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我, 朱祁镇
序章我,朱祁镇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身白色孝衣,团团的在锦被下面,小小的人儿看上去可怜之极。而脸色也不好,看上去有惊恐之色。眼皮下面,眼珠子不住的颤抖。嘴唇颤颤乱动,似言语,又似无有愿意。
层层布幔放下来,外面还有铜制的火炉。里面放着精贵的兽炭,这些炭不仅仅耐烧,一块就能支撑一夜,而且没有一点烟火之气。角落处还有一个个铜香炉,看上去颜色稍旧,似乎出炉有数年光景了。只是这香炉造型精致,铜色极好。三足而立,盖着上镶有绿色的宝石,丝丝缕缕清香从香炉之中,冒了出来,似乎有安眠之效。
这香炉下有落款:“大明宣德年制。”
“我是谁?谁是我?”一声细如蚊呐之声传来,却是从这个孩子口中传出。此刻这孩子的脑海深处正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无数断断续续的片段,一一浮出他的脑海之中。
“我儿,来看看朕的大将军。”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说道。只见他一身青衫,但是这衣服质地极高,应该是丝绸。光亮柔顺,仿佛若有光,轻踩丝屡,看上是一个普通读书人,但是身上无一不精致。
他身体稍稍发福,脸型微胖,长长的胡须梳理的整整齐齐的,手中拿着一个圆形型的瓷器,看上像碗,但是却是平底,在这东西下面,有两只拇指大的蟋蟀,彼此嘶鸣,威风凛凛,就好像是两名武林高手对峙一般。随时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我”一伸手,将这瓷器打翻在地,两只蟋蟀不知道为何遭此大祸,从碎片之中飞跳出来,“我”又用小脚一脚踩上去,其中一只蟋蟀顿时被踩扁了。汁水横流,嘶鸣之声戛然而止。
周围的宦官见状,大吃一惊,纷纷跪在地面上。
这男子脸色大变,嘴角不住的抽搐。“我”又伸出双手,要抱。
“好。”这男子叹气一声,说道:“我儿杀伐果断,才是天下最大的大将军。”
这个片段浮光掠影的而去。随即又一个片段展开了。
在明亮的教室之中,几个男生正在聊天,“我”靠在后面的桌子上,让椅子一支腿悬空,吱吱呀呀一晃一晃的,听前面的同学说道:“你觉得康熙传位给雍正,是在传位诏书上,添了一笔吗?将传位于十四阿哥,变成了传位于四阿哥?”
立即有人说道:“才不是的。分明是康熙看中乾隆,觉得‘好皇孙’才传位给雍正的。”
“我”忍不住说道:“这故事是有原型的,是永乐传位给朱高炽的旧事,永乐不喜欢朱高炽,因为朱高炽是一个大胖子,不过,永乐喜欢朱高炽的儿子,朱瞻基,才选择朱高炽的。”
“这才是所谓的好皇孙。”
“哈哈。”前面的同学笑道:“不就是那个蟋蟀皇帝吗?”
“我”正坐,放下椅子腿,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有人喊道:“老师来了。”
一阵桌椅响动的声音。“我”立即做学习状。不敢说话了。
这个片段到此为止了,又一个片段飞了过来。
虚空之中,一个隐隐约约的意志暗道:“他是明宣宗朱瞻基吗?父皇的名讳不能乱叫?为什么叫宣宗?不,为什么我叫他父皇?”
“父皇,”“我”喊道。随即跌跌撞撞的跑太过去,不过似乎身高不高,视线都在桌子下面,忽然一双手夹住腋下,“我”整个人飞了起来,被“他”抱在怀里了。
这个时候,他换了一身衣服,乃一声一身明黄色的衣服,上面有团龙图案,头上一丝黑色细丝编织成小帽,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材质出来。
“看看,父皇画得好不好。”他让“我”看过去。
“我”看见,房间之中都是画,都是以花鸟之类为主,大多是工笔画,一个个好像能跃纸而出。“我”伸手乱抓,他也由着。“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猛地抓了一支毛笔,上面已经沾了墨。使劲一甩,墨汁飞溅的到处都是。
“我的画。”他惨叫一声,让身边的奶娘抱着“我”。一眼看过去,好几张画,都已经被污得不成样子,根本就不可救过来了。他微微一叹,挥手说道:“下去烧了般。”
“是。”几个小太监将一副副污了的画,撤下去。他忽然说道:“等等。”他看见一副花,一副牡丹图,上面只有一个墨点,随即信手抄了一支笔,点墨开笔,在墨点之上轻轻几笔,一支飞舞的蜜蜂就浮现在画面之上。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抱起“我”来。说道:“我儿不可如此了,你这样的话,你爹我的画都被你毁了。”
这个片段随即消散了。另一个片段又浮现出来。
灯光很亮,但却并非刺眼的亮,而是将人的注意力不由放在玻璃展台里面。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我”的手,说道:“这是明宣宗的真迹,一直在美国中,也只有今日在这里展出,平日是难得一见的。要知道,人们都觉得艺术皇帝都是昏君,比如南唐后主和宋徽宗,却不知道,还有明宣宗,明宣宗的花鸟图,也是一绝。明宣宗在艺术史上有相当的地位,比如宣德炉就是出自明宣宗之手。”
“我”说道:“这个哥们很会玩啊?”
“去。”本来温柔的小手,忽然飞到了耳朵之上,说道:“我给你说话,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轻点,轻点。”“我”小声说道:“这在博物馆的,不要让你看笑话了,我知道,你是搞艺术的,我一点都不懂,见你朋友,容易闹笑话,要不,这样,你给划重点,我背,我背,行不行?”
“算了。”耳朵上的手一松,说道:“我们不合适。”
“我”连忙转过身来,追着一个青丝及腰,身形纤细的女子说道:“我错了,宝宝我错了。我改,我一定改,我明个就将那个什么明宣宗的所有作品都看一个遍。”
“这是明宣宗的问题吗?”女子的声音有些恼怒。
“不,是我的问题。”
声音越来越远,渐渐的归为虚无。
随即又有一个画面浮现出来。
“我”似乎长大了一点。
他也年岁也老了一点,眼角多了几道皱纹,他抱着“我”坐在他的大腿之上,问道:“他日为天子,能令天下太平吗?”
“能。”“我”说道。
“有干国之纪者,敢亲率六师征讨吗?”他又问道。
“敢。”“我”说道。
“好,真我皇儿。”他高兴道,随即将头上乌丝善翼冠带在了“我”的头上,这帽子很大,戴在“我”头上,有些歪歪扭扭的。他站起身,一挥手,身边的太监宫女都跪在地面之上,向“我”行礼。
一种强烈的情绪激荡开来,本来毫无感情,近乎中立的看着一切的意志,似乎被什么东西强烈的吸引,无数思绪翻涌不已,两道不同的人生,就好像是按了快进键一般,急速的翻转。
一片片的咬合在一起。
我是谁?这个问题一直在翻滚,而答案仿佛能脱口而出,却隔着一层膜,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躺在床上的小孩子,一时间大汗淋漓,似乎烦躁之极,一个劲的翻身,猛得睁开了眼睛,说道:“我,朱祁镇。我是朱祁镇。”
他喘着粗气,安静的房间之中,只剩下他的喘息之声。这熟悉且陌生的场景,一时间让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了。
感谢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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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明我本身就幸福着。
对于猫儿庄大败的回应
我看书评之中,大家对最近的剧情不大满意。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主角对军事改革的回避,以及明军各种内部问题,贪污,走私,侵占士卒土地,将领世袭,空饷,空额,等等,以及明军主体对瓦刺的轻视。
明军对自己的战斗力的高估,以及对瓦刺实力的低估。这些原因,就注定明军有一场败仗。
这一场败仗,可能不是土木堡,也可能不是猫儿庄,但有可能是别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是大败,看看也先就行了,也先这种老奸巨猾。抓不到破绽也就罢了,抓到破绽,自然一杆子打在死,在这样的人面前,小败的几率太低了。
要么不败,要败只能是大败。
甚至我觉得我的也先大帝对我让成国公逃了这一件事情,耿耿于怀,觉得我给他打了降智光环。
不过,实力就是实力,瓦刺与明朝巨大的实力差距,注定了他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希望大家可怜一下,毕竟混口饭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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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谢谢所有读者君。乃是我的衣食父母。
第一章 襄王金册
沉重的喘息之声,在朱祁镇的耳边响起,一时间他忘记了自己睡了多长时间。
是一夜?是一年?还是一辈子?
眼前的一切熟悉且陌生,脑海之中无数片段陌生且熟悉,让他有一种今日方知我是我的感觉。好一阵子他才找到了这一世的记忆,随即眼睛一颤,忍不住流下泪来。
虽然记忆之中,那个人不过是历史上的宣宗皇帝,但是此刻他身体之中每一个细胞都喊着:“父皇。”那个从来将他捧在手心的父皇,他也是眼睁睁的看着父皇离去,硬生生的哭晕过去。
此刻他又想起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也不知道小孩子泪腺特别发达,忍不住一滴滴流在枕头之上,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一大片。
他不知道,自己是做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大梦?还是堪破了胎中之谜,觉醒了前世记忆。反正另一个自己平平无奇,从小上学长大,学习结婚,之后意外死亡……庞大的信息量一下子冲了过来。
两个人记忆就融合在一起了。
至于……他到底是朱祁镇,还是后世的那个现代人。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锥心的丧父之痛,让他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明宣宗,也就是他的父皇,于宣德九年正月初三驾崩,享年三十八岁。
或许别人会这样那样的评价明宣宗,但是此刻,在朱祁镇看来,明宣宗的身份只有一个,就是他的父亲。
“小爷,您醒了。”似乎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一个太监脚下好像踩了棉花一般,走了进来,说道。
“王大伴,而今是初几了?”朱祁镇微微扶着额头问道。
王大伴就是王振。王振乃读书人出身,虽然一身太监服色,但是整个人气质儒雅,文质彬彬。看上去好像是一个读书人。
王振在永乐年间进宫,但是在永乐年间,他不过是一个办差的太监,并不是太得用的。进入了宣德朝之后,明宣宗对太监的管制有所放松,而且王振因为学问不错的缘故,被明宣宗赏识,做了朱祁镇的启蒙师傅。
纵然明宣宗对朱祁镇极好,但是事务繁忙,也很少有是陪他,真正陪在他身边的,就是王振。故而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分很特殊。
至于土木堡之变,朱祁镇目光幽幽的看了王振一眼。
……
王振说道:“今早已经是初四,昨个儿小爷昏睡过去之后,奴婢就护送小爷回宫休息。”
朱祁镇心中叹息一声,暗道:“一天了。”
他多么喜欢时间能留在昨日。一想到他再也见不到父皇,他眼睛一红,就再次流下眼泪。
王振见状,跪在床前,说道:“小爷纯孝,即便是皇爷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只是而今却不是悲伤的时候,有一件大事,奴婢不得不禀报小爷。”
“什么事情?”朱祁镇声音之中带着哭腔说道。
王振膝行几步在朱祁镇耳朵边说道:“太后在宗人府,带走了襄王金册。”
朱祁镇眼神顿时一愣,随即瞳孔缓缓的收敛起来,连呼吸都沉静下来了,朱祁镇声音带着一丝颤音,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王振说道:“就在昨晚。”
金册是什么?
金册玉牒乃是宗室身份的证明,是老朱家的族谱。一个皇室子弟诞生之后,就有人将办好金册玉牒记录上名字,存在宗人府之中。没有金册玉牒就是私生子。
让朱祁镇如此害怕的事情,并非这金册玉牒有什么不对,而是金册玉牒的一个用处,就是如果想要登基的话,就必须用上金册玉牒。
如果寻常时候,这东西丢也就丢了,不见了也就不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今皇位虚悬。而襄王的金册玉牒偏偏丢失了,简直是太巧了,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让朱祁镇如何能够安心啊?
如果说朱祁镇还是九岁孩童,而今之事,他或许反应不过来,但是此刻朱祁镇情感上与历史的朱祁镇感情相通,但是多出了不少后世的记忆,心智决计不下于任何成年人了。
虽然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感染了谁。但是他却能立即抓住重心。
朱祁镇说道:“太后要立襄王吗?”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王振。
王振见朱祁镇眼睛看过来,心中一愣,他在朱祁镇身边这么多年,可以说,天下间最熟悉朱祁镇的人,一个是他,一个朱祁镇的奶娘李氏。但他第一次感觉到朱祁镇的眼神是如此陌生。
只是此刻,他没有多想,只是觉得经过丧父之痛后,小爷一夜之间长大了。
这样的事情王振并没有少见过,父母在,有遮风挡雨的人,是一个模样,父亲去了,一夜之间,只能靠自己了又是另外一个模样。
王振说道:“奴婢不知道。”
朱祁镇想了片刻,缓缓的摇头,说道:“太后不会的。有祖宗家法在。”
朱元璋定下的嫡子继承制度,而朱祁镇也是早早的立了皇太子。可以说名正言顺。而且朱祁镇的记忆之中,历史上的他也是顺顺利利登基的。这位太后,也就是他的奶奶,乃是明仁宗皇后。
是太宗朱棣的儿媳。
在永乐年间,帮助仁宗皇帝与汉王夺嫡,在仁宗皇帝去世后,又是主持了皇位交接。决计是一个明白人。正因为是明白人,是决计不会做傻事的。
王振有些着急,说道:“小爷,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须知两宫不和已久。胡皇后这一件事情上,皇后可是大大违逆了太后的意思。而且襄王乃是太后亲子,一旦有一个万一。可就万劫不复了。”
朱祁镇一听,顿时冷汗淋漓。
忽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来,露出洁白的里衣来。
胡皇后废立之事,当时朱祁镇刚刚出生,但是他也听宫中老人说过。他的母亲孙皇后,本是走了太后母亲,彭城伯夫人的路子送进太子宫中,打小被当做当时的世子妃,也就是父皇的妃子来培养的。
宣宗皇帝与孙氏也很恩爱。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宣宗皇帝成亲的时候,太宗皇帝朱棣又指了一个世子妃,也就是胡皇后。
当时太后还去见文宗皇帝说情,但是文宗皇帝却说已经晚了,已经昭告天下了,天家之事,如何能出尔反尔,故而孙氏就只是做了妃子。
不过,宣宗皇帝对孙氏非常好。
在之前,贵妃是没有宝册的,但是宣宗皇帝为孙氏开了先例,太后也觉得对不住孙氏,这些也都应允了,却不想宣宗皇帝与孙氏想要废后。胡皇后入宫以来,贤良淑德,得到了仁宗皇帝,太后,乃至宫中上下的敬佩。
从来没有过错。如何能说废就废。
于是,宣宗皇帝在朱祁镇一出生,就立为太子。然后以母凭子贵,要立孙氏为后。
这一件事情,惹出了轩然大波。宣宗皇帝想尽办法,都无法说服内阁。宣宗皇帝想来想去,来了一个先斩后奏,他对内阁说:“太后已经应允了。”废后之事,毕竟是家事,太后既然已经答应了,内阁也没有理由顽抗下去了。但是宣宗皇帝来到宫中,对太后说,内阁已经通过了。
太后不是傻子,宣宗皇帝能骗一时,又能骗一世?
只是木已成舟,太后即便后来知道事情原委,又能怎么样啊?难不成再废一次后?只是如此一来,太后对孙氏就相当看不入眼。将宫中乱象都归为孙氏身上。
虽然孙氏已经是皇后,但是在太后面前,从来不受待见。
第二章 外戚
外戚
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朱祁镇回忆之中的太后,向来是威严有余。温情不足。
而且襄王在朱祁镇心中也是一个特别的王爷。太后所育三子,长子自然是明宣宗,次子是越王,越王向来身体不好,根本没有就蕃。甚至太医也说了,越王的病,不利子嗣。一直在京城养病。
越王自然无缘大统。
而襄王是太后三子,因为是幼子,向来亲厚,本来就蕃长沙,后来又迁往襄阳。而襄王本身能力也值得注意。
当初仁宗皇帝驾崩,宣宗皇帝当时在南京,太后当初就扶持襄王监国。等宣宗皇帝从南京回来。而且这是襄王第一次监国,而并非最后一次。
宣宗皇帝虽然没有如文宗皇帝一般,五次出塞扫北,但是也是巡过边关,与鞑子交过战的,当宣宗皇帝出外的时候,就是襄王监国。所以襄王对百官之中,也是有一些威信的。
而且更让朱祁镇担心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所以为的祖宗家法,并非那么坚不可摧的。
而今毕竟是明前期,而不是后期。
明太祖与太宗之间,是靖难之役,而仁宗皇帝与汉王之间的争斗,延续了两代人。也是宣宗皇帝用残忍手段,将汉王杀死,才算是结束。
即便是太宗与仁宗,仁宗与宣宗之间,看似正常交接,但是其中不知道暗流,是后世之人不明白的,别的不说,三杨为什么这么得重用,就是他们都是仁宗潜邸中人。在夺嫡之中,立下了大功。
唯一让朱祁镇安心的事情,就是襄王而今不在京师,而在襄阳。
但并不是说,这就万无一失了。
权力争夺之中,谁觉得万无一失,谁就离死不远了。李建成将李世民就要逼出京师了,觉得大事已定,谁知道李世民反手就是玄武门之变。
襄王金册之事,就好像是一个刺一般,深深的刺进了朱祁镇心中。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你觉得该怎么办?”
王振听朱祁镇如此一说,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而今不可妄动,但也不可没有准备,请小爷一封手令,奴婢联系宫中忠义之辈,为小爷效力。让太后不敢轻举妄动。”
“小爷只需与内阁诸位大人亲善,想来陛下的大事过了,自然会说小爷登基之事。”
朱祁镇说道:“你与五军都督府诸位公侯有联系吗?”
在明后期,五军都督府早已成为摆设了,天下兵马大权都归了兵部。但是而今这个时代,五军都督府依旧权力非常大,统管天下卫所。而且在五军都督府中掌握权力的,都是永乐以来的名臣宿将。
比如说张辅。
张辅而今就是武将之首,封英国公,虽然已经不在五军都督府任事,但是依然挂着中军都督府的头衔。
说起来,永乐时间的靖难功臣,而今也次第凋零,不过宣宗皇帝也亲自上过阵,麾下也有相当一部分真正打过仗的将领。
但是整体素质上来说,宣宗皇帝留下的功臣,远远比不上永乐靖难功臣,而永乐靖难功臣,又远远比不上太祖开国功臣。虽然张辅还在,但是名臣宿将,已经陷入青黄不接的情况中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五军都督府掌管天下兵权,想要在京师做成什么事情,如果没有五军都督府的支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而今的王振,还不是几年后的王振,他是宫中区区一个宦官,如果能将手伸进五军都督府中。
“奴婢无能,请陛下责罚。”王振立即跪在地面上,说道:“在五军都督府中任事的人,有两人能用。”
“谁?”朱祁镇问道。
“会昌侯,与李奶妈的丈夫胡信。”王振说道。
朱祁镇双眼无神,愣愣的看着香炉。心中不住的想着各种消息。
皇位之争,这样动则满门抄斩的买卖,五军都督府之中大部分将领是不会做的。
原因很简单,虽然后世明朝是文贵武轻,但是宣德年间,还是武将还是能压文官一头,真正得用的武将,谁头上没有一个世袭罔顾的爵位,特别是如张辅这样大将,历经三朝,永历,洪熙,宣德。即便是襄王继位又怎么样?
能短了英国公张家不成?
所以大部分武将是不会参与进去。文官方面倒是正统的拥护着,如三杨等人,他们读圣贤书,对嫡长制定然是遵从的,但是这个时代,文官虽然权力有所提升。
但是在权力交接的前夜,他们反而没有力量去影响什么。
不过五军都督府之中,有两个人,却让朱祁镇担心不已,因为他们两人是决计会听太后的命令的,就是政变也听从。
这两个人就是彭城伯张㫤,与实际掌管五军都督府事的张昇。这两个人都是太后的兄弟,说起来,也算是朱祁镇的舅爷了。
仁宗皇帝娶妻的时候,太宗皇帝还是燕王。靖难起兵的时候,张家举家相从,张㫤从太宗皇帝征大宁,又从仁宗皇帝守北京有功,封彭城伯。也算是靖难功臣之一。
只是而今年纪大了,不大管事了。
但是张昇却不然。
宣宗皇帝数次出京,或巡边,或击虏。虽云太后与襄王监国。但是真正执掌京师的就是张昇。
有这两人在,一旦太后有命,换一个皇帝。木以成舟。五军都督府与内阁诸位大臣,大抵也不会说什么。
这也是宣宗皇帝临终之前,为什么要大臣们,家国大事必秉太后而后行之。
不仅仅是因为宣宗皇帝对母亲非常信任。也同样是一个事实。
太后张氏,在永乐年间,辅佐仁宗皇帝与汉王夺嫡的时候,就发挥出重要的作用。又在太宗皇帝之后,数次政治危机之中,处理妥当。
虽然身在后宫之中,但是影响力之大,决计不仅仅限于后宫。
朱祁镇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孝,但是心中还是觉得:“比起太后张氏,母后实在差太远了。”
太后张家兄弟两人,都在五军都督府掌实权。
而皇后孙家,父亲孙愚也就是刚刚所言之会昌伯。之前不过是工部督造天寿山的一小官而已,根本没有经历过战事。
即便是有都督府佥事,也不过食禄不任事而已。
孙家与张家的实力简直是没有办法相比。
但是再没有办法相比,朱祁镇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孙家了。至于胡信,一来朱祁镇信不过,二来朱祁镇也不觉得胡信能办出什么事情来。
胡信的妻子李氏入宫为朱祁镇的奶妈,这就说明一件事情,胡信的官职一定不高。真正有实力的将官,怎么会让妻子为人奴婢。
纵然太祖为了限制太监,建立了女官制度,选年四十以上,贤良淑德之妇,入宫中执事。说起来李氏身上也是有官衔的。
但是真正功勋之家,决计不会让妻子如此的。
朱祁镇也不能将事情寄希望于这一个小军官身上。
朱祁镇猛地起身,说道:“王大伴,为孤做两件事情。”
“小爷请讲。”王振说道:“奴婢万死不辞。”
“第一件事情。”朱祁镇说道:“将这襄王金册为太后取走之事,传出去。第二件事情,让会昌伯入宫一次,记住是不许让别人知道。”
王振说道:“奴婢明白。”
朱祁镇心中有些黯然,暗道:“真不愿意与太后为敌,只是有些准备不得不做。让我老老实实的做一个让皇帝是决计不可能的。”
朱祁镇心智毕竟不是一个九岁小儿,知道废帝的下场是什么?事有不谐,他宁死。
第三章 会昌伯孙家
去世的皇帝的皇帝,一般都称大行皇帝,而此刻大行皇帝就停灵在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作为太子,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的。
毕竟古代都是以孝治天下,如果天子失德,会让下面的人离心离德的,而天子最大的失德不是别的,就是不孝。
哪怕是做个样子,朱祁镇都要撑过去,更不要说,朱祁镇内心之中对宣宗皇帝实实在在有一股父子之情。
那么而今危机四伏,他也想将宣宗皇帝的丧事办好,而不是灵前相攻,让父亲泉下不安。
乾清宫之中,宣宗皇帝已经大殓过了。空荡荡的宫殿最中间,停着一口棺材。正是宣宗皇帝的梓宫所在。
而宫殿外,全部都是一片片皤。而宫殿内,除却角落里面一个个火盆之外,还有几个太监守住,只有一个七岁小儿在梓宫之前,见了朱祁镇来了,眼睛之中带着泪光看着朱祁镇说道:“大兄你来了。”
他就是朱祁镇唯一的弟弟,朱祁钰。
朱祁镇看着这个小孩子,心思有些复杂。如果按正常的历史走向他与这个弟弟之间,有一段爱恨情仇。
不过,他自信决计不会如此的。
看着朱祁钰眼中含着泪水,似乎有无数担心与不安。轻轻抓住了朱祁钰的手,说道:“放心,一切有大哥在。”
宣宗皇帝有两子三女,只是女人是没有资格来守灵的。说起来宣宗皇帝膝下的确空虚,来守灵的只有兄弟两人。
兄弟两人跪在梓宫之前,听着外面一阵阵的哭喊之声。
文武百官以及命妇都要一批批的来哭。不过,除却少数几个大臣,他们没有资格进乾清宫,都是门外哭。
而且有太监指挥,何时哭,哭几声,何时退,怎么退。
再加上一边宫廷乐师所奏的哀乐。
让朱祁镇心中也一阵伤怀。
朱祁钰似乎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是知道父皇已经躺在这个大盒子里面了。还问朱祁镇:“父皇什么时候出来啊?”
让朱祁镇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说。
忽然朱祁镇听到外面太监的喊声:“五军都督府佥事,会昌伯致哀。”随即有一个老人的声音大声哭道:“陛下。”哭声甚哀,有一种撕心裂肺之感。
朱祁镇眉头微微一挑,对朱祁钰说道:“你先一个人在这里,我去更衣。”
朱祁钰怯怯的说道:“大哥快回来,我有些怕。”
“好。”朱祁镇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朱祁镇从乾清宫后门出来,就看见王振在哪里等他了。王振见朱祁镇出来,立即引朱祁镇走向侧门,边走边说道:“小爷,长话短说,会昌伯消失的时间长了,会惹人嫌疑的。”
朱祁镇说道:“我知道。”
随即王振将朱祁镇引入一间杂物间,朱祁镇推门而入,王振立即在外面守着门。
朱祁镇入门之后,只见这小房间之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家具,有些朱祁镇还有些眼熟,是乾清宫之中的摆设。
想来为了停灵,乾清宫之中的家具有一部分都摆着在这里了。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会昌伯孙愚也在里面,见了朱祁镇立即跪倒在地。
朱祁镇上前几步,搀扶起来,说道:“外公请起。”
孙愚立即说道:“老臣不敢当。”
朱祁镇见孙愚头发将近全白了,官服之外套着孝衣,一身服色近乎全白。长相清瘦,看上去气色不错。
说实话,朱祁镇有些失望。
他此刻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扶保大位的外戚,只是大明的祖宗家法,都是取后于平民之中,虽然不能说是真正的平民。但是孙愚之前不过是工部一小官,能力影响力能有多少。
太后张家,放眼大明三百年,也可以称之为特例了。如会昌伯孙家一般的,才是正常现象。
不过,朱祁镇而今也没有办法,虽然他知道王振定然以他的名义在宫中拉拢了一些人,但是他决计不敢用这些人,与太后张氏执掌内廷数十年的威望相比的。
孙家虽然有些不足,但是也是朱祁镇唯一能拿到的稻草。
朱祁镇将孙愚搀扶起来,说道:“在外人面前,有君臣之别,但是在内室之间,何须如此,母后唯有我一子,今日还请外公助我。”
孙愚虽然能力不强,因姻亲至伯爵,但也不是傻子。朱祁镇派人请他密室相见,他就知道有事。听朱祁镇如此一说,心头一颤,说道:“太后秉政向来至公,外面虽然有襄王金册之事流传。大抵捕风捉影。殿下不必多虑。”
朱祁镇目光一凝,却见孙愚低下头,不敢与朱祁镇对视。
朱祁镇心中瞬间明白,这孙愚不想趟这浑水,或许觉得他如果与太后对敌的话,决计没有半点胜算。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是我多虑了。时候不早了,会昌伯早些回去吧。”
“殿下。”会昌伯孙愚跪在地面之上,说道:“非臣不愿意,只是臣唯有家丁百余人,不过持役而已,与各将门的家丁万万不能比的。臣即便想派出一些人手,也没有人手可派。殿下请听臣一言。”
朱祁镇说道:“讲。”
孙愚说道:“而今万事都决于太后,殿下是万万不能绕过太后。太后与殿下毕竟是骨肉之亲,殿下何不去见太后,承欢膝下。”
朱祁镇说道:“孤知道了。”
孙愚见朱祁镇依旧有些不悦,一咬牙,说道:“如果殿下还不放心的话,臣有五子,愿意侍奉殿下左右。”
朱祁镇见孙愚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知道孙愚的确没有办法。并非想作壁上观。他微微一叹,也知道孙愚所言未必都是实话,但是也未必都是假话。
想用孙家的家兵却是不行了。
朱祁镇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就是历史上夺门之变,就是历史上的他纠结了将门的家兵所为。
故而他知道,京师之中,除却管理驻军的五军都督府之外,还有一些私兵,虽然每一家人数都不多,但是聚集起来,却也有几千人。
有时候政变,几千人就足够成事了。就如同夺门之变了。只是看来会昌伯连当时勋贵的基本线都没有达到。
这个时代的勋贵,大部分还都是能打的。
朱祁镇本来是微微失望,而今却是失望透顶了,说道:“不用了,你回去之后,为孤做一件事情。”
“殿下请讲。”孙愚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说道。
“为孤盯紧彭城伯家。”朱祁镇说道:“有什么异动,孤都要知道。”
孙愚咬着牙说道:“臣明白。”
他知道这一件事情,他没有推托的可能了。如果连这一件事情都做不好,恐怕要大大得罪这个外孙了。
虽然外面传闻纷纷扬扬的,但是孙愚依然觉得他这个外孙恐怕会成为大明帝国的主人,原因很简单,襄王不在京师,而消息已经泄露了。
宣宗皇帝毕竟做了十年皇帝,于天下还是有些恩德的,不管是军中还是六部,都有旧部。如果张太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事情办成了,谁也没有办法。
但是事情还没有做,先走漏了风声。这事情多半是做不成了。最起码内阁之中,杨荣是拼死也要保宣宗皇帝的子嗣的。
因为他不仅仅五大辅政大臣,也是五大辅政大臣之中,与宣宗关系最好,最得宣宗皇帝信重的大臣。
辅政五大臣,张辅,杨士奇,杨溥,杨荣,胡濙,虽然都是老臣,但是与宣宗皇帝关系最亲密的莫过杨荣。如果不是太子登基,其他人尚好,但是杨荣恐怕求一告老而不可得。
第四章 太后
大行皇帝尚且停灵于乾清宫。作为太子,朱祁镇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王振虽然在宫中有些影响力,但也不可能遮挡多长时间。
朱祁镇与会昌伯话没有说几句,就传来王振的敲门之声。
朱祁镇知道,不能不走了。
随即朱祁镇留一下句:“卿当好自为之。”
随即就回到了乾清宫之中。
在梓宫之前,听着正月里的寒风吹动白皤,让人感觉有一阵阴气扑面而来,朱祁钰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所以靠朱祁镇,靠得很近。
朱祁镇只能拍拍朱祁钰的手,说道:“放心,有哥在。”
安慰了朱祁钰之后,朱祁镇陷入沉思,他对会昌伯并没有保有太大的期望,只是也万万没有想到,会昌伯一脉连百十个能打的人都找不出来。
近乎是废物。
在宫外找不到,只能在宫中找了。
朱祁镇想起王振对他说过的话。
在宫中的太监,总体来说可以分为两脉,一脉就是南京来的,一路是行在本来就有的。
这个时候的北京还没有正式确定是大明的京师,不过以行在称之。
这两脉太监,就要说太宗皇帝与仁宗皇帝之间的各种恩怨情仇了。
太宗皇帝长期住在北京,甚至在当时太宗皇帝就将北京称为京师了。只是太宗皇帝一去,仁宗皇帝继位之后,他就觉得北京不好。
因为仁宗皇帝一直在南京监国。他觉得北京不适合当都城,北京作为都城,所需要的东西都要通过运河转运过来,劳民伤财。
于是乎,他登基之后,没有几个月,就将北京改为行在,并准备迁都回南京,并令宣宗皇帝去南京祭祀孝陵。主持迁都之前的准备。
恰恰是这个时候,仁宗皇帝驾崩了,宣宗皇帝北上接位,他常年在北京跟随太宗皇帝,不想迁都,迁都之事,就不了了之,但是北京依旧称行在,不能称京师。
这两拨太监,就是指太宗皇帝原来身边的太监,与跟随仁宗皇帝从南京带过来的太监。
在汉王起兵的时候,北京这一拨太监中,有人响应,被诛杀不少。
但是总不能将这些太监都杀了吧。
只是这些太监就沉沦下僚了,只能给南京那一拨太监打下手了。
也是而今不过宣德十年,距离永乐年间不过十年出头,如果再多几年,北京这一脉太监,老得老,死的死,也就形不成什么势力了。
而王振恰恰是永乐年间进宫,常年在北京,他属于哪个派系就不用说了。而太后从南京而来,一直主持后宫,她身边的太监,是那个派系的,也不用说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希望永乐年间这些太监,还有一点实力。”
永乐皇帝是一个相当重用太监的皇帝,大名鼎鼎的郑和,就是他手下的太监。而且在他手下,也有不少太监,甚至能上阵打仗。
只是不知道而今,剩下了多少。
也怪不得皇帝喜欢用外戚与宦官,因为在关键时刻,能与皇帝一荣具荣,一损具损的,也就是他们了。
就在这个时候,王振悄悄来到了朱祁镇身边,在朱祁镇耳边轻声说道:“会昌伯被太后叫走了。”
朱祁镇目光一闪,死死盯着王振。
王振跪在朱祁镇身前,低声说道:“奴婢该死。”
王振事前说过,朱祁镇与会昌伯见面,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弄成这个摸样。
朱祁镇此刻杀了王振的心思都有了。
王振从小陪伴在朱祁镇身边,如果说朱祁镇与王振没有感情,却也不是,只是他而今难免掺杂后世对王振的一些看法。
只是他知道,而今他真正能用的人,也就王振一个。
朱祁镇深吸几口气,平息了一下心绪。说道:“带路吧。”
王振说道:“小爷去哪?”
朱祁镇说道:“慈宁宫。”
朱祁镇心中暗道:“会昌伯孙愚虽然不可靠,但是有一句话,却是没错的,而今之事,是万万绕不过太后的。”
“早晚都要面对。”
慈宁宫在乾清宫之西,从乾清宫走过去,也需要好一段路程。
王振为朱祁镇准备了步撵,就是一把交椅左右有两根长杆,有四个人抬着。紫禁城毕竟够大,如果走得话,相当耗时间。
只是朱祁镇而今哪里有心思想这个。
他心中存了侥幸之念,希望太后心中仅仅是犹豫,尚没有下定决心。但是如果太后心意已定,这一段路,大抵是他最后走的一段路了。
今后大抵要飞的了,何须走路,都魂飞渺渺了。
从养心殿后面长长的宫墙走过去,一路上只能看见身穿孝衣的太监宫女来去匆匆,见了朱祁镇纷纷磕头行礼。
朱祁镇也见了,有几个小太监匆匆的往慈宁宫方向而去。、
知道有人已经向太后禀报了。
一路走过来,朱祁镇反而镇定下来。
似乎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反而敢豁出去了。
在慈宁宫后门,却见几个四五十岁的女官等着,见了朱祁镇之后,纷纷行礼说道:“见过小爷。”
朱祁镇问道:“太后在吗?”
一个女官说道:“太后正等着小爷。”
朱祁镇脚步不停,说道:“带路吧。”
“是。”一个女官亦步亦趋的走在朱祁镇的前面。
不多时就来到了慈宁宫正殿之中。
却见一老夫人一身黑衣,跪在地面上,中堂之上,却有一副画像,画像上有一个人,看上体型颇重,满脸黑须,不是正坐,而是目光稍偏一点,一身龙袍,上有十二章,正是皇帝服饰。
朱祁镇立即明白,这是仁宗皇帝画像。
倒不是朱祁镇之前见过,是猜的。
太祖朱元璋画像,朱祁镇在后世见过,朱棣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想来朱棣敢深入大漠,身形定然矫健,而宣宗皇帝,就是他父亲,朝夕相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大明只有这几个皇帝,其中一个以身体痴肥著称,还有谁?
自然是他爷爷,仁宗皇帝了。
“跪下。”太后手上按着念珠,根本没有回头。
朱祁镇听了,乖乖的跪在一边的蒲团之上。
太后说道:“知道,这是谁的画像吗?”
朱祁镇说道:“知道。是仁宗皇帝画像。”
太后依旧没有转过身来,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时代的画像却是珍贵多了,即便是临摹也不会有几幅的,而朱祁镇出生的时候,仁宗皇帝已经去了。
朱祁镇自然不会说,是他猜出来。
他低声说道:“是父皇带我看的。”
提起宣宗皇帝,太后也是一阵沉默。
宣宗皇帝是太后的长子,对宣宗皇帝,太后也是最重视的。只是宣宗皇帝英年早逝,恐怕太后心中的痛楚远远在朱祁镇之上。
比起父母,子女都是不孝之人。
丧父丧母之痛,如何能比得上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特别是晚年丧子,更是悲痛莫名。
太后倒也没有怀疑朱祁镇说谎。盖因他那个儿子,善于书画,他也是知道的。对这个孙儿也是极其看重,带他去看列代先帝遗容,却也是可能的。
太后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上面,而是低声问道:“你可知错?”
朱祁镇说道:“孙儿不知道所犯何错。”
太后说道:“你还嘴硬,襄王金册之事,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今日秘密召见会昌伯,是想做什么,难道你不觉得是错吗?”
朱祁镇此刻知道,在宫中不管是做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太后。他也知道,他此刻与太后所言,关系到他的生死。
第五章 太后二
该怎么说服太后?
想要说服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对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前者。
说实话,朱祁镇对太后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倒不是朱祁镇不孝,而是太后与孙皇后之间的关系尴尬,朱祁镇少去慈宁宫。而且皇族亲情淡薄,倒不是皇家天然如此,而是形势使然。
不管太后,还是朱祁镇身边,都一帮人伺候着,双方宫殿理得也远,走一趟,都要好几里。
朱祁镇除却请安之外,很少见太后。
而感情这东西,从来是培养出来的。
即便是亲生母子,一直没有在一起生活,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太后定然对一个人有感情,就是宣宗皇帝。这就是他的切入点,朱祁镇伏地,语气之中带着哭腔说道:“孙儿,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
太后怒道:“谁敢杀你不成?”
朱祁镇说道:“如何不敢,太宗皇帝入南京,懿文太子一脉是一个什么下场。吴庶人还在宫墙里面的。请太后念在父皇的面子上,在此赐死孙儿,不要让孙儿折辱太甚。”
太后终于转过头来说道:“何至于此?”
朱祁镇说道:“生为太子,如不为帝,自然是这个下场,孙儿又怎么能例外,只是孙儿死后,请太后,关照二弟,尽快封藩于偏远烟瘴之地,或可保全性命于万一。”
太后老了。
太后脸上的皱纹不多,但是头发却大多都花白了,但是打扮的却很是精致,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只是脸上毫无表情,双眼之中,却充满了血丝。
不知道是因为伤心宣宗皇帝之死,还是为眼前朱祁镇言语所动。
朱祁镇也不抬头,继续将头埋在地面之上,说道:“即便太后不念孙儿,也要念在父皇,不能让父皇断了香火。”
太后说道:“不要说了,你是大明的太子,谁也动不了你。起来。”
朱祁镇抬起头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如果之前的话,还有一丝刻意的成分,但是之后,却是将心中的恐惧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太后看着朱祁镇的脸,从眉目之间,还能看得出他儿子宣宗皇帝的相貌,说道:“你放心便是了,决计不至于此。”
如果说朱祁镇的表演骗过了太后,却是太小看太后了。
太后张氏靖难之前,就已经嫁给了仁宗皇帝,一身不知道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文臣武将,跋扈如纪纲,阴柔如姚广孝。至于大将如张辅。
她谁没有见过。
朱祁镇那一点点小伎俩,如果能瞒得过她。
只是她如此动容,是因为朱祁镇所言是实话。
世间唯有实话,最为伤人。
朱祁镇以为太后与他不亲,才有了易位之念,却是太小看太后。
固然孙皇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朱祁镇护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太后染指,几乎一动,就好像是炸毛的猫一样。
只是儿子宣宗,对这个狐媚子视为心尖,如这一件小事,与儿子闹矛盾,却是太过了。
但并不是说,太后就不喜欢他这个孙儿了。毕竟是她的长子长孙,她如何能不喜欢啊。只是有时间她所想到,不仅仅是皇家之事,也要看天下大局。
大明皇帝是好做的吗?
朱元璋罢丞相,权归六部。可以说将天下权柄集于皇帝一身。朱元璋是一个工作狂,几乎五更而起,入夜方眠,处理政务,从无节假日之说。
建文不说了,永乐皇帝亲掌戎机,将庶务归于太子。太后也是见过仁宗皇帝是如此处理政务的,即便是有了内阁诸学士分担政务。
但是能诸学士不是丞相,依然有大量事务要皇帝决断。在朱元璋所建立的大明体系之中,所需要的是一个成年的,能正常履行职务的皇帝。
从来没有幼主的位置。
而今出来一个幼主。
就意味着,在朱祁镇成年之前。大明的权力体制,就不能正常运转了。
这才是太后心心念念的大事,决计不是因为朱祁镇与太后之间的一点点的小隔阂而弄出来的事情。
是因为大明体制决定了,它需要一位成年君主,也就是长君。
否则,就要在现有体制之中做出改变。
这一点,宣宗皇帝已经有所觉悟了。
宣宗皇帝将一切都推给了太后,甚至给了太后临朝称制的权力。
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限制太后。
张太后想如前代诸多太后一般临朝的话,也没有什么阻碍。
但是张太后,却不能也不会这样做。
其一,就是她的身体。
老了就是老了。
如果她再年轻十岁的话,这事情做起来又怎么样的,但是朱祁镇而今才九岁,距离心智成熟,能独立承担皇帝责任少说要十年光阴。
但是太后有十年吗?
如果在此之间,有一个万一,皇帝仍不能亲政,那么接替她的人是谁?是孙皇后吗?
不得不说,张太后对孙皇后一万个看不上眼。
这也是有原因的,张太后父亲是指挥使,兄长是靖难功臣,经历的风风雨雨之多,早就将张太后磨砺出来了,在宣德年间多次参与政事。
对执掌天下之事,张太后是有信心,能做好的。
但是孙皇后,在张太后看来,就是一个不识大体的妇人而已,宣宗皇帝废后之事,就是宣宗皇帝一生的污点,即便是千载之下,也洗不干净。
这背后,都是孙氏所为。
这样不识大体,不知道天下为何物的妇人,如果将权力交到她手中,还不知道将天下霍乱成什么样子。
其二,就是有明一代,从太祖皇帝,对后宫干涉非常严格,后宫不得干政,连选妃的原则就能看出来。
明代皇帝娶妇都是娶于小民之家。、
张太后算是一个特例。
她不想破坏祖宗成法,而且她也看得明白,她如何真临朝称制,对娘家来说,未必是好事。
所以她要想另外的办法。
以亲王摄政。是不是可以?
越王身体不好,一直缠绵病榻。在她看来,她三个儿子之中,最先走的那个人,会是越王,却不想是宣宗皇帝走在前头了。
越王不可用。能用的只有襄王了。
襄王的才能,太后是知道的。
乃是天下皆知的宗室贤王,既贤且亲。
正是如此,太后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襄王金册取过来。
从一开始,太后就没有废立之心。只是有些事情却引人猜忌而已。
只是太后也在犹豫之中。
因为她知道,让襄王摄政容易,但是让襄王还政的时候,就不容易了。倒是说不得叔侄两人就要刀兵相见了。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她如何忍心。
在历史上,张太后将襄王金册藏在宫中秘而不宣,七日之后,才令正统登基,并让王振以司礼监太监掌披红之权。
也就是张太后,这一决断,开启大明中后起,司礼监太监为内相的历史。
张太后在幼帝时期,做出了最妥善的安排,不得不重用太监,因为从太监之中收回权力是最容易的。
而正是因为如此容易,大明后世皇帝们,都让太监引入朝政之中,以至于成为了成例。
这些变化,却不是张太后当时能够想到的。
不过,朱祁镇在这件事情的所做所为,终究是影响了张太后的抉择。
朱祁镇的小动作,在张太后面前的表演,固然是瞒不过张太后的。但是也让张太后刮目相看。
张太后心中暗道:“莫非这是我家之神童吗?”
朱祁镇的表现,让张太后有了别的打算。
第六章 新天子
古代对神童也是非常看重的。
而今张太后对朱祁镇而今所做所为,也是刮目相看。
诚然,朱祁镇那些小伎俩,真正能起做用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将她取襄王金册之事放了出去。
昨日杨荣就已经上奏,奏疏之中虽然没有明言,但是言下之意却是很清楚的,就是祖宗自有成法,父死子继方是正道。暗示他抵制兄终弟及。
张太后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如果她不做出处置的话,令事态进一步扩展的话,就无可挽回了。
倒不是对她有什么伤害,而是对襄王。
如果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将来皇帝登基亲政之后,有不知道多少无耻小人,会借机报复襄王。
襄王恐怕没有好下场。
这决计不是张太后所期望的。
朱祁镇的作为,固然让张太后有些措手不及,但也看出来,朱祁镇的潜质,做一个好皇帝的潜质。
这让张太后心思有些变更。
她心中暗道:“之前没有想过太子有如此资质,如果我将太子带在身边,亲自调教,有生之年,或许能为大明留下一位明君。”
不过,看朱祁镇的样子,与她间隙已深。
恐怕一个做不好,为今后之事埋下祸根。
张太后心中暗道:“而今只能当机立断了。”她说道:“来人,为太子更衣。”
朱祁镇不明就里,却无法反抗。张太后身边的人为朱祁镇换了一身太子正装。外面罩着一身孝衣。
随即张太后带着朱祁镇一前一后,坐上了步撵。
看着步撵的方向,朱祁镇心中也渐渐的安定下来,因为,他看得出来,这是向南而去。
中国古代的宫殿,都是前殿后寝的结构,而今所去地方,就是前殿。
恐怕去见大臣。
果然张太后带着朱祁镇走出了长长的宫墙,来到一大片空荡荡的广场之中,这广场之中,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只有三个高台。
这三个高台并非别的,而是三大殿的遗址。
永乐年间修建北京城,三大殿是最先修建的建筑物。只是也是最先倒霉的,就是三大殿,在永乐年间,就被天雷击中,引发大火,付之一炬。
想要重新修建,却是不大可能。
不仅仅财力的问题,还有材料的问题。比如修建宫殿所需的梁柱,都是金丝楠木,名贵之极,想要从云贵群山之中运出来,可是要费好大功夫的。
再加上,永乐之后,国家财政支撑不住,执行战略收缩,连交趾都放弃了。
这些大工程,只能先放放了。
太监宫女簇拥着张太后与朱祁镇走过三大殿的广场,向东走过了几道宫墙,不多时就远远的看见了一座特别的建筑。
故宫的其他建筑物都是金瓦红墙,唯独这文渊阁却是青墙黑瓦,是典型的南方建筑物。是模仿宁波范氏藏书楼,天一楼而建。
以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意。以冷色象水,以避火。
是紫禁城中的藏书楼。也是内阁所在地。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大臣已经迎接出来了。
朱祁镇远远的看见,五个头发霜白的老人,四个文官服色,一个公侯蟒袍。只是他们衣服外面都套着孝衣。他们身后还有数十个七八品的小官。都是在内阁行走的中书舍人。
“恭迎太后,恭迎太子。”几个人齐声跪地行礼说道。
“起来吧。”太后一边说,一边将牵着朱祁镇的手,走进了文渊阁之中。
一进文渊阁,朱祁镇就闻到了一股其他味道。
文渊阁乃是紫禁城之中最大的藏书楼,为了保养书籍,里面就有不少药材,防虫防蛀。这些药味交错在一起,形成一股特别的味道。
就是书香味。
或许很多人都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了,因为随着印刷手段的进步,这种味道早就慢慢消散了。
在文渊阁之中,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正座,而左右两排长桌,长桌下面只有长凳。
正座的金交椅,其实御座。
各衙门的正座,就是各部门主官的位置,而文渊阁在皇宫之中,皇宫之中只有一个主人。就是皇帝。
太后目光一转,见五个大臣都进来了,而这些中书舍人都留在殿外候着。
太后说道:“此乃新天子也。”
此言一出,却见一个老者立即跪倒在地面上,说道:“臣杨荣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荣此言一出,其他四个人都也跟着跪在地面上,说道:“臣杨士奇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杨溥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胡濙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张辅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看了太后一眼,却见太后面无表情不动声色,他只能震震喉咙,说道:“父皇不幸升暇,万斤重担在孤之身,还请诸位看在太宗,仁宗,与先帝的面子上,相助于孤。”
杨士奇说道:“请陛下放心,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祁镇看着下面跪着五个人,心中暗暗猜着他们的身份。
首先先跪下来的那个是杨荣。
杨荣比起杨士奇要稍稍年轻一点。
而此刻第一个说话,却是杨士奇。
虽然先帝对杨荣最为信任,但是内阁之首,也就是内阁首辅却是杨士奇。杨士奇是下面五位之中资格最老,但也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前几天,他听王振讲过情况。
知道杨荣与杨士奇之间,其实也是有一点问题。杨荣并不服气杨士奇的地位。
这五人之中,那个公侯服色的那个,自然是英国公张辅了。
看起来英国公张辅是几个人之中最不显老的,头发黑得最多。身体最为魁梧强壮,不愧为武人出身。
朱祁镇目光转过,剩下的两个人。他一时间分不清楚,谁是胡濙,谁是杨溥。片刻之间,就确定了。
其中那个气色最好的是胡濙。
因为他知道胡濙乃是武当弟子。为太宗皇帝所信重,以寻找张三丰之名,走遍天下,其实是暗中寻找建文帝下落。
他不知道,这个时代武当武功到底真如金庸所写的那么神奇,但是有一点却是没有错的,胡濙最擅长养生。
他在这几个人之中,并非年纪最小的,但是却是气色最好的。鹤发童颜这四个字,几乎就是为胡濙所创。
确定胡濙之后,剩下的那个一个自然是杨溥了。
他们就是宣宗皇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
朱祁镇说道:“诸位师傅请起。”转过身来,说道:“王大伴,为诸位师傅拿些墩子来。”
“是。”一直跟在朱祁镇身后的王振,立即说道。
随即为五个人搬来绣墩。
这五个人一一落座。
而太后与朱祁镇也落座了。
正位的交椅挪开了。
并排放下两把交椅,太皇太后在西首,而朱祁镇在东首。
落座之后,不仅仅是太后,就是五个辅政大臣,也对朱祁镇刮目相看。
并不是任何一个九岁小孩子,都在这样关键时候。如此镇定自如,没有一点失态。不过太后对朱祁镇要求并不高,因为朱祁镇毕竟是一个孩子而已。
剩下的事情,就要他来做了。
张太后说道:“哀家不幸,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明江山这万斤重担,就担在哀家身上了,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事情,还不是要仰仗诸位师傅。前番忙于皇儿的大事,而今该议的事情,都议一议吧。”
朱祁镇一听这话,就明白,他不过是一个旁听的。或者说是礼仪上的皇帝。
第七章 议政
“遵太后懿旨。”杨士奇起身说道:“而今朝廷有三件大事,却是急务,不可拖延了。”
“皇帝大行,天下震动,陛下尚在冲龄。恐有妖言惑重之辈。”
“故,臣请派遣公侯出镇,各地震慑天下宵小。”
太后听了,对张辅说道:“英国公,你觉得如何?”
朱祁镇暗暗想道:“文臣如何能震慑天下宵小,只是武将,而英国公作为天下公侯之首,是内阁之中勋臣的代表,太后自然不能越过他去。”
张辅说道:“以臣之见,九边有谭广镇守甘肃,巫凯镇守辽东,大同宣府为行在所控,西南之地,山云镇守广西,沐晟镇守云南。李贤镇守南京,太监王景弘亦在南京。各部当无事,唯有江西有民变,尚不定,当派遣重将往镇。湖广也当派一员重将。”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暗点头。
九边防备蒙古,这是大明重点防线。而南方有交趾,还有云南各地土司,都为边患,故而张辅先说九边,再说西南。
江西民变,朱祁镇之前没有听说过,不过听张辅提起,想来也是有事。但是为什么湖广不细说,反而直接说派大将往镇?
王振就站在朱祁镇身后,低声说道:“楚王。”
朱祁镇听了,暗道:“是啊,楚王。”
不听王振说,朱祁镇都忘记了还有外面的诸王的,不过经过正永乐,宣德两帝次第限制藩王之后,各地藩王能够拥有实权的,已经不多了。
却不知道,为什么朝廷这么重视楚王,是因为湖广的地理位置?还是楚王手中有别的王爷没有的东西?
朱祁镇只是将这件事情暗自记下来,之后再细细查访。一并被记下来的,还有张辅所言的人名,谭广,巫凯,山云,沐晟。
太后说道:“英国公觉得该派谁去?”
张辅说道:“当派毛翔,武兴,一去江西,一去湖广。”
太后说道:“既然如此,毛翔去湖广,武兴去江西便是了。”
杨士奇立即说道:“臣遵旨。”
太后说道:“杨师傅,继续说。”
杨士奇说道:“再有就是大行皇帝的寝陵。大行皇帝去的太突然了。”
太后也垂泪说道:“好,立即派人去天寿山勘探吉地,为大行皇帝修建寝陵。”
杨士奇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也太仓促了。”
朱祁镇即便学识不渊博,但是也能听过大名鼎鼎的十三陵,知道每一个寝陵都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很多皇帝的寝陵都要修上十几年的,而宣宗皇帝去世的太突然了。
而且整个宣德年间,财政上并不宽裕,所以宣宗皇帝以自己年富力强,将寝陵工程暂且停止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到了。
朱祁镇正想着,却听见太后继续说道:“仁宗皇帝的寝陵,以简朴为尚,而今我皇儿的,也照着仁宗皇帝寝陵造吧。”
“臣明白。”杨士奇说道。
随即杨士奇说道:“最后一件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国不可一日无君,应选良辰吉日,太子登基以奉宗庙。”
朱祁镇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跳。
他忍不住紧张起来了,他虽然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太后万万没有反悔的可能了,但是这事情一日不敲定,他一日不放心。
随即有一丝燥热之意,涌上心头。
或许九岁的朱祁镇还不知道什么是皇帝,但是而今的朱祁镇却是明白的。让他如何不激动。
太后看了朱祁镇一眼,说道:“最近的吉时在什么时候?”
杨士奇说道:“酉癸。”
太后微微一算,说道:“就是初九。”
杨士奇说道:“正是。”
太后微微一叹,说道:“都准备起来吧。”
“臣遵旨。”杨士奇说道。
朱祁镇看了这一幕,也慢慢的看出来一点苗头了。
内阁仅仅是一个咨询,建议的机构,或许在明晚期有了部分的相权,但是而今却不能做任何决定。
只能给皇帝提供方案,真正拍板的只有皇帝本人。
“果然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朱祁镇心中暗道,此刻他似乎懂了太后的一些心思。
又听太皇太后继续说道:“皇帝尚小,今后早朝,先一日将奏折送入大内。择数件重要的事情,在早朝上说一说便是了。”
杨士奇听了微微一顿,说道:“臣明白。”
早朝本来是决事时间,不管是洪武,永乐,洪熙,宣德,几位皇帝都在早朝之上做出决断。
但是朱祁镇而今根本不具备这个能力。
太后的建议,将早朝给仪式化了。
恐怕今后早朝就是百官朝拜天子,然后说几件早已商量好的事情,随后一一退下,各自归衙处理公务去了。
在太后与杨士奇看来,不过是权宜之机罢了。
等小皇帝长大之后,就要回归祖制。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竟然成为了大明朝的祖制,早朝不过虚文而已,以至于皇帝不上朝成为习惯。
太后随即说道:“今天议事就到这里了,将各地的奏疏全部贴黄之后,送进大内,就好生筹备登基大典吧。”
“臣等领命。”杨士奇说道。
随即太后带着朱祁镇怎么来又怎么走了。
太后并没有放朱祁镇回去,而是回到了慈宁宫之中,屏退左右,对朱祁镇说道:“而今你虽然没有登基,已经是我大明的天子。”
朱祁镇立即说道:“谢太后扶持。”
太后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带了一丝苦涩。但是此刻她也不敢将朱祁镇真当做孩子。襄王金册之事,她必须解释清楚,否则是为襄王种下了祸根。
她说道:“之前我在宗人府取了襄王金册,却不是动了废立之念,只是担心你年纪太小,受了外人蒙蔽,杨士奇等人,固然对大明忠心有加,但是对你这个皇帝却未必多放在心上,这些老臣,都各自有各自的主意。看兵部这些年的作为就知道,兵部尚书王骥去年上书,请为兵部加派人手。”
“但是我朝各部,行事都有一定之规,各部要多少人,在太祖朝都定下来了,即便后来偶有更改,但也不多,只有王骥一口气上奏要好几十个人。”
“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兵部事务繁忙,一股脑将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侵占了不知道多少。都是这几位老先生的手段。”
“他们未必不是忠心之举,只是他们的忠心,与我皇家所要的忠心未必是一样的。”
“故而我想让你襄王叔,辅政监国。”
“既然你不愿意,这金册我交给你手中便是了。”随即太后拿出一封文书,还有玉牒金册,要递给朱祁镇。
朱祁镇立即说道:“孙儿不知太后苦心,实在是大不孝,还请太后责罚。这金册,孙儿万万不敢接。”
太后说道:“你不接,我使人将它放回去便是了。只是你今后就是我大明的九五之尊了。就不当你是小孩了。今后朝中所有文书,都交给王振,王振代你批了,让内阁诸先生过目,如果诸位先生觉得不对,闹到我这里来,如果是王振你错了,我自然要处置王振,你且观政便是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了。顿时又生出一丝惭愧之意。
如此看来,是他杞人忧天了。他即便什么也不做,这位置也是他的。说道:“孙儿谢过太后。”
太后说道:“旁人叫我太后,你也叫吗?”
朱祁镇一听说道:“孙儿拜见娘娘。”
太后这才开颜一笑,说道:“回去吧。”太后让人送走了朱祁镇,心中却是暗道:“这孩子果然与孙氏一点也不像。”
第八章 登基大典
经此一事,朱祁镇的地位被确定,再也没有什么波折了。但是并不是说朱祁镇就清闲下来了。
恰恰相反,朱祁镇更加忙碌了。
因为登基大典。
这才是正正经经的国家大事,一点也不能轻忽。虽然距离正月初九还有几天,但是登基大典却是非常正大的典礼,几日的时间,一点不长,而且很短。
当然了,筹备登基大典的事情,都由胡濙负责,因为胡濙是礼部尚书。
但是有一些事情,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朱祁镇的。
故而朱祁镇这几日之内,要频繁的练习礼仪,在登基大典之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有一丝做不到位的,就会被天下群臣所知道。
本来就是幼帝登基,如果在如此大典上失态,恐怕为天下所轻。
所以,朱祁镇这数日来,几乎每日每夜的练习礼仪,就是为了万无一失。
宣德十年,正月初九,酉癸,朔。
清晨的阳光,刚刚照射在奉天城楼之上。
这奉天城楼大家可能不熟悉,但是在后世他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名字,叫天-安门。
天还没有亮礼部就派出官员去天坛祭天,然后去宗庙祭拜祖宗,然后将列祖列宗的灵位请入奉天门城楼之中。
就在奉天城楼之中。朱祁镇一身孝衣跪坐在,数面神位之前,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仁宗昭皇帝,还有大行皇帝。在牌位之后,还有列祖列宗的画像。
红色的几案之上,上面供奉着牺牲。庄严肃穆之极。
朱祁镇只觉得太祖,太宗,仁宗,与父皇都在看着他。
外面传来,百官的劝进之声。
这种三请三让,纯粹是礼仪上了,下面百官
以勋贵大臣,文武百官,宗室外戚,分别向太子劝进。
这三批人都要选出代表来,到奉天城楼下面高声宣读:国家不幸,天下无主,你应该继承你祖宗基业登基为帝。
然后要有翰林院的人出面,宣读太子旨意,以不孝了,不能承担大任,来推托。
这依旧是高度仪式化的行为了,就好像是演戏一样。
不过杨士奇考虑到了朱祁镇的身体。就将这一件事情简化了,朱祁镇根本不用出面,只要坐在城楼之中,让翰林院宣读圣旨即可。
走个流程而已。
三请之后,就有王振等人上奉天楼,每一个都捧着一个红木漆盘。上面有冕冠,衮服,玉带,等等。
王振上前,为朱祁镇除却孝衣,穿上衮服。
这衮服,就是所谓的龙袍,为赭黄色。胸前为团龙图案,上臂与其他地方也是有团龙图案,然后有十二章纹。
所谓十二章纹,就是日月星辰等十二种不同的东西。
其中日月星辰都在肩部,就是所谓的肩抗日月之意。
这一套衣服,是一个整体。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缝合的痕迹,就在织机之上,直接织出来的,所谓之天衣无缝,就是说这个。
而且上面金龙都是金线织成。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是游动一般。漂亮之极。每织成一件龙袍,必须要用专门的织机,必须用一年多的时间。
可以说寸尺寸金。
王振与另外一个太监,将龙袍左右拉开,朱祁镇从后面穿了上去,只是双臂张开,下面的太监们,将龙袍舒舒服服的给朱祁镇穿上。
等朱祁镇一切料理好了。
下面鼓乐齐鸣。各种钟鼎都响起来了。
虽然朱元璋建立朝廷,要收集雅乐,但是时代久远,雅乐早已失传了,最后弄出来宫廷音乐虽然宏大肃穆,但是与古代宫廷雅乐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只是这些差别,朱祁镇是听不出来的。
他只是跟着钟鼎声,一步步的走下奉天城楼,向下一看。
却见文武百官在奉天门内部的广场之中,分为文武各司其位,站得整整齐齐的,锦衣卫御前司大汉将军,一个个打扮得威武不凡,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根根身穿盔甲,手持各种武器。
这些武器更多都是礼仪性的,实战性的不多,比如陌刀,比如金瓜。
每一个官员都是正装,庄严肃穆之极,整个广场之中,除却雅乐之声,根本没有一丝别的杂音。
看到这个样子,朱祁镇一时间愣住了。
王振在朱祁镇身边低声说道:“陛下,吉时已到。”
朱祁镇说道:“走吧。”
朱祁镇身穿一身正装龙袍,头戴冕冠,从奉天门上下来,走在正中的御道之上,王振躬着身子,虚扶朱祁镇一只手为前导,只是朱祁镇才九岁身体还没有长开,故而王振的姿势难受之极,但是再难受,他也不敢多少一个字。
能让他出现在这样大典之上,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两侧的文武百官一个个跪在地面之上,头也不敢抬,只有威严的宫廷音乐缓缓的奏响,整个广场都回荡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
朱祁镇缓步走向太和殿方向。
本来他应该坐在太和殿的御座之上,接受百官朝贺,就算是成为一国之君了。
只是在永乐年间三大殿在刚刚修建之后,就烧成一片白地了。而今还没有重新修建起来。所以朱祁镇要在乾清宫接受朝贺。
朱祁镇走过长长的御道,正坐在乾清门下的御座之上。
这御座,本来乃是交椅,不过装饰以金银而已。只是太祖皇帝之后,皇室的生活也越发奢华了。
而今的御座,已经变成了类似床榻的御座。
御座横起来坐上三个人都有余,后面三张靠背,中间那一片高,两边低,类似于山型。两边的扶手却有两条游龙,扶手尽头是龙首含珠状。
只是朱祁镇身体太小,坐上去,四边不靠,空荡荡的,王振之前也考虑过了,为朱祁镇左右增加了两个迎手。
所谓迎手,就是类似两个小枕头。让朱祁镇将双手放下,不那么孤单。
当朱祁镇在雅乐之声中坐定。后面有太监用两柄孔雀羽毛扇子遮住后面。
王振前出几步,站乾清门屋檐下面,对广场之上的文武百官,大声宣读道:“仰惟祖宗肇造之功,收成之道,规模宏远,光照万世,我皇考皇帝以至仁大德统承之率循宪章。恢弘政化。方期国家永底雍熙,不幸遐弃。肆予眇躬,袛承遗命,于宣德十年正月九日即皇帝位-------”
长篇大论洋洋洒洒,朱祁镇没有细听,但想来数百字估计下不来。乃是出自翰林院之手,不过其中的内涵也就那么一点,首先,改元之事,就是今年依旧为宣德十年,明年为正统元年。
其次就是各种升格,皇后孙氏变成了皇太后。而皇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还有几个公主。升格为长公主。
这里就不一一说明了。
其中也有一些政治意味的事情,但是全部是内阁的意思。朱祁镇没有掌控的能力,大抵就是继承宣德年间的政策,一切照旧。安成例来办。
登基诏书宣读完之后,下面文武百官都山呼万岁。随即文武百官都上前朝见朱祁镇。
当然了,朱祁镇不用说话,坐着就行。下面的官员一个接着一个行礼过后,王振代朱祁镇应答。算是定下了君臣名分。
而今说起来容易。但是一套流程下来,从早上直接忙活到下午时分。才算是正式为帝。
从此之后,虽然年号还是宣德十年,但是大明皇帝变成了年近九岁的朱祁镇。
朱祁镇虽然正位皇帝,但是他自己知道,真正距离他君临天下,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第九章 蹇公
国丧百日,天子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日。纵然朱祁镇已经是皇帝了,他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处理政事,而是尽儿子的孝心,在梓宫之前与朱祁钰一起,守上这二十七天。
当然了,并不是每一天都是必须守孝。
一般情况之下,朱祁镇就跟在太后,不,而今的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耳提心授各种处理政事心得。
朱祁镇小手扶着太皇太后的手,王振与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跟在后面,在慈宁宫的花园之中缓缓的散步。
太皇太后说道:“山陵的事情,太仓促了一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能想到这么急,不过也要吩咐下去,不要着急。仁宗皇帝与大行皇帝都是爱民如子,宁可时间长一点,也不能让下面赶出事来。如是伤了大行皇帝爱民之心,哀家不知道如何见仁宗皇帝于地下。”
王振恭恭敬敬的说道:“奴婢知道。内阁的意思是多征民夫,以丰城侯李贤,太监沐敬,工部尚书吴中,侍郎蔡信督工十万人。想来几个月之内,就能建成。”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对朱祁镇说道:“这些体面事也不得不为,太劳民伤财了,这一件事情你要记住,将来要早些准备着,否则太伤民力了。”
“孙儿知道了。”朱祁镇说道。
而今朝廷的大事,就是国丧,而国丧之中,又以山陵之事最为繁重。朱祁镇也看过,呈上了的山陵图。
朱祁镇估算过,这工程量就等于在天寿山之中重新修建一座紫禁城。如果平时的话,动用万余人,修建数年,或者数十年就行了。这样动静小。
但是这工程要在数月之间完成,却要拼命赶工了,以这年头的施工技术,填进去几条人命,也是非常正常的。
只是不管是作为太皇太后,还是作为一个母亲,都不能容忍自己儿子一直停灵,不能入土为安。
太皇太后继续问王振说道:“内阁还有什么事情吗?”
在而今的体系之中,王振的权力得到最大的强化。
太皇太后没有临朝称制之心,就不能频繁的接见大臣,所有朝政都以奏折的形式由内阁整理,并附有处理意见,交给宫中。
王振将这些奏折再处理一遍,大事自然要报给太皇太后知道,但是一些小事,或者先例的事情,王振就可以径直批了。
毕竟如果说,太皇太后正要将所有奏折处理一遍,她恐怕要与朱元璋一样了。
如此一来,就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权力在王振手中,那就是上报事情的顺序,还有决定这一件事情,是大事还是小事。
不要觉得这是小事。
太皇太后毕竟是太皇太后,风风雨雨的走过来,见多识广,并且外面的三杨,张辅等大臣都有尊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虽然不是处置所有奏折,但是真要是有大事,却是瞒不过她的。
但是换了别的皇帝却未必了。
太监想让皇帝知道什么,不想让皇帝知道什么,都是可以操作的。
这就是大臣最痛恨的事情,蒙蔽圣聪。
而今王振却没有这个想法,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隐瞒。立即说道:“太医院上报,太子少师吏部尚书,蹇公已经不成了。”
正在缓缓行走的太皇太后浑然停下来了,说道:“蹇义也老了。”
朱祁镇甚至能感受到太皇太后身上散发的悲伤之意。说道:“奶奶不用伤心,想来蹇公吉人自有天相。”
太皇太后说道:“岁数到了,神仙难救。你去探望一下蹇公吧。他辅佐你祖父父亲两代,劳苦功高,又与皇家有亲,向来是忠厚长者。总要给他一个体面。”
这也是一个潜规则,皇帝不能轻易探望臣子,一般探望臣子,就是知道这个臣子已经不行了。否则就是催他去死。
“孙儿遵命。”朱祁镇说道。
太皇太后说道:“有些话,你也可以问问他,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孙儿明白。”朱祁镇说道
皇帝出宫从来不是一件小事。特别是朱祁镇。毕竟他年纪尚小,在很多人看来都是需要保护的。
故而他一出宫,动用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乃至护军仪仗,大抵有千人之多。
朱祁镇出宫也不是从皇宫正门走,而是从东华门走,一路上锦衣卫封锁街道,拦住行人。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百姓纷纷回避。
如果一时间回避不及,就有百姓跪在地面之上,不敢抬头,等车队过去之后,才敢起身。
朱祁镇乘坐马车,但这马车并非玉辂。
玉辂只要在重大礼仪的时候才用,不过即便如此,朱祁镇所乘坐的马车也是相当精致。车里面就好像是一个小房间一般无二。不过,朱祁镇打开车窗之上的小帘子。看向外面。
只见外面尘土飞扬,有一种让朱祁镇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是大兴土木。
从永乐,洪熙,宣德三朝都没有修建完成的北京城大工程,还在继续之中。虽然在建筑方式之上与后世不能比的,但是这种感觉,似乎与后是八十年代到他穿越开始的大兴土木,带着几乎相同的感觉。
都是一个国家国力攀升而带来的。
朱祁镇能在这些人状态之中,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不过,从皇宫到蹇公府上,并不是太远的。而且都是北京城的精华的地带,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蹇公府门前。
蹇公府不过是一个三进四合院而已。
正如太皇太后所言,蹇公乃是社稷之臣,忙于谋国,暇于谋身。与他的地位相比,这个院落太过简陋了。
门口却有几个人跪着迎接朱祁镇。这几个人都是蹇公的子孙。朱祁镇见状让他们平身,说道:“两家都是亲戚,朕今日以后辈子弟来探望蹇公。”
蹇公一子尚仁宗公主,说起来,是朱祁镇的姑父,只是天不佑善人,公主与驸马都已经去了。但是两家关系也算是非同寻常。朱祁镇与他们寒暄两句,就匆匆进入内院见蹇公。
进入内室之后,朱祁镇立即问道一股浓烈的药味,却见一个老人深陷入重重被褥之中,似乎看不出老人的身体轮廓,从老人的脸庞与手掌却也可以看出,枯瘦无比。
“油尽灯枯。”这四个字窜入朱祁镇的心中,他轻轻的靠上去,说道:“蹇公,蹇公,蹇公。”
老人听了朱祁镇的呼唤,轻轻的睁开眼睛,目光微微一转,转到了朱祁镇的脸上,猛地精神一震,强撑着要起来,用带着浓厚四川口音的官话,说道:“陛下。”
朱祁镇连忙按住蹇公,说道:“蹇公躺着吧,朕不过是来看看蹇公,朕年幼登基,四方无靠,能够依靠的就是蹇公这般老臣,蹇公要好起来,好好的辅佐朕。”
朱祁镇这话,其实是客气话。
但是听在蹇公耳朵之中,他却不这样想。
蹇公身历五朝,在洪武建文朝并不在权力中心,但入永乐之后,为永乐所重,洪熙宣德父子相承,君臣关系极其和睦,乃至于幼子尚公主。绝非寻常情分,他看朱祁镇九岁小儿,新登大宝,国事尚在飘摇之中,正需要他这种社稷老臣的时候,他反而去了。
心中觉得自己死的太不是时候,那么拖上一年,那么一年,就能做好些事情了。
他强撑着让身边的儿孙退下去,说道:“陛下,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早已不成了。老臣这般年纪,即便是死了也不为夭折,只是放心不下陛下,还请陛下听我一言。”
第十章 蹇公去矣
朱祁镇对这一出早有预料,说道:“蹇公说便是了,朕听着。”
蹇公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握着了朱祁镇的手,这一只手,干瘪之极,骨节一根根的爆出,黑瘦之极,上面还有老人斑,与朱祁镇洁白的,粉嫩之极的小手相比,形成鲜明的对比,看老人的表情,似乎用足了所有的力量,但是朱祁镇却只感到轻轻的抓力,似乎只需一伸手就可以挣脱开来,他说道:“臣知太皇太后,乃女中豪杰,太皇太后的安排与苦衷,老臣知之一二,但太皇太后,绝非吕后之流,陛下登基之事,已经昭告天下,只要陛下正人正己,则天下人无人能够动摇陛下之位。亲近太皇太后,即便是彩衣娱亲,也在所不惜。只要两宫和睦,则天下大幸。”
朱祁镇见即便是这个时候,蹇公所想的依旧是国家大事,为自己着想,心中也明白,为什么祖父,父亲,为何这么看重蹇公了,他忍不住问道:“襄王之事,蹇公是怎么看的?”
这一件事情是朱祁镇与太皇太后的心结所在。
即便太皇太后说了,她取襄王金册不过想以襄王以亲王的身份监国,并没有其他意思,但是朱祁镇就信了吗?
不管信不信,当前的局势他不得不信而已。
“有些事情,陛下还是当做不知道为好。”蹇公猛地咳嗽了两声,说道:“陛下只要记住,而今陛下是皇帝。些许细务无须多想。”
朱祁镇虽然竭力维持脸部表情,但是还是是被蹇公看出了端倪。
“这都是细务。”蹇公强调,说道:“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只要耐心等下去,这天下总有一天是陛下的。”
“难道朕什么也不做吗?”朱祁镇说道。
登基为帝之后,朱祁镇心中有无数事情想做,他要整理军务,他要清理吏治,他该漕运为海运,他要辽东设省,永诀女真之患,等等。
以后的眼光看这个时代,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情了。
“对。”蹇公说道:“多做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而陛下只要不犯错,勤修道德,待有亲政的一日,自然可以有作为于天下。”
“在这之前,什么事情都不要做,就做孝子。”
蹇公的想法,朱祁镇明白了。只要什么也不做,安安心心的侍奉太皇太后张氏,只要张氏护住他,则天下没有人能威胁的了朱祁镇的位置。
而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又能活多少年啊,太皇太后其实并不必蹇公年轻多少。
岁月无情,总是雨打风吹。
夏原吉,解缙,蹇义,三杨,甚至仁宗皇帝,大体年岁相差不大,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人。
而且岁月无情,解缙死于非命,夏元吉已经死在宣德五年,蹇义与之齐名,恐怕也过不了而今这一关了。
三杨,太皇太后,又能支撑多少年啊?
年龄是朱祁镇最大的优势。
只是这样憋屈的等待,却不是朱祁镇想要的,他说道:“蹇公对子弟有什么安排吗?朕可以为蹇公安排一下?”
“无须如此。”蹇公听了朱祁镇的话,立即感觉到朱祁镇内心的不情愿,心中微微一叹,再也多说。说道:“臣之余荫已足,子孙不成器,也足以温饱,不劳陛下顾念了。”
蹇公似乎有些疲倦,靠在被褥之上,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朱祁镇轻叫两声,道:“蹇公,蹇公。”
忽然蹇公的手,从朱祁镇的手腕之上垂落在锦被之上。
一直站在蹇公身后的王振,立即上前一步,细细探视一下,在朱祁镇身边,说道:“陛下节哀,蹇公去了。”
蹇公一去,作为少数几个洪武年间入仕的大臣。他的离去,代表洪武年间已经远去了,缓缓的凝聚成为了历史。朱祁镇也不好在蹇公府上多待,毕竟有一个皇帝在这里,蹇公的丧事也不好安排。
蹇公的子女早有了准备。
毕竟老爷子的年纪到了。
在一片哀声之中,朱祁镇离开了蹇公。
内阁很快给出封赠,蹇公赠,光禄大夫,太师,谥忠定。
蹇义的去世,在一片国丧之中,并不显得多么醒目,毕竟因为大行皇帝之去,整个京师都在一片白色之中。
在回皇宫的路上,朱祁镇陷入沉思之中。
蹇义的意见,朱祁镇陛下认真思考,觉得其实很有道理的,按着这一条路走,他定然能顺顺利利的到亲政的那一日。
到时候,即便出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能废了他。
但是朱祁镇心中却依然有一些不甘心。
不过另外一件事情,更让朱祁镇感到不安。
蹇义与夏元吉齐名,都是永乐年间的老臣,而今一个在宣德五年去世了,一个在宣德十年去世了。
三杨与之相比,或许年纪稍轻,但是也是老人了。
他们能支撑多长时间?
连张辅也不是当初接替主将征伐安南的青年才俊了,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张辅在靖难功臣之中,依然算是年轻的了。
但是即便如此,张辅也老了。
这一批在洪武末,建文,永乐初年兴起大臣,支撑了大明朝三十多年风风雨雨,一个个都到落幕的时候了。
只是接替他们大臣,到底在什么地方?
一时间朱祁镇心中冒出四个字:“青黄不接。”
历史上有一个怪现象,似乎人才都不是单个出现,而是一批一批的出现。就如而今的洪宣辅政集团一般。
三杨放在明朝历史上,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朱祁镇心中忽然想到一个名字,就是于谦。
他依稀记得十几年后,土木堡之变,于谦当时是兵部尚书,只是不知道于谦而今是什么位置。
不过,这事情并不是太急的。
只能暗中留意即可。
朱祁镇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适应了皇帝的身份。
回去之后,立即有人来报,说皇太后,已经数次派人过来问陛下行踪了。
朱祁镇自然知道,她这个母亲最近心绪不佳,大抵是他这个儿子,亲近太皇太后,与她疏远了不少。
要知道之前,朱祁镇一直在孙氏身边。
之前,宣宗皇帝在的时候,孙氏还可以凭借宣宗皇帝宠爱,在皇宫之中有自己的势力,只是宣宗一去,皇宫内外,早就被太皇太后整顿的如同铁石一般。
不管是谁的人,只要有一丝异动,都就地处决。
就在宣宗皇帝去世到朱祁镇登基这不到十日之内,宫中无声无息之间消失了多少人。
倒不是说太皇太后,专门对付孙氏。
而是非常时期,宁可严苛一些,不可放纵。
只是孙氏却担心这些事情,是太皇太后要处置自己的征兆,而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就只有朱祁镇了。
倒不是朱祁镇避开她,只是守孝期间,朱祁镇作为皇帝,有太多礼仪要他露面了。
剩下的事情,他也要在太皇太后身边,就是为了安太皇太后之心。
而是而今二十七天孝期,就快到头了。
朱祁镇倒是有时间,去看看母亲了。
朱祁镇看了看天色,发觉还一些时间,直接让王振引路,向坤宁宫而去。朱祁镇这一段时间,都在乾清宫偏殿之中休息。
所以只要过了交泰殿,就是坤宁宫。
朱祁镇还没有到,就有人将他要来的消息,传给了太后孙氏,太后孙氏派了心腹迎接,将朱祁镇引入宫中之后,孙氏再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把抱住了朱祁镇,几乎要将朱祁镇揉进身体里面,说道:“我的儿啊------”
居然哭了起来。
第十一章 孙氏
朱祁镇见了孙氏,心中的濡慕之情,涌上心头,说道:“娘,出了什么事情,你不要着急,给孩儿说说。”
朱祁镇好生安慰,才让孙氏松开。
孙氏即便是哭得梨花带雨,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孙氏而今不过三十多岁,从小养在宫中,保养的非常好,而且在宫中调教出来的,一举一动都符合礼仪。
即便而今失态而哭,也没有冲毁了妆容。
这都是融入孙氏一举一动的习惯。
如果不是如此美人,只能能揽住宣宗皇帝之心。
只是人倒是很美的,一开口,就让朱祁镇明白,不是谁都是太皇太后的。
“皇儿,太皇太后将我身边的太监都弄走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定然要向我下手,皇儿今日之后,我如果不明不白的没了,记住给我报仇。”孙氏说道。
朱祁镇一听母亲的话,心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管孙氏所言是真是假,都不是这个时候该说的话。
如果孙氏所言是真的,只能让太皇太后起了将他一并杀了之心。
而且朱祁镇跟随太皇太后身边时间长了,越发佩服太皇太后了,大明掌控军权的勋贵们,一个个都太皇太后的子侄辈,朱祁镇陪在太皇太后身边接见一些五军都督府之中的勋贵,这些勋贵不管是多张扬,但是在太皇太后面前,都大气不敢喘。
可以毕恭毕敬之极。
太皇太后当着朱祁镇的面,让宋瑛掌管五军都督府事。并在私下里将情况一五一十讲解清楚,为什么是宋瑛。
首先因为宋瑛乃是太宗皇帝的女婿,仁宗皇帝的妹婿,宋瑛与兄长娶了太宗皇帝两个女儿,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就是宋家乃是太祖开国功臣,而不是太宗靖难功臣。
诚然,太祖开国功臣,被太祖大加清洗,胡惟庸案,蓝玉案,之后靖难之意,几乎损失殆尽,但并不意味着一个也不剩了。
而宋瑛的父亲宋晟,乃是太祖起家的淮西老兄弟,宋晟跟随兄长宋国兴参加红巾军,参加过很多大战,后来跟随了朱元璋,下江南诸役都有功,兄长宋国兴战死,宋晟接管了宋国兴的军队,继续跟随朱元璋。
一生功绩多在西北,曾经四次出镇,西北诸地。被封为西宁侯。而太宗皇帝靖难之役时,宋晟就在西北,为了拉拢宋晟,这才将两女嫁给宋家。平定西北大局。
不过,从永乐之后,真正掌握权力的勋贵,就是靖难功臣。而宋家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用宋晟掌控五军都督府,就是要牵制张辅。
倒不是太皇太后不相信张辅,张辅跟随三朝皇帝,忠心耿耿,但是国家大事,决计不能寄托在一人忠心之上。
张辅早就不在五军都督府任职了,但问题是,张辅作为靖难功臣,五军都督府之中,太多人是他的后辈了。
甚至张辅为什么不去五军都督府任职,这一件事情,也可堪玩味,这件事情,不是而今就有的,早在宣德年间,就以善待功臣之因,让张辅常伴陛下左右,只是担个名,而不理实务。
朱祁镇心中也暗暗揣摩出几分道理。
张辅得其实,宋瑛得其名,如果张辅真想做些什么,是万万不可能瞒过宋瑛了。而且天家对京营也不是毫无恩义的。
老刘家都能右袒,让南北军拥护刘姓,而今朱家未必做不到。
这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而且有一个人其实比宋瑛更适合,那就是太后的两个兄弟。但是太后提也没有提,朱祁镇明白,宋瑛乃是朱家的女婿,并非张家的女婿。想来他更想保全的是朱家的江山,而不是为张家效力。
一来如此是为拉保全张家,太皇太后怕张家参与太深,等什么时候她不在了,皇帝会让张家死无葬身之地。
对真正关乎大政的军权,太皇太后都如此处置。更不要说宫中的事务了。
朱祁镇也知道,太皇太后在宫中的动作,却也不好说什么。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皇太后的动作,不过是严伸太祖当年的禁令而已,因为太祖法度最为森严,宫中可以说是中外隔绝。
但是永乐,洪熙,宣德以来,宫禁都松懈了许多。
很多人都有内外传递消息的渠道,比如孙氏。
所以太皇太后不动声色之间,这些负责内外交通的人,全部给处置了。
对这一点,朱祁镇也是赞成的。
毕竟主少国疑,这个时候严苛一点也好。
但是事情到了孙氏这里,孙氏以为太皇太后要杀她。
她不想想,太皇太后即便是再讨厌她,也不会杀她,原因很简单,就是皇帝。就是因为朱祁镇,如果太皇太后真有废立之心。
朱祁镇死定了,孙氏也逃不过,而太皇太后没有此心,自然会给朱祁镇一个面子,否则她一旦去了,张家可还在。
朱祁镇连忙安慰道:“母后不要担心,太皇太后绝无此意。”
王振更是悄无声息的将旁边的所有太监宫女给看管起来,只要朱祁镇一声令下,这宫中就有多了几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人。
朱祁镇哄了孙氏好一阵子,才将损失哄好。
孙氏说道:“太皇太后,真不会让我殉葬?”
朱祁镇听了微微皱眉,说道:“殉葬?”
王振见状,知道小爷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连忙上前说道:“请娘娘放心,祖宗成法,殉葬的人不过是那些未有生子的嫔妃宫人而已。且不论太后育有小爷,太后乃是大行皇帝正妻,大行皇帝的子嗣,都尊娘娘为母。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娘娘殉葬的。”
朱祁镇听见了殉难葬之事,心中有些恍惚。一时间忽略王振的话。
孙氏被王振安慰一下,她还不放心,说道:“皇儿,我还是不放心,要不,让你舅舅们入宫宿卫。”
“不行。”朱祁镇说道。
朱祁镇想都没有想过这个方案。
首先,朱祁镇不相信孙家的能力。如果会昌伯之前说的没错的话,会昌伯就是一个空架子,让会昌伯府卷入宫中,且不说宫禁森严,会昌伯以及他几个儿子,恐怕没有能力在宫中立足。
如果有能力立足的话,朱祁镇更不放心了。
危急的时候,要用你,你不行,而今诸事了结了,你反而有能力了。
更不要说,太皇太后不给张家高官厚禄,甚至有所压制,将两个弟弟都闲置了,朱祁镇就更不能将毫无能力的会昌伯府引入了。
这并不是帮他们,却是害他们。
更不说,蹇义的话还在耳边,朱祁镇又怎么能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但是孙氏却不理会朱祁镇。在她心中,朱祁镇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继续说道:“皇儿,你不懂,这宫中只有自己人,才靠得住。而今你父皇去了,太皇太后虎视眈眈的,唯有你外公,你舅舅才是自己人。”
朱祁镇心中暗道:“我如果拿外公与舅舅当自己人,就拿奶奶当外人了。有外公这些猪队友,我即便是没事也弄出事来。”只是他心中这样想,却不敢这样说。给王振使个眼色。
王振立即会意说道:“娘娘,不可操之过急。而今小爷的大位初定,正是镇之以静的什么,而今什么事也不要做是最好的,至于其他的事情,来日方长。”
“对。”孙氏将王振当成了朱祁镇的谋主,对王振的话,比对朱祁镇的话还看重,说道:“王大伴所言有礼,这件事就交给王大伴了。”
王振说道:“奴婢遵命。”
第十二章 见义不为,非勇也
见义不为,非勇也
王振好容易安抚了孙氏。朱祁镇才能出了坤宁宫。
朱祁镇有些失落。
他从朱祁镇九岁的记忆之中,孙氏的印象从来是十分美好的。但是很多时候,孩子看父母的眼光是自带滤镜的。
小孩子都觉得自己父母好,但是朱祁镇而今虽然有朱祁镇的记忆,但是他总就不是一个孩子了。
在小孩子的心中,太皇太后张氏,向来是严厉的。而皇太后的孙氏,向来是极好的。
只是而今带着后世眼光看来,两者之间是完全不同的。
这种落差,让朱祁镇心中很不舒服,特别是孙氏对他,几乎好像看一个孩子。宁肯相信王振的话,也不相信他的话。
朱祁镇出了坤宁宫,径直向西边而去。
王振紧紧跟着朱祁镇,在身后小声,说道:“陛下,该回去了。”
朱祁镇说道:“去慈宁宫。见太皇太后。”
王振立即明白,今天孙氏说了这样出格的话,如果不去慈宁宫做个解释,恐怕今后日子不大好过。
太皇太后断然不是不会动皇帝的。
但是要弄死一个奴婢,却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王振立即叫来步撵。
朱祁镇本想步行前往的,但是他的身体尚弱,今日先从乾清宫到坤宁宫,然后再从坤宁宫到慈宁宫,绕这一大圈,他的意志尚可支持。但是身体却支撑不住了。
待朱祁镇到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是宫灯初上了。
一人将朱祁镇引进宫中,朱祁镇见了她,立即行礼。当这女子微微避开,说道:“不敢当。”
这个女人就是宣宗皇帝第一任皇后,之后的仙妃,在朱祁镇登基之后,被封为皇太妃的胡氏。
也许是太皇太后对胡氏补偿与爱护,就将胡氏带在身边。
朱祁镇心中不得不承认,胡氏一举一动,都有一种淡雅的感觉。
比起孙氏,虽然有些素雅的感觉,但决计不差分毫。在为人处世上挑不出一点错。这也是即便被废,但是在太皇太后心中,胡氏才是她的儿媳。、
孙氏不是。
胡氏将朱祁镇引进宫中,向太皇太后行了一礼,就缓缓的退了下来。
此刻太皇太后,已经换去了一身宫装,穿着一身简单的襦裙,花白的头发盘了起来,在灯光的照射下,也淡去了脸上的皱纹。
如人不识,只会将她当成江南普普通通的女子。
太皇太后有意让胡氏留下来,但是想了想,有些事情,胡氏知道了也没有用。就没有留她。
“孙儿见过奶奶。”朱祁镇行礼说道。按理说,在太皇太后面前装嫩效果大抵好一点,但是而且的朱祁镇毕竟不是之前的朱祁镇了。
有些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坐吧。”太皇太后说道:“怎么样,准备将会昌伯安排个什么位置?你说说,看我能不能给你安排了。”
朱祁镇听了,立即说道:“孙儿不敢,母后只是忧思过虑了。有些胡言乱语,还请奶奶不要放在心上。”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说道:“她从来是自以为聪明,分不清楚轻重。爱耍小聪明。小时候见她也很聪明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孙太后的小聪明不仅仅是而今,最体现出她小聪明的事情,就是土木堡之变的善后处理上。
她如果有能力,就应该立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正统之子为帝。她临朝称制。处理政事。
她既然做不到。就应该干脆立朱祁钰为帝,居然还让正统的儿子留在太子位置上。
如此一来,为后面种种变故埋下了诱因。
后面的夺门之变,乃至于于谦之死,都是她自以为聪明,埋下的祸根。
就如而今,孙家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成色,谁不知道啊?
真将家国大事交给他们,他们能做好吗?
朱祁镇听太皇太后说自己母亲,也不好说话,只能沉默。
太皇太后似乎也觉得,在晚辈面前说这些不大好,正色说道:“你而今是皇帝,将来的路上要自己走,切记祖宗家法,后宫不得干政。这天下是姓朱的,不管是姓张的,还是姓孙的,都是外人。”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你回去吧,孙氏我不跟他计较。”太皇太后说道:“你也要知道,孝顺是一回事,国家大事是另外一回事,万万不可混为一谈。”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越来越满意了,心中对孙氏也有几分埋怨,觉得如果没有孙氏,早些将朱祁镇带在身边调教,而今也不会措手不及了。
所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皇家所喜欢的,就是少年老成的孩子。
而朱祁镇的表现恰恰如此,这数日,太皇太后将朱祁镇带在身边,一点点感受朱祁镇对朝政从陌生多熟悉。更是喜爱非常。
以朱祁镇而今的表现,几年下来,就能承担家国之任了。越发将朱祁镇当成了眼睛珠子,见朱祁镇站在她面前似乎有话说,当即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朱祁镇说道:“孙儿听,宫中无子嫔妃似乎有殉葬之举。可否是真的?”
太皇太后微微一愣,说道:“是真的,你母后,与胡氏,还有祁钰的母亲吴氏,三人除非,这些无子嫔妃都要跟着你父皇走。”
朱祁镇听了,再次跪在地面上,说道:“孙儿在太皇太后身前,常听太皇太后讲爱人之道,为父皇修寝陵,征发十万民夫,太皇太后常担心,有人虐待民夫至死。而今有人无辜而死,孙儿秉太皇太后之仁心,岂能视而不见。孙儿想-----”
“你想什么?”太皇太后说道。
朱祁镇说道:“孙儿想请太皇太后废除人殉。”
太皇太后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今日,你去见蹇义了,可曾见了蹇义最后一面?”
朱祁镇说道:“见了。”
太皇太后说道:“蹇公临终给你讲了什么?”
朱祁镇说道:“要孙儿什么也不做,就在太皇太后身前做孝子。”
朱祁镇与蹇义谈的时候,虽然屏退左右,但是朱祁镇一点也不敢隐瞒太皇太后,一来是觉得太皇太后一定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
这个人是谁都很难受,除却王振都有可能,甚至王振未必不在太皇太后这边挂名了。
二来,觉得蹇公说得或许有些绝对,但是大体正确的,做孝子,就不要在太皇太后面前有所隐瞒。
因小失大。
三来,朱祁镇也不觉得蹇公所言,有什么不可见人之处。
太皇太后脸色淡然,在灯光之下,并没有什么表情,说道:“你为什么不做?”
“你知道,你要改的是什么?是祖制。”
“是太祖皇帝定下来,历代先帝都不敢违逆,就是怕后宫出了事,污了祖宗脸面,你如今立足未稳,就改祖制。就不怕朝野上下非议?”
太皇太后一句一句的问下来,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的,而今局面。正如蹇公的遗言,朱祁镇最好什么也不要做。
什么违背祖制的事情,都不要做。安安分分的养望,安安分分的学习,安安分分的听话,待数年之后,太皇太后去了,三杨等人,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
到时候他想做什么,谁还能阻挡不成?
但是朱祁镇一想到,无辜之人,被祖制所杀,宣宗皇帝所幸的宫人嫔妃,朱祁镇不用去想,就知道少说有百余人。
而今只有他能救她们。
“因为,见义不为,非勇也。”朱祁镇声音稚嫩,却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