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奏对
“我那敢,”卫士长急忙分辨:“我是说,大不了,咱们大将军致仕,咱们回凉州回老家都行,大将军不是常说想回老家了吗,咱们干脆回去算了。”
秋戈闻言顿了下,半响才叹口气:“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卫士长是秋家的家生子奴隶,年少时因天赋突出,被家族重点培养,他也没辜负家族的期望,成长得很快,不到三十便突破武师门槛,要不是随秋云到凉州作战,恐怕早已经达到武师巅峰,甚至可能突破宗师门槛。
正说着,卫士进来禀告宫里来人了,秋戈连忙出去,驿站前院,一个小黄门带着两个小太监在前院,小黄门的神情有些不耐,秋戈连忙上前拱手施礼。
“公公,是宫里有旨意吗?”
小黄门有些傲慢,扬着头说:“有旨意!凉州都督,护羌大将军秋云接旨!”
“家父有病,公公稍待,我这就去请!”秋戈先告罪,转身要进去,小黄门说道:“算了!咱家知道,大将军有病在身,就不劳烦他起来了,我进去吧!”
小黄门说着便进来,秋戈也不好阻拦只好边走边告罪,宫里的这些公公是不能得罪的,特别是这个微妙的时候。
到了秋云住的小院,小黄门在院子里拉着细长的嗓门叫道:“圣上口谕!凉州总督,护羌大将军,秋云接旨!”
秋戈连忙进屋,秋云正挣扎着站起来,秋戈连忙过去将他扶起来,又拿了件外套给他穿上,手忙脚乱的忙活好一会,才扶着秋云出来,小黄门在院子里正不耐烦的来回踱步,看到秋云出来,才停下脚步。
“臣秋云接旨来迟,请圣上恕罪!”秋云颤巍巍的跪下。
“免了!”小黄门说道,随即拉长声调,高声叫道:“圣上口谕,秋云明日巳时一刻,雅文阁觐见!”
“臣领旨!”秋云答道,小黄门这时才收起傲慢,笑呵呵的上前:“大将军请起,从凉州到帝都,一路奔波劳累,身子不知好些没有?”
“老公公费心,好多了。”秋云在秋戈帮助下站起来,很客气的向小黄门道谢。
“大将军多礼了,适才身负圣命,不得不如此,大将军莫怪,现在圣命已毕,小的给您请安!”小黄门说着要上前施礼。
秋戈连忙拦住他:“千万不可,千万不可,公公乃圣上身前之人,见官大一级,万万不可。”
小黄门顺势站起来,笑道:“早就听说二公子风趣,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什么见官大一级,咱家不过是圣上面前跑腿的,那能跟大将军比,大将军才是国之柱石,就昨儿,孙公公还说,大将军乃国之干城,有大将军这样的忠臣,圣上就无忧了。”
秋戈呵呵一小,顺手从腰上摘下玉佩,悄没声的塞进小黄门的手中:“公公言重了,家父年岁已高,这些年总念叨着想致仕回家,这次回朝,便打算向陛下提出来,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准,唉,要说家乡,我五六岁便离开了,现在都记不清是啥样了。”
说话间便进到屋里,屋里有一股药味,小黄门嗅了嗅,随口说:“大将军,二公子恐怕失望了,皇上对大将军的器重举朝皆知,恐怕不会如大将军意。”
说着又扫了眼叹口气说:“大将军辛苦,这洛水驿也太简陋了,过了明天,大将军便可以换个住处了。”
秋戈扶着秋云在躺椅躺下,起身过来,给小黄门倒上杯茶,小黄门推辞了两句,秋戈很随意的将他摁在座位上,秋云躺在躺椅上欣慰的看着他们。
“圣上身体可安康?”秋云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明儿你见到圣上便知道了。”小黄门的嘴很严,秋戈笑道:“还真失礼了,请教公公如何称呼?”
“二公子说那里话,小的姓孙,入宫后,取了名,叫小川,您就叫我孙公公吧。”小黄门很高兴,笑呵呵的又和秋戈闲聊两句便起身告辞,秋戈一路送出来,临别又在他手上塞了几张银票。
秋戈站在驿站门口,看着小黄门的车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拐角,才慢慢转身回来。对于这些太监,一般门阀士族羞于与他们打交道,但今日不同,秋戈很清楚父亲的想法,以及现在秋家面临的局势,所以才不惜降低身份,对这样一个小黄门都客客气气的,还在一年前,他也同样不屑于这样,但没办法,还是那句话,形势比人强。
可这番做作却很值,小黄门透露的信息不多却很关键,皇帝对秋云的态度很好,至少比秋云判断的要强多了,否则以宫里人的精明,不敢透露这么多;其次,与秋云判断的相同,这次他回不去了,皇帝要留他在朝内。
秋戈回来端起茶杯看了眼,将杯中茶泼去,换了云雾茶,端到秋云面前,秋云依旧在看书,秋戈坐在他身边长长出口气,似乎轻松了许多。
“憋着了?”秋云问道。
“这老不出去,迹近反常,反常为妖。”秋戈象是自言自语,秋云微微一笑,将手中书卷放下:“在你是反常,在我是正常,得看皇上怎么想?”
秋戈也同样露出笑容:“我看,不过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秋云似笑非笑,含糊的问:“是吗?”
“不是吗?孙公公不是说得很明白。”秋戈反问道,秋云笑了下没有回答,秋戈站起来:“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明天我进宫后,你便可以出去了,”秋云在他身后说道:“喝花酒也可以,玄修也行,但有些人不能见。”
秋戈转回来走到秋云椅前,恭敬的问:“还请父亲明示。”
“齐王的人不能见,藩王的人不能见,太子的人不能见。”
秋戈沉默了会点头,秋云还是不放心:“你知道怎么作吗?”
秋戈略微思索便答道:“我不管其他,我就找鲁家的那小子喝酒。”
秋云露出了笑容,鲁家的三公子鲁璠是满朝闻名的浪荡子,与妓女荡舟洛河,在青楼与青楼女琴瑟合鸣,如果这些还不算什么的话,那接下来那些事便不好说,别人成亲结婚,他闯进去,非要挑开新娘子的盖头,对新娘子评头论足一番,而最出格最有名的事是,在大冬天脱得精光,在院子里晃悠,丝毫不顾家中还有女眷。
现在不但其他人不敢轻易请他上门,就算他父亲都不敢让他住家里,让他住到别院去了。
按道理,这样的人都会被人拒之门外,但鲁璠不同。首先,鲁家乃山东最有名的士族门阀之一,山东六大名门,崔、鲁、卢、李、王、郑;鲁家居二,乃上品名门;其次,鲁璠虽然举止荒诞,但精通道藏,擅长辩难,文名著于天下,所作《伤春》《感怀》二十八篇传颂天下,青楼女们争相传唱。
第二天,秋云走进雅文阁时,泰定帝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身穿衮龙袍,坐在椅子上,秋云刚跪下,泰定帝便开口了:“起来吧,别跪了。”
秋云没停,依旧照礼节,恭恭敬敬的三叩首:“臣秋云奉召回朝,觐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行了,秋爱卿,起来吧,”泰定帝病容上露出一丝微笑,秋云站起来抬首望着泰定帝,泰定帝也正看着他,君臣俩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秋云的目光显然有些意外。
“看来你的身子骨也不好。”泰定帝先开口,声音有些疲倦,秋云答道:“臣只是偶感风寒,养养就好了,陛下倒是需要多加调养。”
“呵呵,自古君王就没长寿的,朕今年已经五十有八,执掌朝政近三十年,在君王中排不进前十,也排得进前五十了,够了,不算短寿了。”泰定帝说着,秋云眼泪忍不住便流下来,泰定帝苦笑下:“你怎么也这样,见惯生死的人,怎么还跟娘们似的。”
秋云摸了把眼泪:“臣失态,请陛下恕罪。”
“秋爱卿,今儿怎么啦!算了,算了,什么罪啊!恕啊!有罪的,让老天去宽恕吧,没罪的,也让老天去奖吧。”泰定帝慨叹道,秋云连忙劝说:“臣要进谏,陛下不可如此沮丧,当有信心,如此圣体才能康复。”
“行了,”泰定帝微微摇头:“这些年,你在西边辛苦了,凉州雍州能有今日安宁,爱卿居功至伟。”
“臣惶恐,没有朝廷支持,臣无法稳定凉州,更不屑说击败鲜卑,这稳定凉雍二州的首功在陛下,其次乃朝中重臣,臣不过略有微劳。”秋云正色答道。
泰定帝微微摇头:“你也学会拍马屁了,要说朕有点功劳,这点不错,朝中这些大臣.。哼,你不是不知道,算了,我也没心思管他们了,秋爱卿,你的年龄也不小了,身子骨也比不上以前了,这西边也安宁了,这次就不回去了。”
秋云轻轻叹口气:“多谢陛下体谅,臣确实也老了,早就想着回颍川了,说来..”
“回颍川?”泰定帝打断他,摇头说:“那可不行,秋爱卿,你可是我朝柱石之一,回颍川,那不是让我砍断一根柱石吗,你也就别想了。”
“陛下!”秋云愣了下,看着泰定帝,慢慢皱起眉头,泰定帝叹口气:“唉,我知道你不想回朝,不想与那些家伙勾心斗角,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待在凉州,可现在,朕身子骨时好时不好,你就回朝帮帮朕,再帮朕几年,可好?”
皇帝如此谦卑,秋云心中百感交集,当年在帝都城门送他出征,当年在宫门处迎接他奏捷还朝的豪迈英武的皇帝,现在只剩下一脸病容,死亡之光已经笼罩住他。
秋云泪流满面,跪在地上:“陛下,臣早已以身许国,陛下有所差使,臣万死不辞!”
泰定帝看着秋云,默默的在心中长叹,这个老臣也老了,头发已经白完了,手掌枯瘦,唉,这些年,泰定中兴的名臣们死的死,老的老。
“什么死不死的,”泰定帝故作轻松:“起来吧,上那学的,动不动就跪,起来吧,起来吧。”
秋云再度站起来,泰定帝微微示意下:“给秋爱卿搬张绣凳来,让他也坐下,咱们君臣好好聊聊。”
小黄门给秋云搬来绣凳,秋云不敢坐全了,只坐了半个屁股,侧着身子扭头看着泰定帝,君臣俩默默相对,泰定帝先开口说:“前些年,你上书说出兵西域,朕没准,行军打仗,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没粮啊。”
秋云也叹口气:“鲜卑败亡,机会极好,可惜了,若得西域,当可重复武帝国威。”
“看来,你心里这块结还结着,”泰定帝也叹口气:“西域的事就这样吧,咱们干完咱们的事就行了,将来的事,哼,天知道。”
秋云没有争辩,只是长长叹口气,刚刚击败鲜卑那两年,鲜卑疲弱,邵阳郡王改制,国库略有盈余,所以他才提出出兵西域,这些年,朝廷财政困窘,再出兵西域,根本无可能。
“对了,这次你提出的驱虎吞狼之策,极好!不动刀兵,即可安定雍凉。”泰定帝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一层红潮,显然有些激动,似乎又回到当年坐镇帝都,调度军力,征伐鲜卑的时候。
“陛下过誉了,”秋云叹道:“此策有乃无奈之举,拓跋部落经此一战,势必坐大,臣料定,过不了三年,拓跋鲜卑又将成我大晋之患!”
泰定帝何尝不知此害,不过,他不赞成的微微摇头:“三年?爱卿,你太悲观了,西部鲜卑的实力不弱,拓跋部落与其结仇,战事势必迁延,三年内,拓跋鲜卑休想战胜,况且,我已经下旨给端木正,给拓跋鲜卑供应粮草,仅限今年,三年后,咱们也就缓过劲来了。”
秋云默默想了想,心里还是不敢赞同,鲜卑人虽然残忍好杀,但多为同种,西部鲜卑一旦意识到失败的结局,若转而投靠拓跋部落,那拓跋部落几乎没有多大的损失,实力便能迅速扩张。
“爱卿回朝了,凉州缺了都督,也缺了个大将军,爱卿觉着,谁能继任?”
对这个问题,秋云早有准备,他胸有成竹的答道:“若要冒矢石,振奋士气,争战沙场,方达最好;但若要论与凉州士族和睦,使大军不缺粮,端木正方可胜任,但端木正的缺点在于资历浅,难以让方达马竞服气。”
泰定帝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闭上眼默默思索片刻才问:“为什么不可以是马竞呢?”
“因为他是凉州人。”
第94章 奏对(下)
这话简单直接,君臣二人心知肚明。凉州士族与山东士族之间矛盾重重,当初鲜卑入侵,占据了大半个凉州,凉州人一封接一封求援文书飞向帝都,把持朝政的山东士族却提出放弃凉州坚守雍州的战略,命令凉州士民撤入雍州。
消息传到凉州,凉州士民大哗,差点就此与朝廷反目,数个凉州门阀因此叛归鲜卑,待朝廷平定鲜卑叛乱后,这些门阀士族被列为叛军,被除士籍,凉州士族联名上报,但被把持朝政的山东士族否决。
这一切,凉州人没有忘记,朝廷也心知肚明,所以,不让凉州人出任凉州都督和护羌大将军,成了一种潜规则。
泰定帝微微点头,过了会,他忽然又问:“为何不是秋歌?”
“他太年青,再摔打十年,可以接任。”秋云沉稳的答道,泰定帝再度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叹道:“凉州的稳定在内不在外,就端木正吧。”
秋云不动声色,这个选择很难,俩人都不完美,都有弱点,当初他也是考虑到凉州安稳在内不在外,才最后选定端木正,当然这其中还有个因素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你在奏疏里提到那个商社,叫什么来着?”泰定帝问道。
“瀚海商社,”秋云解释说:“这家商社在凉州已经有近十年历史了,原总社设在西域,几个月前商社主人返回我大晋,我见过这个人,是我大晋人,早年因贫出走西域商路。瀚海商社是凉州最大的商社之一,信誉很好,所以,我将运粮之事交给他们。”
泰定帝略微点头:“你见过这人,叫.。”
“柳寒。”秋云答道:“是我大晋人,早年父母双亡,被一个商人收养,从中原带到凉州,那商人在走西域的商道上遇上马贼,他侥幸逃脱,流浪到西域,先是在各商队干活,后自己逐渐了个商队,逐步发展起成瀚海商社。”
泰定帝轻轻点头:“这人倒是有点造化。”
整个诏对,秋云什么问题都没问,一直在回答泰定帝的问题,泰定帝问了凉州,又问了雍州,最后又问了雍凉两州的流民问题。
“秦王上了个疏,要放开荫户,你看看。”泰定帝将面前的奏疏略微推了下,边上的小太监连忙拿给秋云,秋云接过来打开仔细读,边读边想,泰定帝趁这个时候,喝了碗参灵汤,精神略微有些恢复,现在泰定帝无论上朝还是见大臣,都要喝碗参灵汤才行。
秋云看完奏疏后,心中忍不住哀叹,从凉州一路回来,有一段路还没走驿道,见到的流民无数,这些流民境况极为悲惨,凉州由于是边塞,管制比较严,相对而言,对流民安置办法也比较多,所以,凉州的流民问题倒不是很严重,可雍州就不同了,流民问题很严重。
“雍州今年雍北雪灾,陇南旱灾,并州旱灾,灾民逃亡雍州,秦王的压力很大,”秋云斟酌着措辞,他不能也不敢给泰定帝留下他与秦王私下里有联系的猜测:“臣这一路上也见到了,流民遍地,秦王估计雍州有十万左右的流民,臣以为他的估计乐观了,臣估计有十五到二十万。”
泰定帝眼睛半睁半闭,看着象是睡着了,秋云没敢停,依旧继续说道:“这些流民灾民都要赈济,秦王提出这个法子,恐怕也是雍州府库无钱无粮,他实在没办法了,从长远看,此策大患,可短期内,此策可消化雍州并州各地的大量流民灾民,若朝廷在两三年内府库可以充盈,到时再废除此策。”
秋云文武双全,熟读经史道藏,更明晰朝廷内部各派纷争,以及当今天下之矛盾症结所在,所以,秦王这封奏折所言之事,其中利弊,他一目了然。
“如此看来,你是赞同他的提议了。”泰定帝缓缓言道,秋云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神情却毫不迟疑:“是,陛下,流民必须安抚,否则聚在一起,必生事端。”
泰定帝没有说话,依旧微闭着眼,秋云明白,此策一开,朝廷势必失去大量人口,泰定帝担心的便是这个。他张嘴劝,可又闭上了。
“有什么话便说,什么时候,你秋云也学会看朕脸色说话了。”
“臣以为此策虽有饮鸩止渴之嫌,但若朝廷拿不出钱粮来,即便鸩酒也只能喝下,臣知陛下所忧,所以,臣想,可以下诏,仅在凉雍并三州实行此策,另外,再规定个时间,一年,此策只能实行一年,另外,养荫户的钱,也可提高三成。”
秋云在心里叹口气,感觉自己像人贩子,与门阀士族作了笔人口买卖。
“此外,臣以为,还可以更放宽点,庶族也可以收荫户,而且,庶族收荫户交纳的钱粮可以低些。”
良久,泰定帝轻轻拍了书案:“这才是老成谋国,老成谋国,秋卿,你可真是朕的柱石。”
庶族不免税,庶族占的土地虽然比不山士族,可积沙成塔,总体数量上,庶族占的土地与士族相差不大,庶族收了荫户,势必要扩大耕地,与士族争夺土地,如此,土地流失和人口流失便会减慢,朝廷税收也不至于下降得太快。
泰定帝还想说,那中年太监进来了,轻声提醒,时间已经很长了,皇帝该休息了。
“你看,多说几句,他们便来说三道四了,唉,秋卿,你还年青,要多保重身子,别成了我这样。”
“臣多谢陛下关爱,臣告退!陛下多安歇。”秋云跪辞,泰定帝略抬抬手,让秋云上前,秋云走过去,泰定帝握住他的手,温声道:“秋卿,朝廷依重之时还长,你好好安歇几天,把身子骨调养好,过几天便有旨意给你。”
“臣谢陛下隆恩。”
泰定帝站在书案后面,秋云再度叩别,倒退出门后,才转身离去。秋云的背影刚在院子里消失,泰定帝身子一软,便瘫倒在中年太监怀里,中年太监吓得急忙叫进几个小太监,几个人将泰定帝扶到床上。
“快,拿参汤来,快拿参汤来!快点!”中年太监急得直踹小太监,外面早就有准备,参汤很快送进来,中年太监急得要掉泪,端着参汤的手直哆嗦,好容易才送到泰定帝嘴边。
勉强将参汤喝完,中年太监将泰定帝放平,太医这时也赶到了,中年太监叫过太医,泰定帝摆手表示不用,中年太监在泰定帝耳边低声哀求:“陛下,让太医看看吧。”
泰定帝闭着眼睛,好一会,才低声说:“不用,不用,朕心里有数,还没到时候。”
中年太监还想说什么,泰定帝眼睛睁开瞪了他一眼,中年太监没办法,只好过来悄声告诉太医,在外面候着,泰定帝用目光示意,中年太监靠过去,泰定帝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中年太监连连点头。
“快去请老祖宗过来,陛下宣召!”
小太监飞奔出去,中年太监紧张的看着泰定帝,泰定帝闭着眼睛,脸上泛起一层红色,那是参汤发挥效用的标志,中年太监轻轻松口气,看看泰定帝额头上冒出汗珠,他小心的替他擦去。
等穆公公赶过来时,泰定帝的已经缓过来了,神态上却还有些疲惫,穆公公来得急,汗水将背上打湿了一大块,看到泰定帝,他急忙扑到泰定帝的床前。
“陛下!陛下!您可别吓我!您可别吓我!”
泰定帝睁开眼,看着这位忠心的奴仆,低声说道:“起来吧,朕没事。”
穆公公抬头看着泰定帝,连忙爬起来,汗水眼泪都没顾得上擦,急促的说:“皇上,皇上,您,.,太子还没回来呢!”
“放心吧,朕还挺得住。”泰定帝的声音虚弱,看着穆公公:“这么多年了,你还这样毛毛糙糙的,朕是怎么教你的。”
穆公公连忙用衣袖擦了擦脸,然后才说:“皇上,让太医先查查吧。”
泰定帝的目光很虚弱却很坚定表示反对,穆公公了解自己这位主子,于是也不坚持了,便说:“皇上,您先休息,待会再说吧。”
泰定帝没有说话,眼睛已经闭上,穆公公冲中年太监使个眼色,俩人悄无声的退到院子里,穆公公问中年太监这是怎么回事?中年太监将今天召见秋云的事说了一遍。
“这秋云也是,我一个劲给他递眼色,他就是不理会,说完西边,又说秦王的奏折,说个没完。”中年太监报怨道。
穆公公闻言禁不住叹口气,看了看屋里一眼,中年太监还在报怨秋云不知体恤皇上,穆公公打断他:“不要再说了。”停顿会:“这秋云是个聪明人啊。”
穆公公抬头看见太医,过去叮嘱太医今天的事不要往外说,然后让太医回去,雅文阁外有专门的御医休息处,太医院每天派人来替换,十二个时辰,随时候命。
傍晚前,泰定帝醒过来,将穆公公唤进去,此时泰定帝已经恢复过来,穆公公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
“那份奏章,等太子回来,看过之后,问问他的意思,暂时不批。”泰定帝先说了对秦王奏疏的处理,穆公公点头表示明白,他小心的问:“那秋云呢?”
泰定帝想了想:“他对朝廷还是忠的,.。。”
穆公公迟疑下,小心的问道:“那..”
“泰定中兴,泰定中兴,”泰定帝喃喃自语:“当年的旧臣没剩几个了,太子过于刚强,刚则易折,得有人帮他。”
穆公公心里明白了,皇上的主意改了,他小心的问:“这些天,秋云很老实,到了洛水驿,便闭门谢客,谁都没见,也不准人出去。”
“秋戈也没出去?”
“没有,每天除了采买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准出门。”穆公公低声说道。
“估计憋坏了。”泰定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来秋戈的名声也传到他耳朵里了,沉默了会,泰定帝才又开口道:“去见秋云的都有那些人?”
“朝中大臣,国舅,丞相,齐王都派人去了,对了,还有方回段昌。”穆公公答道,秋云一住进洛水驿,内卫便全面监控了整个驿站,他对驿站里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
“方回段昌,他们去干什么?”泰定帝眉头微蹙,有些不满的问道。穆公公没有回答,他很清楚,那些可以说,那些不可以说,他的位置非常微妙,不能稍稍逾越。
“这个段昌,你派人去警告他一下,回朝也不知道安静点,无头苍蝇,瞎跑!”
穆公公连忙答应,心中暗骂这个段昌,到帝都还这样莽撞,现在帝都是你随便走的吗?四下乱走,也不知道掉进那个坑里。
“齐王最近是不是太活跃了!”埋怨完段昌,泰定帝又开始埋怨他的这位弟弟了,穆公公试探着问:“要不要奴才派人提醒提醒他。”
泰定帝沉默了会,轻轻哼了声:“他不是贤王吗,边将回朝,他不得去关心下。”
穆公公又不敢开口了,沉默的听着,泰定帝冷笑了下,叹口气,犹豫好久:“让齐王回藩国吧。”
穆公公愣了下,连忙说道:“皇上,现在就要齐王回藩国?是不是早了点?”
泰定帝迟疑下来,齐王是他最疼爱的弟弟,先皇在世时,一直不肯立太子,皇子们夺位激烈,齐王是最先站出来支持泰定帝的;泰定登基,鲜卑犯境,朝臣中迁都之议颇高,齐王登朝,慷慨请战,以皇子之尊亲征并州,与鲜卑血战数场,最终击退鲜卑,稳定了朝局。
一个齐王,一个秋云,是任何君王都会看重的贤王贤臣。
“好吧,再看看吧。”泰定帝说完闭上眼睛,穆公公没有说话,将薄被轻轻拉上,盖住泰定瘦削的身体,然后悄无声的离开房间,到了院子外,将中年太监叫过来,吩咐他小心看着,以后见朝臣的时间一定不能太长了,另外参灵汤也要注意,一定要按时服用。
“叫太医随时准备着,另外告诉他们,嘴巴严点,这里的事情有一丝泄漏,全家抄斩!”
穆公公目露凶光,中年太监连连点头,穆公公又将小太监们叫到一块,再次重申,各自将嘴巴管严点。
第95章 弹劾(上)
“老祖宗,小的们都知道.。”
“知道个屁,火云石的事,怎么就泄漏了?!那些家伙,现在满天下找火云石!哼,这要让我查出来,我非抄了他满门不可!”
中年太监暗暗心惊,火云石的事这么快就泄漏了,可想想手下的这几个小太监,都是跟了自己多少年的,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完全可以相信。
“老祖宗,别的我不敢说,这几个我信得过,都是我一手调教的,规矩都懂,老祖宗,小的想,是不是宫里要得这样急,内卫在行动时,不慎漏了风声。”
穆公公想了想觉着中年太监说得有理,那些门阀士族手伸得长,消息灵通,而且帝都最好的几家药房都与那些门阀士族有关系,在这上面被他们看出端倪来,也是可能的,看来是内卫做事不密。
“皇上是怎么想的?”中年太监悄声问道。
穆公公低声说:“皇上改主意了。”
“改主意了?”中年太监眉头微蹙,有些不解,穆公公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就行了,唉,这样也好。”
中年太监依旧被这消息震惊了,他知道皇帝和穆公公策划这事好久了,没成想就这两天便变了,等他醒过神来,穆公公已经走到门边了,他赶紧追上去。
换班的小太监来了,辛苦一天的小太监们出了雅文阁就象出了牢笼一样,神情轻松的回去了,半晚渡鸟从皇宫里飞起,略微盘旋便升上高空,越过宫墙。
卫士长昌铎带着四个卫士在宫门处等候,看到秋云出来,昌铎便迎上去,低声问:“大人,回吗?”
秋云点点头,昌铎挥手让卫士将轿子抬过来,秋云在凉州出行一般都骑马,但离开凉州便坐轿,到了帝都则更是如此,特别是这两天,身上的病还全好。
“讷之兄!”
秋云扭头看去,对面过来的是一个穿着二品玄鸟朝服的官员,这官员看上去五十来岁,胖胖的圆脸满是红光,头上带着三梁进贤冠,这人边走边拱手施礼。
“是少胄兄啊!”秋云不咸不淡的拱手回礼。
“前些日子前去拜会,不想老兄身体欠安,现在身体可好些了?”少胄关心的问道。
秋云淡淡一笑,周围有少官员过往,可敢过来的便只有这个少胄,少胄不是他的名字,他叫句誕,乃泰定帝宠臣,深得泰定帝信任,官居尚书台尚书,秋云相信,现在能见到泰定帝的少数几个人中,一定有这句誕句少胄。
但这句誕的名声不好,士林对他的评价很差,首先第一件,在鲜卑犯境时,力主迁都的便有他;其次,在邵阳君王改制时,他先是党附邵阳君王,后见事不妙,转而反对邵阳君王,后又党附太尚书令夏允,设计让夏允之女嫁与太子,成为太子妃。夏允死后,他又投靠了中书监穆公公,此举让士林更加不齿,身为朝廷重臣,士族门阀,居然投靠一个阉宦,其人品行便可知。
“唉,年岁不饶人,”秋云叹口气,面不改色的说:“感染了些风寒,今日已经好多了。”
“讷之兄,今日是觐见圣上?”
秋云干笑两声点点头,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不是为了见皇帝,我到这来做什么。句誕左右看看,小声的问:“皇上身体怎样?”
秋云愣了下,上下打量下句誕,将句誕看得莫名其妙,秋云嘿嘿干笑两声:“少胄兄乃天子近臣,皇上身体怎样,难道你不知道?!”
“唉,”句誕同样叹口气,连连摆手:“什么天子近臣,我已经快半月没见着皇上了,也不知圣上他老人家的身子骨是不是好点了。”
“怎会如此,”秋云故意睁大眼睛不相信的说:“我虽在凉州,却也听说过你少胄兄的威名,陛下给我凉州的诏书,十之八九是你少胄兄的手笔,你不是天子近臣,谁还敢称作天子近臣。”
句誕愁眉苦脸不好解释,最近齐王上疏弹劾他,说其“弄权势,阻贤臣,交朋党,媚迎上,”要皇帝将他贬出朝廷,这封奏疏虽然被泰定帝留中不发,外臣不得而知,可皇帝还是疏远了他,这段时间就没进过雅文阁。
周围等候进见的官员看着句誕和秋云聊天,心里在猜测这官是什么人,居然和句誕在一块,少数认识的又自恃身份不好上前,只好在边上低声议论。
大晋这个庞大的帝都有完善的制度,皇帝虽然病重难以理事,官僚行政机构,上有三公,下有宰相,皇帝身边还有尚书台,在他们的督导下,庞大的帝国机器依旧在照常运转。
渐渐的又有官员过来,见到秋云,有的上前寒暄,有的默默离开,秋云正要告辞,从宫门内又出来个穿着王袍的中年人,看到人群中的秋云便过来了。
“秋大将军。”王爷刚开口,众官员立刻闪开一条通道,句誕悄悄向后挪了两步。秋云抬头快步过去施礼:“参见齐王。”
齐王仔细端详下秋云,有些宽慰的笑道:“看来身体好了。”秋云微微点头,齐王又问:“见过皇兄了?”秋云再度点头,齐王双手背在身后,笑容温和,举止优雅,气度高贵,一出现在宫门前,便成了全场的忠心,众官员注目的焦点。
“有时间到府里来,咱们好好聊聊。”齐王依旧微笑着,那笑容就像一道阳光,划开重重阴霾,将秋云这些天的道道心事全都卸下来。
秋云心里柔软了那么一下,抬头看见深深的宫殿,目光稍稍凝了下,然后对齐王说:“王爷相召,本该应允,可边将不得随意结交大臣,更不得结交宗室,此乃朝廷制度,下臣不敢有违,请王爷恕罪。”
众官员一下都傻了,就这样干脆,毫不客气,没有一点转寰,拒绝了齐王,齐王先是稍稍愣了下,随后无奈的摇摇头:“你呀,还是那样方正,也罢,先休想段时间,你这样的大才,朝廷借用之处还多,咱们同殿为臣,以后时间多的是。”
说完之后,又看看四周的官员们:“行了,秋大将军奔波几千里,身体有恙,还没痊愈,你们就也围着了,秋大将军先回吧,把身体养好。”
“多谢王爷关怀。”秋云再次施礼道谢,转身上了轿子,众官员目送他离去,齐王也没理会,上了自己的轿子,从头到尾,他都没正眼敲过句誕,而句誕也没向齐王身边靠。
秋云面圣之后,皇上却没有任何表示,既不让他回凉州,也没任命新的官职,朝臣们疑虑不已,不知道皇上到底怎么想的,朝廷中传出流言,有说秋云想致仕,皇帝不准;有说皇上想调秋云都督荆州,也有人说皇上想调秋云到幽州,调段昌回朝,担任骠骑将军。
终于秋云临走前上的疏传出来了,给拓跋部落送粮,此举在朝臣中引起不少议论,很快有人上书弹劾秋云,认为他滥用职权,雍凉两州流民遍地的情况下,擅自允许粮食出塞,有违朝廷律令,当从严治罪!
此弹劾一出,朝中大臣震惊,上书的是一名不起眼的御史,这名御史平时很低调,在御史的位置上待了数年都没挪窝,看不出来是谁的人,可朝中这些大佬都是人堆里钻出来的来,谁知道他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
主掌朝政的三公和宰相不敢处理,将奏折转呈雅文阁,那意思是让皇帝拿个态度出来,如果准了这弹劾,那就处理秋云,了如果不准,那就处理御史。
让他们失望的是,雅文阁静悄悄的,奏折递进去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朝臣们有点摸不着头脑,齐王在朝中率先开口,认为秋云此举不但没错,相反有功,拓跋部落受灾,没有粮食,拓跋部落势必内侵,到时,朝廷得花更多的钱粮。
可齐王的话没有压下朝臣的议论,相反又有几篇奏章送上来,这次来自度支部和左民部的几个小官,弹劾秋云擅权,勾连外族,危害凉州。
这一下连齐王都不清楚了,因为这次上书的小官有个叫王炎的,能入左民部走的穆公公的路子,这下谁都不敢开口,这些年,穆公公代表了谁,这些大佬谁都知道。
“皇上这是想做什么?”齐王拿着弹劾奏章在朝房内报怨,这里也就他敢这样报怨。
太师潘链就像玄修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不吭声。
尚书令裴舒叹口气:“从道理来说,秋云此举没错,但毕竟是有违朝廷令制,唉,这就看皇上怎么看了。”
宰相甘棠正批复文书,毛笔在奏疏上落下,字迹端正,就像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似的,没受任何影响。
皇帝重病,负责整个帝国运转的便是这个由三公宰相尚书令组成的特殊机构,其实说三公,乃朝廷最尊贵的职务,可三公在场的只有太师潘链,太保随太子出巡陈国,而太傅干脆没有。
宰相负责六部,尚书令则是皇帝秘书,负责为皇帝起草诏书,也备为皇帝征询,相当于皇帝的私人幕僚,他的出现则代表皇帝。
三公之外,则是太尉和大将军,太尉乃军队最高负责人,大将军则负责具体征伐。齐王代理太尉,而大将军已经空缺几年了,据传,这次四大总督回朝,皇帝有意从中选出一位继任大将军,呼声最高是皇帝亲手提拔的方回和段昌。
第96章 弹劾(下)
“朝廷令制?”齐王反驳道:“拓跋部落是自己买的粮食,秋云不过只是协助了他们,严格的说,秋云打的是擦边球,并没有违反朝廷令制。”
裴舒闻言没有说话,齐王成心为秋云辩护,这擦边球难道就不是违背朝廷令制了吗?他转向宰相甘棠:“甘大人,你是怎么看?”
甘棠正好将一份奏疏批复完,放下笔,活动下手腕,叹口气:“还是老了,这才多长一会,手腕便酸软无力,唉。”
“甘大人!别绕来绕去,直接点!”裴舒心里有些不满,甘棠已经五十多了,虽然为宰相,多凭资历,威望却有些欠缺,赶不上齐王,也赶不上秋云。今天的朝中重臣,正处在新旧交替之中,泰定中兴的那些名臣们,大多数已经病故,还剩下极少数,比如秋云和齐王,他裴舒勉强可以算一个,甘棠却绝对算不上。
甘棠是朝中有名的不倒翁,最擅长的便是不表示意见,只有皇上明确表示了,他才跟着说几句,政务上也循规蹈矩,三年以前,前宰相陆巡病故,选择新宰相时,有好几个人选,其中之一便是裴舒,可皇帝出人意料的选择了甘棠。
裴舒猜想,皇帝恐怕就是看上甘棠这个应声虫的劲,否则怎么也轮不到他。
裴舒的话有点不客气,可甘棠丝毫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捋捋花白的胡须说:“弹劾都送雅文阁了,皇上也没个说法,这秋大将军也是,连个分辨也没有,我看咱们也别着急,等皇上批下来再说,王爷,您说是不是?”
明明是裴舒在问,这甘棠却象是在回答齐王,在场之人都明白,这不是甘棠故意给裴舒添堵,而是他已经习惯如此了,齐王不管怎么都是在场中人地位最高的。
裴舒尽管对甘棠行为举止不齿,可他的话却很有道理,几封弹劾都送进雅文阁了,皇上那没有一点消息,而秋云那也没动作。按照惯例,被弹劾官员要立刻上书自辩,有些冲动看重名声的官员还会立刻上书自动停职,非要皇上给个明确的结论,惩处污蔑他的御史。
可秋云呢?自从雅文阁见驾后,便搬到秋氏家族在帝都城外的宅子里,开始几天依旧闭门谢客,安心养病,现在病好了,偶尔出来游山玩水,多数时间依旧宅在家,可以说是惜步如金;御史弹劾他的消息恐怕早就知道了,可他就象没听见一样,只是家中大门关得更紧了。
在众人眼中,秋云是个极为重视名声的名士,当年出镇凉州,有人嘲讽他好大喜功,所为不过是为名而已,秋云掷地有声,宣布将全家带到凉州,若凉州有失,他秋云一家老小共赴国难,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噤声,有自身赴危地的,但带上一家的却没有。
秋云说到做到,带着全家上了凉州,在凉州这苦寒之地,一待便是十多年,天下士民无不景仰佩服。
“王爷,要不您去提醒下秋大将军。”裴舒提议道。
齐王也很无语,他现在也见不到秋云。要说见驾之前,碍于朝廷制度,秋云不见外客,倒可以解释,可见驾之后,他依旧不见外客,齐王两次派人去邀其赴宴,均被拒绝。
“我看啊,还是等等吧。”潘链终于不再玄修开口说道,在场四人中,齐王身份最高,过了其实便是这潘链,太师是朝廷三公之首,地位尊崇,可在这四人中,潘链的地位却象是最低的,究其原因则是,齐王出身皇族,裴甘二人则是上等士族,潘家虽然是士族一脉,却不过是小士族,家族地位在四人中是最低的,所以,潘链官职虽高,可实际上,话语权却是最低的。
甘棠说完刚才那番话,便不再开口,拿起另一份文牒开始批起来,这些文牒有些是奏疏,有些是下面各州送来的请示,以及各种报告。
这些奏报,有些必须上报皇帝,有些则不必,宰相有权处理,所以,相比其他三位,他的公务是最繁忙的。
齐王和裴舒也不言声,算是默认了潘链的提议,几个人在各自的座位上,处理各自分管的公务。
雅文阁里,泰定帝坐在床上,与十几天之前见过秋云之时相比,气色好多了,不过,这次换了个中年太监在边上伺候,这个中年太监比起前面那位来,身材稍微矮小点,脸更圆点。
“皇上,外面这些人都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皇上这局布得高明。”圆脸太监笑呵呵拍着马屁。
泰定帝枯干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小程子,都是些老官痞了,恐怕都在猜朕是什么意思。”
“那是肯定的,”小程子依旧笑眯眯的,端着杯子过来:“皇上,先把这药喝了,我再给您说说。”
泰定帝盯着那药,小程子将药送到他嘴边,泰定帝微微皱眉,小程子连忙哄道:“皇上,这放了糖的,没那么苦了,您喝了也有精神听我说,是不。”
这口气就象哄小孩,可泰定帝偏偏吃这一套,就着小程子的手将药喝下去,小程子将药碗放在一边,又端起边上的水杯:“来,漱漱口,这药味是苦。”
泰定帝含了口水,在嘴里漱了下吐到杯子里,不满报怨道:“苦你还让我喝。”
“咱不是病了,老话不是说,良药苦口,太医这次开的药多半是好药,要不也不会这样苦了。”小程子嘴上象是抹了蜜似的,手上还不停,很快将东西规整得整整齐齐,叫了外面的小太监进来,将东西拿出去,然后才回到泰定帝身边。
见泰定帝看着他,小程子眼珠一转,笑嘻嘻的说道:“前儿,临安府知州上奏说,临安府百年没开的梨树今年开花了,那花瓣居然是粉色,我说怎么可能,梨花不都是白色吗,怎么会是粉色的,这要是粉色的,那不成桃花了,皇上,您见过粉色的梨花吗?”
泰定帝面露愠色:“小程子,你要再胡扯,我就把你舌头拔出来。”
小程子并没有被吓住,吐吐舌头,作了个萌态,讨饶道:“行,行,您看您,这就急了,我这不是慢慢来吗。”
泰定帝哭笑不得,好在,小程子也不是真想掉他胃口,只不过是想讨他高兴,见他真有点着急了,便立刻改口:“我听说,齐王裴大人他们想让秋云上个自辩状,可秋大将军却不肯见他们,先是说养病,现在可好,干脆说闭门思过,皇上,这秋大将军送粮,您不是说做得不错吗,干嘛那些家伙还要弹劾他?”
泰定帝轻轻哼了声,面无表情的骂道:“你呀,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多动动脑子,几十年了,就是不肯动脑,这要是小杨子,他就明白,我说,你们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小程子呵呵笑道:“奴才就不爱动脑,师傅以前也骂过,可没办法,奴才就生成这样了,再说,在皇上跟前,用得着奴才动脑吗,我什么都不缺,吃的用的,什么都有,还都是上好的,动那脑子干嘛。”
泰定帝笑了,这笑容温和多了,半是怜惜,半是欣赏:“你呀,傻人有傻福吧,也亏得遇上朕了。”
“皇上,这话,奴才可不赞同,可得驳了您了。”小程子正色道。
“哦,那你说说。”泰定帝也不生气,调侃的问道。
“皇上,我是太监,干的就是伺候贵人的活,把该我,我能干的活,干好就成。治理国家,为皇上分忧,咱肯定不如外面的那些大臣,他们都是饱读圣贤书的人,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就算让奴才去干,奴才也干不了是不。”
泰定帝点点头:“乐天知命,好奴才!好奴才!”
“可奴才也不是完全不懂,”小程子又补充道:“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了,奴才也懂了些东西。”
小程子说着看了看泰定帝的脸色,泰定帝注视着他:“哦,那你再说说,都懂了些什么东西?”
“别的我不太懂,但谁对皇上忠心,奴才还能看出个一二来。”
“哦,你能耐不小嘛,谁忠谁奸,朕都看不太明白,你居然能看出一二来,那你说说,这秋云是忠臣还是奸臣?”
小程子嘿嘿一笑,过去欲扶泰定帝睡下,泰定帝摆摆手,小程子便停下来接着说:“皇上考我呢,这秋大将军是忠还是奸,皇上还不知道。也罢,皇上考我,我就说说。
当年秋大将军出征凉州,不但自己去了,还把一家老小都带去了,十多年了,就一直待在凉州那苦地方,先是打鲜卑那群蛮子,后来开荒种地,安抚边民,招纳羌人,皇上也说,凉州能有今天的安稳,秋大将军第一功。
这次皇上召他回朝,从凉州到帝都,几千里,没用两个月便回来了,虽然起身晚了,可事出有因,可一旦上路,便飞驰如电,皇上,小程子怎么看,秋大将军都不像奸诈之人。”
说完之后,小程子悄悄看了眼泰定帝,泰定帝目光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听没在听,窗外阳光明媚,树叶有些稀疏发黄,秋意渐浓。
第97章 迷局
小程子心里噗通噗通的乱跳,后背淌下几粒汗珠,伺候这位主已经快三十年了,对这位主的心性了解早已熟透,他们这些近臣,除了穆公公,其他人想要说什么,做什么,都得看这位主的心情,这三十多年了,他这样评说大臣,屈指算来,也没超过五次。
“忠臣?奸臣?谁知道呢!天知道!”泰定帝幽幽的叹道,小程子松口气,连忙说:“皇上知道,老祖宗也知道,小的这脑子,也就看看,那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
“这话对,朕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泰定帝叹口气,面无表情的说:“皇帝,什么是皇帝,孤家寡人罢了。”
“皇上,您这说的什么,您不是还有小程子我吗!”小程子连忙劝道。
泰定帝稍稍扭头看着他,露出一丝笑容:“是啊,最后朕还有你们在身边。”
正说着,穆公公进来了,小程子连忙迎上去,穆公公低声问今天怎么样,小程子却大声笑着说:“今儿皇上精神好,进了两碗莲子羹,还喝了碗参汤。”
穆公公进来正迎着泰定帝的目光,穆公公趋前简单施礼,小程子给他端来个绣凳,穆公公坐在床前,看着泰定帝说:“奴才已经安排妥了,以后每两天上一篇弹劾奏章。”
泰定帝目光点了下,过了会,才问:“太子呢?太子有信吗?”
“太子已经接到密旨,正往回走,估计七八天之后回朝。”穆公公答道。
小程子听了两句便退出去了,到了院子里,几个小太监悄悄躲在一边低声嘀咕,没有注意到小程子过去。
“你说外面那些人又在闹什么,也不想想,皇上身子骨不好,还在搞三搞四,干脆,砍几个,就老实了。”
“就是,这帮家伙就不想让皇上安歇,都是些该杀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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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们正说得热闹,小程子已经到了他们身后,抬腿便给了正说得热闹的小太监一脚,将小太监踢了踉跄,小太监们抬头看是小程子,连忙起身,陪着笑脸。
“都在瞎说啥!”小程子低声喝斥,扭头瞧瞧屋里:“你们这些胡赖家伙,我可告诉你们这些小崽子,谁要敢在外面胡说八道,小心你们的狗命!”
小太监们讨好的将小程子围着,边上的小太监压低声音报怨:“外面那些人实在太不像话了,皇上还病着,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干脆让内卫出动,将这些王八羔子都收拾了。”
小程子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消停点,别在这弄好卖乖,我可告诉你们,小李子就是前车之鉴,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们求情。”
小程子在这些小太监们心中的威望很高,小太监们都知道别看他胖,其实心底很软,他们犯了什么过错,找程公公求情准没错。
“公公,您坐这。”小太监殷勤的将石阶拂干净了,又垫了块帕子在地上,才让小程子坐下,小程子骂了会,胖乎乎的脸上淌下些许汗珠,虽然已经入秋,可天气还有些热,小太监们又给他打起扇来。
“我可告诉你们,把嘴巴管严点,乱了皇上和老祖宗的部署,我可饶不了他。”小程子瞪眼威胁道,小太监们连连点头。
有个小太监好奇的问:“公公,皇上和老祖宗究竟怎么想的,外面这些家伙简直无法无天了。”
“哼,”小程子瞪了他一眼,轻蔑的哼了声:“怎么想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你们要作的是管好你们的嘴!”
“是,是,小的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小太监们殷勤的捧来杯茶送到小程子手上,小程子伺候泰定帝半天,也累了,坐在石阶上,端着茶教训这些小太监:“你们给我记住,伺候好皇上是咱的本份,其他的啥都不要管,外面那些混蛋要闹腾,自然有老祖宗收拾他们,你们若敢瞎起哄,别忘了宫里的规矩!”
小太监们连忙解释,他们只是发发牢骚,绝不敢乱说。小程子喝了半碗茶,又问了问药是不是准备好了,小太监们连忙说准备好了,温在灶上,随时可以端上来;另外参汤也准备好了,参灵汤也准备好了,什么都准备妥当了,就等里面叫了。
但屋里却很安静,穆公公依旧还在和泰定帝商议,俩人的声音都不大,就算站在门口也听不见,小程子让小太监们别聚在一起,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自己却依旧坐在石阶上。
小太监们都散开了,小程子目光不时朝屋里看一眼,眼中满是忧虑,这次不知那个大臣要倒霉了,皇宫是个富贵地,也是是非窝,宫里的贵人们心眼都多,老祖宗心眼也不少,所以才能与这些贵人们周旋,才能护着他们这些孩儿们。
在宫里几十年了,见识过的也多了,皇上和老祖宗肯定在谋划件大事,皇上卧床不起已经半年多了,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能不能下床还不知道,朝局肯定有一番大变。
抬头看看天,小程子重重叹口气,这明媚的阳光就像笼上一层黄沙,变得灰暗起来。
门开了,穆公公出来了,小程子赶紧起身,穆公公见状责怪道:“你怎么还这样,这都多大年岁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哪儿方便坐那。”
小程子连忙堆起笑脸,上前扶住穆公公:“干爹,您小心点。”
“嗯,皇上跟前小心点,”穆公公平静的说,目光扫了下四周的小太监们:“盯紧了,别乱发善心。”
“是,是,干爹放心。”
“我就放心不下你,小程子,就你这性情,不知那天就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穆公公语气严厉,小程子不敢再糊弄,正色应允:“干爹放心,小程子心里明白着呢,唉,小程子也狠得下来,只是干爹以前教训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小程子一直铭记在心。”
“哼,你这说得,好像干爹就喜欢杀人似的,”穆公公拉下脸来,小程子赶紧陪个笑脸,穆公公紧跟着叹口气:“这次不行了,这次,唉,自求多福吧。”
小程子心里一惊,想要再问,张张嘴却又闭上,这时候知道得越少越好。
“哦,对了,刚才皇上说了,让宣尚书令裴舒和句誕进来,你派个人去传旨吧。”
小程子愣了下,连忙答应,叫过一个小太监,让他到朝房去,将尚书令裴舒和句誕叫进来。
将穆公公送到月亮门门口,小程子赶紧回到屋里,泰定帝已经躺下了,听听鼻息,好像睡得挺安稳,小程子总算放下心来,今天泰定帝说的话不少,处理的朝政也不少了,他将边上的奏折收拢起来,将其中已经有了明确意见的收到一起,皇上还没处理意见的放在另一边。
抱着已经有处理意见的奏折到外间,他坐在椅子上,开始将今天泰定帝的意思誊写到纸条上,整个宫里,只有他有这份能耐,能将泰定帝吩咐的话从头记到尾,没有一点差错。也正是凭这个能耐,他才能调到皇帝身边。
过了好一会,园子里有人进来的声音,他连忙放下笔,推开门到院子里,见尚书令裴舒和句誕被小太监引进来,俩人见到小程子,连忙拱手施礼。
“劳烦两位大人再等等,皇上刚睡一会,待会就醒过来。”小程子说着让小太监拿过两张绣凳,让俩人坐下。
“皇上好吗?”裴舒问道,现在也只有他们尚书台的人还能进雅文阁,其他的,不管皇上的老丈人太师潘链,还是皇上的弟弟齐王,亦或宰相甘棠,都没能进这雅文阁,但,他们也没进这雅文阁几次,最近已经有十多天没能进来了。
“这几天精神好些了。”小程子答道:“给两位大人上茶,”又转过头对俩人说道:“两位大人暂时就将就下。”
“麻烦程公公了。”句誕很客气的拱拱手,裴舒只是冲程公公笑了笑,小小抿了口茶,放下茶杯才问:“程公公,这几天好些转来的奏疏都没见皇上批复,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程子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故作不知,笑嘻嘻的压低声音说:“大人,皇上正病着,折子自然批复要比往常慢些,您也给大人们说说,别催,皇上的身子骨要紧。”
句誕很想多问问,现在能拿到消息的也只有这些皇帝身边的人,可裴舒在身边,他不好开口;裴舒安坐如山,根本没有想问什么的意图,他知道宫里的这些人嘴巴都是严的,要想从他们嘴里打探出消息来,比登天还难。
太阳渐渐西斜,树枝倒影在窗户上,小太监们悄悄打量着日头,盘算着接班的人该来了。
小程子没有陪裴舒句誕而是回去继续誊写圣谕,皇帝处理的公务其实还是不少,他誊写好一会,将皇上的意思准确的落在纸上,誊写完后,他将奏疏整理好,抱出来交给裴舒。
“裴大人,这些都是皇上今天处理了的,您拿去好好润润笔。”
裴舒接过来翻了翻,抬头看着小程子:“怎么,弹劾秋云的疏,皇上还没批?”
第98章 咨询
“皇上没说。”程公公的回答很简单,这件事上,他不敢多说一个字,不,是半个字。
裴舒有些着急,现在还只有几份弹劾,这皇上要还不表态,恐怕后面的奏疏就更多了,事情就更难以收拾了。
“皇上到底怎么想的,程公公,现在还只有几份,我们还压得住,这要再没个表示,后面就更多了!”
“裴大人,待会见到皇上,您就直接问皇上,我那知道。”
裴舒见程公公将门关得死死的,也就不再问了,只是不断叹气。句誕见状却看出点端倪来,既然程公公都不敢说什么,说明此事体大,来头非同小可,于是打定主意不开口。
又等了会,房间里有了动静,程公公连忙进去,过了会,出来叫裴舒和句誕进去。
泰定帝带着淡淡愁意让俩人起来:“今天把你们叫来,有三个旨意,裴舒,你起草一下。”
裴舒连忙坐到书案后,抬头望着泰定帝,泰定帝缓缓说道:“第一个,朕患病期间,由太子监国,除重要人事调整,其他事,太子均可决定。”
裴舒一愣,背脊冒出一层冷汗,他完全知道这道诏书对朝局带来的震撼,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让太子监国,前段时间,皇上的病更严重,都没有让太子监国,相反却是让太子出巡陈国,现在病情看上去好些了,却让太子监国,这.。。,皇上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其次,兄终弟及的论调正甚嚣尘上,不少朝廷元老重臣,都认为该由齐王继位。在大晋帝都的历史上,兄终弟及的事已经发生过四次,英明神武的武帝便是以弟继位。
皇帝让太子监国,这就是放了个明确的信号,告诉朝臣们,这件事已经定了,皇位没有齐王的份,这对齐王和那些支持齐王的大臣们意味着什么?裴舒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第二件,句誕忠心为国,才具卓越,即日起由句誕担任尚书仆射,参与处理朝政。”
裴舒手一抖,笔差点就掉下来,尚书仆射乃尚书令的副手,已经空缺好几年了,没成想皇上今天却提拔了,而且还是提拔了句誕。
忠心为国,句誕不过一墙头草,投靠阉宦,见风使舵,这样一个哪有什么气节,忠心为国,忠心为官还差不多。
才具卓越,那更是笑话,尚书台有七个尚书,句誕的才能排第七,除了会专营外,无论诗词歌赋,还是处理政务,都排在第七。
更为关键的是最后一句话,参与朝政,这意思便是,句誕现在进入了他们四人小机构,步入帝国最高权力阶层。
句誕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噗通跪在地上,哽咽着说:“皇上圣体欠安,还想着臣,臣,臣,只有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起来吧,”泰定帝叹口气,温言安慰:“这些年,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尚书仆射已经空了很久,今儿你补上,要好好辅佐太子。”
“臣一定不负圣上期望!”句誕伏在地上哽咽着,泰定帝安慰几句,裴舒心情更加动荡,以前尚书台缺仆射,尚书台完全在他掌控下,现在有了尚书仆射,就分了他的权,而且,按照他的观察,这句誕虽然没什么才干,可争权却是一把好手,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得出。
可,要反对吧,难免给皇帝一种不好的印象,那意思就像自己依旧想独霸尚书台似的。
裴舒边写边思考对策,他本才思敏捷之人,一眨眼便想出了三四个对策,可仔细思量,那个都不合适,都有不小的后患。
两道圣旨很快拟就,裴舒拿到泰定帝面前,泰定帝仔细看过后,微微点头,裴舒将圣旨交给程公公:“请公公用玺。”
小程子接过圣旨放在书案上,又从边上的书台上取出一个黄色的盒子,将盒子打开,双手抱出玉玺,端端正正的在圣旨上印了下。
句誕看到玉玺落在圣旨的那瞬间,心顿时落下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终于走上了帝国权力的最高峰。
“陛下,第三道旨意是?”裴舒有些失落,可还记得刚才泰定帝说的,有三道旨意。
“太子年青,政务还不熟悉,朕决定设辅政大臣,先设四个吧,潘链,左辰,你裴舒,加上甘棠,你们四个吧。”
裴舒稍稍松口气,齐王被排斥在辅政大臣之外,由太子太保左辰取代,现在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帝位将传给太子而非齐王。
句誕也在心里默默盘算,辅政大臣中没有齐王,这让他非常高兴,满朝大臣都知道,齐王瞧不上他,前段时间,齐王接位呼声高,大臣们象躲瘟疫一样躲他,现在他当上权重一时的尚书仆射,而齐王却失去了辅政大臣,而且他估计齐王很快会失去太尉之职。
裴舒将圣旨起草好,程公公盖上印,泰定帝有些疲倦的叹口气,对裴舒说:“第三道先留下,前面两道立刻发,然后,你就回吧,句爱卿留下,陪朕说会话。”
“臣遵旨告退。”裴舒心事重重的退出去,今天皇帝根本没有和他商议的意思,上来便直接宣布三道旨意,这三道旨意将齐王彻底打落尘间,他相信怀里的两道旨意一宣布,明天所谓兄终弟及的呼声便烟消云散。
只是,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提拔句誕呢?这让他想不明白。
更要命的是第三道圣旨,这道圣旨明明白白宣布齐王没戏,不仅皇位没戏,而起连中枢都没戏。
齐王虽说位居太尉,掌控天下兵权,可九门提督,皇宫御林,全部掌控在皇帝亲信手中,除此之外,还有内卫监控,可以说只要皇帝没死,在帝都便不可能有人造反。
程公公给句誕端来绣墩,句誕先道声谢,然后才斜斜的坐下,泰定帝目光温和:“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怎么没见你的奏疏呢?”
“臣最近事情不多。”句誕实话实说,他不过一普通尚书,皇帝生病,旨意不多,要起草旨意也轮不到他,至于以备咨询,他更是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咨询自然更谈不上。
“是啊,朕这一病,尚书台就比较闲,朝廷六部,甘棠自然不会让你们插手,”说道这里,泰定帝语气突然一转:“齐王最近还好吧?”
句誕神情平静,心中却是暗暗高兴,齐王还好吧?这话什么意思,自然不是问身体好不好,他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可该怎么说呢?齐王毕竟是皇帝的亲弟弟,这话就不好说了。
“齐王身体尚好,大臣们都很信服,王爷礼贤下士,爱护士卒,深得将心,”句誕边说边打量泰定帝的神色,他很敏锐的察觉当他说到深得将心时,泰定帝眼中闪过那么一丝忧虑,于是他心里有底了,便大着胆子说:“陛下刚才说让太子监国,可臣担心,若齐王在侧,以王爷在朝廷的威望,太子行事难免受到掣肘。”
“不是已经没有让他辅政了吗。”泰定帝说道。
“齐王身为宗室,又代理太尉,掌控军权,就算没有辅政,朝中的影响力也超过了四位辅政大臣。”句誕低声解释,泰定帝没有说话,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句誕还没完,又补充了句:“甚至太子。”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寂静,程公公站在边上,心惊胆战的听着句誕的话,看着泰定帝的神情。
“那怎么办?”泰定帝叹口气,这瞬间,句誕明白了泰定帝的心思,太子的位置已经定了,他要削了齐王的影响,可又不想伤害齐王,这也是为什么前面两道圣旨立刻发了,最后这一道却留下了,他立刻明白该怎么作了。
“皇上,齐王贤名满天下,可为了朝局,臣以为,皇上可重重封赏齐王,给齐王分封藩国,然后让齐王就藩,如此可让太子顺利掌控朝局。”
泰定帝没有开口,过了会,他闭上眼睛,程公公低声告诉句誕可以退下了,句誕连忙起身叩别泰定帝,照礼仪规规矩矩的退出雅文阁。
等出了雅文阁,句誕兴奋得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他明白皇上对齐王起了疑心,齐王一旦就藩,整个朝局立时大变,句誕隐隐感到,朝中的人事调整恐怕才刚刚开始,自己这尚书仆射当不久。
秋氏家族在帝都的庄园不在城内,虽然秋家在城内也有宅院,但秋云没有选择住在那,而是选择住在城西伊河边上的凝翠山庄,此地依山傍水,山明水秀,风景极佳。
庄园很大,占地极广,秋云和他的二十多个家丁卫士全装下,依旧空荡荡的,庄园的管家是秋氏家族的老人,常年守在帝都,当年秋云出征凉州前,便住在这庄园,管家依旧是这个老管家,对秋云的习惯比较了解,在得到秋云要住在这里的消息后,立刻将整个庄园重新整理了一遍。
朝中关于秋云的流言四起,可秋云就像没听见似的,每天在园子里看书舞剑,似乎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让秋家人更不懂的是,不但秋云不着急,就连秋戈也不着急,秋戈没住在庄园里,他借口要与太学中人研讨经学,自己躲在城里,一住便不肯回来了。
秋氏一族在朝为官的不多,而且官职多半不高,正三品工曹参议秋宜算是高的,剩下一个便是担任闲职的轻车都尉秋爽,这个秋爽从未上过战场,别说骑马了,就算拎刀也没拎过几次,他这个校尉是恩荫。
士族嫡系子弟一般出生便有官职,随着年龄增长,或者家族长辈立下功勋,朝廷一般都要恩及族中子弟,当年秋云立下盖世功勋,朝廷恩赏,秋云却没有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而是给了族中子弟,这秋爽和秋宜便是受益者。
朝臣弹劾,秋宜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通报了秋云,秋云现在是秋氏一族的领军人,有他在便没有人敢小瞧中山秋家,所以不管怎样,秋家都必须保住秋云。
第99章 解惑
可让秋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秋云居然无所谓,而且也不让他上书反击,这让秋宜纳闷不已,也非常不服气,但又没办法。
思来想去,他决定从秋戈身上下手,秋戈也有官职,秋云上书推掉恩荫,但秋戈一出生便有士族嫡系子弟该有的官职,秋云上书推掉恩荫,可皇帝依旧给秋戈加了恩荫,而且官职不低,乃宣信校尉。
可让他更加郁闷的是秋戈居然也无所谓,无论他和秋爽怎么劝,秋戈就那一句话,无官一身轻,大不了回中山老家,省得操那心,说完之后便出门与帝都那些纨绔子弟喝酒玄修去了。
秋戈到了帝都算是如鱼得水,几乎没费什么劲便混进了帝都纨绔子弟圈中了,这才几天,便闹出了几件出格的事,立刻声名大振,风流潇洒之名传遍整个帝都,弄得秋云不得不出面,将他好生收拾了一次,可这没什么作用,反倒损了秋云的名声,被那些士子们说成食古不化。
面对秋云父子的顽固,秋宜非常无奈,准备联络几个同僚好友上书为叔父辩护,没等他的奏疏写好,两道圣旨便传出,举朝震动。
秋宜拿到消息便急忙赶往凝翠庄向秋云报告,秋云看过他誊写圣旨后,轻轻叹口气:“齐王危矣!”
“皇上这是改主意了?”形势突然巨变,秋宜有点懵,齐王呼声高时,他也跟着叫嚣了几句,可万万没想到齐王居然就这样败了,事先还没有一点迹象。
“皇上的心思恐怕从来就没变过!”秋云淡淡的说,起身道:“走吧,随我到园子里走走。”
“是,三叔。”秋云在家排第三,这秋宜是秋云二哥的长子,年岁比起秋戈来要大上七八岁。
花园里,秋意正浓,百花萧瑟,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落,地面上满是落叶,不是下人不扫,而是秋云不让,他觉着这样挺好,于是,只要秋云住在园子里,这花园的秋叶便不会扫。
花园不算大,至少在帝都的富豪之家看来是这样,但打理得很精心,假山,水池,花圃,无不独具匠心,时值秋菊盛开时节,墙角,假山,时不时有盛开的菊花,黄的,红的,白的,为这秋意正浓的花园添加了几分暖色。
“花无百日红,”秋云看着已经衰落的花圃,轻轻叹道:“齐王当红时,你和他联系多不多?”
秋宜迟疑,有些不安的说:“多倒是挺多,可那时候谁不这样呢?”
“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与齐王有什么联系了,”秋云吩咐道:“当然,也不要落井下石,清楚了吗?”
“明白,二叔。”秋宜赶紧答应下来,秋云微微点头,秋家子弟中,除了秋歌,出色的其实不算少,这个秋宜不算最出色的,他之所以到朝廷做官,最主要的是秋家的家风,秋家一向不喜欢太张扬,按照秋家族长,秋云的大伯所言,朝中作不了多少事,所以,秋家子弟多数在地方上做官,荆州,扬州,徐州,青州,秋家子弟出仕为官的不少,相反朝廷中枢就只有这个秋宜。
“二叔,小侄听说又有几个准备上书弹劾您。”秋宜试探的再度提及此事,他实在不明白,为何秋云一点不着急,难道他是真的不着急?
秋云顺着青石路慢慢踱步,闻听此言不由露出一丝讥笑,秋宜没有得到回答,抬头见前面有小亭,秋戈正在小亭中喝酒,看到秋云过来,他连忙放下酒杯,站起来。
“九弟也在。”秋宜略微有些惊讶,秋云冷冷的哼了声,秋宜从这声冷哼中听出不满,知道自己这位堂弟又闯祸了,果然,秋云过去坐在秋戈对面,拿起酒壶闻了下:“又在喝酒!除了喝酒,就不知道作点别的?!”
秋戈没有答话,这两天,他被秋云关在凝翠庄内,缘于前几天,他和同为中山门阀士族的石家的两位公子闯进太子妃的堂弟薛桢家中,将薛桢的几个姬女剥得精光,在她们身上作画,而后又命她们跳舞取乐。
这种事要换个时代,恐怕会激起两家仇恨,可在这个时代却不算什么,相反认为乃文雅之事,而且薛桢要反对或生气,反而会被认为没有胸襟肚量。
薛桢不觉着有什么,可秋云知道后大怒,将秋戈叫回来,严厉斥责后,下令禁足七日,罚抄《礼篇》十遍,秋戈只能郁闷的待在府里。
秋宜同样认为这没什么,士族子弟经常这样玩,甚至比这更加荒诞的事都有,可他不敢劝,在秋家的长辈中,秋云为人处事方正,对这样的事一向深恶痛疾。
“二叔,帝都风气一向如此,九弟也不算出格。”秋宜委婉的劝道,秋戈是秋云的二儿子,但在秋家这一代中排名第九,故而秋宜称其为九弟。
秋云在桌上拍了一掌:“连你也这样说,哼,世风日下,不知廉耻二字该作何解!”
秋宜不敢再劝了,以目注视秋戈,那意思便是,赶紧认错,可秋戈却象没瞧见似的,只是低着脑袋,任凭秋云斥骂。
好在秋云似乎对秋戈也没什么办法,骂了阵后也疲了,秋戈这时候才凑上前,嬉皮笑脸的解释:“父亲,咱们得入乡随俗不是,这帝都就是这样,再说了,薛桢都没说什么,您要再生气,这薛桢反倒觉着好像有什么事似的。”
“呵呵,好像你还有理似的!”秋云怒极反笑,秋戈依旧笑嘻嘻:“倒不是儿子觉着有理,而是实情如此,这几天儿子没出去,知道的,是说您在惩处我,不知道的呢?会认为儿子小气,儿子反倒不好和他们交往了。”
秋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秋戈从小便这样,长大了变得更荒唐,自己这么守礼方正,怎么教出的儿子是这个样子。
“三哥,怎么那事还没完啊,不就是个弹劾吗!有什么着紧的。”秋戈口气依旧很大,但秋云没吩咐,他还是不敢在秋云对面坐下。
“九弟啊,弹劾可大可小,二叔这个弹劾,皇上要准了,那就抄家杀头的大罪,亏你还能稳坐钓鱼台。”秋宜叹息着斜斜的看了眼秋云。
秋戈笑了笑,冲着他直摇头:“三哥,这你就不明白了,象父亲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不向皇上报告,就算没有密奏,上次见驾时,也必定报告过了,皇上要治罪早就治罪了,还容他们弹劾!”
秋宜一下就愣住了,秋云冷冷的责骂道:“就知道耍点小聪明。”
秋戈呵呵干笑两声,给秋宜递个眼色,秋宜心里正松口气,秋家只要秋云不倒,就不会有什么大事,此刻见秋戈被责难,连忙上前,先给秋云倒了杯茶,然后才笑呵呵的说:“二叔,您也别责怪九弟了,这事在帝都也常见,别说他们,就算季伦、崔均、何瑁,他们也常这样;帝都风气就这样,您也别生气了。”
秋云闻言忍不住叹口气,季伦崔均何瑁都是一等士族门阀,天下赫赫有名的才子,朝廷官员,那季伦,号称天下首富,所住春晴园位于帝都东北,依山而建,引溪水入园成湖,蜿蜒几十里内舞榭歌台,高下错落,溪水川流其间,春天时,百花盛开,百鸟群集;冬日里,梅花飘香,香闻数十里;园内的屋宇金碧辉煌,宛如宫殿。
除了这些美景外,季伦还在春晴园内蓄美女上千,每有宴请,必以歌舞娱客,若宾客有意,则以美姬相赠。
“二叔,”秋宜见秋云的神情稍缓,便顺着思路,有些委屈的埋怨道:“您干嘛不提醒我一句呢?”
“提醒你!?”秋云冷笑着瞪他一眼:“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凉州行前,我给大伯去信了,大伯可曾告诉过你或二哥?”
秋宜倒吸口凉气,心中忍不住发颤,敢情秋云早知道此次回朝的风险,可他只是通知了中山秋家的掌门人,他完全可以想象,中山那边肯定已经开始应变了,家族最核心的子弟会以各种名义悄悄疏散,当然这核心子弟也一定是最核心最有才华最发展前途的那几个,这样的人不会超过三个。若秋云在朝中出事,牵连到秋氏一族,这三两人将承担起重建秋家的责任。
可他随即想到,此事绝不会这样简单,送粮资敌,最多也就是问斩,有罪之人不过秋云一人,再加上秋云以往的功劳,问斩流放都不可能,最多也就是免职。秋云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肯定不是因送粮食这件事。
看看秋戈,秋戈神情自若,他试探着问:“九弟也知道?二叔告诉你了?”
秋戈淡淡的摇头,秋云这时看了秋戈一眼,这一眼带上了赞赏,秋云没有给秋戈谈过,在两个儿子中,他留下了秋歌,也就是选择了秋歌。
“从凉州到帝都,我一步不敢踏错,”秋云幽幽的望着假山脚的盛开的黄菊,轻声说道:“无论是到长安见了秦王,还是到了帝都,见了齐王,恐怕皇上的刀已经落下了。”
秋宜毛骨悚然,每根寒毛都立起来,居然如此凶险,他犹豫下低声问道:“二叔,小侄不明白。”
秋戈轻轻摇头,抓起桌上的纸扇,轻轻扇动起来,秋云忍不住稍稍皱眉,凝翠庄在河边,河风徐徐,并不炎热,乃盛夏避暑的良地,秋戈不过附庸风雅。
“这都不明白,三哥,你这京官当得。”秋戈叹口气,秋云冷笑下:“那你说说,看你都知道多少!”
“皇上为什么让四大总督回朝?”秋戈或许心里还有点生气,或许是想露一手给父亲瞧瞧,便不客气的说起来:“其实很简单,皇上这是自知不行了,要传位给太子,可太子不能服众,所以兄终弟及呼声高起来,皇帝要传位给太子,必须给太子排除障碍。
可齐王是他的弟弟,皇帝不想杀他弟弟,所以他暂时不想处理齐王,”秋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又说:“除了齐王之外,四大总督是他最担心的,四大总督统帅数十万边军,这些边军骁勇善战,若他们造反,朝廷恐怕立刻变天。
让他更担心的是,四大总督与宗室勾连在一起,如果这样,那为害更烈,所以,这次将四大总督召回朝内,一方面是调虎离山,另一方面恐怕就是警告。
四大总督中,父亲的威望最高,并州方回统兵最多,最为皇上忌惮,但我不敢断定皇上是不是非要杀一个示威,父亲沿途小心,我也就跟着小心。”
秋宜象不认识似的看着秋戈,这十多天里,秋戈就像帝都的那些名士或纨绔一样,整天做些浪荡事,原来那全是骗人的,全是做给皇上看的。
“哼,前面还说得有些道理,”秋云这时开口了:“皇上是在安排后事不假,可关键是太子,从太子以前行事来看,太子性格刚烈,他若登基,恐怕要行邵阳之政,此举势必遭到士族反对,到时皇室内斗,再加上士族,四大总督,太子能不能掌控这个局面,皇上恐怕也没信心。”
秋戈聚精会神的听着,秋宜却感到惊心动魄,今天让他震惊之极的同时又让他大开眼界,他顿时感到自己在朝廷这七八年就白待了。
“皇上这些年,猜忌之心越来越重,现在他又病重,太子能不能接位,接位后能不能顺利掌权,他都担心,于是他猜忌每个人,恐怕现在他能信任的也就身边的几个太监了。”
“你有一点说对了,皇上最担心的便是宗室与边将联手,如果这样,不但太子,就算皇上自己都不一定能压住,猜忌加上恐惧,所以,谁要被怀疑与宗室联系,谁就是皇上的目标。”
“可是,二叔,您对他忠心耿耿,方回段昌也是皇上一手提拔,皇上.。。”秋宜还是心存侥幸,有些不相信。
“糊涂,这种事情那管那么多,只要有苗头便立刻斩杀在摇篮中,自古以来帝王无不如此,你看了这么多书,就没看明白?!”秋云厉声喝斥。
秋宜脸色一变,秋云又严厉警告:“今天这里说的话,你不能给旁人透露一个字,妻子儿女都不能说,明白吗?”
“是,是,二叔放心。”
“放心?你知道你府里有没有内卫?”秋云见他好像没放在心上,便再度警告,秋宜这才严肃起来:“二叔放心,侄儿明白,若泄露出去,不是侄儿一家的事,这是全族的事,请叔父放心。”
秋云这才点点头:“今天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皇上对我已经有七八分放心了,可猜忌之心一起,随时可能再起,你若卷入齐王的事,皇上恐怕会再度对我起疑心,那时,恐怕便再无转圜余地,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加小心,这个时候容不得踏错一步,明白吗?!”
秋宜连声答应,这下他完全明白其中利害,秋云又叹口气:“我估计对齐王的处置恐怕已经在皇上的考虑中了,太子监国,齐王必须去权,谁若现在还与齐王联系,皇上恐怕就饶不了他了。”
秋宜连连点头,秋戈却知道,秋云的这个谁,其实就指他们四个,四大总督驻守边塞多年,边军中多是其部下,人虽然走了,可影响还在,只有人头落地,才完全无忧。
第100章 朝局隐秘
从凝翠庄出来,秋宜首次有了辞官返回中山的想法,虽然同为秋氏一族,家族内部亦有竞争,他父亲一直在地方出仕,默默无闻,秋云却能总督一方,直升到朝廷一品大员,名满天下,他曾暗地里为父亲抱屈。
当年朝廷征辟,族长让秋云应征,而将父亲留下,从此兄弟俩人发展便截然不同,每每说起秋云的功绩,他父亲虽然高兴,可他能感觉到父亲的失落。
一年前,他升任工曹参议,官居三品,他心中暗喜,觉着可以为父亲争口气,秋歌现在也不过四品校尉,自己已经可以压他一头。
可今天,秋云却给他上了一课,让他知道了什么是朝政,朝政的实质是什么,也让他这颗热辣的心渐渐受到沉重一击。
秋宜走了,秋云和秋戈依旧在园子里喝茶,或许是刚才和秋宜说了太多,父子俩都有些累了,俩人静静的喝茶,林间有鸟雀扑腾,发出欢快的鸣叫,黄叶自枝间落下,随风悄然飘落。
“今天你说得太多。”秋云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心里烦,想说说话。”秋戈望着林间的小鸟,小鸟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时而扑到地面,在草丛中寻觅。
“我知道你心里烦,”秋云轻轻叹口气,看着秋戈的神情中有一丝怜惜:“成大事者,当忍旁人不能忍之事。”
秋戈露出一丝苦笑,秋云明白他笑什么,轻轻叹口气:“这些年,你大哥和你,一正一反,一文一武,你呢,过柔,少了点阳刚;你大哥呢,过刚,刚则易折断;你们兄弟俩要综合下就好了。”
秋戈再度苦笑,大哥秋歌就象一颗耀眼的太阳,那么耀眼,令人炫目,父亲选择他,没有错。
“知道这次为什么我一定要带你回来吗?”秋云问道。
“我是浪荡子,不成才,凉州,哦,不,天下皆知,正好给你掩护。”秋戈的神情也随意,张口便来。
秋云轻轻摇头,调侃道:“你呀,难怪无明说你乃红尘中人,修不了道。”
无明对他的评价全凉州都知道,秋戈无以为意的笑了笑,秋云也露出一丝笑容,这丝笑意一闪而过,随即肃然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带你会帝都,更大的原因是,如果有事,你能活下来,而你哥哥却不能。”
秋戈愣了下,有些不相信,秋歌有宗室实力,而他手无缚鸡之力,秋云却说他能活下来,这.。。,如果别人说,他一定当个笑话听,可说这话的是他父亲,他无比佩服的父亲,这就由不得他不信。
“在帝都,或者说,在任何战场上,都不是修为高便能行的,”秋云叹口气,他曾经无数次让秋歌多学点朝政,可秋歌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对统兵征战感兴趣。
“还记得拓跋鹰遇刺吗?”秋云问道,秋戈点点头,秋云说:“端木正判断说是拓跋家族的人,又判断说是朝中大臣干的,可我的判断是内卫干的。”
秋戈惊讶之极,禁不住重复道:“内卫?不可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很简单,如果拓跋鹰被刺,拓跋千山便只能继续留在帝都为质,拓跋部落一时还派不出够分量的人来接替他,而拓跋千山虽然修为没有拓跋鹰高,可拓跋鹰不过匹夫之勇,拓跋千山才是统帅之才。不过,这只是其中之一,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我。”
“因为你?!”秋戈有些惊讶,秋云点点头:“皇上下旨让我回朝,我担心凉州的安危,一直没有动身,于是皇上便开始猜忌了,杀掉拓跋鹰,有一举两得,不,是一举数得,首先,我要承担责任,不是免职便是回朝问罪;其次可以借此调整凉州地方和边军官员;第三才是留下拓跋千山。”
秋戈长长出口气,秋云对最近几个月凉州和朝廷发生的事的分析和预判,解开了几个一直在他脑中萦绕的疑团,他猜到了部分,但还有部分没有猜到,秋云明显比他看得远看得深,从凉州到帝都,秋云,甚至秋家,等于是从法场走了一遭。
朝局的变幻莫测,非普通人所能预料。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秋戈心里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小心的问道。
秋云摇摇头:“为山九仞,还差最后一着。”
“那一着?”
“为父的新职,还有,齐王,”秋云思索着慢慢的说道:“我不太清楚皇上会怎么处置齐王,听说太后临去前曾要皇上照顾齐王,皇上答应了。如果,皇上还记得对太后的承诺,齐王恐怕会被封藩国,让齐王就国。”
秋戈没有再问,只是长长叹口气,给秋云添上水,秋云瞧着他,其实秋戈这次的表现让他非常意外,以往,秋戈总是做出些让他很恼火的事,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一转头,他还是照旧,要说他完全废柴吧,可又能写几首诗,能作几首赋,在凉州还小有名气,几首诗赋还传到帝都去了。
久而久之,他也不想管了,想来以秋氏家族的力量,保他个做个风流才子应该没有问题,可这次回朝,却让他刮目相看。
这一路,看似平静,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是杀机重重,凶险异常。
原以为秋戈什么都不知道,可实际上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跟着,有意无意的配合他。
今天,他总算明白了,为何无明说秋戈是红尘之人,他看似浪荡的外表下,却是敏锐的视觉和嗅觉。
秋云完全可以确定,秋戈掌握的信息远远低于他,可居然能分析出这么多内情,这让他非常好奇。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秋云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秋戈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着天边化出的一颗红球,那颗红色的光球正奋力喷出火一般的热量,将身周的云彩燃烧。
“怎么不想说,还是对父亲不满?”秋云没有生气,依旧平静的问道。
虽然理解父亲的做法,大哥确实比自己更优秀更夺目,留下大哥也很正常,可心里依旧有几分难受。
“儿子哪敢生父亲的气,”秋戈微微摇头,笑了笑说:“说穿也没什么,这不过是父亲几十年言传身教的结果。”
他那一笑在秋云眼中是如此勉强,可秋云依旧满意,端起茶杯却没有送到嘴边,漫声吟道:“我本癫狂客,疯行人世间;笑看浮云游,渴饮沧海浪;痴男怨女情,豪杰雄才忙;平地起狼烟,野草埋残骸;.。”
秋戈苦笑下,这是他当初在凉州古战场凭吊时写的一首感怀,这首诗传遍凉州,继而传遍天下,成就了他才子的名声。
“好诗,好诗,”秋云称赞道,秋戈稍稍顶了一句:“父亲今日与往常大不相同。”
“说你几句好话,就与往日大不相同,”秋云笑了,将茶杯放下,看着儿子的侧面,轮廓分明,薄薄嘴唇紧闭着:“说实话,我没想到,不过,这就更证明我带你回来是正确的,你哥哥直肠子,统兵打仗还可以,这朝政他是不会的,我希望他永镇边塞,永远不要回朝参政。”
秋戈扭头看着父亲:“大哥既然能统兵作战,那自然能参透朝局,大哥只是不想搭理这些事,若他想作,比谁都强。”
秋云再次露出笑容,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真正微笑,秋戈靠在廊柱上,望着天边更红的云层,几只飞鸟沐浴着红色的光芒,在彩霞中追逐。
秋云心情无比畅快,此刻就算皇帝的圣旨下来,赐他自尽,那毒酒也是世间最美的美酒。
自己这俩个儿子,都是人中之杰。
“父亲,您对太子监国怎么看?”秋戈开口问道。
秋云反问道:“你怎么看?”
“太子监国,这是皇上为驱散兄终弟及的流言,为太子正名。”秋戈略微思索便说:“另外,也警告那些鼓吹兄终弟及的朝臣,不要再兴风作浪。”
秋云微微点头,目光依旧期望的看着他,秋戈眉头微蹙,知道自己的答案还不圆满,便接着说:“刚才父亲说,齐王要就藩,只是皇上在犹豫,我估计皇上在观察,如果群臣反应太大,说明齐王的威望已经威胁到太子,皇上对齐王的处置可能会变。”
说完秋戈便看着秋云,那意思很明显,我就只能想到这些,秋云接着说:“还有太子,”秋戈有些惊讶,秋云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了,皇上的帝王之术玩得越来越熟了。”
秋戈有些兴趣了,起身坐到秋云对面,秋云眉宇间却满是忧虑:“除了齐王,皇上还在观察太子,为什么要观察太子呢?戈儿,你觉着当今皇上是什么样的人?”
秋戈愣了下,思索着,秋云喝了口茶,感觉茶水太淡,随手泼掉,挥手叫过园门候着的小厮,小厮跑过来,秋云吩咐他换壶茶,小厮提着茶壶跑出去,很快又提了壶茶进来,放在桌上,而后小心翼翼的转身回到园门外,园子里依旧只有秋云父子俩。
等小厮出了园门,听不到他们说话,秋戈才开口道:“这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还真不好说,你要说他昏庸吧,他能坚守帝都,提拔父亲方回段昌,反击鲜卑,惩治贪腐,实现泰定中兴,这绝不是庸君作为,可要说是英主吧,好像也不对,这十来年,朝廷府库空虚,水灾旱灾不断,流民成灾,朝廷束手无策。
抗击鲜卑时,皇帝多次明发圣谕,诏令臣子,厉行简朴,可这些年呢,朝廷奢侈之风大起,其根子儿子以为还是在皇上身上,另一方面,官场贪腐之风再起,士庶矛盾愈发深了,说起来,这还是皇上的问题。”
秋云点点头:“你能看到这点也算不错了。”停顿下,他又说:“十年前的皇上,算得上英主,可自击败鲜卑后,皇上便倦政了,政务大都交给了朝臣,后来让邵阳郡王主政,在最初,他还是有雄心的,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士族的反对居然如此强烈。
据我所知,那几年,针对邵阳的暗杀便有七八次,士族还在各种场合公开诋毁邵阳,同时抵制朝廷的各种政策,拒绝捐粮赈灾,拒绝征辟,拒绝交纳钱粮,甚至出动私兵抵抗。
帝国内乱的苗头出现了,皇上呢?几乎整个帝国的士族阶层都站在皇上的对面,这股力量是如此庞大,皇上也不得不让步,所以,他杀了邵阳,向士族阶层妥协了。从那以后,皇上猜忌之心便有了,这些年,这猜忌也越来越强烈,几乎猜忌每个人,所以,他又不是英主。”
秋云站起来,夕阳洒在他身上,就像披上红色战袍:“太子前两年主掌朝政,结果行事过刚,引起士族的警惕,皇上赶紧重新主政,那次是皇上对太子的一次考验,结果,太子不合格。所以,皇上撤换了太子太保,将罪过推到他身上,任命左辰为太子太保。
左辰什么人,有名的士族中人,反对邵阳的中坚人物,皇上启用他的目的是缓和太子和士族的关系。可太子究竟能不能掌控这燕家江山呢?皇上不知道,所以,他要再次考察太子。”
秋戈听着听着眉头便皱起来了,看着父亲,有些不相信的插话问道:“难道他们真敢造反?”
秋戈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是士族,中山秋氏,乃一等士族;秋云冷笑下:“造反?有什么不敢的!看看史书,造反的有多少,前朝大周,本朝,再往前,有多少!”
秋戈倒吸口凉气,背脊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秋云叹口气:“当今天下之弊,无过于土地兼并,农夫失地成流民,流民逃亡,朝廷税收顿减,府库空虚。这与大周晚期何其相似,当年的燕家不也只是士族一员吗,天下大乱,燕家趁势而起,太祖皇帝颁律人诏,目的便是承认士族的特殊地位,也因此将士族阶层团结到燕家身边,从而取了天下。”
“可造反要有军队啊!”
“呵呵,军队?军队中有多少士族门生子弟?就说我凉州边军吧,军中的军官有半数以上来自士族的门生子弟,况且,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在谁手里?不是士族豪门的仓库里吗!”
秋戈有些傻了,原来皇权并不万能的,他不由想起柳寒的话,只要利益合适,朝政也是这样。
利益,利益平衡了,天下安定了,否则便是一场大乱。
秋云望着晚霞,喃喃自语:“圣人说得好,治大国若烹小鲜,须得小心加小心,太子,唉,太子,..”
第101章 五里铺
秋雨,就像年老体衰之人的小便,不多不猛却淅淅沥沥没完没了,驿道变得泥泞不堪,车轮裹上厚厚的泥块,车棚上到处是飞溅起的泥点,精装活波的马匹也没了精神,瞪着大眼望着前方高大的青色城墙。
五里铺,进城出城官民停留休息的地方,自十多年前,鲜卑兵锋遥遥威胁过帝都外,数百年来,帝都没有遭受过战乱,城外便修起了大批住宅,这些房屋大都建在离城墙五里以外的地方,这是因为朝廷有法令,靠近帝都城墙三里范围内不准搭建任何建筑。
按照圣人之礼,送别亲朋好友,要离城五里,重要的朋友师长,则要送出十里,于是有商人便在五里或十里处建起了茶楼,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个集市,帝都百姓也随口起名,五里铺,十里铺,容易懂,也好记。
五里铺最好的茶楼叫望都楼,望都楼对面是个小茶楼,说是茶楼,其实不过是用竹和茅草搭建的简易茶铺,小茶铺甚至没有名字,只用一个布片挑了个茶幌子,平时也多是行商脚夫在这里歇歇脚喝口水,稍微有点身份的便进了对面的望都楼。
于是两边形成鲜明对比,望都楼安安静静的,只是偶尔传来忧愁哀婉的曲调,那是士族公子带来的歌姬唱的离别曲。而小茶铺则热闹非凡,老板和客人大声说笑,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人,声音洪亮嗓门很大,连带他的两个伙计也是大嗓门,一开口,不但响彻小茶铺,连对面的望都楼也能听见。
今天也同样,掌柜的和客人大声说笑着,客人们大多是周围的老顾客,彼此都很熟悉,他们肆无忌惮的嚷嚷着调侃着,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
但在这些闹嚷中,门口的一桌却很安静,由于生意比较好,掌柜的在店门两侧也支起棚子,各摆了一张桌子,左边的这张桌子被几个军官占据,军官们安静的喝着茶,目光偶尔看看路上的马车。
马车就停在驿道上,车夫就披着蓑衣安静的坐在车辕上,秋雨斜斜的飘来,蓑衣已经浸透,可车夫依旧端坐不动,这让这些军官不由感慨,这还是商队吗,这纪律就算比起鹰翎卫都强。
三个戴斗笠穿蓑衣的汉子跨着长刀从后面过来,车队太长了,商队便有几百辆大车,再加上秦王送粮食的车队,加起来便有七八百辆大车,从五里铺一路排到十里铺去,每到休息时,鹰翎卫和他们雇的车夫便到一边休息,商队护卫便承担起保护之责,三人一队,来回巡逻。
老板的女儿提着大茶壶过来,殷勤的问要不要加水,一个军官提了提,然后让她给添上,老板的女儿很麻利的倒水,边问他们从那来?
老板女儿看上有二十多岁了,随意梳了个髻子,插了根木簪,给他们倒水时,不时瞟眼犀锋,犀锋没有察觉,随口答道从长安来。
“这天,走这么远的路,真辛苦。”女人笑道:“好好歇会,这该死的鬼老天,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怎么不等雨停了再走。”
“没办法,有命令,别说下雨了,就算下雪,下刀子,也得走。”边上的军官笑着说,他显然是第一次到帝都,好奇的看着远处雨丝中的宏伟城墙,长安是千年古城,大周时便定都于此,千年来不断修缮,城墙高达十余丈,全是青石垒成,一眼看上去,便是难以攻克的坚城。
可这帝都比起长安来丝毫不差,甚至可能更强,远远望去,城墙至少十丈,厚度还不知道多少,城墙下面有芦苇随风摇曳,显然那里有的不是小河沟。
小娘子正要继续说,桌上唯一没有穿军装的柳寒忽然抬手,将小娘子吓了一跳,从车队那边跑过来一条穿着蓑衣的大汉,大汉到柳寒面前站定,柳寒吩咐说:“每个兄弟一壶热茶,哦,给天娜她们也送壶香片去。”
大汉答应下来转身便进去,小娘子连忙追进去。
“柳兄,瞧你这人带得,比咱们鹰翎卫丝毫不差。”那个军官赞道,刚上路时,这些军官有些瞧不上商队,可这一路走下来,商队无论伙计还是护卫都让他们刮目相看。
无论走多久,首先叫苦的一定是鹰翎卫的士兵,一声休息,士兵们便七歪八倒的或躺或坐,可商队却不一样,休息时,必定有人前出探查,有人向后放哨,有人守马车,有人巡逻。
若在野外宿营,鹰翎卫就是简单的扎个营,可商队却必定是六花营法,明哨暗哨一丝不苟,喝水必查水源,吃饭时,必定是五个人围着一个火堆。
走在路上,没有人开口大声说话,整个商队静悄悄的,紧急情况有哨声联络,前后有传令兵快马奔驰。
这那里是一支商队,扔掉货物,就是一支军队。
若不是犀锋带着他们,军官多半猜测,这是一支有什么目的的军队。
柳寒叹口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只好再次重复:“我们是走西域商道的,这商道马贼众多,伙计们养成习惯了,看着就成了军队,其实那有,唉,这些都是用命换来的,每年商社都要死几个,咱们挣的钱,也就是卖命钱。”
犀锋淡淡一笑,柳寒已经悄悄给他交了底,他的商队是按照军队之法训练的,伙计人人都能开强弓,护卫的修为则全部在武徒以上,他的近身护卫的修为则在武士以上。
“当年那小子太强,这些年我的修为进步了,他也肯定没原地踏步,所以我带了些人回来,这次要找到他,一定要他的命。”
柳寒告诉犀锋,这件事不要告诉秦王,如果秦王知道他手下有这么多武士武师,要是来抽调的话,他给还是不给?
犀锋听后乐了告诉柳寒,他不会告诉秦王,不过,秦王也不会抽调他手下的人,这是规矩,不然那些士族豪门谁敢接受征辟,一接受,家族好不容易笼络的人才就全没了,谁愿意!
柳寒对此嗤之以鼻,那是士族,即便王爷也不敢轻易招惹,可咱就不一样,这王爷不是一见面就讹了几万两银子吗!好吧,就算现在没有,可那是强行入股,比讹银子还可恶!
显然,西域商道的凶险,这几个军官也听说了,这一路,虽然辛苦,比起以往要轻松多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这个阔气的商人。
这一路上,柳寒隔三差五便给他们送酒送肉,虽然没有招待女人,可嘴上和腰包都受用不少,刚出长安城,柳寒便给每个军官一百两银票,每个士兵十两银票,这把士兵们高兴坏了,他们虽然是鹰翎卫,可每月的饷银也不过区区四两银子,而普通边军的饷银每月只有二两银子,而且由于朝廷府库空虚,边军饷银经常拖欠,士兵怨声载道。
而且这不过是启程费,途中柳寒还不时发辛苦费和酒钱,犀锋暗暗计算过,仅这一路上,柳寒便花了不下三千两银子。他悄悄提醒过柳寒,可柳寒不在意,后来,他也就不再管了。
“柳兄,你的人到了吗?”犀锋问道。
“我已经派柳铁进城去了。”柳寒扭头看了眼车队,叹口气:“这么多车,这进城费不知道要交多少。”
柳寒几天前便派人传书,告诉帝都店,他这几天便要到,可不知为什么,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他们还没出现。
与犀锋他们一块上路,居然还有另一个好处,不用交过城费,犀锋是押送粮食到帝都,自然不用交什么进城费,柳寒也就搭个顺风车,免了这一项。
但到了帝都,柳寒和犀锋都不敢冒这个险,在其他地方,犀锋拿出秦王的命令,地方官便不敢管,可帝都不行,特别是现在,皇上重病,太子监国,帝都的盘查比以往要严格数倍,一旦查出来,柳寒的货物势必被全部没收,犀锋也将被治以重罪。
柳寒有拿出一叠银票交给犀锋:“这是给弟兄们准备的,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你们去交差,这天子脚下,恐怕没有打家劫舍的家伙吧。”
犀锋他们送粮到帝都,可不是送进帝都城内,而是送到帝都城外的粮仓中,大晋立国之后,历代皇帝都重视储粮,从长安迁都帝都之后,先后在帝都四周修建了三大粮仓,从荆州雍州过来的粮食便送到常口仓,而自东南扬州等地过来的粮食则送至平口仓。
这种做法让柳寒很不解,为什么要送粮食,干嘛不直接交钱,而且,雍州并不富裕,今年还有些地区受灾,需要朝廷赈济,粮食到了帝都,需要时,又要送回去,这一来一去,费时费功夫不说,成本还挺高,这时代可没有火车飞机,走这一趟不容易。
问犀锋,犀锋也不知道,倒是老黄明白,老黄告诉柳寒,帝都有人口上百万,而帝都附近的土地要么归皇族,要么归士族,朝廷收不到多少税收,而司隶北面的并州和幽州,土地向来贫瘠,而且长期面对塞外,需要朝廷粮食支持,所以,大晋皇帝在帝都附近修筑粮仓,储备粮食,这已经成为一项国策,大晋每个皇帝都坚定不移执行。
柳寒听后很无语,这听上去便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翻版,但这一路上,他见到不少饥寒交迫的流民,出于善心和长远考虑,他又买了五十多个小孩,这些小孩全部带到帝都来了,现在就在后面的马车上。
犀锋对此举并不赞成,但他也没有阻拦,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五十个小孩加起来也不到五百两银子,平均一个小孩不到十两纹银。
“这些孩子别看现在小,过上七八年便可以成为店里最好的帮手,放心吧,我是商人,每一笔开支都要计算回报的。”柳寒奸笑着解释。
可犀锋却觉着,那神情并不奸诈,而是有点不忍,或者说是悲伤。
第102章 分手
犀锋没想到,一个亡命天涯,心中充满仇恨的人;一个能将下属训练得有如一台机器似的;要将那些伙计和护卫训练成这样,必须是心狠手辣;这样一个人,居然还有这一面,这让他有些看不懂。
看着眼前厚厚一叠银票,犀锋眼角瞟了下几个下属,他们的目光都透着热切,可又都刻意隐藏,犀锋心里暗笑,伸手将银票接过来,随手翻了翻,上面几张是大额银票,每一张都是三百两,下面的便是二十两一张,他根本不用数便知道,每人一张共两百张,这一下又是几千两出去了,犀锋在心里微微摇头,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发家的,如此手脚,就算万贯家产也得给败光了。
“不急,等你的人来了再说吧。”犀锋说着叹道:“柳兄,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柳寒微微一笑,还没答话,边上的军官也叹息着插话道:“是啊,象柳兄这样直爽的商人,我们兄弟以前还没碰上过。”
“张兄言重了,”柳寒冲他微微一笑,这次犀锋带的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兄弟,都是与他一样从边军中,一刀一刀砍到这个今天这个位置,就说这个插话的张兄吧,名叫张雄,出身雍南一个小门派,骁勇善战,立功无数,可就提到伍长便再也升不上去,还是犀锋将他挖到鹰翎卫,一步一步提升起来,成为犀锋的左膀右臂。
“瞧你这样,”犀锋笑骂道:“合着就瞧见银票了,咱们论的情分。”
张雄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柳寒笑着插话:“兄弟们都是直爽之人,这一路多亏各位照顾,我柳寒是知恩图报的人,诸位将来有什么需要帮助,只要开口,我柳寒觉悟二话。”
说着柳寒端起茶杯:“犀兄军纪严明,不许喝酒,在下便以茶代酒,谢谢诸位了。”
柳寒很低调,这些军官虽说是武人,性格直率,可也清楚,柳寒与犀锋关系匪浅,就算不在乎柳寒,也必须看犀锋的面子,再说了,柳寒如此给他们面子,他们岂能不兜着。
雨丝中传来歌姬的歌声,犀锋皱眉朝望都楼二楼看了眼,望都楼门前,马车众多,车上有各个家族的标示,仆役都聚在一楼,门口则站着七八个挎刀大汉,若非他们都穿着黑白布袍的服装,还以为他们都是某支精锐部队的士兵,这种黑白布袍乃是帝都各个门阀世家的家丁常用服装。
“贼娘皮!”张雄忍不住骂道,刚才他们本想进望都楼的,可没成想,到门口居然被拦住了,家丁毫不客气的告诉他们,这里已经被包下了,让他们上别处去。
这本来没什么,你来得早,将这里包下了,没什么,可家丁说话那个劲,让张雄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心里堵得慌,可看看四周的马车,尽是朝廷大员,又不敢发着。
柳寒本想上另一间茶楼,这五里铺的茶楼好几间,可犀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非要到这小茶铺喝水等待,柳寒也只好随他,一块到这小草棚。
“看看这一溜马车,也不知是那位朝廷大员致仕回乡,这么重臣来送行。”张雄说道。
“管他是谁,也不与咱们相干。”犀锋冷冷的说,还在路上,秦王渡鸟传书,告诉他们京中有变,太子监国,让他们到交割了粮食后,立刻方回,不许在京中逗留。
随渡鸟而来的还有给柳寒的信,在信中,秦王要求柳寒在帝都小心从事,太子监国后,朝政将有变,让他做事切莫张扬。
秦王到底是贤王,话说得挺暖心,可柳寒从字里行间还是看出秦王的意思,那意思就是让他探查下皇上的身体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太子监国后,对雍州和凉州的具体方略。
但这只是柳寒自己的判断,秦王的信很模糊,柳寒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如果说是自保,太子好像还没动秦王的心思,以柳寒的人生经验,太子只需等到登上皇位,那还不是想收拾谁便收拾谁,秦王没有任何办法,除非造反。
可造反是那么容易的吗?一千次造反里,有一次成功,就算是幸运的了,秦王有这样的胆魄?
柳寒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他的目的就是找出那家伙,等干完这事,就到江南去,买几亩田,过自己的日子。
老黄对秦王的评价倒是很简单,在看了秦王的信后,就说了一句,秦王有大志,让柳寒苦笑不已。
已经是王爷了,还有大志,这志向是什么,不言而喻。
风雨中传来马蹄声,几个人扭头看去,三匹快马冲破细雨,到了茶楼前,前面的汉子勒住马缰,跨下马驹发出一阵嘶鸣,前蹄高高竖起,马上的骑士紧紧夹紧马腹,马蹄重重落下,泥水四溅,茶棚边上几个蹲着喝水的马夫赶紧躲开,两个鹰翎卫卫士张嘴便要骂,抬头看清马上骑士后,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三匹马同样停下,马上骑士穿着都一样,黑色连帽雨披,腰间挂着长刀,马鞍后的行囊系得紧紧的,三个人,一前两后,成品字形,旁若无人的站在细雨中,那气势,让人不敢冒犯。
四周喝茶的茶客呆呆的望着他们,为首的骑士先看了眼望都楼,目光落在门口的家丁身上,门口的家丁在他的目光下,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雨水顺着雨披淌下,左侧的骑士向前踏了一步,似乎要上去问话,右侧的骑士忽然开口:“老爷在这边。”
左侧骑士停下来,为首的骑士则已经大步过去,到了小茶棚前,先冲柳寒施礼:“老爷,我们来了。”
柳寒眉头微蹙:“店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许掌柜在庄子里,柳松柳竹来了。”柳铁说着冲身后招了下手,左侧的骑士快步过来。
“他们俩都来了,谁跟着?”柳寒的眉头依旧蹙着,从后面过来的柳松赶紧答道:“回老爷话,许掌柜是和柳武一块去的,现在店里是二掌柜管明和伙计头肥猫。”
柳寒回头冲茶伙计叫道:“来三杯热茶。”
伙计在里面大声答应,柳竹牵着三匹马过来,将缰绳系在边上的马桩上。
“进来吧,别站在雨里。”柳铁和柳松这才走进茶棚中,犀锋心里暗惊,没有柳寒的命令,这些人居然不敢踏进茶棚,柳寒的纪律居然已经严厉到如此地步,别说边军了,就算鹰翎卫虎贲卫也远远不如。
进了茶棚,柳铁三人才将雨帽摘下,犀锋这才完全看清柳松柳竹的样貌,这两个都是三十不到的年青人,眉宇间英气逼人,不过俩人的气质却大步相同,柳松显然要沉稳些,而柳竹则要活泼些,他们穿着都一样,都站在那,纹丝不动,可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犀锋很奇怪也很纳闷,这西域苦寒蛮荒之地,这柳寒是从那找出这么多才俊之士,就说这柳铁,修为丝毫不比他差,可这样的人就心甘情愿在他手下为仆,看来这柳寒还有他不知道的本事。
伙计端来三杯茶,柳铁三人接过来,这时三人的不同便体现出来了,柳铁是一口喝干,好像那热腾腾的茶水一点不烫似的,柳松则先是抿了口,润了润嘴唇,才浅浅的喝了口;而柳竹则没有立刻喝,而是端在手里,目光就在犀锋身边的几个军官身上转悠,杯子不住在手里转动。
“接到我的信没有?”
柳松赶紧抬头看着他:“接到了,老爷比我们预计的来早了,这几天这雨就没停,许掌柜判断老爷还要过几天才到。”
“住的地方准备好了吗?”柳寒没再追问,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一般商队都不愿在雨天赶路,更何况,他们并不着急,可他们是跟着犀锋他们过来的,犀锋他们必须按时赶到。
“回老爷,已经准备妥当了,”柳松顿了下,有些为难的补充道:“老爷这次来帝都的人比前些日子说的要多,许掌柜前段时间买的宅子可能小了点,许掌柜想要再买一处大点的宅子,可帝都的宅子虽多,可好的却不好买。”
柳寒点点头又问:“仓库呢?准备好了吗?”
“回老爷,准备好了,”柳松答道:“按老爷的吩咐,许掌柜在城外买了个庄园,京里的庄园不好买,半个月前有个官员被免职,要回乡,将园子卖了,这才买到。”
犀锋闻言禁不住开口问道:“京里的房子这么金贵?有钱都买不到?”
柳松迟疑下,不知该不该说,目光不由自主的望着柳寒,柳寒微微点头,柳松这才答道:“官爷不知,这些庄园多是士族豪门所有,这些士族豪门,就算不在京里做官,也不会将园子卖掉。”
犀锋不明白,柳寒却听明白了,这些士族豪门首先不缺钱,其次,就算一时没人作京官,可将来总有人作京官,或者说,族里总有人到京里做事或读书,比如进太学。
“弟兄们还淋着雨,犀兄,诸位,就此别过,将来有机会上帝都来,就到瀚海商社来找我,我请大家喝酒。”柳寒说着起身冲犀锋和众军官抱拳。
犀锋他们也很干脆,同样抱拳还礼:“柳兄先走,有机会一定叨扰!”
柳寒扭头望了眼帝都高大的青色城墙,心里忍不住感慨,几千里路总算走完了,帝都,老子终于来了,小子,你给老子等着,就算你藏在地狱,老子也要把你挖出来,砍上七百二十刀。
第104章 绿竹
许掌柜并不老,才二十六岁,七年前老王掌柜买下他时,他才十九岁,还没有名字,那时他是家商队的奴隶,商队主人是西域车师国人,他的商队在西域道上被吐蕃人所劫,主人破产,他被官府拍卖,老王掌柜将他买下,让他依旧走西域,六年前,柳寒将他留下,给他取了名字,叫许远,亲自教了他五年,去年才将他放出来。
许远见到柳寒时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紧张,在柳寒身边待了六年,早已熟知这位爷的性情,这个庄园很漂亮,青砖碧瓦,绿树成荫,无论房屋还是花园,都是精心布置,唯一的缺点便是小了点。
按照柳寒的意思这个庄园不仅仅是庄园,应该兼有庄园和作坊的功能,可这个庄园却不行,只能住人,许远将后院的部分房间改成库房。
“老爷,挤了点,您先将就下,我听说城北十里铺黄河边有处院子有可能卖,这园子就很大,住上四五百人都没问题。”许远神情中满是歉意。
柳寒打量着后院的布置和房间,看得出来,前主人在建和保养这园子时,花了很多心思,屋梁回廊上的雕琢非常精美,让他有些惊奇的是,这些雕琢隐约西域风格。
天娜她们很快发现了这点,美姬和米娅对着屋梁上的几个雕刻,惊喜的大声议论,许远见状便解释说,这园子最初的主人是个西域商人,这商人得病死了,园子便卖给了那个京官,京官返乡后便卖给了他。
“是小了点。”柳寒开口道,目光却落在站在海棠树下那个孤独的倩影,这一路上,这女人很安静,不,应该说很幽怨,离着几丈远都能感觉到。
许远更加不好意思了,可他没有分辨,这园子最多也就住百来人,随柳寒来的人便有三百多,其中两百多人是伙计,剩下的五十多人才是护卫。
除了这座园子,城里还有处宅子,这宅子也不是很大,能装下七八十号人,,这样算下来,还有一百多人没住处。
“难为你了,这么短时间,能找到这样的园子,辛苦了。”柳寒看出许远的心情,便安慰了他几句。对许远的才能他是相信的,要不然也不会将他放在帝都这样重要的地方。
“老爷,咱们就住这吧,这儿可真漂亮。”米娅天真的跑到柳寒跟前说道,柳寒也不避讳,在她嫩滑的脸上轻轻拎了一下,眼角却瞟向海棠树下的倩影,那倩影正神情复杂的望着这边。
天娜留心到绿竹的神情,她慢慢移步到绿竹的身后,绿竹感觉到有人,扭头看却是天娜,她勉强冲天娜笑笑。
“妹子,怎么啦?还是放不下?”天娜温言问道,她们都知道,这绿竹本来是老爷买来送犀锋,只是犀锋不要,这才留下的,这些公开的信息,在她们三人中,柳寒唯独告诉了天娜,并把监控绿竹的任务也交给了她。
绿竹勉强笑了下,没有回答,天娜叹口气,将她揽在怀里,绿竹身材娇小,只到天娜的下颌,被天娜以这样一揽,便顺势靠在她怀里。
“别想了,都看了一路了,他要有心,只需稍微表示下,爷就会把你送到他面前。”天娜叹口气,这些天,她和绿竹同乘一车,绿竹虽然什么都没作,可她却看出点东西,绿竹身上肯定有秘密,而且,她对那犀锋也不是大家看到的那样深情,至少没到非君不嫁的程度,可蹊跷的是,每当出现在公众面前,她却总是一副深情加幽怨的模样。
爷说得没错,这女人是有问题。天娜在心里对自己说。
绿竹茫然的看着柳寒,事情到现在这样子,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买下她的主人是个商人,而且还没送出去,这让她有些难以接受,她一向自负容貌,虽然到不了倾国倾城,可也是一等一的,没成想,犀锋毫不在意的将她丢弃,而这个商人呢.。
绿竹不知道柳寒究竟是怎么想的,买下自己已经快两个月了,除了让自己出面跳了两次舞外,便再没作其他,别说叫自己伺寝,就连碰都没碰自己一下。
难道自己就这样不招男人喜欢?绿竹心里忽然有些忿忿不平,难道这人瞎了,和几个胡女倒是打得火热,隔三差五便搅得人睡不安稳。
“姐姐,爷是不是不喜欢我?”绿竹低声问。
“哪儿呢,”天娜微微摇头,心中暗笑,故意调侃道:“怎么妹妹想伺候爷了?”
绿竹没言声,天娜靠近她的耳朵,她的耳廓圆润秀气,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妹子,想开了便好,他们这些男人,哎,咱们女人,就是命苦。”天娜轻声叹口气。
这声叹息钻进了绿竹的心里,她也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男人啊,都是心比天高,眼望四方的东西;那象她们女人,关心的只是身边的人,身边的事。
“放心吧,爷会喜欢你的,”天娜咬着绿竹的耳根,吃吃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爷的好了。”
绿竹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胭脂,觉着热辣辣的。
可在心里,她却有一层羞怒,暗骂这些胡女无耻。
许远陪着柳寒在园子里闲逛,伙计们正在卸车,前面的房屋都用来住人了,后面的一部分房屋改为库房。
走了几千里,终于到了目的地,无论护卫还是伙计疲惫中精神却很好,即便看到柳寒,也在大声说笑,有些禁不住还唱起了西域小调。
“弟兄们!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这里还比较简单,过段时间,咱们换个大点的,好不好!”柳寒大声鼓动道。
“好!”众伙计哄笑着应道。听到柳寒说这里比较简单,许远开始还略有些尴尬,可看到众伙计的神情,他又觉着好像是这样。
“诸位兄弟,我小许办事不力,让兄弟们受委屈了,大家放心,我一定尽快再找一处园子,比这个更大!更漂亮!”
众伙计发出更加嚣张的哄笑,他们对许远很熟悉,几年以前,还是他们中的一员,是他们的小兄弟,大家伙一块喝酒,一块吃肉,闲时说女人,忙时同流汗,看着他一步一步从伙计做到伙计头,又从伙计头做到掌柜,现在更是一方诸侯。
“二愣子,你的眼力比不上以前了,是不是帝都的女人给迷住了,忘了老爷的事。”
许远连连作揖:“诸位大爷大哥,我哪敢!我哪敢!”
柳寒笑道:“这不怪二愣子,咱们过来的人太多,这帝都园子虽多,卖的可少,二愣子能买到这个,已经很不容易了。”
伙计们依旧大笑,一个胡子拉碴的伙计笑道:“老爷,你看小远子都瘦了,这帝都的女人够劲,这小子不行啊!”
“黑胡子,你这狗崽子,”柳寒笑骂道:“你一口一个女人,好像小远子被帝都这花花世界给迷住了似的,我说黑胡子,你小子是不是自己想女人了,拿小远子作祟呢!”
“老爷,您没说错,这老小子早想了,在姑臧就上过窑子,在长安没去成,给憋坏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黑胡子三天没女人,那玩意就废了!”
“我说黑胡子,把你那玩意亮出来,给大家伙看看,究竟废了没有!”
..
伙计们肆无忌惮的调笑着,绿竹听得面红耳赤,天娜察觉了,忍不住笑了笑,低声在他耳边说:“这些伙计常年走大漠,那些地方都是蛮荒之地,伙计们也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其实,他们都是些仗义的汉子。”
“他们经常这样吗?”绿竹很好奇的看着正和伙计聊天的柳寒,感觉有些奇怪,这些伙计,这些奴隶怎么在他面前这样放肆。
“老爷是这样,别看他平时看上去高高在上,其实,.,老爷心地很好,伙计们对他.。,怎么说呢,用你们大晋人的话来说,是,对了,又敬又怕。”
“又敬又怕?”绿竹有些好奇,天娜微微点头:“老爷很精明,谁都做不了手脚,谁干得好,谁干得差,他一眼便瞧得出,伙计们都说他有双神眼。”
“那敬呢?”
“老爷做事公平,无论是谁,有功必赏,而且,伙计生病,家里有什么事,老爷都会竭力帮助。”天娜说道:“以后你要有什么难处就直接和老爷说,老爷会帮你的。”
绿竹心里咯噔一下,很快便露出愁容,轻轻叹口气,天娜也叹口气:“你要不愿意待在府里,等那天老爷高兴了,我给你说说,让老爷放你出府。”
“放我出府?!”绿竹非常惊讶,简直不敢相信,她可值两万八千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天文巨款,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放她出府?!
天娜莞尔一笑,这是真的,也是试探,如果绿竹要走,柳寒倒真的愿意放她走,这是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爆炸,她走了也就没这麻烦了。
她站在绿竹身后,看不见绿竹此时的神情,绿竹脸上的神情精彩无比,一会象是松了口气,一会又象是很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娜似乎还嫌麻烦不够,又添了一句:“你家人在那,出府之后,也好有个去处。”
绿竹没有开口,神情却渐渐平静下来,天娜等了会,感觉有异,略想了想低声问道:“是不是家里没人了?”
绿竹叹口气:“我就记不得父母是什么样了,家在那也早不知道,唉,要是父母在,那会让我去那鬼地方。”
天娜愣了,随即明白,她轻轻叹口气,青楼女那还有家,青楼就是她们的家,离开瀚海商社,恐怕也就只能在江湖上飘了,恐怕最终结果还不如留下。
第105章 观帝都
庄园还是小了,两百多车货装了一多半便不敢继续装,剩下的柳寒决定拉到城里的店内仓库,让柳铜带着三十名护卫和一百多伙计以及全部孩子都留在园子里,负责园子的安全,其他的跟他进城。
到了城里,柳寒让许远立刻去包一间客栈,城内的宅子,他只带老黄柳铁和十名护卫,二十名伙计住进宅子里,其他人全部住客栈。
接下来几天中,柳寒忙得脚不停,先是到店里查看,又拉着老黄许远,让陪着逛帝都,许远充当向导,边走边介绍帝都的情况。
这帝都和长安姑臧都不一样,这两个城市都有坊市,商品买卖都在坊市里,可帝都只有一个坊市,这个坊市在城北十里铺,这里专司牲畜买卖,马羊猪等都在这里,没有牛,大晋律明确规定不准私自杀牛,牛是重要生产工具,凡私自杀牛者,轻者鞭挞,重者流放。
至于其他商品,比如丝绸布匹,珠宝首饰,粮食食盐,甚至农具铁器,均可在任何地点出售。
帝都是座庞大的城市,比千年古都长安还要大上一倍,柳寒花了三天时间才走完大部分城市,他估计整个帝都,不算城外,全城有人口在百万以上,甚至有可能突破两百万人,这在这个时代是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一个城市要养活这么多人口,必须具备几个基本要素,首先是粮食,两百万人的城市,每天消耗的粮食便是个惊人的数字,这个城市的粮食来源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本地产,另一个是外调。本地属于司隶,产的粮食远远不够帝都庞大的人口,所以,朝廷在帝都四周修建了四个巨大的粮库,每年从各地调来的粮食全部进入这四个粮库,这四大粮库,除了满足帝都人口吃饭,还负责为幽并两州提供军粮。
其次,这么多人要在帝都生活,必须要有足够大的空间,才能满足居住,娱乐的需求。柳寒在城内转了一圈,从大的格局来看,帝都与长安没什么区别,都分宫城内城和外城,但范围不同,帝都在各部分都大得多。
宫城自然就不说了,柳寒只是远远看了看,这宫城金碧辉煌,宫殿延绵不断看不到头,就看见一间接一间的宫殿,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散发着高贵的璀璨。内城的范围足足有长安内城两个那么大,除了各衙门外,还有亲王郡王和著名豪门的宅院,这些宅院无一不是高门明瓦,富丽堂皇,许远告诉他,以他的了解,一般下品士族都没有资格住在内城。
而外城,才是帝都人最密集的地区,许远告诉柳寒,根据他掌握的情况,从前朝大周到现在,帝都经过五次扩建,最近一次扩建是在两百年以前,整个帝都向外扩张了二十里,现在这个城墙便是那时建的,调动劳力五十万人,前后费时十年之久,这种分法是按照阶层地位分的,宫城自然只有皇帝一家子,内城则是皇族和上品士族,外城才是其他人。除了这种分法,民间还根据驰道将整个外城分为四个部分。
庞大的帝都,被四条驰道划分为四个区域,这四条驰道平坦宽敞,可并行四辆马车。
从正北的正阳门到内城应天门再到皇城正门午门的是玄武大道,朝廷每次出兵便自此门而出;
从正南方向的怀远门到内城的长夏门,再到宫城的定鼎门为朱雀大道;
从西边的白虎大道则连通外城的新开门、内城的丽景门和宫城的建德门;
而青龙大道则自外城东边的建阳门,内城的永春门和宫城的朝阳门。
听着许远介绍,柳寒禁不住有些头大,仅城门便让他有些抓不着头绪。帝都的城门可不只这十二个,整个帝都,外城有十二个城门,内城有八个城门,宫城有六个城门,为什么宫城有六个城门呢?
四个城门都有象征意义,午门其实还有个名字,叫承天门,这个名字更官方,皇宫内有数万人之多,每天消耗的粮食和水等生活物资众多,不可能从这些有政治意义的门进出,于是在宫城西面的建德门一侧又开了城门,叫西便门,从名字便知道这是方便出入的;另外在南边也开了处城门,叫清明门,这个门出入的就是些不好的东西,什么生活垃圾,死了的宫女太监,都从这个门出来。
老黄的神情很复杂,邵阳郡王掌权时,他是王爷的主要智囊,辞别帝都已经快十年了,帝都依旧是往日旧貌,醉香楼的板栗鸡,王家老店的烧鸡,池家的老陈醋,美味佳肴,令人食欲大振。
长清渠穿城而过,勾连黄河与淮水,河面上彩旗飘扬,来自江南的粮船络绎不绝,有花舫隐约穿梭其间,河风伴着曲声,流淌在两岸柳树间。
上清宫下清宫,依旧热闹非凡,善男信女,于萦绕香烟中叩头,三清上人目光慈祥,悲悯的看着世间。
邵阳郡王府,朱红色的大门,门上的四十五颗铜门钉,闪闪发亮,两侧的石头狮子雄壮威武,可惜的是,匾额已换,旧主换新人。
老黄重重叹口气,似乎要将无尽愁绪全自这口气中叹出,柳寒听见了,轻轻的在他肩上拍了下,老黄没有回头,目光中隐隐有泪珠闪过,用力挤了挤将眼泪憋回去。
“老了,老了,总想些老事,”老黄叹口气:“算了,这帝都,待久了就什么都知道了,还是回吧,店里的事情还不少。”
帝都最热闹的大街在长清渠边的柳荫街,这条街靠着长清渠,岸边栽了一排杨柳,绿树成荫,河风吹拂,柳枝轻轻摆动,恍若少女的细腰,江面上船工裸露着古铜色的臂膀,奋力撑动长杆,飞舟划江面,荡起层层浪花。
这里风景如画,两岸商铺如林,可以说是寸土寸金。这里的店铺早已被捷足先登者占据,许远根本拿不到,所以,瀚海商社的店铺开在距离柳荫街两条街的老石井胡同上。
老石井胡同,得名于胡同里的一口老井,传说此井已有千年历史,这条胡同同样是商铺林立,许远买下的店面在胡同的头上,正好是老石井胡同与青羊宫大街相交处。
许远将店门进行了一番改造,而后从正对老石井胡同,变成了一个弧形,于是,一半店门开在老石井胡同,另一半则开在了青羊宫大街,青羊宫大街也同样热闹。
青羊宫虽然赶不上上清宫和下清宫,但同样热闹非凡,此宫建于大周宣帝元康五年,距今也有上千年历史了,在大周末年,青羊宫曾受兵灾,一部分被损毁,大晋承平后,陆续重新修复,再度重现往日风貌。
这个店买来时,实际是前店后屋,后面住着原店主一家人,许远买下来后,对后屋进行了改造,又将两边的房屋重金买下,这样在后院修了库房和住宅,平时店里留有护卫保护,贵重物品全都在后店交易。
柳寒看了这个店后很满意,对许远大加称赞,许远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一年多,店里的生意没什么起色,可以这样说,每月都在亏损,几乎没有大宗交易。
“帝都最有名的珠宝店是鸣玉斋,鸣玉斋有四大挡手,人人技艺超群,设计的珠宝匠心独具,在帝都很有名望,不但士族上那去,就算宫里也常上那买。”
看来许远对鸣玉斋研究很多,将其视为最大竞争者。可柳寒却一脸无所谓,许远担心他轻视对手,进一步介绍说:“我查过这鸣玉斋,店东姓谭,叫谭英,庶族身份,家中有二子一女,老大叫谭容,今年二十四岁,负责从江南进货;老二叫谭恩,今年二十,负责从荆襄一代的货物;小女儿叫谭媌,今年才十四,待字闺中。”
柳寒皱了下眉头,老黄插话道:“这些情况随便找个人问问便知道了,说些不知道的吧。”
许远自嘲的笑了下:“是,小的啰嗦了,嗯,根据我的了解,鸣玉斋建于谭英的祖父,不过,这四大挡手却是他自己招揽的,这个店的信誉很好,用的材料也极佳,价格公道,小的给他算过,普通珠宝的利润并不高,不到一成,大约.,不到半成,也就是三到四厘,最要利润来自豪门和宫里,这部分利润极大,按照我的计算,大约一倍到十倍不止。”
“这没什么,珠宝这行只能挣有钱人的钱,”柳寒笑了下:“咱们慢敲锣鼓慢开张,后发制人,他的四大挡手利害,老梁柯必罕他们的手艺你也见过,绝对不比他们差。”
珠宝的好坏主要看两个方面,其一是材料,没有好材料绝不可能出好珠宝;其二便是制作,制作便是看制作师傅的手艺,这手艺也分两层,一是设计,另一个是做工,这两者缺一不可。
珠宝店的珠宝师傅又叫挡手,柳寒此次回来,将他西域珠宝店最好的六个挡手全带回来了,首席大挡手姓梁,次席则是西域人,叫柯必罕,这六个人全是他的奴隶。
“开店的事不急,还是先解决住的问题。”柳寒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店面,店门前挂着幌子,上面只有一个钱字。
老黄看了眼,含笑问道:“这是通汇钱庄吧?”
许远早瞧见了,见柳寒和老黄都在看着,便点点头:“是,老爷,黄师爷,说来让人惊讶,这通汇钱庄居然已经开到帝都来了,”说着摇摇头,神情很是羡慕:“这钱庄才真的挣钱,老爷,咱们要有闲钱的话,也开个钱庄,那银子绝对比开珠宝行挣得还多。”
第106章 买马
“还是先把眼前的粥吹凉了再说吧。”柳寒不冷不热的说道,他没有那么兴奋,到了帝都不过是迈出了一小步,正经事可以说一点没作,从凉州到长安再到帝都,短短两个月,事出了不少,可正事却没一点头绪。
帝都很大,一两天根本逛不完,许远到帝都一年多了,好些地方都没去,他最关注的还是竞争对手,除了鸣玉斋之外,帝都珠宝行的另一大腕则是宝珍阁,这个珠宝店材料用工同样十分精细,比之鸣玉斋稍差的就在设计上,旗下有三大挡手,不可小瞧。
许远娓娓道来,让他有些奇怪的是,柳寒似乎并没有上心,这让他有些担心,瀚海商社的珠宝首饰在西域是赫赫有名,可那毕竟只是西域,这里可是帝都,汇集天下文萃,人间精华,稍差点的在这里就站不住脚。
“这内城可以开商铺吗?”经过丽景门时,柳寒随口问道,目光盯着高大宽阔的城门洞,城门前没有兵丁,又问:“这城门平时关吗?”
“内城城门从未关过.。”许远刚说到这里,老黄插话了:“内城城门平时无人守卫,也不用关,只有到了战时,才会关,大晋立国几百年了,内城城门只关过一次。”
柳寒认真想了想,在他看到的记载中,在大晋立国之后,有胡族打到过长安,可没有打到过帝都,那么..。
“宪宗皇帝显德十七年,帝都叛乱,内城关闭。”老黄显然看出了柳寒的疑惑,便提醒道,柳寒这才想起来,宪宗末年,皇族发生惨烈内讧,起因便是夺嫡争位,皇子们各联络外援,控制军队,在帝都城内外大打出手,帝都内城门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关闭。
史载,那次叛乱,帝都被焚毁房屋上万间,民众死伤数万人,叛乱平息后,继位的穆宗皇帝进行了大清洗,将他的兄弟们几乎全部杀掉,帝都几乎每天都在杀人,一家一家,成群结队的杀,穆宗皇帝因此被史家称少仁德。
也就是从以后,皇族中,凡皇帝末年,太子之外的皇子要全部遣出帝都就藩,凡皇子勾连边将,禁军将领勾连皇子,处置结果都是一个,杀!
内城与外城相比,显得就要安静多了,街道更加宽敞,道路更加洁净,宅院多高端大气,看着便知道非普通人所有,门口都有主人的族徽。
这种族徽,柳寒在前世没听说过,倒是在影视剧中,见西方那些古老家族倒是有,这玩意怎么到东方来了,柳寒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
在姑臧和长安也曾见过马车和宅门上有标志,当时没往心里去,可在这帝都内城一走,才发现几乎每家每户上都有独特的标志,问老黄才知道是族徽,这让他很难纳闷,这怎么会有族徽呢?
“怎么会没有族徽呢?”
对他的问题,老黄更加纳闷,大晋,不,从大周,甚至更早开始,这块国土的家族便有了族徽,这有什么奇怪的。
看他的神情,柳寒也没敢继续往下问,这家伙可是个警觉性极高的家伙。
“我问你,这个燕家的族徽是什么?”柳寒问了个非常刁钻的问题,燕家便是现在的皇家,老黄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不满的哼了声:“皇家自然是龙了,若有一天,燕家不再住在皇宫,换一个族徽也无妨,以前大周的吴家便是这样,族徽换成了一朵灰线草。”
柳寒忍不住哈哈大笑,这退得才彻底,灰线草,一种极其普通的草,是牛羊最喜欢的食物,这意思实在太明显了,天下给你们了,我就作一顺民,你想怎么切都行。
在逛了半个内城,柳寒发现内城和外城,除了更豪华贵气外,其他没多少不同,照样有酒楼商铺,不过,数量少了很多,可无论是门帘还是布置,都比外城的要好很多。
“要是在内城有个商铺就好了。”柳寒打量着附近的商铺,没有看见吉屋出售的牌子,他轻轻叹口气,这内城才是块宝地,至少是作珠宝生意的宝地。
看看时间不早了,他们从定安门出来了,内城除了四大城门外,另外还开了四个城门,这定安门是永春门和应天门之间的一处城门,出了定安门后,便可以看见东水门,顾名思义,东水门便是道水门,长清渠自这里入城。
河风迎面吹来,有点凉,带着几分水意,让他们精神一振,城门口依旧没有兵丁把守,两辆游壁香车迎面驶来,一个姑娘趴在车窗口,正无聊的四下张望,看到柳寒的乌锥,秀目一亮。
乌骓马通体黑亮,四蹄修长强壮,一看便知道是匹好马。
柳寒没有骑在马上,乌锥系在车后,跟着车走。
“哎,哎,你看这马!”那姑娘对车内叫道:“你快看呀!你快看!”
车内响起道无奈的声音:“你就不能安静点吗,今天玩了一天,不累啊!”
“真是好马!你快看嘛!”那姑娘焦急的叫道,随即拍拍车壁:“停车!停车!”
马车停下,姑娘开门便往下跳,回头又叫道:“快点!快点!都走了!”
从车厢里出来个穿着白衣白裙的姑娘,这姑娘先看看然后才慢慢下车,前面的姑娘非常着急,白衣姑娘刚落地,便拉着她往,指着已经过去的乌锥的背影。
“你看,就是那匹!那匹!”
白衣姑娘朝前面看了看,扭头叹息:“不就是匹马吗,你家已经有几十匹好马了,还这样,你不是要把天下好马都弄到你家吧!”
前面的姑娘似乎没听见,冲着边上跟着的护卫叫道:“快!把那车拦下,快点!”
跟在车后的护卫早已经停下,闻言后其中一个护卫拨转马头,快马追上,将柳寒的马车拦下。
柳寒很是意外,他有些纳闷的看着拦在车前的人,这人穿着帝都常见的家丁服,显然是某个豪门的家丁。
在边上骑马随行的柳铁眉头微蹙,轻踢马腹,上前问道:“你是谁?为何拦我家主人的车?!”
“等着!”家丁神情倨傲,马身横挡在马车前,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
柳铁心头的火吐吐直冒,就想上前将这小子揪下马,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身边传来柳寒的话声:“你是谁?拦着我的马车总该让我知道你是谁吧。”
家丁扫了他一眼,过来时,他便已经留意过了,马车上没有任何徽记,说明这车的主人连士族都算不上,家小姐要他的东西,已经是给他脸了。
“我家主人有事和你说,你等会。”
依旧不客气,依旧倨傲,根本在意柳寒问的什么。
柳寒露出一丝笑容,柳铁跟他多年,立刻知道他的意思,就要催马过去,老黄在车厢里开口道:“那就等等吧,咱不着急。”
柳寒的笑容不变,却轻轻挑了下眉,柳铁拉住马,那家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危险边沿走了一遭,脑袋扬着,神情依旧那么倨傲。
两个姑娘很快过来,白衣姑娘还没开口,那小姑娘已经抢先开口:“这黑马是谁的马?卖给我?”
柳寒再度愣了下,他没想到拦住自己马车的居然是两个姑娘,还在杀手营时他便注意到了,这个时代的女人不像前世传说的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反倒是比较自由,大街上,茶馆酒楼,都能暗道她们的身影,这帝都的风气更加开化,这一路来,街上已经见到很多女人,有结了婚的妇女,也有留着表示未婚三环髻的小姐,富有的带着丫环,身边还有几个保镖;贫穷的则独身一人,绝非前世那种不出门的模样。
扭头看看那家丁,难怪家丁都这么傲,这小丫头是谁家的小姐,口气这么大。
那小姑娘见没人搭理,有些不高兴了,边上的家丁头目看出来了,打马过来,马鞭在车顶上敲了下。
“谁主事!我家四小姐问话呢!”
白衣女子秀美微蹙:“不得无礼!退下!”
家丁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倒退两步,就盯着马车。
白衣女子刚才被马车吸引了,这辆马车有些奇怪,或者说是与众不同,车门居然是开在侧面,马夫坐在前面,座位还挺高,而且车轮不是两个而是四个,她正好奇的打量,没成想红衣女已经等不及了。
白衣女喝止住家丁,上前一步很斯文的冲着车门问道:“不知公子贵姓?冒昧打搅,还请公子原谅。”
白衣女低着头,柳寒就看见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他不想搭理她们,正想着怎么给句不客气的,老黄在边上捅了他一下,他只好推开车门下车。
柳寒下车后依旧没有开口,白衣女目光微闪,再度道歉:“我和表妹实在太冒失了,请公子原谅。”
边上的小姑娘有些不耐烦了:“这匹黑马是你的吗?它叫什么?卖给我吧。”
楚明秋好像没听清,眨巴下眼睛,仔细打量小姑娘,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五六的样子,穿着件红色长裙,头上梳了个三环髻,样貌清秀,眉眼间尚有几分清涩;不过此刻却有些热切。
“不卖。”柳寒的回答很简单很干脆。
红衣姑娘有些急了:“为什么啊!我多给你钱,三百金!”
见她这样,柳寒倒不生她的气,这就是个被宠坏的小丫头,生她的气不值得。
柳寒浮现出一丝笑意,稳稳的说道:“不卖。”
“五百金,”小丫头立马加价,见柳寒没有表示,便又叫道:“八百,要不一千。”
靠,这算是遇上白富美了,短短几句话间便涨了一倍,一千金,一千两金子,这可是笔巨款!
白衣女在心里叹口气,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她冲柳寒微微施礼:“冒昧打搅了,这是我的表妹,爱马成痴,见到公子的马,便难控制,故而拦下公子,请公子莫怪。”
然后转身对红衣女说:“表妹,既然公子不肯割爱,咱们也不能夺人所好,这就回吧。”
白衣女给柳寒的印象挺好,温和有礼,先前没有仔细看她。柳寒还有些前世的社交习惯,从不盯着陌生女子看,此刻面对白衣女,却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白衣女看上去十八九岁,姿容秀丽,一身白色衣裙,在河风吹拂下,衣裙向后飘荡,紧紧贴在娇躯上,勾勒出美好动人的曲线。在白色衣裙中,有一段红色的抹胸,露出小段白皙,引人无限遐思。
红衣女倔强的拉着白衣女,看看柳寒又看看乌锥,挪不动步。
“这位朋友,我家小姐看上你的马,你要肯卖,咱们落府承你的情。”
柳寒没有回头,可他知道是谁在说话,就是那用马鞭敲打车顶的家丁。
“怎么着,金子不行,要来硬的?!”柳铁在边上开口了,现在已经到了他出面的时候了。
家丁头冷冷的看着柳铁正要开口,白衣女喝斥道:“落土,退下!”
第107章 故人来访
叫落土的家丁头忿忿的瞪着柳铁后退两步,红衣女有些不高兴,可白衣女似乎才是这行人的首脑,白衣女看着柳寒温声道:“下人无礼,还请先生原谅。”
“无妨,”柳寒爽快的笑了笑:“我这家人脾气火爆,有些粗鲁,也请你不要在意。”
白衣女再次施礼,而后转身拉着红衣女便走,红衣女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看着乌锥,柳寒转身上车,柳铁则盯着落土,落土充冲他冷笑一声,拔转马头护着两女的马车走了。
“这落家是什么人家?”柳寒上车后便问。
“那穿红衣服的叫落晔,帝都有名的马痴,喜欢宝马,只要见到宝马,便不惜重金也要弄到手。”
看来那红衣女在帝都很有名,连还没能打入上层圈子的许远都知道。
“河东落家,上品士族,与河东郭家王家,同为河东三大上品士族,家族尊贵甚至超越了太子妃薛家,你要把乌锥送给她,立时便能在帝都扬名,对你筹办的拍卖会大有帮助。”边上老黄幽幽的补充道,最后却是调侃了柳寒几句,瀚海商社任何人都知道,柳寒绝不会把乌锥给别人。
柳寒淡淡一笑,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倒是那白衣女让他更有兴趣,正当他要问,又传来老黄的声音:
“士族之间通婚普遍,河东三大家世代通婚,你要打开了一家,便等于打开河东。”
听上去似乎老黄还在建议他出售乌锥,可柳寒知道,这是老黄在提醒自己,这些士族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另外也告诉他,他不太清楚这白衣女的身份。
对于柳寒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拍卖会组织起来,这个拍卖会可以让他和士族建立起某种联系,可问题在于,要组织好拍卖会,首先便要与士族建立起关系,没有联系,怎么邀请他们来参加,或者,人家随便派个管家过来,那他的目的落空了。
柳寒知道自己需要个契机,或者说需要个媒介,敲开帝都豪门大门的媒介,特别是宫里和中书监。
柳铁骑马跟在马车后面,走了几步,他忽然带住马拦住身后的人,那人穿着落家家丁的服装,显然是落家的人。
“小子,跟着我们干嘛?”
柳铁的语气很不客气,谁知道那人更不客气:“怎么怕了!怕了就把马送给我家小姐,今儿要是二少爷在,我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呵呵,”柳铁冷笑两声:“你们落家家大势大,咱们是平头百姓,但,我不相信,在这帝都,你们还能强抢不成!”
家丁同样报以两声冷笑,却没有答话。
柳铁拨马转身便走,家丁依旧跟在他身后,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
柳寒回到家里,这个家便是许远置下的,是一个三进带前后院的庭院,庭院结构非常简单,前院左右偏院住下人,中堂负责接待,后院则是主任和眷属的住宿地,再后面便有个小花园。
这后院很简单,只有柳寒老黄小七和天娜四女,柳铁带着八个护卫住在前院左院,右院则有一半是马厩,另外住了四个下人,他们负责院子的打扫整理。在普通人眼里,这院子足够了,可无论老黄还是柳寒,都深感院子还是小了。
“小许,你先回店里吧。”
许远答应着便转身离去,老黄则什么都没说,背着双手,摇摇摆摆的朝屋里去,柳寒皱眉看了眼那个无所顾忌的家丁一眼,又看了眼柳铁,柳铁下马解开乌锥,拉着他的马和乌锥进院了,家丁看了屋门又看看四周,拔马转身走了。
“柳先生,你可回来了,我这可等了你好久!”
柳寒刚转过照壁,一声长笑便从堂屋传来,柳寒根本不用看便知道是谁,除了秋戈那家伙,谁人能把扎这话说得如此抑扬顿挫,百位俱全。
秋戈依旧是那样,露着毛茸茸的小腿,吸拉草鞋,披散着头发,摇着光肚子啃狗腿的折扇,三步一晃的从边上的厢房中出来。
“秋二公子,今儿又有啥事?劳烦你在寒舍守候?”柳寒有些纳闷,他对秋家父子保持着高度警惕,特别是那老的,简直老奸巨猾。
“我说,柳先生,都不请我进屋喝茶,这可不是待客之道。”秋戈依旧悠悠闲闲,乐呵呵的打量着这院子。
柳寒狐疑的打量打量他,对他这种怪异的装束,他已经有免疫力了,想想前世的朋克嬉皮士,大约这秋戈就是这类人,或者更甚,富二代的无病呻呤,玩世不恭罢了。
秋戈刚才已经打量了院子外面,进入客厅后,他没有就座,而是四下打量,这客厅布置非常简单,简单到可以说没有布置,中堂上没有画,四周没有花瓶,自然也就没花,中间倒是和普通人家一样,两排椅子,分左右摆放,上面则是主人家的位置。
“这院子太简单了,配不上你这西域首富。”
“我倒想买个大点的,可这帝都我人生地不熟,要不,秋二公子帮帮忙,在这城内找个大点的院子。”柳寒不冷不热的答道,顺口吩咐小七上茶。
家里没有买仆妇丫头,柳寒见小七挺机灵,便让他在这前厅伺候,负责这院子的打扫,送送茶水的事。
“行啊!包我身上。”秋戈随口应道,柳寒心里冷笑:“还是秋二公子面子大,许远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那是他没找到门道,”秋戈依旧轻松,逍遥的扇了两下:“这其实没什么难的,我告诉你吧,现就有处宅子,八湾大街,靳家有处宅子要卖,正四下里找买主,你要有意思,我给你问问。”
柳寒愣了下,有些奇怪了,许远在帝都已经一年了,虽然没有打开士族的门,可这卖房子的消息,应该瞒不住他,他怎么没消息?
秋戈扭头看了他一眼,恍然笑道:“经商的门道你门清,可这大晋的门道,你还不清楚。”
柳寒微微皱眉,不解的问:“商业规则不敢说放之天下皆通,至少九成是通的,这卖个房子,难道还有什么窍门不成?”
“当然,”秋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教训的说道:“西域荒蛮,那比得上我大晋之丰饶,这靳家虽然破落了,举家返乡,以他家的底蕴,十年之内,恐怕没有回帝都的希望。”
柳寒没有打断他,小七端来茶水,在俩人面前各放了杯,然后才退出去,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脚步,站在窗户外听着。
“这士族卖房,一般都不通过中人,都顾忌着面子,其他东西可以和你这样的商人买卖,房子是不行的,所以,你这主事不知道很正常,这靳家的宅院可是个大宅院,比你这可漂亮多了。”
秋戈朝窗户外望了眼,看了看两边的偏院,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不说正堂,就说偏院,就是三进三,就够你这院子大了,我听说,靳家的后花园,栽满天芸香,一到春天,香飘半个帝都。”
说着斜瞟了下柳寒,柳寒露出一丝笑容,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秋二公子,有什么你直说!我看看能不能接受。”
秋戈将纸扇合在一起,在手上一敲:“行啊!待会跟我去参加一个诗会,我帮你把这事给办了。”
柳寒愣了下,心说居然是为这件事,这还不好办,随即露出一丝笑容:“行啊,没有问题,那我可着落你身上了。”
“行啊,”秋戈也同样乐呵呵的,似乎生怕他反悔似的,赶紧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给他们说了,你肯定要拿头筹,最差也是上品,你可千万别让我丢脸,我可是下注买你赢的。”
柳寒顿时哭笑不得,原来这家伙居然又给他下了个套,而且还拿房子来诱惑,忽然他想起来,立刻拉下脸来:“秋二公子,无聪道兄,这靳家的房子该不会是假的吧?!”
“这那能呢,”秋戈信誓旦旦:“这房子绝对真实,明儿,我就去买,后天我就专卖给你!”
柳寒顿时大怒,揪住他的脖子厉声问道:“你小子居然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啊,低价从靳家买过来,转手再高价卖给我,一出一入,这买卖做得!”
“放手!放手!”秋戈用力扳开他的手,赔上个笑脸:“我说柳兄,你小子这么有钱,咱们是朋友,朋友有通财之义,你不知道我过得有多苦,我那老爹,整个一守财奴,在姑臧还好说,有人请客,这帝都,我总不能老白吃白喝,到帝都多长时间了,我一次客都没请过,虽然大家伙不至于为这笑话我,我心里有多过意不去。”
柳寒斜眼盯着他,心说你小子还有过意不去的时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秋戈表情变换极快,这几句话之间,已经变得含血愤天,悲苦万分。
这家伙要去演戏,肯定能成影帝。
秋戈继续哭诉:“我说兄弟,小弟这样为难,要告诉你了,你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可哥哥又不能这样,再说,哥哥忙了半天,你总不能看哥哥白忙吧!”
柳寒更加哭笑不得了,就这一句话,他的身份已经换了好几个,兄弟,哥哥,小弟,妈的,这家伙要不去当骗子,都屈才了。
“打住,打住,”柳寒拦住秋戈,秋戈立马收声,柳寒似笑非笑的问:“你打算挣我多少钱?”
“以哥哥的财富,百八十两银子应该不在哥哥的眼里。”
“百八十两银子?”柳寒狐疑的盯着他,满脸都写满两个字,不信。
秋二公子的手里就算再缺钱,也不会为百八十两银子说这么大通话。
“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要骗我,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秋大将军的公子,.。”
看到柳寒握紧了拳头,秋戈连忙改口:“哦,我说错了,是金子,金子。”
“哦,”柳寒也笑了下,秋戈刚松口气,柳寒冲外面叫道:“来人,送客!秋二公子,我暂时不想买房了,你请回吧。”
靠,当老子冤大头,百八十两金子,老子的钱也是一两一两挣的,当老子容易。
第108章 帝都诗会
见柳寒作势要走,秋戈连忙拦住,小七进来恭恭敬敬似乎要过来请秋戈离开,秋戈也不理会,只管拦住柳寒。
“你今天来到底为何事?”
柳寒从一开始就没相信秋戈,这家伙惫赖油滑,可绝不会为百八十两金子专门走一趟,百八十两金子不过千两银子,这点钱入得了秋戈的眼?杀了柳寒,他也不相信。
秋戈眼珠乱转,柳寒见状再度起身要走,秋戈干脆拉住他。
“好,好,”秋戈笑嘻嘻的揽住柳寒的肩头:“这房子呢倒是真的?我现在不是住在城外吗,我想在城内找处宅子,靳家呢,辞官,举家迁回原籍,正想卖掉房子,于是找到我,我呢正犹豫,这靳家的房子虽好,可我住在就太大了,你这宅子倒是不错,要不,你住那,我住这。”
柳寒平静的听着,端起茶杯,也不喝,只是将茶杯捧在手心里,目光就盯着秋戈的眼睛,将秋戈看得有点发毛。
“好,好,好,”秋戈没法了,苦笑下举起双手,这才将今天过来的实情告诉柳寒,首先,秋云虽然离开了凉州,但凉州总督和护羌大将军的职务还没交出去,他担心驱虎吞狼之计,能否顺利实现,可现在他与凉州断了联系,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而驱虎吞狼之策的关键便是粮食,所以,他让秋戈来打听下,这是其一。
其二,秋戈到帝都后受了些气,秋家虽然是山左士族,可秋戈却是在凉州长大,山左士族一向瞧不起凉州士族,就像晋人瞧不起胡人一样,觉着他们就是些野蛮人,不懂音律,不懂诗词,不懂书画,秋戈因此受了些闲气,特别是前几天,与一群贵公子在绣画楼喝酒时,被那群贵公子捉弄了,心中不忿,今日有场诗会,于是他便来拉柳寒,想以两人之力,扫扫这些家伙的面子。
虽然后面,秋戈说得吞吞吐吐,可柳寒还是听明白了,心中不由暗笑,这秋戈看上去不问尘世,不求名利,实际上还是难以完全放下。
“我说无聪道兄,”柳寒摇着头叹息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你得静心玄修,俗世功名算什么,身外之物,这要让无明道兄知道了,岂不又得说你!”
秋戈脸上微红,强撑道:“这不一样,我不能让他们瞧不起我们凉州士子,打我的脸,就是打凉州士子的脸。”
小七依旧安静的站在那,柳寒微微摆头让他退下,小七悄没声的退下去,柳寒转身看着秋戈嗤笑道:“我说无聪兄,凉州士子的脸,你有这么大张脸吗?!”
秋戈愣了下,随即不满的叫起来:“你说什么呢!我秋戈这张脸,还不能算凉州士子的.。”
“秋家可是山左士族!”柳寒稳稳的打断他。
秋戈又愣住了,他完全忘记了这点,柳寒刹住了秋戈的气焰后,悠闲的坐在一旁喝茶,秋戈愣怔片刻,看看柳寒,有些丧气的坐到他身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柳寒瞟了他一眼,放下茶杯:“老王掌柜来信了,这两个月,已经给拓跋部落送去三万石粮食,拓跋部落主力,大约一万精锐已经向北出发,这消息是十天以前的,按照草原上的移动速度,攻击恐怕已经开始了。”
秋戈松了口气,这是大事,也是正事,那天秋云谈后,他深知秋家,面临的危险,这驱虎吞狼之策能不能成功,将很大程度上影响整个秋家的安危。
秋云在朝廷受到攻击,凉州那边也有影响,老王掌柜很担心,不过,好在端木正还拿得稳,旗帜鲜明坚持这项政策,老黄猜测,这里面恐怕还有朝廷的意思,朝廷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不欲凉州再生事端。
老黄更进一步推测,皇帝恐怕已经知道,只是猜不透,为何他还坐视对秋云的弹劾风潮,以粮资敌,这个罪名可小不了,一旦落实,可以将秋大将军拉出午门斩首示众。
“你们父子算是把我坑了,”柳寒的神情很是无奈,仿佛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幸亏当初我没有直接拿钱,要是按照你父亲的提议,我现在恐怕就该抄家问罪了。”
“柳兄,你这说那里话,我父帅还在,况且,端木不一样还在姑臧,有他在,就没事。”秋戈神态轻松,又回到那副大咧咧的模样。
柳寒冷笑声:“要是按照你父亲的法子,你父亲和端木就完全没有责任,恐怕这次我瀚海商社就难保了,所以说,还是我机敏。”
秋戈略微有些尴尬,柳寒说得没错,如果按照秋云最初的法子,完全由瀚海商社主持,大将军府隐在后面,这次的结果恐怕真的很难说。
不过,这一丝尴尬眨眼便过去,秋戈呵呵笑着站起来:“行啊,这事就算过去了,柳兄,我带你去见见帝都的一些风流名士.。。”
“打住,打住,”柳寒拉下脸来:“我现在最怕见什么名士,你还是自己去吧。”
秋戈呵呵一笑,冲柳寒眨眨眼:“柳兄不用如此,参加这样的会,大家都有好处,两利之事,何乐而不为。”
柳寒惋惜的直摇头,叹着气:“无聪兄,你何时才能脱离俗世,得道成仙。”
秋戈略微有些尴尬的干笑几声,柳寒抬眼看看门外天空,阳光变得比较温和,园子里花木落叶萧萧,树下的青草略显枯黄,秋天的味道很浓了。
“行啊,我就陪你走一遭。”
柳寒终于松口,秋戈不禁大喜,这次参加诗会的文人不少,帝都秋季品鉴即将开始,这次诗会便是秋季品鉴的一次预演,参加今天诗会的还有朝廷太学国子学掌院祭酒,所以,太学国子学诸学子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场诗会中一展才华,秋戈也想露一手,可今儿的高手太多,想找个帮手,可他到帝都时日太短,虽然认识了几个人,可这些人,他自己都看不大上,根本没有信心,而恰好,秋云吩咐他找柳寒打听下消息,于是便萌发了找柳寒一块去。
柳寒将柳铁叫进来,将家里的事情吩咐了几句,其中最重要的是告诉天娜她们,今天恐怕回来要晚点,甚至可能不会回来。
诗会不在内城,也不在青楼,而是在城东南五里处的一处庄园,这庄园是度支曹侍郎申岳所有,申岳乃司隶申家之人,曾为青州刺史,庄园依伊水而建,园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又引伊水入园,掘地为湖,湖内造石舫,石舫长数十丈宽数丈,惟妙惟肖,恍若真船随波起伏,岸边建高楼,眺望帝都,青色城墙,历历在目,伊水在旁,水流澹澹,轻舟穿梭于风浪中,鱼鹰时而高飞时而落下,天边红霞隐现,霞光万丈,美不胜收。
柳寒浩叹,见过腐败的,没见过这样腐败的,这园子足足盛下三四百人,分散在园内的溪水流觞之中,间有翠竹相隔,或三四人,或七八人一组,丝毫不见拥挤;每桌均有娇美侍女,带着阵阵香风,送酒上菜,井井有条,丝毫不见忙乱。
“柳兄,怎么啦?”
听到柳寒的感叹,秋戈身边的一个矮胖子纳闷的问道,这矮胖子姓鲁,叫鲁璠,乃山东鲁家二公子,二十七岁,穿着麻衣,麻衣同样只到大腿,盘膝坐在草席上,两条粗短的大腿裸露在外,脚丫子上满是泥,旁人见了,或以为乃山中樵夫,却不知道此为上品士族,家中豪富,他本人也早被征辟为官,入朝作了个散骑常侍,这不过是个散官,所为散官便是没有具体职务,也没有工作。这种官职一般给那些不愿做官的大名士,以示笼络。
柳寒连忙微微摇头,表示没什么,秋戈猜到点什么,轻轻捅了他一下,低声在他耳边说:“这不算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
柳寒倒吸口凉气,这申府在他看来已经足够豪富了,没成想,在秋戈眼中居然不算什么,这不过是小场面,这让柳寒惊讶之余又不禁暗地里猜想,这大场面是什么样!
秋戈和柳寒算是到得晚的,进来之时,府里已经有数百人,申府下人将他们引到这桌时,这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秋戈向他们介绍柳寒后,其中六人当即变脸,立时让申府下人新开一桌。
“士庶不同桌,更何况乃只知铜臭之商人,这等污浊之人岂可与我等同坐。”
秋戈有些无奈,担心柳寒不高兴,可柳寒却丝毫不以为意的便坐下了,面不改色的喝酒吃肉,与秋戈一块留下的便只有这鲁璠。
“柳兄,我可早就盼着见你,想和你好好来一次,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通销万古愁!”
柳寒哈哈大笑,随意的拍拍他的肩头:“你有何愁!你有何难!”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天地之间,知己难求啊!”鲁璠端起酒杯长叹道。
柳寒抬眼望去,曲水流觞的最前面,是座小亭,小亭内有七八个人影,个个峨冠博带,正襟危坐,丝毫不像曲水两边的放肆不羁。柳寒知道,这些便是今晚主持诗会的主持人。
可柳寒很好奇,这诗会是怎样进行的呢?他正要问,从小亭里出来个人。
柳寒的座位距离小亭不算远,其实就算再远点,以他宗师的眼力,也照样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束高冠着袍服,面容肃然端正,颌下长须,在晚风中轻轻飘拂。
“怎么由他出题?!”鲁璠微微皱眉,看得出来,他很不喜欢这个人。
柳寒低声问:“这人是谁?”
“国子监祭酒郑恺,为人方正,诗文也方正,这下文超就难了。”秋戈嘴角滑出道笑纹,在这些人里,他最看重的便是这鲁璠,最对他胃口的也同样是这鲁璠。
当初接近这鲁璠是为了给父亲打掩护,可越接近这鲁璠,便觉着这鲁璠有趣可爱,为人豁达,没什么坏心眼,于是便真心和鲁璠交往起来。
“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鲁璠落寂长叹道,仰头喝酒,柳寒噗嗤乐了,正要开口调侃,前面传来郑恺的话声。
“今日聚会,上托皇上圣恩,下拜申公之赐;今日我大晋,海晏河清,四方来朝,国家安泰,黎民乐业,圣人之学,盛,莫过于今!诸位士子学子,今日你们求学,或于太学国子监,或于书院;翌日你们都将成国之栋梁,民之依靠,.。”
郑恺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从当今皇上,再到古之圣人;从朝廷再到天下士族,一直说到士族和黎民百姓,然后再说到今日诗会。
“今日诗会,流筹随水,各人自取,各安天命,诗词歌赋,自选一题!.。”
就像郑恺的穿着一样,一板一眼,说话也同样一板一眼,八字一断,这么长下来,丝毫没有走样。
听着有点费劲,可柳寒三人还是听明白了,今天的诗会规则是这样的,题目随水曲流下,两边的人自己去取,取到什么写什么,诗词歌赋都行,做好后,诗词和题目一同交上去。
不一会,水曲中灯光闪烁,一荡一荡的漂下来,两边的人纷纷伸手,随即翠竹林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灯火漂到眼前,柳寒才看清这是什么,用竹片作的船,一盏小灯置于船头,边上有块竹片,竹片上刻着字,这就是题目。
秋戈伸手拿了三条船灯,仍了块竹片给柳寒,柳寒接过来,是二十九号签,签文是“三人日上走,孤帆上贡朝。”
柳寒眉头微蹙,随即笑了笑下,将竹筹放在桌上,扭头看着秋戈和鲁璠,俩人也已看完自己的签文,秋戈抓起柳寒的竹筹扫了眼。
“秋日作春江,不合时宜。”秋戈摇头说:“多半是那老夫子所为,柳兄,今天你可有点难了。”
鲁璠一翻白眼:“不想作就不做,有啥难的,难不成,你还多想这些家伙品鉴似的。”
“鲁老弟这话说得对,”柳寒微微一笑:“你我三人都不是为品鉴而来,只想见识下帝都人物。”
“哦,那你觉着这帝都人物如何?”鲁璠将酒杯放下,扭头问道。
柳寒哈哈一笑:“柳某颠沛流离西域十余载,此番重回大晋,虽时日尚短,可也见识我大晋文武俊杰,武的自不消说,凉州白马秋歌,长安带刀犀锋,帝都武人,柳某未见,不敢置评;而文士则有凉州无明无聪,帝都鲁璠,当此三者,柳某当退避三舍。”
秋戈微微一怔,柳寒这话可有点狂,那意思很明白,回到大晋这么些时日,在姑臧长安和这帝都,他看上眼的也就三个人,无明,秋戈,还有便是这鲁璠,其余诸人均不在他眼内,包括现在坐镇姑臧的端木正。
“狂妄!”
“无知!”
边上早些分桌的数人闻听后,顿时大怒,厉声呵斥。
秋戈心说,这家伙看上去稳重,实则比我还狂,这帝都多少人物,谁敢放这话,这家伙才到帝都几日,居然就敢放这话,这还不遭到帝都士子的群起围攻,正要开口劝解,却见柳寒嘴角带笑,神情中隐有得色,他随即纳闷,难不成这家伙是故意的,于是便不再劝解,打定主意看看再说。
柳寒把玩着竹筹,听着这些人的呵斥,心里暗暗高兴,他打定主意今晚要出名,若是其他题目倒也罢了,这春江二字,不是有篇孤篇盖全唐,千年不少其香的名作吗,就拿这为我开道,打开帝都土豪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