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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时糊涂     天苍黄txt下载     天苍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袭杀

    姑臧的市场很大,这个市场功能的区分也很明显,珠宝店都在靠近市场大门的一侧,再往里就是棉布麻布和绸缎区,过了这块区域又依据主干道分成两块,左边是人市,专门进行奴隶买卖,西域草原过来的胡女番女以及中原过来的汉女,都在这里交易,凉州雍州的妓院和女院都上这里来。

    右边则是一些小工艺品和工具交易区,比如地毯弓箭弯刀等,官方允许交易的武器,这个市场是绝对禁止卖弩,不但姑臧,整个大晋都不禁武器,但绝对禁弩。再往里面就是牲畜交易区,从各地来的牛羊马,均在这里。

    张猛本想带柳寒先去人市看看,这里的胡女番女很有特色,多数能歌擅舞,这个区域不像珠宝店,有一个个的房间,这里都是扎的帐篷,胡女们都待在帐篷里,外面看不见。

    但柳寒对这些倒不是很在意,瀚海商社从成立那天起便不准作人口买卖,他对这种生意深恶痛绝,要不是这种买卖,当年他也不可能流落到杀手营,成为一名杀手,最后还被出卖。

    看到柳寒态度很坚决,张猛也没再坚持,引着柳寒往牲畜区去,所有牲畜区大慨都有相同的地方,老远便能闻到味道,要说这市场管理得还不错,这里的味还不大,柳寒在西域的牲畜市场上闻到过更大的味道,隔着上千米便能闻到。

    “这要换我,这牲畜区就该移到城外,这味也太大了。”柳寒摇头说。

    “先生说得好,”张猛也同样点头:“可在官府看来,移到城外,管理上很麻烦,再说了,进这市场是要收税的。”

    “城外不一样收税吗。”

    “在秋将军看来,这多一个税吏便多一份工钱,再说了,能给你个作生意的地就不错了,还在乎这个,反正他们也不会到这来。”

    柳寒闻言忍不住苦笑,这个社会,商人的地位太低,真的是张猛说的那样,能给你作生意的地便不错了,再说了,进城交易,还可以收入城税,在城外交易,不但管理不容易,而且收税还麻烦,大晋的税收在柳寒看来还不算高,十税一,比起前世的17%要低多了,可问题在于,大晋每过一城便要收入城税,这入城税多少不定,有的高,有的低,这是大晋地方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

    正说着,从边上的帐篷里出来几个人,出来之后,这几个人便站在道边没动,柳寒打量了下,这几个人显然是从塞外来的鲜卑人,穿着圆领缺骻长袍,袖小且窄,与大晋士人的宽衣大袍有明显区别,头上戴着山字形鲜卑帽,足下登着短靴,腰间跨着弯刀。

    为首的鲜卑人年岁不大,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身材挺高,看着挺瘦,目光如鹰隼般尖锐冷傲,握着弯刀的手粗大有力。他似乎感觉到柳寒的目光,朝他这边看了眼,柳寒连忙将目光移开,柳铁却满不在乎与他对视。

    鲜卑人打量了他们一会,柳寒瞪了柳铁一眼,柳铁才收回目光,低眉顺眼的跟在柳寒身后,小七悄悄告诉柳铁,不要惹这些鲜卑人。

    “这些鞑子都是些蛮人,经常在城里斗殴,可只要不死人,官府拿他们也没办法,柳爷,咱们别惹他们。”

    “打就打,谁怕谁来着。”柳铁满不在乎的说,随即又象想起什么,敲了下小七的头:“小子,回去好好练功,以后别给老爷丢人。”

    张猛听着有些好奇,这姑臧是凉州重镇,护羌大将军府便设在这里,护羌大将军府下辖的塞外诸族要到大晋,都必须先上护羌大将军府申报,拿到文牒才行。商队也一样,要上西京或帝都,必须在凉州府备案,拿到文牒才能进去。

    因此,姑臧有很多塞外胡族,这些塞外胡族在城内经常因为小事斗殴,官府烦不胜烦,更何况,这些胡族好些是部落贵族,若处置不当,立刻便会引发一场叛乱,朝廷追究下来,就有不少当官的要倒霉,所以,凉州对这些塞外胡族都是安抚为主,只要不打死人,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也导致城内的普通老百姓对这些胡人都是能不得罪便不得罪,但门阀世家不一样,门阀世家养了大批武士武师,胡人惹了他们,那纯属自找麻烦。

    小七缩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老黄昨天派了二十个人进来,这些人最差也是武士修为,穿着纯棉的蓝色服装,腰上挎着长刀,看着就威风凛凛,令人羡慕。他没练过功,更没杀过人,根本没有资格挎刀,更没资格穿那样漂亮的衣服。

    柳寒轻轻哼了声,柳铁连忙住嘴,再不敢随便开口,老老实实的跟在柳寒身后。让柳寒有些意外的是,那几个鲜卑人也跟上来了,而且不停的低声用鲜卑话议论着,相反那个领头的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却很少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

    年轻小伙虽然说话不多,可柳寒却从他身上感到威胁,似乎始终绷绷得紧紧的,随时处在爆炸的边沿,弯刀随时出鞘嗜血搏杀。柳铁显然也注意到了,腰上的刀悄悄移动了下位置,这个位置拔刀更快。

    马市上的马挺多,可柳寒粗粗看了下,也没有四五百匹,他不由微微皱眉。从西域过来,有两百多骆驼,一头骆驼的运货量大约半车,现在到帝都,需要换大车,大车便需要骡马,按每车两匹骡马算,需要至少两百匹骡马,但柳寒觉着,马匹也是帝都的热门商品,所以想顺路带几百匹马上帝都。

    既然要扮商人,那就扮得成功点,尽可能掩护自己,尽可能不惊动那人。

    “客官,客官,要买马吗?您看看我们的马,上好的河曲马,正好五岁口。”

    柳寒一行人刚站住,立刻有人上来揽客,柳寒围着那马转了一圈,随意开口说道:“你这有多少马?”

    “我们这有三十匹马,客官想要什么样的?”

    周围看马的人不多,他们这一行人是市场最大的买主,马贩们都眼睁睁的瞧着,柳寒在市场上随意走动,一家一家的看,让他很失望的是,这马的品质真的不怎么地,不要说他的乌锥了,就连普通的战马都赶不上。

    “朝廷防着塞外胡族,严禁铁器出塞,塞外胡人也防着咱们大晋,各部落的战马都不卖给大晋,咱们大晋的战马多是咱们自己的马场养的。”

    张猛看出了柳寒的不满低声在边上解释,柳寒略微点头,大晋和塞外胡族的战争断断续续,少有平静的时候,双方始终互相防备,自从平定鲜卑叛乱后,大晋对塞外胡族占了极大优势,敢于公开对抗大晋的胡族没有了,只敢暗地里耍点小手段,比如派点人出来当马贼,就像那金狼,柳寒就怀疑他是某个部落派出来的,要不然以一个宗师修为的高手,怎么会去当马贼。

    马不好其实也没什么,柳寒也没想过要贩战马到帝都,要知道战马在大晋也是禁贩商品,你只能卖给军方,私人敢买的,特别是大批量的,一两匹还无所谓,大批量的,没人敢买。

    为了解决战马的问题,大晋在各边疆都设有养马场,比如这凉州,便设有三个大型养马场,有专门的养马机构,每年向军队提供大量战马,解决了军队的战马需求。

    那几个鲜卑人也在马市上转悠,几个人放肆的用鄙夷的语气谈论这里的马,在这些彪悍的鲜卑人眼中,这些马根本不能叫战马,在他们那边就是些残废。

    柳寒听得懂鲜卑话,自然能听懂他们的话,这些鲜卑人的语气不善,可说的却是实情,至于对大晋,关他什么事。

    正要转身上另一边,忽然感觉不对,空气中有股异样的味道,这股味道很淡,只有经历过象杀手营那样残酷训练的人才能感觉出来。

    内息眨眼间便流转全身,将还在喋喋不休的马贩往边上一推,拉着张猛倒退五步,他没有向马棚里退;马棚里面情势不明,说不清对方是不是在里面有埋伏,他拉着张猛退到两匹马之间,利用马的身体掩护自己。

    就在他刚启动,柳铁也动了,他暴喝一声,一拳将身边的一个带着毡帽的马贩打翻,大手一拨,将小七拨到后面,小七踉跄倒退,撞在马槽上,身体顺势翻过马槽,躺在地上好长一会都爬不起来。

    柳铁打翻马贩,拔刀出鞘便要冲出去拼杀,柳寒在身后厉声叫道:“回来!”

    柳铁身形顿住,迅疾转为后退,转折之间没有丝毫滞涩,同时目光还警惕的盯着四方。等到了柳寒身边,他才发现,原来那些人针对的不是柳寒,更不是他。

    说来很长,实际时间很短,不过一两个呼吸之间,场中已经大乱,就在柳寒拉着张猛后退的时候,那个鹰隼般的鲜卑人就反应过来了,但他也就来得及叫了两个字:“敌袭!”

第17章 苦战

    “轰!”

    同处在一起的张猛几乎没听见,可在柳寒耳中就像响起一声霹雳,原本还嘴角还有丝轻松的笑意,此刻笑意却凝固了,就见那高速旋转的黑色漩涡忽然消失,分成数十道黑色劲气,分别迎向六道羽箭,再分出数股迎向直刀。

    黑色烟雾犹如疾风中狂舞的蒿草,六道羽箭飞入其间,就像六粒沙子没入草丛中,没有带起丝毫波澜。

    刀光携劲风匹练而至,却悄无声息的消散在雾霾中,长刀汉子惊惧飞退。

    雾霾陡然暴涨,化作一头凶猛的狼,扑向牡丹,盛开的牡丹犹如遇上严霜,光华尽失,花瓣片片飞落,“轰!”一声巨响,整个市场都被震动。张猛吓得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马群骚动,发出阵阵嘶鸣,柳寒纹丝不动,身边的马挣扎嘶吼,对他没有半分干扰,目光依旧紧盯着那团黑雾。

    身边传来息息响动,张猛正要大叫,扭头看却是小七,小七看上去狼狈之极,脸上头上身上满是泥土和稻草,看到柳寒几乎是哭着叫道:“主子,咱们走吧,快..”

    没等他说完,柳铁一巴掌将他扇到一边,柳寒眯着眼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依旧紧盯着场上的变化。

    巨响之后,黑雾大盛,暴虐的冲向长枪。长枪似乎被那朵牡丹耗尽了力气,面对狂暴的黑雾,几乎毫无反抗。长剑大惊,奋力迎上去,长须飞身而起,弯刀洒出一遍清冷,一连串叮当之声响起,犹如雨打芭蕉,剑光顿散。

    就这一会,黑雾裹住了长枪,没有任何动静,一颗头颅飞出了雾外。

    眨眼间,围攻者便只剩下两个,直刀悲怒之极,挥刀再度攻上来,远处弓弦响起,两只羽箭再度破空而至,箭到中途,其中一支忽然折向鹰隼年轻人。

    鹰隼年轻人没有料到,有些忙乱的躲开那支羽箭,中年人见状长剑一闪,直刺鹰隼年轻人的胸膛,山羊胡也挥剑上前,缠住他的弯刀。

    眼看着剑光便要没入鹰隼年轻人的胸口,山羊胡眼中已经露出喜色,就在这时,鹰隼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山羊胡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又加了三分力,剑锋突出一截青色的光。

    “剑罡!”柳铁眉头微蹙,扭头看了柳寒眼,柳寒嘴角依旧带笑,这种情况似乎早在他预料之中。

    从刺杀发起到现在,还不到五分钟时间,场中形势早已经大乱,可柳寒什么人,第一眼便发现其中别有味道,围攻鹰隼年轻人的山羊胡和中年汉,修为明显高出其余五人,那鹰隼年轻人应对自如,毫不慌张,双方都很小心,似乎根本不关心另一个战场的变化,也似乎是将彼此的命运交给了另一个战场。

    鹰隼年轻人的身体忽然飘起来,好像一片轻羽,又象一叶小草,随着剑罡的劲气飘了出去,山羊胡明显没有料到,待看清他的去向,禁不住叫道:“小心!”

    可已经来不及了,鹰隼年轻人脚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点,一缕青烟飘到弓箭手面前,弯刀一闪,弓箭手一声不响的倒下了。

    “这小子够狠。”柳寒在心里低声说,鹰隼年轻人的修为明显高过山羊胡和中年人,可他始终隐忍不发,哪怕身后的同伴拼掉手臂,拼掉性命,他依旧引而不发,直到现在才展露出真正的实力。

    心够狠,手够辣。

    “有七品实力。”柳铁也低声说道。

    柳寒眉头微皱,在他的眼中,这鹰隼年轻人展露的实力在武师七品上下,山羊胡和中年人的实力也就武师二三品的样子,不但比不上柳铁,就连城外的柳铜也赶不上。

    而那个刀疤,在最初也就武士八九品的样子,在展露天魔解体后,修为陡然上涨到武师三四品,直接提升了五六个等级,这让柳寒非常纳闷,在他看的那个小册子里,只有对天魔解体的描述,并没有如何修炼。

    山羊胡和中年汉子没有惊慌,俩人交换个眼色,一声不吭的挥剑再度攻上去,而直刀长剑也再度向黑雾和长须发起进攻。

    惨烈的厮杀再度展开。

    “奇怪。”柳寒低声说道,在他专业的眼光看来,这场刺杀已经彻头彻尾的失败了,在失去弓箭手后,直刀长剑短时间内肯定拿不下长须和黑雾,甚至根本破不开黑雾;山羊胡和中年人也一样,这俩人只是在最初占了突然袭击之利,稍稍占了上风,在鹰隼年轻人缓过劲之后,俩人便疲于奔命,所以,再持续缠斗下去,刺杀者恐怕要全军覆灭。

    正如柳寒猜测的那样,在解决了弓箭手后,鹰隼年轻人再不留手,一刀紧似一刀,山羊胡和中年人勉力抵挡,数次遇险,俩人拼命相救,都知道若有一人难以幸免,另一人也绝逃不了。

    战团越来越紧,俩人边打边退,渐渐向柳寒这边靠过来,柳铁神色一变,紧握长刀,柳寒神情不变,眉头依旧皱着。

    刀光闪烁,劲气劲射,马群惊恐不已,不时惊呼嘶鸣,一个半大的小孩躲在马厩边上,死死抱着木桩,呆呆的看着激烈拼杀的几人,刀光不时从他眼前划过。马群更加混乱,狂躁的要挣脱缰绳,小孩似乎被吓傻,不知所措,只顾死死抱着木桩。

    柳寒嘴角滑过一丝笑意,准备离开,忽然间念头一转,眉头微蹙,手上的两颗石子破空而出。

    鹰隼年轻人已经注意到柳寒他们,柳寒他们比较引人注目,自从刺杀开始,马市上无论马贩还是客商,亦或小吏,纷纷逃避,唯恐惹祸上身,只有柳寒他们,从一开始便在这里,既不躲也不逃,而且从开始时,柳铁一拳打倒一个暗杀者,虽然是判断错误,但在实际上帮了他们一把,要不是柳铁那一拳,他们的形势更加危险。

    但随后柳寒只是站在那观战,这让他很是担心,所有他一直留了三分力,以防生变。

    此刻柳寒的两颗石子飞出,鹰隼年轻人首先发现,随即便大喜,这两颗石子显然不是冲他去的,两粒石子飞到途中却分开了,一颗重重的打在山羊胡的悬枢,另一颗却打穿了不远处小孩的脑袋。

    “全部留下!”

    随着柳寒的话,柳铁已经拔刀而出,身影一闪便到长剑边上,手起刀落,长剑的脑袋便飞出去了,直刀大惊失色,慌乱中,被黑雾破开刀影,黑雾散去后,长剑已经被开膛破肚。

    眨眼间,战况陡然急转直下,就剩下中年人还勉强站着,鹰隼年轻人停下来,冷冷的看着他问:“谁派你来的?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鹰隼年轻人的声调有些怪异,可柳寒和中年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中年人惨笑下,并不答话,横剑自刎。他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除了鹰隼年轻人,还有个莫测高深的柳寒,他根本不做逃生之想。

    鹰隼年轻人先看看那小孩,他这才注意到,小孩的袖口里露出一小截箭头,箭头蓝光光的,显然有剧毒,他不由倒吸口凉气,他过去正要扯下小孩的袖子。

    “最好用刀!”

    听到柳寒的提醒,鹰隼年轻人拔刀砍下小孩的手臂,破开衣袖,****的手臂上绑着一个精巧的手弩,他捡起手弩,瞄准远处的木桩扣动扳机,弓箭离弦而去,鹰隼年轻人倒吸口凉气,他感觉到这箭的强劲,在这样短的距离上,要避开很难,即便避开了要害,受伤就难免,再看这箭上毒药,恐怕他难以幸免。

    稳定下心神,鹰隼年轻人转身向柳寒施礼:“多谢先生相助,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将来拓跋鹰必当回报!”

    “瀚海商社柳寒。”柳寒答道:“不过举手之劳,拓跋老弟不用介意。”

    柳寒边说边打量拓跋飞鹰,见自己称他为弟,他并没有介意,心中倒是松口气。

    俩人正说着,市场大门处传来兵丁的叫声,柳寒眉头微蹙:“我不想与官兵打交道,还请拓跋老弟代为隐瞒。”

    “这是自然。”

    拓跋鹰很爽快的答应下来,正要转身,柳寒抛过去一个小布囊:“这是伤药,药丸内服,粉末外敷。”

    拓跋鹰点下头,转身去看同伴,剩下的两个同伴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刀疤收了黑雾了,就像耗尽全身力量一样,脸色变得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瘫在地上,比起断了一臂的长须还不如,根本无力起身。

    柳寒吩咐小七和张猛,告诉他们将今天的事拦在肚子里,张猛已经听见,他悄声告诉柳寒,这拓跋鹰很可能是拓跋部落的贵人,拓跋部是塞外最大的鲜卑部落,朝廷正极力笼络,部落族长受过朝廷册封,今天遇上这事,正好可以和对方结交,有了拓跋部落的支持,将来瀚海商社行走塞外胡族,就有了七分保障。

    这张猛虽然不会修行,可耳朵还挺灵,刚才柳寒的话倒是听得真真的,而且反应还挺快。小七依旧惊魂未定,不知所措的四下张望。

    “封锁市场,所有人都不准动!”

    就像前世的狗血剧一样,事情都结束了,巡城司的官兵才赶到,带队的军官大声指挥兵丁封锁整个市场搜查闹事者。

第19章 大将军秋云

    一般的城市没有巡城司这个部门,只有重要城市才有,一般都只是官府衙役巡城,但姑臧显然属于前者,而且一般的巡城司都属于政府管辖,只有几个城市,如帝都西京,或姑臧这样边境重点城市,便归军方管辖,姑臧巡城司便归护羌大将军府管辖。

    事情很清楚也很简单,当巡城司军官得知被袭击的是拓跋部落的少主,而且还是此次上京替换的质子,不由大惊失色,感到此事非同小可,立刻上报大将军府。

    大将军秋云并不是那种看上去很威武凶悍的武将,相反看上去非常文雅,浑身的书卷气,他的书房也堆满了书,唯一大慨可以表示将军身份的也就是墙上挂着的宝剑和墙角的铠甲。

    “尸体我们初步检查了,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唯一的线索是那个小孩,这小孩应该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邪童。”

    说话的是个文士,看上去三十来岁,面容清秀,颌下有几根短须,穿着很普通的素衣棉袍,头上也只是简单的包了个髻,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洒脱。

    秋云神情平静,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文士便继续说:“现场其他人的身份没有查明,我查了下兵器,兵器很杂,唯一可以说的是,这些兵器都是军方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线索了。”

    文士的神情有些焦急,拓跋鹰若是姑臧遇刺,此事可大可小,根据大将军府得到的情报,拓跋鹰是拓跋首领拓跋风最不受宠的儿子,可他毕竟是拓跋风的儿子,拓跋部落一向桀骜不驯,若借此兴风作浪,护羌大将军府立刻便要整军备战。

    “端木,说过多少次了,每临大事有静气。”秋云平静的望着天边,灼热已经渐渐退去,太阳象一个火球挂在远远的天边,红色的阳光将云层染成鱼鳞状,倒映在院子里苍翠的树叶上,窗户上,遮住了原有的颜色,就像抹了一层红。

    可也许,可能,是血。

    “是,将军。”端木有些歉意的向秋云微微施礼。

    “沧海桑田,世间变换无穷,你看那云,不管风从何来,无论春夏秋冬,都能飘荡在天上。”秋云慢慢的说。

    “是,将军教导得是。”端木再次施礼,与大将军接触愈久,对他的景仰愈深,大将军刚正不阿,功勋盖世,却始终谦逊沉稳,在他身边待了三年,自觉修养学识都有极大的提高,可越提高便越感觉不足,也就越希望能更多的留在大将军身边。

    沉凝片刻,秋云说道:“端木,我想向朝廷举荐你,你的意下如何?”

    这已经是第三次提起这事了,严格的说,端木的身份有些不清,既可以算是朝廷官员,又可以说不是,大将军平定鲜卑叛乱,陛下恩赏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将军征辟秦凉两州的青年才智,其中便有端木正,这几年,这些征募的青年才俊除了端木外,其他都被大将军举荐给朝廷了。

    现在大将军又提起这事,端木正依旧坚定的摇摇头:“将军,现在我还不想离开您,特别是这个时候,请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

    秋云轻轻叹口气不再提这事,端木正试探着说:“将军,是不是朝廷那边作的手脚?”

    秋云淡淡一笑:“不管是谁作的手脚,现在他们没得手,所以,他们再没机会了,从黑豹里挑十个人去保护拓跋鹰,一直到西京,剩下的就不是咱们的事了。”

    端木正微微点头,他没有动,秋云的命令自然要执行,而且是立刻执行,但奉命的人不会是他,外面自然有人去发布命令。

    “将军,朝廷又在催促了,咱们该怎么回复?”端木正试探着问,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一次了,当时秋云的回答是等秋歌回来,而且也是这样回复朝廷的,现在秋歌回来了,事情在这两天便必须决定。

    “唉,”秋云轻轻叹口气:“端木,你不是不知道,不是我不想奉旨,现在凉州看似风平浪静,可实际上呢,拓跋风重病,好不好得了还未可知,几个儿子都虎视眈眈,就说这拓跋鹰遇刺,焉知不是他们自己所为。”

    端木正也忍不住叹口气,秋云接着说:“除了拓跋部落,野马部落和红日部落争夺草场,已经打了几次,吐蕃与羌人,还有西域,听闻狐国与且弥要开战,吐蕃和鲜卑都有向西域扩张的意图,唉,咱们对西域诸国的了解太少,也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三年以前,国势尚可,我向朝廷提议,西征西域,可惜啊..”

    端木正也不由再度叹息,朝廷诸公无远见,几年以前,秋云便向朝廷建议,趁鲜卑人元气大伤之机,出兵西域,恢复护西域都护所,如此可从东西两个方面钳制吐蕃和鲜卑,迫使吐蕃向羌人施压,如此便可迫使羌人更紧密的靠拢大晋,这对稳定西疆至关重要。

    “将军,那个瀚海商社的柳寒不是刚从西域回来吗?将军何不召他征询下。”端木正提议道。

    “他不过是个商人,那懂军国大事,”秋云说道:“今天他也在现场?”

    端木正点下头,秋云沉凝片刻说:“戈儿现在每天作些什么?”

    “二公子和书院的朋友在一起读书。”端木正小心委婉的答道。

    “读书?哼,又是玄修!”秋云满是失望的站起来,从开始到现在,也是他首次展露出个人情绪,端木正也轻轻摇头,似乎很是理解。

    二公子秋戈与大公子秋歌完全是两类人,秋歌白马银枪,年纪轻轻便达到宗师修为,统帅黑豹征战大漠草原,威震塞外诸胡,可二公子秋戈却好舞文弄墨,名字里虽然有个戈字,却对刀枪没有丝毫兴趣,相反对看书玄修很感兴趣。

    读书,秋云一点不反对,可玄修..。

    玄修其实就是求仙问道,大晋很多名流都喜欢这类活动,而且被视为名士风范,可秋云却极其厌恶,问道求仙,这都几千年前的传说了。几千年了,没见着谁修成了神仙,真要有神仙,这雄才大略的太祖,睿智爱民的太宗,岂不是还在,天下百姓岂会如此辛劳。

    端木正不止一次听他贬斥这类活动为妄想,秋戈也因此受了他不少斥责,但他就是不改,只是不敢在家里作这些。对这事,端木正有自己的看法,以前他也劝过两次,不过,不但没起到好作用,相反却受到秋云的斥责,以至于现在他再不对这事说什么了。

    “整天就知道和一帮所谓的名士游山玩水,”秋云冷哼道:“你去找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和你一块去见见那瀚海商社的,完了后,让他向我报告,告诉他,如果做得不好,以后就到萧关给我守关去。”

    端木正苦笑下正要劝解,秋云已经挥手阻止他:“另外,你再给朝廷起草个报告,就说我十天之后启程回朝。”

    “是,大将军,这次沿途护卫是不是还让大公子.?”端木正问道。

    秋云摇摇头:“拓跋鹰遇刺,拓跋部落会做什么还不知道,让秋歌去盐池关,带上两千黑豹,另外再调三千飞骑营,后天便走,限令五天之内到达。”

    盐池关,并没有盐池,相反这里严重缺盐,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取了这么个名,驻军的食盐全部从内地调,这里没有居民,荒凉无比,可却是塞外胡族进关的必经之路。

    “盐池关?”端木正退出来还在思索,拓跋部落若要进关抢掠,也该走萧关,怎么会将秋歌调到盐池关?走到府外上车之后,他才想明白。

    这盐池关外面对的草原属于乌车部落,但大将军府曾接到情报,去年春天,乌车部落首领乌车速干和拓跋风曾经会面盟誓,以求共同对抗来自北方的丁零人。

    在这次盟誓之后,两个部落交往频繁,以拓跋风的老奸巨猾,若要有所动作,势必会鼓动乌车部落一同起兵,秋云将最精锐的黑豹和飞骑调去,目的就是防备乌车部落叛乱,若其一旦叛乱,秋歌将以最快的速度平叛,而后与方达一块平定拓跋部落。

    想明白后,端木正神色有些凝重,秋云已经在备战了,可这个时间实在不是好时候,几天之后,秋云便要返京,这些年,西疆稳定,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秋云。

    这些年,秋云镇守西疆,分化拉拢,软硬兼施,好容易才稳定了塞外形势。塞外胡族现在这样老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畏惧这位秋大将军。

    若没有秋云坐镇,塞外胡族还会这样老实吗?端木正将凉州诸将逐一对比,方达看上去稳重善战,可他还记得秋云说过的话,稳定凉州的两个必要条件,一是分化塞外胡族,二是稳定凉州士族。

    也就是这句话,端木正摸到了秋云稳定并确保西疆的方略,但方达显然不明白,方达在战场上是员骁勇善战的勇将,但他的硬伤是出身庶族,不像秋云,凉州四大门阀世家对他始终不冷不热,他也对凉州的这些门阀世家态度倨傲,曾经有传说,四大世家中人似乎在活动,要将他调走,要不是秋云护着,他恐怕已经被被调走,就算考虑其战功,也不过给一闲职,哪有现在的风光。

    想着凉州灰暗不明的前景,端木正不由叹口气,坐车去曲灵书院找秋戈。

第20章 求策(上)

    柳寒有些惊讶的看着秋戈,秋戈的样子与秋歌完全不同,白马纵横驰奔,银枪横扫千军,秋歌英气逼人,胡人见之无不望风披靡,可秋戈呢?

    出现在柳寒面前的秋戈,两腮深凹,脸色苍白,两眼无神,穿着件破旧的麻衣,麻衣只到膝盖,下面露出一双毛茸茸的腿,脚上吸着双草鞋,草鞋同样破旧,其中一只的鞋带都已经断了,恍不丁在大街上遇上这么一个人,柳寒多半将他当作乞丐流民,怎么也不会将他与威震西疆的秋大将军公子联系在一起。

    “你就是瀚海商社的柳寒,柳大掌柜的,我叫秋戈,我父亲,”秋戈不等柳寒开口便大模大样的坐到塌上,刚一坐下便歪到一边,左肘支在小方桌上,打了哈欠便扭头对边上的年轻人说:“端木兄,你先跟他聊聊,我先睡会,我说,有这必要吗?西域离咱们上万里,别说西域了,就算塞外,鲜卑人,咱们都管不了,护羌大将军府,也就能护下凉州的羌人,黄沙关,哼,咱们的军队能出黄沙关吗?出去干嘛,吃沙!”

    秋戈十分不满的嘀嘀咕咕,端木正苦笑请柳寒坐下,柳寒被秋戈雷得有点晕,晕晕乎乎的坐下了,忽然想起,才又站起来给端木正行礼,注目观察着眼前的年轻人,这个人才是与自己谈话的正主。

    他的一番动作早落在端木正眼中,端木正露出淡淡的笑意。柳寒在大将军府的资料不多,最主要的还是秋歌回来后报告的,秋歌与柳寒同行数天,倒成了凉州除瀚海商社王掌柜外最了解柳寒的人。

    “看不出来,这人居然有武师修为。”端木正在心里先作了个判断,不过他倒觉着柳寒的反应很正常,无论谁见过秋歌之后,再见到秋戈,都会有些惊讶。

    “听说先生在西域有十多年了。”端木正也没跟柳寒绕圈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柳寒微微有些诧异,他原以为是要询问拓跋鹰的事,肚子里早已经打好草稿,最主要的是要把自己出手的事瞒下来,没成想对方居然只字不提,相反问起了西域。

    “是,草民在西域经商多年,知道一些西域的事,不知道大人想问何事?”柳寒连忙答道。

    端木正微微一笑,这时仆役端来茶水,他吩咐将柳寒面前的茶换掉,柳寒看这才仔细端详端木正,正要遇上端木正的目光,端木正对柳寒很是好奇,由于家族的关系,他曾经很关注这个商社的发展,对这个商社的主人的经营手腕非常佩服,因而对这个商社的主人非常好奇。

    从外表看这位名声显赫而又神秘的中年人,端木正觉着他很普通,不像秋歌那样耀眼,也不像秋戈这样放浪,更不像自己这样方正,至少他认为自己是方正的。

    很普通,就像奔忙在西域商道的那些商社伙计,脸膛有些黑,风霜之色甚重,手掌粗大,若不是腰上配着块玉佩,与其他伙计真没多大的区别,唯独与众不同的是脚下的靴子,这靴子有点奇怪,不像是商道上常见的羊皮靴,也不是贵族喜欢的鹿皮靴,用几根绳子束在一起,看上去有些怪异。

    听着柳寒有些大气的回答,端木正摁下心中的纳闷,依旧含笑问道:“大将军一直关注西域,可惜路途遥远,对西域现状知之甚少,往来客商所知也不甚多,所以想向先生探寻一二。”

    柳寒闻言略微思索下笑道:“大将军现在更多的是关注凉州安危吧。”

    端木正神色不动,心中却暗地赞叹,不愧是能建立瀚海商社这样强大商社主人的人,一句话便明白了其中目的。

    以大晋现在的实力是没有力量出征西域的,秋云更担心的是西疆,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凉州的安危,朝中局势晦暗不明,凉州现在不能乱,若凉州一乱,势必影响朝局走向,从最近的邸报看,皇帝的目的是要朝局平稳过渡,可秋云一旦离开凉州,塞外胡族的动向就很关键,若非考虑到这点,朝廷早已严词催促,秋云恐怕也早已启程。

    “西域最近几年还算平稳,但隐患重重,诸国之间矛盾不小,且末,伊循,龟藏三国之间为草场明争暗斗,天岭以西,有个大国月淄,地域多大不清楚,我没去过,不过,这个国家的国君宣称带甲士二十万,这个国家受到更西边的安西的进攻,月淄主力都在西边,不过,据说月淄的情况不好。

    由于受到安西的攻击,月淄有向东边发展的动向,不过,月淄的主要力量还是在西边,与安西征战。”

    “听说安西的国力很强。”端木正插话道。

    “这个我不清楚,估计应该比月淄要强,月淄与哈丹联手才能支持。”柳寒思索着说:“月淄东进问题并不大,即便要打到凉州,也要十来年,西域最大的危险来自吐蕃和鲜卑,吐蕃和鲜卑从南北两个方面向西域扩张,去年,吐蕃雅隆部与高昌国冲突,虽然被打退了,可这未尝不是吐蕃向西域进行的一次试探,不过,据说吐蕃内部好像有些问题,其新君太少,国相掌权,在国内争端中,偏向其部落,导致其他部落不服。所以,吐蕃暂时还无法集中全力向西域扩张。”

    说到这里,柳寒停顿下,看看端木正,端木正的笑容丝毫没变,依旧象开始时那样,甚至连坐姿都没变,相反秋戈却已经发出轻轻的鼾声,四脚八叉的躺着。

    端木正温和的说:“没事,咱们说咱们的,二公子玄修累了,他睡他的。”

    柳寒有些好奇的问:“玄修还很累?”

    端木正终于乐了,柳寒更加摸不着头脑,端木正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咱们先不管他,继续说说西域吧。”

    柳寒看看鼾声正隆的秋戈,忍不住还是将声音降低了两分:“其实,西域的真正危险来自北方的鲜卑人,鲜卑人虽然四分五裂,可面对他们的皮山、西夜、蒲犁几国都比较弱小,就算拓跋部落也不如,几国总共可以动员的军队不超过八万人马,所以,这几国一向对鲜卑采取妥协政策,每年向鲜卑提供大量食盐和布匹,所以鲜卑暂时没找到借口向西域进攻,这是其一,其二,这也得力于高昌、温宿几个大国,这几个大国的政治比较清明,虽然单独对抗鲜卑没有实力,可一旦联合起来,鲜卑人应付也非常麻烦。”

    端木正想了想说:“几个月前,有单桓的使臣到我大晋,希望朝廷出兵西域,保护他们免受鲜卑的侵扰。照先生所言,鲜卑人还没向西域进攻,这单桓的使者莫非说的假话?”

    柳寒略微惊讶:“哦,还有这种情况,”他皱了皱眉:“这单桓国在高昌之北,国不大,总兵力大约三万人,他们每年向鲜卑人交纳的供奉也不多,还没有.。。,哦,想起来了,原来如此。”

    “怎么?先生有何想法?”端木正问道。

    “听闻单桓国主有一女,年方十五,美丽无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各国都派人去求亲,估计鲜卑人也派人去了吧,不过,鲜卑人茹毛饮血,不识教化,公主自然看不上,鲜卑人求亲不成,有强求之意,单桓国不愿,可又惹不起,只好向我大晋求援了。”

    “原来是这样?”端木正沉凝片刻问道:“先生可有证据?”

    “有,单桓国曾经派人四下为公主求偶,试想,国主之女,又有此盛名,佳偶岂会难寻?再说各国求婚使者云集,还要另找?不过欲求一强国为援,可在西域,谁会威胁他呢?除了鲜卑人外,还有谁?所以鲜卑人才是西域隐患。”

    听着柳寒的断言,端木正思索着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如何制止鲜卑人呢?”

    “其实,鲜卑人向西域扩张对咱们大晋来说有好有坏,好的有两点,鲜卑人向西域扩张,就无法形成合力东进,自然无法对我大晋产生威胁;其次,吐蕃一向视西域为其势力范围,鲜卑人一旦进攻西域,势必与吐蕃发生矛盾,两国在西域交手,对大晋,对凉州就更无威胁。

    不利的情况也有三点,一是,现在西域诸国对大晋依旧心向往之,可鲜卑进攻西域,若我大晋无法制止,将严重损坏我大晋在西域的威望;二是,若吐蕃和鲜卑在西域达成协议,两者共分西域,势必增进其友好,甚至可能共同约定进攻我大晋;第三,若任凭鲜卑控制西域,则大晋与西域的贸易将被迫中断,从此大晋再无法获得西域丰厚的财富,而鲜卑人若懂的话,他们可以充分利用西域与安西月淄的贸易积累财富,从而对大晋产生巨大威胁。”

    柳寒说完之后便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目光偷瞄着端木正,端木正眉头深锁,似乎很是为难,也有几分糊涂。

    良久,端木正才说:“前面几点我都赞成,最后那点,我大晋富有四海,西域与我大晋通商,无外乎宝石胡女,即便马匹,对我大晋的影响并不大,先生似乎言重了。”

    柳寒摇摇头说:“不严重,我大晋虽然富有四海,可鲜卑人贫苦,草民在西域多年,深知西域的丰饶,西域诸国只是不善于经营,若找到一个善于经营的,以西域之物产,不输于江南。”

    端木正蹙眉看着柳寒,大晋从门阀世家到普通百姓,都深信大晋富有四海,与塞外胡族的通商,是对塞外胡族的恩赐,塞外胡族除了马以外,还有什么可以与咱们大晋贸易的?可他们需要我们的食盐茶叶粮食绫罗绸缎,还有官方禁止输出的铁器,没有通商,损失最大的是塞外胡族,咱们大晋没有什么损失。

    这种观念已经深入大晋官民的心,可今天柳寒却说,商路中断对大晋威胁巨大,这由不得端木正不纳闷。

第21章 求策(下)

    “商路中断对先生影响很大吧。”

    端木正很委婉,柳寒也听出其中含义,他很坚定的摇摇头:“传闻西域地广人稀,戈壁瀚海,所以物产稀少,土地贫瘠,这种理解是错误的,这上百年,大晋对西域的了解越来越差了,前朝曾经在西域设护西都护所,本朝太宗皇帝和文宗皇帝也曾设西域都督府,前朝博望侯鲁谦曾著《西域记》,本朝太宗年间名臣安西侯程载著《西行见闻》,都曾经详述了西域风土人情。

    草民在西域十多年,对西域别的不能说,西域的物产,水土非常清楚,沿伊河而下,圣山雪水浇灌两岸土地数百万亩,只是西域各族,擅游牧,不善耕种,与我大晋迥异,然数年以前,有人自安西来,教会了他们种植棉花,又教会了他们纺织,故现在西域棉布返销大晋。

    大人,西域棉花无论从产量还是质量都高于我大晋,棉花细长,织出的布匹绵密结实,经久耐用,大人可想,既然可以种植棉花,自然也可以种植小麦水稻。

    除了这些,西域还有铁矿铜矿银矿金矿,前些年,在大漠中又发现盐海,从此解了西域各国缺盐之苦,大人,若鲜卑得此丰饶之地,鲜卑将迅速强大起来,对我大晋十分不利。”

    “盐海?这可没听说过。”端木正喃喃自语。

    柳寒轻轻叹口气,心中却十分欢畅,这盐海便是他最大的利润来源,也是他发家的第一桶金。当年他为修炼,深入大漠苦修,遇上沙暴,待沙暴过去便迷路了,凭着天上的北斗七星指引好容易才走出沙漠,没成想在路上发现了盐海。

    他猜测,这盐海其实是地下河溶解了地下岩层,喷出地表后,被晒干,经过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终成了一遍盐海,静静的躺在沙漠深处,最终便宜了他。

    在他发现盐海之前,西域的食盐非常紧张,要么是从吐蕃过去,要么是从安西过来,西域诸国中只有乌车国产盐,特别是精盐,在西域,半斤精盐可以换一头羊,两斤精盐可以换一匹马或牛。这个盐田还不是那种粗盐,而是精盐,用不着任何加工,只需要拉上麻袋装便行了。

    柳寒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时代与前世书上记载的历史很相似,除了历史朝代不一样外,其他都惊人的相似,特别是在不重视商业上,甚至他们根本没意识到商业对一个国家的重要,这一方面给了他巨大的机会,但同时也给他带来很多麻烦,这种麻烦主要是在社会生活中,商人的社会地位很低,当然,也没低到明朝那个份上,连绫罗绸缎都不准穿。

    当然,在皇权社会,任何人的财产都没有保障,皇帝一声令下,不管有多少财产都会被没收,这与前世一样。

    实际上,不但西域大漠缺盐,就连凉州也同样缺盐,凉州的盐是从益州和冀州运来的,可谓千里迢迢,运费便超过了盐价,百姓根本吃不上精盐,只能以粗盐代替,这种盐除了咸味之外,还有一些难闻的味道,但即便是这样的,价格也不菲。

    此刻听说西域有盐田,而且还是精盐的盐田,端木正都禁不住有些羡慕,良久,他才叹道:“如此说来,朝廷必须支持西域各国。”

    柳寒点点头,端木正呆呆的看着门外,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人影,几株鸡冠花在阳光下展开花瓣,端木正重重叹口气。柳寒试探着问:“大人,是不是朝廷无暇顾及..?”

    端木正轻轻点头,柳寒皱眉想了想说:“草民听闻一句话,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大人,咱们可以不出兵,也可以达到支持西域的目的。”

    端木正闻言精神一振,探身问道:“哦,还请先生指教。”

    “指教不敢,身为大晋臣民,草民只当应尽义务。

    鲜卑人有两大问题,一是他们内部不合,二是他们有两大世仇羌人和柔然人。

    首先,鲜卑人内部,大人可以作点手脚。欲向西域扩张的是西部鲜卑的槐头部落和苍狼部落,但南部鲜卑归附的拓跋部落等与之矛盾重重,大人可以暗示拓跋部落,让他们向北方进攻;此外,还可以利用羌人,大人,只要利用好这两股力量,不但凉州可以安如泰山,西域也一样安如泰山。”

    端木正愁眉渐渐散开,抚掌轻赞:“先生真乃高才,一言即解今日凉州之困,我当上报朝廷,为先生请功。”

    “不敢,不敢,”柳寒连忙摆手:“草民本是大晋人士,为朝廷出力,自是理所应当,况且,此策能否实现,还靠大人运筹帷幄,小人只是动动嘴,那来什么功劳,而且,小人此番能平安归来,全赖秋少将军的英勇,秋少将军对小人实有救命之恩,大人万万不可。”

    看着柳寒惶恐的模样,端木正心中一笑,这不过是试探而已,于是他也不再提了,转而问起柳寒的籍贯,柳寒还记得路上与秋歌所谈,连忙一一相告,不过,他看过王掌柜买的身份,于是腔调一转。

    “这是草民记得的,不过,草民,”柳寒有些为难的看看端木正,端木正温和的笑了下,柳寒这才壮胆说道:“小人那时太小,也不知道记得是不是准确,所以,就请人买了庶族的身份,所以,.。,还请大人..”

    看着柳寒吞吞吐吐的为难的样,端木正哈哈一笑:“庶族身份只要捐献银两即可,朝廷并不禁止,先生不必为难。”

    柳寒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其实端木正几乎猜到这个结果,只不过要验证下,看看这个商人是不是老实,结果让他很满意。

    大晋立国之初便定下了鼓励耕读之国策,大晋律规定了,士族便是士族,庶族便是庶族,平民便是平民,商人比之平民尚且要低一等,比如平民子弟可以被士族推荐参加乡评,但商人子弟是不行的,无论士族还是庶族都不得推荐商人子弟参加乡评,商人子弟也不得入朝为官,不得入府为吏。

    但随着时间推移,武帝时期,大晋与塞外胡族征战不休,国库空虚,便颁下抬籍诏,宣布各级百姓只要交纳一定的钱财便可抬籍,从庶族升为士族,从平民升为庶族,或者从商人升为平民。

    诏令一出,满朝哗然,国子学祭酒、名满天下的名士严翰怒闯朝堂,大骂武帝祸乱纲纪,太学国子监数千学生齐集宫门,群情汹汹,要求斩献策之人,出身庶族的帝国财政大臣沈信。

    面对这样汹涌的抗议,即便雄才大略的武帝也扛不住,只得退让一步,罢免了沈信,但却没完全废除此策,而是只废除了从庶族向士族的抬籍。

    可即便这样,此策也为武帝聚集了大批战争资金,在征服塞外胡族后,武帝晚年又废除了此策,但此例一开,后继者自然蜂拥而至,每逢国家财政困难时,皇帝便用此策,由于此策没有损害士族利益,所以朝中反对声极小,只有那么几个冥顽不灵的人还在反对。

    可执行的时间一久,抬籍令便成了惯例,只要有钱,便可以买到士族之下的任何身份,当然花费不虚,所以只有大商人才买得起,现在的大商人都有庶族身份,以柳寒的财力,买个身份轻而易举。

    与秋歌了解的情况相对照,端木正判断柳寒没有说假话,于是他又进一步询问西域各国之间的情况,特别是距离凉州最近的山离国的情况,柳寒也尽自己所知毫无保留的一一详细讲述,也亏得他在西域这么多年,才能了解这么多内情。

    端木正越听心里越有个奇怪的念头,这柳寒似乎对西域的情况太了解了,甚至有些情况,护羌将军府根本不知道,即或那些常年行走西域商道的也不知道,可他却全知道,更重要的是,他还知道发生的原因,西域各国的国王王后,掌权的家族,以及国中家族之间的事,有些事看上去不起眼,可实际上一般人根本不知道,若不是真的知道他是瀚海商社的主人,他还会以为是内廷那位恐怖的公公布下的棋子。

    “先生以后是留在凉州,还是?”端木正又问道。

    “到帝都。”柳寒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西域危机重重,即便还能维持两三年,之后必然爆发,与其到时玉石俱焚,不如见好就收。这次我带了一些西域特产回来,我估计在帝都还能卖个好价钱,然后到江南去,买几亩田,种几亩桑,娶个女人,再不用这么辛苦了。”

    柳寒露出了向往的神情,端木正心里却不太相信,以瀚海商社的财力,他现在便可以过上悠闲的生活,那还用千辛万苦从西域运些货物上帝都,而且据秋歌所言,这人有武师九品的能力,大名鼎鼎的金狼匪帮的二当家黑虎便死在他手上,这样的人岂会甘于寂寞,此去帝都恐怕也是别有用意。

    端木正也没点破,正事谈完,俩人随意的聊起来,柳寒不时看看榻上的秋戈,现在秋戈的鼾声没那么大了,端木正看在眼里,也不解释,这位二公子虽然不像大公子秋歌那样威震全军,但在诗词歌赋上却极有天赋,是凉州有名的才子,其所作的《秋江赋》传遍全天下,传到帝都,连皇帝看后都赞叹不已,称其为秋家麒麟子,而大公子秋歌却从未得此赞扬。

    可秋戈的放浪形骸让秋云非常不满,这两年对他的态度愈加严厉,端木正对此很不理解,在他看来,秋云的两个公子一文一武,正好合适,其实秋云还有两个庶出儿子,这两个孩子虽然不像两个哥哥那样有名,可只有靠近秋家的人才知道,这两个虽然年龄小,可一样非常才干。

    三公子秋剑,年不过十一,就已经有了武士修为,四公子秋漠,年不过十岁,却已经熟记道藏百卷,曲灵书院山长称为奇才,将来必定光大凉州府学。

    秋云有这样四个出色的儿子,秋家将来无可担忧。

第22章 凉州的二代们(上)

    天色渐渐阴下来,柳寒有些为难的看看端木正,试探的提出告辞,端木正摇摇头:“请先生再等等,二公子待会便醒来,到时自然有问题要问。”

    柳寒忍不住叹口气,也不敢报怨,更不敢强行离去,只得低头喝茶,盯着那毛茸茸的双腿,心里开始骂起来,这秋二代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该说的,已经全说,这端木正还要作什么?他心里开始警惕起来。

    阳光西斜,院子里披上一层红霞时,二公子秋戈醒了,慢慢的爬起来,也不管端木正和柳寒便叫人送水来,一个仆役端来大腕清水,秋戈将乱蓬蓬的头发往后一佛,几下便喝得干干净净,就在柳寒惊讶的目光中,很随意抹了下嘴,就像商队里的粗豪汉子那样。

    “啥时辰了?”

    “回二公子,已经酉时两刻。”仆役恭恭敬敬的答道。

    秋戈轻轻打个嗝,似乎被刚才喝下的水给涨住了,然后才看到柳寒,愣了一下,又四下张望了会,好像才想起到这来的目的。

    “问完了吗?”

    端木正有些为难的点点头,秋戈起身下塌,他连忙劝阻:“二公子,将军刚才说了,要你去报告的。”

    “知道,知道,”秋戈的语气中有那么几丝不耐烦,扭头对柳寒说:“柳兄,今晚珠娘在花舫上办诗会,我听大哥说你文武双全,我带你见识下咱们凉州文士。”

    柳寒脑袋有点大,不知道该拒绝还是接受,求援似的看着端木正,没成想秋戈伸手便抓住端木正:“端木兄,你也一块去,别整天满脑袋都是凉州安危,天下安危,忧国忧民的,当今天下,上有朝廷,下有士族,塞外胡族不过癣疥之患,他们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父亲啊,要依我,早就申请回朝了,那会象现在这样,里外不是人。”

    端木正闻言苦笑不已,这秋戈就这样,也不考虑柳寒还在,口无遮拦,啥都说出来了,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挣脱秋戈的手,这要走了,接下来几天,秋戈必定每天来缠着他,一定要拉他参加一次玄修,与那相比,还不如参加这珠娘的诗会。

    “二公子,我不会作诗。”柳寒苦着脸说,脑袋里倒是记了些诗词,而且还都是名篇,可他不敢轻易拿出来。

    “没事,不会做就不做,我告诉你,珠娘那才来几个江南美女,水灵灵的,比西域胡女要娇嫩多了,”秋戈说道。

    柳寒有点晕了,这官二代兼富二代还真是无所顾忌,自己对大晋这些贵族公子的生活完全不了解,这样贸贸然闯进去,会产生什么影响?柳寒在心里迅速进行评估。

    没等他评估好,秋戈一手抓着他,一手抓着端木正就往外走,根本容不得俩人推辞,端木正边走边劝:“二公子,将军还等着我们回复呢,将军可说了,这次你若作不好,可要发配萧关的。”

    “所以你要跟我一块去,你不回去,他就只能等明天我们一块去,柳兄,你说说,我明天该怎么向家父报告?”

    柳寒无奈的看了眼端木正,端木正也同样无奈,柳寒小心的说:“草民已经告诉了端木大人。”

    秋戈一脸无辜:“我不是没听见吗,到车上,你再说一次,简单点。”

    柳寒无奈,只好跟着秋戈上车,秋戈的马车并不奢华,至少那两匹马很普通,外面的装潢也很简单,但进入车厢后,柳寒感觉车内空间很大,他们三人进去后,还很宽裕,他不无恶意的猜想,这家伙之所以弄这么大的空间,恐怕就是为了车震方便。

    马车启动后,秋戈让柳寒再讲一遍,柳寒只好简单的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秋戈闻言频频点头,柳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懂,秋戈扭头对端木正说:“你看,父亲完全是瞎操心,根本没什么嘛,再说了,就算有什么,父亲也已经离开凉州了,凉州的事自然有方达主持。”

    “大将军这也是为朝廷,为凉州百姓担忧。”柳寒好心提醒道,他忽然觉着这秋戈还是挺可爱的,至少不虚伪。

    “我倒觉着,父亲该回朝,早去早回,大家安心,啥事都没有,老这样担忧来担忧去,弄不好,还真担忧出事来。”秋戈靠在车壁上,满不在乎的说着。

    柳寒微蹙看着端木正,如果只听他前面那段话,会觉着这家伙是个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的人物,可听了这段,他禁不住感到,这家伙好像还不完全是草包。

    端木正却在心里苦笑,这秋云一旦回朝,还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朝廷之所以召他回朝,恐怕就是因为朝中有变,而且从帝都传来的消息,不但秋云要回朝,其他三大将军也都要回朝,正因为考虑到这点,秋云才想在回朝前,将凉州的事尽可能安排好。

    从将军府出来到花溪河边并不远,河中已经有几条花舫在随波荡漾,但在岸边还停着条最大的花舫,这条花舫给柳寒最初的印象便是大,目测下,花舫有近五十米长,以他的见闻,这样的船即便在江南也少见,可就在这花溪河上却有了这样一条巨船。

    夜灯还没点燃,跳板却已经撤去,船头竖起块木牌,木牌上清楚写着:“今日包船”,穿着青色麻衣的仆役上去叫船,秋戈看上去心情非常愉快,不时和端木正聊天,却让柳寒丝毫感觉不到被冷落,柳寒忍不住佩服其社交能力来,这要放在另一个世界,肯定是个合格的销售人员。

    “二公子.。”

    “别叫这个,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可以叫子卫,也可以叫无聪,不要叫那劳什子。”

    端木正再度露出无奈的神色,柳寒心念一动插话道:“无聪兄,不知今天有那些名家参加诗会?”

    秋戈喜出望外,冲柳寒摇摇手说:“不是无聪兄,而是无聪道人,以后记住,咱们之间就别来那些俗的,什么公子将军,在浩瀚的大道面前是何其渺小,家父家兄就是看不开。”

    柳寒和端木正再度交换个无奈的颜色,端木正苦着脸,柳寒自然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人,可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里面有那些人,这凉州虽然大,姑臧人口虽然多,可有资格上今晚这船的,屈指算来不会超过十个,而据他所知,其中三个已经离开姑臧,所以里面最多七个人。

第23章 凉州的二代们(下)

    环佩声响,一个素衣娘子带着个小丫头出现在船头,柳寒一看这娘子心里忍不住点了个赞,这女人看上去并不艳丽,相反却有股淡淡的清雅,一块白色素狷缠发,发髻上似乎是很随意的插了根木钗,只是隔得比较远,看不清雕工和材料。

    除了这根木钗外,素衣女身上再无其他装饰,脸上画着淡妆,肌肤白皙细嫩,吹弹可破,与凉州的女子大相径庭。凉州地处塞外,风沙肆虐,加之与内迁胡族杂居,民性彪悍善战,甚至连民间女子也一样,皮肤在灼热的阳光和尘沙中变得粗糙,这样的女子要么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要么来自明媚如画的江南。

    素衣女就这样站在船头,裙裾飘飘,四周粼光闪烁,飞燕在水面间翻飞起舞,江水倒映着半坠入河的夕阳,远方朦胧起伏的山峦,在天色下显得神秘而令人向往,此时的素衣女就像坠落凡尘的仙子,让人无法生出亵渎之意。

    “无聪道兄到了,无明道兄正念叨你呢。”素衣女声音不大,带着一点沙哑,没有丝毫诱惑,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就像相熟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今儿有点事,耽误了,无明又在说三道四了,这小狗怎么就静不下来。”

    秋戈依旧是大模大样的上船了,素衣女淡淡一笑,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他身后的柳寒,至于端木正,她自然是认识的。

    “这是我朋友,今儿刚认识的,带他见识见识咱们凉州的俊秀才气,”秋戈头也没回又说:“柳兄,这就是珠娘,这花溪河上的花舫都是她的。”

    柳寒赶紧冲珠娘施礼:“冒昧打搅,还请恕罪。”

    “开门作生意,上门都是客,”这一瞬间,珠娘身上才有那么一丝老鸨味,可又很快消失:“再说了,能入无聪道兄法眼的,自不是凡俗之人,先生请。”

    他们说话之间,秋戈已经掀帘进去,船舱内立刻响起一阵喧哗,到此时,柳寒也再无退路,只能跟着进去,珠娘吩咐声开船,船缓缓离开岸边向江中行去。

    “端木正,你来做什么!今儿咱们是诗会,你这俗人来做什么?”

    还没进舱便听见有人毫不客气的话声,柳寒闻言不由微微皱眉,心说这人是谁啊,端木正好歹还是秋云大将军的首席幕僚,在这凉州也算一号人物,谁这么大胆?!

    “你们这群小狗在这汪汪叫,我本不想来,无聪道兄非拉我来,只好来看看,看你们叫得怎样。”

    端木正的声音忽然变得懒洋洋的,带着些许张狂,与之前就像是两个人,这让柳寒禁不住有些好奇,也有些纳闷,想着便掀帘入舱。

    船舱很大,舱里的人却不多,除了秋戈和端木正,只有五个人,这五人都跪坐在坐榻上,有些好奇也有些纳闷的看着他,可在柳寒眼里,这五个人更怪,比犀利哥还犀利。

    “柳兄,坐这边。”端木正没等其他人开口便招呼柳寒坐到他身边,柳寒自然更加机敏,立刻过去,那几人的目光就随着他的行动而动,让柳寒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端木正整了整坐榻上的软垫,正要提醒柳寒,对面的那个靠在舱壁上,敞胸露怀,披着头,手里玩着酒杯的中年人便开口问道:“你是谁?”

    柳寒拱手施礼:“草民.。”

    刚说两个字,他瞥见端木正神情微变,他有些纳闷,依旧按照惯例说道:“柳寒,无聪道兄.。。”

    那人不等柳寒说完便扭头对秋戈说:“你怎么还那样,一高兴,什么人都交,这凡夫俗子也配与我等同坐!”

    秋戈正和边上一个穿着白色棉布短襟的年轻人低声说着,闻言后抬头看看他又看看柳寒和端木正,正要开口,露怀中年人边上的另一个胖胖的披发年轻人也不屑的说道:“俗人不可语道,凡夫俗子岂知道之神妙。”

    “既然论道,何人不可,昔日天帝尚与樵夫论道,雨庵道兄,着相了。”秋戈晃悠悠的答道。

    “似是而非,”雨庵摇头晃脑的反驳,刷的打开折扇,柳寒差点就喷了,那折扇挺大,几乎可以遮住这位雨庵的整个肚子,更奇特的是,那扇面上画了大肚之人,那人袒胸露腹,横躺地上,一只脚还驾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条羊腿还是狗腿在啃,整张画怪诞无比。

    在杀手营时,柳寒出过很多任务,每次任务前后都要到行动点现场观察以确定最后方案,也因此入过青楼茶寮饭店,见识过一些士人的张狂,但与这样等级的士子,这样近距离的交往还是第一次,这让他大开眼界。

    “别拘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耳边传来端木正低声提醒,柳寒会意的轻轻点头,他明白端木正的意思,与这群人交往,你不能畏首畏脚,如果这样,他们会更看不起更鄙夷;相反,若你表现得比他们还张狂,还叛逆,还犀利,还放浪形骸,他们反而会看重你。所以,端木正才不客气的叫他们小狗。

    秋戈与雨庵继续辩难,俩人似乎都忘记了辩难的最初目的,已经从柳寒延伸到人生,柳寒听了一头雾水,他到这个世界后,按说还看了不少书,山庄里的三归堂里有数万册书,近十年时间里,他读了几百册,但他读的多是历史、武功秘籍和医药,剩下不多的时间则涉猎了一些文学,主要是诗词歌赋,对所谓的修道玄学没关心,其实药老曾经暗示,让他学学修道,可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没兴趣,只是出于对药老的尊重,敷衍着看了两本,根本谈不上研究。

    “天道虽然飘渺,但不可不探,只有解开天道奥秘,才能达成长生之目的.。”

    柳寒暴寒,居然在追求长生不老,转念一想,这不对啊,不是诗会吗,怎么说起天道,长生不老来了。看着这些怪诞的“犀利哥”,他极力憋着笑意。

    “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独知守其门。故穷无穷,极无极,照物而不眩,响应而不乏,此之谓天解..。”

    柳寒继续晕,满眼都是星星,端木正偷眼瞟了下,心中暗笑,商人毕竟是商人,读书还是不够,这引用的前朝贤者洪圣所著《原道录》,这洪圣,姓洪,名不为所知,后人为尊崇,皆称其圣。

    “别担心,他们经常这样。”端木正低声说,柳寒微微点头,心里明白,这些人经常这样走神。

第24章 听曲

    这时,珠娘却从侧面的小门出来,柳寒心里心里纳闷,她是怎么到的船尾,刚才上船时,没有看到有通往船尾的通道。

    珠娘好像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站在船舱中间,轻轻拍了两下,顿时所有辩论都停下来,珠娘就象主持人一样,眉目先扫了一圈,目光没在任何人身上多停留一秒,然而每个人都感觉到,她看自己的目光好像不同。

    “诸位道兄请稍歇,上茶!”

    这句非常普通的话,从那优雅朱唇中吐出,却股别样风味,如山泉自飞岩跳落,又似翠鸟在空谷欢歌,还有那么一丝诱惑,配上美目流转,每个人都觉着是对他说的。

    几个垂鬟小婢端着茶盘鱼贯而出,分别到各桌前,将茶水换去,再恭敬施礼,再鱼贯而出,此中没发出一丝声响。柳寒这才注意到,这船舱里除了珠娘外,居然再没有女人,与普通妓院大相径庭。再仔细打量舱中装饰,正对舱门的后壁上,挂着大幅图画,就像一幅壁画似的,画上是两个人在松下煮茶聊天,一人身穿道袍,白发白须,面色红润,另一人则穿锦袍,神态恭敬,似乎在聆听什么,远处是雪花飞舞中的群山。

    除此之外,就剩下舱角处有两盆青青的修长翠竹,再没其他装饰,没有奢华,没有艳俗,甚至没有女人。

    除了珠娘。

    这还是妓院吗?尽管猜测这珠娘来历不凡,可柳寒依旧禁不住对她有了几分佩服,这绝对是个营销高手。

    秋戈雨庵这些人,家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上这来,不就是玩个情调,玩个高雅,若是和城里的那种妓院,恐怕他们也就不会到这来了。

    茶水袅绕,船舱里多了股淡雅的幽香,将刚才稍有的不快驱散。

    多数人的目光都盯着珠娘,柳寒也一眼,在他看来,此刻的珠娘就像一个主持人,带着淡淡的微笑,将舱中气氛缓和下来,同时又挑起大家的兴趣。

    “先贤有言,国无为,****自安;民安,则天下安;两位道兄之争,有违先哲之论。”

    让柳寒很意外的是,珠娘居然开口便责备秋戈和雨庵,而俩人却没有反驳,直身称是,相对拱手致歉。

    “秀雅新练了首小曲,也不知道成不成,无明道兄精擅音律,还请多多指点她,珠娘先道谢了。”

    说完冲秋戈身边的年轻人微微一礼,无明懒洋洋的歪着,自从柳寒他们进来,他便一直是这样,秋戈和雨庵辩难时,他也是这样,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神情寂寞,玩着手上的小酒杯,他的面前与其他人不同,多了一壶酒,可让柳寒有些纳闷的是,其他人居然没说一个字。

    秀雅抱着琵琶袅袅的进来,施礼后在绣墩上坐下,轻拨琴弦叮叮咚咚,白生生的手指拨动琴弦,朱唇轻起:“郁郁野兮稷葱葱,阳布德兮泽四方,万物生兮心飞扬,黍甸甸兮壮挥镰,.。。”。

    歌声抑扬顿挫,人人姿态不变,神情却专注多了,没有人喧哗,歌词很简单,讲述的是春天来了,万物生长,诗人看着郁郁葱葱的田地,农夫在田里忙碌,农妇提着筐送饭,孩子跟在她的身边,踊跃欢快的玩弄,农妇不时喝斥,让他小心点,不要将手上的水打翻了。

    看着眼前丰收的景象,诗人很高兴可又很担心,担心在秋收之后,官吏加税,地主加租,百姓依旧贫困不堪,想到这些,他又想起先哲的话,百姓安则天下安。

    秀雅的歌声欢愉中带着淡淡的忧虑,目光略微有些哀伤,似乎想着天下百姓的愁苦。

    一曲歌毕,满舱皆静,似乎还沉浸在遐思伤感中,端木正赞叹的扭头对柳寒说:“白衣公子的诗总是这样,.。。,你怎么啦?”

    端木正有些奇怪的看着柳寒,柳寒神情有些奇怪,有些游离,有些伤感,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柳寒回过神来,有些伤感的答道:“十多年了,第一次听到故国音律,有些失态。”

    端木正微微叹口气,看着柳寒的目光多了几分理解,柳寒问道:“这是白衣公子写的诗吗?”

    端木正微微颌首,柳寒眉头微蹙:“怎么这么伤感。”

    “白衣公子顾玮,他的诗都是这个味。”端木正说。

    “这大慨便是为赋新诗强说愁吧。”柳寒低声问,没成想端木正摇摇头:“这倒不假,白衣公子顾玮心怀天下黎民,感慨门阀世家对黎民的盘剥日盛,他的诗总带着焦虑与忧伤。”

    柳寒不信,可又不敢不信,他略微想想便问:“大人怎么知道的?就凭几首诗?”

    端木正微微摇头:“当然不是,十多年前,黄河在青冀两州溃堤,涉及四洲数百万黎民,白衣公子正好在青州游学,侥幸逃得性命后,即奔走青冀杨兖四洲,劝世家大族开仓赈济,写下《离乱赋》,哀民生之艰难,灾民之痛苦,阅之不忍目睹,此文轰传天下,陛下阅后,当场下令减免赋税,宫中裁剪用度,所得之钱发四洲赈济,官府开仓放粮,所以此文又称《千石文》和《救灾赋》。”

    “哦,那皇上为何不宣其入朝为官,这样的人当官,我等小民岂不有福了?”柳寒大奇,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这白衣公子可够厉害的,皇帝看了他的文章居然就减赋了。

    端木正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口气,这个问题同样在他脑海中盘旋了很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不征召白衣公子入朝,直到两年前才由太傅潘链推荐,皇帝才征召他,当时天下很多人都认为顾玮会肩负重任,没成想皇帝召见一次后便将他派到太傅门下当了个不起眼的郎官。

    “昔日在帝都曾听韩大家的歌,小可醉了三天,”无明慨叹道,很是落寂,酒杯在手里转了两个圈,从拇指上翻过去又落回手掌中,然后再翻回去,从拇指和食指中间转回来,不是炫耀纯属下意识。

    “听说韩大家为白衣公子唱了一曲《虞美人》,白衣公子称之仙乐,可三月不食肉,可惜,自此之后,韩大家便归隐山林,世间再无大家了。”秋戈也叹道。

    秀雅唱完后便安静的坐在那,听着无明和秋戈的话,神情依旧恭顺,没有一丁点不满,韩大家被世人称为歌绝,能与作比较,已经是极高的荣誉了。

    他们说话之际,柳寒注意观察了下,其余三人的神情也同样落寂,似乎失去了一位极其友好的知己,雨庵长长叹息,忽尔拍桌叫道:“上酒!上酒!”

    几个小婢端着酒上来,雨庵拍着大腿唱道:“惜乎!悲乎!佳人已去!遥不可闻!吾将何往!”

    铜锣般的嗓音哭丧着,谈不上美感,更不悦耳,却是真情流露,柳寒忍不住乐了,敢情这世界也有追星族。

    说实际的,到这个世界快三十年了,他最熟悉的却是遥远的西域。

    六岁时不知怎么到的杀手营,十四岁开始出任务,每次任务结束后,便赶紧返回山庄服用解药,十五岁第一次杀人,到十八岁杀手营覆灭时,他记得已经杀了三十二人,这包括在杀手营对练中杀死的同伴。

    这些年,他负伤无数次,其中最严重的是逃亡过程中,那个杀手冷静凶狠,识破了他的所有伎俩,逼得他不得不冒险,九死一生才逃过他的追杀。

    所以,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并不深,或者说,书上记载的东西,他懂,底层的习俗,了解些,而这些贵族,几乎一无所知,与这些富二代官二代坐在一块喝酒听曲,还是第一次。

第25章 狂

    “你笑什么!韩大家隐退,世间再无美妙的歌声,如此令人伤心的事,你乐什么!”

    柳寒抬眼看却是雨庵边上的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的穿着做派都与秋戈类似,光溜溜的两条大腿也不盘着,也不跪着;这个时代的坐姿有点象前世的日本人,这年轻人的两条腿就这样光生生的伸着,冷眼看着柳寒。

    柳寒略微迟疑道:“既然伊人已去,也不必太过伤感,天生万物,各有机缘,既然降下韩大家这样的神仙人物,必然还会降下类似不俗,不让人间寂寞。”

    那年轻人愣了下,端木正微微一笑,从将军府到现在,柳寒都表现得很低调,这番话也同样委婉,不过却和前面不一样,隐含了反击,用直白的话来讲便是,你小子瞎操心,韩大家去了,还会有其他人冒出来。

    雨庵鄙夷的摇摇头,哀叹道:“无知蛮俗妄言天道,韩大家那样的人物要几百年才出一个。”

    雨庵的话很不客气,端木正扭头看了看柳寒,柳寒没有丝毫生气,相反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这让他稍稍放心,正想开口将场面圆下来,不成想雨庵又斥责道:“有酒自然喝酒,不喝酒你待这干嘛!”

    端木正闻言不动声色的扭头看了眼柳寒,柳寒依旧很平静,淡淡一笑端起酒壶倒了杯:“道兄说的.。”

    没等话落,雨庵已经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撂在桌上,不屑的打断他:“你非修道之人,不过一凡夫俗子,有何资格称道兄!”

    柳寒依旧没有动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唇边酒迹才冲雨庵拱手致歉:“公子说得对,我乃红尘中人,公子乃出世之人,雅量高洁,志向远大,是在下冒昧了。”

    端木正眉头微蹙,扭头看了眼秋戈,秋戈却象没听见似的,只顾自己喝酒,秀雅有些担忧的看看柳寒,有心替他解围,便嫣然一笑:“无明道兄,韩大家如当空皓月,秀雅不过一萤火虫,岂能与之并论,可道兄同样乃大家,还请指点秀雅一二,秀雅感激不尽。”

    说着秀雅站起来冲无明盈盈下拜,秋戈这时开口了:“今晚乃诗会,雅儿,要让无明指点你,改日你可上他家去,他在前村溪边有个庄园,你带上闷倒驴,要不然轩尼诗,由不得他不指点你。”

    柳寒心中再笑,这闷倒驴和轩尼诗都是他开发出来的酒,前者是高度白酒,后者自然是葡萄酒。

    “好,我这就请妈妈去。”秀雅抿嘴笑道,秀美的眼睛就盯着无明,无明醉眼迷离,拍腿高歌:“坐中发美赞,气同音轨。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斯会岂不乐,恨无凉州子。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

    秋戈摇头长叹,伸手操箸,击打酒杯,高歌道:“把酒抚琴兮,娇娥献新声。旧友同乐兮,鼓噪不知处。斯人不见兮,空余泪满襟,但愿长醉兮,此生不予我!”

    舱内诸人大声叫好,雨庵站起来,脱下外套赤膊高歌,柳寒这下真的有些傻了,这转得也太快了,刚才还咄咄逼人要赶他走,这会忽然便张狂起来,他扭头看了下端木正,后者却很平静,只是微笑着喝酒,显然久经考验。

    船舱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热烈了,除了无明外,其余人都跳到舱中间,围着秀雅手舞足蹈,秀雅则原地舞蹈,婀娜多姿。

    “以前没见过吧?”

    柳寒扭头,却是端木正含笑低声说道,他点点头,端木正接着说:“以后你就习惯了。”

    “你怎么不去跳?”柳寒问。

    端木正笑了下,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士庶不同榻,你看,这边就我们俩人,他们都挤在那边。”

    闻听此言,柳寒这才醒悟,这边的坐榻上就他们俩人,相当宽松,雨庵那边却有三个人,原以为是客气,原来是宁可自己挤点,也绝不和庶人同坐,当然也就更不会共舞。

    柳寒闻言轻叹,他不会下去跳舞,在前世的大学里学过街舞,可在杀手营跳过,自然不敢再跳,正要再说,忽然心念一动,波光荡漾的江面上有异物向船飞来,自从跨入宗师境界后,六识敏锐大幅提高,上船之后,整条船极其周遭二十米范围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过来的东西落到船尾,是一只渡鸟,这种鸟有点像信鸽,但比信鸽快,体型也稍大,羽毛为黑色,更主要的是,这种鸟比信鸽强悍,有尖利的短喙,遇上危险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多用着送信用,他与王掌柜联系便用这种鸟。有人过去,渡鸟咕咕低叫两声,有人将渡鸟抱起来,从腿上取下一个小竹筒,转身进去交给了珠娘。

    在柳寒的感知下,这一幕就像当着他面发生的,柳寒心中一动,这珠娘看来不简单,难怪能在这荒凉的姑臧开出这样一个颇有江南风味的花舫来。

    柳寒更加警惕,脑子转了转,忽然跳起来,冲着后院叫道:“拿大腕来!”

    端木正惊讶的望着他,这种场合,一般连他都不能轻易下场,士庶之别,犹如天堑,能参加这样的聚会,已经体现了在场的士族礼贤下士。

    果然,手舞足蹈们愣了下,随即大怒,雨庵率先发难。

    “狂妄!狂妄!来人啊!给我轰出去!”雨庵指着柳寒叫道。

    船舱外抢进两个小二,块垒分明,孔武有力,进来便要动手,端木正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也不再想阻拦,他也想看看这商社主人倒地有多大的本事。

    秋戈则紧锁眉头,目光不住在柳寒和雨庵之间来回移动,神情游移不定。

    只有坐首席的无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样,依旧自顾自的喝酒。

    珠娘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处,略有些异样的看着柳寒。

    没有碗,柳寒提起酒壶往嘴里倒,眨眼间便喝完一壶,左右看看,顺手提起端木正的酒壶,摇晃下壶里没有多少酒了,扭头对珠娘叫道:“拿酒来!最好拿大坛!这玩意,”摇晃下酒壶:“只适合酸腐,凉州汉子,当跨烈马,饮烧刀子,这软绵绵的算什么!”

    珠娘更加惊讶,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这酒是从并州运来的汾清佳酿,这可是天下驰名的名酒,从前朝开始便成为贡酒,居然在这家伙嘴里还赶不上贩夫走卒喝的烧刀子!

    更何况,在座的出了他柳寒,其他的都是凉州有名的风流士子,一时俊杰,这柳寒什么人,怎么敢扰他们的兴致。

    沉凝下,秀目问向秋戈和无明。

    柳寒大笑,伸手摘下腰间佩戴的玉佩扔给珠娘,笑道:“这块玉足以支付酒钱了,快去!快去!别耽误了老子喝酒!”

    雨庵大怒就要上前,秋戈忽然轻轻嗯了声,雨庵身形顿住,珠娘扭头吩咐后面准备两坛烧刀子。

    烧刀子这样的劣酒,花舫自然是没有准备的,小婢连忙叫人上岸去买,里面却已经传来柳寒的高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柳寒拍腿高歌,开口便气势磅礴,挟风带雨,扑面而来;可没等诸人品味过来,语调一转,明镜白发,青丝成雪,又是一股浓浓的无奈袭来;这简简单单的两句,立刻将众人的心抓住。

    秋戈一激灵,犹如醍醐灌顶,好像大梦一场,刚刚醒来。自顾自喝酒的公子停下来了,目光明亮的望着他;端木正眉头微蹙,惊讶之极,好像看着另外一人;雨庵神情变幻莫测,既想阻拦,又想再等等。几个小二想上前,却被珠娘手势阻止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千金散尽还复来。”

    依旧豪迈,依旧洒脱,依旧目空一切。

    却带着浓浓的不甘!

    各人眼中的画面变换不定,麻衣裹身,仗剑行走在荒冷的枯岭上。

    瘦马,西风下,对空长饮。

    风卷狂沙,衰草飘飞,草屋摇摇欲坠,屋内之人依旧醉酒长歌。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戈公子,端木生,

    将进酒,杯莫停。”

    秋戈端木正忍不住去端酒杯,端木正端了个空,秋戈端起酒杯却眼也不眨的盯着柳寒。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佩,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歌毕,柳寒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顺手将酒壶砸在地上,长吐口气,似乎将胸中的浊气全吐出来,目光落到珠娘身上,叫道:“酒呢?!酒!上酒!”

    妈的,论狷狂,谁比得了李白,论才气,谁比得了诗仙。为了不在起跑线上落后,老子五岁便开始背唐诗宋词,跟老子比作诗,比狂傲,老子不踩扁了你丫的,小样。

第26章 修道之道

    珠娘连忙叫小婢上酒,小婢端着酒到门口,珠娘亲自接过来端到柳寒面前,同时将玉佩放在桌上。

    “先生大才,珠娘有眼无珠,还请公子多多原谅!”

    恭恭敬敬的低头施礼,颈间一遍雪白,这一低头的恭顺温柔,就如白莲花般娇羞;柳寒心中怦然心动,差点便忍不住将她揽入怀里,浩叹一声:“最难消受美人情,姑娘盛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珠娘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盈盈一笑:“多谢先生,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诗句,让珠娘心神摇动,忍不住想大醉一场。”

    柳寒大笑:“既然想醉,那就醉一场!”

    “好!好!好!”

    柳寒扭头看去,却是无明在鼓掌叫好。无明站起来,提起面前的酒壶,对着嘴灌,珠娘见状抿嘴一笑,无明一气喝光壶中酒,顺手将酒壶掷在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酒壶在地毯上打了几个转。

    “能听此歌,今夜当不虚此行!”无明浩叹着冲柳寒深深一礼,柳寒就要起身回礼,忽然念头一转,靠在桌上,挥手笑道:“着相了,着相了,诗词乃小道,若因此搅了道兄的无尘明镜,在下万死难辞。”

    “哈哈哈!哈哈哈!”无明大笑:“本心无尘,何来扰乱。修道修的是心,修的是世情,看透世间悲欢,悟透人生百态,道心自然坚固,何来扰动。”

    无明说着指指雨庵和其他两人:“你们道心无固,修道之路尚且渺不可见。”

    雨庵有些羞愧的低下头,秋戈也站起来,手里依旧拿着酒杯,而不是象柳寒和无明那样,提着酒壶往嘴里倒,有些感慨的叹道:“修道之路艰难,唯有跳出红尘才能见道之本意。”

    “跳出红尘?”无明颇玩味的看着秋戈,微微叹息:“君乃红尘中人,如何能跳出红尘。”

    柳寒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巨震,这无明厉害啊,难怪年纪轻轻便可坐稳首座,成为这伙人的核心。

    秋戈嘿嘿一笑,也不辩解,端木正显然对这伙人了解更多,这无明是卢阀子弟,名景,是卢阀阀主的嫡亲弟弟卢淳的长子,也是凉州有名的才子,自小便通读经史,卢家对他寄予很高希望,可他却醉心玄修,整天与人空谈,要么便象今天这样喝酒,而且一喝便醉。

    “古来圣贤皆寂寞,”无明浩然长叹,满是寂寞,满是萧索:“寂寞,乃是无人与说,”说着看着柳寒目露惊喜,冲他长礼:“兄台非凡俗之人,吾不再寂寞!”

    受惊过度,柳寒迟疑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礼,无明毫不客气的将端木正拨拉到一边,有些醉眼迷离的说道:“你坐那边去,你,还有你,”指指端木正和秋戈:“此诗将传扬天下,你们也将传扬天下!可惜呀可惜!”

    小婢送来酒,无明端起酒壶灌了一口,放下酒壶慨然长歌:“吾道不孤哉!吾道不孤哉!”

    柳寒暗自得意,这诗仙就是诗仙,放那都惊世骇俗,他忽然感到这或许是块敲门砖,这门阀与门阀之间是相通的,或许自己可以借住这个敲开门阀的大门,对找到那个人或许有帮助。

    “看柳兄的诗有出尘之意,”雨庵有些疑惑的看着柳寒,试探着说道:“可柳兄却不像修道之人.。。”

    柳寒立刻明白这雨庵是何意,豪门贵族中人常买诗以搏名,甚至有些寒门士子为了前途或进身,甘心替那些贵公子作枪手。

    闻听此言,秋戈眉头微皱,端木正端酒杯,似乎没有听见,柳寒淡淡一笑:“大道无形,千变万化,道之途,亦千变万化,有出世求道,亦有入世求道;何为道?极之至者,则为道。”

    “啪啪!啪啪!”无明醉眼迷离鼓掌大笑:“好一个极之至者,则为道。果然我道中人,凡夫俗子岂知道之精妙,昔日黄帝尚且曾问道于樵夫,樵夫何曾出世,这修道还是要看天分的,雨庵兄,你还得悟啊。”

    秋戈乐呵呵的笑了笑,叹道:“说得好,道之所在,飘渺无踪,难怪圣人说,欲修道,先修心,自古多少圣贤,可真正明白道的有几人。”

    柳寒微微皱眉,心里开始有所警惕,这些都是什么人?这首诗可以作为敲门砖,可以让他们接纳你,可这气氛就有些不对了,这抬得可有点高了,在座的可都是凉州最有名的官二代富二代,这些家伙虽然举止荒诞,可个顶个都饱读诗书,真当他们是傻子,那最后成傻子的肯定是自己。

    更何况边上还有个精明无比的端木正,从王掌柜传来的资料看,这端木正是秋云的心腹,名义上虽然只是将军府下的长史,可由于凉州是边陲重镇,将军府对地方事务干预程度远超内地,这端木正便经常替秋云出面,可以这样说,他可以当秋云的半个家,可以当凉州府的半个家。

    这样一个精明的人物窥视在旁,他可不是这些修道狂,再说修道?这世界真有长生不老?

    传说中有,可无论周史还是晋史,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倒是野史语焉不详的提到过。

    传说,n多年前,这世界是有神仙的,人们最大的兴趣便是修道成仙,可以这样说,神仙,或他们的门人,支配着天下,可不知什么原因,据说是因为天外妖魔入侵,神仙们奋起反击,持续千年的战争,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神仙和妖魔都死了,这世界就再没神仙了。

    这个传说有些凄凉,带着点英雄主义,让很多后世小子膜拜。

    于是这世界便多了无明秋戈这样的追随者。

    可柳寒根本不信,这本叫《寻仙记》,又叫《道典》的书,在他看来不过是前世的《山海经》《搜神记》之类的奇谈,这还是药老建议他看看,可他实在提不起兴趣,胡乱翻了两页便扔一边去了。

    长生不老,人人都想长生不老,那些强人猛人都不老不死,你们这些家伙怎么上位出头!

第27章 凉州暗潮

    心里有了提防,柳寒便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冲端木正笑了笑说:“今儿不是诗会吗,怎么说起修道来了,说诗我还可以胡诌几句,这要说道,我可算个白痴。”

    “白痴倒不至于,”秋戈端着酒回去,端木正看看无明,无明又歪倒着了,只好过去和秋戈坐在一起,秋戈接着说:“不过,今儿倒是诗会,柳兄已经作了一首,端木兄,该你的大作了。”

    端木正也不推辞,他笑了下说:“今晚柳兄当为魁首,柳兄,此诗可有名?”

    柳寒正对着酒壶吹呢,沉凝下答道:“就叫将进酒吧。”

    “将进酒,好名!”端木正微微点头,稍稍沉凝吟道:“倦绣佳人清歌长,花舫酒酣唤茶汤。窗明江波似妆镜,舱霭檀云品御香。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好诗!好诗!”柳寒鼓掌赞叹:“不愧是名满凉州的端木正。”

    秋戈摇头晃脑的说:“诗是好诗,惜乎过于端正,就像你这个人,端端正正,找不到瑕疵。”

    “秋兄所评中肯。”雨庵点头称是,扭头又对柳寒说:“今夜所作,柳兄当为魁首,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柳寒饮酒点头,雨庵堆出个笑脸:“不知柳兄还有那些大作,一并作来,也让我们痛快痛快。”

    端木正心里一笑,这雨庵依旧拐着弯在质疑,这意思依旧是,有本事你再作一首,要不然这诗根本就不是你写的,就是买的。

    柳寒既然存了以诗敲开门阀大门的意图,也不拒绝,慨然点头,一壶酒灌下,抹去唇边酒迹,说道:“此次回凉州,九死一生,要不是秋少将军搭救,恐怕就死在马贼手上,心中有所感,写了首诗,雨庵公子既然相问,我就不吝丑陋,请诸位品鉴。”

    说完之后不待众人表示,便开口吟道:“商车欲归边,驼铃过居延。征蓬出晋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黑骑,都护在燕然。”

    吟罢舱内一遍寂静,端木正目露奇光,他完全没想到,柳寒居然又写出这样一首情文并茂的好诗,不由对柳寒另眼相看,隐隐开始自己对柳寒的判断有些怀疑。

    秋戈若有所思,嘴里喃喃念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妙,妙,绝妙,太绝了,凭这两句,柳兄当在当今诗坛有一席之地。雨庵兄,这下该甘拜下风了吧。”

    雨庵神情尴尬,枉自强辩道:“归雁入胡天,这不通啊,不是商车归边吗,怎么又出晋塞了?这不通,这不通。”

    “这出晋塞是指秋少将军,想着秋少将军在春天时率黑骑出塞征讨胡族,要不然,我也不可能在路上遇上秋少将军,我和商队的众伙计恐怕也就难逃马贼的屠戮。”柳寒解释道。

    “哦,这是怎么回事?”雨庵有些惊讶的问道,在场中人只有端木正和秋戈知道柳寒商队在路上发生的事情,柳寒便只好解释了一遍,雨庵听后略微点头:“原来如此。”

    “咱们大晋有黑骑,有秋大将军秋少将军,实乃我大晋之福,凉州百姓之福。”柳寒恰到好处的恭维道。

    “这是皇上知人善任,”端木正正色道,秋戈同样微微摇头:“柳兄这就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我对军政不甚了了,可记得家父曾说,凉州安危,一半赖陛下和朝中大臣支持,另一半赖凉州士绅支持,二者缺一不可。”

    柳寒心底一笑,面上却很诚恳的点头称是:“秋少说得对,咱们大晋地广人多,物产丰饶,只要咱们上下一心,胡族绝不敢踏进萧关一步。”

    这话没人反对,全都点头称是,柳寒心里却并非如此,虽然没见过秋云,可从这番话中便知,这是个懂得藏拙的人,无论人前人后,都不会落下把柄。

    大晋物产丰饶不假,可物产如此丰饶,依旧需要懂兵的统帅,不说前朝,就说几十年前,鲜卑人叛乱,朝廷屡战屡败,从凉州到幽州,整个北疆战火连天,大晋连战连败,最终皇帝用秋云方回段昌等为统帅,这才将局势逐步稳定下来,而后秋云在凉州,方回在并州,连场大战,特别是方回在并州雁门关大战中消灭鲜卑五万大军,一举扭转战争形势,而后秋云骑兵出塞,重创西部鲜卑主力,整个战争形势才倒向大晋。自此之后,四大总督统领大晋精兵驻守边塞,边塞有了十来年的安稳。

    在四大总督中,凉州总督护羌大将军秋云的声望最高,秋云文武双全,待人谦逊,而其他三大总督,方回性格暴烈,段昌出身平民,张平傲慢,所以数年以前,有朝臣上书,请皇帝召回秋云,出任大都督或宰相,皇帝下旨征求秋云意见,秋云上书力辞,表示愿为大晋世守西凉,此举又为秋云博得巨大声望。

    有声望,有凉州以及周边胡人的拥戴,皇帝岂能不忌惮?秋云心里能不害怕?王翦求财,萧何自污,秋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柳寒不信。

    “无聪道兄,听闻大将军这次返朝后就不回来了,陛下将委以重任,是这样吗?”雨庵忽然开口问道。

    秋戈摇头答道:“我那知道,家父从来不与我说这些,要问这个,还不如问端木兄,他知道得比我多。”

    端木正苦笑下,秋戈说得不错,秋云从来不与他谈这些,在秋云的子女中,秋戈是受斥责最多的一个儿子,每过几天便要被斥责一次,导致秋戈现在能不见父亲便不见,而且他也不关心这些事,整天游山玩水,与人空谈玄学,要么便是修道,其他,比如军政大事丝毫不理会。

    此时众人皆望着他,端木正只好勉强的说:“大将军准备近日返朝,至于返朝之后,大将军也不知道。”

    柳寒轻轻叹口气,雨庵有些激愤的叫道:“我看就是潘老贼的诡计,调走大将军,让方达接任,这方达算个什么东西,若他主掌凉州,凉州必定大乱。”

    “雨庵兄多虑了,”秋戈摇头说:“方达将军为朝廷屡立战功,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他若当上大将军,凉州岂有大乱之理。”

    雨庵摇头说:“朝廷和大将军都被骗了,方达此人不过一卑鄙小人,只知一味获取军心,什么与士卒同甘苦,士卒不吃饭,将官不喊饿,士卒没喝水,将官不说渴,毫无上下尊卑之序,这样的人,大奸大恶之辈。”

    “言重了,雨庵兄,言重了,”端木正连连摇头:“方达将军治军严整,深得将士之心,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一点大将军和朝廷都深知,若他能主掌大将军府,谅塞外胡族不敢轻举妄动。”

    “大将军要举荐方达?”雨庵大惊,端木正没有说话,这事秋云没说,是他猜测的,以前,秋云在一次酒后点评手下诸将,对方达推崇倍许,将来他致仕后,将推荐方达接任大将军。

    “万万不可!”雨庵叫道:“若方达接任,凉州必乱!”

    秋戈摇摇头,显然不赞同。端木正沉默不语,柳寒始终含笑倾听,心里却分析着这雨庵透露出的信息。从他获得的信息来看,秋云回朝已成定局,而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凉州的那些门阀世家其实也看清了这点,他们不希望方达接任,但秋云又比较欣赏方达,他们担心秋云会推荐方达,所以,他们开始活动了。

    首先,他们希望说服秋云不要推荐方达,最好,方达随秋云一块离开凉州,如果,这两点都做不到,柳寒相信,凉州的这些门阀必定会与帝都门阀士族联系。

    大将军秋云要离开凉州,围绕着他留下来的权力,势必引起一场激烈争夺。

    凉州有一场好戏要上演,不过,这场戏中,他只是观众,不管他是不是留在凉州,都注定只能当观众。

    耳边传来微微的鼾声,无明已经睡着了,手里依旧提着酒壶,嘴里喃喃念道:“古来圣贤.皆.。。皆.。。寂寞,唯.。唯.。唯有饮者留其名.。,饮者留其名.。”

    舱外夜色已浓,繁星高挂天幕,江面月光粼粼,四下花舫歌消酒熄,端木正起身告辞,柳寒顺势也告辞,秋戈挽留柳寒,告诉他城门已关,现在也回不去了,干脆就留在花舫。

    “老兄今日夺得魁首,当享受秀雅姑娘的红袖帐中,被底温柔。”秋戈哈哈大笑,秀雅面露羞涩,期盼的望着柳寒。

    “二公子,”柳寒换了个称呼,拱手告罪:“城门关了倒无妨,我在城外有所山庄,今夜可上那去,”说着又歉意的对秀雅说:“秀雅姑娘,今日不便,改日我再拜访。”

    秀雅满是失望,可见柳寒去意已决,只得说:“还望先生改日再来,秀雅谱好曲后,还请先生品鉴。”

    柳寒随口答应,端木正含笑等在一边,柳寒又向雨庵等人告辞,雨庵勉强回了个礼,秋戈送俩人下船,再返回舱中。

    下了船之后,端木正便调侃道:“你这人不懂温柔,这秀雅可是咱们姑臧数一数二的名妓,旁人想一亲芳泽而不可得。”

    “最难消受美人恩,再说了,这名妓还是妓,只要有钱便能睡。”柳寒随口答道,远远的柳铁牵马从夜色中出来,这期间他一直等在外面,端木正的亲随则是抬轿过来,在黑暗中,隐隐约约还有数人等在那。

    “有钱便能睡?”端木正摇头叹息:“这话用在其他花舫倒不错,可这秀雅不是有钱便能睡的,粗鄙无趣之辈,人家恕不接待,你就是有钱也不行,不信,你回去问问王掌柜。”

    “哦,还有这回事,”柳寒恰到好处的惊讶了下,黑暗中,端木正站在轿边笑道:“我看你只是对秀雅的兴趣不大,柳兄眼界够高的。”

    “哈哈哈,哈哈哈!”柳寒大笑:“端木大人慧眼如炬,这秀雅,我确实兴趣不大,要是珠娘嘛,倒没有问题。”

    端木正大笑着上轿,柳寒躬身施礼相送,待端木正的轿影消失,他才上马,朝山庄奔去,他没有问端木正上那,大将军军营便在城外,端木正无论是回大将军军营还是回他自己的宅子,都用不着进城。

第28章 往事(上)

    到了山庄门口,山庄早已闭户,高大的院墙遮住了视线,里面黑乎乎的,看不到亮光。柳铁上去叫门,里面的人听说是柳寒亲到,连忙开门,同时通报在山庄的老黄和柳木,柳木急匆匆从后宅过来迎接,柳寒已经到了大堂。

    柳木有些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柳寒连夜赶过来,待柳寒进去后,他赶紧将柳铁拉到一边问要不要全庄动员。全庄动员,柳铁笑着摇头,让他准备点白开水,烧点水准备洗漱用具,柳木这才放心。

    柳寒没有管这些,进屋没有看到老黄,问柳木才知道老黄在书房,柳寒没有让人去叫老黄而是自行上书房去。

    老黄没听见外面的声响,或许听见了也没在意,柳寒进去时,他正在油灯下专注的看着手里的文书,这段时间,从各地传来的消息都堆积在这里,王掌柜原本准备将城里的院子收拾停当后再将这些文书全搬过去,没成想柳寒他们来得太快,城里的院子还没完全收拾好便到,好在老黄他们住在这里,王掌柜也问柳寒要不要将这些文书搬过去,柳寒说不用,让老黄先看。

    “东翁,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老黄抬头见是柳寒,很是有些意外,但也仅仅是意外,没有象其他人那样起身迎接。

    柳寒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抬腿将腿放在桌上,老黄不悦的轻轻哼了声,柳寒赶紧将腿放下,脑袋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屋顶,嘴角带笑:“这些贵公子,整天沉迷玄学修道,还想着当官,我看啊,这大晋朝的天下迟早得给他们玩完。”

    “你可别小看了他们,”老黄摇头看着他,对他很有些无奈,这位东翁性情还是不错,就是举止不羁,类似将腿撂桌上这样的事,已经给他说过多次,可他就是改不了:“门阀之家惯用合纵连横,还有结亲之类的卑鄙之策,别看他们在内部斗来斗去,可要是庶族真插手进去,他们立刻便会调转刀锋,先对付庶族。”

    柳寒依旧躺着缓缓的说:“管他什么,凉州的事与我们无关,咱们还是按原计划,东西买齐了便上京。”

    老黄看了看周遭,压低声音问道:“东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到京城去作?”

    “嗯!”柳寒没有回答,老黄依旧继续追问:“如果真有事,最好现在就告诉我,免得将来出什么意外?”

    “老黄啊老黄,你这鬼心眼真多。”柳寒似笑非笑的说。

    老黄似乎没听出其中的威胁,很不客气的说:“你这人还不错,咱们共事六七年了,就算是块顽石,我也看出了七八分。”

    “那你说说,我上京要做什么?”柳寒调侃的问道。

    老黄微微摇头:“这个我猜不出来,唯一可以判断的是,这事风险很大,弄不好,咱们全得赔进去。”

    柳寒长长叹口气,要作的事,他一直埋在心里,不敢泄露半分,他对那个人有深深的恐惧,此行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他,能不能杀了他。

    “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告诉我,我不一定能帮上忙,但可以替你参详参详。”老黄的语气很平静,但心里却有很是担忧,自从跟了这个主人后,没用多久便察觉出他的内心有事,在西域经商这么多年,早就该返回大晋了,可他却始终不为所动,但他又不断派人回来,信任的人都派回来,商道从西凉扩张到帝都,甚至开是向江南扩展。

    可他就是不踏足大晋,老黄数次建议他回来主持业务,可他就是不为所动,可前年一突破宗师,他便下令作回大晋的准备,而且要求很快,有些东西完全可以不放弃,最后也放弃了。

    从那时起,老黄便猜测此行凶险。

    “你可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奴隶。”柳寒叹道,严格的说,老黄是他的奴隶,可老黄根本没有这个意识,从开始便毫不含糊的告诉,自己永远不会叫他主人,而且他应该是被雇佣的师爷而不是奴隶。

    老黄没有答话,这么多年下来,他很清楚,柳寒其实没有将他当作奴隶,他可以随便和他说话,根本没有任何顾忌,可以与他同桌吃饭,可以随便调用家里的钱财,甚至可以享用家里的舞姬歌姬。当年,他被柳寒买到时提出的条件,柳寒全部遵守了。

    “十五年了。”柳寒好像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老黄凝神细听,柳寒却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转口问道:“老黄,当年你是怎么到的西域?以你的才干,即便在朝堂上,你也应该有能力自保,怎么会混得这样惨?”

    对老黄身份的怀疑从买来不久便有了,除了他对政务的熟悉,另外这家伙表现出的能力,绝不是那种不能自保的人,以至于沦落到妻儿不保的地步。

    老黄盯着他,柳寒淡淡一笑:“你在观察我,我也在观察你,咱们都太熟悉了,怎么有没有兴趣跟我说说,你知道的,我修为还不错,顺手帮你宰几个仇人也没什么大了的。”

    老黄依旧盯着他,柳寒就像他是空气似的,又往背后一靠,哼起了山离小调,过了好一会,老黄才慢慢说道:“我出身庶族,说是官,不过是自抬身份,其实我是个师爷,三十四岁时被邵阳郡王征辟,当了他的师爷。”

    老黄完全没有说谎欺骗的惭愧,语气中全是惋惜。柳寒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好奇:“那你怎么被发配到凉州?得罪了这个王爷?”

    老黄苦笑下,望着桌案上堆积的文书,好一会才幽幽的说:“邵阳郡王气量恢弘,宽厚仁慈,别说得罪他,就算当面骂他,也不过一笑了之,怎么会发配我。”

    “那是怎么回事?该不是这位王爷获罪,你遭了鱼池之灾。”

    “还真这样,”老黄叹口气轻轻点头,停顿下又有些后悔的说:“当年我狂妄无知,天下能入我眼的没几个,门阀士族不过一帮蛀虫,什么八贤不过几块朽木。当时王爷清正廉洁,风姿俊朗,天下颇有人望。

    当时刚刚平定鲜卑人叛乱,朝廷上下如释重负,皇上改年号泰定,骄奢淫逸之风又起,殊不知为了平定鲜卑人叛乱,天下早已苦不堪言,赋税一加再加,泰定二年的赋税竟然是太宗年间的十多倍,小民苦不堪言,要么托庇与士族门阀,成为门阀的荫户,要么卖身为奴,要么弃地而逃,成为流民,辗转道路,哀号盈野。

    朝廷府库空空,士族占天下田却不纳税,朝廷赋税全出自百姓,百姓却无田,每每税吏上门,无不卖儿卖女,才能完那纳不完的税,实在不堪重负。

    朝政之弊端天下人皆知道,王爷身负天下百姓之望,决心改制推行新政,士庶一体纳粮交税。”

第29章 往事(中)

    有些昏暗的油灯下,老黄坐在阴影里,好似幽灵,象在喃喃自语,对着空旷的房间述说多年前的故事。

    “可此举却激起了门阀士族的强烈反对,士族搬出了所谓的祖制,极力阻挠,朝廷上下全是他们的人,新政推行极其困难,可我们还是有信心,因为皇上支持新政,于是我们在冀州率先开始推行新政,冀州士族坚决不从,冀州刺史厉彰阳奉阴违,新政陷入僵局,王爷断然奏请皇上撤换,冀州新政于是打破僵局。

    随后,我们在荆州和江州推行新政,打算尽快在全国范围推行,国库有了少许积蓄,我们欢欣鼓舞,决定乘胜追击,在豫州推行。我们太大意了,豫州集中了大量士族和皇族,我们以为粉碎了他们的反扑,但我们错了。

    当今皇上在太子时便深知天下之弊,可登基便遇上鲜卑叛乱,朝政以平乱为主,等叛乱平定后,皇上有些厌政,可依旧还有些雄心,所以拔擢邵阳郡王,一力推行新政,可士族反对,现在皇族后族也反对,皇上的心思也渐渐变了。

    唉,我疏忽了,王爷委我机要,我却疏忽了,我对不起王爷,”老黄的语气变得很是悲切:“其实当时已经有好些迹象可以察觉,我疏忽了,原以为皇上还是英明的,只是昧于后宫枕头风.,我错了。”

    .

    这事过去多年了,柳寒边听边琢磨对比,他在作什么,那时,他还在杀手营当杀手。由邵阳郡王推动的新政在推行五年后失败,失败的缘由是士族挑起三大案,谋刺案、巫蛊案、篡逆案;将新政派一网打尽,邵阳王被赐死,属官被斩,老黄这样的主要幕僚被发配充军,新政的主要执行者,也就是下面的刺史府官,要么被杀,要么被发配。

    此后不到三年时间,新政的全部政策被废,士人欢欣鼓舞,诗词歌赋颂扬圣明,在另一方面,田地兼并更加严重,国库再度空空如也,天子也无心打理朝政,现在朝政都掌握在后族手中。

    老黄说完了,柳寒依旧仰头倒着,书房里安静下来,柳寒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这段波澜汹涌的新政,从筹划到推行,包含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暗室谋划,刀光剑影。

    良久,柳寒才幽幽叹道:“自古以来,变法者多半都没好下场,老黄,这次回京,你的敌人在朝堂上,我的敌人多半距离朝堂不远。”

    既然是交心,柳寒也就不再瞒着老黄,将他的经历告诉了老黄,老黄听着惊得瞪大了眼睛,仿佛是在听天书。好半天才纳纳问道:“那个人你就从来没见过?”

    柳寒摇头叹道:“现在回想起来,那人的确很精明,他知道我们迟早会暴露,甚至从一开始便准备出卖我们。”

    老黄皱眉想了想摇头说:“这不太可能吧,按照你所说,组建这样一个杀手营,光耗费的时间便有大约十年,投入的钱更不知多少,目的就是为了出卖你们?这于理不通。”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最初,我也觉着不像,”柳寒说,这十多年里,他反复思考多次,没有一点动摇:“可有几个死结绕不过去,总教习在遇袭那天不在庄里,事后我被追杀,杀手明确告诉我,是他派来的。”

    这要换以前,听说这事,老黄肯定不屑与柳寒打交道,可这些年过去,经过这些事,那些狂傲,那些雄心,那些壮志,早已灰飞烟灭。

    当了数年奴隶,在挣扎中艰难求活,吃饱饭,是最大的愿望,守着干巴巴的肚子,这才发现,自己与那些村夫小贩,没什么区别。

    “此外,还有,总教习,”柳寒说:“总教习从来没露真脸,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老黄沉默了,柳寒依旧慢悠悠的说:“当然,从成立那天便谋划着出卖我们,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我感觉更大的可能性是他的一种自我保护,我们去杀人,难免有失手被捕,所以他早就算到了,我们最后的结局,所以才刻意这样作。”

    “如果是这样,这家伙倒是个懂进退的人。”老黄低声说道。

    柳寒没有理会他,隐瞒秘密,无人可诉,是件很痛苦的事,特别是重大秘密,今天可以说出来,这让他有放下重担的轻松。

    “山庄被围剿,他事先肯定知道,但他没通知我们,只通知了总教习,所以那天总教习不在,若他在,我们至少可以突围。”柳寒平静的说:“我从潭底出来,还没出山区,就遇上了追杀我的人,那家伙的修为正好克制我,这说明什么,他早早派出了杀手,更可怕的是,他算准了,整个山庄只有我能逃出来,老黄,你有这本事吗?”

    老黄沉默的想了想,摇摇头,这等本事他没有,在几百人中,算准谁能活着出来,而且这个人还不是武功最高的,这等本事,可谓神乎其神,也让人恐惧。

    “我也没有,”柳寒的声音就像从荒漠里飘来的,幽灵似的:“所以,我这次回来是赌,赌能找出他来,赌他发现不了我,因为,他没见过我,还因为,这几年我的变化很大,再不是以前那个懵懂少年。”

    “可你一点线索都没有。”老黄皱眉问道:“还有,那个总教习不是见过你吗,那个杀手呢?他们可都认识你。”

    “对这点,我们到西都便知道了,”柳寒思索着说,这几年他的样貌变化很大,这得益于他的修炼,长期在阳光炙烈的地方,紫外线让他的皮肤变得比常人黑多了,而且这十多年时间里,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作了些准备,将相貌作了些变化,平时的举止彻底大变,他相信即便是药老现在也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在西都他有个朋友,是当初在逃亡途中认识的,俩人曾经并肩作战,后来,他被征辟到西都长安任职,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这个朋友比总教习还熟悉他,总教习毕竟是总教习,他只负责总的训练,具体指导是下面的教习负责。

    “西都?”老黄有点意外,柳寒没有开口,他觉着有些口干,端过水杯喝了几口水,老黄皱眉问道:“既然一点线索没有,他在暗,咱们倒可能在明,怎么找他?”

    “如果没有一点把握,我就不会回来。”

第30章 往事(下)

    柳寒放下水杯望着纱窗外浓厚的夜色,月光清冷的洒在院子的树丛中,树丛披上一层银色的轻纱,几只夏虫在草丛中低声鸣叫:“我想了快十年,有两个线索,一个是我们的行动对象;另外一个是虎贲卫档案。”

    “虎贲卫档案?”老黄有些惊讶,随即明白了,可立刻皱起眉头:“这虎贲卫属于内廷主管,掌握在宫内手中,你要查,怎么查?”

    “不知道,只有到了帝都才知道。”柳寒的回答很干脆,没一点含糊,扭头看了眼老黄:“老黄,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大晋了吧,这些年我就是在复仇的怒火中生存下来的,谁都不知道,天娜柳铁都不知道,现在只有你知道。”

    老黄没有答话,彼此都将心底最大的秘密抖露出来,今后便再没别的路可走,如果他还有其他想法,柳寒绝不介意取他的人头,更何况,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还是柳寒的奴隶,柳寒就算杀了他,也不会受到过重的惩罚。

    “东翁,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你去奇珍阁看看,好的都买下来,我明天去通汇钱庄,咱们的款子该到了,还有,马,我今天去看了看,这里的马不到两百匹,而且,品种还差,问问王掌柜,那里还可以买到马,让柳铜去一趟。”

    老黄一一答应下来,柳寒吩咐完后,又拿起桌上的文书,翻了两页问:“看完了吗?”

    “基本有谱了,”老黄答道:“泰定要死了,这是给自己安排后事呢。”

    柳寒没有开口,依旧低着头看摘录,这些东西每次都是老黄先看,将其中重点摘录下来,他再看便只看这些重点,如此可以节约大量时间。

    “四大总督,两大藩王全部奉召返朝,”说到这里,老黄叹口气,要是邵阳郡王活着,以王爷的雄才大略,那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沉默一会,他才继续说道:“秋云肯定返朝,不过,他肯定回不来了,至于是重用还是贬斥,得看那昏君的意思,”

    听到这里,柳寒禁不住听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算刚才说他的故事时,老黄对当今皇帝还是比较尊重的,此刻却毫不客气的骂上了。

    老黄面不改色接着说:“我估计皇帝要拿四大总督之一开刀,不是秋云便是段昌,这段昌当年还是邵阳郡王举荐的,士族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早想剥夺其兵权,有这个机会,他们岂会放过。”

    柳寒看着他,老黄鄙夷的哼了声:“别看我,那段昌不过一卖主求荣的东西,咱们邵阳郡王下属,恨不得生食其肉,若非他,王爷也不会死。

    至于秋云,那就复杂了。秋云出身上品士族,朝野威望极高,数年之前,大将军周通病逝,朝中大臣便举荐秋云出任,但皇上没有同意,以至于大将军之职现在依旧虚悬。”

    柳寒闻言略有些惊奇,对于拓跋鹰遇刺之事,他没有多想,自己只是适逢其会,可老黄现在提起,让他忍不住开始分析起来。这往深里一想,就觉着老黄的分析有道理,拓跋部落内部就算有人不希望拓跋平回去,也不会在姑臧动手,在草原动手要方便得多。

    可如果不是草原部落,那情况便变得复杂了。

    是朝廷,还是朝中某个权臣,这其中的区别就大了。

    缺少足够的情报,还不足以判断对手是谁,不过,这让柳寒更加兴奋,朝局动荡,更利于他寻找那个人。

    “为什么不是方回呢?”柳寒问道,这方回是并州总督,护匈奴大将军。

    “皇帝虽然昏聩,可不是傻子,他绝不会动方回,”老黄摇头说,语气很坚定:“方回出身庶族,骁勇善战,而且待下严酷,但对昏君极为忠诚,他不会背叛太子,会背叛太子的,只能是士族,所以,不但不会动方回,相反,方回很可能会被重用。”

    柳寒有些疑惑,这与太子何干?

    老黄轻蔑的哼了声:“昏君下令,在京的王爷全部归国,非奉旨不得离国,这是做什么?这是给太子登基排除障碍。”

    “太子不是名分已定了吗?这个时候谁还来反对。”柳寒有些疑惑,前世的狗血剧没看过,不过历史书倒是看过,夺嫡之争多数发生在太子之位未定的情况下,这大位已定,谁还敢抢。

    “名位定了又算什么,前朝本朝都发生过这样的事,太子多数战战兢兢,何况,”老黄的语速不快,边说边思索着:“自古立太子,有立嫡立长立贤之说,立贤就不说了,我不知道太子是不是贤,先说立嫡,当今太子并非当今皇后的嫡子,当今皇后无所出,太子是前皇后懿仁皇后的儿子,懿仁皇后与当今皇后是堂姐妹,但在懿仁皇后之前,还有个淑贤皇后,淑贤皇后生有两子,所以,论长,当今太子还有两个哥哥,论嫡,谁也不是。”

    “但最重要的便是,当今皇后出身关陇潘家,这潘家是下品门阀,而淑贤皇后出身颍川陈家,这陈家是上品门阀,当初立太子时,朝中诸多大臣便反对,可当时懿仁皇后在,皇上与皇后感情甚笃,所以虽有反对,可皇上还是立了当今太子。”

    老黄不愧是当过重臣师爷的人,朝中之事娓娓道来,条理清清楚楚。

    “这潘家是支持新政呢还是反对?”柳寒插话问道。

    “所有的士族都反对。”老黄不冷不热的说。

    柳寒不再继续问了,将文书合起来,伸展了下手臂,看了眼沙漏:“丑时已过,先睡觉,天塌不下来,这皇帝立谁不立谁,咱们也管不了,”说道这里,他的眼中有了些许兴奋:“看来,咱们回来得正是时候,帝都大戏不断,越来越精彩,好!好得很!”

    老黄轻轻叹口气,面带忧色,仅看这些邸报和情报,这些情报还多是外围情报,柳寒的情报人员还拿不到核心情报,可仅看这些,朝中已经是暗流汹涌。

    柳寒倒不觉着有什么,而且还觉着不够乱,心里想着到帝都后,若有机会便点把火,让局势更乱,他相信那个人也盯着朝局,只有乱了,那个人才更容易出头,他才能更快找到他。

    就在他们两人在书房互相“掏心”分析朝局时,从大营边上的小树林里,两只渡鸟腾空而起,朝东方飞去,而它们的身后,另外还有一只渡渡拍打翅膀,在星空下翩飞。

第31章 拓跋鹰求援(上)

    拓跋鹰遇刺在姑臧引起巨大震动,官府迅速采取行动,第二天州府衙役和军方组成联合巡逻队,在大街小巷和城市周边巡逻,衙役带着巡逻队查每个旅社客人的身份,整座城市鸡飞狗跳。

    官府的反应如此迅速,动作如此之大,让柳寒有些吃惊。对于刺杀这事,老黄判断这事为拓跋部落或塞外胡族部落所为可能性极小,反倒有可能是朝中人所为,此举有一举两得之效。

    杀掉拓跋鹰,可以将拓跋部落的合法继承人拓跋欢继续留在帝都,这对拓跋部落是个巨大的顾虑;其次,为了平息拓跋部落的愤怒,朝廷必定要整肃凉州,首当其冲的便是大将军秋云,可以名正言顺的拿下秋云。

    老黄据此判断,秋云回朝,祸福难料,不可能再回凉州,凉州政局会随着朝局大变,提醒柳寒要早着准备,柳寒深以为然,所以在接下来两天中,柳寒召集瀚海商社的几个主要管事,告诉他们,商社的经营方式要调整,一些不必要的商品要放弃,商队从以前的十六支下降到十二支,两年以后要下降到八支。

    “要加强与凉州其他商社的合作。”

    在他们看来这是自废武功,明明有利可图的事,干嘛非要让给别人。可柳寒却很坚决,告诉他们必须执行,去那些小部落的商队今后就不去了,主要注意力集中在那几个大部落上。

    会后,柳寒将王掌柜留下来,王掌柜心里正发愁,昨天前天柳寒没有告诉他要收缩,突然一下便要收缩,而且幅度这么大,这位精明的主子是怎么想?

    柳寒将昨夜和老黄商议的部分结论告诉了他:“..,秋云走后,凉州局势势必大变,这些年,秋云对我们这些商家还是比较公正,他一走,谁来上任,就不知道了,咱们先收缩,看看局势再说,不过,收缩归收缩,去马家和拓跋部落的商队依旧,这两个地方,不管赚不赚钱,都必须走,明白吗?”

    “明白,”王掌柜舒口气,原来主子不是对他不满,这下他放心了,可随即又有些犯愁:“不过,主子,一旦这样收缩,利润肯定下降,主子前天说,凉州是后方,后方必须为前方提供粮饷,这.。。”

    “咱们不是战争,老王啊,”柳寒的神态很坚决,这王掌柜毕竟只是商人,若在那个时代,是个非常合格的分公司经理,只是在战略层面差了点:“眼光放远点,这些年,咱们已经挣了不少钱,这钱是挣不完的。老王,你知道怎么保住这片基业吗?”

    老王想了下说:“主子说过,拉拢门阀世家。”

    “这只是一个方面,”柳寒说:“如果仅仅拉拢门阀士族,他们会把咱们当作一条猪,将来时机成熟后,他们会杀猪吃肉,所以,还得另外找一个保护,你要记住,大将军府的端木正,我和他接触过,这个人可以交往,另外,秋云若返京,他的大公子秋歌有可能不会回去,将来这俩人有什么需要,你一定要尽全力帮助;此外,还有一个人,方达,这个人,你也要注意,如果他找上门来,也一定要提供帮助,不过,对他的帮助要小心。”

    “奴才明白了。”王掌柜连连点头。

    柳寒不是很担心王掌柜,这个人还是比较稳重的,只要抓住这三个人,无论士族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动不了商社不过。

    想到帝都的热闹,柳寒急切的想离开凉州,市场上的马不怎么样,他派柳铁外出买马,凉州小士族奚家是凉州最大马场的主人,但他与奚家没有见过面,只能让王掌柜去。

    王掌柜转身便去了奚家,可没有多久便回来了,面带难色的告诉柳寒,奚家家主去了秦州,他们要的量太大,而且价格又比普通用户低,他们无法做主,只有等家主回来才能决定。

    俩人正说着,柳铜进来通报说拓跋鹰来拜访,柳寒赶快迎了出来,拓跋鹰孤身一人站在前院。柳寒狠狠瞪了柳铜一眼,柳铜心里莫名其妙,原来在西域不都这样!

    “拓跋老弟,下人不知如何待客,劳你久候了,里面请,”扭头对柳铜斥责道:“三十鞭,自己去领。上茶!”

    拓跋鹰开始还纳闷,随即明白,他待下本也严厉,故而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开口求情,很快有人送上茶,而柳铜却没再出现。

    “拓跋老弟部属的伤怎样了?”柳寒开口问道,拓跋鹰随口说道:“还好,只是修为大损,今天过来是特意来感谢兄台的,些许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面小旗双手送到柳寒面前,柳寒伸手接过,有些好奇的打开,小旗上面绣着一只飞鹰,双翅展开,鹰目似刀。

    “闻听兄台走的是商队,这旗帜是我拓跋部落的标志,有了这面旗帜,草原大漠的部落都知道,这是受我拓跋部落保护的商队。”

    拓跋鹰语气比较客气,可神态却很自信,柳寒若非见过他在市场的表现,恐怕会认为这家伙是个比较谦逊的人,可实际上这是个冷血的人,此时的谦逊不过是装出来的,或者说是看不清他的修为的缘故,绝非是因为救过他一次。

    “如此多谢拓跋公子!”柳寒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这才是瞌睡遇上枕头,自己正想着给商社找条稳定的财路,这拓跋鹰便送上门来了。

    拓跋鹰毕竟是草原汉子,有些阴霾也不能泯灭豪爽的天性,哈哈一笑:“我知道瀚海商社的声名,本以为这个礼貌拿不出手,兄台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兄台,草原上有句话,同过一次生死,那就是终身不渝的兄弟,以后我就叫你大哥了!”

    柳寒站起来伸出手,毫不掩饰喜不自溢:“好兄弟!”

    拓跋鹰大喜抓住了柳寒的手,就准备结拜,柳寒一挥手:“咱们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一诺千金,说是兄弟便是兄弟,那些劳什子作什么,你说是不是?!”

    拓跋鹰望着柳寒躬身下拜:“大哥说得是,小弟见过大哥。”

    柳寒拉着他,将他摁在椅子上:“兄弟是草原汉子,那些文人酸不拉唧的虚礼,学也学不象,没得辱没了兄弟,上酒,我陪兄弟喝酒!”

    拓跋鹰大喜,来之前,他勉强学了些晋礼,原本以为这位修为高深的高手很注重这些,没成想居然根本不在乎这个,举止做事更象草原汉子。

    很快有人便将酒菜送上来了,俩人就在客厅里开始喝酒,院子里面架起烤架,一只整全羊架在烤架上,一会儿,满院都是烤羊肉的香味。

    “这次究竟是谁动的手,兄弟有线索没有?”

    酒酣耳热之际,柳寒开口问道,拓跋鹰眼中闪过一道阴云,摇摇头说:“刺客都死了,还都是晋人,我原以为是我二哥派的人,可检查尸体,没有一个是部落的人,大将军府也查了登记用的身牒,分别来自荆州冀州雍州不同地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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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死里逃生,脱胎换骨。仇人,藏于九地之下!江湖,朝堂,何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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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何在!爱恨情仇,如何选择?
.........
这其实是个复仇的故事,发生在山雨欲来的大晋,搅动风雨的柳寒,则多了一段异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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