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锦衣卫的手段
但是这件事情,一直石家的秘密,很多人都不知道,锦衣卫却掌握的如此清楚。甚至要比石亨掌握的还要清楚。
石亨说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云雷一边说道:“国公不要太小看我们锦衣卫。”一边转过头,对身边的人说道:“记下来,夹金沟一事,国公认了。”
自从朱祁镇登基之后,锦衣卫的经费一直在上涨,每年有几十万两之多,如果与东厂经费加在一起,就有百万两是上下。
能养好几万军队了。
但是在外界看来,锦衣卫与东厂在王振之后,都变得沉寂了。
其实是锦衣卫与东厂的力量都放在外国了。
在与瓦刺作战,与安南作战,等等战事之中,锦衣卫与东厂的表现虽然不能算太好,但都是很有存在感的。
在监视大臣,这样的老本行上,锦衣卫与东厂更是比自己的前辈们要好上不少。
毕竟干情报这一行的都知道,钱才是重要的工具。
有钱就有情报。没钱很多事情都不好办。
所以,对于锦衣卫来说,很多大臣将领都有暗桩,而且不只是一个。至于石亨这样重点监控对象,锦衣卫与东厂在他府上到底有多少暗桩,是一个不好说的数字。
真如云雷所言。
石亨虽然领兵打仗,是第一流的将才,但是在其他方面未免做的太过粗糙了。
锦衣卫想弄明白,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锦衣卫这些档案之中,是比石亨本人,更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随即,云雷又一一将很多事情提出来说,比如,几次大战之中的杀俘,比如接受蒙古贵族的贿赂,在龙城之中很多作为。
一连说了数个时辰。
云雷没有对石亨用刑,一来是,云雷出来,这个石亨估计能平安走出诏狱,二来就是他不用从石亨身上得到什么。
很多事情,人证物证都在。
即便是少数案件不可靠,但是足够将石亨给钉死了。
云雷只给石亨说承认不承认的余地,无数事情,将石亨说得汗如雨下。
此刻石亨的心才陷入无底深渊之中,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生命的把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诏狱之中。
石亨毕竟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下诏狱这一件事情,在京师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无数人都在议论这一件事情。
文官们似乎感受到了风向标,无数弹劾从都察院飞到了大内,一时间石亨似乎陷入人人喊打
的死地之中。
勋贵们也有些坐不住了。
纷纷来杨洪这边找一个对策。
毕竟他们对石亨感情复杂。
石亨之飞扬跋扈,连杨洪都受不了。
要知道杨洪这个人为人处世很圆滑,虽然不能说没有脾气,但是更多时候,不会轻易对某一个人怎么样。
让杨洪都忍不住,其他将领对石亨的意见也是不小的。
当然了,纵然石亨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有一件事情,也必须考虑进去。
那就是正统勋贵三大国公,就是忠国公石亨,昌国公杨洪,营国公郭登三人。纵然他们内部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石亨的影响力一点也不弱。
这就有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石亨如果出了事情,还是被文官弹劾下来了,他们这些人会不会步入后尘之中。
总体上来说,军中勋贵的节操,其实是比文官精英之中低一些的。
大明下层官员,还有地方官节操如何,这个不好说,有非常清廉的,也有贪污不被发现的。
但是反是能走到内阁大学士之大臣,一般情况下都是节操满满的。
而勋贵这边是什么样子的?
即便上层将领们都捞钱,无非是或多或少而已。
朱祁镇整顿军法之后,倒是斩断不少人的手中利益链,大多以明转暗了,就好像是几个国公府都有好大的产业。这种产业的维持,真没有一点触犯国法的地方吗?
所以,文官将弹劾石亨的那些条目弹劾勋贵,大抵都能打中,无非是程度深浅而已。
杨洪作为勋贵的代表,这问题自然传递到他这里了。
杨洪也只能传话下去,稳定人心。让他们做两手准备,一手将自己的一些把柄都扫干净。一方面,保持沉默,不在这一件事情上有任何发声。
杨洪将这一件事情做好之后,心中微微一叹:“石亨啊石亨,你真是好运气,如果我年轻十岁,非与你争一争这主将之位不可。”
无他,杨洪很清楚。
如果皇帝想杀石亨,是不会弄得大张旗鼓满城风雨的,毕竟石亨怎么说也算是一个人物,对内对外都是一根旗帜。
这样的人,死的悄无声息才符合皇帝的风格。
皇帝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磨一下石亨的性子。
石亨那个性子的确是需要磨一磨,就好是孙猴子必须戴上紧箍咒才能大用一般。
杨洪知道,石亨最近的经历定然让他终身难忘。
只是磨石亨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大用,也就是西征的主将是谁,已经没有悬念
了。
让杨洪也有一丝幽怨。
很多明眼人也看出了朱祁镇的伎俩。
朱祁镇自然没有想杀石亨的意思。当然了,也仅仅是现在,石亨的确是在鬼门关之前走了一圈。
如果没有朱祁镇改变主意,石亨就已经死定了。
但是即便如此,石亨而今也不是太好过的。
乾清宫之中,朱祁镇批阅的奏折。
却看到了太子的奏疏,这奏疏其实并没有什么内容,无非是太子告诉他,他已经到了安南太原,建立了太子行辕。
然后介绍安南现状种种。
朱祁镇心中一叹,暗道:“算算时间,安南的雨季快要结束了。”这几年都已经成为习惯了,一旦雨季结束,就是一场厮杀的开始。
朱祁镇想了想,提拔将太原改为洪阳。
太原北部是山,南边不远是红河。当然了,这里距离是有些远的,但是这个时代的地图是有误差的,再加上抽象的划法。
让朱祁镇感觉,安南太原距离红河不远,以水北山南为阳的说法,就定位红阳。这个名字让朱祁镇感觉不好听。
似乎是有些邪教的名称,故而朱祁镇就用洪换了红。
就是洪阳了。
并交代太子注意不要胡乱发表意见,要多听郭登与韩雍的命令。要注意安全,防范疫病等等。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亲岂不担忧了?
毕竟这里与之前不一样。
之前在大明国内行动,虽然有些危险,但是危险都不大了,毕竟太子身边护卫没有大几千人马是杀不了太子的。
但是在安南却不一样了,且不说水土的问题,单单说安南人心不附,在大明国内,拉起大几千人马,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对安南这边来说,却未必了。
让朱祁镇忍不住多叮嘱一些。随后,他又下旨给韩雍与郭登两个人,这是强调两个人的领导权,强调太子是他们的下属。并不是派太子来督战的。
毕竟大战在即。
虽然这一战,朱祁镇怎么看都败不了,但是依旧不能大意。指挥权不能紊乱。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做完之后,似乎才忽然想起了石亨,问道:“石亨而今怎么样?”
怀恩时时刻刻的注意石亨的情况,这一件事情看似只有锦衣卫出面,其实东厂也在背后支持的。
虽然锦衣卫与东厂实力的壮大,他们都不甘心于仅仅站在幕后。当一个人无名英雄。很多人都将这个案子当做一个契机。
想要让锦衣卫与东厂在大明政治舞台上亮亮相。
第一百四十二章 挫扁
怀恩说道:“陛下,下面回报忠国公这几日,最少瘦了十几斤,已经有几分脱形了。”
朱祁镇听了微微皱眉,说道:“哦,是受刑了?”
朱祁镇语气虽然淡然,但是却隐藏一股怒意。
大明出征西域这一件事情,在战略层面的布局已经开始了,根多准备都已经开始了。出兵的时间点,就在明年春后。
说起来还远,但是算算也不过小半年的时间。
但是以朱祁镇对锦衣卫的了解。
一旦动刑,恐怕石亨明年这个时候都未必能痊愈。
怀恩说道:“陛下既然说了,下面人怎么敢用刑?只是忠国公身上的小辫子实在太多了。他是被吓住的了。”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确定的有那些?”
怀恩说道:“老奴一时间说不出清楚,但是总体上来说,染指黄金金矿,杀俘冒功,贪污挪用军饷,坑害友军,知情不报,侵占卫所田亩,侵占漠北牧场,欺行霸市,还有事关石府上下的十几条人命案子,等等。”
朱祁镇一时间也大吃一惊。
他知道石亨不干净,甚至有些飞扬跋扈,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真查起来,根本经不起。
不过,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即便是后世也是如此,很多人干净不干净,是要看你查到什么地步了。
而且大明法律的覆盖范围,无非京师加上各地府县,在城外很多地方,都没有将法律当一回事。宗族将人沉塘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什么大明律。
真要用大明律去严苛套任何一个人,大体都能找得出毛病的。
不过,即便如此,石亨也太过分了一些。
让朱祁镇决定给石亨的教训更多。
朱祁镇说道:“带他过来。”
怀恩立即说道:“是。”
怀恩所说不错。
在诏狱之中不过数日,石亨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石亨的体型看上去是偏胖的,偏向中国古代画作之中的大将军的提醒。顶着将军肚,这其实也是有科学道理的。
在战场之上披全甲战斗,是要储备一定的脂肪量才能更好的发挥战斗力。就连拳击比赛都要按轻重分量级。
从这方面也看出来,真要分生死的厮杀之中,胖子是沾便宜的。
石亨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
但是这几天心灵之上的折磨,却让他夜不能寐。似乎每时每刻,都有一柄长剑悬于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取他性命。
锦衣卫这些人看似在审案,更像是为石亨梳理人生。
石亨是那一种得志就忘形的人,此刻冷静下来,回想自己之前做过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真是取死有道。
此刻听外面有人过来。却是云雷。
云雷让人打开牢房,说道:“国公,您如愿以偿了,陛下见你。”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石亨惊喜,反而一愣,眼睛之中闪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有欢喜有担忧,有期盼就有害怕。
他知道,决定他生死的日子到了。
他出了诏狱,进入皇宫。一路上心神不定,似乎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乾清宫门外了。
进入乾清宫之后,他只来得及说道:“罪臣见过陛下。”
朱祁镇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疏,似乎连眼都不带抬一下,说道:“你既然知罪,就不用说什么了。”
随即朱祁镇一挥手,立即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石亨给拖了下来。
随即就在乾清宫门外,石亨被按在红木长凳之上。有人将一卷毛巾递到石亨嘴边,让石亨咬住。
两个太监说道:“国公,得罪了。”
随即抡起红木长棍,重重一棍打在石亨身上。
石亨顿时吃疼,但是眼角张开,却带出一丝丝让人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无他,他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
石亨是什么人?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领,对杀人与被人杀,打人与被人打上经验丰富之极。
他知道刚刚被按在这里,就担心,皇帝下的命令是杖毙。
但是他仅仅挨了一棍,就知道这不是要杖毙他的节奏。
原因很简单。
宫中杖责人,也是有讲究的,能一棍子让人打死,也能打上几十棍,过两天还能活蹦乱跳。还能将人打成内伤。
石亨经验何等丰富,挨上两棍,就知道,这一顿打,决计是打不死他的,甚至连伤筋动骨都不到。
虽然痛的厉害。决计不会要人命。
石亨有没有打点这些人,而且石家虽然厉害,但也不可能将手伸到宫中。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皇上的授意。
如此一来,岂不是皇帝无心杀他。
几乎一瞬间,石亨心中那一股狂妄劲又上来了。心中暗道:“我就知道,皇帝要用我西征。”只是他也知道,此刻不能如此,否则即便皇帝无心杀他,也会下手。
不过,此刻他的心却是放下了。
石亨硬生生受了几十杖,每一杖下去,都生疼生疼的,虽然没有伤筋骨,但是皮肉
之伤却是免不了的。
石亨屁股以下,全部肿的好像萝卜一般,根本不能触碰。连走路都不成,是被人拖进大殿之中,在金砖之上留下来一道鲜明的血迹。
朱祁镇看着石亨,说道:“你可服气?”
石亨强忍着痛楚起身磕头说道:“臣罪该万死,陛下不过是小惩大戒而已。”
朱祁镇心中一叹,暗道:“如果石亨一直这么老实就好了。”
他看清楚,石亨这个人,决计不是他一番教训就能收心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石亨这个人本性就是这样。
根本就是属狼的。
这种极端自我,什么忠诚,什么仁义,也就对家人不错,其他的都不在乎。如果只记得自己的功劳,决计不会想别人的功劳。
所以,留石亨在京师之中,朱祁镇有能力看住他,但是外镇的话,迟早会出事的。
只是以石亨的爵位与能力,在京师之中,也没有能安排他的位置。
倒不是石亨能力不行,而是在京城的职位,即便是单纯令兵的三军主将,也需要一定政治觉悟的。
石亨这种飞扬跋扈的劲,如果在北京,会被在边地更容易走上作死之路。
石亨的才,真是难能可贵。毕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有带十万骑兵纵横大漠的本事。石亨的本事在大明这边即便不是独一无二的,但也是绝无仅有。
但是石亨的德性,实在让人无言。
这也是朱祁镇之前为什么想杀了石亨的原因。犹如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而且反而有祸。
不要看石亨而今一副心服口服,痛心疾首的样子,只要放在外面几年之后,石亨定然会固态复萌。
为此朱祁镇心中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个本分,就是在敲打石亨之后,给石亨的甜枣。
朱祁镇说道:“你的样子,我就不让你坐了。”
“在陛下面前哪里有臣的座位。”石亨嘴中抽着冷气说道。
朱祁镇说道:“不要以为你挨得这一顿打亏,你且看看。”朱祁镇手一摆,一叠奏折从这桌面上打翻不在地,说道:“是弹劾你的。”又掀翻一叠,说道:“是弹劾你的。”随即一连掀翻不知道多少叠。将地面上铺了满满一层,几乎无处下脚。
“都是弹劾你的。”朱祁镇说道:“惹得百官如此弹劾的人,上一个是王振。”
石亨听了,顿时嘴中凉气抽得更厉害了,也不知道是屁股疼,还是这个消息太惊人了,王振是什么样的下场,天下之间谁不知道。
石亨连忙请罪说道:“臣该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捏圆
朱祁镇虽然知道石亨而今的状态,大半是真的,毕竟锦衣卫攻下,朱祁镇又是一顿杀威棒。如果说石亨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一点惊惧都没有,那自然是假的
多少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狱吏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半是假的。石亨虽然政治智慧缺乏,但是最基本的察言观色,却是有的,而今的局面大凡有求生欲的人,都知道该怎么软言求生。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非如此,你出去了,又未必能活下来,只有这般走一个流程,才能在百官之前,保全你。”
“你犯的那些事情,放在别人身上,早就死了十几回了,如果不是朕念你有功,百官焉能容你到现在。”
石亨几乎痛哭出声,说道:“陛下,臣知错了。臣辜负陛下之恩。臣------”
朱祁镇说道:“知错就好。来人,抬一副软榻让石卿爬着。”
立即有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副软塌上了殿,石亨千恩万谢,这才爬在软塌之上,身上动后背到屁股都是血肉淋漓,不过片刻软塌之上的精被都已经被鲜血渗透了。
朱祁镇说道:“拿一瓶金疮药来。”
随即,朱祁镇拿着一瓶金疮药坐在软塌之上,就要给石亨上药。石亨连连退后说道:“臣何敢劳陛下如此?”
朱祁镇说道:“怎么,嫌我上药的手艺不好?”
石亨说道:“臣岂敢。”
朱祁镇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石亨又怎么能够拒绝。
只是朱祁镇上药的手艺,实在很差劲,轻轻一抖,一些暗黄色的药粉,就落了大片在伤口之上。
顿时疼得石亨嘴巴微微抽搐。
朱祁镇倒多了,石亨伤口之上,比寻常上药的时候几倍的疼。
只是而今谁也不敢说什么。
朱祁镇丝毫不觉,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是有功之臣,朕是知道的。只是你做的事情,实在让人说什么好的。”
“这一次,你的爵位却是保不住了。”
石亨咬着牙,忍着痛,说道:“臣能够留下一命,已经是陛下天高地厚之恩了,又怎么贪恋爵位。”
朱祁镇说道:“不错,你有这个心就好了,不过你的功劳,朕不是不记得,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新拿回你的爵位。”朱祁镇一般上药,另外有小太监,打着下手,将石亨背后的碎布片,血迹都擦干净。
石亨说道:“臣谢过。”
石亨心中大石头终于落
下来了。
虽然过程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但是终于到了他希望的轨道之中,有皇帝这一句话,这一次西征大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他心中暗暗憋火,心中暗道:“这一次落井下石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话锋一转,落到其他上面了。
朱祁镇说道:“哎,你的性子在朝廷,将来纵然是朕也保全不了你了。朕给你一个新差事,做皇子的国相如何?”
石亨心中不明就里,低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你的性子太过肆无忌惮,又得罪了太多人。此去西域如果打下来之后,就不要回来了。你也知道我定下的国策,今后皇子封国,全部去国外。就如襄王郕王例。”说到郕王,朱祁镇心中微微黯然。却是郕王的身体,实在不行了。朱祁镇已经准备将自己五个儿子之中一个过继过去了。
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祁镇将这一点点忧伤按下去,长叹一声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朕也不例外。”朱祁镇一使眼色,一边的太监都起身离开。
石亨身上也药也上好了,并崩上一道绷带。
大殿之中,一时间只有朱祁镇与石亨两个人。
朱祁镇这才负手而立,说道:“你也知道,庄妃是什么人吧?”
石亨说道:“臣知道。”
庄妃是一个蒙古女子,美艳无双,宠冠六宫,这在外面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自古以来,百姓对皇宫里面的事情,从来是大感兴趣,就好像是后世的人喜欢看宫廷剧一个德性。
皇宫之中的事情,有些秘密固然能藏得住,但是大体的局势却是藏不住的。
比如,庄妃几乎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格局。
朱祁镇说道:“朕不过是为了安抚蒙古人,才给一些宠信,却不想闹的今日这个样子,让朕不得不早做决断了。”
“否则,朕百年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朕要五皇子提前封国。”
石亨对朱祁镇所言的苦衷,却是半点不信。
不过,信不信是一回事,石亨决计不会当场戳破的,他在努力的整合出朱祁镇所言的一些信息
石亨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让臣去给五皇子打前站。”
“对。”朱祁镇说道:“他才几岁,岂能去西域,自然是先留在京师,只是他的封国却要先准备好了,否则临时起意,却是不好办了。”
石亨心中更是暗道:“这
还不是宠信。而今五个皇子,前三个都没有封王,直接到五皇子,岂不是欲盖弥彰。”
只是石亨并不知道,他其实对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已经确定下来了。
皇次子封越王,封安南之地,皇三子是庶子过继给郕王,皇四子封藏王,就封西藏,至于皇五子自然要封到西域,封西王。
这要明年几场战争全面胜利之后的规划,即郭登扫清安南首尾,范广能攻下卫藏之地,石亨能扫平西域。
石亨听了,心中一时间没有权衡好利弊,但是这并不耽搁他说道:“臣谢陛下恩泽。”
朱祁镇说道:“如此,西征之后,皇儿的封地就由你来主持了。”
石亨这才暗道:“这似乎不错啊。”
这与石亨坐镇漠北不同,他作为国王的王相,在国王不到的情况之下,他自然能一力把持国中全部大权,自然是杀伐夺取,全由己心。
对石亨来说,只需维系皇帝之心,什么都不用管了。岂不是大好事。
至于远离中原,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坏事,但是对石亨来说全然不在乎,他已经在漠北待了好多年了。
说起了,西域固然比不上中原繁华,但却比漠北繁华太多了。
在西域要比在漠北好多了,石亨行军打仗,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而且即便是行军的时候,很多时候作为领兵大将,未必有多大的苦楚。
毕竟兵士军前半生死,将军帐下犹歌舞的事情,未必没有。
而石亨更在意的是毫不约束的权力。
石亨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定然给五皇子打好前站,为五皇子选一处水草丰盛之处,作为封国。”
朱祁镇说道:“好,这一件事情,暂且保密。不要对外人谈起,不过,都全仰仗你了。”
石亨说道:“请陛下放心就是,臣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打仗,全天下臣不觉得谁能胜的过谁。”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才刚刚打了板子,骄纵之气就冒了出来,实在是------”他心中暗暗摇头,口中却说:“好。你且下去修整一两月,到时候你身子大好之后,再商议西征具体规划。”
随即朱祁镇喊两几个太监,让他们将石亨给抬了出去。
至于石亨死里逃生,又在宫里挨了板子,随即又有圣旨,夺了忠国公爵位,其他职务不变。这些变故之中,石家将是怎么样的情况
单单说,朱祁镇在石亨走后,靠在龙椅上心中暗道:“如此石亨未来十几年都在西域吧,这我也放心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谁的西域?
朱祁镇对石亨所言的,是真的,但不全是真的。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
对于朱祁镇所言皇子封国这一件事情,自然是真的,而且的确是五皇子去西域,无他,五皇子是诸多皇子除却太子之外,自带势力的皇子,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五皇子通过他母亲这一条线,牵连了大半蒙古贵族,甚至还与孛儿只斤沾亲带故,说不定还能与瓦刺阿次帖木儿攀上亲戚。
要知道,绰罗斯家族之前与孛儿只斤家族可以说是世代联姻,在大元时代,绰罗斯家族一直驸马候选家族,甚至在北元前期,绰罗斯家族与联系也很紧密,拥立与自己亲近的孛儿只斤家族子弟为汗,到了脱欢时期,还与脱脱不花联姻。
所以两边关系当初是非常紧密的。只是后来----。
五皇子身后的蒙古贵族势力,让朱祁镇觉得很是不安。
虽然朱祁镇对蒙古贵族进行了很多限制,但是这些蒙古贵族的势力在漠南蒙古却一时间不能消除的。
毕竟这些蒙古人多少年来,世世代代都是跟着这些家族,怎么能在几十年间改弦易辙。
但是如果下狠手,将这些蒙古贵族清除了,朱祁镇也下不了手。
别误会。
朱祁镇不是因为庄妃的温柔乡,而提不动刀,杀不了人了。
而是他很清楚,蒙古人虽然已经投降了大明,而且看上去当初的边墙内外一片和谐。蒙汉亲如一家了。
别做梦了。
别的不说,正统十四年,蒙古人将宣大之地,几乎杀成白地,当初多少家庭因为蒙古人的缘故妻离子散,甚至被掳到草原之上,从边墙向北,从来是累累白骨。
但是蒙古人带走的人,半路走不动的,生病的,逃亡的,被杀死在这里,沦为野兽的食物。
这才十几年了。
对于边民来说,仿佛来在昨天。
对蒙古人来说也是如此,大明与瓦刺数次战斗,瓦刺都驱使这些蒙古人作为前锋,细细数来,每一个蒙古家庭的壮丁都有死在明军手中。
这就好像是如果抗日战争之后,我国占领日本,于是政府号召我们要与东瀛省亲善如一。
纵然知道政府用意也是为了长治久安,但是怎么可能?
南京的血还没有干?
如今也是如此。
蒙古人作为失败者,他们心中虽然有所警惕,但是不敢说什么的。但是这多年漠南地区的形势案件,就有很多,就是汉人杀蒙古人,为的就
是报仇。
蒙古人与汉人之间,虽然在经济利益上政治立场之上都在靠近,但是彼此民意之上却隔着一道深渊。
这种信任是很薄弱的。
如果朱祁镇将这些蒙古贵族给杀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想而知。
所以,以五皇子封国的办法,将大批蒙古贵族,已经一批与汉人仇恨比较大的蒙古百姓迁徙到西域,也是一个解决办法。
所以,这是真的。
只是不全是真的。
首先这其中包含了朱祁镇对西域的处置办法。
虽然不想承认。
但是不得不承认。
从唐中叶失西域之后,到现在好几百年之间,汉人的军队都没有踏入西域。
而今的西域已经与汉唐之间的情形大为不同。
已经不是汉人的西域了。
甚至大明在西域根本是没有任何根基的。
西域的经营要从头开始。
在西域列州设县,很抱歉是不可以的也不合适的。朱祁镇觉得最好的办法,是用汉唐之旧制,设了西域都护府,或者安西都护府这样的机构。
不。甚至这样的机构都未必合适了。
西域大部分百姓都已经不说汉语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最好的办法是用一个人去用去做个大扫除。
石亨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石亨发起狠了,不要看郭登在谅山之战中,斩首三十万,石亨也有这个狠劲了。甚至比郭登还不将人命当一回事。
郭登还会想什么因果报复,什么三代为将,兵家不详之类的箴言。
但是石亨决计不会多想的。
他只会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至于将来石亨会不会割据西域自立,朱祁镇不觉得可能。首先石亨的年纪。
石亨虽然比杨洪年纪小,但也不年轻了。满打满算还能活上多少年?即便将来老了之后还活着,但是还能如而今能打吧。
石亨反不反,其实不看石亨,看石家二代,而是石家二代之中,最有能力的石彪就都没有反意,也没有能力造反。
石彪虽然在打仗也很猛,也能很勇,但是比起石亨,却少了一种灵性,一种打巧仗的本事。
不要看石亨莽起来,简直不要命,但是玩起兵家虚虚实实之道,也不让旁人。
石彪的能力尚且人出,石亨将来又将基业让给谁啊?
石亨心思自然没有这么长远。等他老了,他自然会想的。
但是朱祁镇却能看得出来,这也是朱祁镇
放石亨一马的原因,如果石彪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结果如何,就要另外算了。
另外一个不可能,就是西域的经济。
朱祁镇算过,如果单单算经济仗的话,打西域决计是一个不划算的事情,开拓西域稳定西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最少有一两千万两的逐年投入。将来还会从西北调拨粮食,支援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很现实的问题是,而今的西北已经不是汉唐的西北,大明的西北有粮食吗?
而今是有一点的,毕竟于谦多年经营,胼手胝足,经营打造了西北的水利系统。打造了大西北的屯田。
但是自从宋夏百年战争之后,西北的生态损害,几乎是不可逆的,即便于谦如此努力,所能恢复的也不过当年十之二三。
所以,西北本身粮食都不的够,自给自足尚且有些困难,更不要是支援西北,粮道的拉长,更是让经营西域的成本提高不知道多少。
但是得到西北的利益?
如果要在西域收农业税,就不要提了,那一点粮食运输到北京,还不够路费。汉唐之际经营西域,主要有丝绸之路。
而今的丝绸之路虽然还在,但是规模与当初却是大大不足的。
因为有中间商赚差价。
大航海的起因之一,不就是东方的商道不通吗?
而且陆路的消耗几倍于海路,而海路的运输量又几倍于陆路,在大航海时代方兴未艾的时候,西域丝绸之路,还能保持一定的规模。
将来航海大发展,西域丝绸之路的价值只会更低了。
而今的丝绸之路,或许是西域财政的有力支撑,但也仅仅而已,与当初富裕了西域三十六国的贸易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西域是离不开中原的支撑。想占据西域自立,真是想多了。
这是同样的原因,让朱祁镇打消了在西北开拓的想法,所以他干脆将石亨流放在西域,如此一来石亨也安分。二来,他准备修通往西域的驰道,等十几年后。这一条驰道修通之后,石亨也老了。到时候再换石亨,有的是办法。
另外,五皇子的封国自然不可能以整个西域为封国,无非是天山北麓一处,具体的情况等十几年之后,再说不迟。
反正五皇子还小,而今更多是一个名头,用来挂着石亨而已。当然了顺便用这个名义,让蒙古人在这一次西征之中出人出力,毕竟他们也恢复了一些元气了。
不用白不用。
朱祁镇的蒙古西征兼减丁计划,可以一直惦记着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升龙大捷
正统二十八年春二月。
今年是科举年。
虽然距离春闱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但是大明而今已经热闹起来了。城中熙熙攘攘的都是来赶考的举人们。
所谓穷秀才,富举人。
秀才或许是穷的,他们还没有从科举之中获得利益,但是一般情况下,举人都是比较富裕的,一般三千举人带来的消费量,足够让北京城区的一部分热闹起来,就是以贡院为中心,附近的客栈街坊。
不过,这样的气氛并不能传到了大内之中。
紫禁城,武英殿中。
一场会议真在召开。
这一次会议是纯粹的军事会议。
只有内阁首辅李贤,与内阁大学士罗通在坐,他们一个是总览全局,一个是负责军国大事,自然要在列了。
除却这些人之外,却都是戎装在列。
杨洪,石亨两人为核心,其中一大票中青年将领分列两侧。如石瑾,孟光,蒋琬,李英,石彪,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年轻人,大多是武学刚刚毕业的佼佼者,都在这里打下手,这些人其实都是坐观而已。
真正决定其实还是杨洪,石亨,李贤,罗通,以及朱祁镇。
很多人都目光微微瞄向石亨。原因无他。
石亨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好,走起路来,还有一些不适应,但是时间不等人。
毕竟而今已经是二月了。
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就是出兵的时候,即便是高纬度地区,回暖的时间会迟一点,但是三四月份也要准备出兵了。
所以,整个计划总是要走在前面的。
不过,这么多人重视石亨的原因,却是石亨从诏狱之中活着走了出来,不过是受了一些皮肉伤而已,在这一点上,简直可以称得上传奇了。
即便如此,文官之中还有很多人不放过他。
最后,还是朱祁镇拍板说道:“石亨用功于国,而今正是用兵之际,许其戴罪立功。”如此才算是平息物议了。
但是如此一来,谁都知道石亨简在帝心,是当今心腹爱将。
会议还没有开始,就听外面急报,一封捷报送了上来。
朱祁镇打开一看,哈哈一笑,说道:“小儿辈已破贼矣。”
却是升龙之战的捷报。
从正统二十七年腊月开始,等安南雨季结束之后,郭登坐镇洪阳,也就是原来的安南太原,与韩雍一并总督粮道,分三路,从上游,中游,下游三处渡江,围攻升龙府。
太子朱见濬请命。
郭登与韩雍商议过之后,由他跟着柳溥从上游进攻。
却是想来老将沉稳一点,能够保护好太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是他们却是错认了这为老将。
柳溥并非没有本事的人,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发挥出来了,就不如当初谅山打的正厉害的,木邦闹事了,让他不得不将精力一分为二,关注两方。
这才打得平平。
而今面对残破的安南。
军队残破,虽然还有几十万编制的大军,但是细细研究,不过是一些老弱病残之军,军官将领更是缺乏。
如果开战之前,在安南京军之中担任士卒,只要能活到现在,就是一个中层将领,原因无他,安南的精锐都葬送在谅山那三十万斩首之中。
而今的军队老的老,少的少,适龄的军队倒是还有一些,都被黎思诚来守卫升龙城了。
因为他很明白,升龙城才是决战之处。
所以一开战,柳溥带着太子朱见濬,突入红河以南,不等两路大军汇合,几乎以孤军深入之势,横扫红河以南诸城,长驱直入逼近升龙城。
令双方都大惊。
黎思诚是大惊是明军来的太快,太急,败的让他来不及反应。
他其实已经有过失败的心理准备。
只是这种速度还是让他承受不住,不得不将有力的军队都召集在升龙城附近。
而明军这方面的大惊,却是太子还在柳溥军中。
柳溥带的滇军,其实在战斗力与组织能力上,都是平平的。万万没有他能打出如此漂亮的仗,虽然安南兵力残破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柳溥的用兵之能,也不能忽视。
但问题是太子还智啊柳溥军中,安南军力虽然残破,但并不是没有一支可战之军。一旦出了什么闪失,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乎,郭登不得不下令,提前发动总攻,其他两路都不要命一般发起了总攻,正好面对黎思诚的战略收缩。
于是乎,就好说是石头砸玻璃窗一般,呯嗙碎。于是开战没有多长时间,就将战事推进到了升龙城下。
四面合围。
展开了攻城之战。
在这里才遇见了难题。
黎思诚打定注意死守升龙城,绝不妥协。
于是升龙城之战,一打就打了两个月左右。
有黎思诚城上督战,城中都是安南最后的精锐之军。虽然只有数万,但还有十几万安南百姓相助,纵然大明有大炮,一时间也棘手之极。
升龙是一
座坚城。
总总轰了一个月,才打开一个缺口,但是打开缺口之后,惨烈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一个民族的生命力,在遇见危难之际,是最能表现出来的。
就好像是明之灭,如火如荼,清之灭,如尘如土。虽然中国还将安南看成中国久土,但是而今的安南人却不这样看了。
他们早就完成了从实质上,从精神上的独立。这也是为什么大明打出为陈朝平叛的旗帜,七个月就能灭国。
但是决定废国设县之后,安南百姓的抵抗就没有停止过。
这固然有张辅的用兵如神,但是更重要是民心向背。
故而小小一个升龙城,即便打开几个缺口之后,明军攻进去然后被赶出来。从攻城战到皇宫,几乎是步步是血。
最后黎思诚带着残兵败卒逃入皇宫之中后,很有地方风范的将整个皇宫与自己付之一炬。
安南最后一个皇帝与安南国一并灰飞烟灭。
这才是在安南诸位大臣一起联名报捷的内容。
只是很多话,不好在奏折之中明说。
而今的升龙已经变成一座废城了,不好好清理,已经不能住人了。而且安南军民的抵抗,并没有因为升龙陷落,而结束。
在清化城之中,黎思诚儿子在黎思诚的皇后阮氏扶持之下登基称帝,继续抵抗。
虽然清化城几个府县,比升龙城根本没有办法相比,但是在当年清化城附近就是抵抗大明最顽固的地方。
而今似乎重复了当年的历史。
所以安南的战事,还有的打的。
这些朱祁镇并不在意。
因为升龙大捷,标志着安南战事从大战转化为治安战了,虽然清化还有几万残兵败卒,但是在朱祁镇看来,不值一提。
所以,在西域征伐之战还没有开始之前,朱祁镇大笔一挥,复交趾布政司,交趾按察司,交趾都指挥司。
也就是大明除却海西海东之外,又多了一个省级单位。
又将升龙改为交州。
并让人韩雍准备,交州迁到海防去。原因很简单,加强对交趾的控制,如果交趾省会靠海,那么以大明水师的能力,一旦交趾有些动静,就能直接攻入省会之中。
以备安南的长治久安。
双方界山全部划给广西,如果广西红河平原之上,就有一块几乎是飞地一般的存在。这都是出自一个意图,让广西与交趾之间山河相制,一旦交趾有变,也无险可守,大军可以直入红河两岸。
朱祁镇与几位商议过之后,这些事情就当场定下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西域攻伐总战略
朱祁镇笑道:“此战之后,安南的局势就抵定了,今年年底就可以安排安南撤军的事情了。对于西域攻略也是一个大好事,喜事既然说过了,就说正事吧。”
安南而今滞留了近五十万大军。
其中有二十万是京营。
虽然这二十万京营是新编的人马。但是经过安南之战的磨砺,一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
战斗力决计不容小视。
在安南大军抵定的情况下,这二十万人都能撤出来了,广西与云南的军队,也都能抽调出来一些了。
安南境内留下十几万治安军,就差不多了。
这毕竟不是张辅灭安南之后的情况。
张辅灭安南,打得虽然犀利无比,但是安南军队并没有战死多少,都是大规模投降,这也是之后安南反抗的基础力量。
但是而今,安南因为战争而死的人到底有多少?是一个无法统计的人数。
最少让安南境内,男人都成为了稀有生物了。
这样的情况下,安南百姓想要反抗也是有心无力了,真正想要反抗的高潮,反而是现在的安南的小孩子们长大之后。
国仇家恨之下,估计有一波反抗的高潮。
只是到时候就要看韩雍的治理能力了。
从安南抽调的兵力,未必能直接西征,却可以补充进京营之中,再京营之中抽出一部分加入西征军之中,还有节约的人力物力。
对西征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利好消息。
“陛下,”石亨开口说道:“我估计等不到从安南撤兵,就西域就平定了,西域打仗,都是骑兵作战,没有那么长的攻城战,无非是双方汇合,一场决战而已。”
“以臣之见,假臣十万骑兵,臣为陛下取西域来献。”
石亨是骑兵方面专家级别的将领,他在这方面的论断也是有来由的。
首选,他判断瓦刺骑兵总兵力并没有二十万,这是将瓦刺主力加上所有附从兵马之后的数量。
如果再划去和硕特部,应该不够二十万了。
即便多算了,瓦刺各部加起来,超过了二十万,石亨也判断,瓦刺在一个战略方面投放的兵力,也决计不会超过二十万。
至于如同当年猫儿庄之战,瓦刺几十万骑的能力,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正面决战,明军骑兵的装备优势,训练优势,战马均势甚至是优势,后勤优势,十万打他二十万,石亨都是很有把握的。
所以,只要有十万明军铁骑,石亨就敢打包票将西域给拿下来。
石亨继续说道:“臣以为此次西征不走甘肃,而走北庭,以龙城为出发地,一路西行进入天山以北地区,横扫天山之北,在攻天山以南地带。从此掌控天山南北。”
朱祁镇皱眉说道:“这一条路可行吗?”
石亨说道:“瓦刺就沿着这一条路逃到西域的,寇可往,我亦可往。”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依稀记得当初张辅所言,决计不可与瓦刺在塞外决战,但是转眼二十多年,石亨却在他面前,侃侃而谈,横穿漠北,进攻天山以北地区。
朱祁镇自己不知道,清廷进攻瓦刺后裔准葛尔的时候,就是这个行军路线。
可见同样的形势之下,很多将领的判断还都是一样的。清廷之所以如此打,就是因为清廷与蒙古联合,拥有的大量马匹。
而今大明占据漠南漠北,草原各部或许在心中有所怨恨,但是在外表上却不敢有一丝抵抗大明的意思。
大明官方的马匹,已经超过百万匹了。足够打一场横越万里的骑兵远征了。
石亨看朱祁镇不做声,以为他在犹豫,他继续说道:“陛下,臣之所以不走甘肃,却是因为陕西方面要支撑西宁方向,平定藏地,这也要消耗不少粮草,臣担心甘肃粮食不足。”
“另外从甘肃入西域,必夺哈密。”
“而今哈密王却未必是大明的纯臣。”
这两个因素,朱祁镇也在考虑之中。
首先西北的粮食问题。这从来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不过情形并没有石亨所说的那么严重。毕竟朱祁镇很早就在为这一战准备了,有于谦的经营,打上一仗的粮食储备却是有的。
只是另外一个问题,朱祁镇却不得不考虑。
那就是哈密。
哈密星星峡是从东进入西域的必经之路,哈密王而今虽然是的大明的臣属,但是他与瓦刺的关系的确是不清不楚。
虽然哈密与瓦刺之间,有过很多恩怨情仇。但是在也先死后,阿次帖木儿一改也先之政,不再强求对各部的严苛控制。
对哈密放宽了控制,撤出了所有瓦刺人马,扶植与瓦刺有亲的现任哈密王上台。
如哈密这样的小国,他没有能力选择立场的。
只能谁强依附谁,大明强且远,瓦刺虽然不太强,但是近,哈密的外交政策也就很显然的。
不是大明纯臣是在太贴切了。
这一点朱祁镇也是默认的。
无
他,朱祁镇虽然在政治上一力拒绝瓦刺臣服,因为一旦瓦刺臣服了,再想打仗就不大好办了。
但是朱祁镇也发现,双方还都是有贸易需要的,毕竟西域很多商人来往,西北本来就很残破了,如果连这一条商路都断了。
对西北的经济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乎,朱祁镇默许哈密的地位,丝绸之路上的贸易中转都通过哈密来进行。
在这一件事情上,哈密可以不清不楚,但是到了打仗的时候,却不允许了。如果通过哈密,很可能失去突然性,如果攻下哈密,又要注意影响,毕竟哈密还是自己的属国,无故而伐属国未免不太好。
听起来,石亨的办法不错。
“陛下,”杨洪开口了,说道:“瓦刺大国也,地方数千里,人口数百万,铁骑之众岂能仅仅有二十万之众?”
“臣以为石将军有轻敌之嫌。”
“且,攻如此大国,如何只能兵出一路。”
“臣以为当令遣一军,从东胜卫到宁夏以北,然后一路到亦集乃,西进哈密。分瓦刺之势,如果瓦刺觉得大军在东,则北入天山,如果瓦刺觉得大军在北,则东入西域。”
杨洪不可能完全同意石亨的办法,原因很简单。
石亨的提议,自然是要用他在龙城的旧部,如此一来攻西域之功全部落在石亨一系将领身上,这怎么可以?
杨洪如果不为自己班底争取机会,今后谁还跟他混。
当然了,即便如此,杨洪的意见也是比石亨的意见看起来更靠谱一点,不像石亨的意见,几乎是孤注一掷。
朱祁镇心中沉吟。发现两人之间其实也是有共识的。
第一,多用骑兵。因为这一路是草原行军。不历内地府县,如果不是骑兵的话,消耗之大,根本不可能支撑。
这说明,杨洪在明军骑兵可以在数千里外与瓦刺骑兵作战的判断上,与石亨是有共识的。
其次,就是双方都不行想通过甘肃,不知道想抄近路。还是担心甘肃粮食不足。
至于为什么是近路,却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不要看地图上距离那么长,其实因为地球是圆的,维度越高的地方,横穿同样的地带,都是比低维度距离短。
而我们所看的大部分地图都是投影法画的,就会出现西伯利亚以及很多高纬度地区变得好大好大的。其实与现实是不相符的。
罗通忽然发言说道:“陛下,何不两策并行之?”
石亨说道:“两策并行也行,只是朝廷准备了多少兵马?”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二十万骑
其实这本应该是第一个议题。
出兵总数,就是将领手中有多少张牌。只有确定了有多少张牌之后,才能确定该用什么打法。
只是石亨主动请缨。
打乱秩序。
这一场会议之上李贤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自从朱祁镇上次力斥刘球之后,君臣之间就有了不小的隔阂了。
对于西征这一件事情,李贤内心之中态度一直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只是他更清楚木已成舟,他即便是再抗辩也不能有什么改变。
他第一时间感到了朱祁镇的变化。
但是这个变化,到底是怎样的变化,李贤一直在观察之中,只有将朱祁镇的心思摸清楚之后,才能对症下药。
但是此刻他却不得不站出来了。
他必须对身上的责任负责,他出列朗声说道:“虽然安南有升龙大捷,或有余寇不劳圣心,然范广以区区万余之众征藏地,胜负之数,臣不敢妄求之。故而两位将军之意,也是老臣之意,西北有于公坐镇,西北兵马不可轻动,可动者,京营,宣大,辽东,海西,漠南漠北之精骑,臣已经与刘定之商议过了。”
“朝廷的粮草用度,最多能供应十五万骑兵,不可能再多了。”
“陛下如果不信,臣请陛下令择名臣,担当此任。以释陛下之疑。”
朱祁镇只能说道:“先生此话怎讲,朕如何会不信先生。”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李贤没有说实话。因为他给户部留下了一笔压仓的银子与粮草,如果将这一笔钱拿出来,不要说二十万,就是二十五万,就是三十万骑兵,也未必不能供应的起。
李贤生生的打了一个半折。
而李贤这个态度,让朱祁镇也有一些无可奈何的。
君臣之间从来是彼此进退,朱祁镇之前进了一步,敲定西征之事,并将刘球给拿下来了。可以说大大给了李贤一下。
如果寻常臣子,估计只会更加服软,以求禄位之终。只是李贤却不是,他虽然一面顾全大局,不让西征之事出什么纰漏,更加祸国殃民,另外他也对自己没有劝阻皇帝做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惭愧。
毕竟,甚至群臣之首,李贤深感自己不能匡扶陛下,就是失职。
可以一退,不可再退。
十五骑兵的用度,已经是李贤能给出最大的支持了,不是他不愿意配合,实在是大明这样的帝国,看上去四海升平,今年年景也不算错,一时间有海晏河
清之感。
但是李贤太明白其中危险之处。
别的不说,万一黄河不高兴翻一下身,就不知道要用多少用度砸进去。
作为整个帝国的掌舵人,李贤决计不可能空国而出,不留任何储备的,如果朱祁镇硬要增加,李贤还真敢挂官而去。
朱祁镇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虽然他赞同李贤的观念,但是对李贤留下的数目,觉得有一点多。但是也是细节上的一些出入而已。与大局并没有是关隘。
朱祁镇不愿意为了钱再触李贤的霉头,毕竟而今朱祁镇还没有考虑好用谁换掉李贤。即便想清楚了,而今也不是李贤下台的时候,李贤下台最少要在西征之后。
而今朱祁镇避免于李贤冲突,这种四方有事的情况下,中枢还是要有一员得力的大臣。
朱祁镇说道:“除却这十五万骑之外,朕已经问过蒙古各部,蒙古各部都愿意报效朝廷,各部皆出勇士,共有十万骑,自带马匹从征,放心,蒙古人的赏赐,朕皆出内库出,想来不会耽搁朝廷所用。”
朱祁镇心中微微有一些郁闷。
无他,朱祁镇内库之中虽然随着遵化铁厂,已经两江织坊,还有东北与日本的金银矿藏,一直处于净流入之中。
但是赏赐蒙古十万骑的金银,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估计朱祁镇的小金库就要小了一大半了。
不过,朱祁镇的郁闷仅仅是一会儿的事情。
毕竟,朱祁镇也不是一个贪财的人。
他一直积攒内库钱财,一是备不时之需,二是为了在朝廷上的话语权。
毕竟有时候皇帝没有钱,在朝廷之上说话都硬不起腰杆子。
而今固然大出一笔血,但是也算是示恩于蒙古各部了。不是没有收获的,而且虽然这几年蒙古人休养生息,人丁繁衍,但是十万大军,也是蒙古人相当大一部分壮年劳动力。
抽调了这么多人之后,蒙古人只能更加依附于大明的保护之下了。
石亨反而皱眉了说道:“陛下蒙古人不堪为用,臣以为莫不将蒙古人留下来,将赏赐蒙古人的金银用于军中,再抽调五万兵马,即便骑兵不够,步卒也是可以的,凡是朝廷而今马多。”
石亨不会想太多。他是赤裸裸的鄙视蒙古各部的战斗力。
这也是很多大明将领的固有印象。
毕竟入正统之后,真正的大战恶战,都是瓦刺与大明之间打出来的。
至于蒙古各部不过是在一边当当炮灰,敲敲边鼓而已。
更不要说,明
军骑兵的战斗力在与瓦刺的交锋之中,一点点的磨砺出锋芒出来。再加上武器装备的进步,比当初强了不知道多少。对之前的手下败将,就更看不起了。
只是,这里有朱祁镇复杂的政治目的,哪里有石亨不用就不用了。
朱祁镇说道:“我意已决,勿需在意,只需规划进军路线吧。”
杨洪与石亨立即行礼说道:“是。”
两人商议过后,最后决定两路进发,石亨带精骑十万其中,有三万蒙古附从骑兵。从漠北直入天山以北。
而南路正是一路从草原上过去,从亦集乃直入哈密。这一路却是方瑾为主将,杨信石彪为副将,已经各部精兵强将都在。
八万明骑,七万蒙古骑兵,一共十五万骑,似乎是全军主力。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利益交换。
那就是杨洪等郭登回来之后,就退出内阁,执掌枢密院,而将军中第一人的位置,让给郭登。
虽然朱祁镇编练的枢密院,与兵部分掌天下军政大权。但是杨洪分明是想半退下来了。
毕竟石亨,杨洪可是太识时务了。
朱祁镇对此,也是无可无不可的。
有一点朱祁镇不得不承认,这些老将本事是有的,但是资格也老,比如杨洪在永乐末就镇守独石口了。
对皇帝虽然毕恭毕敬,但是朱祁镇对他们的掌控力,还是有些不足。
而这些老将退下来之后,出头的将领都是三四十岁当打之年不说,大部队都是从武学出来的,算得是天子门生。朱祁镇对他们的影响力,是全方位的。
掌控力更加强大。
不得不承认,自从朱祁镇登基之后,军方已经从英国公时代,过度到滕国公时代,而今正统勋贵时代,接下来就是武学的时代了。
时光就是如此匆匆且无情,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又是一场过度的开始。
这一场会议敲定之后,各部都开始向正式准备起来了。
石亨也带着部分骑兵匆匆回到了龙城,带着他的龙城旧部,准备西征之事,另外,就是朱祁镇有意无意之间,朱祁镇安排给石亨的副将,是朱仪。
怎么说,朱仪这个人在军事上死板之极,当一个守城将领还算合格,但是在政治上却是可靠的。有他在石亨身边,石亨就是恨的牙痒痒,也必须有所收敛。
毕竟朱仪身份背景,还有他本身的期望,都是注定不会背叛大明的,也万万不可能容忍石亨背叛的。
人各有所长,只看如何用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内阁人选的纷争
正统二十八年三月。
文华殿之中,朱祁镇看着眼前十分墨卷,一时间有些恍惚了。
这是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
朱祁镇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之前他得到一个消息,不是别的,就是范广出兵了。
朱祁镇已经将抉择出兵权力这一件事情下放了。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范广会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出兵。
在他想来,此刻青藏高原之上,只会更冷。
不过,将在外军令有所部受,朱祁镇也只能相信范广了。毕竟范广本身的才能,朱祁镇还是信任的。
朱祁镇回过神来。看着这十分卷子。
一般来说,都内阁大学士将前十名的卷子呈给皇帝,让皇帝挑选出前三甲,这就是所谓恩出于上。
朱祁镇只是按照他们的顺序点了三个朱砂点而已。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科举算是过去了,还算是有惊无险,陈文办得好差,不过这样的好消息,朕不想再听见一次了。”
翰林院陈文立即出列说道:“臣谢过陛下。”
朱祁镇所言却是今年会试之中发生的一件事情,那就是考场居然失火了,幸亏当时任主考官的陈文,当机立断亲自灭了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朱祁镇并不知道,这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在朱祁镇改变北京的胥吏之后,顺天府每年都能有结余几万两银子。而且在天子脚下,顺天府可不敢将这钱给私吞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银子给突击花了。
否则很容易被其他衙门给想办法给提走了。
毕竟顺天府虽然是天子脚下,正因为是在天子脚下,有太多的上官了。考场也是被修缮过的,加了很多水龙,否则这一场科举,恐怕就出现了人伦惨事。
至于陈文却是李贤的人。
在地方上做过事,也是很有政绩的,而今又被任命为执掌翰林院,又加了主考官,其中用意就太明白不过了。
虽然而今朱祁镇已经有意无意将内阁大学士与翰林院之间的关系斩断了,虽然《大明会典》还没有修完。
但是内阁已经确定是单独列一条,而不是排在翰林院之中。
只是现状是现状,习惯是习惯。
人们还是有意无意的将是否加翰林官看成会不会入阁的征兆,而今大明内阁七位之中,缺了一个人,已经好几个月了。
虽然内阁还能运转。只是朱祁镇也不会轻易将这个位置给李贤的人,他宁可且空着。
至于说会不会耽搁内阁公务。
却是不会的。
要知道在之前大明内阁长期维持在三个人。也就是三杨,还是后来朱祁镇一点一点的往里面加人,这才恒定七个人了。
但是如果说,缺了一个,就不能运转了,却是未必了。
只是内阁这个人选,朱祁镇还在斟酌。李贤在力推陈文,另外一边刑部尚书徐有贞也是在跃跃欲试,拼命的刷存在感。
只是朱祁镇而今却是一动不如一静。他想从外臣之中调入内阁之中。朱祁镇有意让于谦回来了。
未来的雷霆暴雨,需要一个朱祁镇信任的人掌控内阁。朱祁镇想来想去却是最信任的依旧是于谦。
只是于谦已经年老的。
这一点朱祁镇虽然担心,但也并不觉得是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
毕竟文官的政治生命一直很长的,比如杨士奇不就是做到了七十多岁吗。
朱祁镇说道:“卿好自为之。”就打发陈文出去了。
这一句倒是意味深长之极。
其实朱祁镇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暗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话留三分的说话风格了。只是陈文出去之后,心思左思右想,暗道:“陛下令我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
他隐隐约约猜出一个答案,心中暗道:“陛下而今与李公已经有了间隙,即便没有间隙,李公恐怕也不久于相位,而我是李公的人,所以即便我做的再好,也不过是一个好自为之而已。”
一想清楚这一点,陈文心中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一时间如坠冰窖之中。
朱祁镇却不知道,他一点暗示给了陈文这么多的幻想。甚至还引发了不少事情。他此刻的目光正聚焦在地图之上。
他的目光从地图上青藏天路之上缓缓的扫过,心中暗道:“范广此刻在什么地方?”
地图告诉不了他的答案。
如果有人从外天空俯视这一条道路就能看见,一重重雪山,就好像是亘古而立的雪山,不管怎么样的气温变化,都不能引发这一条路上丝毫的变动。
但是在荒原之上,有一支军队已经在艰苦的跋涉之中。
仅仅有万人,但是足足带了三万匹马,除却坐骑之外,每一个马匹之上都带着厚厚的行囊。
此刻范广带着人还没有走多久,但是依旧有很多人承受不住了。只能将这绑在马上,昏昏沉沉的让马儿拖着走。
这还是朱祁镇专门挑选的西宁驻守军队。
这些军队在西宁最少待了半年的,但是西宁的海拔才两千多米,但是在这里平均海拔都
在四千米以上。
甚至在此之前,高原反应已经陆陆续续的要了士卒的性命。
范广只能将他们一个葬在冰天雪地之中。为了防止被野兽将尸体给拖出来,都要挖得很深,然后树上一个墓碑。
如此看来,这一个个墓碑就好像是一个个路标一般,在天地之间,标注着明军的脚步,一直向南。
之所以不等冰雪全部融化之后再出兵,却也是根据西藏这一条道路的具体环境来定的。
一般到了四月上下,青藏这一条天路上的积雪都融化了。
或许有些人觉得,冰雪融化了,就是一件好事了。
其实不然。
因为冰雪融化之后,青藏高原上的冻土也开始融化了。道路就会变得泥泞之极。甚至随时会变成沼泽地的风险。
这种每年冻土层融化的现象,即便是后世修路的时候,也是遇见的最大困难之一。
而青藏高原上,上冻时间也很早,在每年十月上下,就会上冻了。刚刚上冻之后,还是可以有一段通行时间的。
但是再往后面,就是大雪封山了。
一年最容易通过的时间,应该是夏天。
等地面冻土完全融化开了,反而好走了,最少那种走着走着地面忽然塌陷,却是地下冻土融化了,地面上看是平地,但是走上去就会陷入深渊之中。这种情况就没有了。
一般来西宁的藏地商人,都是趁着夏天到西宁,或者说到藏地去,等下一个夏天才返回,也就是说。
两年才能走一个来回。
但是范广并不愿意这样。
原因很简单。
时间。
如果他夏天到了藏地,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等西藏的冬天来了,他与谁打仗去?对于这些人生地不熟的人来说。
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敌人,而是西藏的天气与极端环境。
所以,范广要给自己留出来与敌人战斗的时间。
只能趁着冰雪刚刚开始融化,虽然冰雪融化了冻土层还没有融化。这一段时间争取可以快速通过三千里的天路。
即便冒一些险也是可以的。
当藏地的人都觉得,明军即便出兵此刻还刚刚出了西宁,事实上明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兵贵神速。
这一路上,几乎都是无人区,不会有人去报信。范广自然可以大胆的南下。只是这一路上的尸体,就是范广胆敢挑战大自然的下场。
甚至范广抬头看着天空中一圈盘旋的黑点,这些高原上的食腐动物,已经将他们当做了美食。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昆图的法会
范广将眼上的黑布紧紧。
这是治疗雪盲症的。
因为冰雪虽然已经融化了不少,虽然给了范广一些好处,比如明军更适应这些比较温暖的温度。
毕竟,如果更早一点,天地倒是冻的很结实,但是人是承受不了的。
且不说寒冷什么的。
单单说,在高原之上,水不能煮沸,也就是所有食物都不能煮熟,所有人都只能吃干粮,饮冷水。
如果再冰天雪地,这种情况之下,人大量失去温度,下场是什么样子,就不用说了。
当然了,温度给大军带来好处之外,也有一些坏处。
比如说,因为雪开始融化了,就会破坏了冰雪的原来的结构,会引起雪崩。
这个时节,正是雪崩的高发期。
不过幸好,这一条青藏天路,虽然也会过几个山口,但是大体上,都是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中,持续的向南行军。
只是而今的卫藏的变化非常大,区区一年之间。整个卫藏地区,掀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昆图对西藏的征服很顺利。
因为双方对立几乎到了不可调和。
或许是可以调和的。但是在昆图带着大军进入西藏之后,就不可调和了。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谁都以为昆图是对方叫过来的。每一个人都恐惧于昆图的大军。所以纷纷向昆图抛来的橄榄枝。
出更高的价钱,企图将昆图拉拢过去。
而很多时候是没有秘密的。
当双方都知道对方企图用大价钱收买昆图,消灭自己的时候,任何妥协都不可能进行下去了。
昆图反而是激化双方矛盾的导火索。
竹帕朗氏父子之间的矛盾,或者说是竹帕朗氏与仁蚌巴家族的矛盾,顿时激发起来。
双方一方面想要收买昆图,一边想要消灭对方,在大敌之前,反而彼此发生了军事冲突。
要知道之前,双方虽然剑拔弩张,但是更限于政治方面的。在军事上的冲突还是挺克制的,但是一旦打起来。
就收不手了。
现任阐化王就这样被自己的儿子,或者说妻族给杀了,格鲁派作为失败者,只能灰溜溜的逃走。
不过西藏的自然环境在这里放着。
从西藏地图上就可以看出来,西藏是分割在不同地块之间,在这个时代,彼此之间的交通是非常困难的。
仁蚌巴家族,想要赶尽杀绝却是不容易的。
这个时候昆图下场了。
他首先要做的是事情,
就是将仁蚌巴家族给干掉,于是乎以竹帕为根基的,朗氏政权彻底倒台了。
之前仁蚌巴家族,还想整合竹帕的军力与昆图一战。
只是藏兵的战斗力,实在是不入和硕特部的眼。
要知道,和硕特部的前身乃是科尔沁部分出来的,是北元正统嫡系后裔,在战斗力上也是相当可以的,之前鞑靼与瓦刺抗衡的主力,有一部分都是来自科尔沁部。
这战斗力,也是要比较的。
与明军铁骑相比。
和硕特部的实力有些弱。
与瓦刺本部精锐相比,和硕特部也是有不如之处。但是与藏地的士卒相比,却实现想怎么捏就怎捏的。
藏地士卒的装备比之和硕特部就差了好些,更不要说和硕特部虽然凄惨的从科尔沁到了西域,但是到了西域之后,东征西讨,也是胜多败少。
和硕特部的士卒不敢说百战成钢,也是得胜之师。但是竹帕政权的军队,且不说他们多少年没有打过仗了,所有战斗经验都是在内部争斗之中取得的。
再加上刚刚打了一场大战,还没有恢复过来,就被和硕特部给横扫了。
这是去年的事情了。
昆图也知道,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
他首先是取得了葛举派的藏传佛教的谅解,想想也会谅解,如果他们不谅解,昆图就要找其他佛教了。
甚至如何昆图首先想让格鲁派谅解,格鲁派也会过来的。
不管怎么说,任何一个教派都不可能抵挡世俗势力的刀枪,毕竟这个世界是物质的。
于是乎,昆图与葛举派一拍即合。
双方的联合巩固了彼此在西藏的权威。
于是乎昆图被尊为护教法王,藏地所有俗事都由昆图来处置,至于关于神佛的事情,就有葛举派来处置。
而昆图与葛举派的联合,还是开始。
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昆图或派使者,或派军队,将西藏各路诸侯都压服下来。
接下来,昆图决定离开了竹帕。
无他,竹帕这一块地盘上,葛举派还有仁蚌巴家族乃至朗氏家族的影响都太深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清除的。
除非他下狠手,将这里的人全部杀了。
但是在高原之上,人丁是很宝贵的财富。
于是乎,昆图就决定迁都,他要确立统治西藏的中心,就不在竹帕,而是大昭寺,或者惹萨,也就是未来的拉萨。
首先大昭寺是西藏所有佛教的圣地,因为他是唯一在吐蕃全盛时期留下来的佛教寺庙。后世闻名天下的布达拉宫,此刻还是大昭寺的一
部分。
而且因为多年失修,早就成样子了。
而此刻,昆图就看重了这里,准备在大昭寺召开法会,让全西藏都承认他这个护教法王,如果不承认,自然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另外葛举派掌控大昭寺,成为西藏百姓的精神领袖。
而昆图,就在选择在附近修建一座宫殿,作为和硕特部的中心。
他选中的就是这座布达拉宫。准备在原址上重新修建。当然了,修整布达拉宫,是一个工程浩大的事情。
尤其是在西藏这个地方,生产力并不发达,更是一件兴师动众的事情。
而今昆图仅仅是有一个构想而已。
昆图的重心还是在法会之上,只能在法会上令西藏各教派承认他是护教法王。那么昆图对西藏的征服,也就圆满的划上一个句号。
就能安心的提防明军的进攻了。
至于明军会不会来攻?
昆图只是想了想,就放下了。
因为他知道从青藏高原上面的道路到底有多难走。
故而昆图不怕明军过来,即便过来之后,也可以以逸待劳,一举击破之。
他更担心是西藏内部不服,有人勾连明朝,那就不好办了。很快他就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格鲁派并没有来参加这一次法会的意思。
昆图大怒,纷纷下去说道:“在法会之后,选万余部众,跟着我走一趟。”
至于去做什么的,昆图不用说,下面的人自然明白,对于昆图来说,他更习惯暴力征服的那一套。
先大杀一方,怕死的自然臣服了,因为不怕死的人都死光了。
也是他们在西藏没有站稳脚跟,否则他也不会容许葛举派分享权力。
虽然昆图也是信喇嘛教的,但是信喇嘛教是一回事,允许喇嘛与他分享权力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在昆图忙着大昭寺法会的时候,格鲁派也没有闲着。
此刻格鲁派一位高僧已经到了明军军中了。
无他,这为格鲁派的高僧,固然是高僧,但是他也是锦衣卫出身。
是锦衣卫每年花上几十万两的成果之一。
此刻却见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没有一点喇嘛的样子,虽然有些喇嘛教规很松,但是格鲁派号称新教,他们在戒律上还是很严苛的。
当然了,不是不能吃肉,而是不能吃荤,也就是带有强烈刺激的调料。对此这位锦衣卫很不习惯,如果让你吃肉,不放酱料,不放孜然,那么这肉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恢复自己的身份。
一个大明军人。
第一百五十章 破釜沉舟
这个锦衣卫吃了酒肉之后,双手合十,顿时一副宝色庄严的样子,如果能将嘴角的油水擦去就更好了,说道:“范将军,让老衲好找啊。”
这个时代天然限制,也没有办法。
即便有了情报,传递情报也是一等一的难事。
在格鲁派内部争论之中,有各种意见。
但是大部分人都不想臣服和硕特部,倒不是他们与和硕特部有什么仇恨,而是格鲁派因为是后起之秀,在藏地被其他教派排挤,特别注意对外发展传教,在西宁开市之后,就在西宁,甘南地区,有不少格鲁派的僧人存在。
也是为格鲁派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毕竟在甘南地区也是有很多藏族存在的。
正因为如此,格鲁派才会明白大明的强大。即便而今和硕特部强势,他们也想看看,在大明下场之后和硕特部会怎么反应。
当然了,如果确定大明不会下场,那么格鲁派自然也会投降和硕特部,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因为是因为格鲁派这样的原因,大明锦衣卫才能将人惨进格鲁派里面。其他各派不是没有人,只是都是小喽啰。
唯有他一个人进入了格鲁派决策层。
这一次他就是被格鲁派一致推出去大明报信的。如果和硕特部的压力实在大的话,格鲁派也不会硬抗的,但是却要先留一个后路。
就是他了。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留这个后手。本身就是锦衣卫的人。
他说完之后,说道:“范将军,我可以代格鲁派做主,请大军先到格鲁派领地暂时休整,再说计较不迟。”
范广沉吟片刻,说道:“请你派一个向导,引我们去惹萨。”
“将军不可。”和勇说道:“听他说,哪里不仅仅有和硕特部的主力,还有不知道多少藏人在。倒是我们万余人,只会陷入重围之中。”
“而今兄弟们也都疲惫了,正是要休整的时候。”
和勇统领的蒙古人,也是能吃苦的,而今也有一些受不了了。
明军出发的时候万余人,但是而今只剩下可战之兵八千上下。有数百人成为了青藏天路的路标。
但是更多呼吸困难,走路都有些勉强,更不要说打仗了。
根本不能算成战斗力。
有八千人拥有战斗力,其实也是一个非常高的比例了。这还是在参战之前,精挑细选过,否则非战斗减员,只会多不会少。
范广冷静的说道:“我知道,但是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我知道,而今将士疲惫之极,但是这种疲惫,是短时间难以恢复的,即便有格鲁派接应,但是格鲁派才多少人力物力,能够支应大军吗?”
“倒是恐怕越修养,状态也只会越差劲了。”
“总就是我们低估了这一条路。”
范广说道这里,微微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胸中好像压了一大块石头。他的嘴唇之上,有白沫。
即便是范广这种能冲敌陷阵的猛将,也有一点承受不住高原之上的高原反应了。
此刻他看似浑然无事,但是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被气疾折磨着。
范广也知道,他的情况在军中不能说普遍存在,但是也数量不少。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好?还是变坏,范广并不知道。
只是他要做出最坏的选择。
范广继续说道:“你也听了,当和硕特部刚刚到藏地的时候,先是坐视竹帕两家争斗,想来不是不想进攻,而是他们也受到的气疾的影响。”
“所以,不要将和硕特部想太强。而今我们固然不是最佳状态,和硕特部就是了,虽然他们来了有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能不能适应高原反应,范广并不知道,但是他要将这股气给鼓动起来。
他回头问道格鲁派的锦衣卫说道熬:“如果我们忽然出现了惹萨,藏地各派会怎么做?”
“大概会作壁上观。”他老老实实的说道。
说起来,大明与藏地各派的关系都不错,藏地各派的头目都有大明所封的法王名头。
大明算起来,也算是一个很好的主子了。
外交上秉承厚往薄来。
只要来朝贡,一般来说不会沾属国便宜。虽然朱祁镇更多将朝贡当成一种礼仪上的事情,每国朝贡多少,朱祁镇都给了定数,虽然也会回赠数倍,但是这个损失就小多了。
外交上的事情,不能只算经济仗,还要算政治仗。
如果朱祁镇没有对外扩张的意思,这一笔钱或许有些花得亏,但是朱祁镇心中野望之大,自然愿意用一笔钱,来买到一个国家的亲善。
更不要说,限制总额之后,其实也赔不了多少钱的,毕竟搞外交哪里能不花钱。
至于定额之外,就让他们自有买卖了。
其实这个制度,也不是朱祁镇开始制定的,而是在应对瓦刺的时候,礼部无师自通的。毕竟瓦刺大笔朝贡,货物数量太多,俨然将大明当成了冤大头了。
于是乎,礼部仅仅取一部,让瓦刺将下面的自己在
北京发卖。
就被朱祁镇因袭之下增加了一点私货,就成为礼部的新规定了。而且往来贸易总体上对两国来说,都是有的赚的。
无非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大明这种从不剥削属国,不干涉内部事务,还给钱的好老大,藏地的人还都是比较怀念的。
虽然大明兵少,但是也不愿意跟随和硕特部与大明战斗。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当今大明皇帝尤为记仇。
因为猫儿庄之战,多少年了,将瓦刺杀到了西域,还是没有一点停手的意思。
当然了,他们也不会为大明效忠,臣服胜利者的可能性很大。
范广双眼通红的看着和勇,说道:“和硕特部不过四五万骑兵,在其他地方还是要有一点驻军的,也就是他们在大昭寺的人手,不过三万多,而我军万余,以一敌三,还不是瓦刺精锐,你觉得不能胜吗?”
和勇看着身上的装备,已经各个骑兵的长刀,短火铳,已经这样那样的武器,不过质量还是在数量之上,都在瓦刺各部之上,更在和硕特部之上。
如果在平地之上,以一打三,和勇不会有一点犹豫。
毕竟这一支军队,也算是西北各部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只是而今,在西藏这个环境之中,究竟能打成什么样子,和勇心中没有底,只是他看范广的神情,他已经没有拒绝的可能了。
范广此刻就好像是一个赌徒,输光了所有的筹码,就等着最后一搏翻盘了。
和勇忽然醒悟,其实这何尝不是而今这一直军队的处境啊?
所有人都低估了西藏的极端气候与环境。
一路行军一个多月,早就将明军折磨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而今还有一些到达目的地喜悦之情。
可以支持士气。
但是在持续之下去,如果不能尽快解决和硕特部。
时间长了,在藏地消磨下去,这一支军队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或许藏地并不可怕。
但是在大明军队之中,这种藏地行军,又是远征的经验,却是太过匮乏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和勇说道熬:“末将遵令。”
“好。”范广暗暗咬牙,大声说道:“传令下去,带上五日粮食,去惹萨。与和硕特部决战,其他的辎重,就地丢弃。”
范广向来是比较沉稳的,是一个比较老实的人,但是西藏恶劣的环境,却将这个老实人给逼急了。只能破釜沉舟,痛痛快快的一战。
或者痛痛快快的战死。
第一百五十一章 约战
拉萨所在的地方。
是一片河谷地带。
中间有一条大河,后世称之为拉萨河,而今只是被成为吉曲。也是因为这一条河的存在,这里是一片开阔的河谷地区,也是整个西藏的少有的几块产粮区。
而此刻,范广已经带着八千骑兵在这里暂时休整。
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瞒得过昆图的。
虽然西藏大部分地区,地广人稀,但是在拉萨附近,人口还是有一些的。
这里更是昆图定为的统治中心,昆图对这里的统治,决计不至于这一点都反应不过来。
而且范广也没有做一点遮挡,反而派人去向昆图下战书。
对此和勇有些担心,问道:“将军,我们只有两三日之粮,一旦昆图不应战,反而守住大昭寺,时间一长我们就坚持不下了。”
范广说道:“不会的,昆图正要向全藏证明,他是能够当上这个护教法王。怎么可能闭而不战。”
和勇当然知道这一点了。
只是他心中依旧忐忑不安。
他虽然是蒙古贵人出身,是鞑靼太师阿鲁台之后,但是他年少的时候,就跟随父亲投靠大明。有而今的高位,更多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可以镇得住蒙古人。
自己并没有真正打过什么仗。
如此大战来临之前。
自然胡思乱想,心绪不定。
而范广却是历经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敢说生死看淡,但是即便是而今,依旧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一个个慰问下面的士卒。
所过之处,所有人变得沉着冷静起来。
就在明军在距离大昭寺不远的地方,等待昆图的反应。
而今此刻大昭寺之中,本来热闹的大会,气氛变得一片冰冷。
本来,昆图很隆重的办这一件事情。花了很大的精力,消耗了很多物力,将一座座金灿灿的佛像给请了出来。
这个从吐蕃全盛时期留下的大昭寺,更是显得古老而圣神。
整个藏地有名有姓的大德高僧,一个个都来了。一个个都带着仆从。更是让大昭寺内部更加热闹而繁华起来。
只需吉时一到,昆图就准备在众僧侣的簇拥之下,登上护教法王大位,从此掌管藏地世俗大权。与藏传佛教各大派得成新的妥协。
如此,和硕特部在西藏的统治,也算是稳固了。
却不想,一个僧人忽然说道:“法王,请稍待。”
在此刻,昆图听了,只觉得怒火中烧,不能自制。在大
昭寺大殿之中,在一群群金碧辉煌的佛像簇拥之下,在苍穹上佛主画像的注视下。在藏传佛教各个大师法王,乃至曾经被大明封为大宝法王,阐教王,辅教王等等法王的围观之下。
一个小小的僧人居然敢向他发难,真以为昆图提不动刀,杀不了人了。
要知道,这一次大会之前,昆图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情,与各派法王彼此之间做过多少商议。
最后表现出来的自然是大家一致拥戴他当法王。
不管什么原因,此刻说这个话,就是来砸场子的。
这个来担任使者的僧人,不是别人,自然是格鲁派的那为锦衣卫百户,他藏语名字很普通,叫做多吉。翻译成汉语就是金刚。
昆图他也从衣着上看出来,来人是格鲁派的,冷笑说道:“大师所言是代表格鲁派吗?”
格鲁派没有来这一次大会,已经让他心情大坏,等这一件结束之后,就要处置我正
他此刻真有一丝金刚之像,他淡然说道:“法王,我不代表格鲁派。不过是因缘际会之下,奉命来说一封书信。”
昆图说道:“奉谁之命。”
多吉说道:“奉大明广宁伯,征西将军范讳广。”
此言一出,昆图顿时皱眉。
对大明派人西征之事,昆图已经听到了风声,但是一时间还没有得到消息,毕竟昆图的主要精力,都在这一场大会之上。
而多吉比大军还要先行一步,在这里已经一日有余了。他很明白他这个使命。他并不是没有时间将这一封书信送到,而是没有时间将昆图逼得不得不迎战的地步。
不是,范广不想攻下大昭寺,实在是有两个难处。
第一个难处,就是大昭寺乃是整个西藏的圣地,毁于战火却是很容易的。但是如此一来,藏地百姓定然将大明恨之入骨。
第二个难处,就是西藏几乎所有高僧都在这里,一旦将这些高僧该杀了,大明也就不要想统治西藏了。
这就是西藏的现状。
不管是谁占领西藏,都无法改变现状,那就是藏传佛教的实力与影响力之大。
多吉此言一出,旁边的僧人之中有一丝丝细微的骚动。
毕竟范广坐镇西宁也有一段时间了。
所谓想藏地商人真正能走得通商路的人,那一个背后没有势力支撑,他们自然知道范广的名声。
多吉掏出手中的书信,不交给昆图,而是径直打开,大声说道:“元裔孛儿只斤,昆图,尔不思孛儿只斤家族之恨,投靠瓦刺,是为不孝,行军千里夺人基业,是为不义,-
------”
昆图哪里能容他念下去,立即有两个大汉上去,一把将他按在地面之上,将书信夺下去。
多吉即便被按在地面之上,脸被地面硬生生贴成饼状,依旧大喊说道:“吾提大明天兵八千,与君会猎于吉曲之畔,思君未必------”
其中一个大汉用靴子一脚踹在多吉的嘴巴之上,一脚似乎还不过瘾,一脚接着一脚,只将多吉嘴巴里所有的牙齿给踢碎,血肉模糊,让多吉再也说不出话来。
昆图看着手中的书信,是一封战书,没有多少字,不过百余字,其中内容,无非是罗列昆图种种罪名,然后约战。
说实话,这种浅薄的激将法。昆图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但是能看得明白又能如何?
昆图目光一扫,就知道。这一战不打不行了。
明军在西藏根基浅薄,但是同样在西藏根基浅薄的还有昆图。可以说,虽然西藏本土势力看上去是一盘散沙。
但是真正能决定西藏归属的人,是他们。
别的不说,不管是明军还是和硕特部麾下将士之中都有相当一部分人被气疾,也就是高原反应所困扰。
但是藏地本地人,根本没有这种困扰。
只要让明军笼络了一部分人,在西藏站稳脚跟,并笼络了一部分藏人。昆图就知道他的败亡可期了。
原因很简单,大明的强大,不在于大明兵力的强大,骑兵的战斗力强大。这只是表象。大明最强大的是国力的强大。
如果大明想,他们完全能组建一支完全由藏地人士组成的军队,与和硕特部在西藏鏖战几十年。
但是和硕特部可以吗?
当然是不可以了。
和硕特部而今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的草场土地都已经被瓦刺接收了,当然了瓦刺并非没有付出代价的。
但是瓦刺给的物资都在道路上消耗的差不多了。
这也是昆图为什么这么着急稳定藏地的原因。
只有稳定藏地,得到源源不断的补给,和硕特部才能在生存下去。
所以,希冀速战速决的人,不仅仅是范广。还有昆图。这一封书信看上去是事情的关键,但其实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一个将所有情况都引爆的引子而已。
昆图收回自己的目光,落在多吉身上,缓步走了过去,猛地拔出自己的腰刀,在多吉的脖子上面一划,说道:“想死,给他们。”
多吉心中闪过多少年没有见过的妻子与孩子,不待看清楚,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给他们死亡
昆图的一声怒吼,挥舞着带血的腰刀,让在场的所有的和硕特部战士纷纷应和,拔刀在手,刀面之上反射着一个个佛像慈悲的目光。融化在嗜血的怒火之中。
“给他们。”
“给他们。”
一声声怒吼声之中。
呜呜牛角号吹响了。
似乎一瞬间霓裳裂破,本来一片歌舞升平的法会,就被战场压抑的气氛所覆盖。
昆图也将自己一身盛装换了下来。
将自己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铁甲重新穿上。而和硕特部的二号人物,昆图的弟弟,此刻也来帮助哥哥穿上盔甲。
一般来说,盔甲都必须两三个人帮忙,一个人是穿不上的。
清和特穆尔一边为昆图着甲,一边问道:“大哥,我刚刚问过了,的确在五十里外发现了明军的骑兵,明军的夜不收厉害,具体多少人也没有探明白。”
昆图张开双臂,展开身子,让清和特穆尔将一块块甲胄给绑好。口中说道:“我给你一个任务。”
清和特穆尔说道:“大哥,你说。”
昆图说道:“如果我这一次过去,没有回来,家里就有你来安排了。”
清和特穆尔大吃一惊,说道:“哥临阵之前,你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昆图说道:“说什么有什么用,终究是要用刀子说话了,要知道敌人不是别人,是大明啊。”
朱祁镇在正统年间对瓦刺的军事胜利,特别是燕然之战,让草原上的人重新回忆起大祖太宗时期的蒙古是怎么样的悲凉。
不管是太祖时期的捕鱼儿之战,还是太宗年间五次征北。都让蒙古人想起来就为之胆寒。
而今燕然之战,又是他们令之胆寒的一战。
比之前以前的陈旧记忆,燕然之战,还没有过去几年,是一场纯骑兵,明军以弱胜强的战斗。
瓦刺军中还有很多当事人。
虽然和硕特部并没有参与这一战。
但是并不妨碍昆图从侧面了解一下明军的战斗力。
虽然明军自称自己只有八千人,昆图并不是太相信这个数目的,但是也知道这个季节明军也派不过来多少人。
但是即便这些人,昆图也是如临大敌,如对大宾。
他对下面说的是气势十足,说给他们死亡,但是真正交战的时候,就不知道,谁给谁死亡了。
而且明军如此处心积虑逼他决战,未必没有必胜的信心。
兵危战急之下,谁也不敢保证完全。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昆图不去管弟弟怎么想的,说道:“我给你想了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就是投降大明。不要想什么父兄大仇,我们是蒙古人,不是汉人。”
“只要能让族人活下去,什么都行。”
只是昆图看了一下自己弟弟,就知道他大概不愿意。
他微微叹息一声,见甲胄已经穿戴好了,跳动两下,不见松动,伸手将腰刀挂在腰间,对他弟弟说道:“还有一办法,就是向南,有几个通道,可以翻过南边的大山,再往南就是天竺了。”
“至于天竺情况如何,我就不知道,到时候就要看你了。”
“总之,一切顺利,就什么也不要说了,如果真有那一日,一定要带着族人活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清和特穆尔咬着牙说道:“是。”
在面对藏地各部的时候,和硕特部看上去非常强势,但是接其本质,不过是一群求生之人,为了求生,他们从科尔沁到了西域,从西域到了藏地,而今藏地未必能够待下去,不知道下了一个去处是什么地方了?
昆图一身戎装出现在大昭寺之前,和硕特部的大队人马已经等在这里了。
见昆图出来,一个个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长刀。
旁边呜呜的号角之声,吃得更加凄厉起来。
昆图翻身上马,拔出腰刀。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随即昆图腰刀向前一指,随即纵马而去,和硕特部共三万左右骑兵,跟随昆图分成数队,浩浩荡荡沿着拉萨河的河谷地,向东北方向而去了。
清和特穆尔远远看着兄长带着大军远去,忽然回首,看着远处皑皑白雪,近处宝相庄严的大昭寺,缓缓的跪在地面之上。五体投地,好像是一个朝圣者一般,行了一礼,最后跪在地面,双目紧闭。心中默念道:“佛祖保佑。”
没有多长时间。
范广就接到消息了。
在号角声之中。
明军骑兵一半明骑,一半蒙古骑兵都一列好阵了。
此刻阳光投射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甲胄都反射着光芒。
作为精挑细选出来的军队,这种精挑细选,并不仅仅在战斗人员之上,还有武器装备之上。
万余骑兵人人着甲,虽然这甲胄很轻薄,甚至可以说是棉甲的一种变种,外面有锻炼很薄的铁片,是几大块铁片拼凑起来,中间有皮革作为过渡,后面有棉甲与皮革为内衬。
这种盔甲在防御能力上,比不上重甲,但是一般箭矢,或者刀剑劈砍,也是破不了的。最重要的是轻。
也是水利锻锤大量使用,能将甲胄打得更薄更坚固,这才有这样的甲胄。
这种甲胄单单从外表来看,其实与重甲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在重量上轻了二十多斤。
这些甲胄,在整个大明不过装备了数万而已,更多军队都是用老式盔甲。可以说分到整个三边的这种甲胄,都在范广手中了。
至于各类手铳,火箭。更是不少。
范广敢约战,虽然是孤注一掷,但也不是没有信心的。
只是范广更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战场之上,每多一个敌人,就会有怎么样的变化,双拳难敌四脚,这更是至理名言。
范广骑在马上,说道:“这一战,我不用说了,我们走了多远的路,吃了多少的苦,就为了今日。胜则凯旋,败了,这里就是我们埋骨之地。”
无数骑兵都紧紧了手中的刀柄。
这一点,范广一开始就告知了所有人。
如果得胜了,所有藏人都会来舔范广的脚趾头,大军就能以胜利的姿态进驻大昭寺,然后得到藏地的供给。
虽然西藏很是贫瘠,但是供应万余兵马的粮食还是有的。
如果败了,从这里回西宁数千里,一路艰难无比。些许游兵散勇,是不可能回去了。更多的可能是,就此成为藏地上的一个普通奴隶。
而且即便回去又怎么样?
败军是有军法处置了。
特别是按范广这个意图,如果战败范广是决计不会逃走的。
要知道败军溃军是一项罪名。
失陷主将又是另外一项罪名。
所以,胜利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范广用残酷的办法,将他自己,已经麾下的大将都逼上了一条绝路。
只有胜利才能活下去,胜利了才能还乡,胜利了才有一切。
和硕特部是一群到处流浪的可怜人,但是范广将自己逼成了一个亡命求生之徒。
说来可笑。
两方都是不属于藏地的兵马,却要在这一片不属于双方的地盘之上,延续大明与瓦刺的战争,并且顺便决定藏地的归属权。
而所有藏人此刻都作壁上观。不信请看,战场两侧山峰之上,已经有多多少少的不知道僧侣遥遥的眺望战场了。
毕竟他们才是本地人,双方约战一定,地点就明了了。
这些藏地各部真切想知道,谁才是强者,故而早就派人观战。很多法王活佛都在后面等消息了。
要确定未来谁才是藏地的统治者。
就在这个时候,双方分别达到战场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吉曲之战
一边是大山,青藏高原之上,这样的山峰数都数不远,具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另外一边是吉曲,也就是拉萨河。
双方一方在东北方向,一方在西南方向。堵住了吉曲河谷的两端。
在地利之上,大抵是明军稍稍占据优势。
因为吉曲是从东北向西南而流,最后汇入雅鲁藏布江之中。
但是这一场地势上的优势,在双方这一场会战之中,却是很少的优势。
在北边一座大山之上。
格鲁派的人早就站了好位置。
远远的眺望战场。
但是一会功夫,葛举派,萨迦派,宁玛派,这四大派,就是汉人所说的,黄教,花教,白教,红教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教派都派人来了。
说实话,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昆图将藏地大大小小的教派都聚集在大昭寺,这一会功夫,这些人也不可能来得这么齐。
不过来的大多是年轻弟子,毕竟各大派除却格鲁派之外,都在大昭寺此刻走不开的。
双方同在西藏,虽然彼此之间矛盾重重,但是面子上,尚且能过得去。
双方都到了这个地方,一时间有些尴尬。但是有几个人做中间人,彼此也能搭上话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道:“不知道,这一战到底谁胜谁负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好一阵子,格鲁派的人开口了,说道:“大明天军人数虽然少,但是都精锐非常,而广宁伯范将军也是名将之选,是大明的后起之秀。”
葛举派立即不愿意了,他们与和硕特部合作最深的,这一次法会,葛举派可是投入大量的精力。
如何和硕特部派败亡,且不说葛举派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得不到回报了。单单是明军大胜之后的局势演化,就不利于葛举派。
毕竟葛举派在和硕特部的合作范围,和硕特部把持世俗势力,而葛举派是要借着世俗势力压服其他各派的。
葛举派立即说道:“此言差矣,以少胜多之事,从来少见,明军远道而来,已经是疲兵之态,人数又少,又怎么是和硕特部以逸待劳的对手。”
宁玛派的上来解围,说道:“两位所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我个人希望大明能胜,只是到底如何却要看战场上的形式了。”
宁玛派是藏传佛教最为古老的一派,只是古老是古老了,而今却有几分式微之态。当然了,这里说的式微,并不是说宁玛派要失传了。而是宁玛派虽然在很多地方都有
所流传,但是因为内部与外部的原因,根本不可能去染指藏地佛教的最高权力,统率各派的权力。
在这一场争夺之中,宁玛派是单纯的看客。
不管是谁得胜,宁玛派该有的利益,也不会动多少了,这是宁玛派的自信。
但是即便是作为单纯的看客,宁玛派也是有自己的利益倾向的,更倾向于大明朝廷,无他,和硕特部自己是一个穷鬼,但是大明却富庶的很。
归为大明统治,所要承受的负担,要远远比在和硕特部麾下要轻松的多。
这些人正在唉声叹息的时候,忽然有人说道:“打起来了。”
所有人都拼命向前,一时间将无数碎石给踩落山坡之下。这才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只是他们距离的比较远,能看见的不过是一个大致轮廓而已。
却见双方骑兵相隔数里开始相对冲锋。
掀起了大面积的烟尘,远远的看去,就好像是两条巨龙冲撞在一起。
噼里啪啦,仿佛炒豆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传到到这里,这声音已经有点小了,但是还能让人听得分明。
立即有人说道:“这是火铳的声音,定然是明军所用。只是他们是怎么在马背上用火铳的?”
这问题,一下子将这些和尚给问住了。
大明用火器也不是一年两年的,甚至往前数,在太祖皇帝与陈友谅争霸的时候,就大量使用火炮。
甚至用火器,是大明祖传的传统了。
但是火铳这种新宠大量使用,却是在正统年间开始的。
并不是在正统之前,没有类似火铳这样单兵火器,只是明军不大喜欢。明军更喜欢小炮而不是火铳。
只是朱祁镇授意少府大量制造质量合格的火铳,在威力上与后世鸟铳的质量相差不大,与骑兵对战的时候,还是有一点点弱。
但是已经算是被明军将士接受了。
所以火铳在军中开始大量列装,用之代替了不少弓箭手。
十几年过去了,这名声早就传到了藏地,只是藏地还是偏远,不知道,在与瓦刺大战的时候,大明骑兵就大量使用手铳了。
而这一次范广手中的手铳,有一部分是新出的燧发版本的。
毕竟在马上击铳,是越方便越好,如果不用点火,就更好了。
只是燧发铳原理倒是很简单,唯独是发火率的问题。在步卒那边反而不大好用,毕竟火铳兵都是列阵射击的。
要形成密集火力,讲解齐射。但是骑兵这边就不同了,打不响多打几下就
行了。
不过片刻,这些人都不去讲火铳的事情了。
因为战场之上变化非常之快。
却见明军骑兵就好像是一柄快刀一般,冲和硕特部骑兵中间,硬生生杀穿了。一面范字大旗,远远的从和硕特部骑兵军阵之中,透阵而出。
如果这一步战,这个情况,剩下的就是和硕特部军队崩溃。
但是这是骑兵交战。
古典骑兵交战,对冲一次,号称一合。金人就说过,不打满一百合,何以称马军。
所以,虽然这一合之中,明军骑兵借着火铳的威力,站了先手。但是真正的鏖战还在后面。
在无数西藏僧人远远的旁观之下。
双方就好像是两头发疯的公牛一般,彼此对冲,一冲而过,反身回阵,再冲一合。
明军骑兵与和硕特部所部骑兵,都表现出来十足的韧性。
因为谁也没有放弃的可能,谁也没有退路可言。
放弃者,就是永无出头之日。
只是双方的厮杀,总是有一个极限的。
范广只觉得浑身僵直,他在拼命的呼吸,却是越是拼命呼吸,也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如果有人掀开范广的面甲看看,就知道范广此刻,已经满脸红紫之色了。
范广对自己一身武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毕竟也是在武学杀出的人才。
只是他从小练好的武艺,此刻却有些失灵的感觉。他只觉得手脚发软,厮杀起来,也无力的很。
原来十成武艺,能发挥出三成就不错了。
范广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高原所谓的气疾。
在平时,范广行动无碍。但是真正剧烈活动的时候,就感到分外艰难,甚至越剧烈活动,这种感觉就越难受,似乎有人堵住了他的口鼻,不让他呼吸一般。
只是战场搏杀,是最消耗精气神的行为了。
真正的肉搏战,只需打上几分钟,下来的人就会满头大汗,喘着粗气。
更不要说,这一次又一次的厮杀。
范广只能凭借自己的坚韧的甲胄,已经手中犀利的长刀,胯下的战马,尽量少用体力。
不过战场之上,范广还是放心的。
因为范广很明显的发现,他之前高估了和硕特部。
他之前是用瓦刺本部精锐的实力来衡量和硕特部的。只是没有想到,和硕特部表现的如此之差。
他并不知道,即便而今的瓦刺精锐也比不上也先在时候的精锐,更不要说和硕特部这些外系势力了。
地一百五十四章 传檄可定藏地
正如李世民所言,唐军胜利的秘诀,无非是兵坚甲利而已。此刻实实在在的显露出来的。
在装备上的压倒性优势,不仅仅在于仅仅能在开战之时,打上一发的手铳,虽然这手铳,的确是先声夺人,在接战一瞬间,将和硕特部数百人给掀翻在地,但还不能达到锁定战局的地步。
首先在甲胄之上。
明军是人人着甲,日光一照,简直有光芒曜日之感。
但是和硕特部,他能有多少铁甲。
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种轻重合适,适合骑兵所用的甲胄,单单和硕特部的重甲数量,就不足够装备全军。
要知道,当瓦刺占据西域与漠北漠南,甚至将兵马伸到辽东,那个时候,瓦刺的铁甲数量也不超过十万。
甚至更少。
而今燕然之战后,瓦刺损兵折将之余,更是丢失了大量的甲胄。
阿次帖木儿虽然一边征战,一边致力于恢复,打造铁甲也是其中一项。西域也不是不产铁,只是西域打造铁甲的速度,与大明少府大分工合作的,近乎于现代工厂制度的生产方式相比,简直是一个笑话。
真要说,大明少府一个月的铁甲产量,就是瓦刺一年的产量甚至更多。
虽然大明而今不敢说所有的将士都配甲,当然了,这也是不需要的。但是铁甲决计不是什么紧缺的东西。
但是而今瓦刺铁甲总量,大概也只有五万六万这么多。
瓦刺尚且如此,和硕特部就可想而知了。
别的不说,如果和硕特部有三万铁甲,他根本就敢与瓦刺在西域掰掰手腕,怎么会老老实实的听话。
和硕特部所有的铁甲,不足万副。与明军数量相当。
但是数量上相当了,质量上就不好说了。
就好像瓦刺一般,各种各样花样百出的铠甲,有元朝的,有明朝的,甚至有大食的,有他们的自己打造的。
在草原之上,每一副铁甲都是一个家族的传承。
宝贵的很。
只是可惜,这样的铁甲即便保养的在好,在大明看来,也不过是破烂货而已。而且大部分都很重。纵然和硕特部骑兵的马匹要好一点。
但也扛不住如此高频率的战斗。
与和硕特部其他骑兵有前后脱节之感。
至于那些不着甲胄的骑兵,在明军看来,简直就是武装牧民。与这些骑兵相遇,根本不用管对方怎么做,仗着甲胄,砍他就行了。
在战场之上,有甲胄与没
有甲胄,完全是两个状态。
所以几十合厮杀下来。
范广虽然有些撑不下去了。
但是更撑不起去是和硕特部。
昆图看着眼前遍地尸体,大部分尸体都是身穿各种甲胄或者各种破破烂烂袍子的和硕特部士卒,明军的尸体不是没有。
却少太多了。
已经有好几个将领惶恐的来说,明军用了魔法,他们刀枪不入。
昆图万万没有想到,他在西域与察合台汗国征战时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来去藏地,也是一战而定。
却不想面对大明的军队,却是打成这个样子。
昆图才知道,能将全盛时期的瓦刺,硬生生从漠北给赶到西域的明军精锐是怎么样的成色。
他更知道,这一战赢不了了。
他苦笑吩咐下去,让各部撤退。他们回去之后,就听命于清和特穆尔。
“台吉,您怎么办?”
昆图说道:“总要有人为大军断后。”
骑兵交战,可不比步卒。
步卒的追击距离有限,如果没有人在这里挡一挡。明军能追着和硕特部一直到大昭寺,甚至更向西南地带。
追杀到死。
昆图留下三千士卒断后,让各部撤退。
如此一来战场形势,就很是明显了。也让范广送了一口气。将昆图包围起来,一时间并没有进攻,他立即询问下面的情况。
却发现他的状况,其实一个相当普遍的状况。
最少有千余名士卒有这种状况,至于阵亡的两千士卒之中,有多少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敌人杀死了就不好说了。
范广带着些人下去休息,令和勇围剿昆图。
另外就地扎营。不敢轻易追击。
在日暮时分,昆图授首,再加上打扫战场的收获。明军的补给一时间并不缺乏。但是从更长久来想,却足够范广忧虑了。
不过很快,范广就放下心了。
几乎在收兵不久,大批和尚就到了。拜见范广,更是带来一些礼物,这些礼物都是粮食辎重。
可算是解了范广燃眉之急了。
范广立即向这些僧人发布了大明对藏地的政治宣言,那就是各部安堵如初,之前大明所封八大法王,除却阐化王一脉绝嗣之外,其余按着各自继承,与大明的关系也如之前一样。
不过,大明远来,为捍卫卫藏而来。在藏地期间,竹帕与大昭寺附近这些土地,都归大明所属,供应大明粮草。
在驱除和硕特部之前,各部需要供应大军粮草,不过朝廷不
会强征,全部用现银结算。
当然了,军中所带的现银不足,可以用军中开具收据,各部可以派人去西宁领取银两。
藏地各部自然是纷纷统一,为了表示对大明的臣服。愿意免费供应一部分粮草,其中以格鲁派最为卖力。
在这一点上,范广也投桃报李。
毕竟多吉在外人看来,都是格鲁派的人。格鲁派也算是为大明出了死力了。
范广就请格鲁派的人收葬大明士卒的尸体,在附近的山中建立寺庙,为这个士卒供奉香火。
这看似苦差事,其实就是这吉曲河谷的一部分土地划给格鲁派,毕竟在藏地每一个寺庙几乎都可以看做一个行政单位,每一个寺庙都拥有大量的土地和奴隶。
除此之外,各部也纷纷愿意出僧兵若干,以助王师。
至于这些藏地士卒战斗力就不用说了。范广根本不指望。
只是而今军中战斗非战斗减员。足足有数千人,精锐可战的士卒,不过五千人上下。数量也太少了一点。
多一些人,也好壮壮声势。
第二日,范广向西南行军,再也没有遇见和硕特部的抵抗,进入大昭寺之前,就知道大昭寺人去楼空了。
只留下满地狼藉,甚至连一些金佛也带走了。
让藏地僧人痛心疾首不已,却让范广松了一口气。
无他,在范广看来,和硕特部这样做,就是自绝于藏地。毕竟藏地笃信佛法,而大昭寺更是佛教圣地。
其中还有金城公主藏佛像的传说。更显得这些金佛的宝贵之处,几乎可以列为圣物了。
藏地看似反抗不强,但是和硕特部做了这样的事情,佛教任何一派都不会与他合作了。没有藏传佛教的合作,根本不可能在藏地站稳脚跟。
范广派去打听消息的人,传来的消息也是如此。
剩余和硕特部只有数万人,包括老弱妇孺,他们一路南下,所过一处一片白地,洗劫了好多地方,却是翻过大雪山,向南而去了。
范广一边安抚这些藏地僧人,婉拒了出兵追击为他们报仇的事情。甚至这样的情况,范广还是乐见其成的。
对任何一个外来统治者来说,消弱本地势力都是他们想做的事情,无非是能不能做成而已。
而且范广的兵力已经用到了极限,只能暂且按兵不动,并向北京报捷,请求指示。
藏地当如何安堵,留不留士卒驻守。
只有确定了,朝廷如何处置藏地,范广才能决定在藏地到底用什么样的政策。而今仅仅是一个暂时的政策而已。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伯颜帖木儿的决心
见西藏的捷报。朱祁镇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虽然西域的场面更大一点,但是朱祁镇却更担心西藏的情况。
毕竟范广才是真正的劳师远征。敌众我寡。
此刻,朱祁镇松了一口气,微微思忖就下令建立西藏都司。治所在拉萨。
令范广为西藏都司指挥使,统管西藏各部。当然了,西藏原本的情况一切如旧,不做更易。
万事以安堵为上。
虽然而今明军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但是朱祁镇也要在万事抵定的情况之下,才好分封诸子。
西藏情况抵定。西域的好消息也很快的传来了。
虽然方瑾大军还没有进入哈密,但是石亨却是一个急性子,此刻已经早早超过了原定的规划,甚至一度与后方失去了联系。
朝廷一时间不知道,石亨而今到底在什么地方了。
不过算算时间,应该到了天山北麓了。
朱祁镇深刻的想念起后事方面的信息交流的,但却也知道,这种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之内,都得不到前线的消息,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也以及习惯了。
“陛下,”怀恩说道:“有忠国公的消息,这消息是十几天之前的,忠国公已经过了金山。”
朱祁镇说道:“岂不是已经到了瓦刺的老巢了。”
怀恩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镇微微低头,心中暗道:“想必有一场恶战吧。”
只是朱祁镇的预料却是错了。
石亨大军分成数路,横扫整个准格尔盆地。
正如朱祁镇所言,金山左近就是瓦刺部落,从成吉思汗时期以来,世居之地。
石亨也是想要,在这里打上一场大仗,在他看来。这里应该是瓦刺的重地,瓦刺应该列有重兵才是。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大军首先扑空。
然后他派大军仔细搜索。这才在准格尔盆地之中找到一些牧民,几处牧民的定居点。但是这里留守的牧民之中,瓦刺本部的牧民很少,都是招揽其他各部的流民,还有一些从漠北方面逃过来的牧民。
总数虽然过万人,但是都是老弱病残。
这大出石亨的预料之外。
石亨派人四处搜索,得到消息。瓦刺在天山北部的重心就在亦力把里。也就是后世的伊犁。
只是而今已经泄露的行踪,石亨索性大张旗鼓,横扫天山以北所有牧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浩浩荡荡的向西杀去。
让亦力把里
想要不知道都不行了。
留守亦力把里的伯颜帖木儿不敢怠慢,却一不敢出击,因为自从去年以来,阿次帖木儿就带这大军西征。
去年夏天攻破了察合台汗国的首都,那黑沙不城,
就在和硕特部扫荡西藏的时候,阿次帖木儿也以那黑沙不为中心,四处招降纳叛,横扫附近,将原本察合台汗国的土地,以及小部分帖木儿汗国的土地纳入管辖之中。
也就是而今中亚的哈萨克斯坦东南部,以及阿富汗北部,是一块并不比新疆省小的地盘。
只是而今这里新定。
阿次帖木儿将瓦刺主力,以及部众,都安置这一带。并且用重兵镇压地方。毕竟刚刚纳入治下的地方,一时间也不能完全被吸纳。
面对东方的军情。
阿次帖木儿暗道失算。
毕竟在他想来,以朱祁镇本来的性质,一向沉稳,不会做四面出击。即便对西域的异动不满,也会先解决西藏,削其羽翼。然后再进攻西域。
如此一来,他也有一两年的缓冲时间。
只是而今看来,这只是一场空谈。
这个时候,阿次帖木儿是不可能从中亚调兵回西域的。
他只能写了一封书信,让伯颜帖木儿退出西域。
并在书信之中,特别叮嘱说明,大军一动,所耗动则亿万之数,自大明到西域,何止万里之数,消耗之大,何止亿万之数。
纵然明军得漠南漠北之马匹,也是一个沉重负担。
决计不可能让大军久驻西域。
只要等明军主力撤出西域,他就能带瓦刺本部反攻,令西域成为大明不断流血的伤口,决计不会让明军称心如意的。
当然了,阿次帖木儿自己知道,这是一个不大可能的事情,特别是他在轻松如意的灭了察合台汗国之后。
他就发现一个事实,比之在东方与大明死磕,还不如大军西进。
同样的瓦刺十万铁骑,面对大明的骑兵,最多能对付三五万,不可能再多了,但是对中亚这些国家,却是手到擒来。
要知道,金帐汗国崩溃了,分裂成很多小汗国,帖木儿汗国也随着帖木儿之死,从此四分五裂。
阿次帖木儿发现,他根本不会遇到一个真正能兴起十万骑兵的对手。
同样,在与明军高强度战斗之中磨砺出来的瓦刺本部骑兵,虽然比也先时代的骑兵弱了一些,这一些更多是装备物资上的问题。
真正说起素质上来,并不差多少。
之所以打不过明军,并不是瓦刺本部骑兵变弱了,而是明军骑兵变强了。所以瓦刺骑
兵的战斗力,或许遇见刚刚兴起的奥斯曼能够分个高下,此外这些小国家,没有一个能与他比国力的。
当然了,阿次帖木儿也遇见了自己的烦恼。那就是回回教的问题。
瓦刺大部分还继承者蒙古的原始信仰,就是萨满教。
当然了,原始宗教萨满教不可能与很多其他宗教竞争,比如说佛教,比如说回回教。
在唐宋之间,回回教已经将西域的佛教徒给杀干净了。西域佛国再也不存在了。而今在西域,回回教就有很多继承,不过藏传佛教也不是吃醋了。
单单将关西七卫做一个样本单独抽出来看,有信回回教的,有信藏传佛教的,近乎一个大杂烩。
但是瓦刺军队越往西打,回回教给他带来的麻烦就越大。
渐渐的成为阿次帖木儿最头疼的事情了。
虽然阿次帖木儿回信非常迅速,但是伯颜帖木儿得到书信的时候,已经是兵临城下的时候。
伯颜打开书信之过后,沉闷了好一阵子。
看着东方一队队骑兵亦力把里城外游曳。似乎并没有将眼前的战争放在眼上的感觉。
伯颜帖木儿说道:“将所有人都聚集起来。”
瓦刺本部骑兵在亦力把里不过数万。算算将领不过数百人而已。
伯颜帖木儿说道:“从先祖我们都在西域,而今有数百年了,东边我们的草场已经被明军所占领了。不过大汗已经在西边为我们选了新的草场。”
“只是我不甘心。”
“难道我们的家乡,就这样不打仗,让给了大明。难道我瓦刺就没有男儿了。”
“我老了,头发白了,拉不强弓,骑不了快马了,我知道这是长生天在召唤我。早死晚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的,大汗需要你们去辅佐,我也不会留,你们谁愿意留下来与我一起去死。”
伯颜帖木儿这样做,固然是他说的这些话。另外一个方面,他发现阿次帖木儿一个漏洞。
大明以斩首为功,发动数十万骑,劳师远攻,虽然收获了大量土地,却没有一个有分量的首级,如何让明军满意,如何让这些军头们愿意收手。
诚然。
明军的后勤线拉得很长了。从大明到西域,再从西域到中亚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但是领兵大将乃是石亨。
别的大将或许能有理智来衡量。
石亨疯起来,谁能来事先预料。
所以伯颜帖木儿决定给明军一个功劳,就是他伯颜帖木儿的人头。让明人知道,在关键时刻,并非只有大明有以身许国的人。
瓦刺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