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天苍黄TXT下载天苍黄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苍黄全文阅读

作者:有时糊涂     天苍黄txt下载     天苍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听曲

这时,珠娘却从侧面的小门出来,柳寒心里心里纳闷,她是怎么到的船尾,刚才上船时,没有看到有通往船尾的通道。

    珠娘好像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站在船舱中间,轻轻拍了两下,顿时所有辩论都停下来,珠娘就象主持人一样,眉目先扫了一圈,目光没在任何人身上多停留一秒,然而每个人都感觉到,她看自己的目光好像不同。

    “诸位道兄请稍歇,上茶!”

    这句非常普通的话,从那优雅朱唇中吐出,却股别样风味,如山泉自飞岩跳落,又似翠鸟在空谷欢歌,还有那么一丝诱惑,配上美目流转,每个人都觉着是对他说的。

    几个垂鬟小婢端着茶盘鱼贯而出,分别到各桌前,将茶水换去,再恭敬施礼,再鱼贯而出,此中没发出一丝声响。柳寒这才注意到,这船舱里除了珠娘外,居然再没有女人,与普通妓院大相径庭。再仔细打量舱中装饰,正对舱门的后壁上,挂着大幅图画,就像一幅壁画似的,画上是两个人在松下煮茶聊天,一人身穿道袍,白发白须,面色红润,另一人则穿锦袍,神态恭敬,似乎在聆听什么,远处是雪花飞舞中的群山。

    除此之外,就剩下舱角处有两盆青青的修长翠竹,再没其他装饰,没有奢华,没有艳俗,甚至没有女人。

    除了珠娘。

    这还是妓院吗?尽管猜测这珠娘来历不凡,可柳寒依旧禁不住对她有了几分佩服,这绝对是个营销高手。

    秋戈雨庵这些人,家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上这来,不就是玩个情调,玩个高雅,若是和城里的那种妓院,恐怕他们也就不会到这来了。

    茶水袅绕,船舱里多了股淡雅的幽香,将刚才稍有的不快驱散。

    多数人的目光都盯着珠娘,柳寒也一眼,在他看来,此刻的珠娘就像一个主持人,带着淡淡的微笑,将舱中气氛缓和下来,同时又挑起大家的兴趣。

    “先贤有言,国无为,****自安;民安,则天下安;两位道兄之争,有违先哲之论。”

    让柳寒很意外的是,珠娘居然开口便责备秋戈和雨庵,而俩人却没有反驳,直身称是,相对拱手致歉。

    “秀雅新练了首小曲,也不知道成不成,无明道兄精擅音律,还请多多指点她,珠娘先道谢了。”

    说完冲秋戈身边的年轻人微微一礼,无明懒洋洋的歪着,自从柳寒他们进来,他便一直是这样,秋戈和雨庵辩难时,他也是这样,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神情寂寞,玩着手上的小酒杯,他的面前与其他人不同,多了一壶酒,可让柳寒有些纳闷的是,其他人居然没说一个字。

    秀雅抱着琵琶袅袅的进来,施礼后在绣墩上坐下,轻拨琴弦叮叮咚咚,白生生的手指拨动琴弦,朱唇轻起:“郁郁野兮稷葱葱,阳布德兮泽四方,万物生兮心飞扬,黍甸甸兮壮挥镰,.。。”。

    歌声抑扬顿挫,人人姿态不变,神情却专注多了,没有人喧哗,歌词很简单,讲述的是春天来了,万物生长,诗人看着郁郁葱葱的田地,农夫在田里忙碌,农妇提着筐送饭,孩子跟在她的身边,踊跃欢快的玩弄,农妇不时喝斥,让他小心点,不要将手上的水打翻了。

    看着眼前丰收的景象,诗人很高兴可又很担心,担心在秋收之后,官吏加税,地主加租,百姓依旧贫困不堪,想到这些,他又想起先哲的话,百姓安则天下安。

    秀雅的歌声欢愉中带着淡淡的忧虑,目光略微有些哀伤,似乎想着天下百姓的愁苦。

    一曲歌毕,满舱皆静,似乎还沉浸在遐思伤感中,端木正赞叹的扭头对柳寒说:“白衣公子的诗总是这样,.。。,你怎么啦?”

    端木正有些奇怪的看着柳寒,柳寒神情有些奇怪,有些游离,有些伤感,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柳寒回过神来,有些伤感的答道:“十多年了,第一次听到故国音律,有些失态。”

    端木正微微叹口气,看着柳寒的目光多了几分理解,柳寒问道:“这是白衣公子写的诗吗?”

    端木正微微颌首,柳寒眉头微蹙:“怎么这么伤感。”

    “白衣公子顾玮,他的诗都是这个味。”端木正说。

    “这大慨便是为赋新诗强说愁吧。”柳寒低声问,没成想端木正摇摇头:“这倒不假,白衣公子顾玮心怀天下黎民,感慨门阀世家对黎民的盘剥日盛,他的诗总带着焦虑与忧伤。”

    柳寒不信,可又不敢不信,他略微想想便问:“大人怎么知道的?就凭几首诗?”

    端木正微微摇头:“当然不是,十多年前,黄河在青冀两州溃堤,涉及四洲数百万黎民,白衣公子正好在青州游学,侥幸逃得性命后,即奔走青冀杨兖四洲,劝世家大族开仓赈济,写下《离乱赋》,哀民生之艰难,灾民之痛苦,阅之不忍目睹,此文轰传天下,陛下阅后,当场下令减免赋税,宫中裁剪用度,所得之钱发四洲赈济,官府开仓放粮,所以此文又称《千石文》和《救灾赋》。”

    “哦,那皇上为何不宣其入朝为官,这样的人当官,我等小民岂不有福了?”柳寒大奇,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这白衣公子可够厉害的,皇帝看了他的文章居然就减赋了。

    端木正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口气,这个问题同样在他脑海中盘旋了很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不征召白衣公子入朝,直到两年前才由太傅潘链推荐,皇帝才征召他,当时天下很多人都认为顾玮会肩负重任,没成想皇帝召见一次后便将他派到太傅门下当了个不起眼的郎官。

    “昔日在帝都曾听韩大家的歌,小可醉了三天,”无明慨叹道,很是落寂,酒杯在手里转了两个圈,从拇指上翻过去又落回手掌中,然后再翻回去,从拇指和食指中间转回来,不是炫耀纯属下意识。

    “听说韩大家为白衣公子唱了一曲《虞美人》,白衣公子称之仙乐,可三月不食肉,可惜,自此之后,韩大家便归隐山林,世间再无大家了。”秋戈也叹道。

    秀雅唱完后便安静的坐在那,听着无明和秋戈的话,神情依旧恭顺,没有一丁点不满,韩大家被世人称为歌绝,能与作比较,已经是极高的荣誉了。

    他们说话之际,柳寒注意观察了下,其余三人的神情也同样落寂,似乎失去了一位极其友好的知己,雨庵长长叹息,忽尔拍桌叫道:“上酒!上酒!”

    几个小婢端着酒上来,雨庵拍着大腿唱道:“惜乎!悲乎!佳人已去!遥不可闻!吾将何往!”

    铜锣般的嗓音哭丧着,谈不上美感,更不悦耳,却是真情流露,柳寒忍不住乐了,敢情这世界也有追星族。

    说实际的,到这个世界快三十年了,他最熟悉的却是遥远的西域。

    六岁时不知怎么到的杀手营,十四岁开始出任务,每次任务结束后,便赶紧返回山庄服用解药,十五岁第一次杀人,到十八岁杀手营覆灭时,他记得已经杀了三十二人,这包括在杀手营对练中杀死的同伴。

    这些年,他负伤无数次,其中最严重的是逃亡过程中,那个杀手冷静凶狠,识破了他的所有伎俩,逼得他不得不冒险,九死一生才逃过他的追杀。

    所以,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并不深,或者说,书上记载的东西,他懂,底层的习俗,了解些,而这些贵族,几乎一无所知,与这些富二代官二代坐在一块喝酒听曲,还是第一次。

第二十四章 狂

“你笑什么!韩大家隐退,世间再无美妙的歌声,如此令人伤心的事,你乐什么!”

    柳寒抬眼看却是雨庵边上的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的穿着做派都与秋戈类似,光溜溜的两条大腿也不盘着,也不跪着;这个时代的坐姿有点象前世的日本人,这年轻人的两条腿就这样光生生的伸着,冷眼看着柳寒。

    柳寒略微迟疑道:“既然伊人已去,也不必太过伤感,天生万物,各有机缘,既然降下韩大家这样的神仙人物,必然还会降下类似不俗,不让人间寂寞。”

    那年轻人愣了下,端木正微微一笑,从将军府到现在,柳寒都表现得很低调,这番话也同样委婉,不过却和前面不一样,隐含了反击,用直白的话来讲便是,你小子瞎操心,韩大家去了,还会有其他人冒出来。

    雨庵鄙夷的摇摇头,哀叹道:“无知蛮俗妄言天道,韩大家那样的人物要几百年才出一个。”

    雨庵的话很不客气,端木正扭头看了看柳寒,柳寒没有丝毫生气,相反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这让他稍稍放心,正想开口将场面圆下来,不成想雨庵又斥责道:“有酒自然喝酒,不喝酒你待这干嘛!”

    端木正闻言不动声色的扭头看了眼柳寒,柳寒依旧很平静,淡淡一笑端起酒壶倒了杯:“道兄说的.。”

    没等话落,雨庵已经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撂在桌上,不屑的打断他:“你非修道之人,不过一凡夫俗子,有何资格称道兄!”

    柳寒依旧没有动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唇边酒迹才冲雨庵拱手致歉:“公子说得对,我乃红尘中人,公子乃出世之人,雅量高洁,志向远大,是在下冒昧了。”

    端木正眉头微蹙,扭头看了眼秋戈,秋戈却象没听见似的,只顾自己喝酒,秀雅有些担忧的看看柳寒,有心替他解围,便嫣然一笑:“无明道兄,韩大家如当空皓月,秀雅不过一萤火虫,岂能与之并论,可道兄同样乃大家,还请指点秀雅一二,秀雅感激不尽。”

    说着秀雅站起来冲无明盈盈下拜,秋戈这时开口了:“今晚乃诗会,雅儿,要让无明指点你,改日你可上他家去,他在前村溪边有个庄园,你带上闷倒驴,要不然轩尼诗,由不得他不指点你。”

    柳寒心中再笑,这闷倒驴和轩尼诗都是他开发出来的酒,前者是高度白酒,后者自然是葡萄酒。

    “好,我这就请妈妈去。”秀雅抿嘴笑道,秀美的眼睛就盯着无明,无明醉眼迷离,拍腿高歌:“坐中发美赞,气同音轨。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斯会岂不乐,恨无凉州子。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

    秋戈摇头长叹,伸手操箸,击打酒杯,高歌道:“把酒抚琴兮,娇娥献新声。旧友同乐兮,鼓噪不知处。斯人不见兮,空余泪满襟,但愿长醉兮,此生不予我!”

    舱内诸人大声叫好,雨庵站起来,脱下外套赤膊高歌,柳寒这下真的有些傻了,这转得也太快了,刚才还咄咄逼人要赶他走,这会忽然便张狂起来,他扭头看了下端木正,后者却很平静,只是微笑着喝酒,显然久经考验。

    船舱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热烈了,除了无明外,其余人都跳到舱中间,围着秀雅手舞足蹈,秀雅则原地舞蹈,婀娜多姿。

    “以前没见过吧?”

    柳寒扭头,却是端木正含笑低声说道,他点点头,端木正接着说:“以后你就习惯了。”

    “你怎么不去跳?”柳寒问。

    端木正笑了下,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士庶不同榻,你看,这边就我们俩人,他们都挤在那边。”

    闻听此言,柳寒这才醒悟,这边的坐榻上就他们俩人,相当宽松,雨庵那边却有三个人,原以为是客气,原来是宁可自己挤点,也绝不和庶人同坐,当然也就更不会共舞。

    柳寒闻言轻叹,他不会下去跳舞,在前世的大学里学过街舞,可在杀手营跳过,自然不敢再跳,正要再说,忽然心念一动,波光荡漾的江面上有异物向船飞来,自从跨入宗师境界后,六识敏锐大幅提高,上船之后,整条船极其周遭二十米范围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过来的东西落到船尾,是一只渡鸟,这种鸟有点像信鸽,但比信鸽快,体型也稍大,羽毛为黑色,更主要的是,这种鸟比信鸽强悍,有尖利的短喙,遇上危险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多用着送信用,他与王掌柜联系便用这种鸟。有人过去,渡鸟咕咕低叫两声,有人将渡鸟抱起来,从腿上取下一个小竹筒,转身进去交给了珠娘。

    在柳寒的感知下,这一幕就像当着他面发生的,柳寒心中一动,这珠娘看来不简单,难怪能在这荒凉的姑臧开出这样一个颇有江南风味的花舫来。

    柳寒更加警惕,脑子转了转,忽然跳起来,冲着后院叫道:“拿大腕来!”

    端木正惊讶的望着他,这种场合,一般连他都不能轻易下场,士庶之别,犹如天堑,能参加这样的聚会,已经体现了在场的士族礼贤下士。

    果然,手舞足蹈们愣了下,随即大怒,雨庵率先发难。

    “狂妄!狂妄!来人啊!给我轰出去!”雨庵指着柳寒叫道。

    船舱外抢进两个小二,块垒分明,孔武有力,进来便要动手,端木正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也不再想阻拦,他也想看看这商社主人倒地有多大的本事。

    秋戈则紧锁眉头,目光不住在柳寒和雨庵之间来回移动,神情游移不定。

    只有坐首席的无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样,依旧自顾自的喝酒。

    珠娘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处,略有些异样的看着柳寒。

    没有碗,柳寒提起酒壶往嘴里倒,眨眼间便喝完一壶,左右看看,顺手提起端木正的酒壶,摇晃下壶里没有多少酒了,扭头对珠娘叫道:“拿酒来!最好拿大坛!这玩意,”摇晃下酒壶:“只适合酸腐,凉州汉子,当跨烈马,饮烧刀子,这软绵绵的算什么!”

    珠娘更加惊讶,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这酒是从并州运来的汾清佳酿,这可是天下驰名的名酒,从前朝开始便成为贡酒,居然在这家伙嘴里还赶不上贩夫走卒喝的烧刀子!

    更何况,在座的出了他柳寒,其他的都是凉州有名的风流士子,一时俊杰,这柳寒什么人,怎么敢扰他们的兴致。

    沉凝下,秀目问向秋戈和无明。

    柳寒大笑,伸手摘下腰间佩戴的玉佩扔给珠娘,笑道:“这块玉足以支付酒钱了,快去!快去!别耽误了老子喝酒!”

    雨庵大怒就要上前,秋戈忽然轻轻嗯了声,雨庵身形顿住,珠娘扭头吩咐后面准备两坛烧刀子。

    烧刀子这样的劣酒,花舫自然是没有准备的,小婢连忙叫人上岸去买,里面却已经传来柳寒的高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柳寒拍腿高歌,开口便气势磅礴,挟风带雨,扑面而来;可没等诸人品味过来,语调一转,明镜白发,青丝成雪,又是一股浓浓的无奈袭来;这简简单单的两句,立刻将众人的心抓住。

    秋戈一激灵,犹如醍醐灌顶,好像大梦一场,刚刚醒来。自顾自喝酒的公子停下来了,目光明亮的望着他;端木正眉头微蹙,惊讶之极,好像看着另外一人;雨庵神情变幻莫测,既想阻拦,又想再等等。几个小二想上前,却被珠娘手势阻止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千金散尽还复来。”

    依旧豪迈,依旧洒脱,依旧目空一切。

    却带着浓浓的不甘!

    各人眼中的画面变换不定,麻衣裹身,仗剑行走在荒冷的枯岭上。

    瘦马,西风下,对空长饮。

    风卷狂沙,衰草飘飞,草屋摇摇欲坠,屋内之人依旧醉酒长歌。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戈公子,端木生,

    将进酒,杯莫停。”

    秋戈端木正忍不住去端酒杯,端木正端了个空,秋戈端起酒杯却眼也不眨的盯着柳寒。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佩,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歌毕,柳寒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顺手将酒壶砸在地上,长吐口气,似乎将胸中的浊气全吐出来,目光落到珠娘身上,叫道:“酒呢?!酒!上酒!”

    妈的,论狷狂,谁比得了李白,论才气,谁比得了诗仙。为了不在起跑线上落后,老子五岁便开始背唐诗宋词,跟老子比作诗,比狂傲,老子不踩扁了你丫的,小样。

第二十五章 修道之道

珠娘连忙叫小婢上酒,小婢端着酒到门口,珠娘亲自接过来端到柳寒面前,同时将玉佩放在桌上。

    “先生大才,珠娘有眼无珠,还请公子多多原谅!”

    恭恭敬敬的低头施礼,颈间一遍雪白,这一低头的恭顺温柔,就如白莲花般娇羞;柳寒心中怦然心动,差点便忍不住将她揽入怀里,浩叹一声:“最难消受美人情,姑娘盛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珠娘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盈盈一笑:“多谢先生,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诗句,让珠娘心神摇动,忍不住想大醉一场。”

    柳寒大笑:“既然想醉,那就醉一场!”

    “好!好!好!”

    柳寒扭头看去,却是无明在鼓掌叫好。无明站起来,提起面前的酒壶,对着嘴灌,珠娘见状抿嘴一笑,无明一气喝光壶中酒,顺手将酒壶掷在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酒壶在地毯上打了几个转。

    “能听此歌,今夜当不虚此行!”无明浩叹着冲柳寒深深一礼,柳寒就要起身回礼,忽然念头一转,靠在桌上,挥手笑道:“着相了,着相了,诗词乃小道,若因此搅了道兄的无尘明镜,在下万死难辞。”

    “哈哈哈!哈哈哈!”无明大笑:“本心无尘,何来扰乱。修道修的是心,修的是世情,看透世间悲欢,悟透人生百态,道心自然坚固,何来扰动。”

    无明说着指指雨庵和其他两人:“你们道心无固,修道之路尚且渺不可见。”

    雨庵有些羞愧的低下头,秋戈也站起来,手里依旧拿着酒杯,而不是象柳寒和无明那样,提着酒壶往嘴里倒,有些感慨的叹道:“修道之路艰难,唯有跳出红尘才能见道之本意。”

    “跳出红尘?”无明颇玩味的看着秋戈,微微叹息:“君乃红尘中人,如何能跳出红尘。”

    柳寒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巨震,这无明厉害啊,难怪年纪轻轻便可坐稳首座,成为这伙人的核心。

    秋戈嘿嘿一笑,也不辩解,端木正显然对这伙人了解更多,这无明是卢阀子弟,名景,是卢阀阀主的嫡亲弟弟卢淳的长子,也是凉州有名的才子,自小便通读经史,卢家对他寄予很高希望,可他却醉心玄修,整天与人空谈,要么便象今天这样喝酒,而且一喝便醉。

    “古来圣贤皆寂寞,”无明浩然长叹,满是寂寞,满是萧索:“寂寞,乃是无人与说,”说着看着柳寒目露惊喜,冲他长礼:“兄台非凡俗之人,吾不再寂寞!”

    受惊过度,柳寒迟疑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礼,无明毫不客气的将端木正拨拉到一边,有些醉眼迷离的说道:“你坐那边去,你,还有你,”指指端木正和秋戈:“此诗将传扬天下,你们也将传扬天下!可惜呀可惜!”

    小婢送来酒,无明端起酒壶灌了一口,放下酒壶慨然长歌:“吾道不孤哉!吾道不孤哉!”

    柳寒暗自得意,这诗仙就是诗仙,放那都惊世骇俗,他忽然感到这或许是块敲门砖,这门阀与门阀之间是相通的,或许自己可以借住这个敲开门阀的大门,对找到那个人或许有帮助。

    “看柳兄的诗有出尘之意,”雨庵有些疑惑的看着柳寒,试探着说道:“可柳兄却不像修道之人.。。”

    柳寒立刻明白这雨庵是何意,豪门贵族中人常买诗以搏名,甚至有些寒门士子为了前途或进身,甘心替那些贵公子作枪手。

    闻听此言,秋戈眉头微皱,端木正端酒杯,似乎没有听见,柳寒淡淡一笑:“大道无形,千变万化,道之途,亦千变万化,有出世求道,亦有入世求道;何为道?极之至者,则为道。”

    “啪啪!啪啪!”无明醉眼迷离鼓掌大笑:“好一个极之至者,则为道。果然我道中人,凡夫俗子岂知道之精妙,昔日黄帝尚且曾问道于樵夫,樵夫何曾出世,这修道还是要看天分的,雨庵兄,你还得悟啊。”

    秋戈乐呵呵的笑了笑,叹道:“说得好,道之所在,飘渺无踪,难怪圣人说,欲修道,先修心,自古多少圣贤,可真正明白道的有几人。”

    柳寒微微皱眉,心里开始有所警惕,这些都是什么人?这首诗可以作为敲门砖,可以让他们接纳你,可这气氛就有些不对了,这抬得可有点高了,在座的可都是凉州最有名的官二代富二代,这些家伙虽然举止荒诞,可个顶个都饱读诗书,真当他们是傻子,那最后成傻子的肯定是自己。

    更何况边上还有个精明无比的端木正,从王掌柜传来的资料看,这端木正是秋云的心腹,名义上虽然只是将军府下的长史,可由于凉州是边陲重镇,将军府对地方事务干预程度远超内地,这端木正便经常替秋云出面,可以这样说,他可以当秋云的半个家,可以当凉州府的半个家。

    这样一个精明的人物窥视在旁,他可不是这些修道狂,再说修道?这世界真有长生不老?

    传说中有,可无论周史还是晋史,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倒是野史语焉不详的提到过。

    传说,N多年前,这世界是有神仙的,人们最大的兴趣便是修道成仙,可以这样说,神仙,或他们的门人,支配着天下,可不知什么原因,据说是因为天外妖魔入侵,神仙们奋起反击,持续千年的战争,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神仙和妖魔都死了,这世界就再没神仙了。

    这个传说有些凄凉,带着点英雄主义,让很多后世小子膜拜。

    于是这世界便多了无明秋戈这样的追随者。

    可柳寒根本不信,这本叫《寻仙记》,又叫《道典》的书,在他看来不过是前世的《山海经》《搜神记》之类的奇谈,这还是药老建议他看看,可他实在提不起兴趣,胡乱翻了两页便扔一边去了。

    长生不老,人人都想长生不老,那些强人猛人都不老不死,你们这些家伙怎么上位出头!

第二十六章 凉州暗潮

心里有了提防,柳寒便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冲端木正笑了笑说:“今儿不是诗会吗,怎么说起修道来了,说诗我还可以胡诌几句,这要说道,我可算个白痴。”

    “白痴倒不至于,”秋戈端着酒回去,端木正看看无明,无明又歪倒着了,只好过去和秋戈坐在一起,秋戈接着说:“不过,今儿倒是诗会,柳兄已经作了一首,端木兄,该你的大作了。”

    端木正也不推辞,他笑了下说:“今晚柳兄当为魁首,柳兄,此诗可有名?”

    柳寒正对着酒壶吹呢,沉凝下答道:“就叫将进酒吧。”

    “将进酒,好名!”端木正微微点头,稍稍沉凝吟道:“倦绣佳人清歌长,花舫酒酣唤茶汤。窗明江波似妆镜,舱霭檀云品御香。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好诗!好诗!”柳寒鼓掌赞叹:“不愧是名满凉州的端木正。”

    秋戈摇头晃脑的说:“诗是好诗,惜乎过于端正,就像你这个人,端端正正,找不到瑕疵。”

    “秋兄所评中肯。”雨庵点头称是,扭头又对柳寒说:“今夜所作,柳兄当为魁首,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柳寒饮酒点头,雨庵堆出个笑脸:“不知柳兄还有那些大作,一并作来,也让我们痛快痛快。”

    端木正心里一笑,这雨庵依旧拐着弯在质疑,这意思依旧是,有本事你再作一首,要不然这诗根本就不是你写的,就是买的。

    柳寒既然存了以诗敲开门阀大门的意图,也不拒绝,慨然点头,一壶酒灌下,抹去唇边酒迹,说道:“此次回凉州,九死一生,要不是秋少将军搭救,恐怕就死在马贼手上,心中有所感,写了首诗,雨庵公子既然相问,我就不吝丑陋,请诸位品鉴。”

    说完之后不待众人表示,便开口吟道:“商车欲归边,驼铃过居延。征蓬出晋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黑骑,都护在燕然。”

    吟罢舱内一遍寂静,端木正目露奇光,他完全没想到,柳寒居然又写出这样一首情文并茂的好诗,不由对柳寒另眼相看,隐隐开始自己对柳寒的判断有些怀疑。

    秋戈若有所思,嘴里喃喃念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妙,妙,绝妙,太绝了,凭这两句,柳兄当在当今诗坛有一席之地。雨庵兄,这下该甘拜下风了吧。”

    雨庵神情尴尬,枉自强辩道:“归雁入胡天,这不通啊,不是商车归边吗,怎么又出晋塞了?这不通,这不通。”

    “这出晋塞是指秋少将军,想着秋少将军在春天时率黑骑出塞征讨胡族,要不然,我也不可能在路上遇上秋少将军,我和商队的众伙计恐怕也就难逃马贼的屠戮。”柳寒解释道。

    “哦,这是怎么回事?”雨庵有些惊讶的问道,在场中人只有端木正和秋戈知道柳寒商队在路上发生的事情,柳寒便只好解释了一遍,雨庵听后略微点头:“原来如此。”

    “咱们大晋有黑骑,有秋大将军秋少将军,实乃我大晋之福,凉州百姓之福。”柳寒恰到好处的恭维道。

    “这是皇上知人善任,”端木正正色道,秋戈同样微微摇头:“柳兄这就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我对军政不甚了了,可记得家父曾说,凉州安危,一半赖陛下和朝中大臣支持,另一半赖凉州士绅支持,二者缺一不可。”

    柳寒心底一笑,面上却很诚恳的点头称是:“秋少说得对,咱们大晋地广人多,物产丰饶,只要咱们上下一心,胡族绝不敢踏进萧关一步。”

    这话没人反对,全都点头称是,柳寒心里却并非如此,虽然没见过秋云,可从这番话中便知,这是个懂得藏拙的人,无论人前人后,都不会落下把柄。

    大晋物产丰饶不假,可物产如此丰饶,依旧需要懂兵的统帅,不说前朝,就说几十年前,鲜卑人叛乱,朝廷屡战屡败,从凉州到幽州,整个北疆战火连天,大晋连战连败,最终皇帝用秋云方回段昌等为统帅,这才将局势逐步稳定下来,而后秋云在凉州,方回在并州,连场大战,特别是方回在并州雁门关大战中消灭鲜卑五万大军,一举扭转战争形势,而后秋云骑兵出塞,重创西部鲜卑主力,整个战争形势才倒向大晋。自此之后,四大总督统领大晋精兵驻守边塞,边塞有了十来年的安稳。

    在四大总督中,凉州总督护羌大将军秋云的声望最高,秋云文武双全,待人谦逊,而其他三大总督,方回性格暴烈,段昌出身平民,张平傲慢,所以数年以前,有朝臣上书,请皇帝召回秋云,出任大都督或宰相,皇帝下旨征求秋云意见,秋云上书力辞,表示愿为大晋世守西凉,此举又为秋云博得巨大声望。

    有声望,有凉州以及周边胡人的拥戴,皇帝岂能不忌惮?秋云心里能不害怕?王翦求财,萧何自污,秋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柳寒不信。

    “无聪道兄,听闻大将军这次返朝后就不回来了,陛下将委以重任,是这样吗?”雨庵忽然开口问道。

    秋戈摇头答道:“我那知道,家父从来不与我说这些,要问这个,还不如问端木兄,他知道得比我多。”

    端木正苦笑下,秋戈说得不错,秋云从来不与他谈这些,在秋云的子女中,秋戈是受斥责最多的一个儿子,每过几天便要被斥责一次,导致秋戈现在能不见父亲便不见,而且他也不关心这些事,整天游山玩水,与人空谈玄学,要么便是修道,其他,比如军政大事丝毫不理会。

    此时众人皆望着他,端木正只好勉强的说:“大将军准备近日返朝,至于返朝之后,大将军也不知道。”

    柳寒轻轻叹口气,雨庵有些激愤的叫道:“我看就是潘老贼的诡计,调走大将军,让方达接任,这方达算个什么东西,若他主掌凉州,凉州必定大乱。”

    “雨庵兄多虑了,”秋戈摇头说:“方达将军为朝廷屡立战功,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他若当上大将军,凉州岂有大乱之理。”

    雨庵摇头说:“朝廷和大将军都被骗了,方达此人不过一卑鄙小人,只知一味获取军心,什么与士卒同甘苦,士卒不吃饭,将官不喊饿,士卒没喝水,将官不说渴,毫无上下尊卑之序,这样的人,大奸大恶之辈。”

    “言重了,雨庵兄,言重了,”端木正连连摇头:“方达将军治军严整,深得将士之心,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一点大将军和朝廷都深知,若他能主掌大将军府,谅塞外胡族不敢轻举妄动。”

    “大将军要举荐方达?”雨庵大惊,端木正没有说话,这事秋云没说,是他猜测的,以前,秋云在一次酒后点评手下诸将,对方达推崇倍许,将来他致仕后,将推荐方达接任大将军。

    “万万不可!”雨庵叫道:“若方达接任,凉州必乱!”

    秋戈摇摇头,显然不赞同。端木正沉默不语,柳寒始终含笑倾听,心里却分析着这雨庵透露出的信息。从他获得的信息来看,秋云回朝已成定局,而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凉州的那些门阀世家其实也看清了这点,他们不希望方达接任,但秋云又比较欣赏方达,他们担心秋云会推荐方达,所以,他们开始活动了。

    首先,他们希望说服秋云不要推荐方达,最好,方达随秋云一块离开凉州,如果,这两点都做不到,柳寒相信,凉州的这些门阀必定会与帝都门阀士族联系。

    大将军秋云要离开凉州,围绕着他留下来的权力,势必引起一场激烈争夺。

    凉州有一场好戏要上演,不过,这场戏中,他只是观众,不管他是不是留在凉州,都注定只能当观众。

    耳边传来微微的鼾声,无明已经睡着了,手里依旧提着酒壶,嘴里喃喃念道:“古来圣贤.皆.。。皆.。。寂寞,唯.。唯.。唯有饮者留其名.。,饮者留其名.。”

    舱外夜色已浓,繁星高挂天幕,江面月光粼粼,四下花舫歌消酒熄,端木正起身告辞,柳寒顺势也告辞,秋戈挽留柳寒,告诉他城门已关,现在也回不去了,干脆就留在花舫。

    “老兄今日夺得魁首,当享受秀雅姑娘的红袖帐中,被底温柔。”秋戈哈哈大笑,秀雅面露羞涩,期盼的望着柳寒。

    “二公子,”柳寒换了个称呼,拱手告罪:“城门关了倒无妨,我在城外有所山庄,今夜可上那去,”说着又歉意的对秀雅说:“秀雅姑娘,今日不便,改日我再拜访。”

    秀雅满是失望,可见柳寒去意已决,只得说:“还望先生改日再来,秀雅谱好曲后,还请先生品鉴。”

    柳寒随口答应,端木正含笑等在一边,柳寒又向雨庵等人告辞,雨庵勉强回了个礼,秋戈送俩人下船,再返回舱中。

    下了船之后,端木正便调侃道:“你这人不懂温柔,这秀雅可是咱们姑臧数一数二的名妓,旁人想一亲芳泽而不可得。”

    “最难消受美人恩,再说了,这名妓还是妓,只要有钱便能睡。”柳寒随口答道,远远的柳铁牵马从夜色中出来,这期间他一直等在外面,端木正的亲随则是抬轿过来,在黑暗中,隐隐约约还有数人等在那。

    “有钱便能睡?”端木正摇头叹息:“这话用在其他花舫倒不错,可这秀雅不是有钱便能睡的,粗鄙无趣之辈,人家恕不接待,你就是有钱也不行,不信,你回去问问王掌柜。”

    “哦,还有这回事,”柳寒恰到好处的惊讶了下,黑暗中,端木正站在轿边笑道:“我看你只是对秀雅的兴趣不大,柳兄眼界够高的。”

    “哈哈哈,哈哈哈!”柳寒大笑:“端木大人慧眼如炬,这秀雅,我确实兴趣不大,要是珠娘嘛,倒没有问题。”

    端木正大笑着上轿,柳寒躬身施礼相送,待端木正的轿影消失,他才上马,朝山庄奔去,他没有问端木正上那,大将军军营便在城外,端木正无论是回大将军军营还是回他自己的宅子,都用不着进城。

第二十七章 往事(上)

到了山庄门口,山庄早已闭户,高大的院墙遮住了视线,里面黑乎乎的,看不到亮光。柳铁上去叫门,里面的人听说是柳寒亲到,连忙开门,同时通报在山庄的老黄和柳木,柳木急匆匆从后宅过来迎接,柳寒已经到了大堂。

    柳木有些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柳寒连夜赶过来,待柳寒进去后,他赶紧将柳铁拉到一边问要不要全庄动员。全庄动员,柳铁笑着摇头,让他准备点白开水,烧点水准备洗漱用具,柳木这才放心。

    柳寒没有管这些,进屋没有看到老黄,问柳木才知道老黄在书房,柳寒没有让人去叫老黄而是自行上书房去。

    老黄没听见外面的声响,或许听见了也没在意,柳寒进去时,他正在油灯下专注的看着手里的文书,这段时间,从各地传来的消息都堆积在这里,王掌柜原本准备将城里的院子收拾停当后再将这些文书全搬过去,没成想柳寒他们来得太快,城里的院子还没完全收拾好便到,好在老黄他们住在这里,王掌柜也问柳寒要不要将这些文书搬过去,柳寒说不用,让老黄先看。

    “东翁,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老黄抬头见是柳寒,很是有些意外,但也仅仅是意外,没有象其他人那样起身迎接。

    柳寒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抬腿将腿放在桌上,老黄不悦的轻轻哼了声,柳寒赶紧将腿放下,脑袋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屋顶,嘴角带笑:“这些贵公子,整天沉迷玄学修道,还想着当官,我看啊,这大晋朝的天下迟早得给他们玩完。”

    “你可别小看了他们,”老黄摇头看着他,对他很有些无奈,这位东翁性情还是不错,就是举止不羁,类似将腿撂桌上这样的事,已经给他说过多次,可他就是改不了:“门阀之家惯用合纵连横,还有结亲之类的卑鄙之策,别看他们在内部斗来斗去,可要是庶族真插手进去,他们立刻便会调转刀锋,先对付庶族。”

    柳寒依旧躺着缓缓的说:“管他什么,凉州的事与我们无关,咱们还是按原计划,东西买齐了便上京。”

    老黄看了看周遭,压低声音问道:“东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到京城去作?”

    “嗯!”柳寒没有回答,老黄依旧继续追问:“如果真有事,最好现在就告诉我,免得将来出什么意外?”

    “老黄啊老黄,你这鬼心眼真多。”柳寒似笑非笑的说。

    老黄似乎没听出其中的威胁,很不客气的说:“你这人还不错,咱们共事六七年了,就算是块顽石,我也看出了七八分。”

    “那你说说,我上京要做什么?”柳寒调侃的问道。

    老黄微微摇头:“这个我猜不出来,唯一可以判断的是,这事风险很大,弄不好,咱们全得赔进去。”

    柳寒长长叹口气,要作的事,他一直埋在心里,不敢泄露半分,他对那个人有深深的恐惧,此行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他,能不能杀了他。

    “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告诉我,我不一定能帮上忙,但可以替你参详参详。”老黄的语气很平静,但心里却有很是担忧,自从跟了这个主人后,没用多久便察觉出他的内心有事,在西域经商这么多年,早就该返回大晋了,可他却始终不为所动,但他又不断派人回来,信任的人都派回来,商道从西凉扩张到帝都,甚至开是向江南扩展。

    可他就是不踏足大晋,老黄数次建议他回来主持业务,可他就是不为所动,可前年一突破宗师,他便下令作回大晋的准备,而且要求很快,有些东西完全可以不放弃,最后也放弃了。

    从那时起,老黄便猜测此行凶险。

    “你可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奴隶。”柳寒叹道,严格的说,老黄是他的奴隶,可老黄根本没有这个意识,从开始便毫不含糊的告诉,自己永远不会叫他主人,而且他应该是被雇佣的师爷而不是奴隶。

    老黄没有答话,这么多年下来,他很清楚,柳寒其实没有将他当作奴隶,他可以随便和他说话,根本没有任何顾忌,可以与他同桌吃饭,可以随便调用家里的钱财,甚至可以享用家里的舞姬歌姬。当年,他被柳寒买到时提出的条件,柳寒全部遵守了。

    “十五年了。”柳寒好像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老黄凝神细听,柳寒却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转口问道:“老黄,当年你是怎么到的西域?以你的才干,即便在朝堂上,你也应该有能力自保,怎么会混得这样惨?”

    对老黄身份的怀疑从买来不久便有了,除了他对政务的熟悉,另外这家伙表现出的能力,绝不是那种不能自保的人,以至于沦落到妻儿不保的地步。

    老黄盯着他,柳寒淡淡一笑:“你在观察我,我也在观察你,咱们都太熟悉了,怎么有没有兴趣跟我说说,你知道的,我修为还不错,顺手帮你宰几个仇人也没什么大了的。”

    老黄依旧盯着他,柳寒就像他是空气似的,又往背后一靠,哼起了山离小调,过了好一会,老黄才慢慢说道:“我出身庶族,说是官,不过是自抬身份,其实我是个师爷,三十四岁时被邵阳郡王征辟,当了他的师爷。”

    老黄完全没有说谎欺骗的惭愧,语气中全是惋惜。柳寒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好奇:“那你怎么被发配到凉州?得罪了这个王爷?”

    老黄苦笑下,望着桌案上堆积的文书,好一会才幽幽的说:“邵阳郡王气量恢弘,宽厚仁慈,别说得罪他,就算当面骂他,也不过一笑了之,怎么会发配我。”

    “那是怎么回事?该不是这位王爷获罪,你遭了鱼池之灾。”

    “还真这样,”老黄叹口气轻轻点头,停顿下又有些后悔的说:“当年我狂妄无知,天下能入我眼的没几个,门阀士族不过一帮蛀虫,什么八贤不过几块朽木。当时王爷清正廉洁,风姿俊朗,天下颇有人望。

    当时刚刚平定鲜卑人叛乱,朝廷上下如释重负,皇上改年号泰定,骄奢淫逸之风又起,殊不知为了平定鲜卑人叛乱,天下早已苦不堪言,赋税一加再加,泰定二年的赋税竟然是太宗年间的十多倍,小民苦不堪言,要么托庇与士族门阀,成为门阀的荫户,要么卖身为奴,要么弃地而逃,成为流民,辗转道路,哀号盈野。

    朝廷府库空空,士族占天下田却不纳税,朝廷赋税全出自百姓,百姓却无田,每每税吏上门,无不卖儿卖女,才能完那纳不完的税,实在不堪重负。

    朝政之弊端天下人皆知道,王爷身负天下百姓之望,决心改制推行新政,士庶一体纳粮交税。”

第二十八章 往事(中)

有些昏暗的油灯下,老黄坐在阴影里,好似幽灵,象在喃喃自语,对着空旷的房间述说多年前的故事。

    “可此举却激起了门阀士族的强烈反对,士族搬出了所谓的祖制,极力阻挠,朝廷上下全是他们的人,新政推行极其困难,可我们还是有信心,因为皇上支持新政,于是我们在冀州率先开始推行新政,冀州士族坚决不从,冀州刺史厉彰阳奉阴违,新政陷入僵局,王爷断然奏请皇上撤换,冀州新政于是打破僵局。

    随后,我们在荆州和江州推行新政,打算尽快在全国范围推行,国库有了少许积蓄,我们欢欣鼓舞,决定乘胜追击,在豫州推行。我们太大意了,豫州集中了大量士族和皇族,我们以为粉碎了他们的反扑,但我们错了。

    当今皇上在太子时便深知天下之弊,可登基便遇上鲜卑叛乱,朝政以平乱为主,等叛乱平定后,皇上有些厌政,可依旧还有些雄心,所以拔擢邵阳郡王,一力推行新政,可士族反对,现在皇族后族也反对,皇上的心思也渐渐变了。

    唉,我疏忽了,王爷委我机要,我却疏忽了,我对不起王爷,”老黄的语气变得很是悲切:“其实当时已经有好些迹象可以察觉,我疏忽了,原以为皇上还是英明的,只是昧于后宫枕头风.,我错了。”

    .

    .

    这事过去多年了,柳寒边听边琢磨对比,他在作什么,那时,他还在杀手营当杀手。由邵阳郡王推动的新政在推行五年后失败,失败的缘由是士族挑起三大案,谋刺案、巫蛊案、篡逆案;将新政派一网打尽,邵阳王被赐死,属官被斩,老黄这样的主要幕僚被发配充军,新政的主要执行者,也就是下面的刺史府官,要么被杀,要么被发配。

    此后不到三年时间,新政的全部政策被废,士人欢欣鼓舞,诗词歌赋颂扬圣明,在另一方面,田地兼并更加严重,国库再度空空如也,天子也无心打理朝政,现在朝政都掌握在后族手中。

    老黄说完了,柳寒依旧仰头倒着,书房里安静下来,柳寒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这段波澜汹涌的新政,从筹划到推行,包含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暗室谋划,刀光剑影。

    良久,柳寒才幽幽叹道:“自古以来,变法者多半都没好下场,老黄,这次回京,你的敌人在朝堂上,我的敌人多半距离朝堂不远。”

    既然是交心,柳寒也就不再瞒着老黄,将他的经历告诉了老黄,老黄听着惊得瞪大了眼睛,仿佛是在听天书。好半天才纳纳问道:“那个人你就从来没见过?”

    柳寒摇头叹道:“现在回想起来,那人的确很精明,他知道我们迟早会暴露,甚至从一开始便准备出卖我们。”

    老黄皱眉想了想摇头说:“这不太可能吧,按照你所说,组建这样一个杀手营,光耗费的时间便有大约十年,投入的钱更不知多少,目的就是为了出卖你们?这于理不通。”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最初,我也觉着不像,”柳寒说,这十多年里,他反复思考多次,没有一点动摇:“可有几个死结绕不过去,总教习在遇袭那天不在庄里,事后我被追杀,杀手明确告诉我,是他派来的。”

    这要换以前,听说这事,老黄肯定不屑与柳寒打交道,可这些年过去,经过这些事,那些狂傲,那些雄心,那些壮志,早已灰飞烟灭。

    当了数年奴隶,在挣扎中艰难求活,吃饱饭,是最大的愿望,守着干巴巴的肚子,这才发现,自己与那些村夫小贩,没什么区别。

    “此外,还有,总教习,”柳寒说:“总教习从来没露真脸,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老黄沉默了,柳寒依旧慢悠悠的说:“当然,从成立那天便谋划着出卖我们,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我感觉更大的可能性是他的一种自我保护,我们去杀人,难免有失手被捕,所以他早就算到了,我们最后的结局,所以才刻意这样作。”

    “如果是这样,这家伙倒是个懂进退的人。”老黄低声说道。

    柳寒没有理会他,隐瞒秘密,无人可诉,是件很痛苦的事,特别是重大秘密,今天可以说出来,这让他有放下重担的轻松。

    “山庄被围剿,他事先肯定知道,但他没通知我们,只通知了总教习,所以那天总教习不在,若他在,我们至少可以突围。”柳寒平静的说:“我从潭底出来,还没出山区,就遇上了追杀我的人,那家伙的修为正好克制我,这说明什么,他早早派出了杀手,更可怕的是,他算准了,整个山庄只有我能逃出来,老黄,你有这本事吗?”

    老黄沉默的想了想,摇摇头,这等本事他没有,在几百人中,算准谁能活着出来,而且这个人还不是武功最高的,这等本事,可谓神乎其神,也让人恐惧。

    “我也没有,”柳寒的声音就像从荒漠里飘来的,幽灵似的:“所以,我这次回来是赌,赌能找出他来,赌他发现不了我,因为,他没见过我,还因为,这几年我的变化很大,再不是以前那个懵懂少年。”

    “可你一点线索都没有。”老黄皱眉问道:“还有,那个总教习不是见过你吗,那个杀手呢?他们可都认识你。”

    “对这点,我们到西都便知道了,”柳寒思索着说,这几年他的样貌变化很大,这得益于他的修炼,长期在阳光炙烈的地方,紫外线让他的皮肤变得比常人黑多了,而且这十多年时间里,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作了些准备,将相貌作了些变化,平时的举止彻底大变,他相信即便是药老现在也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在西都他有个朋友,是当初在逃亡途中认识的,俩人曾经并肩作战,后来,他被征辟到西都长安任职,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这个朋友比总教习还熟悉他,总教习毕竟是总教习,他只负责总的训练,具体指导是下面的教习负责。

    “西都?”老黄有点意外,柳寒没有开口,他觉着有些口干,端过水杯喝了几口水,老黄皱眉问道:“既然一点线索没有,他在暗,咱们倒可能在明,怎么找他?”

    “如果没有一点把握,我就不会回来。”

第二十九章 往事(下)

柳寒放下水杯望着纱窗外浓厚的夜色,月光清冷的洒在院子的树丛中,树丛披上一层银色的轻纱,几只夏虫在草丛中低声鸣叫:“我想了快十年,有两个线索,一个是我们的行动对象;另外一个是虎贲卫档案。”

    “虎贲卫档案?”老黄有些惊讶,随即明白了,可立刻皱起眉头:“这虎贲卫属于内廷主管,掌握在宫内手中,你要查,怎么查?”

    “不知道,只有到了帝都才知道。”柳寒的回答很干脆,没一点含糊,扭头看了眼老黄:“老黄,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大晋了吧,这些年我就是在复仇的怒火中生存下来的,谁都不知道,天娜柳铁都不知道,现在只有你知道。”

    老黄没有答话,彼此都将心底最大的秘密抖露出来,今后便再没别的路可走,如果他还有其他想法,柳寒绝不介意取他的人头,更何况,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还是柳寒的奴隶,柳寒就算杀了他,也不会受到过重的惩罚。

    “东翁,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你去奇珍阁看看,好的都买下来,我明天去通汇钱庄,咱们的款子该到了,还有,马,我今天去看了看,这里的马不到两百匹,而且,品种还差,问问王掌柜,那里还可以买到马,让柳铜去一趟。”

    老黄一一答应下来,柳寒吩咐完后,又拿起桌上的文书,翻了两页问:“看完了吗?”

    “基本有谱了,”老黄答道:“泰定要死了,这是给自己安排后事呢。”

    柳寒没有开口,依旧低着头看摘录,这些东西每次都是老黄先看,将其中重点摘录下来,他再看便只看这些重点,如此可以节约大量时间。

    “四大总督,两大藩王全部奉召返朝,”说到这里,老黄叹口气,要是邵阳郡王活着,以王爷的雄才大略,那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沉默一会,他才继续说道:“秋云肯定返朝,不过,他肯定回不来了,至于是重用还是贬斥,得看那昏君的意思,”

    听到这里,柳寒禁不住听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算刚才说他的故事时,老黄对当今皇帝还是比较尊重的,此刻却毫不客气的骂上了。

    老黄面不改色接着说:“我估计皇帝要拿四大总督之一开刀,不是秋云便是段昌,这段昌当年还是邵阳郡王举荐的,士族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早想剥夺其兵权,有这个机会,他们岂会放过。”

    柳寒看着他,老黄鄙夷的哼了声:“别看我,那段昌不过一卖主求荣的东西,咱们邵阳郡王下属,恨不得生食其肉,若非他,王爷也不会死。

    至于秋云,那就复杂了。秋云出身上品士族,朝野威望极高,数年之前,大将军周通病逝,朝中大臣便举荐秋云出任,但皇上没有同意,以至于大将军之职现在依旧虚悬。”

    柳寒闻言略有些惊奇,对于拓跋鹰遇刺之事,他没有多想,自己只是适逢其会,可老黄现在提起,让他忍不住开始分析起来。这往深里一想,就觉着老黄的分析有道理,拓跋部落内部就算有人不希望拓跋平回去,也不会在姑臧动手,在草原动手要方便得多。

    可如果不是草原部落,那情况便变得复杂了。

    是朝廷,还是朝中某个权臣,这其中的区别就大了。

    缺少足够的情报,还不足以判断对手是谁,不过,这让柳寒更加兴奋,朝局动荡,更利于他寻找那个人。

    “为什么不是方回呢?”柳寒问道,这方回是并州总督,护匈奴大将军。

    “皇帝虽然昏聩,可不是傻子,他绝不会动方回,”老黄摇头说,语气很坚定:“方回出身庶族,骁勇善战,而且待下严酷,但对昏君极为忠诚,他不会背叛太子,会背叛太子的,只能是士族,所以,不但不会动方回,相反,方回很可能会被重用。”

    柳寒有些疑惑,这与太子何干?

    老黄轻蔑的哼了声:“昏君下令,在京的王爷全部归国,非奉旨不得离国,这是做什么?这是给太子登基排除障碍。”

    “太子不是名分已定了吗?这个时候谁还来反对。”柳寒有些疑惑,前世的狗血剧没看过,不过历史书倒是看过,夺嫡之争多数发生在太子之位未定的情况下,这大位已定,谁还敢抢。

    “名位定了又算什么,前朝本朝都发生过这样的事,太子多数战战兢兢,何况,”老黄的语速不快,边说边思索着:“自古立太子,有立嫡立长立贤之说,立贤就不说了,我不知道太子是不是贤,先说立嫡,当今太子并非当今皇后的嫡子,当今皇后无所出,太子是前皇后懿仁皇后的儿子,懿仁皇后与当今皇后是堂姐妹,但在懿仁皇后之前,还有个淑贤皇后,淑贤皇后生有两子,所以,论长,当今太子还有两个哥哥,论嫡,谁也不是。”

    “但最重要的便是,当今皇后出身关陇潘家,这潘家是下品门阀,而淑贤皇后出身颍川陈家,这陈家是上品门阀,当初立太子时,朝中诸多大臣便反对,可当时懿仁皇后在,皇上与皇后感情甚笃,所以虽有反对,可皇上还是立了当今太子。”

    老黄不愧是当过重臣师爷的人,朝中之事娓娓道来,条理清清楚楚。

    “这潘家是支持新政呢还是反对?”柳寒插话问道。

    “所有的士族都反对。”老黄不冷不热的说。

    柳寒不再继续问了,将文书合起来,伸展了下手臂,看了眼沙漏:“丑时已过,先睡觉,天塌不下来,这皇帝立谁不立谁,咱们也管不了,”说道这里,他的眼中有了些许兴奋:“看来,咱们回来得正是时候,帝都大戏不断,越来越精彩,好!好得很!”

    老黄轻轻叹口气,面带忧色,仅看这些邸报和情报,这些情报还多是外围情报,柳寒的情报人员还拿不到核心情报,可仅看这些,朝中已经是暗流汹涌。

    柳寒倒不觉着有什么,而且还觉着不够乱,心里想着到帝都后,若有机会便点把火,让局势更乱,他相信那个人也盯着朝局,只有乱了,那个人才更容易出头,他才能更快找到他。

    就在他们两人在书房互相“掏心”分析朝局时,从大营边上的小树林里,两只渡鸟腾空而起,朝东方飞去,而它们的身后,另外还有一只渡渡拍打翅膀,在星空下翩飞。

第三十章 拓跋鹰求援(上)

拓跋鹰遇刺在姑臧引起巨大震动,官府迅速采取行动,第二天州府衙役和军方组成联合巡逻队,在大街小巷和城市周边巡逻,衙役带着巡逻队查每个旅社客人的身份,整座城市鸡飞狗跳。

    官府的反应如此迅速,动作如此之大,让柳寒有些吃惊。对于刺杀这事,老黄判断这事为拓跋部落或塞外胡族部落所为可能性极小,反倒有可能是朝中人所为,此举有一举两得之效。

    杀掉拓跋鹰,可以将拓跋部落的合法继承人拓跋欢继续留在帝都,这对拓跋部落是个巨大的顾虑;其次,为了平息拓跋部落的愤怒,朝廷必定要整肃凉州,首当其冲的便是大将军秋云,可以名正言顺的拿下秋云。

    老黄据此判断,秋云回朝,祸福难料,不可能再回凉州,凉州政局会随着朝局大变,提醒柳寒要早着准备,柳寒深以为然,所以在接下来两天中,柳寒召集瀚海商社的几个主要管事,告诉他们,商社的经营方式要调整,一些不必要的商品要放弃,商队从以前的十六支下降到十二支,两年以后要下降到八支。

    “要加强与凉州其他商社的合作。”

    在他们看来这是自废武功,明明有利可图的事,干嘛非要让给别人。可柳寒却很坚决,告诉他们必须执行,去那些小部落的商队今后就不去了,主要注意力集中在那几个大部落上。

    会后,柳寒将王掌柜留下来,王掌柜心里正发愁,昨天前天柳寒没有告诉他要收缩,突然一下便要收缩,而且幅度这么大,这位精明的主子是怎么想?

    柳寒将昨夜和老黄商议的部分结论告诉了他:“..,秋云走后,凉州局势势必大变,这些年,秋云对我们这些商家还是比较公正,他一走,谁来上任,就不知道了,咱们先收缩,看看局势再说,不过,收缩归收缩,去马家和拓跋部落的商队依旧,这两个地方,不管赚不赚钱,都必须走,明白吗?”

    “明白,”王掌柜舒口气,原来主子不是对他不满,这下他放心了,可随即又有些犯愁:“不过,主子,一旦这样收缩,利润肯定下降,主子前天说,凉州是后方,后方必须为前方提供粮饷,这.。。”

    “咱们不是战争,老王啊,”柳寒的神态很坚决,这王掌柜毕竟只是商人,若在那个时代,是个非常合格的分公司经理,只是在战略层面差了点:“眼光放远点,这些年,咱们已经挣了不少钱,这钱是挣不完的。老王,你知道怎么保住这片基业吗?”

    老王想了下说:“主子说过,拉拢门阀世家。”

    “这只是一个方面,”柳寒说:“如果仅仅拉拢门阀士族,他们会把咱们当作一条猪,将来时机成熟后,他们会杀猪吃肉,所以,还得另外找一个保护,你要记住,大将军府的端木正,我和他接触过,这个人可以交往,另外,秋云若返京,他的大公子秋歌有可能不会回去,将来这俩人有什么需要,你一定要尽全力帮助;此外,还有一个人,方达,这个人,你也要注意,如果他找上门来,也一定要提供帮助,不过,对他的帮助要小心。”

    “奴才明白了。”王掌柜连连点头。

    柳寒不是很担心王掌柜,这个人还是比较稳重的,只要抓住这三个人,无论士族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动不了商社不过。

    想到帝都的热闹,柳寒急切的想离开凉州,市场上的马不怎么样,他派柳铁外出买马,凉州小士族奚家是凉州最大马场的主人,但他与奚家没有见过面,只能让王掌柜去。

    王掌柜转身便去了奚家,可没有多久便回来了,面带难色的告诉柳寒,奚家家主去了秦州,他们要的量太大,而且价格又比普通用户低,他们无法做主,只有等家主回来才能决定。

    俩人正说着,柳铜进来通报说拓跋鹰来拜访,柳寒赶快迎了出来,拓跋鹰孤身一人站在前院。柳寒狠狠瞪了柳铜一眼,柳铜心里莫名其妙,原来在西域不都这样!

    “拓跋老弟,下人不知如何待客,劳你久候了,里面请,”扭头对柳铜斥责道:“三十鞭,自己去领。上茶!”

    拓跋鹰开始还纳闷,随即明白,他待下本也严厉,故而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开口求情,很快有人送上茶,而柳铜却没再出现。

    “拓跋老弟部属的伤怎样了?”柳寒开口问道,拓跋鹰随口说道:“还好,只是修为大损,今天过来是特意来感谢兄台的,些许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面小旗双手送到柳寒面前,柳寒伸手接过,有些好奇的打开,小旗上面绣着一只飞鹰,双翅展开,鹰目似刀。

    “闻听兄台走的是商队,这旗帜是我拓跋部落的标志,有了这面旗帜,草原大漠的部落都知道,这是受我拓跋部落保护的商队。”

    拓跋鹰语气比较客气,可神态却很自信,柳寒若非见过他在市场的表现,恐怕会认为这家伙是个比较谦逊的人,可实际上这是个冷血的人,此时的谦逊不过是装出来的,或者说是看不清他的修为的缘故,绝非是因为救过他一次。

    “如此多谢拓跋公子!”柳寒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这才是瞌睡遇上枕头,自己正想着给商社找条稳定的财路,这拓跋鹰便送上门来了。

    拓跋鹰毕竟是草原汉子,有些阴霾也不能泯灭豪爽的天性,哈哈一笑:“我知道瀚海商社的声名,本以为这个礼貌拿不出手,兄台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兄台,草原上有句话,同过一次生死,那就是终身不渝的兄弟,以后我就叫你大哥了!”

    柳寒站起来伸出手,毫不掩饰喜不自溢:“好兄弟!”

    拓跋鹰大喜抓住了柳寒的手,就准备结拜,柳寒一挥手:“咱们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一诺千金,说是兄弟便是兄弟,那些劳什子作什么,你说是不是?!”

    拓跋鹰望着柳寒躬身下拜:“大哥说得是,小弟见过大哥。”

    柳寒拉着他,将他摁在椅子上:“兄弟是草原汉子,那些文人酸不拉唧的虚礼,学也学不象,没得辱没了兄弟,上酒,我陪兄弟喝酒!”

    拓跋鹰大喜,来之前,他勉强学了些晋礼,原本以为这位修为高深的高手很注重这些,没成想居然根本不在乎这个,举止做事更象草原汉子。

    很快有人便将酒菜送上来了,俩人就在客厅里开始喝酒,院子里面架起烤架,一只整全羊架在烤架上,一会儿,满院都是烤羊肉的香味。

    “这次究竟是谁动的手,兄弟有线索没有?”

    酒酣耳热之际,柳寒开口问道,拓跋鹰眼中闪过一道阴云,摇摇头说:“刺客都死了,还都是晋人,我原以为是我二哥派的人,可检查尸体,没有一个是部落的人,大将军府也查了登记用的身牒,分别来自荆州冀州雍州不同地方。”

第三十一章 拓跋鹰求援(中)

这身牒有点象前世的身份证,这可不是可以随便走的时代,要出门,先到官府登记,官府会给你一个证明你身份的文件,这个文件便是身牒,这东西制作很简单,很容易仿造,以前出任务时,上面都会给他一个身牒,每次不同。

    柳寒闻言心中一寒,拓跋鹰喝了口酒:“大哥放心,将军府现在派了十二个人跟着我,我也给家里去信了,家里会再派人来,哼哼,上次是没有提防,现在就没这么容易了。”

    柳寒好似放心的点点头,心里琢磨着,拓跋鹰从见面便一直在打量着柳寒,今天来见柳寒本就是借前两天的事,他有种直觉,这个人未来可能很重要,至少这个人的修为很高明,至少比他高,当然他很快排除了这个人是刺杀的策划者,如果那天这个人动手了,他肯定活不下来。

    这种天赋是种草原培养起来的,狼一般的直觉,从未骗过他。

    “那个身牒你有吗?”柳寒试探着问,拓跋鹰有些奇怪的望着他,柳寒没有解释,只是神情很是诚恳,一瞬间拓跋鹰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这个在大将军手上,既然大哥要,我向他们要去,回头让人送来。”

    俩人继续喝酒闲聊,拓跋鹰不愧是草原汉子,酒量大得惊人,柳寒自愧不如,在喝到第三坛时,他便开始用内功化酒,而拓跋鹰则没有,单凭酒量就这样喝。

    “呵呵,真香,无聪兄,咱们有口福。”

    门外传来一阵清爽的笑声,柳寒一听心里便忍不住乐了,他已经等他们几天了,放下酒杯抬头正要遇上拓跋鹰询问的目光,柳寒起身低声说:“来了两朋友。”说着停顿下,又补充道:“别惊讶,别奇怪,别生气。”

    拓跋鹰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有点上头了,这酒可是烧刀子,辛辣刺喉,有名的烈酒,也是草原汉子最喜欢的烈酒。

    从门外抢进一个麻袍人,柳寒正要抱拳施礼,那人去一把将他扒拉到一边,贪婪的盯着酒坛,那神情就像草原人盯着传说中的天马,饿了几十天的狼看到了羊群,两眼冒着红光。

    无明一把抓起酒坛,也不用酒杯,不用酒碗,就着坛口便倒,粗大的喉结不住蠕动,如鲸长饮,就听见叽叽咕咕的吞咽声,就像在大漠长途跋涉,干渴之极的人终于看到溪水,纵身将自己扔进溪水里,什么都不管,先喝个饱再说。

    “好酒!好酒!”

    眼瞅着半坛酒下肚,无明将酒坛放下,抹了把唇边酒迹,胸口已经湿了一大遍,旁若无人的拍桌高歌:“我本瑶池客,醉卧琼林间;世人说我癫,我说他太闲;仗剑行千里,不如一场醉!”

    “好!”秋戈鼓掌大笑:“好个仗剑行千里,不如一场醉!”

    说着过去,拓跋鹰还没反应过来,站在那,挡着了秋戈的道,秋戈一点不客气,伸手将他扒拉开,拓跋鹰神情一寒,柳寒连忙冲他摇头,拓跋鹰狐疑的让开,他看出来了,闯进来的俩人都没有武功修为,就是两个简简单单的文人,可这俩人旁若无人的样,简直没将他和柳寒放在眼里,可柳寒好像还拿他们没办法。

    柳寒冲拓跋鹰微微示意便吩咐再拿几坛酒来,这次他从西域带了一批酒,不过那是葡萄酒,而且柳寒也舍不得在凉州拿出来,这些葡萄酒都是他精心酿造的,失败多次,好容易才成功,可以在帝都卖上好价钱,或者可能还有其他用途。

    酒,其实就是在凉州大街上买的,柳寒相信,无明和秋戈都喝过,而且都喝腻了,远不如那晚珠娘提供的酒,可让他纳闷的是,这无明和秋戈喝着却象是喝的玉液琼浆。

    “他是谁?”无明望着拓跋鹰问柳寒,好像是这个人闯进了他们的酒局,打扰了他们喝酒的兴致。

    “这是我的朋友,拓跋部落的少主拓跋鹰,”柳寒说:“他的酒量很好。”

    “酒量很好?”无明玩味的看着拓跋鹰,拓跋鹰也不言语,上前提起酒坛,拍开封泥,便往嘴里倒。

    柳寒微微一笑,扭头看看外面,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伸手叫来个下人,让他再去买酒,还是烧刀子,多买点,另外让厨房再作几个菜。

    安排好再转身进屋,拓跋鹰依旧举着酒坛没停,好像他离开这会,他就一直在喝,无明和秋戈开始还带着玩味的笑容,可慢慢的神情变得凝重,拓跋鹰如长鲸吸水,一坛酒瞬间喝光。

    “啪嚓!”

    拓跋鹰将酒坛扔到地上,砸的得稀烂,挑衅的望着无明和秋戈。

    柳寒心中一惊,脑子极速转动,想着怎么化解,他和拓跋鹰的事还没谈完呢,准确的说,最想谈的还没谈,那面小旗不过是个开始,他可不想拓跋鹰就折在这。

    “好酒量!”秋戈鼓掌大笑起来,拍拍拓跋鹰的肩膀,将他摁在座位上:“兄台好饮!可以和我们作朋友了。”

    拓跋鹰一头雾水,这要在部落里,恐怕就要引起一场较量,可这两个家伙居然不生气,还说可以作他们的朋友,他有些糊涂了。

    柳寒翻翻白眼,带笑过去,拍了下拓跋鹰的肩:“老弟,这俩人闯进来,打断了咱们喝酒,还抢了咱们的酒,还准备吃咱们精心准备的烤全羊,最后才很不客气的说,咱们可以作他们的朋友了,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很有趣?”

    拓跋鹰傻乎乎的点点头,感到好像是有点有趣,柳寒笑道:“这样的人是不是值得咱们交一交。”

    拓跋鹰想了想,郑重的点点头:“值得。”

    “当然值得!”柳寒大笑,示意下秋戈:“这是秋戈,秋云大将军的二公子,不过,你最好叫他无聪道兄。那位呢,姓卢,叫什么不知道,我们大家都叫他无明道兄,乃酒中之狂,酒中之仙。”

    “好,我喜欢!”无明乐呵呵的直点头:“酒中之狂,酒狂!”

    秋戈毫无仪表的倒下去,仰天望着屋顶,这个时代的坐卧有点象前世的榻榻米,客厅也这样,柳寒在西域的客厅按照前世的方式摆设,全是胡椅,只是做不出来沙发,最主要的是做不出来弹簧,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炼钢,也没时间去研究,修炼占据了大量时间,剩下的一点时间还要打理生意。

    要不是发掘出几个商业人才,他的生意也做不到这样大,这些经理都是他从奴隶堆中选拔出来的,每个都经过三个月培训,在西域的商社实习一年到两年,然后再派出来。

    “我说柳兄,无名道兄为酒狂,我是什么呢?”

    “你呢,”柳寒沉凝下:“酒仙肯定不行,你没那股子仙气,”停顿下,促狭的眨眨眼,意味深长的说:“你看酒疯吧,疯子的疯。”

    “酒疯?”秋戈皱眉喃喃自语,无明大笑着摇头:“不好,不好,我看酒侠不错,这家伙偶尔还干点人事,颇有古侠义之风,当得起酒侠二字。”

    “还是无明道兄了解我,这名字我喜欢。”秋戈无声的笑了,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柳兄,你取个什么名?”无明有些上头了,满脸通红,毕竟这是最厉害的烧刀子。

    “我那能与两位道兄比,”柳寒嘿嘿一笑,推辞道:“我不过是个商人,满身铜臭,那来道骨,我最多就算一卖酒的。”

    “我听说你走遍西域,见识过西域的各种美酒,称得上见多识广,”无明满嘴酒气,伸手抓了块烤羊肉,塞进嘴里大嚼,秋戈接口道:“我看可以叫酒徒。”

    柳寒端起酒杯停在唇边,皱眉想了下:“随便吧,对了,无聪兄,大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回朝?”

    “你还关心这个?”秋戈伸手抓起一块羊肉,羊肉切得厚薄不一,有些大有些小,显然切肉的家伙厨艺不怎么好。

    “大将军返朝,路上宵小还敢出来?”柳寒笑道:“我和拓跋兄都要上帝都,此去千里迢迢,听说这几年路上不怎么安定,要是大将军近期启程的话,我就想借点光。”

    “借光?”秋戈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可听大哥说了,你可有宗师修为,谁个宵小敢来冒犯!”

    拓跋鹰惊讶的望着柳寒,他对柳寒的修为已经估计很高了,可没想到依旧低估了,宗师是武道修行上的一大难关,就想一条鸿沟横亘在修行道路上,很多人终身困在武师境界上,难以逾越。

    宗师,大宗师,武人梦寐以求的境界,柳寒看上去三十来岁,就已经跨过了这道天堑,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呵呵,少将军也有走眼的时候,”柳寒笑道,似乎十分高兴,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连喝三杯,带着三分得意的笑道:“能骗过秋少将军,当浮三大白。”

    秋戈微微皱眉,也没有继续追问,毕竟秋歌没有与柳寒交手,甚至亲眼所见,只是感觉,而在秋云这样的统帅看来,个人修为再高也不能与军队对抗,即便宗师也挡不住一千弓箭手的齐射,也挡不住五百骑兵的冲击。

    对大晋而言,重要的是钱粮,有了钱粮,便能养活更多的士兵,装备也就更精良,而不是宗师大宗师。

    宗师,有,自然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三十二章 拓跋鹰求援

拓跋鹰有些不习惯,甚至有点屈辱,他感觉自己被忽视了,他几乎不懂他们在聊什么,有时候慷慨高歌,有时候又象疯子似的哭起来。

    几次,他都想站起来,拂袖而去,可每次他想有所动作时,柳寒的目光便恰到好处的过来,似乎是在提醒他,今天来拜访柳寒不是偶然的,而是有重要原因。

    这几年,草原连遭雪灾旱灾,朝廷提供的救济却是杯水车薪,为了生存,各部落只能以邻为壑,抢掠对方剩下的不多的牛羊,因而征战不休,此次他入京为质,父亲特意告诉他,一定要争取到朝廷的援助。若争取不到朝廷的援助,就一定要争取护羌大将军府的帮助,去年前年的雪灾,便是在护羌大将军府的帮助下渡过的。

    今年,草原再遇旱灾,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秋云却迟迟未动,大漠上的局势越来越严峻,昨天,因为刺杀事件,秋云第一次召见了他,他向秋云诉说了草原上的困难,希望朝廷能赶紧提供赈济,或者允许部分部落内附。

    内附,是每个草原部落最美好的希望,凉州、并州、幽州都有草原部落内附,匈奴人,羌人,鲜卑人,甚至吐蕃部落都有内附,拓跋部落也想内附,但拓跋部落太大,全部内附希望渺茫,所以,才希望朝廷同意部分部落内附。

    拓跋部落不是一个部落,而是几百个大小不一的部落联合在一起形成的大部落,部落首领,也就是他的父汗,姓拓跋,所以才称为拓跋部落。

    秋云告诉他,他已经连续向朝廷上书数次,可前段时间皇上病重,许多重大事物来不及处理,而凉州存粮有限,根本无力独自承担这样大规模的救灾,至于内附,他可以向朝廷上报,不过,他估计朝廷就算同意,也不会超过五万人。

    这五万人可不是指拓跋部落五万人,而是塞外部落的总和。塞外部落要知道有内附指标,当然绝不会放弃机会,肯定会向朝廷请求,五万人,只够一个小部落。

    拓跋鹰非常失望,可秋云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去找几个商家,由商家出面购买粮食送到草原,而他们用牛羊和马匹交换,反正没有吃的,那些牛羊都得饿死。

    拓跋鹰没法,所以今天才来找柳寒,才打算与柳寒结拜为兄弟。

    忽然之间,拓跋鹰似乎明白了柳寒的意思,于是兴致陡起,开始设法与无明和秋戈拼酒,于是客厅里更加热闹,下人又烤了一只羊过来,柳寒趁着酒兴亲自给大家切羊肉。

    “柳.。。,柳兄,你.。这烤羊是.。。是.。。怎么烤的,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香的.烤羊。”秋戈结结巴巴的说道:“把你.。。你的厨子..。送.。。送我..成不?”

    柳寒嘿嘿一笑:“二公子说笑了,这要是在西域,送你就送了,可这次回大晋,我就带了这么一个厨子,离开他,兄弟我可就吃不香睡不好了,还请二公子见谅。”

    “这.。。这什么话,不.。。不就一个.。。一个厨子,柳.。柳兄,不.。不够朋友。”秋戈挥手道。

    “无.。无聪,君.。。君子..不.不夺人之好,你不够君子。”无明同样醉态可掬,嘀嘀咕咕的说道。

    “我当然不是君子,我TM干嘛要当君子,”秋戈愤然起立:“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去******,乾坤倒转,小人坦荡荡,君子常戚戚,圣人错了!”

    “说什么呢,”柳寒摇头笑道:“圣人的话是不会错的,君子光明磊落,无所畏惧,自然坦荡荡,.。”

    “错了!”秋戈摇摇晃晃的过来,趴在柳寒肩头:“当今天下,百姓饥苦,君子时时忧虑,小人却毫无顾忌,寻欢作乐,看看那些门阀士族,深宅大院,府库中填满丝绸绢帛,美女佳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真想为国分忧,却不得不躲躲藏藏。”

    柳寒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了,秋戈的感慨来自那里?只能是秋云,秋云作了什么?

    半醉的拓跋鹰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有些明白秋戈的愤慨从何而来,秋云指点他来找柳寒,让柳寒给部落送粮食,这可能违反了朝廷的律令?可,.。,难道秋云没说真话,朝廷根本就不想赈济草原?难道朝廷就是想饿死草原上的部落?

    拓跋鹰心里一寒。

    “牢骚太多防断肠,”柳寒有意无意的瞟了拓跋鹰一眼,拓跋鹰连忙收束心神,拉着无明喝酒,俩人一碗接一碗的喝。

    秋戈冷笑两声,可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连喝两碗,漫声常吟:“凉州渔鼓传四方,帝都依旧歌舞忙;云淡风轻说慷慨,那知黎民哀号亡。”

    柳寒含笑看着秋戈,秋戈醉眼迷离,拔剑起舞,手中无剑,却在挥动,举止之间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柳寒没有阻止他,将切好的羊肉放在拓跋鹰和无明面前。拓跋鹰伸手便抓,连声叫好,无明也跟着去抓,吃了两块,滑到席地上,不一会便鼾声大起,嘴里还含着半块羊肉。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柳兄好诗啊。”秋戈醉醺醺的边舞边吟,却是断断续续:“**************,千金散尽还复来;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噗通,坐在席上,依旧还在叫着:“拿酒来!拿酒来!”

    柳铜伸头看看,目光询问柳寒,柳寒吩咐将俩人送到客房休息,让厨房作点醒酒汤。柳铜叫来四个人,俩人伺候一个,将无明和秋戈送去客房,秋戈边走还边在要酒。

    柳寒目送俩人被送往客房,一再吩咐,让下人小心些,等他回到客厅,拓跋鹰眼睛清亮的坐在桌前,那有半点醉意,柳寒没有丝毫吃惊,一个七八品的武师被两个普通人在酒桌上撂倒,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

    柳寒没有再倒酒,让人送来茶,俩人就在酒桌上喝起茶来,两圈之后,拓跋鹰忍不住开口道:“大哥,我想求你件事。”

    “别说求,就说什么事吧。”柳寒说:“如果能办,我一定尽力。”

    于是拓跋鹰将部落面临的困难一一告诉柳寒,最后沉重的叹口气:“部落最多还能撑半个月,半月后,朝廷再不赈济,就要饿死人了,大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柳寒沉凝,似乎没闻到茶杯里升出的袅袅清香,拓跋鹰紧张之极,瀚海商社是凉州最大最富的商社,他做梦都没想到市场帮了他一把的人居然就是瀚海商社的主人,秋云告诉他时,他当时很震惊,然后便是惊喜。

    “大哥,怎么很为难?”拓跋鹰有些失望,又不死心的问道。

    柳寒依旧没回答,拓跋鹰失望之极,沮丧中便想起身告辞,柳寒这时却开口了。

    “朝廷为什么不赈济草原呢?”

    拓跋鹰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很是愤怒的答道:“你们晋人巴不得我们鲜卑人全都饿死。”

    柳寒摇摇头:“兄弟,你想得太简单了。”

    拓跋鹰愣了下,不服气的问道:“那是为什么?”

    “以往,你们遇上这样的事情会怎么作?”柳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骑上马,跨上刀,到晋境打猎。”拓跋鹰下意识的答道。

    这打猎是说得好的,说抢劫更恰当些。

    “是啊,草原上若得不到赈济,便要入境劫掠,秋云和朝廷大员岂能不知?你说是不是?”

    拓跋鹰再度愣住了,随即陷入沉思,他不是笨人,很快便明白柳寒说得对,秋云很清楚,若草原得不到赈济会出现什么后果,所以,他才指点自己找柳寒求助,可朝中大员是不是也明白呢?

    柳寒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他只是淡淡一笑:“朝中大臣们个个都是人精,他们那会不明白。”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口气:“照道理,他们是该赈济的,可为什么又不赈济呢?是朝中无钱无粮,还是有其他原因。”

    柳寒本能的感到此事不简单,拓跋鹰满头雾水,不明白他在问什么,无钱无粮?大晋富有天下,岂会无钱无粮,就说这凉州,在大晋是贫苦之地,可对草原来说,这块土地就是膏粱之地,肥硕得令人垂涎欲滴。

    柳寒停下了,房间里陷入沉默,拓跋鹰期待热切的望着柳寒,柳寒的眉头深皱,似乎有什么难题。

    过了好一会,柳寒才长叹道:“兄弟,这个忙我可以帮。”

    拓跋鹰大喜,正要起身拜谢,柳寒抢在他前面说道:“先别忙,我可以运粮食到草原,可你们用什么来交易呢?你们拓跋部有十多万人,需要多少粮食呢?兄弟,这些都要算清楚的。”

    拓跋鹰有些沮丧,去年雪灾,今年旱灾,牛羊饿死无数,能用来交易的牛羊已经没有很多了。

    “那怎么办呢?难道就让族人饿死不成?”拓跋鹰很是悲伤,伏下身子,头深深埋下。

    柳寒愣下,从目睹市场刺杀时起,他便知道这是个冷血的家伙,不会在意手下人的死活,现在却在他面前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这不仅让他对其重新审视。

    柳寒正要开口劝解,忽然脑中生出个念头,秋云为什么让拓跋鹰来找他?他想起那天对端木正的话,于是他试探着问:“朝廷对粮食出关有明确的规定,大将军让你来找我,他还说了些什么?”

    拓跋鹰很是懊丧,他觉着自己上了秋云的当,瀚海商社就算富有,可也养不活拓跋部几十万人,自己当时怎么就上了这样的当呢,难怪父汗让自己小心,这些晋人最会骗人了。

第三十三章 一箭双雕

“兄弟,救灾可是个技术活,”柳寒眉头紧蹙,叹道:“粮食要出关,大将军是不是批准?批准多少粮食出关?还有,大将军既然上书朝廷了,朝廷什么时候能批下来?第三,我们卖粮,可贵部落怎么支付粮款?这些都是至关紧要的。”

    拓跋鹰长吁口气,脑子有些乱,在他看来本来挺简单的事,以往都是朝廷将粮食送到部落,部落分下去便行了,那有这么多麻烦。

    “嗯,有几件事必须在事先确定,大将军府是不是同意?这必须要书面的东西,否则粮食无法出关。”柳寒慢慢的整理思路,竖起一根手指:“这一条你必须确定。”

    拓跋鹰丧气的点点头,柳寒又竖起第二根手指:“我们商社不可能包太久,朝廷的赈济大慨什么时候能下来?”

    拓跋鹰叹口气沮丧之极,柳寒也陪着叹口气:“还有,怎么支付,你们想好没有?”

    “就算前面都不是问题了,部落也拿不出这么多钱买粮。”拓跋鹰彻底绝望了。

    柳寒皱眉想了想:“如果一次无法拿出这么多钱,可以分期付款,今年给不完还有明年,这个问题倒不是大问题,关键是将军府要同意。”

    拓跋鹰闻言精神一振:“这是大将军提议的,他应该不会反悔吧。”

    “秋大将军马上要返朝了,他在自然不会说什么,可他马上要走了,”柳寒斟酌着用词:“兄弟,没有批文,凉州没有谁敢给你们部落送粮的。”

    “我立刻去找他。”拓跋鹰起身便要走,柳寒连忙叫住他:“别忙,咱们把事情合计清楚,一次把事情办完。”

    拓跋鹰又坐下来,柳寒吩咐人拿来笔墨,将要办的事一件一件列出来,柳寒越写心中的疑团越大,他感到这是不是秋云或者其他什么人下的套,这可不是送送粮食那么简单,塞外鲜卑人还没完全臣服,将来一旦有什么,扣上个以粮支敌的罪名,那整个瀚海商社就会被连根拔起。

    想到这里,他停下笔,在屋里来回踱步,这比生意风险太大,首先收回资金是个麻烦事,其次是后患无穷。冒了如此大得儿风险,收益呢?

    首先可以收获拓跋部落的友谊,这个拓跋部落是塞外两大部落之一,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来有什么可以有个退路;其次可以给商社找到一个稳定的客户,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笔生意可以作,但一定要将风险控制到最低。

    拓跋鹰望着柳寒,很是迷惑不解,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为难,秋云那里,他可以去请求;付款,可以分期付款,如此,困难大部分都解决了,难道还有什么为难的吗?

    “有个问题我刚才忽略了。”柳寒停下脚步望着拓跋鹰说,拓跋鹰又紧张起来,连声问什么问题。

    “商社没有粮食啊,”柳寒皱起眉头很是为难的说:“粮食都在士族豪门手中,要给你们送粮,我们就得先从他们手中买粮,可他们要是不卖怎么办?”

    拓跋鹰在练功上是个天才,至少在拓跋部落中是这样,但对这些事完全不熟悉,只有顺着柳寒的思路走。

    可他也不知道,这些士族门阀会不会卖粮食给他们。

    “老弟,这样,你必须拿到秋大将军开的文牒,不过,秋大将军很快要返朝,所以,还需要拿到端木正开的证明,有了这两样东西,咱们就可以买粮了,看看那些士族愿不愿把粮食卖给你们?”

    “卖给我们?”拓跋鹰很是意外,柳寒点点头,解释道:“买粮这事,商社不能出面,你们出面买粮,如果他们不卖,就让端木正和无明帮忙,如此成功率可以高点。”

    柳寒又冒出个想法:“以往渡灾,如果没有朝廷赈济,你们多采取何种法子?”

    拓跋鹰略微有些尴尬,柳寒目视着他,拓跋鹰苦笑下说:“一般我们就到晋境打猎,能打多少算多少。”

    “如果晋境守御森严,你们打不进来呢?”

    “那就只有向北,抢其他部落的牛羊粮食。”拓跋鹰说道,神情很是自然,这是草原上的生存方式,杀死别人,让自己活下来,不需要什么理由,生存便是最好的理由。

    “那就向北,要不然便向西。”柳寒断然建议道,似乎不知道这个建议会给草原带来什么后果,他现在隐隐抓到秋云的想法了,秋云要利用草原的困难,逼拓跋部落出兵,以此来确保凉州和雍州,甚至西域的安全。柳寒估计,凉州边境的各关隘都已经增强兵力,加强战备,如果拓跋部落不向西向北出兵,秋云立刻便会断了他们的粮食,任由他们在草原上饿死。

    “可我们没有那么粮食,牲畜都快饿死了,战马也缺少草料。”拓跋鹰有些焦急的解释道。

    柳寒很警觉,马上追问道:“你们有没有这个计划?”

    拓跋鹰迟疑下点点头,柳寒喷出股粗气,心里对秋云咒骂不已,看来这是一箭双雕之计,首先让瀚海商社给拓跋部落送粮,逼着拓跋部落向北或向西进攻,其次,给瀚海商社留个尾巴,将来一旦有事,便可以此威逼商社就范。

    好毒之计!

    这个坑是跳还是不跳?

    跳!只能跳。

    柳寒几乎转瞬之间便想明白了,就在上次,端木正向他了解西域局势时,恐怕秋云便想出了这驱虎吞狼之计,这个计划唯一不确定的便是瀚海商社。

    凉州有很多商社,但稍微大点的都控制在士族手中,秋云无法逼他们去给拓跋部落送粮,唯独瀚海商社只是一个平民商社,规模又是凉雍秦三州最大的,不逼他们逼谁?

    这个计划最大的缺陷却是,秋云判断错了,他不知道,这次他回来是回来拼命的,西域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但拓跋部落将来可能对他很重要,拓跋部落不仅仅只是一个拓跋部落,更重要的是,他是鲜卑人,他帮了拓跋部落,这事相信会慢慢传遍整个鲜卑,将来或许这就是他的退路。

    “兄弟,看来你们只能按草原的方式渡灾了,”柳寒想清楚前因后果后,叹口气说:“粮食,瀚海商社可以提供部分,但肯定不够,所以,需要你们自己出面买一些,”

    “可..”

    柳寒伸手制止他插话,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没有多少钱,你没有,可我有啊,我借给你钱,你拿去买粮,你们可以通过两种方式还钱,你们大军北上,用掳掠到的战利品还我,另外便是用明年的产出还我。你看这个法子怎么样?”

    拓跋鹰思索着,慢慢露出了笑容,用力点点头:“好!这样好!”

    不管是战利品也好,还是明年用产出归还也好,只要过了今年这个坎,明年什么都好说。

    “这样,我起草个计划,你发给你父汗看看,我可能会在三到四天后启程去帝都,贤弟,告诉你父汗,尽快派人来,我这边我会安排人随你们大军征伐,同时接收战利品。”

    拓跋鹰大喜,赶紧让柳寒起草协议,鲜卑人是没有文字的,来往文书都是晋人文字。柳寒很快起草了两份文书,让拓跋鹰立刻送回去,从姑臧到拓跋部落,渡鸟飞一天便到,来回正好两天。

    拓跋鹰拿着文书兴冲冲的走,拓跋风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算是完成了,他算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

第三十二章 问疑

拓跋鹰走后,柳寒依旧在客厅里坐了很久,他对这个计划能不能执行,心中还是没多少把握,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秋云厉害啊!

    去客房看了看秋戈和无明,俩人依旧醉卧榻上,守在门口的伙计悄声告诉他,这俩人都喝过醒酒汤了,不过醒酒汤里加了料,估计要睡上四五个时辰才能醒过来。

    柳寒点点头,转身出了院子,往后院过去,嘱咐了天娜三女几句,告诉她们那都别去,需要什么让护卫去买,天娜三女明白他这是要出城,天娜小声问他晚上是不是要回来,柳寒想了下摇头。

    门外早已经准备好车马,柳寒没有选择骑马,这城里骑马目标太大,反倒是坐车目标小点,至少若有什么的话,别人还无法确定他在车厢的具体位置。

    当然,现在不可能有什么,凉州府和军方的联合排查,让城里的游侠和刺客都象惊弓之鸟,早就跑得远远的,再不敢在城内有所动作。

    到了城外山庄,老黄依旧在研究最近的邸报,见他突然到来,知道有要事,立刻放下手中的文牒。

    “老黄,你以前对秋云了解吗?”柳寒开门见山径直问道。

    老黄稍稍愣了下,马上明白,今天的事情与秋云有关,他想都没想便答道:“这个人很有干才,清正廉洁,无论官声还是名声,都很好。”

    “以前,你那个王爷,有没有拉拢过他?”

    “有,但他不赞成我们的主张,他认为士族乃国家干城,国之元气,伤了士族便动摇了国家根本。”

    老黄的神情带上了几分嘲讽,他隐约猜到,柳寒之所以急匆匆赶来,多半与秋云有关。

    柳寒轻轻点头:“你见过秋云吗?”

    老黄摇头,疑惑的问道:“东主,出什么事了?”

    柳寒将拓跋鹰来的事情说了一遍,老黄没有惊讶,而是迷惑不解:“这秋云怎么想出这么个主意。”

    柳寒苦笑下,又将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老黄想了想点头:“这才是秋云的做派。”

    “什么意思?”柳寒有些纳闷。

    “秋云一向认为士族才是国家的根本,而商人则是国家的蛀虫,有无皆可。”老黄说着,看着柳寒的笑意中带着丝嘲讽。

    柳寒耸耸肩,这时代就这样,学而优则仕,老黄开始时也一样,只是在不得已跟随他之后的数年时间,才转变了观念。

    “这个人的人品怎么样?”柳寒问道,老黄有些疑惑,显然不知道柳寒想要的是什么,柳寒只得再把话说明白些:“我的意思是,这单生意风险和收益差不多,甚至,短期内风险大过收益,可从长远看收益还是相当高,至少,将来咱们在凉州的人有个退路。”

    “退路?”老黄有些惊讶的摇头:“我知道你是担心,可是,退往塞外是不可能的,胡族一向言而无信,若一旦有事,还不如退往西域。”

    “言而无信?”柳寒摇头,他在西域与胡族打过交道,给他的印象中,这些胡族还是算守信的。

    “算了,咱们不说这个,”老黄对胡族的态度始终没变,胡族就是豺狼,喂不饱的狼:“不过,这笔生意倒是可以作。”

    柳寒轻轻哦了声,望着老黄,老黄没有理会他,望着窗外,望着塞外方向:“鲜卑人经过十年修养,实力有所恢复,秋云这招驱虎吞狼之策,从长远来看,为害颇深,拓跋部落有我们支持,势必获胜,从而实力大涨,再经过两三年消化,就会成为大晋肘腋之患。”

    柳寒冷笑道:“那是朝廷的事,秋云算计我,咱们为何不顺势而为。”

    老黄摇摇头,神情中有些无奈:“这笔生意能不作,最好就不做,这秋云秋大将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哼,这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谁知道呢,”柳寒再度冷笑道:“恐怕秋云大将军是太有信心了,黑豹天下无敌。”

    老黄沉重的叹口气,俩人都没料到刚到凉州便遇上这样的事,而且来得如此凶险,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太阳正猛烈的喷射着最后的热浪,院子的海棠花瓣染上一层血红色。

    “要不让那边动一下。”老黄试探着提议,柳寒没有丝毫犹豫便摇头:“那边不动,那是咱们最厉害的武器,现在动它还太早。”

    老黄轻轻叹口气,看着柳寒的目光却有三分欣赏三分惊讶三分疑惑还有一分说不清的味道,这些年在西域目睹柳寒谋划于暗室,纵横于各国,可那毕竟是西域,蛮荒闭塞之地,国土面积多数仅相当于大晋的数县,最大的也不过大晋的一个州,就算称王,撂大晋也不过一土豪。

    柳寒可以纵横西域,可以于暗室中操纵西域各国的国事,但这仅仅是西域,回到大晋,他还行吗?作为曾经一度目睹大晋核心权力中枢斗争的老黄,对大晋官场上争斗的复杂性有充分了解,所以在得知柳寒的目标很可能是士族或官场中人,而且因此要靠近官场,甚至进入官场,这让他非常担心。

    可今天的事却让他兴奋之余又有些迷惑不解,这柳寒的表现就象一个老于世故的官场老手,居然一眼便看破了堂堂大将军设下的圈套,应对手段圆滑世故。

    柳寒没有感觉什么,这些手段对于一个金融精英来说,实在太普通了。在前世,金融是国之重器,无论那个国家,金融都与政治紧密相连。在金融圈搏杀出头的,都是一帮高智商的家伙,金融的重要性,让金融圈中人时刻关心政事,国家的每个法令,每个政策,人事变动,都会在金融圈引起或大或小的动荡,所以,金融家都算得上或大或小的政治家。

    “我想清楚了,”暮光中柳寒打断了老黄有些混乱的遐想:“让拓跋鹰去逼端木正,逼他出面为拓跋部落买粮,瀚海商社只负责送粮。”

    老黄沉默了会,微微摇头说:“秋云一定与端木正商议过,甚至,我觉着有可能是端木正的主意,而且,据我所知,秋云是个方正的人,无论政务还是用兵,都擅长以正胜。”

    “这样的人才难以琢磨。”柳寒摇头说,他绝不相信这位权倾西疆的大都督这样伟光正,他相信前世的定论,政治家都是肮脏的,秋云绝不会例外。

    “我得去见见这位秋大将军。”柳寒语气坚定,就像下决心似的。

    “现在?”老黄犹疑的看看天色,天边的火红已经消散,厚厚的云彩变成铅灰色,大地已经笼罩了淡淡的夜色。

    柳寒点点头:“就现在,如果运气不错的话,拓跋鹰应该正在将军府。”

    柳寒心里其实有些后悔,应该和拓跋鹰一块去见秋云,近距离观察这位大都督,可以得出更恰当的结论。

    下人很快将马牵来,柳寒告诉老黄,让他想想派谁去拓跋部落接收战利品,老黄答应着送他出来,虽然柳寒展现出了能力,可他还是有些担心,柳寒能不能对付秋云,或者说端木正,他隐隐感到这个端木正并不像柳寒描述中那样温良谦和。

第三十五章 移祸江东

就在柳寒和老黄商议时,拓跋鹰已经赶到将军府,将军府并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在秋云之前,将军府都设在城内,但秋云到凉州后便下令将将军府迁到城外,他和他的全家人都住在城外,他告诉所有士兵,如果鲜卑人打到姑臧,他和他的全家人都在城外,与全体将士共同战斗。

    士气因此大振,随后与侵入凉州的鲜卑人连战七阵,连胜七阵,将鲜卑人逐出凉州,从那以后,秋云的将军府便设在了城外,也就是从那时起,无论鲜卑人还是吐蕃人,再也没能打进凉州。

    秋云本不想见拓跋鹰,犹豫片刻决定还是见见,即便自己要走了,即便回不来了,可在凉州十多年,深知凉州安危与塞外胡族的关系,同样也深知,凉州安危与天下的关系。

    拓跋鹰强压胸中怒火,即便他再狂傲,在秋云面前,也狂不起来,也傲不起来,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丝毫修为,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连败强大的鲜卑铁骑,让草原英雄低头。

    “大将军,我与瀚海商社主人柳先生商议过了,柳先生提出了三个问题,一个是朝廷对粮食出口有禁令,柳先生要求大将军给文牒,允许粮食出关;另外,瀚海商社没有粮食,凉州的粮食都在门阀大族手中,如果要往部落运粮,还请大将军府协助收购;第三,柳先生说他没有那么钱,还请大将军出面向凉州门阀募集部分。”

    端木正闻言心中不由洒然一笑,这拓跋鹰到底是草原蛮子,上来便这样莽撞的将柳寒的条件提出来,这岂不是就是告诉秋云,柳寒实际已经答应送粮食,只是瀚海商社力不能逮,根本无力承担。

    秋云和端木正交换个眼色,彼此心知肚明,秋云呵呵一笑,很爽快的答应下来:“文牒,没有问题,我立刻就可以开给你,不过,说服门阀世家,这个,不瞒你说,朝廷已经下诏,让即刻动身返朝,这件事你可以和端木正商议,至于募捐的事,凉州府和大将军府能提供的不过杯水车薪。”

    拓跋鹰闻言面露死色,端木正也笑了下说:“拓跋少主,柳掌柜虽然不能提供这么多粮食,但你们可以有啊。”

    拓跋鹰心中一动,想起柳寒的话,当下沉稳了点,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狐疑的看着端木正,端木正笑了下说:“草原部落渡灾,都是以战养战,..”

    拓跋鹰霎时便明白了,端木正给出的主意和柳寒一样,就是向北向西进攻,用草原的方式夺取口粮,让别人死自己活。草原部落崇拜狼,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可.”拓跋鹰露出为难的模样:“去年雪灾,春天旱灾,战马都饿瘦了,无论向北还是向西,都要走过数百里上千里,大将军,就像晋人兵书上说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食草料,我们实在无力,也不敢出动啊。”

    尽管拓跋鹰做出为难的样,可无论落在秋云还是端木正眼中都很笨拙,端木正淡淡一笑:“对于粮食,草原部落的粮食与我们晋人大不相同,我们喜欢吃米饭,你们喜欢牛羊,我们的粮食送到草原是否适合你们还是个问题,所以,我的想法是到吐蕃去买牛羊。”

    “可.。,我们没钱啊。”拓跋鹰苦涩的答道,这些年朝廷给的赈济都是粮食,现在却说晋人的粮食不适合草原,这再度证明了部落老人的话,晋人不可信。

    “柳掌柜有什么想法?”秋云适时插话问道,今天的谈话比较轻松,秋云和端木正都没穿正式的官服,都穿着简单的便服,细软的棉布很贴身,袖口很小,与晋人常着的宽袖长袍不同,这种小袖口的服装更象胡人的服饰。

    “瀚海商社再有钱,也不可能为部落十万之众提供粮食。”拓跋鹰苦叹着冲秋云深深一拜:“大人,还请看在这些年拓跋部落为朝廷效力的份上,多加体恤。”

    “贤侄多心了。”秋云将他扶起来,笑呵呵的说道:“我和你父汗有多年交情,朝廷对拓跋部落一向关怀,断不会看着部落子民饥饿,不过,贤侄,还是那句话,朝廷能提供的粮食有限。”

    正说着,下人来报瀚海商社柳寒求见,秋云有点意外,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柳寒居然在这个时候求见,这让他有点意外。

    秋云只是稍稍沉凝便让人召柳寒进来,毫无疑问,柳寒此来是为拓跋部送粮的事,自己必须给他这个面子,再说,在花溪河上所作两首诗,可谓豪迈不羁,短短数天时间便传遍了凉州,这让他也有几分好奇,想看看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写出这样的诗来。

    “见过大将军,见过端木大人。”柳寒快步进来,看到秋云和端木正便赶紧施礼。

    看着低着头的柳寒,秋云露出淡淡的笑意,这丝笑意只是一瞬间便从脸上滑过,神情变得有些严肃的招呼柳寒起身。

    “大将军,端木大人,草民匆忙求见是为拓跋部落送粮之事,”柳寒开口便直奔主题,这里都是明白人,犯不着绕圈。

    “哦,就在刚才拓跋少可汗已经将你的要求说,柳先生又有什么想法?”秋云温和的问道。

    柳寒沉稳的点点头:“少可汗来时,我没考虑清楚,少可汗走后我又想了想,有些问题还是难办,所以想来请大将军和端木大人指点。”

    “哦,那些问题,还请柳先生畅所欲言。”端木正微微皱眉,神情依旧平和。

    从第一句开口,两边话里藏刀,秋云神情温和,可话里藏着骨头,拓跋鹰已经代你提了三个问题,你还有什么要求?别以为朝廷要靠你,你别不知好歹,以为朝廷需要你出力,便拿起架子,说到底,你不过一商人。

    端木正不知道柳寒听没听出其中的潜台词,所以,他赶紧插话,这个主意毕竟是他出的,他自然不希望还没实施便折戟沉沙。

    “第一个问题,按照朝廷规制,粮食不可出关,”柳寒也不客气立马说道:“秋大将军同意我瀚海商社送粮出关,自然不会追究,可据闻秋大将军很快要返朝,新来的大将军不知是谁,若他不认可,我瀚海商社便要受到朝廷重处,严重的话甚至会抄家问罪。”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前任说过的话作过的事后任不认,这样的事在前世便发生过,柳寒自己便曾亲身经历过。

    可这个问题实在太尖锐了,被柳寒毫不客气的捅出来,秋云眉头紧锁,心里隐隐有些不高兴,端木正在秋云身边数年,早已经了解秋云的习惯,见状连忙插话。

    “柳先生这大可不必,”端木正笑道:“大将军虽然要离开凉州,但之前自然会上报朝廷,不会出现你担心的情况。”

    端木正觉着自己将话说成这样,柳寒应该明白了,不再在这纠缠,没成想柳寒很坚决的摇摇头:“端木大人,此言差也,经商有个最简单的规则,就是风险和收益成正比,在这个条件下,要尽可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这些年,大将军和端木大人对瀚海商社多有照顾,豪族的数次窥视都赖大将军主持公道,能为朝廷为大将军出力,草民不敢不竭尽全力,但草民也开诚布公,此事草民有顾虑,瀚海商社只是一个商社,没有世家豪族的力量,大将军若在凉州,草民没有任何顾虑,可大将军毕竟要回朝,草民不得不多想一点。”

    柳寒也没客气,言语虽然谦卑,可问题一点不含糊,话说得很明白,你要我干这事就得让我安心。

    话说到这里,秋云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了,心里有些烦躁,只是多年为官的涵养让他克制住了,端木正也有些不高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为朝廷出点力还推三阻四的,到底是商人,浑身铜臭,斤斤计较。

    可柳寒提出的问题,他端木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掌柜觉着该怎么办?”秋云问道。

    柳寒在心里点个赞,到底是大将军,从开始到现在,话不多,可一开口便直指核心。他略微沉凝下说道:“我有个想法请大将军和端木正参详。”

    秋云和端木正悄无声交换个眼色,端木正冲柳寒点点头,柳寒于是接着说:“既然是朝廷的事,那就应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拓跋部落需要粮食,朝廷暂时无法赈济,那便可由大将军府和凉州府联合下令,允许拓跋部落在凉州买粮,端木大人亦可协助少可汗说服世家豪族卖粮,我瀚海商社可负责将粮食送到拓跋部落,大将军,端木大人,这个主意如何?”

    端木正闻言不由哭笑不得,这柳寒轻轻一转身便将他给套里面了,而自己却跳上岸,将来不管有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人家买了粮,我只负责送粮,这有什么罪!

    可要反对这个提议却很难,柳寒说得好,朝廷的事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大将军府和凉州府自然应允许受灾的拓跋部落买粮,瀚海商社无粮,所以只能找门阀世家买粮;门阀世家若是不卖粮,自然他柳寒没这个能力说服他们卖,这自然又是官府的事,他端木正自然应该出力。

    “可.。”端木正急切间想出个理由:“少可汗刚才才说,拓跋部落没钱,若没钱怎么买粮?”

    “这个草民倒是想过,草民手上还有点银钱,可借给少可汗,只是这笔钱不多,能买到多少粮草民就不知道了。”柳寒说道:“而且,这事还得快,若大漠严重缺粮的消息传来,粮价势必上涨,到时候..。”

    秋云已经完全看清柳寒的目的了,看清归看清了,可秋云又很难指责他,柳寒甚至没有隐瞒他的目的,他就要两个字,安全。

第三十六章 别凉州(上)

秋云依旧有些生气,为朝廷出点力就这样瞻前顾后,患得患失,难怪天下之事如此糜烂,朝堂之上君子难立,这些商人只知道吸食天下百姓的血肉,享受朝廷的庇护,却不肯为天下安危分担丝毫责任,真是一帮蛀虫。

    柳寒神情愈加恭谨,秋云冷冷的扫了柳寒一眼:“朝廷是有力量赈济的,不要趁朝廷暂时困难便借机要挟,.”

    “不敢,草民万万不敢。”柳寒当即躬身,好像非常紧张。

    “不敢?!”秋云的神情愈发淡了,语气也愈发冷了,柳寒躬着身子,低着头看不见:“不是不敢,你不是说了吗,要将风险降到最低,其实,所谓风险,不过是你的借口,有大将军府为你作保,你还担心什么?!为朝廷出点力,就那么大风险吗?!”

    柳寒看不到秋云,可秋云也同样看不到他,他同样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心中拔凉拔凉的,秋云在士族中在官员中,算是开明的,可在骨子里,依旧是盛气凌人。

    秋云重重叹口气,端木正见状适时插话:“柳先生,看你的诗,也是慷慨豪迈之人,怎么作起事来,如此畏首畏尾?”

    柳寒抬起头来看着端木正和秋云,轻轻叹口气:“大人错了,若只有我柳寒,怎么作都行,可我瀚海商社上下有数百口人,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必须为他们考虑。

    大将军,在过去数年,瀚海商社遭到多少士族门阀的攻击,若非大将军主持公道,瀚海商社恐怕早已经不复存在,大将军给我为朝廷出力的机会,我应该珍惜,可我必须考虑大将军走后,那些门阀世家会不会借此机会,将瀚海商社彻底掀翻,大将军,并不是每个人都象您这样,视胡人和晋人都为大晋子民。

    士庶之别,晋胡之别,在很多士族眼中犹若天堑,为胡族送粮,本身便违反朝廷律令,这事若无人追究便罢了,若有人借此兴风作浪,不但我瀚海商社,就算您,也会受到攻牵连。”

    柳寒一气说完,长长吐口气,秋云和端木正相对无言,现在他们不得不承认柳寒说得不错,秋云这样作本身便冒了风险,朝廷对塞外胡族的策略一向是分化,塞外雪灾旱灾,朝廷名义上要赈济,可实际上,多数时候,都是以赈济为名,行分化瓦解之实,朝中曾经明确提出,对塞外胡族就象养狗,不可喂饱。

    见秋云和端木正意有所动,柳寒轻轻叹口气:“其实,按照我的方案,无论大将军还是端木大人,要承担的责任都很小,就算有人想兴风作浪,也兴不起大浪。大将军,您就要回朝了,朝廷必有重用,若有人借此攻击,虽然不至于。。,但毕竟有一番风波。”

    拓跋鹰开始还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渐渐的也明白过来了,心里的怒火不住翻腾,难怪部落老人都说,晋人晋人朝廷都不值得相信,原来在他们眼中,草原英雄就是条狗,可就算狗,也该喂饱,就连这,他们也不愿作。

    怒火在燃烧,拓跋鹰极力克制,柳寒似乎察觉了他的情绪不正常,不住悄悄给他使眼色,拓跋鹰咬着牙忍着气,看着秋云和端木正,他知道,尽管他现在的修为到了武师七品,尽管这俩人没有一点修为,可他决动不了他们一根手指头。

    “好吧,”秋云终于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端木正低着头苦涩的叹口气,欲言又止,重重的叹口气。柳寒接着说:“多谢大将军体谅,端木大人,这事还得多看您,我过上几天便要去帝都,少可汗,咱们走吧。”

    拓跋鹰阴沉着脸点点头,起身便要随柳寒走,端木正忽然开口:“柳先生,闻听瀚海商社前段时间收购了不少粮食,柳先生不会藏私吧。”

    柳寒微微一笑,再度躬身施礼:“一切都听大人安排。”

    端木正淡淡一笑:“我送送两位。”

    秋云静静的站在厅堂上,一个人影从黑暗飘出来,这个人好像出现得很突兀,又好像一直都在那,又好像一直都不在,虽然在灯光下,可给人的感觉却很模糊,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一团灰色的影子。

    “消息属实,有人在军营里布局杀他,出手的刺客有三人,修为最高的有武师六品,不过,他身边忽然出现了两个修为极高的高手,俩人联手挡住了那个六品高手的刺杀。”

    “这俩人都是陌生面孔,我们的人调查过了,这俩人是半个月前才到凉州的,很快便成了他的亲兵。”

    “没有查到刺杀者的身份,他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三个刺客均当场身亡,他的亲兵死了七个。”

    从头到尾,秋云都没有说话,只是灰衣人自己在说。

    秋云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他很清楚,这是有人摁奈不住了,想要强行出手。他扭头看看宽大的书案后面的虎皮椅,很多人都惦记着,迫不及待的想要坐上这把椅子,殊不知,这把椅子是天下最难坐的几把椅子之一。

    “柳寒的修为很高,比我高,刚才他已经感觉到我的位置。”

    秋云愣了下,随即想起秋歌的报告,微微点头。

    人影再度隐去,大堂上又是空荡荡的,只有秋云孤零零的身影,秋云走出来,抬头看看满天繁星,群星在夜幕上闪烁,四周空旷无人,整个将军府静悄悄的。

    整座将军府分作前后两院,后院才是秋云家人居住的地方,前院则是秋云处理政务的地方,但不处理军务。护羌将军府不兼管凉州地方政务,但涉及塞外胡族的事务,则由大将军府处理。

    黑沉沉的院子空旷无人,秋云不紧不慢的朝内院走去,端木正从后面追上来,俩人并排缓步向后院走去,显然,端木正经常上后院。

    “这柳寒不简单啊。”秋云轻声叹道:“端木,能行吗?”

    黑暗中,端木正轻轻一笑:“大将军放心,柳某不过一商人,那知政务,不过,说来,这柳某在经商上倒是个天才人物,他好像早就知道大漠今年有灾,所以瀚海商社早在春天便开始收购粮食,我估计他已经存下了数万石粮食,仅凭这些粮食便可缓解拓跋部落的困境。”

    “我倒不担心拓跋部落的问题,柳寒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秋云说道:“关键是我离开凉州后的情况,你必须逼拓跋部北进,对内,你要注意与马家的关系,马竟这个人没有那么多士庶之别。”

    说到这里,秋云停下来,望着黑黝黝的飞掾,一只怪兽蹲坐在掾尖,警惕的注视着四方,端木正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秋云对他说这些话,这有点将凉州和护羌大将军府托付给他的意思,这让他太震惊了。

    “方达,你要注意与他的关系,”秋云又轻轻叹口气,似乎很是遗憾:“拓跋部北进后,凉州暂时安全了,不过,凉州的隐患很多,要特别注意拓跋部落的动向,柳寒要派人去拓跋部落,你也要派几个人去,要严密监控。北进不成,是有可能南下的。”

    端木正下意识的点点头,他从未想过自己能主掌护羌大将军府,在之前,秋云流露的口风是让方达暂时接任大将军府,主持凉州军事,怎么短短几天时间就变了?到底是什么原因?秋云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能行吗?

    “如果,一旦有军事行动,凉州周边的军队轻易不能动。”

    “大将军,您的意思是,”端木正试探着问:“让方达先动?”

    秋云迟疑下微微翕首,端木正强摁心中震惊:“大将军,您这意思,是.”

    秋云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月光下,他的神情清冷,目光冷峻:“对,我想先将凉州和这大将军府交给你,至于朝廷的安排,要等我回朝之后再看。”

    “大。。大将军,”端木正有些口干,这实在太突然了,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有些糊涂了。

    看着端木正惊讶、迷惑、不解的神情,秋云淡淡一笑:“你在这个位置上,要记住一个铁律,千万不要与朝中大臣有任何私下联系,记住,千万记住,如此才能保你一世平安。”

    “是,大将军,我记住了。”端木正还是有些恍惚。

    秋云站住脚,转过身温和的看着端木正:“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如何保持凉州稳定,唉,可惜啊可惜。”

    端木正呆呆的看着长叹着离去的秋云,忽然感到他是如此孤独寂寞。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嘿嘿,饮者留名,嘿嘿。”

    夜色中传来秋云低低的嘲讽,端木正无声的叹口气,转身朝外走,走了几步,他站住了,拍拍自己的脑袋,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以至于将正事都忘记了,转身要去追秋云,走了几步又停下了,站在那发了会呆,长叹一声后,转身加快脚步离去。

第三十七章 别凉州(下)

两天之后,秋云大会诸将,在姑臧的众将领纷纷赶到大将军帐,秋云在会上宣布,他将在三日后奉召返朝,在他离开期间,大将军府暂由长史端木正代领,为防止他不在期间,凉州局势发生变化,各关隘必须增加兵力,加强警戒。随后秋云部署,向各关隘增兵。

    首先调动的是黑骑,三千黑骑中的两千被调到萧关,由秋歌统帅,长骑营一部调到落雁关,中垒营主力调黄沙关.。

    “各部,必须严守军纪,无事不得出营,务必服从大将军府的调遣。”秋云神情严厉,诸将轰然应诺,待诸将归位后,秋云起身双手拿起令箭令旗甚重之极的送到端木正面前,大帐之内,无数双眼睛盯着,端木正迟疑下伸手接过来。

    “所有干系都是你的了,凉州就担在你肩上了。”

    “请大将军放心,卑职定不负将军所托。”端木正郑重的接过令箭令旗。

    听到秋云的命令后,诸将神情不一,大都盯着帅座右下方的座位上的年轻将军上,这个将军便是方达。秋云回朝的消息早已为诸将所知,方达是接替秋云呼声最高的人之一,另外一个则是坐在方达对面的马家军统帅马竞,第三个则是秋云的大儿子秋歌,可谁都没想到,秋云居然选择了端木正。

    帅帐之中,无人敢私下议论,可诸将神情不一,多数看着马竞和方达,俩人的神情各不相同,马竞胸膛起伏不定,有些忿忿不平的望着秋云。方达的神情却比较奇怪,似笑非笑。

    “诸位将军,去年冬天大漠草原遭遇雪灾,今年春天又遇上旱灾,诸位都明白,胡人渡灾,多是入境劫掠,本帅制定了驱虎吞狼之计,为拓跋部落提供部分粮食,诱其向北进攻,”秋云将自己的部署简单向诸将讲了一遍,这也是他的习惯。

    “可,拓跋部落是否中计北进,亦或干脆南下,所以,各关要加强戒备,凉州要外松内紧,不要认为关隘上增兵了,便可松懈,各部要加强训练,士兵无故不得出军营。”

    秋云的神态一反往常,语气非常严厉,目光也不停的在诸将身上扫视,最后停在马竞身上。马竞看着便是个武人,身材高大壮硕,即便坐着便比周围的诸将高上一头,粗大的手掌稳稳的放在膝上。

    在秋云帐下,马竞掌控的军队不是最多的,也不是最精锐的,方达才是,可马竞毕竟出身马家,马家在凉州有上千年历史,家族中涌现出无数名将,麾下的马家军乃凉州军中赫赫有名的劲旅,所以,论影响力,毫不含糊的位居第一,甚至比秋云也差不了多少。

    “请大将军放心,末将一定谨奉号令,绝不松懈。”马竞嗓门很大,中气很足:“可,大将军,端木长史从未指挥过作战,一旦胡族入侵,他能掌控中枢吗?”

    诸将全看着端木正,端木正神态平静,秋云淡淡一笑:“马将军过滤了,端木正掌控大将军府,是遵朝廷规制,大将军暂时无法行使职权时,由大将军府长史临时担任,大家都在猜,我此次回朝还能不能回来,这个,我也不知道,所有的事都取决于朝廷,取决于皇上,如果,我另有任用,皇上自然会任命新的大将军,在此期间,凉州的安危就拜托诸位了。”

    这话堂堂正正,谁都找不出一点毛病,马竞嘿嘿笑了笑,抱拳道:“请大将军放心,卑职绝不辜负大将军所托。”

    众将齐齐起身冲秋云抱拳:“请大将军放心,卑职绝不负大将军所托!”

    秋云看似满意的点点头,眼角瞟了下方达,从头到尾方达始终没说一句话,可在座诸将都知道,方达的部队变化最大,抽调到各关隘的部队有七成是他的部队,在开会之前,方达手下有一万齐装满员的部队,现在就剩下两千人了。

    “方达将军。”方达腾地站起来,面对秋云抱拳施礼,秋云说道:“这次抽调的部队多是从你的部队中抽调出来的,你有什么想法?”

    “回大将军,没有。”方达不卑不亢的答道。

    秋云微微皱眉,以前的方达可不是这样,性格刚强,勇猛无匹,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像这样分割使用他的部队,恐怕早已经跳起来了,可今天,他很安静,就像待宰的羔羊。

    秋云再度皱眉沉默的看着他,方达迟疑下昂首望着秋云:“大将军,虽然我不理解,但既然大将军有令,末将理当执行,如果大将军同意,末将愿去守萧关。”

    “嗯,萧关有秋歌负责,你和马将军都留在姑臧。”秋云说着又扫了诸将一圈,这些将领都是桀骜不羁的骄兵悍将,这些年,他统帅他们,也镇住了他们,现在他要走了,端木正肯定镇不住他们,所以他不是最佳人选,但只能选择他。

    他需要端木正来执行逼拓跋部落北上的计划,需要端木正有大将军的职务,哪怕仅仅是暂时代理,也能对送粮入草原产生极大影响。

    可今天的方达让他有些看不清,难道是前些天那场秘而不宣的暗杀让他安静下来?不,绝对不是,以他对方达的了解,他绝不是退缩的人。

    如果有时间,秋云可以慢慢观察,可现在他没有时间了,众将散去后,秋云将端木正留下,他没有将心中疑惑告诉他,这些都只能让他自己去观察,但还是提醒他,要保住凉州稳定的关键是马竞和方达,对内,则要与卢家搞好关系。

    秋云在向端木正移交大将军之职责时,柳寒也同样在叮嘱老王掌柜,柳铁回来了,带回来三百匹好马,老王掌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筹备出两百辆大车,他又从市场上买了一百多匹骡马,如此上帝都的准备工作便完成。

    “一定要记住,我们不出面,不管买粮还是其他的,我们只管送粮,我把柳青给你留下,你再挑两个人,由他们去大漠接收战利品.”

    老王连连点头称是,神情中满是惋惜,他好不容易收集到的五万石粮食,这位主子一句话,连钱都没收到,便送给了拓跋鹰,商社损失惨重,草原上说有战利品,实际哪有那么多战利品,草原部落都是些穷鬼,能有什么好东西,这笔生意看来是亏定了。

    拓跋鹰虽然同样要处理诸多事务,但这几天的事情让他有些兴奋,柳寒不但转交给他五万石粮食,还借给他五万两银子,渡鸟带来部落的消息,父汗同意出兵北方,让他将此决定通报大将军府,同时敦促大将军府尽快送来粮食,粮食一到便立刻出兵,另外鉴于他的随身护卫伤亡惨重,部落又派来七个高手,他们将护卫他前往帝都。

    部落的消息让拓跋鹰很高兴,这次到帝都为质,是父汗给他的一个机会,让他到大晋来看看,看看大晋的广饶,见识下大晋的风土人物。

    草原上讲究强者为尊以力服人,对诗书礼仪不感兴趣,但拓跋风认为大晋的强大恰恰是因为他的文字礼仪,而并非强者频出,横扫雄霸西凉的秋云,马踏漠北的方回,其实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是横扫辽东的段昌,修为也不过区区武师二品,可就是这几个人指挥了数万大军将无数草原英雄斩落马下,让草原上的英雄血染荒野。

    柳寒准备去帝都,拓跋鹰想和他一块,但他必须等待部落的来人和将第一批粮食送到草原,柳寒已经等不及了,柳铁回来之后,便开始召集振远镖局韩安商议启程时间,这让拓跋鹰有些郁闷,他觉着柳寒还是个可交的朋友,可以让他告诉自己更多大晋的东西,比如文字和礼仪。

    大将军秋云正式宣布即将返朝,凉州百姓很激动,不断有人到大将军府请愿,希望大将军能留下,姑臧乡绅们准备了万民伞,准备在大将军离开姑臧时送上。

    与底层百姓不同,凉州门阀士族却很平静,在他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朝廷早就下诏让秋云回朝,秋云早就该走了,只是考虑到塞外胡族的动向,秋云才停了这几个月,现在是时候回去了。

    让凉州门阀很满意的是,暂时代理大将军的不是那个暴躁的方达而是平和的端木正,虽然这俩人都是出身庶族,端木正毕竟向有文名,不像方达只是一介武夫,况且,卢家也不希望马家接任大将军之职,卢家自己也不可能接任大将军,所以各方对秋云的这个选择都还满意。

    四大门阀家主先后来访,送给秋云不少礼物,秋云也不推辞,一一收下,与他们相谈甚欢,将自己安定凉州的计划隐约向他们透露部分,恳请他们支持端木正,稳定凉州。

    “塞外胡族接连遭遇雪灾旱灾,圣上担忧凉州稳定,一再下旨询问,我定下此策,若能成功,至少可以稳定凉州三年,诸君皆是凉州名士豪杰,还请多多支持。。”

    秋云很是担心这些门阀大族暗地里破坏驱虎吞狼之策,毕竟在过去数十年中,特别是秃发树机能叛乱中,四大门阀损失惨重,都有不少子弟死于叛乱,因而一再解释,甚至暗示,这个计划已经得到皇上同意,四大家主那还会违扭,一体称是,坚决支持端木正,稳定凉州。

    带着重重忧虑,泰定十六年七月,凉州大都督、护羌大将军秋云踏上返朝的路途,随他一同返朝的仅仅只有二十个家丁,其余八百家丁家将全数留在凉州。尽管秋戈一再恳求留在凉州,陪同大哥秋歌镇守凉州,秋云不为所动,严令他随同返朝,秋戈无可奈何,满腹惆怅的在花溪河上大醉一场。

    在秋云启程前两天,柳寒已经带着他的庞大商队启程往西都长安出发了,大将军秋云返朝,凉州军早早开始清剿沿途盗贼流民,道路上前所未有的干净清爽,宵小遁迹野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963/ 第一时间欣赏天苍黄最新章节! 作者:有时糊涂所写的《天苍黄》为转载作品,天苍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苍黄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苍黄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苍黄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苍黄介绍:
关于天苍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死里逃生,脱胎换骨。仇人,藏于九地之下!江湖,朝堂,何处寻觅?
江湖隐士,遁世仙门,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数千年前的隐秘被揭开。
天道何在!爱恨情仇,如何选择?
.........
这其实是个复仇的故事,发生在山雨欲来的大晋,搅动风雨的柳寒,则多了一段异世的记忆。
糊涂书友群:群1:5o219o94,群2:2o11o8312
天苍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苍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苍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