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解惑
可让秋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秋云居然无所谓,而且也不让他上书反击,这让秋宜纳闷不已,也非常不服气,但又没办法。
思来想去,他决定从秋戈身上下手,秋戈也有官职,秋云上书推掉恩荫,但秋戈一出生便有士族嫡系子弟该有的官职,秋云上书推掉恩荫,可皇帝依旧给秋戈加了恩荫,而且官职不低,乃宣信校尉。
可让他更加郁闷的是秋戈居然也无所谓,无论他和秋爽怎么劝,秋戈就那一句话,无官一身轻,大不了回中山老家,省得操那心,说完之后便出门与帝都那些纨绔子弟喝酒玄修去了。
秋戈到了帝都算是如鱼得水,几乎没费什么劲便混进了帝都纨绔子弟圈中了,这才几天,便闹出了几件出格的事,立刻声名大振,风流潇洒之名传遍整个帝都,弄得秋云不得不出面,将他好生收拾了一次,可这没什么作用,反倒损了秋云的名声,被那些士子们说成食古不化。
面对秋云父子的顽固,秋宜非常无奈,准备联络几个同僚好友上书为叔父辩护,没等他的奏疏写好,两道圣旨便传出,举朝震动。
秋宜拿到消息便急忙赶往凝翠庄向秋云报告,秋云看过他誊写圣旨后,轻轻叹口气:“齐王危矣!”
“皇上这是改主意了?”形势突然巨变,秋宜有点懵,齐王呼声高时,他也跟着叫嚣了几句,可万万没想到齐王居然就这样败了,事先还没有一点迹象。
“皇上的心思恐怕从来就没变过!”秋云淡淡的说,起身道:“走吧,随我到园子里走走。”
“是,三叔。”秋云在家排第三,这秋宜是秋云二哥的长子,年岁比起秋戈来要大上七八岁。
花园里,秋意正浓,百花萧瑟,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落,地面上满是落叶,不是下人不扫,而是秋云不让,他觉着这样挺好,于是,只要秋云住在园子里,这花园的秋叶便不会扫。
花园不算大,至少在帝都的富豪之家看来是这样,但打理得很精心,假山,水池,花圃,无不独具匠心,时值秋菊盛开时节,墙角,假山,时不时有盛开的菊花,黄的,红的,白的,为这秋意正浓的花园添加了几分暖色。
“花无百日红,”秋云看着已经衰落的花圃,轻轻叹道:“齐王当红时,你和他联系多不多?”
秋宜迟疑,有些不安的说:“多倒是挺多,可那时候谁不这样呢?”
“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与齐王有什么联系了,”秋云吩咐道:“当然,也不要落井下石,清楚了吗?”
“明白,二叔。”秋宜赶紧答应下来,秋云微微点头,秋家子弟中,除了秋歌,出色的其实不算少,这个秋宜不算最出色的,他之所以到朝廷做官,最主要的是秋家的家风,秋家一向不喜欢太张扬,按照秋家族长,秋云的大伯所言,朝中作不了多少事,所以,秋家子弟多数在地方上做官,荆州,扬州,徐州,青州,秋家子弟出仕为官的不少,相反朝廷中枢就只有这个秋宜。
“二叔,小侄听说又有几个准备上书弹劾您。”秋宜试探的再度提及此事,他实在不明白,为何秋云一点不着急,难道他是真的不着急?
秋云顺着青石路慢慢踱步,闻听此言不由露出一丝讥笑,秋宜没有得到回答,抬头见前面有小亭,秋戈正在小亭中喝酒,看到秋云过来,他连忙放下酒杯,站起来。
“九弟也在。”秋宜略微有些惊讶,秋云冷冷的哼了声,秋宜从这声冷哼中听出不满,知道自己这位堂弟又闯祸了,果然,秋云过去坐在秋戈对面,拿起酒壶闻了下:“又在喝酒!除了喝酒,就不知道作点别的?!”
秋戈没有答话,这两天,他被秋云关在凝翠庄内,缘于前几天,他和同为中山门阀士族的石家的两位公子闯进太子妃的堂弟薛桢家中,将薛桢的几个姬女剥得精光,在她们身上作画,而后又命她们跳舞取乐。
这种事要换个时代,恐怕会激起两家仇恨,可在这个时代却不算什么,相反认为乃文雅之事,而且薛桢要反对或生气,反而会被认为没有胸襟肚量。
薛桢不觉着有什么,可秋云知道后大怒,将秋戈叫回来,严厉斥责后,下令禁足七日,罚抄《礼篇》十遍,秋戈只能郁闷的待在府里。
秋宜同样认为这没什么,士族子弟经常这样玩,甚至比这更加荒诞的事都有,可他不敢劝,在秋家的长辈中,秋云为人处事方正,对这样的事一向深恶痛疾。
“二叔,帝都风气一向如此,九弟也不算出格。”秋宜委婉的劝道,秋戈是秋云的二儿子,但在秋家这一代中排名第九,故而秋宜称其为九弟。
秋云在桌上拍了一掌:“连你也这样说,哼,世风日下,不知廉耻二字该作何解!”
秋宜不敢再劝了,以目注视秋戈,那意思便是,赶紧认错,可秋戈却象没瞧见似的,只是低着脑袋,任凭秋云斥骂。
好在秋云似乎对秋戈也没什么办法,骂了阵后也疲了,秋戈这时候才凑上前,嬉皮笑脸的解释:“父亲,咱们得入乡随俗不是,这帝都就是这样,再说了,薛桢都没说什么,您要再生气,这薛桢反倒觉着好像有什么事似的。”
“呵呵,好像你还有理似的!”秋云怒极反笑,秋戈依旧笑嘻嘻:“倒不是儿子觉着有理,而是实情如此,这几天儿子没出去,知道的,是说您在惩处我,不知道的呢?会认为儿子小气,儿子反倒不好和他们交往了。”
秋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秋戈从小便这样,长大了变得更荒唐,自己这么守礼方正,怎么教出的儿子是这个样子。
“三哥,怎么那事还没完啊,不就是个弹劾吗!有什么着紧的。”秋戈口气依旧很大,但秋云没吩咐,他还是不敢在秋云对面坐下。
“九弟啊,弹劾可大可小,二叔这个弹劾,皇上要准了,那就抄家杀头的大罪,亏你还能稳坐钓鱼台。”秋宜叹息着斜斜的看了眼秋云。
秋戈笑了笑,冲着他直摇头:“三哥,这你就不明白了,象父亲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不向皇上报告,就算没有密奏,上次见驾时,也必定报告过了,皇上要治罪早就治罪了,还容他们弹劾!”
秋宜一下就愣住了,秋云冷冷的责骂道:“就知道耍点小聪明。”
秋戈呵呵干笑两声,给秋宜递个眼色,秋宜心里正松口气,秋家只要秋云不倒,就不会有什么大事,此刻见秋戈被责难,连忙上前,先给秋云倒了杯茶,然后才笑呵呵的说:“二叔,您也别责怪九弟了,这事在帝都也常见,别说他们,就算季伦、崔均、何瑁,他们也常这样;帝都风气就这样,您也别生气了。”
秋云闻言忍不住叹口气,季伦崔均何瑁都是一等士族门阀,天下赫赫有名的才子,朝廷官员,那季伦,号称天下首富,所住春晴园位于帝都东北,依山而建,引溪水入园成湖,蜿蜒几十里内舞榭歌台,高下错落,溪水川流其间,春天时,百花盛开,百鸟群集;冬日里,梅花飘香,香闻数十里;园内的屋宇金碧辉煌,宛如宫殿。
除了这些美景外,季伦还在春晴园内蓄美女上千,每有宴请,必以歌舞娱客,若宾客有意,则以美姬相赠。
“二叔,”秋宜见秋云的神情稍缓,便顺着思路,有些委屈的埋怨道:“您干嘛不提醒我一句呢?”
“提醒你!?”秋云冷笑着瞪他一眼:“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凉州行前,我给大伯去信了,大伯可曾告诉过你或二哥?”
秋宜倒吸口凉气,心中忍不住发颤,敢情秋云早知道此次回朝的风险,可他只是通知了中山秋家的掌门人,他完全可以想象,中山那边肯定已经开始应变了,家族最核心的子弟会以各种名义悄悄疏散,当然这核心子弟也一定是最核心最有才华最发展前途的那几个,这样的人不会超过三个。若秋云在朝中出事,牵连到秋氏一族,这三两人将承担起重建秋家的责任。
可他随即想到,此事绝不会这样简单,送粮资敌,最多也就是问斩,有罪之人不过秋云一人,再加上秋云以往的功劳,问斩流放都不可能,最多也就是免职。秋云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肯定不是因送粮食这件事。
看看秋戈,秋戈神情自若,他试探着问:“九弟也知道?二叔告诉你了?”
秋戈淡淡的摇头,秋云这时看了秋戈一眼,这一眼带上了赞赏,秋云没有给秋戈谈过,在两个儿子中,他留下了秋歌,也就是选择了秋歌。
“从凉州到帝都,我一步不敢踏错,”秋云幽幽的望着假山脚的盛开的黄菊,轻声说道:“无论是到长安见了秦王,还是到了帝都,见了齐王,恐怕皇上的刀已经落下了。”
秋宜毛骨悚然,每根寒毛都立起来,居然如此凶险,他犹豫下低声问道:“二叔,小侄不明白。”
秋戈轻轻摇头,抓起桌上的纸扇,轻轻扇动起来,秋云忍不住稍稍皱眉,凝翠庄在河边,河风徐徐,并不炎热,乃盛夏避暑的良地,秋戈不过附庸风雅。
“这都不明白,三哥,你这京官当得。”秋戈叹口气,秋云冷笑下:“那你说说,看你都知道多少!”
“皇上为什么让四大总督回朝?”秋戈或许心里还有点生气,或许是想露一手给父亲瞧瞧,便不客气的说起来:“其实很简单,皇上这是自知不行了,要传位给太子,可太子不能服众,所以兄终弟及呼声高起来,皇帝要传位给太子,必须给太子排除障碍。
可齐王是他的弟弟,皇帝不想杀他弟弟,所以他暂时不想处理齐王,”秋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又说:“除了齐王之外,四大总督是他最担心的,四大总督统帅数十万边军,这些边军骁勇善战,若他们造反,朝廷恐怕立刻变天。
让他更担心的是,四大总督与宗室勾连在一起,如果这样,那为害更烈,所以,这次将四大总督召回朝内,一方面是调虎离山,另一方面恐怕就是警告。
四大总督中,父亲的威望最高,并州方回统兵最多,最为皇上忌惮,但我不敢断定皇上是不是非要杀一个示威,父亲沿途小心,我也就跟着小心。”
秋宜象不认识似的看着秋戈,这十多天里,秋戈就像帝都的那些名士或纨绔一样,整天做些浪荡事,原来那全是骗人的,全是做给皇上看的。
“哼,前面还说得有些道理,”秋云这时开口了:“皇上是在安排后事不假,可关键是太子,从太子以前行事来看,太子性格刚烈,他若登基,恐怕要行邵阳之政,此举势必遭到士族反对,到时皇室内斗,再加上士族,四大总督,太子能不能掌控这个局面,皇上恐怕也没信心。”
秋戈聚精会神的听着,秋宜却感到惊心动魄,今天让他震惊之极的同时又让他大开眼界,他顿时感到自己在朝廷这七八年就白待了。
“皇上这些年,猜忌之心越来越重,现在他又病重,太子能不能接位,接位后能不能顺利掌权,他都担心,于是他猜忌每个人,恐怕现在他能信任的也就身边的几个太监了。”
“你有一点说对了,皇上最担心的便是宗室与边将联手,如果这样,不但太子,就算皇上自己都不一定能压住,猜忌加上恐惧,所以,谁要被怀疑与宗室联系,谁就是皇上的目标。”
“可是,二叔,您对他忠心耿耿,方回段昌也是皇上一手提拔,皇上.。。”秋宜还是心存侥幸,有些不相信。
“糊涂,这种事情那管那么多,只要有苗头便立刻斩杀在摇篮中,自古以来帝王无不如此,你看了这么多书,就没看明白?!”秋云厉声喝斥。
秋宜脸色一变,秋云又严厉警告:“今天这里说的话,你不能给旁人透露一个字,妻子儿女都不能说,明白吗?”
“是,是,二叔放心。”
“放心?你知道你府里有没有内卫?”秋云见他好像没放在心上,便再度警告,秋宜这才严肃起来:“二叔放心,侄儿明白,若泄露出去,不是侄儿一家的事,这是全族的事,请叔父放心。”
秋云这才点点头:“今天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皇上对我已经有七八分放心了,可猜忌之心一起,随时可能再起,你若卷入齐王的事,皇上恐怕会再度对我起疑心,那时,恐怕便再无转圜余地,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加小心,这个时候容不得踏错一步,明白吗?!”
秋宜连声答应,这下他完全明白其中利害,秋云又叹口气:“我估计对齐王的处置恐怕已经在皇上的考虑中了,太子监国,齐王必须去权,谁若现在还与齐王联系,皇上恐怕就饶不了他了。”
秋宜连连点头,秋戈却知道,秋云的这个谁,其实就指他们四个,四大总督驻守边塞多年,边军中多是其部下,人虽然走了,可影响还在,只有人头落地,才完全无忧。
第九十九章 朝局隐秘
从凝翠庄出来,秋宜首次有了辞官返回中山的想法,虽然同为秋氏一族,家族内部亦有竞争,他父亲一直在地方出仕,默默无闻,秋云却能总督一方,直升到朝廷一品大员,名满天下,他曾暗地里为父亲抱屈。
当年朝廷征辟,族长让秋云应征,而将父亲留下,从此兄弟俩人发展便截然不同,每每说起秋云的功绩,他父亲虽然高兴,可他能感觉到父亲的失落。
一年前,他升任工曹参议,官居三品,他心中暗喜,觉着可以为父亲争口气,秋歌现在也不过四品校尉,自己已经可以压他一头。
可今天,秋云却给他上了一课,让他知道了什么是朝政,朝政的实质是什么,也让他这颗热辣的心渐渐受到沉重一击。
秋宜走了,秋云和秋戈依旧在园子里喝茶,或许是刚才和秋宜说了太多,父子俩都有些累了,俩人静静的喝茶,林间有鸟雀扑腾,发出欢快的鸣叫,黄叶自枝间落下,随风悄然飘落。
“今天你说得太多。”秋云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心里烦,想说说话。”秋戈望着林间的小鸟,小鸟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时而扑到地面,在草丛中寻觅。
“我知道你心里烦,”秋云轻轻叹口气,看着秋戈的神情中有一丝怜惜:“成大事者,当忍旁人不能忍之事。”
秋戈露出一丝苦笑,秋云明白他笑什么,轻轻叹口气:“这些年,你大哥和你,一正一反,一文一武,你呢,过柔,少了点阳刚;你大哥呢,过刚,刚则易折断;你们兄弟俩要综合下就好了。”
秋戈再度苦笑,大哥秋歌就象一颗耀眼的太阳,那么耀眼,令人炫目,父亲选择他,没有错。
“知道这次为什么我一定要带你回来吗?”秋云问道。
“我是浪荡子,不成才,凉州,哦,不,天下皆知,正好给你掩护。”秋戈的神情也随意,张口便来。
秋云轻轻摇头,调侃道:“你呀,难怪无明说你乃红尘中人,修不了道。”
无明对他的评价全凉州都知道,秋戈无以为意的笑了笑,秋云也露出一丝笑容,这丝笑意一闪而过,随即肃然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带你会帝都,更大的原因是,如果有事,你能活下来,而你哥哥却不能。”
秋戈愣了下,有些不相信,秋歌有宗室实力,而他手无缚鸡之力,秋云却说他能活下来,这.。。,如果别人说,他一定当个笑话听,可说这话的是他父亲,他无比佩服的父亲,这就由不得他不信。
“在帝都,或者说,在任何战场上,都不是修为高便能行的,”秋云叹口气,他曾经无数次让秋歌多学点朝政,可秋歌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对统兵征战感兴趣。
“还记得拓跋鹰遇刺吗?”秋云问道,秋戈点点头,秋云说:“端木正判断说是拓跋家族的人,又判断说是朝中大臣干的,可我的判断是内卫干的。”
秋戈惊讶之极,禁不住重复道:“内卫?不可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很简单,如果拓跋鹰被刺,拓跋千山便只能继续留在帝都为质,拓跋部落一时还派不出够分量的人来接替他,而拓跋千山虽然修为没有拓跋鹰高,可拓跋鹰不过匹夫之勇,拓跋千山才是统帅之才。不过,这只是其中之一,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我。”
“因为你?!”秋戈有些惊讶,秋云点点头:“皇上下旨让我回朝,我担心凉州的安危,一直没有动身,于是皇上便开始猜忌了,杀掉拓跋鹰,有一举两得,不,是一举数得,首先,我要承担责任,不是免职便是回朝问罪;其次可以借此调整凉州地方和边军官员;第三才是留下拓跋千山。”
秋戈长长出口气,秋云对最近几个月凉州和朝廷发生的事的分析和预判,解开了几个一直在他脑中萦绕的疑团,他猜到了部分,但还有部分没有猜到,秋云明显比他看得远看得深,从凉州到帝都,秋云,甚至秋家,等于是从法场走了一遭。
朝局的变幻莫测,非普通人所能预料。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秋戈心里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小心的问道。
秋云摇摇头:“为山九仞,还差最后一着。”
“那一着?”
“为父的新职,还有,齐王,”秋云思索着慢慢的说道:“我不太清楚皇上会怎么处置齐王,听说太后临去前曾要皇上照顾齐王,皇上答应了。如果,皇上还记得对太后的承诺,齐王恐怕会被封藩国,让齐王就国。”
秋戈没有再问,只是长长叹口气,给秋云添上水,秋云瞧着他,其实秋戈这次的表现让他非常意外,以往,秋戈总是做出些让他很恼火的事,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一转头,他还是照旧,要说他完全废柴吧,可又能写几首诗,能作几首赋,在凉州还小有名气,几首诗赋还传到帝都去了。
久而久之,他也不想管了,想来以秋氏家族的力量,保他个做个风流才子应该没有问题,可这次回朝,却让他刮目相看。
这一路,看似平静,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是杀机重重,凶险异常。
原以为秋戈什么都不知道,可实际上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跟着,有意无意的配合他。
今天,他总算明白了,为何无明说秋戈是红尘之人,他看似浪荡的外表下,却是敏锐的视觉和嗅觉。
秋云完全可以确定,秋戈掌握的信息远远低于他,可居然能分析出这么多内情,这让他非常好奇。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秋云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秋戈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着天边化出的一颗红球,那颗红色的光球正奋力喷出火一般的热量,将身周的云彩燃烧。
“怎么不想说,还是对父亲不满?”秋云没有生气,依旧平静的问道。
虽然理解父亲的做法,大哥确实比自己更优秀更夺目,留下大哥也很正常,可心里依旧有几分难受。
“儿子哪敢生父亲的气,”秋戈微微摇头,笑了笑说:“说穿也没什么,这不过是父亲几十年言传身教的结果。”
他那一笑在秋云眼中是如此勉强,可秋云依旧满意,端起茶杯却没有送到嘴边,漫声吟道:“我本癫狂客,疯行人世间;笑看浮云游,渴饮沧海浪;痴男怨女情,豪杰雄才忙;平地起狼烟,野草埋残骸;.。”
秋戈苦笑下,这是他当初在凉州古战场凭吊时写的一首感怀,这首诗传遍凉州,继而传遍天下,成就了他才子的名声。
“好诗,好诗,”秋云称赞道,秋戈稍稍顶了一句:“父亲今日与往常大不相同。”
“说你几句好话,就与往日大不相同,”秋云笑了,将茶杯放下,看着儿子的侧面,轮廓分明,薄薄嘴唇紧闭着:“说实话,我没想到,不过,这就更证明我带你回来是正确的,你哥哥直肠子,统兵打仗还可以,这朝政他是不会的,我希望他永镇边塞,永远不要回朝参政。”
秋戈扭头看着父亲:“大哥既然能统兵作战,那自然能参透朝局,大哥只是不想搭理这些事,若他想作,比谁都强。”
秋云再次露出笑容,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真正微笑,秋戈靠在廊柱上,望着天边更红的云层,几只飞鸟沐浴着红色的光芒,在彩霞中追逐。
秋云心情无比畅快,此刻就算皇帝的圣旨下来,赐他自尽,那毒酒也是世间最美的美酒。
自己这俩个儿子,都是人中之杰。
“父亲,您对太子监国怎么看?”秋戈开口问道。
秋云反问道:“你怎么看?”
“太子监国,这是皇上为驱散兄终弟及的流言,为太子正名。”秋戈略微思索便说:“另外,也警告那些鼓吹兄终弟及的朝臣,不要再兴风作浪。”
秋云微微点头,目光依旧期望的看着他,秋戈眉头微蹙,知道自己的答案还不圆满,便接着说:“刚才父亲说,齐王要就藩,只是皇上在犹豫,我估计皇上在观察,如果群臣反应太大,说明齐王的威望已经威胁到太子,皇上对齐王的处置可能会变。”
说完秋戈便看着秋云,那意思很明显,我就只能想到这些,秋云接着说:“还有太子,”秋戈有些惊讶,秋云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了,皇上的帝王之术玩得越来越熟了。”
秋戈有些兴趣了,起身坐到秋云对面,秋云眉宇间却满是忧虑:“除了齐王,皇上还在观察太子,为什么要观察太子呢?戈儿,你觉着当今皇上是什么样的人?”
秋戈愣了下,思索着,秋云喝了口茶,感觉茶水太淡,随手泼掉,挥手叫过园门候着的小厮,小厮跑过来,秋云吩咐他换壶茶,小厮提着茶壶跑出去,很快又提了壶茶进来,放在桌上,而后小心翼翼的转身回到园门外,园子里依旧只有秋云父子俩。
等小厮出了园门,听不到他们说话,秋戈才开口道:“这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还真不好说,你要说他昏庸吧,他能坚守帝都,提拔父亲方回段昌,反击鲜卑,惩治贪腐,实现泰定中兴,这绝不是庸君作为,可要说是英主吧,好像也不对,这十来年,朝廷府库空虚,水灾旱灾不断,流民成灾,朝廷束手无策。
抗击鲜卑时,皇帝多次明发圣谕,诏令臣子,厉行简朴,可这些年呢,朝廷奢侈之风大起,其根子儿子以为还是在皇上身上,另一方面,官场贪腐之风再起,士庶矛盾愈发深了,说起来,这还是皇上的问题。”
秋云点点头:“你能看到这点也算不错了。”停顿下,他又说:“十年前的皇上,算得上英主,可自击败鲜卑后,皇上便倦政了,政务大都交给了朝臣,后来让邵阳郡王主政,在最初,他还是有雄心的,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士族的反对居然如此强烈。
据我所知,那几年,针对邵阳的暗杀便有七八次,士族还在各种场合公开诋毁邵阳,同时抵制朝廷的各种政策,拒绝捐粮赈灾,拒绝征辟,拒绝交纳钱粮,甚至出动私兵抵抗。
帝国内乱的苗头出现了,皇上呢?几乎整个帝国的士族阶层都站在皇上的对面,这股力量是如此庞大,皇上也不得不让步,所以,他杀了邵阳,向士族阶层妥协了。从那以后,皇上猜忌之心便有了,这些年,这猜忌也越来越强烈,几乎猜忌每个人,所以,他又不是英主。”
秋云站起来,夕阳洒在他身上,就像披上红色战袍:“太子前两年主掌朝政,结果行事过刚,引起士族的警惕,皇上赶紧重新主政,那次是皇上对太子的一次考验,结果,太子不合格。所以,皇上撤换了太子太保,将罪过推到他身上,任命左辰为太子太保。
左辰什么人,有名的士族中人,反对邵阳的中坚人物,皇上启用他的目的是缓和太子和士族的关系。可太子究竟能不能掌控这燕家江山呢?皇上不知道,所以,他要再次考察太子。”
秋戈听着听着眉头便皱起来了,看着父亲,有些不相信的插话问道:“难道他们真敢造反?”
秋戈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是士族,中山秋氏,乃一等士族;秋云冷笑下:“造反?有什么不敢的!看看史书,造反的有多少,前朝大周,本朝,再往前,有多少!”
秋戈倒吸口凉气,背脊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秋云叹口气:“当今天下之弊,无过于土地兼并,农夫失地成流民,流民逃亡,朝廷税收顿减,府库空虚。这与大周晚期何其相似,当年的燕家不也只是士族一员吗,天下大乱,燕家趁势而起,太祖皇帝颁律人诏,目的便是承认士族的特殊地位,也因此将士族阶层团结到燕家身边,从而取了天下。”
“可造反要有军队啊!”
“呵呵,军队?军队中有多少士族门生子弟?就说我凉州边军吧,军中的军官有半数以上来自士族的门生子弟,况且,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在谁手里?不是士族豪门的仓库里吗!”
秋戈有些傻了,原来皇权并不万能的,他不由想起柳寒的话,只要利益合适,朝政也是这样。
利益,利益平衡了,天下安定了,否则便是一场大乱。
秋云望着晚霞,喃喃自语:“圣人说得好,治大国若烹小鲜,须得小心加小心,太子,唉,太子,..”
第一章 五里铺
秋雨,就像年老体衰之人的小便,不多不猛却淅淅沥沥没完没了,驿道变得泥泞不堪,车轮裹上厚厚的泥块,车棚上到处是飞溅起的泥点,精装活波的马匹也没了精神,瞪着大眼望着前方高大的青色城墙。
五里铺,进城出城官民停留休息的地方,自十多年前,鲜卑兵锋遥遥威胁过帝都外,数百年来,帝都没有遭受过战乱,城外便修起了大批住宅,这些房屋大都建在离城墙五里以外的地方,这是因为朝廷有法令,靠近帝都城墙三里范围内不准搭建任何建筑。
按照圣人之礼,送别亲朋好友,要离城五里,重要的朋友师长,则要送出十里,于是有商人便在五里或十里处建起了茶楼,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个集市,帝都百姓也随口起名,五里铺,十里铺,容易懂,也好记。
五里铺最好的茶楼叫望都楼,望都楼对面是个小茶楼,说是茶楼,其实不过是用竹和茅草搭建的简易茶铺,小茶铺甚至没有名字,只用一个布片挑了个茶幌子,平时也多是行商脚夫在这里歇歇脚喝口水,稍微有点身份的便进了对面的望都楼。
于是两边形成鲜明对比,望都楼安安静静的,只是偶尔传来忧愁哀婉的曲调,那是士族公子带来的歌姬唱的离别曲。而小茶铺则热闹非凡,老板和客人大声说笑,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人,声音洪亮嗓门很大,连带他的两个伙计也是大嗓门,一开口,不但响彻小茶铺,连对面的望都楼也能听见。
今天也同样,掌柜的和客人大声说笑着,客人们大多是周围的老顾客,彼此都很熟悉,他们肆无忌惮的嚷嚷着调侃着,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
但在这些闹嚷中,门口的一桌却很安静,由于生意比较好,掌柜的在店门两侧也支起棚子,各摆了一张桌子,左边的这张桌子被几个军官占据,军官们安静的喝着茶,目光偶尔看看路上的马车。
马车就停在驿道上,车夫就披着蓑衣安静的坐在车辕上,秋雨斜斜的飘来,蓑衣已经浸透,可车夫依旧端坐不动,这让这些军官不由感慨,这还是商队吗,这纪律就算比起鹰翎卫都强。
三个戴斗笠穿蓑衣的汉子跨着长刀从后面过来,车队太长了,商队便有几百辆大车,再加上秦王送粮食的车队,加起来便有七八百辆大车,从五里铺一路排到十里铺去,每到休息时,鹰翎卫和他们雇的车夫便到一边休息,商队护卫便承担起保护之责,三人一队,来回巡逻。
老板的女儿提着大茶壶过来,殷勤的问要不要加水,一个军官提了提,然后让她给添上,老板的女儿很麻利的倒水,边问他们从那来?
老板女儿看上有二十多岁了,随意梳了个髻子,插了根木簪,给他们倒水时,不时瞟眼犀锋,犀锋没有察觉,随口答道从长安来。
“这天,走这么远的路,真辛苦。”女人笑道:“好好歇会,这该死的鬼老天,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怎么不等雨停了再走。”
“没办法,有命令,别说下雨了,就算下雪,下刀子,也得走。”边上的军官笑着说,他显然是第一次到帝都,好奇的看着远处雨丝中的宏伟城墙,长安是千年古城,大周时便定都于此,千年来不断修缮,城墙高达十余丈,全是青石垒成,一眼看上去,便是难以攻克的坚城。
可这帝都比起长安来丝毫不差,甚至可能更强,远远望去,城墙至少十丈,厚度还不知道多少,城墙下面有芦苇随风摇曳,显然那里有的不是小河沟。
小娘子正要继续说,桌上唯一没有穿军装的柳寒忽然抬手,将小娘子吓了一跳,从车队那边跑过来一条穿着蓑衣的大汉,大汉到柳寒面前站定,柳寒吩咐说:“每个兄弟一壶热茶,哦,给天娜她们也送壶香片去。”
大汉答应下来转身便进去,小娘子连忙追进去。
“柳兄,瞧你这人带得,比咱们鹰翎卫丝毫不差。”那个军官赞道,刚上路时,这些军官有些瞧不上商队,可这一路走下来,商队无论伙计还是护卫都让他们刮目相看。
无论走多久,首先叫苦的一定是鹰翎卫的士兵,一声休息,士兵们便七歪八倒的或躺或坐,可商队却不一样,休息时,必定有人前出探查,有人向后放哨,有人守马车,有人巡逻。
若在野外宿营,鹰翎卫就是简单的扎个营,可商队却必定是六花营法,明哨暗哨一丝不苟,喝水必查水源,吃饭时,必定是五个人围着一个火堆。
走在路上,没有人开口大声说话,整个商队静悄悄的,紧急情况有哨声联络,前后有传令兵快马奔驰。
这那里是一支商队,扔掉货物,就是一支军队。
若不是犀锋带着他们,军官多半猜测,这是一支有什么目的的军队。
柳寒叹口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只好再次重复:“我们是走西域商道的,这商道马贼众多,伙计们养成习惯了,看着就成了军队,其实那有,唉,这些都是用命换来的,每年商社都要死几个,咱们挣的钱,也就是卖命钱。”
犀锋淡淡一笑,柳寒已经悄悄给他交了底,他的商队是按照军队之法训练的,伙计人人都能开强弓,护卫的修为则全部在武徒以上,他的近身护卫的修为则在武士以上。
“当年那小子太强,这些年我的修为进步了,他也肯定没原地踏步,所以我带了些人回来,这次要找到他,一定要他的命。”
柳寒告诉犀锋,这件事不要告诉秦王,如果秦王知道他手下有这么多武士武师,要是来抽调的话,他给还是不给?
犀锋听后乐了告诉柳寒,他不会告诉秦王,不过,秦王也不会抽调他手下的人,这是规矩,不然那些士族豪门谁敢接受征辟,一接受,家族好不容易笼络的人才就全没了,谁愿意!
柳寒对此嗤之以鼻,那是士族,即便王爷也不敢轻易招惹,可咱就不一样,这王爷不是一见面就讹了几万两银子吗!好吧,就算现在没有,可那是强行入股,比讹银子还可恶!
显然,西域商道的凶险,这几个军官也听说了,这一路,虽然辛苦,比起以往要轻松多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这个阔气的商人。
这一路上,柳寒隔三差五便给他们送酒送肉,虽然没有招待女人,可嘴上和腰包都受用不少,刚出长安城,柳寒便给每个军官一百两银票,每个士兵十两银票,这把士兵们高兴坏了,他们虽然是鹰翎卫,可每月的饷银也不过区区四两银子,而普通边军的饷银每月只有二两银子,而且由于朝廷府库空虚,边军饷银经常拖欠,士兵怨声载道。
而且这不过是启程费,途中柳寒还不时发辛苦费和酒钱,犀锋暗暗计算过,仅这一路上,柳寒便花了不下三千两银子。他悄悄提醒过柳寒,可柳寒不在意,后来,他也就不再管了。
“柳兄,你的人到了吗?”犀锋问道。
“我已经派柳铁进城去了。”柳寒扭头看了眼车队,叹口气:“这么多车,这进城费不知道要交多少。”
柳寒几天前便派人传书,告诉帝都店,他这几天便要到,可不知为什么,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他们还没出现。
与犀锋他们一块上路,居然还有另一个好处,不用交过城费,犀锋是押送粮食到帝都,自然不用交什么进城费,柳寒也就搭个顺风车,免了这一项。
但到了帝都,柳寒和犀锋都不敢冒这个险,在其他地方,犀锋拿出秦王的命令,地方官便不敢管,可帝都不行,特别是现在,皇上重病,太子监国,帝都的盘查比以往要严格数倍,一旦查出来,柳寒的货物势必被全部没收,犀锋也将被治以重罪。
柳寒有拿出一叠银票交给犀锋:“这是给弟兄们准备的,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你们去交差,这天子脚下,恐怕没有打家劫舍的家伙吧。”
犀锋他们送粮到帝都,可不是送进帝都城内,而是送到帝都城外的粮仓中,大晋立国之后,历代皇帝都重视储粮,从长安迁都帝都之后,先后在帝都四周修建了三大粮仓,从荆州雍州过来的粮食便送到常口仓,而自东南扬州等地过来的粮食则送至平口仓。
这种做法让柳寒很不解,为什么要送粮食,干嘛不直接交钱,而且,雍州并不富裕,今年还有些地区受灾,需要朝廷赈济,粮食到了帝都,需要时,又要送回去,这一来一去,费时费功夫不说,成本还挺高,这时代可没有火车飞机,走这一趟不容易。
问犀锋,犀锋也不知道,倒是老黄明白,老黄告诉柳寒,帝都有人口上百万,而帝都附近的土地要么归皇族,要么归士族,朝廷收不到多少税收,而司隶北面的并州和幽州,土地向来贫瘠,而且长期面对塞外,需要朝廷粮食支持,所以,大晋皇帝在帝都附近修筑粮仓,储备粮食,这已经成为一项国策,大晋每个皇帝都坚定不移执行。
柳寒听后很无语,这听上去便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翻版,但这一路上,他见到不少饥寒交迫的流民,出于善心和长远考虑,他又买了五十多个小孩,这些小孩全部带到帝都来了,现在就在后面的马车上。
犀锋对此举并不赞成,但他也没有阻拦,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五十个小孩加起来也不到五百两银子,平均一个小孩不到十两纹银。
“这些孩子别看现在小,过上七八年便可以成为店里最好的帮手,放心吧,我是商人,每一笔开支都要计算回报的。”柳寒奸笑着解释。
可犀锋却觉着,那神情并不奸诈,而是有点不忍,或者说是悲伤。
第二章 分手
犀锋没想到,一个亡命天涯,心中充满仇恨的人;一个能将下属训练得有如一台机器似的;要将那些伙计和护卫训练成这样,必须是心狠手辣;这样一个人,居然还有这一面,这让他有些看不懂。
看着眼前厚厚一叠银票,犀锋眼角瞟了下几个下属,他们的目光都透着热切,可又都刻意隐藏,犀锋心里暗笑,伸手将银票接过来,随手翻了翻,上面几张是大额银票,每一张都是三百两,下面的便是二十两一张,他根本不用数便知道,每人一张共两百张,这一下又是几千两出去了,犀锋在心里微微摇头,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发家的,如此手脚,就算万贯家产也得给败光了。
“不急,等你的人来了再说吧。”犀锋说着叹道:“柳兄,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柳寒微微一笑,还没答话,边上的军官也叹息着插话道:“是啊,象柳兄这样直爽的商人,我们兄弟以前还没碰上过。”
“张兄言重了,”柳寒冲他微微一笑,这次犀锋带的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兄弟,都是与他一样从边军中,一刀一刀砍到这个今天这个位置,就说这个插话的张兄吧,名叫张雄,出身雍南一个小门派,骁勇善战,立功无数,可就提到伍长便再也升不上去,还是犀锋将他挖到鹰翎卫,一步一步提升起来,成为犀锋的左膀右臂。
“瞧你这样,”犀锋笑骂道:“合着就瞧见银票了,咱们论的情分。”
张雄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柳寒笑着插话:“兄弟们都是直爽之人,这一路多亏各位照顾,我柳寒是知恩图报的人,诸位将来有什么需要帮助,只要开口,我柳寒觉悟二话。”
说着柳寒端起茶杯:“犀兄军纪严明,不许喝酒,在下便以茶代酒,谢谢诸位了。”
柳寒很低调,这些军官虽说是武人,性格直率,可也清楚,柳寒与犀锋关系匪浅,就算不在乎柳寒,也必须看犀锋的面子,再说了,柳寒如此给他们面子,他们岂能不兜着。
雨丝中传来歌姬的歌声,犀锋皱眉朝望都楼二楼看了眼,望都楼门前,马车众多,车上有各个家族的标示,仆役都聚在一楼,门口则站着七八个挎刀大汉,若非他们都穿着黑白布袍的服装,还以为他们都是某支精锐部队的士兵,这种黑白布袍乃是帝都各个门阀世家的家丁常用服装。
“贼娘皮!”张雄忍不住骂道,刚才他们本想进望都楼的,可没成想,到门口居然被拦住了,家丁毫不客气的告诉他们,这里已经被包下了,让他们上别处去。
这本来没什么,你来得早,将这里包下了,没什么,可家丁说话那个劲,让张雄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心里堵得慌,可看看四周的马车,尽是朝廷大员,又不敢发着。
柳寒本想上另一间茶楼,这五里铺的茶楼好几间,可犀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非要到这小茶铺喝水等待,柳寒也只好随他,一块到这小草棚。
“看看这一溜马车,也不知是那位朝廷大员致仕回乡,这么重臣来送行。”张雄说道。
“管他是谁,也不与咱们相干。”犀锋冷冷的说,还在路上,秦王渡鸟传书,告诉他们京中有变,太子监国,让他们到交割了粮食后,立刻方回,不许在京中逗留。
随渡鸟而来的还有给柳寒的信,在信中,秦王要求柳寒在帝都小心从事,太子监国后,朝政将有变,让他做事切莫张扬。
秦王到底是贤王,话说得挺暖心,可柳寒从字里行间还是看出秦王的意思,那意思就是让他探查下皇上的身体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太子监国后,对雍州和凉州的具体方略。
但这只是柳寒自己的判断,秦王的信很模糊,柳寒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如果说是自保,太子好像还没动秦王的心思,以柳寒的人生经验,太子只需等到登上皇位,那还不是想收拾谁便收拾谁,秦王没有任何办法,除非造反。
可造反是那么容易的吗?一千次造反里,有一次成功,就算是幸运的了,秦王有这样的胆魄?
柳寒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他的目的就是找出那家伙,等干完这事,就到江南去,买几亩田,过自己的日子。
老黄对秦王的评价倒是很简单,在看了秦王的信后,就说了一句,秦王有大志,让柳寒苦笑不已。
已经是王爷了,还有大志,这志向是什么,不言而喻。
风雨中传来马蹄声,几个人扭头看去,三匹快马冲破细雨,到了茶楼前,前面的汉子勒住马缰,跨下马驹发出一阵嘶鸣,前蹄高高竖起,马上的骑士紧紧夹紧马腹,马蹄重重落下,泥水四溅,茶棚边上几个蹲着喝水的马夫赶紧躲开,两个鹰翎卫卫士张嘴便要骂,抬头看清马上骑士后,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三匹马同样停下,马上骑士穿着都一样,黑色连帽雨披,腰间挂着长刀,马鞍后的行囊系得紧紧的,三个人,一前两后,成品字形,旁若无人的站在细雨中,那气势,让人不敢冒犯。
四周喝茶的茶客呆呆的望着他们,为首的骑士先看了眼望都楼,目光落在门口的家丁身上,门口的家丁在他的目光下,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雨水顺着雨披淌下,左侧的骑士向前踏了一步,似乎要上去问话,右侧的骑士忽然开口:“老爷在这边。”
左侧骑士停下来,为首的骑士则已经大步过去,到了小茶棚前,先冲柳寒施礼:“老爷,我们来了。”
柳寒眉头微蹙:“店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许掌柜在庄子里,柳松柳竹来了。”柳铁说着冲身后招了下手,左侧的骑士快步过来。
“他们俩都来了,谁跟着?”柳寒的眉头依旧蹙着,从后面过来的柳松赶紧答道:“回老爷话,许掌柜是和柳武一块去的,现在店里是二掌柜管明和伙计头肥猫。”
柳寒回头冲茶伙计叫道:“来三杯热茶。”
伙计在里面大声答应,柳竹牵着三匹马过来,将缰绳系在边上的马桩上。
“进来吧,别站在雨里。”柳铁和柳松这才走进茶棚中,犀锋心里暗惊,没有柳寒的命令,这些人居然不敢踏进茶棚,柳寒的纪律居然已经严厉到如此地步,别说边军了,就算鹰翎卫虎贲卫也远远不如。
进了茶棚,柳铁三人才将雨帽摘下,犀锋这才完全看清柳松柳竹的样貌,这两个都是三十不到的年青人,眉宇间英气逼人,不过俩人的气质却大步相同,柳松显然要沉稳些,而柳竹则要活泼些,他们穿着都一样,都站在那,纹丝不动,可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犀锋很奇怪也很纳闷,这西域苦寒蛮荒之地,这柳寒是从那找出这么多才俊之士,就说这柳铁,修为丝毫不比他差,可这样的人就心甘情愿在他手下为仆,看来这柳寒还有他不知道的本事。
伙计端来三杯茶,柳铁三人接过来,这时三人的不同便体现出来了,柳铁是一口喝干,好像那热腾腾的茶水一点不烫似的,柳松则先是抿了口,润了润嘴唇,才浅浅的喝了口;而柳竹则没有立刻喝,而是端在手里,目光就在犀锋身边的几个军官身上转悠,杯子不住在手里转动。
“接到我的信没有?”
柳松赶紧抬头看着他:“接到了,老爷比我们预计的来早了,这几天这雨就没停,许掌柜判断老爷还要过几天才到。”
“住的地方准备好了吗?”柳寒没再追问,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一般商队都不愿在雨天赶路,更何况,他们并不着急,可他们是跟着犀锋他们过来的,犀锋他们必须按时赶到。
“回老爷,已经准备妥当了,”柳松顿了下,有些为难的补充道:“老爷这次来帝都的人比前些日子说的要多,许掌柜前段时间买的宅子可能小了点,许掌柜想要再买一处大点的宅子,可帝都的宅子虽多,可好的却不好买。”
柳寒点点头又问:“仓库呢?准备好了吗?”
“回老爷,准备好了,”柳松答道:“按老爷的吩咐,许掌柜在城外买了个庄园,京里的庄园不好买,半个月前有个官员被免职,要回乡,将园子卖了,这才买到。”
犀锋闻言禁不住开口问道:“京里的房子这么金贵?有钱都买不到?”
柳松迟疑下,不知该不该说,目光不由自主的望着柳寒,柳寒微微点头,柳松这才答道:“官爷不知,这些庄园多是士族豪门所有,这些士族豪门,就算不在京里做官,也不会将园子卖掉。”
犀锋不明白,柳寒却听明白了,这些士族豪门首先不缺钱,其次,就算一时没人作京官,可将来总有人作京官,或者说,族里总有人到京里做事或读书,比如进太学。
“弟兄们还淋着雨,犀兄,诸位,就此别过,将来有机会上帝都来,就到瀚海商社来找我,我请大家喝酒。”柳寒说着起身冲犀锋和众军官抱拳。
犀锋他们也很干脆,同样抱拳还礼:“柳兄先走,有机会一定叨扰!”
柳寒扭头望了眼帝都高大的青色城墙,心里忍不住感慨,几千里路总算走完了,帝都,老子终于来了,小子,你给老子等着,就算你藏在地狱,老子也要把你挖出来,砍上七百二十刀。
第三章 旧友
柳寒叫过茶掌柜要付账,犀锋将他拦住,坚持自己付账,柳寒也不谦让,转身要走,这时从对面茶楼出来个穿着麻衣布袍的人,这人的布袍较短,露出两只光生生的脚板,脚上套着的却是一双草鞋,这人快步走进雨中,边走还边冲这边叫。
“柳兄!柳兄!”
柳寒扭头看去,心中顿时暴寒,来人神情欢愉,两眼放出热辣辣的光芒,就像期盼已久的知己,更多的则象思念已久的苦侣,终于等到他的出现。
柳寒差点拔腿就跑,好容易才抑制心中的恶心,可就这一会,那人已经到跟前,兴奋不已的抓住他:“柳兄啊柳兄,你可让我好等!”
柳寒直翻白眼,心说我们很熟吗!咱们总共也就见过一两面,你和你那爹挖个坑,老子还不得不往里跳,今儿又想作什么?
他苦笑着揶揄道:“我说二公子,咱们好像没那么熟吧,你不在上面听曲吟诗,跑来与我们这些粗汉在一起,担心秋大将军知道了,又禁足三日。”
秋戈冒雨过来,脚上和布袍下端全是泥污,身上的衣服倒不算太湿,袍幅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闻言后大笑不已,依旧抓住柳寒的手臂:“你可不算粗汉,长安城得巨木先生点评,《将进酒》传遍天下,现在帝都青楼,满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通销万古愁!你人没到帝都,却已是帝都名人!来,来,来,咱们楼上去,我给你介绍下帝都的名士!”
这秋戈刚出现时,犀锋看他的神情甚是不屑,认为不过又是一个好日子不知该怎么过的豪门公子哥,可再一听,居然是秋云大将军的公子,轻视之心顿消,好奇之心又升起来。
秋云大将军一向为人端正,治军严格,长子白马秋歌勇冠三军,统帅黑豹,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威震大漠;没成想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儿子和弟弟。
柳寒毫不客气将手臂从秋戈的手中抽出来,笑骂道:“玄修将脑子修坏了,你没见我商队的兄弟们还在雨里淋着,还喝酒,改日吧!”
“哦。”秋戈扭头看看,长长的车队靠路边停靠,车辕上车夫护卫身披蓑衣,一言不发的端坐着,正要张口问,为何不进来喝杯热茶,转眼一看,附近几个茶馆都被兵丁占满,心知是为什么。
他没觉着有什么不好意思,依旧大大咧咧的:“你怎么今天才到,你可比我先走十多天!”
柳寒打个哈哈,讥讽道:“秋二公子,你们奉召回朝,轻车简从,快马加鞭,沿途还有驿站可以休息,我可是一大堆人,你看看,几百人,这么多货,这么多车,快得起来吗!”
这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秋云不敢去长安,直接穿山而过,走的是近道,柳寒在长安耽误的时间太多,两个因素综合起来,他才晚了这么多。
秋戈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嘿嘿一笑,没再接着说这话题,柳寒扭头给犀锋介绍:“犀兄,这位便是秋云秋大将军的二公子,名满凉州的秋戈秋二公子!”
犀锋几人抱拳施礼,秋戈却淡淡一挥手:“无妨,无妨,”随即落寂的叹道:“可惜虚名误,那得大自在。”
“为赋新词强说愁,别在故作忧愁,”柳寒也不客气,给犀锋丢了个眼色,让他不要生气:“秋兄,.。”
“哎,我说柳兄,我可是跳出红尘外,诸位兄台,看得起我,就叫我无聪。”秋戈好像有些生气似的打断柳寒,冲着犀锋他们说道。
柳寒也不以为意,向他介绍犀锋:“这几位是我在长安结识的朋友,都是直来直去的好朋友好兄弟,这位是,犀锋犀校尉,这位是张雄张兄弟,这位是..”
柳寒挨个给秋戈介绍了一遍,秋戈的神情却依旧是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往心里去:“大哥见了你们一定高兴,我说柳兄,什么时候请我喝酒,我可去了你那瀚海商社好几次了,腿都快跑断了。”
柳寒一翻白眼,神情坚决:“说什么呢,该你请我喝酒吧,秋公子,端木生,你小子占了大便宜,居然还跟我要酒喝,要脸不要!”
秋戈哈哈大笑,重重在柳寒肩头拍了掌,草鞋被泥水泡了,走起来路来啪啦啪啦直响,柳寒皱眉问道:“你家穷得连鞋都买不起了?做出这副邋遢样来?”
“这你就不懂了,帝都名士都这样,草鞋麻衣,除非上朝,绝不穿官衣。”秋戈一点不含糊,得意洋洋的抬起右脚,大脚拇指冲着柳寒还扭动了下,弄得柳寒犀锋们哭笑不得。
柳寒不想与他纠缠,朝望都楼二楼看了眼,歌姬的小曲已经没了,空中只剩下斜斜的雨丝,窗户处,有几个人正朝这面看过来,柳寒扭头问:“无聪,你该上去了,我先回去,过几天,再来请我喝酒。”
秋戈也朝上面看了眼,看到那几个人,冲他们挥挥手,随口说道:“没什么意思,殿中曹尚书被太子免职,让他致仕回乡,崔翊乃山东大族,上品士族,当了二十年尚书,辅佐两代君王,一向老奸巨猾,可这次就没过了得了太子这关,触怒太子,不得不致仕回家。”
柳寒轻轻哦了下,难怪这望都楼前停了这么多豪族马车,崔家可是了不得的上品士族,在大周时,家里便出过十来个皇后,十多个宰相,到了大晋,崔家威势稍减,可依旧出过两个皇后,三个宰相。
不过到了泰定一朝,崔家的势力弱了不少,在朝中最大的官便是这位崔翊。
“那你还不赶紧过去安慰去,再写两首诗,送上几粒玄修丹药,这位崔尚书再给你扬扬名。”柳寒讥讽道。
犀锋脸色一变,别看这些士族子弟穿着邋遢,举止荒诞,言语上肆无忌惮,可实际上,这些家伙个个眼高于顶,他对你不客气,你却不可以同样如此。
秋戈却若无其事受了,柳寒似乎觉着刺激还不够,依旧继续嘲讽道:“我算明白,为何无明说你是红尘中人,你整天和这些人打交道,何年何月才能修成大道,我看你还是来给我当学生,我教教你怎么行商吧。”
这一次秋戈的神情终于变了,拉下脸来,犀锋拼命给柳寒使眼色,得罪秋戈不要紧,可得罪了秋大将军却不行。
秋大将军虽然都督凉州,可雍州边军同样敬佩这位威震大漠的大将军。
可秋戈却没有翻脸发火,冲柳寒苦笑下:“柳兄的嘴可真利害,我算是见识了,哎,看来我不得不交你这个朋友了。”
柳寒气极反笑,敢情这下才决定和自己交朋友,刚才那副一往情深的样子,敢情是假的,看着秋戈那张脸,首次有种给他一拳的冲动,砸他个百花齐放,春光灿烂。
看看柳寒脸色不对,秋戈眼珠一转,感到危险,立刻转身便走,遥遥冲着柳寒叫道:“柳兄,你先忙吧,到时候我找你喝酒,凉州烧刀子!”
柳寒两眼瞪着他,秋戈转身跑进望都楼,在门前台阶上留下一串泥印,可谓来时一阵风,去时落汤鸡,犀锋张雄目瞪口呆,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士族子弟的认识。
半响,柳寒才恨恨的叹口气,犀锋忍住笑轻轻拍拍他的肩头,他倒不担心柳寒会含怒出手,要是这点控制力都没有,他就活不到现在。
“他真是秋大将军的二公子?”张雄看着望都楼的二楼不相信的问。
柳寒苦笑下没有回答,他隐隐觉着好像这秋戈的出现对他将在帝都作的事没什么坏处,可能还有好处。
“白马秋歌居然还有个这样的弟弟!”另一个军官也很惊奇,白马秋歌是边军将士的偶像,黑豹是鹰翎卫暗暗较劲的对手,显然,他们受到的震撼太强了。
“士族子弟,什么样的都有,”犀锋说道:“你没听说扶风黄家的三个公子,不一样吗!”
扶风黄家,乃雍州大族,同样是上品士族,而且与其他士族不同的是,黄家乃将门世家,与凉州的马家并称西北蚂蟥,黄家这一代最出名的也同样是三个公子,长公子黄平喜欢玄修,就跟秋戈一样,整天麻衣覆身,披头散发在山林间田间行走;次子黄勇喜文,乃雍州有名的文士;三子黄文,则喜好刀枪,今年十六便已经踏入武师境界,堪称修炼天才。
“圣人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柳寒平静下来,冲犀锋张雄抱拳施礼:“我先走了,今后我会长居帝都,兄弟们要有机会到帝都,务必让我尽地主之谊。”
犀锋张雄齐齐应诺,柳寒转身,有人递上来蓑衣,牵过乌锥,柳寒上马,扭头对柳松说:“先去城外的庄园。”
“是,”柳松大声答道:“老爷,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许掌柜了,我们到时,估计许掌柜已经准备好了。”
柳松说完拔马向前,柳铁冲车队扬起鞭子,车队缓缓启动,柳寒又朝望都楼二楼看了眼,窗户上依旧有目光看过来,隔着纱窗,那人的面貌有些看不清,可感觉此人气度不凡,不像普通人。
犀锋他们站在茶棚中,看着车队缓缓启动,一辆一辆的离开五里铺,张雄有些惋惜,这一路行来,他对柳寒的好感极深,倒不是因为那些银子,他就觉着柳寒这人爽快,不太象商人,从不斤斤计较,虽然没见过他出手,可犀锋告诉过他,他的修为很高。
这些鹰翎卫军官中,只有犀锋知道,柳寒未来的日子是多艰难,有多凶险,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秦王的事也同样凶险,藩王向帝都派探报,让皇上知道了,无论藩王还是主持此事的,都会受到严惩。
第四章 绿竹
许掌柜并不老,才二十六岁,七年前老王掌柜买下他时,他才十九岁,还没有名字,那时他是家商队的奴隶,商队主人是西域车师国人,他的商队在西域道上被吐蕃人所劫,主人破产,他被官府拍卖,老王掌柜将他买下,让他依旧走西域,六年前,柳寒将他留下,给他取了名字,叫许远,亲自教了他五年,去年才将他放出来。
许远见到柳寒时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紧张,在柳寒身边待了六年,早已熟知这位爷的性情,这个庄园很漂亮,青砖碧瓦,绿树成荫,无论房屋还是花园,都是精心布置,唯一的缺点便是小了点。
按照柳寒的意思这个庄园不仅仅是庄园,应该兼有庄园和作坊的功能,可这个庄园却不行,只能住人,许远将后院的部分房间改成库房。
“老爷,挤了点,您先将就下,我听说城北十里铺黄河边有处院子有可能卖,这园子就很大,住上四五百人都没问题。”许远神情中满是歉意。
柳寒打量着后院的布置和房间,看得出来,前主人在建和保养这园子时,花了很多心思,屋梁回廊上的雕琢非常精美,让他有些惊奇的是,这些雕琢隐约西域风格。
天娜她们很快发现了这点,美姬和米娅对着屋梁上的几个雕刻,惊喜的大声议论,许远见状便解释说,这园子最初的主人是个西域商人,这商人得病死了,园子便卖给了那个京官,京官返乡后便卖给了他。
“是小了点。”柳寒开口道,目光却落在站在海棠树下那个孤独的倩影,这一路上,这女人很安静,不,应该说很幽怨,离着几丈远都能感觉到。
许远更加不好意思了,可他没有分辨,这园子最多也就住百来人,随柳寒来的人便有三百多,其中两百多人是伙计,剩下的五十多人才是护卫。
除了这座园子,城里还有处宅子,这宅子也不是很大,能装下七八十号人,,这样算下来,还有一百多人没住处。
“难为你了,这么短时间,能找到这样的园子,辛苦了。”柳寒看出许远的心情,便安慰了他几句。对许远的才能他是相信的,要不然也不会将他放在帝都这样重要的地方。
“老爷,咱们就住这吧,这儿可真漂亮。”米娅天真的跑到柳寒跟前说道,柳寒也不避讳,在她嫩滑的脸上轻轻拎了一下,眼角却瞟向海棠树下的倩影,那倩影正神情复杂的望着这边。
天娜留心到绿竹的神情,她慢慢移步到绿竹的身后,绿竹感觉到有人,扭头看却是天娜,她勉强冲天娜笑笑。
“妹子,怎么啦?还是放不下?”天娜温言问道,她们都知道,这绿竹本来是老爷买来送犀锋,只是犀锋不要,这才留下的,这些公开的信息,在她们三人中,柳寒唯独告诉了天娜,并把监控绿竹的任务也交给了她。
绿竹勉强笑了下,没有回答,天娜叹口气,将她揽在怀里,绿竹身材娇小,只到天娜的下颌,被天娜以这样一揽,便顺势靠在她怀里。
“别想了,都看了一路了,他要有心,只需稍微表示下,爷就会把你送到他面前。”天娜叹口气,这些天,她和绿竹同乘一车,绿竹虽然什么都没作,可她却看出点东西,绿竹身上肯定有秘密,而且,她对那犀锋也不是大家看到的那样深情,至少没到非君不嫁的程度,可蹊跷的是,每当出现在公众面前,她却总是一副深情加幽怨的模样。
爷说得没错,这女人是有问题。天娜在心里对自己说。
绿竹茫然的看着柳寒,事情到现在这样子,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买下她的主人是个商人,而且还没送出去,这让她有些难以接受,她一向自负容貌,虽然到不了倾国倾城,可也是一等一的,没成想,犀锋毫不在意的将她丢弃,而这个商人呢.。
绿竹不知道柳寒究竟是怎么想的,买下自己已经快两个月了,除了让自己出面跳了两次舞外,便再没作其他,别说叫自己伺寝,就连碰都没碰自己一下。
难道自己就这样不招男人喜欢?绿竹心里忽然有些忿忿不平,难道这人瞎了,和几个胡女倒是打得火热,隔三差五便搅得人睡不安稳。
“姐姐,爷是不是不喜欢我?”绿竹低声问。
“哪儿呢,”天娜微微摇头,心中暗笑,故意调侃道:“怎么妹妹想伺候爷了?”
绿竹没言声,天娜靠近她的耳朵,她的耳廓圆润秀气,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妹子,想开了便好,他们这些男人,哎,咱们女人,就是命苦。”天娜轻声叹口气。
这声叹息钻进了绿竹的心里,她也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男人啊,都是心比天高,眼望四方的东西;那象她们女人,关心的只是身边的人,身边的事。
“放心吧,爷会喜欢你的,”天娜咬着绿竹的耳根,吃吃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爷的好了。”
绿竹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胭脂,觉着热辣辣的。
可在心里,她却有一层羞怒,暗骂这些胡女无耻。
许远陪着柳寒在园子里闲逛,伙计们正在卸车,前面的房屋都用来住人了,后面的一部分房屋改为库房。
走了几千里,终于到了目的地,无论护卫还是伙计疲惫中精神却很好,即便看到柳寒,也在大声说笑,有些禁不住还唱起了西域小调。
“弟兄们!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这里还比较简单,过段时间,咱们换个大点的,好不好!”柳寒大声鼓动道。
“好!”众伙计哄笑着应道。听到柳寒说这里比较简单,许远开始还略有些尴尬,可看到众伙计的神情,他又觉着好像是这样。
“诸位兄弟,我小许办事不力,让兄弟们受委屈了,大家放心,我一定尽快再找一处园子,比这个更大!更漂亮!”
众伙计发出更加嚣张的哄笑,他们对许远很熟悉,几年以前,还是他们中的一员,是他们的小兄弟,大家伙一块喝酒,一块吃肉,闲时说女人,忙时同流汗,看着他一步一步从伙计做到伙计头,又从伙计头做到掌柜,现在更是一方诸侯。
“二愣子,你的眼力比不上以前了,是不是帝都的女人给迷住了,忘了老爷的事。”
许远连连作揖:“诸位大爷大哥,我哪敢!我哪敢!”
柳寒笑道:“这不怪二愣子,咱们过来的人太多,这帝都园子虽多,卖的可少,二愣子能买到这个,已经很不容易了。”
伙计们依旧大笑,一个胡子拉碴的伙计笑道:“老爷,你看小远子都瘦了,这帝都的女人够劲,这小子不行啊!”
“黑胡子,你这狗崽子,”柳寒笑骂道:“你一口一个女人,好像小远子被帝都这花花世界给迷住了似的,我说黑胡子,你小子是不是自己想女人了,拿小远子作祟呢!”
“老爷,您没说错,这老小子早想了,在姑臧就上过窑子,在长安没去成,给憋坏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黑胡子三天没女人,那玩意就废了!”
“我说黑胡子,把你那玩意亮出来,给大家伙看看,究竟废了没有!”
..
伙计们肆无忌惮的调笑着,绿竹听得面红耳赤,天娜察觉了,忍不住笑了笑,低声在他耳边说:“这些伙计常年走大漠,那些地方都是蛮荒之地,伙计们也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其实,他们都是些仗义的汉子。”
“他们经常这样吗?”绿竹很好奇的看着正和伙计聊天的柳寒,感觉有些奇怪,这些伙计,这些奴隶怎么在他面前这样放肆。
“老爷是这样,别看他平时看上去高高在上,其实,.,老爷心地很好,伙计们对他.。,怎么说呢,用你们大晋人的话来说,是,对了,又敬又怕。”
“又敬又怕?”绿竹有些好奇,天娜微微点头:“老爷很精明,谁都做不了手脚,谁干得好,谁干得差,他一眼便瞧得出,伙计们都说他有双神眼。”
“那敬呢?”
“老爷做事公平,无论是谁,有功必赏,而且,伙计生病,家里有什么事,老爷都会竭力帮助。”天娜说道:“以后你要有什么难处就直接和老爷说,老爷会帮你的。”
绿竹心里咯噔一下,很快便露出愁容,轻轻叹口气,天娜也叹口气:“你要不愿意待在府里,等那天老爷高兴了,我给你说说,让老爷放你出府。”
“放我出府?!”绿竹非常惊讶,简直不敢相信,她可值两万八千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天文巨款,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放她出府?!
天娜莞尔一笑,这是真的,也是试探,如果绿竹要走,柳寒倒真的愿意放她走,这是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爆炸,她走了也就没这麻烦了。
她站在绿竹身后,看不见绿竹此时的神情,绿竹脸上的神情精彩无比,一会象是松了口气,一会又象是很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娜似乎还嫌麻烦不够,又添了一句:“你家人在那,出府之后,也好有个去处。”
绿竹没有开口,神情却渐渐平静下来,天娜等了会,感觉有异,略想了想低声问道:“是不是家里没人了?”
绿竹叹口气:“我就记不得父母是什么样了,家在那也早不知道,唉,要是父母在,那会让我去那鬼地方。”
天娜愣了,随即明白,她轻轻叹口气,青楼女那还有家,青楼就是她们的家,离开瀚海商社,恐怕也就只能在江湖上飘了,恐怕最终结果还不如留下。
第五章 观帝都
庄园还是小了,两百多车货装了一多半便不敢继续装,剩下的柳寒决定拉到城里的店内仓库,让柳铜带着三十名护卫和一百多伙计以及全部孩子都留在园子里,负责园子的安全,其他的跟他进城。
到了城里,柳寒让许远立刻去包一间客栈,城内的宅子,他只带老黄柳铁和十名护卫,二十名伙计住进宅子里,其他人全部住客栈。
接下来几天中,柳寒忙得脚不停,先是到店里查看,又拉着老黄许远,让陪着逛帝都,许远充当向导,边走边介绍帝都的情况。
这帝都和长安姑臧都不一样,这两个城市都有坊市,商品买卖都在坊市里,可帝都只有一个坊市,这个坊市在城北十里铺,这里专司牲畜买卖,马羊猪等都在这里,没有牛,大晋律明确规定不准私自杀牛,牛是重要生产工具,凡私自杀牛者,轻者鞭挞,重者流放。
至于其他商品,比如丝绸布匹,珠宝首饰,粮食食盐,甚至农具铁器,均可在任何地点出售。
帝都是座庞大的城市,比千年古都长安还要大上一倍,柳寒花了三天时间才走完大部分城市,他估计整个帝都,不算城外,全城有人口在百万以上,甚至有可能突破两百万人,这在这个时代是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一个城市要养活这么多人口,必须具备几个基本要素,首先是粮食,两百万人的城市,每天消耗的粮食便是个惊人的数字,这个城市的粮食来源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本地产,另一个是外调。本地属于司隶,产的粮食远远不够帝都庞大的人口,所以,朝廷在帝都四周修建了四个巨大的粮库,每年从各地调来的粮食全部进入这四个粮库,这四大粮库,除了满足帝都人口吃饭,还负责为幽并两州提供军粮。
其次,这么多人要在帝都生活,必须要有足够大的空间,才能满足居住,娱乐的需求。柳寒在城内转了一圈,从大的格局来看,帝都与长安没什么区别,都分宫城内城和外城,但范围不同,帝都在各部分都大得多。
宫城自然就不说了,柳寒只是远远看了看,这宫城金碧辉煌,宫殿延绵不断看不到头,就看见一间接一间的宫殿,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散发着高贵的璀璨。内城的范围足足有长安内城两个那么大,除了各衙门外,还有亲王郡王和著名豪门的宅院,这些宅院无一不是高门明瓦,富丽堂皇,许远告诉他,以他的了解,一般下品士族都没有资格住在内城。
而外城,才是帝都人最密集的地区,许远告诉柳寒,根据他掌握的情况,从前朝大周到现在,帝都经过五次扩建,最近一次扩建是在两百年以前,整个帝都向外扩张了二十里,现在这个城墙便是那时建的,调动劳力五十万人,前后费时十年之久,这种分法是按照阶层地位分的,宫城自然只有皇帝一家子,内城则是皇族和上品士族,外城才是其他人。除了这种分法,民间还根据驰道将整个外城分为四个部分。
庞大的帝都,被四条驰道划分为四个区域,这四条驰道平坦宽敞,可并行四辆马车。
从正北的正阳门到内城应天门再到皇城正门午门的是玄武大道,朝廷每次出兵便自此门而出;
从正南方向的怀远门到内城的长夏门,再到宫城的定鼎门为朱雀大道;
从西边的白虎大道则连通外城的新开门、内城的丽景门和宫城的建德门;
而青龙大道则自外城东边的建阳门,内城的永春门和宫城的朝阳门。
听着许远介绍,柳寒禁不住有些头大,仅城门便让他有些抓不着头绪。帝都的城门可不只这十二个,整个帝都,外城有十二个城门,内城有八个城门,宫城有六个城门,为什么宫城有六个城门呢?
四个城门都有象征意义,午门其实还有个名字,叫承天门,这个名字更官方,皇宫内有数万人之多,每天消耗的粮食和水等生活物资众多,不可能从这些有政治意义的门进出,于是在宫城西面的建德门一侧又开了城门,叫西便门,从名字便知道这是方便出入的;另外在南边也开了处城门,叫清明门,这个门出入的就是些不好的东西,什么生活垃圾,死了的宫女太监,都从这个门出来。
老黄的神情很复杂,邵阳郡王掌权时,他是王爷的主要智囊,辞别帝都已经快十年了,帝都依旧是往日旧貌,醉香楼的板栗鸡,王家老店的烧鸡,池家的老陈醋,美味佳肴,令人食欲大振。
长清渠穿城而过,勾连黄河与淮水,河面上彩旗飘扬,来自江南的粮船络绎不绝,有花舫隐约穿梭其间,河风伴着曲声,流淌在两岸柳树间。
上清宫下清宫,依旧热闹非凡,善男信女,于萦绕香烟中叩头,三清上人目光慈祥,悲悯的看着世间。
邵阳郡王府,朱红色的大门,门上的四十五颗铜门钉,闪闪发亮,两侧的石头狮子雄壮威武,可惜的是,匾额已换,旧主换新人。
老黄重重叹口气,似乎要将无尽愁绪全自这口气中叹出,柳寒听见了,轻轻的在他肩上拍了下,老黄没有回头,目光中隐隐有泪珠闪过,用力挤了挤将眼泪憋回去。
“老了,老了,总想些老事,”老黄叹口气:“算了,这帝都,待久了就什么都知道了,还是回吧,店里的事情还不少。”
帝都最热闹的大街在长清渠边的柳荫街,这条街靠着长清渠,岸边栽了一排杨柳,绿树成荫,河风吹拂,柳枝轻轻摆动,恍若少女的细腰,江面上船工裸露着古铜色的臂膀,奋力撑动长杆,飞舟划江面,荡起层层浪花。
这里风景如画,两岸商铺如林,可以说是寸土寸金。这里的店铺早已被捷足先登者占据,许远根本拿不到,所以,瀚海商社的店铺开在距离柳荫街两条街的老石井胡同上。
老石井胡同,得名于胡同里的一口老井,传说此井已有千年历史,这条胡同同样是商铺林立,许远买下的店面在胡同的头上,正好是老石井胡同与青羊宫大街相交处。
许远将店门进行了一番改造,而后从正对老石井胡同,变成了一个弧形,于是,一半店门开在老石井胡同,另一半则开在了青羊宫大街,青羊宫大街也同样热闹。
青羊宫虽然赶不上上清宫和下清宫,但同样热闹非凡,此宫建于大周宣帝元康五年,距今也有上千年历史了,在大周末年,青羊宫曾受兵灾,一部分被损毁,大晋承平后,陆续重新修复,再度重现往日风貌。
这个店买来时,实际是前店后屋,后面住着原店主一家人,许远买下来后,对后屋进行了改造,又将两边的房屋重金买下,这样在后院修了库房和住宅,平时店里留有护卫保护,贵重物品全都在后店交易。
柳寒看了这个店后很满意,对许远大加称赞,许远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一年多,店里的生意没什么起色,可以这样说,每月都在亏损,几乎没有大宗交易。
“帝都最有名的珠宝店是鸣玉斋,鸣玉斋有四大挡手,人人技艺超群,设计的珠宝匠心独具,在帝都很有名望,不但士族上那去,就算宫里也常上那买。”
看来许远对鸣玉斋研究很多,将其视为最大竞争者。可柳寒却一脸无所谓,许远担心他轻视对手,进一步介绍说:“我查过这鸣玉斋,店东姓谭,叫谭英,庶族身份,家中有二子一女,老大叫谭容,今年二十四岁,负责从江南进货;老二叫谭恩,今年二十,负责从荆襄一代的货物;小女儿叫谭媌,今年才十四,待字闺中。”
柳寒皱了下眉头,老黄插话道:“这些情况随便找个人问问便知道了,说些不知道的吧。”
许远自嘲的笑了下:“是,小的啰嗦了,嗯,根据我的了解,鸣玉斋建于谭英的祖父,不过,这四大挡手却是他自己招揽的,这个店的信誉很好,用的材料也极佳,价格公道,小的给他算过,普通珠宝的利润并不高,不到一成,大约.,不到半成,也就是三到四厘,最要利润来自豪门和宫里,这部分利润极大,按照我的计算,大约一倍到十倍不止。”
“这没什么,珠宝这行只能挣有钱人的钱,”柳寒笑了下:“咱们慢敲锣鼓慢开张,后发制人,他的四大挡手利害,老梁柯必罕他们的手艺你也见过,绝对不比他们差。”
珠宝的好坏主要看两个方面,其一是材料,没有好材料绝不可能出好珠宝;其二便是制作,制作便是看制作师傅的手艺,这手艺也分两层,一是设计,另一个是做工,这两者缺一不可。
珠宝店的珠宝师傅又叫挡手,柳寒此次回来,将他西域珠宝店最好的六个挡手全带回来了,首席大挡手姓梁,次席则是西域人,叫柯必罕,这六个人全是他的奴隶。
“开店的事不急,还是先解决住的问题。”柳寒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店面,店门前挂着幌子,上面只有一个钱字。
老黄看了眼,含笑问道:“这是通汇钱庄吧?”
许远早瞧见了,见柳寒和老黄都在看着,便点点头:“是,老爷,黄师爷,说来让人惊讶,这通汇钱庄居然已经开到帝都来了,”说着摇摇头,神情很是羡慕:“这钱庄才真的挣钱,老爷,咱们要有闲钱的话,也开个钱庄,那银子绝对比开珠宝行挣得还多。”
第六章 买马
“还是先把眼前的粥吹凉了再说吧。”柳寒不冷不热的说道,他没有那么兴奋,到了帝都不过是迈出了一小步,正经事可以说一点没作,从凉州到长安再到帝都,短短两个月,事出了不少,可正事却没一点头绪。
帝都很大,一两天根本逛不完,许远到帝都一年多了,好些地方都没去,他最关注的还是竞争对手,除了鸣玉斋之外,帝都珠宝行的另一大腕则是宝珍阁,这个珠宝店材料用工同样十分精细,比之鸣玉斋稍差的就在设计上,旗下有三大挡手,不可小瞧。
许远娓娓道来,让他有些奇怪的是,柳寒似乎并没有上心,这让他有些担心,瀚海商社的珠宝首饰在西域是赫赫有名,可那毕竟只是西域,这里可是帝都,汇集天下文萃,人间精华,稍差点的在这里就站不住脚。
“这内城可以开商铺吗?”经过丽景门时,柳寒随口问道,目光盯着高大宽阔的城门洞,城门前没有兵丁,又问:“这城门平时关吗?”
“内城城门从未关过.。”许远刚说到这里,老黄插话了:“内城城门平时无人守卫,也不用关,只有到了战时,才会关,大晋立国几百年了,内城城门只关过一次。”
柳寒认真想了想,在他看到的记载中,在大晋立国之后,有胡族打到过长安,可没有打到过帝都,那么..。
“宪宗皇帝显德十七年,帝都叛乱,内城关闭。”老黄显然看出了柳寒的疑惑,便提醒道,柳寒这才想起来,宪宗末年,皇族发生惨烈内讧,起因便是夺嫡争位,皇子们各联络外援,控制军队,在帝都城内外大打出手,帝都内城门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关闭。
史载,那次叛乱,帝都被焚毁房屋上万间,民众死伤数万人,叛乱平息后,继位的穆宗皇帝进行了大清洗,将他的兄弟们几乎全部杀掉,帝都几乎每天都在杀人,一家一家,成群结队的杀,穆宗皇帝因此被史家称少仁德。
也就是从以后,皇族中,凡皇帝末年,太子之外的皇子要全部遣出帝都就藩,凡皇子勾连边将,禁军将领勾连皇子,处置结果都是一个,杀!
内城与外城相比,显得就要安静多了,街道更加宽敞,道路更加洁净,宅院多高端大气,看着便知道非普通人所有,门口都有主人的族徽。
这种族徽,柳寒在前世没听说过,倒是在影视剧中,见西方那些古老家族倒是有,这玩意怎么到东方来了,柳寒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
在姑臧和长安也曾见过马车和宅门上有标志,当时没往心里去,可在这帝都内城一走,才发现几乎每家每户上都有独特的标志,问老黄才知道是族徽,这让他很难纳闷,这怎么会有族徽呢?
“怎么会没有族徽呢?”
对他的问题,老黄更加纳闷,大晋,不,从大周,甚至更早开始,这块国土的家族便有了族徽,这有什么奇怪的。
看他的神情,柳寒也没敢继续往下问,这家伙可是个警觉性极高的家伙。
“我问你,这个燕家的族徽是什么?”柳寒问了个非常刁钻的问题,燕家便是现在的皇家,老黄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不满的哼了声:“皇家自然是龙了,若有一天,燕家不再住在皇宫,换一个族徽也无妨,以前大周的吴家便是这样,族徽换成了一朵灰线草。”
柳寒忍不住哈哈大笑,这退得才彻底,灰线草,一种极其普通的草,是牛羊最喜欢的食物,这意思实在太明显了,天下给你们了,我就作一顺民,你想怎么切都行。
在逛了半个内城,柳寒发现内城和外城,除了更豪华贵气外,其他没多少不同,照样有酒楼商铺,不过,数量少了很多,可无论是门帘还是布置,都比外城的要好很多。
“要是在内城有个商铺就好了。”柳寒打量着附近的商铺,没有看见吉屋出售的牌子,他轻轻叹口气,这内城才是块宝地,至少是作珠宝生意的宝地。
看看时间不早了,他们从定安门出来了,内城除了四大城门外,另外还开了四个城门,这定安门是永春门和应天门之间的一处城门,出了定安门后,便可以看见东水门,顾名思义,东水门便是道水门,长清渠自这里入城。
河风迎面吹来,有点凉,带着几分水意,让他们精神一振,城门口依旧没有兵丁把守,两辆游壁香车迎面驶来,一个姑娘趴在车窗口,正无聊的四下张望,看到柳寒的乌锥,秀目一亮。
乌骓马通体黑亮,四蹄修长强壮,一看便知道是匹好马。
柳寒没有骑在马上,乌锥系在车后,跟着车走。
“哎,哎,你看这马!”那姑娘对车内叫道:“你快看呀!你快看!”
车内响起道无奈的声音:“你就不能安静点吗,今天玩了一天,不累啊!”
“真是好马!你快看嘛!”那姑娘焦急的叫道,随即拍拍车壁:“停车!停车!”
马车停下,姑娘开门便往下跳,回头又叫道:“快点!快点!都走了!”
从车厢里出来个穿着白衣白裙的姑娘,这姑娘先看看然后才慢慢下车,前面的姑娘非常着急,白衣姑娘刚落地,便拉着她往,指着已经过去的乌锥的背影。
“你看,就是那匹!那匹!”
白衣姑娘朝前面看了看,扭头叹息:“不就是匹马吗,你家已经有几十匹好马了,还这样,你不是要把天下好马都弄到你家吧!”
前面的姑娘似乎没听见,冲着边上跟着的护卫叫道:“快!把那车拦下,快点!”
跟在车后的护卫早已经停下,闻言后其中一个护卫拨转马头,快马追上,将柳寒的马车拦下。
柳寒很是意外,他有些纳闷的看着拦在车前的人,这人穿着帝都常见的家丁服,显然是某个豪门的家丁。
在边上骑马随行的柳铁眉头微蹙,轻踢马腹,上前问道:“你是谁?为何拦我家主人的车?!”
“等着!”家丁神情倨傲,马身横挡在马车前,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
柳铁心头的火吐吐直冒,就想上前将这小子揪下马,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身边传来柳寒的话声:“你是谁?拦着我的马车总该让我知道你是谁吧。”
家丁扫了他一眼,过来时,他便已经留意过了,马车上没有任何徽记,说明这车的主人连士族都算不上,家小姐要他的东西,已经是给他脸了。
“我家主人有事和你说,你等会。”
依旧不客气,依旧倨傲,根本在意柳寒问的什么。
柳寒露出一丝笑容,柳铁跟他多年,立刻知道他的意思,就要催马过去,老黄在车厢里开口道:“那就等等吧,咱不着急。”
柳寒的笑容不变,却轻轻挑了下眉,柳铁拉住马,那家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危险边沿走了一遭,脑袋扬着,神情依旧那么倨傲。
两个姑娘很快过来,白衣姑娘还没开口,那小姑娘已经抢先开口:“这黑马是谁的马?卖给我?”
柳寒再度愣了下,他没想到拦住自己马车的居然是两个姑娘,还在杀手营时他便注意到了,这个时代的女人不像前世传说的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反倒是比较自由,大街上,茶馆酒楼,都能暗道她们的身影,这帝都的风气更加开化,这一路来,街上已经见到很多女人,有结了婚的妇女,也有留着表示未婚三环髻的小姐,富有的带着丫环,身边还有几个保镖;贫穷的则独身一人,绝非前世那种不出门的模样。
扭头看看那家丁,难怪家丁都这么傲,这小丫头是谁家的小姐,口气这么大。
那小姑娘见没人搭理,有些不高兴了,边上的家丁头目看出来了,打马过来,马鞭在车顶上敲了下。
“谁主事!我家四小姐问话呢!”
白衣女子秀美微蹙:“不得无礼!退下!”
家丁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倒退两步,就盯着马车。
白衣女子刚才被马车吸引了,这辆马车有些奇怪,或者说是与众不同,车门居然是开在侧面,马夫坐在前面,座位还挺高,而且车轮不是两个而是四个,她正好奇的打量,没成想红衣女已经等不及了。
白衣女喝止住家丁,上前一步很斯文的冲着车门问道:“不知公子贵姓?冒昧打搅,还请公子原谅。”
白衣女低着头,柳寒就看见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他不想搭理她们,正想着怎么给句不客气的,老黄在边上捅了他一下,他只好推开车门下车。
柳寒下车后依旧没有开口,白衣女目光微闪,再度道歉:“我和表妹实在太冒失了,请公子原谅。”
边上的小姑娘有些不耐烦了:“这匹黑马是你的吗?它叫什么?卖给我吧。”
楚明秋好像没听清,眨巴下眼睛,仔细打量小姑娘,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五六的样子,穿着件红色长裙,头上梳了个三环髻,样貌清秀,眉眼间尚有几分清涩;不过此刻却有些热切。
“不卖。”柳寒的回答很简单很干脆。
红衣姑娘有些急了:“为什么啊!我多给你钱,三百金!”
见她这样,柳寒倒不生她的气,这就是个被宠坏的小丫头,生她的气不值得。
柳寒浮现出一丝笑意,稳稳的说道:“不卖。”
“五百金,”小丫头立马加价,见柳寒没有表示,便又叫道:“八百,要不一千。”
靠,这算是遇上白富美了,短短几句话间便涨了一倍,一千金,一千两金子,这可是笔巨款!
白衣女在心里叹口气,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她冲柳寒微微施礼:“冒昧打搅了,这是我的表妹,爱马成痴,见到公子的马,便难控制,故而拦下公子,请公子莫怪。”
然后转身对红衣女说:“表妹,既然公子不肯割爱,咱们也不能夺人所好,这就回吧。”
白衣女给柳寒的印象挺好,温和有礼,先前没有仔细看她。柳寒还有些前世的社交习惯,从不盯着陌生女子看,此刻面对白衣女,却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白衣女看上去十八九岁,姿容秀丽,一身白色衣裙,在河风吹拂下,衣裙向后飘荡,紧紧贴在娇躯上,勾勒出美好动人的曲线。在白色衣裙中,有一段红色的抹胸,露出小段白皙,引人无限遐思。
红衣女倔强的拉着白衣女,看看柳寒又看看乌锥,挪不动步。
“这位朋友,我家小姐看上你的马,你要肯卖,咱们落府承你的情。”
柳寒没有回头,可他知道是谁在说话,就是那用马鞭敲打车顶的家丁。
“怎么着,金子不行,要来硬的?!”柳铁在边上开口了,现在已经到了他出面的时候了。
家丁头冷冷的看着柳铁正要开口,白衣女喝斥道:“落土,退下!”
第七章 故人来访
叫落土的家丁头忿忿的瞪着柳铁后退两步,红衣女有些不高兴,可白衣女似乎才是这行人的首脑,白衣女看着柳寒温声道:“下人无礼,还请先生原谅。”
“无妨,”柳寒爽快的笑了笑:“我这家人脾气火爆,有些粗鲁,也请你不要在意。”
白衣女再次施礼,而后转身拉着红衣女便走,红衣女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看着乌锥,柳寒转身上车,柳铁则盯着落土,落土充冲他冷笑一声,拔转马头护着两女的马车走了。
“这落家是什么人家?”柳寒上车后便问。
“那穿红衣服的叫落晔,帝都有名的马痴,喜欢宝马,只要见到宝马,便不惜重金也要弄到手。”
看来那红衣女在帝都很有名,连还没能打入上层圈子的许远都知道。
“河东落家,上品士族,与河东郭家王家,同为河东三大上品士族,家族尊贵甚至超越了太子妃薛家,你要把乌锥送给她,立时便能在帝都扬名,对你筹办的拍卖会大有帮助。”边上老黄幽幽的补充道,最后却是调侃了柳寒几句,瀚海商社任何人都知道,柳寒绝不会把乌锥给别人。
柳寒淡淡一笑,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倒是那白衣女让他更有兴趣,正当他要问,又传来老黄的声音:
“士族之间通婚普遍,河东三大家世代通婚,你要打开了一家,便等于打开河东。”
听上去似乎老黄还在建议他出售乌锥,可柳寒知道,这是老黄在提醒自己,这些士族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另外也告诉他,他不太清楚这白衣女的身份。
对于柳寒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拍卖会组织起来,这个拍卖会可以让他和士族建立起某种联系,可问题在于,要组织好拍卖会,首先便要与士族建立起关系,没有联系,怎么邀请他们来参加,或者,人家随便派个管家过来,那他的目的落空了。
柳寒知道自己需要个契机,或者说需要个媒介,敲开帝都豪门大门的媒介,特别是宫里和中书监。
柳铁骑马跟在马车后面,走了几步,他忽然带住马拦住身后的人,那人穿着落家家丁的服装,显然是落家的人。
“小子,跟着我们干嘛?”
柳铁的语气很不客气,谁知道那人更不客气:“怎么怕了!怕了就把马送给我家小姐,今儿要是二少爷在,我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呵呵,”柳铁冷笑两声:“你们落家家大势大,咱们是平头百姓,但,我不相信,在这帝都,你们还能强抢不成!”
家丁同样报以两声冷笑,却没有答话。
柳铁拨马转身便走,家丁依旧跟在他身后,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
柳寒回到家里,这个家便是许远置下的,是一个三进带前后院的庭院,庭院结构非常简单,前院左右偏院住下人,中堂负责接待,后院则是主任和眷属的住宿地,再后面便有个小花园。
这后院很简单,只有柳寒老黄小七和天娜四女,柳铁带着八个护卫住在前院左院,右院则有一半是马厩,另外住了四个下人,他们负责院子的打扫整理。在普通人眼里,这院子足够了,可无论老黄还是柳寒,都深感院子还是小了。
“小许,你先回店里吧。”
许远答应着便转身离去,老黄则什么都没说,背着双手,摇摇摆摆的朝屋里去,柳寒皱眉看了眼那个无所顾忌的家丁一眼,又看了眼柳铁,柳铁下马解开乌锥,拉着他的马和乌锥进院了,家丁看了屋门又看看四周,拔马转身走了。
“柳先生,你可回来了,我这可等了你好久!”
柳寒刚转过照壁,一声长笑便从堂屋传来,柳寒根本不用看便知道是谁,除了秋戈那家伙,谁人能把扎这话说得如此抑扬顿挫,百位俱全。
秋戈依旧是那样,露着毛茸茸的小腿,吸拉草鞋,披散着头发,摇着光肚子啃狗腿的折扇,三步一晃的从边上的厢房中出来。
“秋二公子,今儿又有啥事?劳烦你在寒舍守候?”柳寒有些纳闷,他对秋家父子保持着高度警惕,特别是那老的,简直老奸巨猾。
“我说,柳先生,都不请我进屋喝茶,这可不是待客之道。”秋戈依旧悠悠闲闲,乐呵呵的打量着这院子。
柳寒狐疑的打量打量他,对他这种怪异的装束,他已经有免疫力了,想想前世的朋克嬉皮士,大约这秋戈就是这类人,或者更甚,富二代的无病呻呤,玩世不恭罢了。
秋戈刚才已经打量了院子外面,进入客厅后,他没有就座,而是四下打量,这客厅布置非常简单,简单到可以说没有布置,中堂上没有画,四周没有花瓶,自然也就没花,中间倒是和普通人家一样,两排椅子,分左右摆放,上面则是主人家的位置。
“这院子太简单了,配不上你这西域首富。”
“我倒想买个大点的,可这帝都我人生地不熟,要不,秋二公子帮帮忙,在这城内找个大点的院子。”柳寒不冷不热的答道,顺口吩咐小七上茶。
家里没有买仆妇丫头,柳寒见小七挺机灵,便让他在这前厅伺候,负责这院子的打扫,送送茶水的事。
“行啊!包我身上。”秋戈随口应道,柳寒心里冷笑:“还是秋二公子面子大,许远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那是他没找到门道,”秋戈依旧轻松,逍遥的扇了两下:“这其实没什么难的,我告诉你吧,现就有处宅子,八湾大街,靳家有处宅子要卖,正四下里找买主,你要有意思,我给你问问。”
柳寒愣了下,有些奇怪了,许远在帝都已经一年了,虽然没有打开士族的门,可这卖房子的消息,应该瞒不住他,他怎么没消息?
秋戈扭头看了他一眼,恍然笑道:“经商的门道你门清,可这大晋的门道,你还不清楚。”
柳寒微微皱眉,不解的问:“商业规则不敢说放之天下皆通,至少九成是通的,这卖个房子,难道还有什么窍门不成?”
“当然,”秋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教训的说道:“西域荒蛮,那比得上我大晋之丰饶,这靳家虽然破落了,举家返乡,以他家的底蕴,十年之内,恐怕没有回帝都的希望。”
柳寒没有打断他,小七端来茶水,在俩人面前各放了杯,然后才退出去,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脚步,站在窗户外听着。
“这士族卖房,一般都不通过中人,都顾忌着面子,其他东西可以和你这样的商人买卖,房子是不行的,所以,你这主事不知道很正常,这靳家的宅院可是个大宅院,比你这可漂亮多了。”
秋戈朝窗户外望了眼,看了看两边的偏院,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不说正堂,就说偏院,就是三进三,就够你这院子大了,我听说,靳家的后花园,栽满天芸香,一到春天,香飘半个帝都。”
说着斜瞟了下柳寒,柳寒露出一丝笑容,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秋二公子,有什么你直说!我看看能不能接受。”
秋戈将纸扇合在一起,在手上一敲:“行啊!待会跟我去参加一个诗会,我帮你把这事给办了。”
柳寒愣了下,心说居然是为这件事,这还不好办,随即露出一丝笑容:“行啊,没有问题,那我可着落你身上了。”
“行啊,”秋戈也同样乐呵呵的,似乎生怕他反悔似的,赶紧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给他们说了,你肯定要拿头筹,最差也是上品,你可千万别让我丢脸,我可是下注买你赢的。”
柳寒顿时哭笑不得,原来这家伙居然又给他下了个套,而且还拿房子来诱惑,忽然他想起来,立刻拉下脸来:“秋二公子,无聪道兄,这靳家的房子该不会是假的吧?!”
“这那能呢,”秋戈信誓旦旦:“这房子绝对真实,明儿,我就去买,后天我就专卖给你!”
柳寒顿时大怒,揪住他的脖子厉声问道:“你小子居然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啊,低价从靳家买过来,转手再高价卖给我,一出一入,这买卖做得!”
“放手!放手!”秋戈用力扳开他的手,赔上个笑脸:“我说柳兄,你小子这么有钱,咱们是朋友,朋友有通财之义,你不知道我过得有多苦,我那老爹,整个一守财奴,在姑臧还好说,有人请客,这帝都,我总不能老白吃白喝,到帝都多长时间了,我一次客都没请过,虽然大家伙不至于为这笑话我,我心里有多过意不去。”
柳寒斜眼盯着他,心说你小子还有过意不去的时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秋戈表情变换极快,这几句话之间,已经变得含血愤天,悲苦万分。
这家伙要去演戏,肯定能成影帝。
秋戈继续哭诉:“我说兄弟,小弟这样为难,要告诉你了,你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可哥哥又不能这样,再说,哥哥忙了半天,你总不能看哥哥白忙吧!”
柳寒更加哭笑不得了,就这一句话,他的身份已经换了好几个,兄弟,哥哥,小弟,妈的,这家伙要不去当骗子,都屈才了。
“打住,打住,”柳寒拦住秋戈,秋戈立马收声,柳寒似笑非笑的问:“你打算挣我多少钱?”
“以哥哥的财富,百八十两银子应该不在哥哥的眼里。”
“百八十两银子?”柳寒狐疑的盯着他,满脸都写满两个字,不信。
秋二公子的手里就算再缺钱,也不会为百八十两银子说这么大通话。
“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要骗我,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秋大将军的公子,.。”
看到柳寒握紧了拳头,秋戈连忙改口:“哦,我说错了,是金子,金子。”
“哦,”柳寒也笑了下,秋戈刚松口气,柳寒冲外面叫道:“来人,送客!秋二公子,我暂时不想买房了,你请回吧。”
靠,当老子冤大头,百八十两金子,老子的钱也是一两一两挣的,当老子容易。
第八章 帝都诗会
看完整无错小说最新章节请到,下载小说txt电子书上 见柳寒作势要走,秋戈连忙拦住,小七进来恭恭敬敬似乎要过来请秋戈离开,秋戈也不理会,只管拦住柳寒。.访问:щщщ.。
“你今天来到底为何事?”
柳寒从一开始就没相信秋戈,这家伙惫赖油滑,可绝不会为百八十两金子专‘门’走一趟,百八十两金子不过千两银子,这点钱入得了秋戈的眼?杀了柳寒,他也不相信。
秋戈眼珠‘乱’转,柳寒见状再度起身要走,秋戈干脆拉住他。
“好,好,”秋戈笑嘻嘻的揽住柳寒的肩头:“这房子呢倒是真的?我现在不是住在城外吗,我想在城内找处宅子,靳家呢,辞官,举家迁回原籍,正想卖掉房子,于是找到我,我呢正犹豫,这靳家的房子虽好,可我住在就太大了,你这宅子倒是不错,要不,你住那,我住这。”
柳寒平静的听着,端起茶杯,也不喝,只是将茶杯捧在手心里,目光就盯着秋戈的眼睛,将秋戈看得有点发‘毛’。
“好,好,好,”秋戈没法了,苦笑下举起双手,这才将今天过来的实情告诉柳寒,首先,秋云虽然离开了凉州,但凉州总督和护羌大将军的职务还没‘交’出去,他担心驱虎吞狼之计,能否顺利实现,可现在他与凉州断了联系,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而驱虎吞狼之策的关键便是粮食,所以,他让秋戈来打听下,这是其一。
其二,秋戈到帝都后受了些气,秋家虽然是山左士族,可秋戈却是在凉州长大,山左士族一向瞧不起凉州士族,就像晋人瞧不起胡人一样,觉着他们就是些野蛮人,不懂音律,不懂诗词,不懂书画,秋戈因此受了些闲气,特别是前几天,与一群贵公子在绣画楼喝酒时,被那群贵公子捉‘弄’了,心中不忿,今日有场诗会,于是他便来拉柳寒,想以两人之力,扫扫这些家伙的面子
。
虽然后面,秋戈说得吞吞吐吐,可柳寒还是听明白了,心中不由暗笑,这秋戈看上去不问尘世,不求名利,实际上还是难以完全放下。
“我说无聪道兄,”柳寒摇着头叹息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你得静心玄修,俗世功名算什么,身外之物,这要让无明道兄知道了,岂不又得说你!”
秋戈脸上微红,强撑道:“这不一样,我不能让他们瞧不起我们凉州士子,打我的脸,就是打凉州士子的脸。”
小七依旧安静的站在那,柳寒微微摆头让他退下,小七悄没声的退下去,柳寒转身看着秋戈嗤笑道:“我说无聪兄,凉州士子的脸,你有这么大张脸吗?!”
秋戈愣了下,随即不满的叫起来:“你说什么呢!我秋戈这张脸,还不能算凉州士子的.。”
“秋家可是山左士族!”柳寒稳稳的打断他。
秋戈又愣住了,他完全忘记了这点,柳寒刹住了秋戈的气焰后,悠闲的坐在一旁喝茶,秋戈愣怔片刻,看看柳寒,有些丧气的坐到他身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柳寒瞟了他一眼,放下茶杯:“老王掌柜来信了,这两个月,已经给拓跋部落送去三万石粮食,拓跋部落主力,大约一万‘精’锐已经向北出发,这消息是十天以前的,按照草原上的移动速度,攻击恐怕已经开始了。”
秋戈松了口气,这是大事,也是正事,那天秋云谈后,他深知秋家,面临的危险,这驱虎吞狼之策能不能成功,将很大程度上影响整个秋家的安危。
秋云在朝廷受到攻击,凉州那边也有影响,老王掌柜很担心,不过,好在端木正还拿得稳,旗帜鲜明坚持这项政策,老黄猜测,这里面恐怕还有朝廷的意思,朝廷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不‘欲’凉州再生事端。
老黄更进一步推测,皇帝恐怕已经知道,只是猜不透,为何他还坐视对秋云的弹劾风‘潮’,以粮资敌,这个罪名可小不了,一旦落实,可以将秋大将军拉出午‘门’斩首示众。
“你们父子算是把我坑了,”柳寒的神情很是无奈,仿佛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幸亏当初我没有直接拿钱,要是按照你父亲的提议,我现在恐怕就该抄家问罪了。”
“柳兄,你这说那里话,我父帅还在,况且,端木不一样还在姑臧,有他在,就没事。”秋戈神态轻松,又回到那副大咧咧的模样。
柳寒冷笑声:“要是按照你父亲的法子,你父亲和端木就完全没有责任,恐怕这次我瀚海商社就难保了,所以说,还是我机敏。”
秋戈略微有些尴尬,柳寒说得没错,如果按照秋云最初的法子,完全由瀚海商社主持,大将军府隐在后面,这次的结果恐怕真的很难说
。
不过,这一丝尴尬眨眼便过去,秋戈呵呵笑着站起来:“行啊,这事就算过去了,柳兄,我带你去见见帝都的一些风流名士.。。”
“打住,打住,”柳寒拉下脸来:“我现在最怕见什么名士,你还是自己去吧。”
秋戈呵呵一笑,冲柳寒眨眨眼:“柳兄不用如此,参加这样的会,大家都有好处,两利之事,何乐而不为。”
柳寒惋惜的直摇头,叹着气:“无聪兄,你何时才能脱离俗世,得道成仙。”
秋戈略微有些尴尬的干笑几声,柳寒抬眼看看‘门’外天空,阳光变得比较温和,园子里‘花’木落叶萧萧,树下的青草略显枯黄,秋天的味道很浓了。
“行啊,我就陪你走一遭。”
柳寒终于松口,秋戈不禁大喜,这次参加诗会的文人不少,帝都秋季品鉴即将开始,这次诗会便是秋季品鉴的一次预演,参加今天诗会的还有朝廷太学国子学掌院祭酒,所以,太学国子学诸学子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场诗会中一展才华,秋戈也想‘露’一手,可今儿的高手太多,想找个帮手,可他到帝都时日太短,虽然认识了几个人,可这些人,他自己都看不大上,根本没有信心,而恰好,秋云吩咐他找柳寒打听下消息,于是便萌发了找柳寒一块去。
柳寒将柳铁叫进来,将家里的事情吩咐了几句,其中最重要的是告诉天娜她们,今天恐怕回来要晚点,甚至可能不会回来。
诗会不在内城,也不在青楼,而是在城东南五里处的一处庄园,这庄园是度支曹‘侍’郎申岳所有,申岳乃司隶申家之人,曾为青州刺史,庄园依伊水而建,园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又引伊水入园,掘地为湖,湖内造石舫,石舫长数十丈宽数丈,惟妙惟肖,恍若真船随‘波’起伏,岸边建高楼,眺望帝都,青‘色’城墙,历历在目,伊水在旁,水流澹澹,轻舟穿梭于风‘浪’中,鱼鹰时而高飞时而落下,天边红霞隐现,霞光万丈,美不胜收。
柳寒浩叹,见过*的,没见过这样*的,这园子足足盛下三四百人,分散在园内的溪水流觞之中,间有翠竹相隔,或三四人,或七八人一组,丝毫不见拥挤;每桌均有娇美‘侍’‘女’,带着阵阵香风,送酒上菜,井井有条,丝毫不见忙‘乱’。
“柳兄,怎么啦?”
听到柳寒的感叹,秋戈身边的一个矮胖子纳闷的问道,这矮胖子姓鲁,叫鲁璠,乃山东鲁家二公子,二十七岁,穿着麻衣,麻衣同样只到大‘腿’,盘膝坐在草席上,两条粗短的大‘腿’‘裸’‘露’在外,脚丫子上满是泥,旁人见了,或以为乃山中樵夫,却不知道此为上品士族,家中豪富,他本人也早被征辟为官,入朝作了个散骑常‘侍’,这不过是个散官,所为散官便是没有具体职务,也没有工作。这种官职一般给那些不愿做官的大名士,以示笼络。
柳寒连忙微微摇头,表示没什么,秋戈猜到点什么,轻轻捅了他一下,低声在他耳边说:“这不算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
柳寒倒吸口凉气,这申府在他看来已经足够豪富了,没成想,在秋戈眼中居然不算什么,这不过是小场面,这让柳寒惊讶之余又不禁暗地里猜想,这大场面是什么样
!
秋戈和柳寒算是到得晚的,进来之时,府里已经有数百人,申府下人将他们引到这桌时,这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秋戈向他们介绍柳寒后,其中六人当即变脸,立时让申府下人新开一桌。
“士庶不同桌,更何况乃只知铜臭之商人,这等污浊之人岂可与我等同坐。”
秋戈有些无奈,担心柳寒不高兴,可柳寒却丝毫不以为意的便坐下了,面不改‘色’的喝酒吃‘肉’,与秋戈一块留下的便只有这鲁璠。
“柳兄,我可早就盼着见你,想和你好好来一次,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通销万古愁!”
柳寒哈哈大笑,随意的拍拍他的肩头:“你有何愁!你有何难!”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天地之间,知己难求啊!”鲁璠端起酒杯长叹道。
柳寒抬眼望去,曲水流觞的最前面,是座小亭,小亭内有七八个人影,个个峨冠博带,正襟危坐,丝毫不像曲水两边的放肆不羁。柳寒知道,这些便是今晚主持诗会的主持人。
可柳寒很好奇,这诗会是怎样进行的呢?他正要问,从小亭里出来个人。
柳寒的座位距离小亭不算远,其实就算再远点,以他宗师的眼力,也照样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束高冠着袍服,面容肃然端正,颌下长须,在晚风中轻轻飘拂。
“怎么由他出题?!”鲁璠微微皱眉,看得出来,他很不喜欢这个人。
柳寒低声问:“这人是谁?”
“国子监祭酒郑恺,为人方正,诗文也方正,这下文超就难了。”秋戈嘴角滑出道笑纹,在这些人里,他最看重的便是这鲁璠,最对他胃口的也同样是这鲁璠。
当初接近这鲁璠是为了给父亲打掩护,可越接近这鲁璠,便觉着这鲁璠有趣可爱,为人豁达,没什么坏心眼,于是便真心和鲁璠‘交’往起来。
“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鲁璠落寂长叹道,仰头喝酒,柳寒噗嗤乐了,正要开口调侃,前面传来郑恺的话声。
“今日聚会,上托皇上圣恩,下拜申公之赐;今日我大晋,海晏河清,四方来朝,国家安泰,黎民乐业,圣人之学,盛,莫过于今!诸位士子学子,今日你们求学,或于太学国子监,或于书院;翌日你们都将成国之栋梁,民之依靠,.。”
郑恺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从当今皇上,再到古之圣人;从朝廷再到天下士族,一直说到士族和黎民百姓,然后再说到今日诗会。
“今日诗会,流筹随水,各人自取,各安天命,诗词歌赋,自选一题
!.。”
就像郑恺的穿着一样,一板一眼,说话也同样一板一眼,八字一断,这么长下来,丝毫没有走样。
听着有点费劲,可柳寒三人还是听明白了,今天的诗会规则是这样的,题目随水曲流下,两边的人自己去取,取到什么写什么,诗词歌赋都行,做好后,诗词和题目一同‘交’上去。
不一会,水曲中灯光闪烁,一‘荡’一‘荡’的漂下来,两边的人纷纷伸手,随即翠竹林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灯火漂到眼前,柳寒才看清这是什么,用竹片作的船,一盏小灯置于船头,边上有块竹片,竹片上刻着字,这就是题目。
秋戈伸手拿了三条船灯,仍了块竹片给柳寒,柳寒接过来,是二十九号签,签文是“三人日上走,孤帆上贡朝。”
柳寒眉头微蹙,随即笑了笑下,将竹筹放在桌上,扭头看着秋戈和鲁璠,俩人也已看完自己的签文,秋戈抓起柳寒的竹筹扫了眼。
“秋日作‘春’江,不合时宜。”秋戈摇头说:“多半是那老夫子所为,柳兄,今天你可有点难了。”
鲁璠一翻白眼:“不想作就不做,有啥难的,难不成,你还多想这些家伙品鉴似的。”
“鲁老弟这话说得对,”柳寒微微一笑:“你我三人都不是为品鉴而来,只想见识下帝都人物。”
“哦,那你觉着这帝都人物如何?”鲁璠将酒杯放下,扭头问道。
柳寒哈哈一笑:“柳某颠沛流离西域十余载,此番重回大晋,虽时日尚短,可也见识我大晋文武俊杰,武的自不消说,凉州白马秋歌,长安带刀犀锋,帝都武人,柳某未见,不敢置评;而文士则有凉州无明无聪,帝都鲁璠,当此三者,柳某当退避三舍。”
秋戈微微一怔,柳寒这话可有点狂,那意思很明白,回到大晋这么些时日,在姑臧长安和这帝都,他看上眼的也就三个人,无明,秋戈,还有便是这鲁璠,其余诸人均不在他眼内,包括现在坐镇姑臧的端木正。
“狂妄!”
“无知!”
边上早些分桌的数人闻听后,顿时大怒,厉声呵斥。
秋戈心说,这家伙看上去稳重,实则比我还狂,这帝都多少人物,谁敢放这话,这家伙才到帝都几日,居然就敢放这话,这还不遭到帝都士子的群起围攻,正要开口劝解,却见柳寒嘴角带笑,神情中隐有得‘色’,他随即纳闷,难不成这家伙是故意的,于是便不再劝解,打定主意看看再说。
柳寒把玩着竹筹,听着这些人的呵斥,心里暗暗高兴,他打定主意今晚要出名,若是其他题目倒也罢了,这‘春’江二字,不是有篇孤篇盖全唐,千年不少其香的名作吗,就拿这为我开道,打开帝都土豪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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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服了
那些人见柳寒不理会便更加生气,当中一人起身冲到柳寒面前,厉声斥责:“尔不过肮脏商人,居然敢口出狂言,羞辱我大晋士子,还不立即退下,休得自取其辱!”
柳寒稳坐不动,看都没看他一眼,自斟自饮,那人更加愤怒,浑身战栗,犹如将要喷发的火山。秋戈喝干杯中酒,笑呵呵的说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鲁璠有点醉了,歪倒在席上,麻袍撩到腰间,露出两条毛茸茸的粗短大腿,醉眼迷离的喃喃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何以解忧,唯有柳林。”
秋戈这一插话,那人更加愤怒,朗声道:“今日诗会,乃士林盛事,此等肮脏小人,混淆期间,进而口出狂言,辱及我等,岂能任其嚣张,当驱逐出去,以免玷污我等盛事。”
“口出狂言?”秋戈慢悠悠的说:“何为狂言?柳兄初回大晋,作《将进酒》,天下传唱,长安城巨木稚真两先生品鉴,均推为上中品。”
秋戈说着拿眼看着那人,那意思很明显,你有什么!拿出来亮亮。那人一下被压住了,气势顿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鲁璠眯着眼,将酒壶抓过来,对着嘴便吹。
“香已点燃,香尽交题,诸生请快!”
前面传来郑恺肃然叫声,那人连忙回头,水曲尽头,小亭边上竖起高木,顶端有香,头上一闪一闪的,花园近河,河风吹拂,香燃得比平时快多了,那人赶紧回去,另外几个本来准备过来的也同样缩了回去。
“你倒坐得住。”秋戈斜斜的瞪着柳寒,似乎对他这种只拉屎不擦屁股的做法很不满。
“你不是说了吗,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柳寒笑眯眯的说道:“再说了,就他身板,也动不了我。”
秋戈愣了下,这才想起他哥哥秋歌曾说,这柳寒恐怕有宗师修为,冲过来那人根本连修为都没有,若要动手,不过自取其辱,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下,恨恨的嘀咕道:“我要再管你的事,我就跳洛水。”
“那可不行,我那房子还得落在你身上,等这事办完了,你再跳也不迟。”柳寒悠悠的拿起秋戈面前的竹筹,上面同样是两句字谜,他很快猜出来,下元,意思便是下元节。
这个时代没听说过中秋节,最重视的便是五大节日,春节,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和冬节,另外还有一些小节,但最重视的便是这五大节日,每当五大节来临,朝廷放假,官府均不办公,也不宵禁,城门终夜大开,任百姓出入,即便在杀手营内,逢五大节,只要没任务,便不训练,全天休息,那是杀手营最快乐的时间。
柳寒又拿过鲁璠的竹筹,也是一道谜语,谜底是洛水。
“你选那个?”秋戈见他将三个竹筹都看了,随口问道。
柳寒淡淡一笑,这看上去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代表了秋戈的想法,柳寒相信若是鲁璠这样作,秋戈绝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就不同了,只说明一件事,秋戈还没有完全相信他,或者说相信他的才华。
“你说,这品鉴有意思吗?”柳寒没有回答,而是望着那些正皱眉思索的士子反问道。
秋戈眉头微蹙,谁都知道,这品鉴是士子入仕的第一步,而且是非常关键的一步,品鉴越高,仕途起步就越高,乡品中获得上品的,便可以作不入流的小官,比如亭长里长;县品中获得上品的,便可入城作主薄衙役等等;府品中获得上品的,便可被征辟做官;而帝都获上品的,便可直接作县官。
在柳寒看来,这有点象科举考试,只是内容不同。
无论那一级的品鉴,品鉴的内容都一样,首先是家世,其次是道德,最后才是才学。
这种品鉴初看公平,可实际上,世家子弟在品鉴中大占优势,首先家世,这根本不用解释,世家的家世当然超过寒门子弟;其次道德,这个就难以说明了,只要没有明显违反社会公德之事,自然就没事;最后才学,这个算点公平,可实际上又不公平,原因很简单,这项在品鉴中占比最小,而且品鉴多由世家主持,好坏自然由他们说了算。
“有用的自然有用,没用的自然没用。”秋戈显然明白柳寒的意思,他朝柳寒身边挪了下,靠近柳寒低声说:“遇上公正的有用,遇上不公正的就没用。”
柳寒哈哈一笑,三支竹筹便放在面前,俩人似乎谁也没兴趣去做,边上有人已经开始动笔了,有人还在苦苦思索,申府下人出现在曲水尽头,大声提醒大家,香已到半。
石船之上,忽然响起乐声,俩人望去,七八个妖娆舞姬在船头婆娑起舞,柳寒见状微微摇头,秋戈也忍不住叹口气:“可惜!可惜!”
“当令一姬,于竹林深处吹箫,此等歌舞,落了形迹,俗!”柳寒毫不客气的给了个评价。
秋戈拍掌大笑,高声叫好,他的笑声惊动了边上正凝思苦想的士子,刚才那人看了看他们桌上,冷笑两声:“腹中空空,无处落纸,居然还在空谈苟且,可鄙!可耻!”
“这家伙是谁啊?”柳寒问道,秋戈瞟了那人一眼:“那是青州庞家的,好像叫庞阳,他边上的那位是徐州陈家的,好像叫陈旭,那边那位是兖州徐家的,叫徐元;都是中品士族。徐元身边的那个穿紫袍的,也是徐州的,蔡家的,叫蔡牧。。”
秋戈向柳寒一一介绍,柳寒边听边记,能参加这个诗会的都是经过层层选拔上来的,或者说都是有作品传世的。
可惜的是秋戈到帝都的时间还太短,认识的人也不够多,这些已经是他认识的大多数了,对面那几个正沉思的士子,他就不认识。
“以他们的家世还用参加这样的诗会吗?”柳寒又问。
“当然,”秋戈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他们正是要参加这样的诗会。”
柳寒有些纳闷,上品士族几乎一出生便有官作,中品士族凭借家族的力量也很容易谋到官位,干嘛非要参加这样的诗会,寒门子弟参加这样的诗会很容易解释,就是打名声,以求在正式的品鉴上得到好的评价。
“这都不懂,这些世家都是些人精,”看柳寒的木讷样,秋戈无奈的摇摇头,低声揭开了这里面的秘密:“今儿主持恐怕就是这郑恺,郑恺虽然方正,非修道之人,可做事还算公平,所以,今天出题的方式公平,这要换一个人,恐怕题目早就泄漏了,这些公子哥那还用这样冥思苦想。”
柳寒这下明白了,原来自己不过是陪太子攻书,参加这样的诗会,事先请枪手写好,主持人再吹捧下,名气自然就有了,等正式品鉴时,才华一项就不会落下太多。
想明白后,柳寒忍不住摇笑,这也太苦心了吧,看看边上躺着的鲁璠,这家伙将酒壶抱在怀里,嘴里喃喃咕哝着,时不时还对壶嘴上一口。
“这家伙喜欢喝酒,酒量却不高,一喝就醉,一醉就睡。”秋戈摇头苦笑,鲁璠放浪不羁,不分场合,不分对象,都是如此,可一旦酒醒,做出的诗赋却令人惊艳。用他的话说,没酒只有三分才,有酒便有十分才。
“可怜,寒窗十年,落得个陪太子攻书,倒不如经商来得愉快。”
“谁说不是,”秋戈低笑道:“这仕途凶险,倒不如经商,还落得个逍遥。”
俩人说话间,庞阳已经做完了,得意的看看秋戈和柳寒,见俩人面前依旧是白纸一张,忍不住得意的吹了吹满是墨汁的纸,然后挑衅的看着这边。
俩人依旧没动笔,庞阳正打算讽刺几句,秋戈却先开口:“柳兄,以你之才,这三题你就一并作了吧。”
“拉倒吧,二公子之才我可早有听闻,还是你露一手吧。”
“我出身秋家,就算不参加这品鉴,迟早也会被征辟。”
“我喜欢经商,对入仕为官的兴趣不大。”
“这和经商与否无关,这世家豪门,有几家不经商的?”
俩人互相推诿着,庞阳冷笑两声讥讽道:“我看两位不用装模作样了,干脆,三题都作,小心哟,香快燃完了,我可提醒了你们的,别做不出来,怪没时间。”
秋戈瞟了他一眼:“柳兄,看来你不做不行了,这要做不出来,瀚海商社的名声可就不保了。”
柳寒苦笑下,心说,装b也够了,他抬眼望着新月,轻轻舒口气,秋戈大喜提笔。
“香已到九成!”
前面又传来申府下人的声音。
庞阳等人将自己的诗和着竹筹交给身边的侍女,然后便盯着柳寒和秋戈,低声议论。
“我说是请的枪手,将进酒,这样的诗也是一个商人写得出来的!”
“腹中空空,塞满铜臭,不过,装模作样罢了!”
嘲讽之声渐渐大,柳寒秋戈却不为所动,柳寒依旧看着新月,新月半圆,犹如被咬了口的下元节的饼。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起句平淡,韵味深远,眼前似乎展开了一副浩瀚无垠的画面,江水连着海面,潮水轻轻拍打岸边,一轮明月伴着潮水在海面升起。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就在还沉浸在这副画面中,诗却轻轻一转,又描绘出另一幅画面,温和平静的江水绕过花草遍地的原野,月光静静的洒在树林中,为树林披上一层银色的轻纱。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由江而月,明月悬挂在夜空,静静的照在在人间,看着人间的相聚离散,悲欢离合,一年一年,年年如此,一代一代,不断重演,人生短暂,就像这江水,流过了又流来,从不停息。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一曲吟毕,执笔的秋戈不由痴了,看着龙飞凤舞的笔墨,喃喃念道:“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一股愁绪,一缕幽思,随声而起,盈满胸膛,让人难以忍俊。
秋戈回身冲柳寒躬身下拜:“柳兄高才,秋某拜服!”
第十章 名篇
柳寒愣住了,身形顿了下好像才反应过来,迟疑下赶紧冲秋戈深施一礼:“秋兄过奖,不过有感而已。”
秋戈哈哈一笑长身而起,笑声中有欢喜也有几分苦涩几分嫉妒:“你这一感,可让这满座士子无颜,天下从此再不敢作春江月夜。”
秋戈大笑着给柳寒倒上酒,双手端着送到柳寒面前:“能得此诗,不枉我今夜一行!”
柳寒心中掠过一丝惭愧,随即神态自若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大声说:“早知秋兄高才,还请秋兄一展胸中沟壑!”
说着柳寒便要去取笔,秋戈一把拉住他,柳寒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诧异,秋戈面带微笑:“柳兄勿要为难我,有兄专美于前,小弟不敢露丑于后,还是柳兄一并作了。”
柳寒心中正有此意,既然抄了,咱们就抄到底,斜瞟了庞阳几人,几人都傻了,几个人面面相窥,庞阳刚才还口出讥讽,现在则明显不知所措,听到柳寒还要作,几人都有些呆了,要知道,刚宣布香快燃尽,这还来得及吗?!
“下元?!”柳寒望着新月,秋戈再度拿起笔,柳寒看着月亮:“道藏上说,月上有宫,宫内住有仙人,不知他们现在做什么?”
秋戈愣了,庞阳都傻了,现在居然还有心思去想天上的仙人在做什么,庞阳有心嘲讽,可看到案桌上的春江诗,便又强压下去。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秋戈边录边吟,吟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由再度痴了,庞阳数人则完全无语,看着柳寒的神色都变了,醉醺醺的鲁璠却象酒醒了似的。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妙,妙,”念叨着,抓起酒壶便要长饮,不想酒壶空了,将酒壶一扔,高声叫道:“酒!酒呢?!”
边上的侍女连忙送上酒,鲁璠抓过来便长饮不歇,一壶将尽才接着叹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鲁璠摇摇晃晃站起来:“从此之后,下元可以无诗也!”
秋戈看着柳寒,满是妒忌:“柳兄啊柳兄,从此之后,天下可说无人不识君。”
柳寒望着月亮,满是萧索和遗憾,轻轻叹口气:“诗词不过小道,助兴而已,秋兄,还有点时间,这洛水还请秋兄大作。”
秋戈依旧摇头坚持不肯:“柳兄惊艳,小弟不敢露丑,还请柳兄继续。”
鲁璠倒在席上,边上侍女小心的伺候着,侍女没有一点诧异,这样的事见得太多,鲁璠还算好的,醉了就睡,更有不堪之人,醉了便是她们这些侍女的灾难。
柳寒还在迟疑,从庞阳那群人中走出来一个年青人,冲柳寒顿首:“柳兄高才,令我等汗颜,还望柳兄再施神妙之笔,让我等拜读。”
柳寒扭头看却是徐州的陈旭,眼角再瞟了眼庞阳等人,除了庞阳再三得罪他和秋戈,神情有些尴尬外,其他人也同样露出热切之色。
要说这个时代还是很重视才华的,有才华之人称为贤者,嫉贤,可是一项严重的道德污点,所以,一旦被品鉴为有才,那声望立刻便有了,虽然不至于立刻被征辟为官,但也无人敢刻意刁难你。
柳寒招手叫过侍女,拿了一壶酒,也不浅斟慢酌,就像鲁璠那样,对着壶口长饮,就见他喉头不住吞咽,居然一滴酒都没漏出,眨眼间一壶酒就没了。
将酒壶随后扔掉,柳寒长笑一声:“我闻昔日洛水暴虐,天帝之女羲女怜人间悲苦,降身人间,服洛水,垦良田,百姓遂安,天帝闻之,遂封羲女为洛神,两岸百姓感其恩德,立庙于邙山,四季香火不断。
惜乎,我从西域归来,沿途流民不断,百姓困苦不堪,想到洛神之恩,何日再临人间,解黎民之厄。”
说罢长叹一声,漫声吟道:“泰始二十一年,余朝帝都,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羲女。昔日洛水肆虐,羲女降临,降服洛水,福泽两岸。今日余自西域归,沿途流民肆虐,哀号不绝,思昔日洛神之恩,遂作斯赋,其词曰:
余从帝都,言归东藩,背龙门,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
初始平淡,可有刚才春江花月夜于前,众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聆听,不过,在不知不觉中,包括庞阳在内,都围过来了,将柳寒围在中间。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辞藻渐渐华丽脱俗,众人目光渐渐变得热切。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
念到这里,柳寒停顿了下,抬头望着明月,今夜的月光很好,皎洁明亮,伊水上升起一层薄雾,在半空中飘浮,飘进了园子,在竹林边徘徊。
大多数人已经做完题目,竹林里议论声不断,嗡嗡的,就像一群觅食的蜜蜂,曲水斜对面的竹丛中,一个士子正搂着个侍女肆意调笑,边上的同伴看着哈哈大笑。
柳寒轻轻叹口气:“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至此一篇《洛神赋》堪堪作毕,柳寒犹如卸下一副重担似的,瘫坐席上,疲倦之极,众人皆知,这是作文损耗极大,于是没人去打搅他,都紧盯着秋戈。
柳寒的语速有时很快,有时很慢,但无论快慢秋戈的笔都跟不上,亏得秋戈的记忆力好,居然完整的记下来。
柳寒躺在地上心里挺得意,自己的演技还行,这篇洛神赋还是高中时背下的,当年高考时还有两道题,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没忘记。
躺在地上,望着星空,江风吹散了竹林中的薄雾,露出璀璨的星空,群星嵌在天幕,中间堆积的就像一条长河,对,那就是银河,多年来,他早就观察到的自然现象,可他无法确定的是,这是不是熟悉的太阳系,是不是熟悉的地球。
地球上已经有璀璨的工业文名,与之相比,这里不过还是蛮荒年代。
“柳兄看看,有没有抄错!”
秋戈将两张墨汁淋漓的纸递给柳寒,就在这时,曲水尽头传来叫声:“香已燃尽,时辰已到,诸生停笔!”
“念吧!”柳寒有气无力的说道,他装得很象,就像大病初愈似的。
秋戈看着他微微一笑,兴致勃勃的念道:“泰始二十一年,余朝帝都,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羲女。昔日洛水肆虐,羲女降临,降服洛水,福泽两岸.。。”
他的声音就像文章一样,初始平淡,随着文章渐渐高涨:“.。。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声音渐渐高涨,将四周正肆意调笑取乐的士子们吸引过来,将他围在中心。
小亭内,郑恺和太学掌院王沛数人正看着交上来的诗词文章,郑恺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很端正严肃,可实际上,在内心里却很有些激动,这场诗会是近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次诗会,往年诗会少者不过四五十人,多者不过七八十人,可今年却有四百多人,仅凭这就值得大书特书写,若再出几首不朽诗篇,这场盛会就更加光彩夺目。
“颍川苟循,到底出身名门,诗文立意甚正,光明磊落,大气磅礴,可为上品。”郑恺很满意的将文章递给王沛,今晚的盛会乃他俩共同主持,不过王沛一向谦逊,故而让他出前。
王沛认真看后点点头,表示赞同郑恺的品鉴,还补充了句:“苟家一向以经学为主,这苟循之文,有苟群之风。”
苟群乃百年前苟家出的大儒,名传天下,五十岁时在汶水边设书院讲学,短短数日之间便有三千士子登门求拜于门下,一时传为美谈,故而,王沛对苟循的这个品鉴相当高。
王沛说完之后,又递给边上一个着白衣的中年人:“顾公子,你也看看。”
顾公子低着头正看着手中的一篇文章,闻言抬起头来,这一抬头才发现居然是位中年人而不是少年公子,更要命的是,这位中年人居然还是位相貌俊雅的美男子。
“能得郑公和王公赞赏的,自然非同凡响,晚生当拜读一下。”顾公子含笑接过,却没有立刻就读,而是放在手边,继续读正在看的文章。
王沛见状微微一笑,没有催促,拿起另一份文章看起来,没看几行即微微摇头,再看名字,便叹口气:“这周泯是河东周家的三公子吧,唉,看来周家是衰落了。”
边上一位着黑衣的老者闻言抬起头来,有点意外的问:“周三公子参加今年的品鉴吗?去年周二公子参加府评,只得了中品,今年三公子也来了?”
白衣顾公子抬头看着他说:“这事我知道的,周三公子是到孟津书院读书,恐怕不会参加今年的品鉴,只是来参加诗会。”
亭内众人闻言这才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世家公子会抓住一切机会,当然这种世家肯定不是上品士族,比如鲁家秋家那样的家族,这种上品士族,他们参加这样的诗会,多数是来凑热闹,就像秋戈,根本没作题,这一点不影响他的品鉴。
这时,亭外传来喧哗声,顾公子只是稍稍纳闷,随即就释然,这些士子多是些年青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玩闹,他没在意。
郑恺也听见了,不由有些生气,冲着外面问道:“何事喧哗?成何体统!”
守在外面的申府下人连忙报告:“好像是在传抄诗文,大家争着要抄,以至闹将起来,具体小的也不知。”
郑恺愣住了,王沛也愣住了,顾公子眉头微蹙,他正要对申府下人说,转念却对郑恺言道:“郑公,还有诗文没送过来吗?怎么这就传抄起来?”
郑恺闻言点点头,对下人吩咐道:“你去看看,要是还没送来的诗文,立刻送来,我们看后,好做品鉴。”
这个时期的诗文都是传抄,除非大家才可能集结出书。而且,这出书还得自己出钱,耗费颇多,也就只有豪门世家才出得起,就像在坐的,也就王沛出过书,郑恺自己出不起,但门下弟子众多,想着老师年岁已高,正商议着为老师出本册子。至于其他人,还没这个资格。
下人答应着退下去,自去查看。
可让亭内众人意外的是,竹林里的喧哗声并没有因此平息,相反愈加热闹,好像还在争论什么,郑恺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王沛顾公子等人却有些好奇了,这是篇什么文章,居然引起这样大的震动。
第十一章 王爷
白衣顾公子目光扫了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看文,王沛有些担心也有几分好奇,起身到到亭外观看。
这时从石船内出来三个身着便服的中年人,三人显然也注意到竹林内的动静,不知那边出现,正站在船头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不过,显然他们比小亭内要发现得晚,候在石船边上的下人正急匆匆朝竹林去。
过了会,下人急匆匆回来,手里拿着几张纸,到了小亭边上,见到王沛,下人连忙施礼禀报。
“大人,这是那人的诗文,抄录的人很多,第三篇洛神赋,由于太长,秋大将军的二公子在念。”
这下人很精明,将事情说得很清楚,王沛听后稍稍松口气,不过他更加好奇了,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算有好文,也要在点评推荐之后,才会有此轰动,今儿是怎么啦?
“什么文章,拿来让老夫看看。”
王沛还没说什么,身后便传来郑恺不客气的话声,王沛不由苦笑,郑恺这烂脾气,几十年前如此,现在愈加利害了。
王沛走进小亭,郑恺依旧低头看文,听到身后的动静,开口问道:“听起来好像不是士子的,不知是那位的?”
申府下人在外面答道:“据说是为商人,名叫柳寒。”
郑恺闻言抬头,脸上浮现一层怒色,厉声喝道:“今日乃文坛盛会,怎地商人也混迹进来,还不快快赶出去!”
“回大人,是秋二公子带来的,小的打听了,好像得过什么木真先生的品鉴。”也难为这下人了,这么短时间居然还能打听出这么多东西。
“木真先生?”郑恺有些糊涂了,王沛也有困惑不解,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倒是顾公子目光一转,微微笑了笑问:“是不是巨木先生和稚真先生?”
“对,对,对!”下人高兴的叫起来:“是这两人,是这俩人,还说是在长安。”
这一下亭内众人都明白了,这天底下得到巨木稚真两位品鉴的商人就只有一个,顾公子眼光顿时亮了:“没想到他也来了,我读过他的《将进酒》和《出塞》,前者奔放,后者壮丽,令人向往。”
“呵呵,听说《将进酒》一出,凉州烧刀子倒是大卖,长安城青楼女无人不会唱。”
“我也听说了,顾公子说得太对了,这《将进酒》读来令人心潮澎湃,王公,这次他作的什么诗,让老夫看看。”
说话间,从边上站起来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就朝王沛过去,郑恺有些不高兴了,一拍桌案:
“成何体统!”
那老者愣住了,停在亭中间,不明所以的看着郑恺。
郑恺面沉似水,厉声喝道:“一个商人终日算计蝇头小利,有何德行!偶尔出上一首小诗,于国何用!于民何用!我等执掌国子监太学,肩负传播圣人之道,教化民众,为陛下培育人才之责,故而我等必须守正,唯有如此才能,才能守住国之正气。”
站在中间的老者有些尴尬,王沛苦笑下摇摇头,在场中人,只有他的资历家世可与郑恺相比,所以,众人都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郑兄,这么大年龄了,这养气的功夫怎么丢下了。”王沛笑呵呵,郑恺愣了下,随即轻轻嘿了声,没有反驳,王沛接着说道:“今日既然是文坛盛事,此人的诗若真的不错,也算为这场盛事锦上添花。”
说着他展开手中的纸,随即便被吸引住了,众人正在等他接着说,却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文章,心知有异,想要上来看看,又担心郑恺再度发怒,只得看着王沛。
“果然名不虚传,妙!妙!好文,”王沛看到一半便忍不住大声称好,在亭中间的那人忍不住问道:“王公!”
王沛抬头看,除了郑恺外,其他人都停下手中之事,都看着他。王沛扭头看着郑恺:“郑兄,我给你念念。”
也不等郑恺是不是同意,他便开始念起来:“泰始二十一年,余朝帝都,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羲女。昔日洛水肆虐,羲女降临,降服洛水,福泽两岸..”
如同庞阳他们一样,郑恺听到这里,眉头微蹙,不过,他比庞阳要稳重多了,如果这篇赋就这样,决不可能得到王沛的赞赏,精彩的应该在后面。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听到这里,郑恺稍稍有些动容,词藻华丽,文字优美,洛神之美,尽在其间;人神之隔,凄婉哀绝,令人不忍耳闻,又令人惋惜不已。
王沛念完又笑着说:“好多年没见到这么优美的文赋了,难怪争相传抄,唯恐落后。”
众人正要开口,王沛又拿起另一篇:“可我更喜欢这篇,春江花月夜。顾公子,恐怕也合你的脾性,你听听。”
顾公子稍稍意外:“哦,洛神之美已令我心旷神怡,居然还有,不知他作了几篇?”
“三篇,”王沛答道,郑恺皱眉:“怎么会是三篇?”
王沛呵呵一笑,没有回答,他自然是不知道的,申府下人在外答道:“回大人,小的问过了,这人与秋二公子和鲁三公子在一起,鲁三公子醉了,秋二公子则没有作。”
郑恺闻言不满的哼了声,秋戈和鲁璠向有文名,郑恺还指望他们为这次盛会添点光彩,没成想这俩人居然没作,让给了这个不知从那杀出来的商人。
“诸位,这春江花月夜,”王沛赞赏之意难以抑制,瘙得众人心里痒痒的,王沛吊足了他们的胃口才缓缓开口吟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也就在王沛拿到三篇诗赋之时,石船之上的三人也拿到了三篇诗赋,不过,他们却没有象小亭内那样,而是三人分别观看。
“我大晋有幸,又出诗才。”右边的那人看后长叹道,这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着乳白色便袍,白袍上花团锦簇的,非常漂亮。
“王爷说的是,”左边那人点头赞道:“清丽脱俗,壮阔中又有道的神韵,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何处春江无月明,人生短暂,犹如这江流,一会便过去了,后面的江水又再度来临。”
“申侍郎看来很有感慨啊,”中间那人笑道,这人年岁要高些,大约五十多,颌下长须有些花白,布帛包着的头发也同样花白,右边是王爷,左边是朝廷四品的侍郎,可他却能坐在中间,可见身份不凡:
“纵观我朝,武帝之时,乃我大晋文萃最盛之时,之后,文才虽多,可拘于形式,过于追求文辞的华彩,如此便流于形式,难免给人堆砌之感,失了圣人之本意,而此三篇,春江花月夜和这首水调歌头下元,奔放中有细腻,豪迈中又透着看透世间红尘的味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息一声,看着湖面上倒映的一轮明月,水波轻轻荡漾,明月随波起伏,远处的假山披上了一层银辉,蒙蒙的,看不清,也怪怪的,有中奇怪的美。
“甘老说的是,”王爷笑道,他知道恐怕勾起了甘老的心思,连忙拿话岔开:“我最喜欢的却是这春江花月夜,找人抄一份,我让府里的歌姬排练下,过几天上府里听听。”
申侍郎连忙答应,甘老却摇摇头:“若你喜欢,倒可以练练这水调歌头,这本是古曲牌,这春江花月夜倒是适合琴曲,找乐师谱成琴曲,倒是不错。”
王爷含笑点头,抬眼看看竹林那边,竹林里已经安静下来,他忽然微微一笑:“这郑恺今天恐怕要气得发慌,本来想让他那得意门生露脸,没成想居然这样一人横空出世,他那得意门生恐怕相形见拙了。”
申侍郎扑哧笑出声来,今晚的诗会本来没这么大规模,就是一群公子哥商量着,不成想被国子监的郑恺知道了,郑恺便将规模扩大。郑恺扩大诗会的目的很简单,他有几个得意门生要参加今年的品鉴。本来以他的地位,他的学生参加品鉴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这郑恺好大喜功,想给他的这几个得意门生造势,于是才有了这个诗会。
“这郑恺表里不一,明称正,实则包藏私心,我很不耻其人。”甘老神情不屑,申侍郎面带微笑,王爷则惋惜的叹口气,实则俩人都赞同甘老的评价。
“听说这柳寒年岁不大,”申侍郎再看这诗文:“居然有股看破红尘的味道,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
“估计不怎么好吧,”王爷说道:“不然以他的天分才情,怎么会沦落经商。”
“此人恐怕没那么简单,”甘老思索着说:“这段时间,朝中上下弹劾秋云,为的便是秋云给拓跋部落送粮之事,而秋云给拓跋部落送粮则是通过一个叫瀚海的商社,这瀚海商社之主便是一个姓柳的商人,不知是不是此人。”
申侍郎闻言先是微微皱眉,随后便看了王爷眼,王爷神情自若,可申侍郎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第十二章 盛事阴霾
石船之上的讨论平和简单,还有几分感慨,几分幸灾乐祸,小亭内的郑恺却有些暴怒,他无法否定三篇诗赋,所以他很生气,以他的见识自然深知,这三篇诗赋将很快传遍帝都,传遍天下,柳寒之名亦将天下皆知。
所以,他很生气,这样一个从事贱业之人,嚣张!狂妄!小人!
他感到自己的威权受到挑战,他必须做出反应。
“文字虽为上品,却透着虚假!”
此言一出,亭内众人皆惊,王沛疑惑不解的看着面前的三篇诗赋,他没有看出那点虚假。
白衣顾公子秀美的面容蒙上一层忧虑,若有所思的望着郑恺,目光闪烁不定。
“文为心声,这柳寒身为商人,何来高处不胜寒!不过搔首弄姿!造作尔!”
郑恺声音冰冷,神情严厉:“其人不正!其心作伪!其文自然虚伪!倒是这洛神赋,好色之徒!”
王沛倒吸口凉气,这三篇诗赋经郑恺这一品鉴,立时成了欺世盗名之文,这柳寒自然也成了欺世盗名之人,他有些傻了。
扭头撞见顾公子,白衣顾公子的神情同样困惑不解。
“郑公说得好,”边上另一人点头赞叹道:“圣人言,立心,正意,方能达成大道,这柳某伪托文字,希图幸进,说到底,不过欺世盗名罢了。”
王沛在心里苦笑下,这郑恺掌控国子监数十年,隐为文坛领袖之一,皇上对其向来敬重,他这一定论,这柳寒这三篇不但没带来名声,倒种下祸端来。
王沛想替柳寒说几句,可又不想得罪郑恺,于是他想到白衣顾公子,没成想,顾公子却已经开口:“郑公之言有理,可晚生想今日品文品诗,倒不是品鉴人才,更不是征辟,郑公主持今日盛会,能有此三篇,倒是能为盛会锦上添花,至于其人,若其参加品鉴,到时再作品鉴不迟。”
王沛心中暗赞,到底是白衣公子顾玮,心思灵动,这话说得,既为柳寒说情,又顾全了郑恺的面子,还暗地里点醒郑恺,这三篇文章给你主持的盛事添彩。
果然此言一出,郑恺的神情稍变,显然他听懂了顾玮的意思,王沛决定再加一把火,他呵呵一笑:“顾公子说得对,今天诗会,只论诗不论人。从文上看,这三篇是近几年少有的好文,这数百士子争相抄录,便是证明,再说了,今天延平郡王和甘老也在,以郡王的喜好,多半要谱成曲,让府里歌姬演唱,下次我等上王府去,多半能听到。”
说着露出向往之态,这延平郡王乃当今皇帝同父异母幼弟,擅长音律,虽然只是郡王,可向受当今皇上喜爱。
“此人与秋家二公子和鲁家三公子相伴,想来三人交好,”顾玮又补充道:“看来多半是因文相识。”
说完,顾玮和王沛交换个眼色,彼此心知肚明。
郑恺心里有些烦躁,几十年文海浮沉,掌控国子监,见过太多的年青富有才气的俊杰,被他毁了前程的不少,可同样也有不少让他无可奈何的,比如边上这白衣公子顾玮。
王沛和顾玮说得不错,这三篇诗赋文采极佳,总会有人将文章传出去,如果那时这三篇诗赋火了,他就更加尴尬了。
王沛还在等郑恺,可郑恺迟迟不开口,正在纳闷,忽然看见顾玮正冲他使眼色,略微想想便恍然大悟,这郑恺正下不来台,心里忍不住暗笑,有点高兴,正想着要不要给郑恺搭个台阶,耳边传来顾玮的轻咳。
“单看这三篇诗赋,都极其出色,品个上上品该没有问题,”王沛边说边注意亭内众人的神情,特别是顾玮,说道上上品时,顾玮稍稍皱眉,郑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微微一笑又补充道:“不过,此人不过僻陋商人,兼有伪心,当下调一品,定个上中品,诸位意下如何?”
虽然象是在问亭内众人,可目光却盯着郑恺,郑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亭内诸人顿时松口气,要知道,帝都皆知,今日诗会,品鉴的便是他们,这三篇诗赋若被品为下品,传将出去,丢人的可不仅仅是郑恺,亭内众人个个跑不了。
所以,虽然多数人不愿让一个商人抢了风头,可也不敢完全灭杀此三篇。
“上中品!!”
品鉴的结果很快传到石船内,延平郡王燕亮有些诧异,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三篇诗赋篇篇华美,他不用看其他数百士子的诗文,便可以断定,无人可以超越,可居然才得了个上中品!!!
“这郑恺也算煞费苦心了,”申侍郎笑道,燕亮询问的望着他,他叹口气:“王爷,以郑恺的心思,怎么可能让一商人居首,若为上上品,他那得意门生放在那?可若为下品,可挡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放在这,也算合适,大家都有颜面。”
“原来如此,”甘老摇摇头,有些惋惜又有些不屑的说道:“老郑这些年将门第看得太重了,须知人才那都有。”
“甘老说得对,”燕亮点头道:“士庶有别,但士庶不能天隔,当年太祖麾下四大名臣,十二大将军,有士族亦有庶族,非士族才有人才。”
大晋开国,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谋臣猛将极多,可最出名却是这四大名臣十二大将军,太祖曾有名言,他之所以能击败群雄,登顶天下,不是他本身有高的才干,而是他有众多贤才,正是在这众多贤才辅佐下,他才能击败群众,建立大晋。
立国之后,太祖封赏群臣,功勋最著的四大名臣十二大将军,自然封赏最后,除了官爵之外,还绘图凌霄阁,死后配享太庙,荣耀无限。
燕亮很熟悉这段历史,宗室子弟每个人都熟读太祖实录,对跟随太祖征战的名臣勇将的来历身世都很熟悉,其中有近半出身庶族,还有两个出身为奴隶的。
“王爷这话太对了,若太祖有士庶之见,恐怕今天也没这大晋了。”甘老赞赏的看着燕亮,这话倒是不假,太祖征战天下,数次陷入危险中,冲锋陷阵的武将多为庶族将领,最危险的是一次混战中被包围,幸亏一个将领拼死杀开一个缺口,这个将领便是奴隶出身。
大晋立国之后,太祖颁发《大晋律》,规定了士族庶族,这十六名臣中有半数以上为非士族,因此朝中反对力量强大,最后太祖念诸臣功劳,特旨将他们全都升为下品士族,如此才使《大晋律》得以顺利通过。
燕亮看着竹林,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申侍郎没有看竹林,倒是注意道燕亮的表情,心中略微思索便笑道:“看来这郑恺还是气量小了些。”
甘老呵呵一笑,神情中略有轻蔑:“若非他这一毛病,皇上岂会让数十年一直待在国子监。”
申侍郎略感诧异,很快便醒悟,原来如此,郑恺年青时便名满天下,加之家世也好,早早被征辟,按理经过几十年,怎么也能做到尚书台,最差也能主掌一曹,可没成想,一直在国子监教书,从教授一直干到祭酒,就没挪过窝,原来早在几十年前,皇上就已经看透了这个人,国子监祭酒是他最好的位置。
想明白后,正要顺势嘲讽两句,竹林那边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声音越来越大,可过了一会,声音又消失了。
甘老微微叹息,心知恐怕是竹林内的士子们对品鉴的不满吧,今天参与盛会的士子不仅仅来自士族,也有大量来自庶族家庭的,士庶矛盾本就很深,士族出生便几乎有官职,庶族奋斗一生恐怕也当不了高官,故而在士庶士子之间也同样有深厚矛盾。
柳寒三篇仅得上中品,恐怕引起了庶族士子的不满,因而喧哗起来。
果然,下人很快来报,士子们对品鉴不满,国子监有三人品鉴为上上品,太学有俩人被品鉴为上上品,国子监三人皆为郑恺的入室弟子,太学俩人也来自上品士族。士子们认为,三人的诗文不如柳寒,被品鉴为上上品,而柳文才上中品,明显不公,故而喧嚣起来,不过后来被柳寒说服了。
“哦,他怎么说服这些士子的?”甘老很是好奇,要知道大晋重文,特别是太学国子监,国子监多为士族子弟,太学则有大量下品士族和庶族子弟,两校之间也常有矛盾,国朝重文,待这些士子厚重,也造成了士子的骄狂,有不平之事,则鸣鼓击之。
所以,要想平息士子闹事,非常不易,这柳寒不过一商人,怎么三言两语便将他们平息下来?
不但甘老好奇,燕亮和申侍郎也同样好奇。
“那位柳先生说,他无意出仕为官,参加诗会只是见识下帝都俊杰,今日能见到这么多帝都俊杰已经非常满意了,至于品鉴,无论诗词还是歌赋,都是作品,有作品便有人喜欢,也会有人不喜欢,这很正常,况且,读书之目的并非让人品鉴,读书之目的在明理,在修德,若有机会为国效力,则为国效力;若没有机会,逍遥山林也是很好。”
“就这几句话?!”申侍郎很是惊讶,有些不敢相信,下人肯定的说:“是,老爷,秋二公子也说了几句,士子就没说什么了。”
甘老轻轻叹口气:“这郑恺啊,君失贤才,国之不幸。”
燕亮沉默了会才说:“这柳寒倒有些意思,若有机会,倒可以见见。”
申侍郎轻轻点头,甘老什么也没说,过了会,也轻轻点了下头。
第十二章 秋云之忧
柳寒对什么上品下品没有丝毫在意,士子们闹起来后,他担心闹大,反而影响了他今后的计划,这才站出来说了几句,没成想,这几句居然得到秋戈的大力赞赏,在士子们安静下来之后,柳寒又待了会,没等结果完全出来,便要告辞,秋戈以为他心里不痛快,将鲁璠交给庞阳他们,便与他一块出来。
“我看这郑恺不过徒有虚名,老兄这三篇,势必传扬天下,天下人自有公论!”
在路上秋戈还在安危柳寒,柳寒哈哈大笑:“安能摧眉折腰侍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秋老弟,何必在意呢。”
秋戈愣了下,随即大笑,不再安慰报怨。
秋戈力邀柳寒上秋府作客,柳寒一想起秋云秋大将军,心里有些不痛快,便不想去。
“老兄,你要不去我府,我便随你上柳府,咱们抵足而眠。”
柳寒看看秋戈那毛茸茸的腿,不由大寒。
“我们很熟吗?”柳寒皱眉问道,秋戈认真点头,柳寒顿时无语,秋戈依旧很认真:“圣人说,一见如故,从花溪河上喝酒时起,我就觉着我们很投缘,柳兄,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柳寒不知道该说什么,秋戈“深情”的望着他,柳寒向后缩了缩,感到身上更冷了。
“我知道你那挺挤,还是上我那吧,”秋戈说:“再说了我也很长时间没见我父亲了,顺便也看看我父亲,他可一直惦记着你。”
柳寒撇下嘴,秋大将军会惦记他?!恐怕是惦记拓跋部落送粮吧。
“我可听说秋大将军最近被弹劾,拓跋部落送粮的事,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吧。”
秋戈嘿嘿一笑,没有丝毫惭愧:“这是我们共同的麻烦,嘿嘿,秋兄,你说是吧。”
柳寒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看,把秋戈盯得有些发毛,他干笑两声正要开口,柳寒悠悠的说道:“老弟,你可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秋戈只好苦笑。
马车穿过黑幕,朝凝翠庄驶来,帝都的治安尚好,即便这个时候了,沿途也没遇上麻烦,四周很安静,自有车轱辘和马蹄的声音。
“秋兄,你这马车倒是挺奇怪的,比我家那马车舒服多了,你在那买的?”秋戈好奇的问道。
“这种马车是从极西之地传来的,下面的人知道我在西域坐惯了,便制了一个,不过,这马车的缺点是,坐久了腰酸背痛,倒并不比大晋的强,老弟只是一时新鲜。”柳寒无精打采的说道。
“两种都有不好吗?干脆你把这辆送我。”秋戈很恬不知耻,连一个铜子都不想出。
柳寒觉着有点烦,不想搭理这小子,可秋戈依旧喋喋不休:“要不这样,我帮你买房子,那百八十两金子我就不要了,你呢就送我辆马车作谢。”
“门都没有,”柳寒不得不开口了,心中却暗暗警惕起来,这秋戈喋喋不休恐怕只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背后恐怕还有深意。
秋戈很失望,眼珠转了几转:“老兄,要不这样,我们结拜吧,结拜为兄弟,你年岁大,为兄,我年青为弟。”
柳寒哭笑不得,这家伙兴风作浪,胡搅蛮缠的本事还不小。
“我可是商人,我们商人讲究的是亲兄弟明算账,你想要马车,拿钱来。”柳寒似笑非笑的扭头看着秋戈,打定主意,陪他玩玩,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秋戈居然没有丧气,依旧调侃道:“难怪圣人说,你们这些家伙充满铜臭,亲兄弟明算账,再没比这更贴切的了。”
“我可告诉你,这车只是简化版,还有一种更大的,八匹或十六匹马拉,车厢更宽更长,可以在里面喝酒吃肉,春天带上两青楼女,喝着酒,听着小曲,那个舒坦!不过,这样的车,价值千金!”
秋戈心里痒痒的,看着柳寒口沫横飞,可一听价格千金,顿时变得无力了,他可没这么多钱,要想买,只能找父亲要钱,而父亲是绝对不会买这玩意的。
俩人说笑着,斗着心眼,便到了凝翠庄,此刻已经月过中天,凝翠园大门前挂着两盏灯笼,将大门照得通亮,在这漆黑的夜里,远远的都能看见。
马车到了门前,庄园大门已经大开,早有护卫过来通知,守在门内的秋府家丁恭恭敬敬的守在门边。马车进了园子,没走几步便停下来,秋戈先开门下来。
柳寒感觉这是个偏院,院子里的一边是马厩,圈着一溜马,这些马见到拉车的马,有些轻微骚动。除了马以外,在另一边则圈着骡子和驴。
跳下车,柳寒朝四周扫了眼,气机便放出去了,向周围迅速探查了一圈再收回来,周围很安静,前面那排房间里面有轻轻的呼吸声,有可能是这园的下人在睡觉。
秋戈吩咐人将柳寒的车夫带去休息,他领着柳寒朝后院来,柳寒边走边留意。
虽然夜已深了,看不清园子的具体情形,可柳寒还是感觉到了,这园子看上去安静,可自进了中堂后,暗哨不少,这些暗哨多设在花丛,墙角,甚至还有躲在屋角偷偷观察的。
秋戈将柳寒带到客房后,很快便有人送来茶水,紧接着又人来为柳寒铺好床。
柳寒本不想喝茶,这个时候太晚了,喝茶影响睡眠,可喝酒之后,口里很干,忍不住想喝水。
“秋大将军怎么不出来?”柳寒等了会,没见着秋云出现,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父亲恐怕已经睡下了,除非征战,家父睡觉一向准时。”秋戈笑嘻嘻的答道,那神态好像是在说,你这次猜错了。
柳寒的确猜错了,他以为秋戈非要拉他过来,是因为秋云要见他,而且多半是想说说送粮的事。
柳寒低下头拨弄着茶碗,随口说道:“大将军到底是大将军,外面风猛浪烈,他居然还能安睡如常,佩服!佩服!”
“有些人喜欢瞎胡闹,就随他去,”秋戈依旧看着柳寒,这时下人已经将床铺好,见秋戈没再吩咐,悄没声的退下,出门时还将门给带上了。
“胡闹?!”柳寒略微有些意外,想了想,大有深意的看着秋戈,俩人目光相遇,同时露出微笑。
“秋大将军名不虚传,我这正担心呢,他老人家就已经将事情摆平了,佩服!佩服!”柳寒长出口气拱手冲门外作揖,好像卸下一副重担似的,浑身轻松了。
秋戈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暗自佩服父亲,父亲的担心果然有道理。
虽然皇上早已知道驱虎吞狼的实情,可秋云担心,朝中局势变化会影响柳寒,导致送粮计划出现意外。一旦,送粮计划出现反复,拓跋部落愤而转兵南下,袭扰凉州,不但凉州战火纷飞,反过来又会影响皇帝的判断,如此,刚刚脱离危险的秋家又会重现陷入危险中,故而让他出面向柳寒解释,坚定他的信心,务必确保送粮计划成功。
柳寒聪明绝顶,自己刚刚露了一丝口风,便猜到自己找他的目的,进而猜到朝局还在父帅掌控之中。
“唉,朝中这些大人,只知道抱残守缺,哪知战阵变化,这次咱们不过送了点粮食,这拓跋部落要活不下去,转身侵扰凉州,咱们失去的何止这点粮食。”秋戈叹道。
柳寒赞同的点点头:“秋大将军应该向皇上报告了的吧?”秋戈迟疑下还是轻轻点头:“柳兄,此话切莫外传。”
柳寒有些诧异:“此话怎讲?”
秋戈也不解释:“柳兄记住即可,皇上病重,太子监国,现在朝局微妙,小心祸从口出。”
柳寒依旧眉头深皱,从长安到帝都,他们收到的邸报便没几份,有的也就是秦王传给犀锋的,他在边上看一点,而从老王掌柜那边传来的就没有,毕竟他们是在移动中,在这个时代,移动中传递信息近乎不可能。
到了帝都,许远这才有了些信息,可许远毕竟还没有能打入上层社会,根基不稳,拿到的情报很少,多数是些大路货,因而价值比较低。
太子监国,尚书台人事变动,朝臣们引起巨大震动,兄终弟及之声烟消云散,齐王派系人心惶惶,只有齐王每天依旧,好像没受什么影响。
朝中大臣们开始观望,可对秋云的弹劾依旧猛烈,弹劾奏章一篇接一篇飞向尚书台,太子在犹豫两天后,下旨让秋云自辩,秋云于是上了篇自辩折,而后依旧没有动静。
可秋云上自辩折后,一些朝臣也纷纷上奏为秋云辩护,认为事出有因,秋云不过是饮鸩止渴,大节无亏,小错而已,朝臣揪着不放,别有用心。
但另一派立刻上奏,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拓跋部落本为凉州之患,大漠受灾,正是削弱其势之时,秋云却在这个时候送粮给他,有资敌之嫌,朝廷应予重处。
两派争执不休,太子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这个时候,驱虎吞狼之策还能不能进行,成败就在送粮上了,而送粮的关键又在瀚海商社。
秋云对柳寒放心不下,商人的本质是趋利,柳寒就在帝都,朝局的变化不可能不清楚,若他一动摇,送粮计划立时便出生出事端,进而影响整个大局。
所以,他必须稳住柳寒,坚定信心,保证完成计划。
“我瀚海商社几百号人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上面,”柳寒忽然将拉下脸来对秋戈说道:“大将军究竟怎么想的,皇上太子是不是赞同这个计划?老弟你得让我明白,别让我到时候丢了性命,还稀里糊涂的。”
秋戈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阳光明媚,怎么忽然就变脸了,刚才还在赞赏这家伙聪明绝顶,难道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