳寒,乃西域商人,回到大晋不过数十日。”柳寒恭敬的答道,眼角却瞟向犀锋,犀锋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的看着柳寒。
厅里响起一阵嗡嗡声,柳寒相信,要不是巨木先生在坐,恐怕已经有人站出来喝斥。
大晋作什么都有规矩,在这样的场合,应该是士族名士优先,然后是名师弟子,当然若是名士,则另当别论,比如,白衣公子顾玮,他也是庶族出身,可若他在场,别说士子了,就算那些有名的门阀豪族中的公子学子,也得退避三舍。
看着柳寒的目光各种各样,羡慕嫉妒恨,滋味繁杂,但没人敢跳出来,因为巨木先生在场。
“你是商人?”巨木先生有些失落,目光复杂的看着柳寒:“可惜,可惜。”
“巨木兄,俗了吧,商人也有才的。”稚真笑呵呵的说道:“前些日子,收到凉州飞书,送来《将进酒》《西归》两诗,老夫咏后,大醉三天,原以为天人之作,传书问之,无明小老弟回日,柳姓商人。”
“哦,有此佳作,可否让老夫与闻。”巨木先生惊讶之极,他可知道这稚真,虽然名气不大,但诗文一道,极为精湛,且眼光颇高,等闲之作,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老夫喜其文采,故熟记之,”稚真手捋胡须,眯着眼道:“不过,要颂此诗,先得有酒,这酒,还得是凉州烧刀子!”
巨木先生更加惊奇,连忙叫妈妈上凉州烧刀子,妈妈迟疑连忙叫人上街去买,凉州烧刀子这样的劣酒,芷兰院是没有的。
柳寒闻言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传书也太快了,简直比得上电报了,喜的是当初灵机一动,居然就见效了,好,传得越快越好,影响越大越好,这无明够意思。
“这《将进酒》先放到一边,先说这另一首《西归》吧,”稚真摇头晃脑的吟道:“商车欲归边,驼铃过居延。征蓬出晋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黑骑,都护在燕然。
这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凉州绝妙风景,尽在这两句,令人神往,大晋数百年,雍凉两州俊杰无数,诗词歌赋无数,可写透大漠美景的,无出此句。”
巨木先生喃喃念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孤烟直,落日圆;妙!妙!”
巨木先生拍桌叫道:“好诗!好诗!当今文坛,诗词堆砌过度,繁华浮躁,此诗简朴工整,远胜其他,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仅此一句,即可传世千年,好诗!好诗!好诗!”
巨木先生连声称赞,稚真先生却叹道:“此诗优美工整,塞外风光,尽落其中,可老夫最喜欢的还是《将进酒》。”
俩人旁若无人的议论着评述着,厅中其他客人安静的听着,没有人插话打断。
巨木先生略有两分意外,这首诗已经让他很意外了,可稚真居然说那《将进酒》更好,意中更有比压诸生之意,这让他大为好奇。
大晋文坛兴盛,才俊之士层出不穷,脍炙人口的诗篇也同样层出不穷。但稚真却认为,现在文坛的趋势有失偏颇,过于看重辞藻的华丽,人人都在堆砌,期望剑走偏锋,以诡道取胜,却不想,诗文的本意是弘扬正气,以直取意,所以,当今诗词多有轻视,今日却如此推崇此诗,令他好奇愈浓。
正说着,小丫头抱着坛酒上来,从小丫头吃力的样子看,这酒不轻,妈妈深怕她洒了,连忙过去接过来,送到巨木先生和稚真先生桌上,又赶紧吩咐小丫头拿酒勺来。
稚真先生却叫住她,让她拿两个碗来,要那种大碗,土碗。
这下不但妈妈一头雾水,就连巨木先生都有些疑惑不解,桌上乳白色的细致均匀的酒壶,精致小巧的酒盏,不用,却要贩夫走卒用的粗鄙土碗,巨木先生心中更加瘙痒难耐,连声让妈妈上土碗。
稚真拍开封泥,提起酒坛,一股凛冽刺鼻的酒味就在大厅里弥漫,稚真端起土碗一饮而尽,连喝三碗,巨木瞧着有趣,端起酒坛给他倒添上,三碗过后,稚真先生略有酣态,拍腿高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戈公子,端木生,
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佩,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曲歌毕,满座皆静,稚真兴起,干脆抱起酒坛,就着坛口长饮不歇。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好气势,好气势,”巨木皱眉品鉴:“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气势更胜,这戈公子,端木生,何许人也?”
“戈公子,秋云大将军二公子,秋戈,端木生,乃大将军长史端木正,”稚真抱着酒坛,醉眼迷离的说道:“据无明言,那商人被秋戈和端木正请到花溪河上,于花舫中所作。”
巨木轻轻哦了声:“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绝!妙!畅快!直透心肺!”一拍方桌大声喝道:“拿酒来!烧刀子!老子要喝烧刀子!”
满座皆惊!巨木这样的名士居然暴粗口,而且还是此等高雅的青楼,可略一回味,好像只有这样说,才够味!
众人依旧品味未醒,犀锋已经拍桌大叫:“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痛快!痛快!烧刀子!烧刀子!老子也要烧刀子!”
众人醒悟过来,一时之间,厅内叫酒声不断,“烧刀子!”“老子要烧刀子!”此起彼伏,妈妈惊喜万分,赶紧吩咐人去买酒。
“此诗一传,凉州烧刀子必大行长安!长安城满城皆醉!”巨木手里拎着从稚真手上抢来的酒坛,抹了把嘴边的酒迹,哈哈大笑。
“那是!老夫初见此诗,以柳林佐之,”稚真眯缝着眼,醉醺醺说道:“后无明传书,说以凉州烧刀子佐之味更浓,老夫试之,果然如此!”
巨木端起酒盏喝了一盏女儿红,温厚缠绵,却索然无味,将酒盏推到一边,双手抱起酒坛,酣畅长饮。
柳寒心念一动,大呼失策,早知道这样一首诗居然能让凉州烧刀子畅销,那无论如何也要带一批烧刀子到长安,趁着这股热乎劲,小赚一笔。
巨木将酒坛重重放下,醉眼迷离的看着稚真:“不知道这诗谁人所作?真是商人?了不起,了不起,老夫一向厌弃铜臭,没想到铜臭中也能出此等人物,这大慨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
稚真忽然皱眉,忽然扭头看着柳寒:“无明小老弟书中所言,此商人姓柳,刚自西域归于凉州,说是要上帝都..”
柳寒强压心中的兴奋,这两首诗还真发挥作用了,老子踢开了士族的门,想着坐直身,冲巨木先生和稚真先生深深施礼:“小子狂妄,多谢两位先生品鉴。”
“哦,还真是你!”稚真先生大喜,勉强直身回礼,呵呵笑道:“无明小老弟对先生大为推崇,闻听先生上帝都,老夫还叹息不能与先生一晤,没成想居然在这里相遇,先生请移步同坐。”
一言既出,满厅皆惊,士庶不同坐,此为古礼,也是士族的规矩。而无论稚真还是巨木,都是响当当的士族阶层。
更何况,与这样的名士同坐,那就意味着身份认同,能同时得到两大名士的认同,不消等多久,明天,柳寒便能名满天下,如果再有人推荐,被朝廷征辟为官都没什么问题。
而且,就在刚才,巨木与子贤的父辈还是好友,可依旧没有邀请他同坐。
羡慕嫉妒恨,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子贤等人更是沉默,大厅内的气氛沉闷且紧张。
柳寒完全能感觉到这些目光包裹的情绪,他整整衣冠,起身就要过去。
“且慢!”
第六十三章 士庶之辩
柳寒愕然抬头,却是子贤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这人身形瘦削,头发用布帛简单的笼了个发髻,然而却没有完全笼着,留了部分散乱的披在肩上,脸上抹了层****,看着就像前世戏台上的白脸。
白脸直身冲巨木和稚真施礼:“先生此举不妥!”
稚真不悦反问:“有何不妥?”
“自古士庶不同桌,先生此举有违礼制。”白脸神情依旧恭谨。
“士庶不同桌?荒唐,古时那有此礼,”稚真冷脸叹道:“世人皆以士庶有别,在苏某看来,此举不过作茧自缚,等而下之,休得再说。”
“不然,”白脸依旧坚持,目光坚定:“礼,为人伦大防,士庶之别,上下之尊,长幼之别,皆有规制,故先贤作《礼论》,规制天下之礼,我大晋以此立国,乃国之根本,根之无存,国无咎!”
柳寒直身于此,很是尴尬,也暗暗心惊,他忽然觉着自己是不是太乐观了,连巨木稚真两大名士都被人当面指责,这士庶之别,真是坚如磐石。
“荒谬!”稚真先生冷笑着喝斥道:“何为礼?先贤作《礼论》,目的在教化天下,先贤有言,‘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
《礼论》开篇即言,制礼为规范人之欲,不能欲求无度,上下尊卑,德者居之;自古以来,凡有德者,无不尊之,反之,无论士庶,皆下之,此为礼之精髓。”
柳寒有些好奇,这大慨就是所谓的辩难吧,大晋盛行此事,太学还特有辩难课,龙门书院每年都有辩难会,每年这个时候,各方名士,各地士子,纷纷前往,盛况空前。
“不然,”白脸依旧坚持:“恰如先生所言,先贤制礼,在于教化天下,使天下不为欲所控,此正是礼之本质,人分阶层,若人人固守阶层,则天下安定,再无纷争。”
柳寒左右看看,大厅中人表情各不相同,有的不以为然,有的赞赏不已,也有象犀锋那样不动声色,但犀锋身边的那位军官明显不忿。
“人分阶层在于固守阶层,再者,阶层之分,乃以德为准,而非生而有之的身份,德下者,人皆贱之,无论其为士亦或其他。”稚真也不生气,甚至没感到被冒犯,语气反而变得缓和了。
柳寒微微皱眉,觉着这事要这样辩难下去,何年何月是头,在三归堂见过,太宗年间,帝都邙山白云观便辩难过,双方引经据典,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坚持的依旧坚持,不在乎的依旧不在乎。
柳寒呵呵一笑,将所有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他整整衣冠从白脸笑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稚真愣了下,巨木微微皱眉,这样的举动很是失礼,辩难不是不准插话,但插话之前要先行礼,表明观点,而柳寒采取的方式,特别是这话,干卿何事?
简单!粗暴!无礼!
“大胆!”
“无礼!”
还没等白脸和他身边人反击,另外几桌上的几个年轻人起而怒斥,这群年轻人占据了另外一个屏风,此时屏风撤去,正注目观战,柳寒话刚落,这群人的神情全变了。
“何为大胆?何为无礼?稚真先生邀请在下同坐,与尔等何干?自古以来,有尊贤,有尊德,何来尊出身?先代君王尚且礼贤下士,此士非士族之士,而是贤士之士。”
“我等辩难,尔不过铜臭之人,大胆如此,还不退下!”
柳寒抬眼望去,洒然一笑,伸手端起酒碗,一口饮尽,抹去酒迹,慨然答道:“事,与我有关,我为何不能开口,尔等黄口小儿,不知天下之大,不读圣贤之书,却在这妄自辩难,唯以陋礼身世难诘,何以服众?何以服天下?”
“陋礼?你可知礼?”
“礼为何物?”柳寒的反击非常尖锐,那人愣了下,柳寒不打算再给他机会,他当然清楚,自己在这上面的造诣也就那么点,这里面大多数人恐怕都比他深,在这上面纠缠,时间一长,就要露馅。
“圣人制礼,目的在于规范我们的行为准则,这个准则以德为核心,可何为德呢?”
“圣人有言,君子进德修业,这进的是德行,这德行是何物?自明也!”
“所以进德,是为自修,自修,修的是什么?修的自身,而不是什么身份地位!”
“身份地位为何物?身外之物,身外之物为何物?俗物!”
柳寒一句一问,一问一答,侃侃而谈,吐出俗物两字后,傲然扫视,掷地有声:“俗物,有何可尊!岂能为礼!”
大厅里鸦雀无声,稚真手捋须呵呵大笑:“好一个俗物!好一个俗物岂能为礼!小友请坐!”
柳寒恭恭敬敬的施礼:“长者邀,不敢辞。”
满厅之人看着柳寒在巨木稚真身边坐下,可面对巨木稚真,子贤等人虽心有不甘,谁也不敢放肆,不敢将下面的家将叫上来。
这等场景,一般不带家将上楼,家将卫士都等在下面,若非巨木稚真两位名士在场,恐怕已经有人叫他们上来,一场较量便立刻展开。
柳寒的目光多快,就坐下那瞬间,他就注意到子贤身后有个麻衣汉子神情漠然,就像没听见他们的辩难,只顾默默喝酒,人群遮住了视线,没有看到他身边有没有刀剑之类的东西。
大厅一时安静下来,妈妈抓住机会,吩咐小丫头们赶紧上酒,小丫头们将刚买的烧刀子送到客人面前,犀锋一掌拍开泥封,端起酒坛豪饮。
犀锋将酒坛重重搁在桌上大吼一声:“好酒!”
“好酒!”犀锋的同伴也同样大吼道,柳寒扭头冲犀锋一笑,举坛相敬,左眼眨了下,清亮的酒从坛口倾下,柳寒长鲸吸水,涓滴不漏,犀锋脸色微变,子贤身边的那个麻衣汉子同样神情大变。
“好酒量!”稚真乐呵呵的笑道,稚真巨木不懂,柳寒这一手看似简单,实则没有深厚修为,无法做到。
犀锋眉头紧皱,他盯着柳寒,隐约觉着这人好像在那见过,可翻江倒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可那个笑容,特别是眨眼那一下,很熟悉,一定在那见过,他对自己的记忆力有绝对信心。
犀锋凝神竖起耳朵偷听柳寒他们的谈话,柳寒三人都没有刻意隐藏,巨木和稚真又没有修为,再加上这名士风范,丝毫不顾忌他人,旁若无人的说着。
“西出萧关无故人,我在西域快二十年了,想着该回来看看了。”
西出萧关无故人,犀锋心中巨震,这话十多年前曾听说过,说话的那人浑身是伤,可依旧笑呵呵的,冲着他作鬼脸,就像刚才那样,可.。,那人应该已经死了,当初自己找了他两个月都没找到,难道.。。
再仔细分辨声音,这声音陌生那有半分熟悉,可语气越听越觉着象是在那听过,但那背影却很陌生,没有一点记忆。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柳寒发出了信号,他不知道犀锋是不是收到,有没有认出他来,他能作的都作了,就看犀锋了。
第六十四章 等待
这种事是两难,犀锋是不是愿意继续他们的友情,毕竟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其次,跟更大的风险在于,犀锋现在的变化,十多年时间里,他变了,犀锋肯定也变了,所以,什么事都不敢确定,什么事都有可能,甚至可能会很危险。
柳寒很快便难受了,与巨木稚真同坐固然是巨大的荣耀,更进一步而言,如果说,《将进酒》两首诗是敲门砖,那么现在士族的大门至少为他开了一条缝。
但巨木稚真什么人,名满天下的名士,聊天都是谈经论道,柳寒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哪能和他们相较,好在前世国学热时,柳寒还看了点国学的书,再加上几分“谦虚”,勉强还可以应付。
大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妈妈有些失望,本来这个时候该是为芷兰院添彩的时候,几个名士的大作往大厅一挂,芷兰院的面子里子就都有了,再加上那幅画,至少可以保芷兰院三年风光,琴烟舞雨至少可以再火三年。
可惜,经这一岔,这些都有可能落空。
妈妈有些焦急,目光四下求助,可大厅里的人都没有心思再题什么诗词,匆忙倒想出个主意,她先笑了笑才娇声道:“诸位公子,巨木先生和稚真先生一向神农见首不见尾,难得驾临我芷兰院,子贤公子已经抛砖引玉,不知还有哪位公子再续佳作?”
说完还瞟了柳寒一眼,柳寒在心里暗笑,这妈妈撂电视台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主持人,既没有得罪子贤,又暗自提醒在座的年轻士子,巨木先生和稚真先生可不是想见便能见的,这个机会可要抓住,特别是瞟那一眼,那可不是献媚,而是提醒在场的士子们,别让一商人专美于前。
柳寒眼珠一转,起身向巨木稚真致歉:“小可尚且有些俗事,请二位先生原谅,这就告辞。”
巨木愣了下,柳寒居然这就要走,这让他不快之余又有些纳闷,要知道,在他看来,柳寒能与他同坐,已经是莫大荣耀,明日长安城就将传遍,是多少士子学子梦寐以求的,这商人居然说走便要走?
“柳先生这是为何?”稚真也同样纳闷,这才坐下不久,还没好好聊聊,怎么就要走了。
“古人云,乘兴而来,兴尽则去,今日晚生已经兴尽,再留下去则徒惹人厌,告辞。”柳寒起身再拜:“多谢先生相邀,晚生感激莫名。”
说完起身掉头便走,妈妈连忙上来挽留,柳寒来这里多次,出手大方阔绰,这样的人物,即便不是士族也同样受欢迎。
“呵呵,好一个乘兴而来,兴尽则去,”稚真看着柳寒的背影微笑点头:“多少年了,没见过此等人物,此子不凡,巨木兄,你看呢?”
大厅里众人都竖起耳朵,这可就不是简单点评诗词了,这是点评人物。巨木先生名满天下,数年前,巨木点评淮南乌家十四岁长公子,称其“姿容秀美,胸有沟壑,失之为骄矜,可托济难之危。”
于是乌家长公子乌珩名满天下,四方使者竞相奔走,期以征辟为官。
巨木没有立刻作答,皱眉看着楼梯口,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此子虽然有几分才干,然观其行,贱业也;闻其言,落落潇洒,不拘礼俗,当知其无大志,”说到这里,扭头看着子贤等人:“先贤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读书人之使命,君等当熟记于心,时刻莫忘,切莫学之。”
子贤等人起身拜谢,齐声道:“诺,多谢先生教诲,后学定谨记不忘。”
大厅里气氛再度活跃起来,毕竟是个商人,与铜臭打交道,能有什么大志向,充其量就是多挣点钱,那有安天下的雄心。
稚真看着巨木微微摇头,他不同意老友的品鉴,但也没打算与老友争执,他很了解这位老友,外表看上去儒雅随性,实际上内心高傲固执。
柳寒没有听见巨木的品鉴,此刻他心情倍舒爽,与巨木稚真相交完全是意外收获,这是个喜出望外的收获,这个收获到底能产生多大效果,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他对此充满期望,至少,他将士族的大门推开了一条缝。
出了芷兰院,柳寒信步而行,这条街道两边多是青楼,每个青楼的格局不同,但每个青楼的台柱子都有一手绝活,芷兰院的琴舞,梧桐阁的剑舞,妙香楼的琴歌,紫竹院的幽雅,各具特色,勾连士子们流连忘返,不断往里砸钱。
柳寒在街边的小摊坐下,让老板作碗面,现在不是吃饭时间,小摊上就他一个人,老板看上去有四五十岁,黝黑的脸膛满是汗珠,一边看着锅里的水,一边切着葱花,刀落在案板上,细细的,犹如雨打蕉叶。
柳寒边等边看,对面是紫竹院,一群长袍冠带的书生堵在门外,看来这紫竹院出题了。
“客官不想去试试?”老板没话找话的问道,看这客官的穿着是个有钱人,可有钱人不上青楼却跑到他这小摊来吃面,真是有点奇怪。
“除却巫山不是云,今日已经尽兴,改日吧。”柳寒答道。
“客官是从那个院子出来的吧,”老板在这条街上摆摊设点多年,对这条街的情形十分熟悉,听柳寒的回答,心中有些了然,听一曲琴,看一曲舞,发一通议论,然后扭头便走,这样的人也有。
柳寒随口和老板聊着,目光却看着紫竹院门前的那群书生,随口问道:“这紫竹院的生意好像不怎么好?”
“客官这就有所不知了,”老板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是天香楼,楼里的姑娘个个美如天仙,最主要的是,天香楼最红的姑娘叫玉香,.。。”
柳寒饶有兴趣的听着老板忽悠,天香楼是人最多的青楼,但不是最有名的青楼,人多不过是进入门槛低,若是愿意降低门槛,人气比天香楼要好的青楼至少有三四家。
一碗面条下肚,柳寒有些失望,犀锋没有跟过来,他在这北里闲逛,就是故意给犀锋制造机会,让他追上来,可惜,到日落都没见着犀锋的影。
柳寒很失望的回到客栈,老黄看着他郁闷不乐的样,也没过去劝,这几天他协助钱明打理长安店,公樵回来后,他对长安更加熟悉,有了他的指点,好多事都有了头绪,不像前几天那样乱了,公樵回来带来另一个好处,原长安店的伙计们的情绪稳定下来,这几天柳寒不在店里,店里的生意反倒更顺利,店内外的气氛也更轻松,长安店已经平稳过渡。
老黄并不知道柳寒这几天在做什么,可以他对柳寒的了解,知道柳寒肯定是有目的的,这几天闷闷不乐,事情肯定没有进展,柳寒不说,他也不问,俩人各干各的。
经过一夜思索,柳寒也放开了,信号已经散出去了,犀锋能不能做出反应,能做出什么反应,就不在他控制范围内了。
柳寒想清楚后,决定还是按照既定方略走,他派柳松柳竹带了二十个人先上帝都打前站。
然后退了客栈,留下老黄依旧在店里协助钱明,他自己带着柳铁出城了,到山庄中,看看柳山找的那些人,也顺便看看他是怎么训练的。
第六十五章 建设(上)
这个山庄是瀚海商社的山庄,毕良买下来,同样在城东,不过距离长安城更远点,偏东南,在灞水和泾河交汇处,这庄子比常家的庄子要大,正好位于两河交界处,庄外不远处便有个小码头,上下货物十分方便。
看得出来,毕良买这庄子是很费了份心的,无论是位置还是庄内的规制,都非常合适,在庄外,毕良还搭建了个小作坊,柳寒一看便知道这是处理皮货的作坊,他忍不住再度长叹。
柳山这次招了五十个人,有三十个是从奴隶市场买的,二十个是从流民中招的,不过,这些人看上去都不怎么样,精瘦,看不见肌肉,精神,萎靡不振。
“他们是饿的,”柳山解释道,柳寒微微叹气:“奴隶也不给吃饱?”
奴隶是商品,如果没吃饱,没精神就卖不出好价钱,所以,货主一般不会在食物上节省。
“这批奴隶,有些是从塞外过来的,恐怕是边军掳掠的,另外有些是几个豪门卖出来的,估计是得罪了什么人,您看看那个,有点黑的那家伙,据说原来是延州古家的庄户头,不知怎么得罪了古家的小主子,这才被卖的。”
柳寒顺着柳山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排头是个黑大汉,年龄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身高在一米八十以上,膀阔腰圆,往那一站,便令人生畏。
“有修为基础吗?”柳寒问道,柳山摇头,无论是流民还是奴隶都没有修为基础,但凡有点修为都不肯作流民,早就落草为寇,那会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而奴隶呢,若有修为,这主人家绝不会卖,早就提去当家丁了。
“你打算怎么训练他们?”柳寒又问。
“按照老爷当初训练我们的法子,训练他们。”柳山答道。
当年他被柳寒买下时,也同样没有修为,柳寒悉心栽培下,这些年也突破武士进入武师二品的境界。
不曾想,柳寒摇摇头:“你当初只有十二岁,他们多大了,骨骼都已经成型了,可塑性差,而且,你用了多少丹药?现在我可没那么多丹药,嗯,这样,你传点入门的东西给他们。”
“是,老爷。”
“还记得我教你们的那种战阵之术吗?”柳寒问道,柳山眼前一亮,有些兴奋的点点头,当年他们在修为未成之前,柳寒便教了他们一种战阵之术,这种战阵之术需要五个人配合,一个弓箭手,两个长枪手,两个盾牌手。
两个盾牌手负责掩护,长枪手负责刺杀近处之敌,弓箭手则负责对付远处之敌。这个战阵可以根据需要调整,比如,可以增加刀手,增加弓箭手,增加枪手,弓箭手还可以换成弩手,人数最多可以扩张到三十六人。
这个战阵的威力极大,特别是,若由柳山这样有修为的人组成的话,可以跨境界杀死比他们高几个境界的对手,柳寒在突破宗师境界后,曾经试验过,他可以轻易击破一个五人武士战阵,可战阵若增加到八人武师组成,便非常困难;若是十二人,他便只有落荒而逃。
设计这个战阵不是为了征战疆场,而是为了对付那个修为高深莫测的总教头,当年柳寒的修为不过武士,柳寒估计总教头的修为在宗师六七品上,过了这十多年,柳寒感觉那总教头的修为最低也在宗师顶峰,突破宗师境界跨入大宗师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寒要报仇,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特别是这个总教头,这是横在他面前的巨大障碍,此人不除,他报不了仇。
柳寒又去看那群孩子们,这群孩子都在偏院,柳寒过去时,孩子们正在上课,现在这群孩子完全变样了,每个人都干干净净的,穿着新作的衣服,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夫子讲课,两个中年妇女正在打扫院子。
“这帮小家伙不闹腾吧?”柳寒问道。
柳山苦笑下,没有答话,那十来个小的还算好,安静,听话,可以虎哥大脑袋为首的大的,性子完全野了,每天都要闹出点动静来,虎哥回来没几天,便被关了两次禁闭,禁食一次,好容易才把他们给镇住。
“这已经是第二个老师了,前一个前两天被气走了。”柳山没好气的说道,柳寒朝里面看,虎哥个头最高,坐在最后面,那张小脸就跟吃过黄连似的,不时扭动下,扭头看见窗外的柳寒,赶紧坐好,一本正经的拿起书本。
“他们开始修习了吗?”
“已经开始传入门功夫了。”柳山答道,柳寒眉头微蹙,收养这些孩子不过是一时慈悲,究竟怎么安置他们,他还没想好,老黄倒是隐约提起过,建议学学他的那位仇人,买一批这样的小孩,分别调教,将来可是瀚海商社的顶梁柱。
可他不愿这样,杀手营的血腥残忍,让他刻骨铭心,他绝不愿意再去复制一个这样的东西,甚至不愿去想。
“怎么啦?老爷。”柳山察觉有异,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柳寒思索着说:“走之前我给你一批培气丹,如果两年之内他们没有进入武徒境界,就让他们改学别样,并不是非要走修行这条路。”
“是,老爷。”柳山恭敬的答道,柳寒看着虎哥问:“这家伙怎么样?”
“这家伙是他们的头,不知道在那偷学了点东西,全是花架子,”柳山露出了微笑:“这小子念书坐不住,习武就欢蹦乱跳,前一个私塾先生被赶走就是他干的,习武是块料,可惜的是,年龄大了点,将来恐怕成就有限。”
习武最好的时期是五到八岁的时候,这时候的孩子可塑性最强,也最能静下来,去洞悉天地之间的奥秘,引天地元气入体;再大点,心性难定,骨骼发育,经脉接近成型,再要尽兴拓展,则事倍功半,所以,一般收徒都是从五六岁开始,过了十二岁,就不愿意再收了,虎哥已经十四岁了,大脑袋也十二岁了,都过了习武的黄金年龄。
“那家伙呢?”柳寒又示意了下大脑袋,大脑袋聚精会神的看着书本,摇头晃脑的跟着先生念着。
“这家伙,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很安静,坐得主,鬼主意还多,那虎哥,.。”柳山说道这里改口道:“对了,老爷,得给他们取个名字,这帮小家伙都没名,好些连姓什么都忘记了,就说这大脑袋吧,都叫他大脑袋,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寒无声叹气,这些孩子在外流浪太久,在这个世道能活下来已经大不易了,就说这个长安城,这不过沧海一栗,还不知道有多少小乞丐,出了长安城,还不知道有多少流民,在荒郊野外流徙,忍饥受饿,期待遇上一个好点的东家,让他们成为荫户,得到一点活下去的机会。
“问一下吧,还记得姓的,就用他的本姓,不记得的,就姓柳。”
正说着私塾先生站起来,对孩子们说了几句,然后宣布休息,孩子们很高兴的叫起来,虎哥急忙制止,他早就看见柳寒和柳山在外面。
第六十六章 建设(下)
柳寒微微摇头,迈步进来,先冲私塾先生施礼:“先生辛苦了,这些孩子让您多费心了。”
“东主说的哪里话,客气了,客气了。”私塾先生赶紧答礼,这家东家挺大方,给的钱是别家的一倍,虽然孩子多了点,可一个是教,十个也同样是教。
送走先生,屋里的孩子们都静静的看着他,虎哥紧走两步就要开口,柳寒瞪了他一眼,虎哥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不敢再动,柳寒开口说:“知道为什么要读书吗?”
孩子们左右看看不明白,柳寒说:“读书的目的在明理,简单的说,就是明白道理,只有明白了道理,才能懂得如何做事,如何作人。所以,你们一定要认真读书,明白了吗?”
“明白!”小屁孩们的声音并不洪亮,一张张小脸带着迷惑的望着他。
柳寒见状也不再说了,径直点明:“虎哥,上一个私塾先生是你赶跑的?”
虎哥站起来耷拉着脑袋称是,柳寒脸色一沉:“好大的胆子,天地君亲师,师排第五,不敬师长,你作什么?”
众小孩见柳寒发怒,个个脸色发白,紧张的望着虎哥,虎哥低着头,柳寒喝令道:“抬起头!看着我!”
虎哥抬起头两眼平视,柳寒的目光很冷,就象冬天的雪一样,让他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凉到骨子里去了。
“我,我,”虎哥哆嗦着,柳寒再度厉声道:“说清楚点!”
“是,我,.。,知错了!”
知错了,三个字从虎哥嘴里吐出来,无比艰难,汗珠子顺着面颊往下淌。
“知道错了,那还有救,”柳寒神情稍缓,踱步走到他面前:“你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你要象大哥哥那样,督促他们学习,你自己都不好好作,怎么去督促他们?明白了吗?”
虎哥点点头,柳寒抬头对柳山说:“我定个规矩,凡是上课调皮捣蛋,没有完成作业的,一律不准习武练功。”
“明白。”柳山大声称是。
柳寒拍拍虎哥脑袋:“最近这段时间不要上太大的量,你看这些小家伙,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对了,找大夫看过没有,有没有病?”
“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柳山说:“就是长期吃不饱,体虚,要先补强。”
“那就先让他们吃好,把身体养好再加大训练量。”柳寒说着又低头对虎哥说:“有什么事,你们就找他,叫他山哥,过段时间,我要去帝都,你们要好好念书,好好练功,长大才会有出息。”
虎哥被训斥了一顿,可柳寒语气一缓,他立刻缓过劲来,舔着脸问:“老爷,我听说过帝都,比长安城还大,老爷,干脆你带上我,我给你跑跑腿。”
“给我跑腿?”柳寒笑着摇头:“就你这点本事能干什么?你以为帝都还是长安啊,帝都可是我大晋的中心,人才济济,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抬,连字都不认,就凭那几手,不知那偷学的东西,能干什么?”
“这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我跟老爷去帝都,总有用处的。”虎哥觉着自己受到轻视,有些不满的叫起来,柳寒在他屁股拍了巴掌:“不管你是蛇还是老鼠,现阶段都先给我老老实实的念书习武,等学业有成了,再来帮我。”
“老爷,你们大人有大人的事,我们人小目标小,有些事情我们出面更方便,您就带上我们吧。”大脑袋也在边上递话。
柳寒眉头却皱起来,这两小子进庄才多久,便闻到味了,难道庄子里就一点秘密都没有了,他的目光盯住了柳山。柳山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柳寒脸色怎么忽然阴下来。
“你什么都对他们说吗?”柳寒问道,柳山这才恍然大悟,他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虎哥屁股上拍了巴掌:“你这小家伙,小兔子她们和内宅的天娜姑娘在一起,你有什么好担心。”
柳寒这才明白,原来这虎哥和大脑袋想跟着去帝都是因为小兔子她们,小兔子她们是女孩,天娜看上了小兔子,将小兔子调到内宅,顺带着将其他小女孩也都要过去了。
柳寒不在家,天娜她们没多少事,每天教小兔子一些东西,闲暇之时,小兔子出来看他们,他们从小兔子口中知道了,天娜她们要上帝都,天娜也要带她们上帝都,小兔子舍不得和他们分开,想让俩人都上帝都。
今天借着柳寒过来,虎哥便借机打浑,要跟着上帝都。
柳寒气得不知道说什么,这次上帝危机四伏,带上几个孩子算什么,可天娜却说什么也不听,在床上撒娇发嗲,美姬和米娅也在边上配合,柳寒只得答应。
正要拒绝,可转念一想,以这两个家伙的性子,在他们走后,说不定会偷偷跟上来,再说了,他还有点喜欢这两家伙,说不定到帝都还有点用。
“行啊,你们俩就跟我上帝都,不过,话我可要说在前面,到帝都若不听话,还要胡作非为,那就别怪我赶你们回来。”
柳山愣住了,这主子怎么忽然开通了,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说话了,在西域时,这位主一向说一不二,决定了的事,绝没有讨价还价的理,三十六铁卫人人都知道,今儿是怎么啦?
没等柳山反应过来,一群小屁孩全朝柳寒围过去:
“我也要去!”
“老爷,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这群孩子抱腿的抱腿,嚷嚷的嚷嚷,屋里闹成一团,柳寒顿时有种陷入马蜂窝的感觉,低头看看孩子们期望的眼神,打也打不下去,骂又不知道该骂谁。
柳山很聪明的低下头,抱起个孩子,挡住柳寒的目光,转身便朝外走,那孩子在柳山怀里还在叫着,“我也要去!”
“都是你们两惹的事,你们负责!”柳寒说着转身要走,大脑袋朝孩子一递眼色,那群孩子一窝蜂扑上来,再度将柳寒抱住,柳寒简直哭笑不得。
“行,都去!都去!别闹了,都去!”
柳寒抬头看却是天娜三女,三女一人提了个食盒,天娜笑吟吟将食盒放在桌上,美姬和米娅也将食盒放下,小屁孩们呼啦一下又围过去了。
“等会,等会!”门口传来个细细的声音,小兔子费劲的拎着个食盒出现在门口,两个黑瘦的小子赶紧过去接过食盒,小兔子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笑嘻嘻的正要开口,抬头看见柳寒,小脸吓得白了下,迅速窜到天娜身后藏起来。
天娜白了柳寒一眼,那意思很明白,瞧你把小孩子给吓得,天娜将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点心,是离师国的传统点心葱油饼,这种饼子不大,大慨有前世月饼的大小,用面粉合上葱油,放在炉子上蒸,不复杂,很简单。
“买一处大点的宅子,再雇几个老妈子不就解决了。”天娜神情轻松,丝毫没觉着有什么难的。
柳寒在心里苦笑,此去帝都危机四伏,带上一群孩子算什么?万一有问题,不把这群孩子全害了。
“爷,就带上他们吧,没事的,大不了,我们多费点心。”米娅也娇憨的求情。
柳寒有些头痛了,没好气的说道:“看来我是把你们宠坏了..”
正说着,一个护卫从外面跑进来,向柳山报告,柳山转身过来:“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柳寒精神一振:“什么样的人?”
“说不清楚,有点象个道士,可没穿道袍。”那个护卫答道。
柳寒愣住了,道士,忽然想起一事,皱起眉头:“道士?道士来做什么?”
“该不是静真道长的朋友吧?”柳山插话问道。
“他的朋友?找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柳寒依旧眉头紧皱,他心里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压上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直想吐。
“还是见见,万一是静真道长托朋友找老爷有事呢。”天娜说道。
“我和那老杂毛交往十年了,没见他有什么朋友,”柳寒笑道:“该不是这家伙想通了,要回来了吧,老实说,静真老道在山离混得挺惨的,回来也挺好。我早就劝他回来,这时候才回来,大好青春耽误了。”
柳寒摇头长叹,朝外面走去:“西域人不信道教,信的是拜月教,这静真老道在西域几十年也没发展出几个信徒,日子过得苦哈哈的,要不是我念着当初的情意,时不时的捐些东西,恐怕他们早饿死了。”
这静真道长是山离国清灵观主,柳寒初到山离国受过他的帮助,柳寒后来发家了,为道观捐了些钱,可山离国人几乎没人信道,清灵观除了静真师徒四人,没有其他信徒,偶尔来几个晋人,烧香敬神,但晋人也不多,在商道上搏命的大晋人没有几个真信道的。
所以,静真师徒的日子过得挺惨。柳寒见他们过得太惨了,便将这清灵观作为定点捐助对象,每月给些粮米,这次回大晋,还特意到清灵观与静真辞行,他在山离国的店依旧将清灵观作为资助对象。
第六十七章 神秘来客
照壁前有个麻衣短襟,白须白发的老头,老头很安静的站在那,给柳寒的感觉非常怪异,他感到这好象没有人,连影子都没有,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突然被人搬走了,可又变得空荡荡的,同样让他难受。
老头低着头,就像守在菜摊前的老农,安静的等着客人,对身周的事不闻不问,就像与他毫无关系。
柳寒微微皱眉,扭头问那护卫:“怎么不请老先生进去?”
“回老爷,老先生不愿意。”
柳寒皱眉,这老头给他极度危险的感觉,可老头身上没有一件兵器,双手笼在袖中,柳寒可以感觉到,袖中除了一双手,其他什么都没有。
柳寒在老头前面五尺地方站住,停在这个位置是事先考虑好的,如果对方有什么动作,这个距离足够他做出反应。
“不知先生找柳某有何事?”
老头抬起头看着柳寒,就这一眼,柳寒就想拔腿就走,他下意识的就想腾身而起,内息刚一动,忽然气息乱作一团,化作数股在体内乱窜,柳寒大惊失色。
柳寒轻轻闷哼一声,一边迅速梳理内息,一边发出信号,柳山同样巨震,他没有轻易上前,他知道如果柳寒搞不定,他上去没有丝毫作用,他向旁边踏出几步,与柳寒老头形成三角,如果老头有所动作,他便可以与柳寒夹击老头。
老头好像没注意到山庄内的变化,依旧那样慢吞吞的,看着有些木呐,有些呆滞,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柳寒。
柳寒竭尽全力梳理内息,他不敢再接老头的目光,院子里的护卫悄悄开是运动,占据前院各个高点,边上三个攻击战阵渐渐形成。
这一切都在几分钟之内完成,可柳寒还是感到不安,强烈的不安,就象四周空旷无人,没有空气,没有阳光,没有声音,空寂无人,只有无边的压力,无法抗拒,如山般沉重,让他生出无法抗拒之感。
内息渐渐稳定,柳寒再度迎上老头的目光,识海巨震,差一点便鲜血狂喷,胸口更加气闷,难受得直欲呕吐,内息崩乱,犹如脱缰野马在体内乱窜,比这之以前更加不堪,浑身就像万针攒刺般难受。
柳寒惊恐万状,就在这时,从膻中穴涌出一股内气,迅速游走全身,将那种针刺般的感觉逐出体内,这股劲气微弱,却坚韧强悍。
这股神秘劲气沿着任督二脉迅速流动,就像黏合剂,将散乱的内息搜集到一起,奇怪的是,两股内气并没有融合,而是后一股微弱坚韧的内气推动重新聚合在一起的内息沿着经脉流动,丹田渐渐平息,柳寒吐出一口浊气,不再动用丹田内息,而是只用那股微弱的劲气,并指成剑,全神贯注的盯着老头。
说着挺长,实际上也就几个呼吸之间,老头的目光渐渐惊讶:“年纪轻轻便有炼体两层,真是难得,嗯,好像不对。”
柳寒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正要问,老头却又开口道:“废话少说,我问你件事,在你离开山离国之前是不是去过清灵观?”
柳寒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了,在最初,这老头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对,在看蝼蚁,微不足道的蝼蚁,无论是他的宗师境界,还是身后已经形成的战阵,似乎都没在这老头的眼中,只要他愿意,举手之间,便能将他们化为灰烬。
但,当他将那股神秘内气调出来后,老头的目光变了,虽然还是很轻松,却没了那种蝼蚁的轻视。
他再度给柳山发出信号,最危险信号,柳山神情微变,同时向外传出信号,战阵开始悄悄移动,三个战阵慢慢合并为一个,两侧制高点上,弓弩手就位,亮晃晃的箭头瞄准了老头。
“不知老先生要问什么?”柳寒依旧高度戒备。
“静真有没有给你一本书?”
“一本书?”柳寒下意识反问道,此刻他心中有太多疑惑,太多疑团,可却不知道该从那开始问起。
“对,一本书,”老头的神情语气都很平静,柳寒微微摇头,劲气在指尖流转,老头不死心又问:“那他有没有交代什么?比如让你到大晋后找什么人?或去什么地方?”
“抱歉,没有,”柳寒冷声道:“不过,老先生,我想知道静真道长怎么啦?他是我方外挚友,如果他有什么不测,我不会放过你。”
老头对他的威胁没有丝毫反应,低下头思索着,丝毫没有在意已经待机而发的柳寒柳山,也没在意遍布前院各处,闪闪发光的箭头。
“你撒谎!”老头抬头盯着柳寒厉声喝道,柳山刷地拔出腰刀,身体前倾,山庄各处剑拔弩张,只等柳寒一声命令。
“老先生,何以见得?”柳寒依旧不动声色,劲气却已经灌注全身,只是这股劲气太细弱,平时他根本没用,也不知道怎么用。
这还是数年之前,他练功遇上瓶颈,静真道长便教了他一段口诀,在这段口诀的帮助下,他顺利越过瓶颈,后来他问静真道长,口诀是什么,静真道长说不知道,是从一卷残缺的道经上看来的,这些年他也练过,没练出什么来,只是身体强壮,没生过病。
柳寒觉着静真道长没说真话,至少没完全真话,不过,人家既然不说,再去寻根究底就没意思了,没得讨人厌,再说了,人家能教他这样一段口诀,已经非常难得了,何必再去寻根究底。
柳寒练了段时间,发现这股内气凝聚非常非常慢,唯独有一次比较快是在圣山附近的一处峡谷中,那次他在那里待了三个月,那个地方有点奇特,内气凝聚比外面快好几倍,他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原因。
在这股内气增长起来后,他发现了问题,那就是,这股内气与他平常修炼的内气无法融合,简单的说,这股内气要纯净得多,也骄傲得多,不屑于融合另外的内气。
他想了很多办法,也问了静真道长,静真道长询问之后,思索了几个月后告诉他,只有一种办法,废了现在修炼的内气,全力修炼这股内气。可要废了现在的内气,他又舍不得。于是他采纳了静真道长的另一个建议,停止修炼这个内气,只将这种内气作为补充。
可今天,让他非常意外的是,居然是这股内气挡住了老头的攻击,至少没有被老头给击溃。
“静真既然将清虚宗的不传之秘教给你,怎么可能不将那东西给你?”老头问道。
柳寒奇道:“清虚宗?老先生,我还是称您为前辈吧,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什么清虚宗浊虚宗,静真道长也没给我任何东西。”
老头瞪着柳寒,眉头紧皱,嘴里喃喃念道:“奇怪,奇怪,难道真没有?传闻有误?”
这句话一出口,一股如山般压力再度罩住柳寒,柳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咬牙苦苦顶住。
柳山非常紧张,握住刀柄的手湿漉漉的,始终保持随时出击的姿态,他没有正对着老头,没有正面感受到老头的压力,但柳寒的举措让他意识到这老头的可怕,在他的印象中,柳寒从来没这样紧张过。他在柳寒侧后,可以清楚看见,柳寒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大宗师!?”
这三个字在柳山脑海中反复出现,难道这就是大宗师实力?
所有人都盯着柳寒,就等他发令,可柳寒不敢,不但不敢下令,就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作。
柳山没有正面面对老头,他正面面对老头,承受了老头的全部压力,他不得不集中全部力量与之对抗,每次当他的内息快要溃散时,那股怪异的内气便会突然窜出,帮助他撑住那山般压力。
柳寒好像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骨头象要断了似的,空气象被抽走,呼吸不到,肺里空空如也,让他万分难受,那股怪异的内气游走全身,每当这股内气游走之后,那处便一阵清凉,让他感到阵阵舒爽。
柳寒感到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反击,否则就是坐以待毙,他一咬牙就要下令动手,这一霎那,那股如山般的压力突然消失,劲气来不及收拾,差一点便奔涌而出,经脉爆裂。
关键时刻,还是那股怪异劲气,迅速游走,将奔涌的劲气控制住。
柳寒闷哼一声,知道自己已经负伤,他生生将一口鲜血咽下,神情不变,依旧紧盯着老头。
老头从怀里拿出个小瓶扔给柳寒,说是扔给柳寒,在柳寒看来却不是,准确的说,一股内气托着小瓶,缓缓走到面前,他只需伸手拿下来便行。
小瓶很眼熟,柳寒略微想想便猜到了,这是他给静真道长的,装着培气丹的药,可这小瓶怎么会到老头手上,难道.。
没等他开口,老头便问:“这固灵丹是你炼的?”
柳寒微微点头,却又皱眉道:“是晚辈所为,可.固灵丹,这丹药不是固灵丹,是培气丹。”
老头干枯的脸上露出些许诧异,随后摇摇头:“不对,是固灵丹,只是里面的主药不对,效用只有三成。你和神农谷是什么关系?”
柳寒更加迷惑了,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隐隐觉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摇头说:“不知道,老前辈,这神农谷和清虚宗是什么?江湖上没听说过。”
老头深深的看着柳寒,柳寒浑身每根毫毛都绷得笔直,老头皱眉摇头低声喃喃:“奇怪,奇怪,这神农谷和清虚宗怎么走到一块去了?奇怪,真是奇怪..”
说着,便在影壁前消失,可怪异的是,他不是一下就消失了,而是渐渐虚化,从脚到头,一点一点的没了,非常怪异,等下一个瞬间,身形出现在院墙上,再下一个瞬间,消失不见。
柳寒呆呆的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良久,四周传来一遍“嘡啷”,他回头一看,却是刀枪箭弩掉了一地,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竟让这些有武士修为的护卫耗尽心神,陡然松懈下来,竟然浑身无力,一下瘫倒近半。
“这就是大宗师?”柳山失神的望着老头消失的方向,脱口问出。
柳寒沉默不语,大宗师竟然如此恐怖,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以前他没见过大宗师,更别说和大宗师交手,在西域,他遇上的对手,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宗师九品巅峰。
九品巅峰,他还能勉力支持数十招,所以,他才设计了那战阵。九品巅峰,在由十二名武师组成的战阵中,完败。
有了这个信心,柳寒才敢返回大晋,他的目的便是用战阵对付那总教头,围杀此人。
可,没想到今天冒出来个宗师修为,居然还没动手,就把他的战阵给破了,这让他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此行,前途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