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东风长吹天山雪
伯颜帖木儿这一番心思。只能深藏在他心中。
不过,他这一番动员,却刺痛了很多瓦刺将士的心。
很多人都觉得游牧民族就不眷恋家乡,其实不然,虽然游牧民族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游荡,但是什么时候去那个草场,大体上是确定的。
他们虽然每每离开自己的牧地,但是都知道下一次重逢在那一个季节。但是而今却再回不去了。
很多如伯颜帖木儿年纪相仿的将士,都纷纷留了下来。
于是乎伯颜帖木儿收揽数千瓦刺士卒,又强征了西域本地部落的壮丁,总计两万于人大炮十几门,决心死守亦力把里。
而就在这个时候。
方瑾此刻也打开了哈密的大门。
哈密王本来想拖延两日,只是听说大队明军出现在天山以北,二话不说,肉缚出降。
方瑾也不客气。直接宣布哈密王与瓦刺勾结,鼠尾两端,槛车送入京师,留数千人汉人驻守哈密,大军继续前进。
对哈密的处置,从一开始就确定的。
无他,一旦大明恢复了对西域的统治,哈密这个交通要道,怎么可能让别人占据。
哈密王完全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
之后大军进程顺利。
从自然环境角度整体上来,天山以北是好过天山以南的。
天山以南除却天山雪水一连串河流所形成的绿洲之外,就是沙漠了。大名鼎鼎的塔里木干沙漠,并非没有城市,甚至还有一些农业城市,但是他们都分布在塔里木干沙漠周边。
相比于天山以北大片的草场来说,天山南北在阿次帖木儿心中,孰轻孰重也就一目了然了。
瓦刺的重心不在此处。
所以明军所过之处,都纷纷投降。
一时间方瑾所做的事情,似乎是封官许愿安堵百姓的居多。少规模厮杀还有,但是大体之上,每有那一个城市敢顽抗天兵的。
只是如此一来,方瑾就越发忧虑了。
方瑾与石亨的性格完全不同,这样的情况石亨根本不会多想,只会穷追猛打。但是方瑾却心中提防瓦刺有诈。
担心,瓦刺是不是集中兵力藏在某处,等待明军露出破绽来了。
于是动作相当小心谨慎。
只是做完之一切之后,却听见石亨下令,大军攻亦力把里,进程并不顺利,甚至让石亨恼怒到下令屠城。破城之后,许屠城三日。
方瑾大吃一惊,立即将天山南边的事
务分给了下面几位副将,他带着三万骑兵穿过天山,直奔伊犁河谷而去。
等方瑾到了亦力把里城下的时候,围攻了一个月左右的亦力把里,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亦力把里之所有如此的难以攻克,并不是因为亦力把里是什么坚城,也不是明军攻城的手艺潮了,更不是伯颜帖木儿是什么厉害的守城名将。
亦力把里是一座老城,还是大元时期修建的。对于火炮的防御并不强,而伯颜帖木儿是研究过攻防之道。
但是如说伯颜帖木儿是此道名将,那也是说笑了。
真正让石亨久攻不下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石亨军队之中组成。
都知道大军攻城火器为先,但是石亨军中只有手铳,火铳这样的轻型火器,至于攻城用大炮,是一门都没有的。
不仅仅石亨没有,连方瑾军中也没有多少。
原因无他。
其实明朝在很多地方都继承蒙古的制度。特别是在军事上面骑兵上面。
这一次骑兵行军的后勤辎重,是大明征发了百余万马匹供给的,看似前面只有二十多万骑兵,但是在后面跟随的马群,与牲口群,却远远不止这个数目。
正因为这么多可以移动的粮草,明军大军在进攻西域的时候,才能如此快捷,如此迅速。从草原上径直过去。
想想这个画面,如果携带了大量的火炮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本来就没有道路的草原之上,根本承受不住,数百斤,数千斤炮车重压,只能走上几里,铁车轮就要陷进土地之中,纵然你用多少匹马拉都不行。
在没有足够火器的情况之下,围攻有火器护卫的城池,本身就是一件难事。
石亨自然不会用本部人马,而是驱赶俘虏的部众攻城,将当初瓦刺攻大明城池的手段,原原本本的还给了瓦刺。
瓦刺的火器数量不足。
阿次帖木儿一直没有停下来模仿大明的脚步。
在火器方面也是如此。
在亦力把里这里的火器,一部分是从大明军队之中缴获的,一部分是他们仿制的,一部分是西域流传过来的。
如果不是阿次帖木儿转移了战略重心,将这里的火器带走了不少,成为他攻城拔寨的利器。
这里的火器数量上还有更多。
但是瓦刺虽然羡慕明军一开战,就能将火器不要钱的砸下去,但是事实上,火器不仅仅要钱,价格还不低。
就拿一根火铳来说,少府定价在七两银子上。至于大炮动则几百两,上千两。
数百门大炮一起出动
,不说火炮的价值,单单是消耗的火药弹丸加起来,怎也要个上万两银子吧。
这根本不是瓦刺负担得起的。
一个月还没有到头,瓦刺手中的火器即便再节省着用,也用完了。
而且亦力把里城中,也是人心涣散,再也守不住了。
于是乎,就在方瑾到这里的时候。
伯颜帖木儿开始了自己最后的冲锋。他带着最后三千瓦刺老卒,打开亦力把里城门冲了出来。直冲明军本阵。
只是明军这么多骑兵在,如何能让伯颜帖木儿在万军之中斩上将首级。
真要让他做到的,以失陷主将的罪名,不知道多少将士都要被行军法了。
于是乎在石亨阵前,大队明军骑兵包围住。双方反复厮杀。血肉横飞之时,甚至石亨都有一些手痒。
此刻下面人报道:“威远侯到了。”
方瑾袭承了父亲的威远伯,在后来的战事之中,又被封侯。而今正是威远侯。也算是朝廷军方几个重臣之一了,虽然还不必上石亨,但也不差多少了。
方瑾来了之后,先向石亨行礼,说道:“末将见过国公。”
石亨说道:“免了,我已经不是国公了。”
方瑾说道:“国公说笑了,陛下对国公的器重,那是天下皆知,这一战之后,国公可愁不复爵?”
这也是石亨虽然被免了国公的爵位,上上下下对石亨的称呼都没有变过。
石亨哈哈一笑,说道:“说得也是。”居然坦然受之。
方瑾这才将话题转入正题说道:“听闻国公要屠城?”
石亨说道:“不错,此地百姓冥顽不灵,对抗王师,不加以处置,如何震慑西域有心之人。”
方瑾说道:“国公,如此做的话,我们回去之后,却不好交代。”
而今在朱祁镇的主持之下,军纪越查越严,杀俘屠城之事,已经被朱祁镇好几次明令禁止了。
但是上面口号是口号,但是下面具体情况,是具体情况。
就好像是谅山之战一般,双方都打红了眼,彼此之间仇深似海,如果将领强行压制士卒的恨意,反而不好办。
说不定一场兵变就在即了。
军队是最大暴力机构,不仅仅是对敌人的,也是对自己的。
所以小规模杀俘,屠杀,只要杀得不是大明百姓,手脚干净,没有苦主,即便是军中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毕竟大多少人出兵打仗都是为了建功立业,为了发财。如果一点外快都不让下面粘,这兵就没有办法带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方瑾与石亨的争执
所以这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如果如郭登那样,悄无声息将事情办了,虽然很多人都怀疑郭登斩首三十万是杀俘,甚至朱祁镇也知道其中有杀俘
但是为了朝廷的脸面,这事情还要压下去。
而石亨做的什么事情,几乎是当着这么多人宣布要屠城。让方瑾不得不赶紧过来,这事情好好善后。
否则几乎是当众不给皇帝面子。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为将之人,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我们来西域做什么,要将此地纳入大明版图之中。而今西域终于瓦刺的人都在亦力把里之中,此刻一刀杀了,岂不永绝后患。”
方瑾一时间,也有一些犹豫。
方瑾之所以赶过来,其中就是他担负着朱祁镇的秘密使命。
这个秘密使命就是在关键时候制止石亨的某些出格举动。
这就要说明,朱祁镇对西域这一场战事的定义。
这是一场有限战争,并没有一战而定西域,或者说清空西北方向的威胁。
倒不是朱祁镇不想,而是这一场战事的发动,更多是基于政治原因,而不是军事原因,总体上来说,大明对这一场大战准备的并不是太充分的。
一旦战事长期化,就不大好办了。
所以,朱祁镇需要的是一场短促快速的胜利,在领土之上也没有什么要求,想来以瓦刺的实力,与西域的广大,明军如果不能占据几处要地,根本就不可能。
只是,战争的发展与朱祁镇预料差太多了。
这哪里是一场大战,根本就是一场武装游行,也就是亦力把里打了一场恶战,但是真正伤了元气的是,天山以北的部落,不管是投降大明的,还是依附瓦刺的。
此刻方瑾回想,忽然觉得石亨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消弱西域本土的实力。
之前说过,瓦刺对西域的统治,不能视做大明这样的统治模式。
而是一个部落大联盟。
瓦刺不过是这个部落大联盟的主持者而已。
也就是说,即便瓦刺撤出,当地也是有很多部落,这些部落多则数万,少则数千,星罗密布在西域这片土地之上。
他们固然不会完全忠诚于瓦刺,但是又怎么可能完全的忠于大明。
而这二十五万精骑,几乎是大明骑兵的全部了。
这些骑兵是决计不可能长期在西域滞留的。不先清理一下,怎么好让人进驻。
就
在方瑾细细思索的时候,却听见前面一声声高呼之声,却见几个将领冲了上来,将一个人头捧在石亨马前。
石亨有马鞭一挑首级的下巴。说道:“他是谁?”
“乃是也先之弟,阿次帖木儿之叔。瓦刺的二号人物。”
石亨大笑一声,说道:“传首京师报捷。就让你们去。”
“是。”下面几个小将顿时高兴无比。
看似石亨没有给他们奖赏,但其实已经将最高的奖赏给了他们。
将这个人头送到京师,可是一个美差,虽然路途遥远,但是一般来说,前线报捷的人员都会被有司善待。
甚至如果功劳很高的话,很可能百皇帝接见。
更不要说,石亨根本没有赏赐他。
他这是将这个赏赐的权力让给了皇帝。
只要让皇帝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也算是简在帝心了。
石亨安置了有功之臣,冷冷一笑说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三日之后,再入城。”
命令传下去,军中顿时欢声雷动。
屠城对于被屠杀一边,来说自然是残酷无比。但是对于施暴者来说,却是一个大美事,在城池之中,只需看重了,就可以带回去,不管是金银器物,还有女子钱帛。
总之,只要没有同伴与他们抢。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的。
方瑾说道:“国公,须注意国家颜面,不如,臣派人入城,不取纤毫,只是申明,不许杀人,西域新定,人烟稀少,即便国公要重建此城,也需要不少劳力。”
方瑾也知道,什么是军心难违。
大部分明军都贪图这一城的财富而跃跃欲试,方瑾如果真阻止了。恐慌要得罪了全军上上下下了。
方瑾只能顺水推舟。他这样办就不容易得罪人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死嗜杀之人。明军大多数人都是求财,而不是要杀人的,毕竟而今在城池之中杀人,又算不得首级功。
既然上官要奴隶,他们自然会手下留情。
只是亦力把里城中所能抢到的,都是正这些百姓,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积蓄,乃至与妻子与女儿,哪里有那么容易放手。
想来即便方瑾这样做了,也少不了杀戮
石亨沉吟片刻,觉得后背隐隐发疼,说道:“好,就听你的了。”
方瑾立即答应,将自己的亲兵派入城中维持秩序。虽然方瑾极力督促,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但是方瑾算是将这一件事情圆过去,也不过是纵兵劫掠,而不是屠城,这是两个罪名。
只是两
个人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因为这一件结束而结束。
三日之后。
石亨这才进城。
城中的尸首都已经被清理过一遍了,但是依旧大片大片的血迹,宣告战争的残酷,甚至可以说,城池还是那一个城池,但是在城中的人却换了一批人。
石亨巡视过这里,立即决定在这修建城池。
因为这里后世的伊犁。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中原王朝经营西域的重心所在。石亨检查周围的山川河流,土地生产,更是看重了。
特别是伊犁还存留一些耕地,也就说明这里能够种地,这才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只是很快传开的消息,让方瑾与石亨之间产生了激烈的分歧。
却是这个时候,他们才完整了掌握了瓦刺主力的动向。
不要觉得,这不可能。
以古代的交通环境,再加上瓦刺有意封锁消息,一年前的消息,到而今才传入大明耳朵里面,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效率。
阿次帖木儿在这个情况下,西灭察合台汗国,扩土万里,让石亨与方瑾都高看了阿次帖木儿一眼。
只是石亨却在其中看到机会,说道:“阿次帖木儿方得新地,民不附地不熟,此刻大军一击,阿次帖木儿必不能支撑。”
“正当起大兵西进,扫趟余孽,雪君父之耻。”
方瑾很干脆的说道:“不行,后勤辎重已经不足了,虽然算算时间,第一批辎重而今大概已经到了哈密。”
“但是西北残破,一时间能够支援西域多少粮食也不好说。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我们必须从西域撤出大部。”
“就食于东。”
“所以西征数千里,粮草根本不够。”
石亨说道:“用兵之道,上上在于就食于敌,我等有盛兵二十万,还怕没有粮食吗?”
方瑾说道:“国公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画蛇添足了。”
方瑾虽然在心中是遵守朱祁镇的密诏,控制这一次大战的规模。但是口中却不能这样说。
而且现在,石亨与方瑾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也就是说石亨是北路军的主将,方瑾是南路军的主将。
双方彼此之间并没有管辖权。
这都不是朱祁镇不知道事权要专一,一来这一方是石亨这边的人,另外一方面是杨洪这边的人。
双方彼此之间矛盾不浅,杨洪是决计不愿意让石亨成为主将的,而方瑾的资历上还欠石亨不少,自然也不能跨过石亨,成为石亨顶头上司。
当然了,也与西域的军事地理有关系。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金牌止战
西域地理形势,可以用三山夹两盆来形容。阿尔泰山,也就是金山。天山,昆仑山,两个盆地就是准格尔盆地,与塔里木盆地。
但是人们还是习惯称谓北疆与南疆。
两支大军都各自的任务,一个扫荡北疆,一个掌控南疆。
在出发之前,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两个任务都不是太容易完成的。
所以各自划分彼此的战场区域,又两个主将,也是理所应当。
就好像是北宋五路攻夏一般,当时的情报消息传递速度,做到彼此配合是很难的,还不如各自为战,说不定会好一点。
但是北宋硬要会师兴庆府,结果凄惨之极。
即便两军真到了会师的时候,那说明仗也打得差不多了。
朱祁镇给方瑾的嘱咐很明显,朱祁镇圈定的战场,只有西域,不包括中亚地区,只要站定南北疆之后,之后就不是打仗的事情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先前所想的种种阻碍,都是没有的,才有这番两军会师的结果了。
方瑾想要委婉的说服石亨的意图,被石亨断然否决了,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岂能仅仅想着我自己荣辱?”
“有如此机会,岂能放过?”
一瞬间方瑾都要以为石亨是一个正人君子了。
却不知道石亨之所以这样,一来是这仗他还没有打过瘾。二来,他其实也知道自己未来要很长一段时间驻守西域,与阿次帖木儿交手,既然如此趁着大军都在的时候,先灭了阿次帖木儿,岂不是更好一点。
最后,就是石亨心中他自己都不太明了的想法,他想距离北京越远越好,不知道是不是怕了皇帝。
方瑾没有办法了,只能说道:“国公,不要自误,陛下之前有密旨,只要求我们打下南北疆没有让我们翻过葱岭。”
石亨说道:“密旨,且不说密旨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那也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威远侯,你是南路军的,我北路军的事情,就不劳你多费心了。”
石亨居然拂袖而去。
方瑾不得已,只能派人快马加鞭去北京请旨不提。
石亨在亦力把里修整数日带领五万骑兵继续西进,这也是后勤物资能够支撑的极限了,甚至是在北疆刮了一层地皮的结果。
不过,石亨打的也是真犀利,连破数个部落,十几天之后,就出了后世新疆的版图,兵临安延集。
此刻阿次帖木儿
也不能退缩了。
安延集已经距离察合台汗国的首都不远了,中间也无险可守,更不要说,阿次帖木儿将瓦刺本部很多人都安置在这里。
毕竟安延集一带,可以说是水草丰盛,是一片极好的草场,足够瓦刺本部休养生息。
更不要说,还有军心士气的原因。
之前是来不及返回,而今伯颜帖木儿这样的元老重臣战死,敌人从东边打过来了。如果还逃避,也无处可逃了。
但是阿次帖木儿也知道明军的实力,更知道各地部落心怀异志。他索性尽起大军,达到三十万骑之多,几乎压榨干净了各部潜力。
避免他们在后方捣乱。
阿次帖木儿带着瓦刺主力骑兵,在安延集与明军对峙,虽然石亨厉害,但是在这个位置上,却也是有力使不上来。
他出发的十万骑兵,近乎一半都看管后勤线,这还是方瑾在后面帮了他一把,否则他能带到前线的不过三万骑上下。
不过即便是三万骑,石亨也敢与瓦刺大军碰一碰。
只是阿次帖木儿似乎打起了坚壁对峙的主意。摆起驼城,驱赶数以万计的骆驼,让他们背了木箱,让后绑着在一起蹲下来,就好像是一座座城池,如果明军冲击,就让瓦刺的步卒用火枪抵挡第一波,然后瓦刺骑兵再度出击。
大明与瓦刺的战斗,从宣大开始,一路转变战场,从海西而辽东,辽东而漠南,漠南而漠北,漠北而西域,西域而中亚。双方战术也换了好几层,而今明军骑兵纵横来去,反而是瓦刺人开始研究以步克骑的技巧。实在令人有些无语。
石亨面对阿次帖木儿的阵势一时间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对峙下去。
但是阿次帖木儿将那些附从骑兵全部放了出去,不做什么。就是向挺进劫石亨的粮道。
石亨口中所说什么因粮就地。
但是因粮就地哪里那么容易?
而中亚对大明来说是相当之陌生的,就是锦衣卫也很少踏足此间,所以石亨几乎两眼一摸黑。
根本找不到什么地方有粮食。
就在石亨犹豫的时候,却听说南路军有两万骑兵来援。
石亨大为高兴,却发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吴瑾。
吴瑾虽然是蒙古人,但是在一系列大战之中,用自己乃至家族不知道多少人性命证明了他们吴家对大明的忠诚。
而今的吴瑾很低调,因为他的位置很关键,他们大明改制后的三军,左军,右军,中军
之一,中军主将。
前文说过,左右两军是野战军,如果出外征战,自然要抽调这里的军队,而中军却是掌控北京城,乃至掌控皇宫的军队。
当然了,朱祁镇不会将自己想性命系于一人之手,皇宫有锦衣卫还有各种京卫负责,外围有城防军,中军内部分了好几块,即便吴瑾这个中军主将也不能完全控制。
但是即便如此,吴瑾能坐到这个敏感之极的位置上,也说明了朱祁镇对他的信任,要知道之前掌控这一切的是老太监刘永诚。
只是可惜,这个当初太宗皇帝亲卫出身的老将,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朱祁镇自然免了他的差事,让他侄子刘聚好好奉养,颐养天年。
而刘聚在南征之中得到重用,成为方面之将,未必没有刘永诚的余荫。
还不等石亨说话,吴瑾已经拿出一面雕龙金牌,说道:“陛下有令,让你立即退兵。怎么你有异议吗?”
如果拿这个令牌来的人是别人,石亨未必放在眼里,但是来的是吴瑾,却是知道其中轻重的,在他看来这一场战事虽然艰难,未必没有得胜的希望,但是而今却只能放弃了。
石亨说道:“臣遵旨。”
吴瑾也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愿意做斩将夺旗的事情来。但是他也明白皇帝的意思,中亚这里距离大明太远了。即便打赢了瓦刺,就能占领这里吗?答案是不能。
朱祁镇从来是注重实惠,而轻视虚名的。
有利益的战事才打,不管这个利益是土地还是别的什么,但是徒劳无功,仅仅得到虚名的战事,朱祁镇从来不会打的。
至于他们退兵,瓦刺会不会追击。在吴瑾看来,大体是不会的。
从战斗力来说,而今是瓦刺骑兵比不过明军骑兵,他们不会想来与大明打一场骑兵会战,同时,因为后勤的原因,越往东,大明的实力越强,瓦刺决计不敢轻易东进。
当然了,朱祁镇为了双保险,给了吴瑾一个特权,他可以与瓦刺谈册封的事情了。
是的,当朱祁镇知道瓦刺逃到中亚之后,在心底之中就放弃了对瓦刺追杀,虽然号称要追杀到天涯海角。
但是越往西打,越是赔本买卖,而今大明需要经营西域的时间。很可能要几十年。所以对西北这个邻居的想法,也就要变一变了。
当然了,大明是决计不会议和,有的只是大明重新册封阿次帖木儿。允许阿次帖木儿朝贡。
即便如此,要谈判成功,也是很长时间的事情了。
第一章 圣诞将至
一个骑着军马的汉子,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间愣住了。叹息一声,说道:“这果然是京师啊。”
此人名叫刘长,小时候年里穷施舍给庙里了。但是天生力大无穷。后来遇到的灾荒,被流民裹挟到了郧阳一带。
项忠单枪匹马到了郧阳劝服了郧阳流民,各自下山安置,并在郧阳分了几个县,编户齐民,将这些流民纳入朝廷的管制之下,也就不用说了。
而刘长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他天生力大。被纳入项忠所属的军队之中,跟随项忠征讨白莲教,最终斩杀此獠,而后又跟随项忠总督安南之战的粮草。
后来因为前线兵危战急,项忠的亲兵也作为补充兵抽调在前线之中。刘长也就赶上了谅山之战惨烈的尾声。
在这一战之中,刘长被王越赏识,留在身边读书识字,后来,又跟随王越讨伐都掌蛮,立下功劳,本来可以升千户的。
但是王越给他按下来的,为他换了一个武学进学的机会。
这也是王越为刘长前程安排。
刘长在军中有外号,号称石和尚,一身肌肉就好像是石头雕刻出来一般,披重甲冲阵,更是所向无敌。
只是他是流民出身,一没有世职,二没有武学背景,如果得一个千户职务,且不说能不能站稳脚跟,今后提拔的机会也就少了。
毕竟千户还可以用蛮力折服上下,但是到了一方指挥使,或者是方面大将,只会抽刀子砍人哪里能行。
于是刘长只能舍弃了妻儿,他都二十五六岁了,自然是有妻儿,将妻儿留在四川,这一次平定都掌蛮,军中很多人都分了土地。刘长也分了一些。
也足够妻儿生活。
在来北京之前,他就知道,北京是天子脚下,也是天下第一等繁华的地方。之前还比不上苏州,但是这些年来,发展一日盛过一日。
很多人都觉得北京之盛不亚于苏州城了。
而今刘长就看见这个局面。
他从通州骑马出来,远远的看见北京城墙的时候,就开始走不动路了。
却是四面八方的乡民都在官道两侧摆起了摊子,就好像是赶集一般,最开始的都是一些笨重大件,如牲口,很多蒙古人一身骚腥味,穿着破皮袄子,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洗过了,远远的看过起黑的发亮。
这些牲口什么都有,马了,羊了,牛了。好大一群。
刘长虽然骑着马,但是作
为军官都是喜欢马匹的,就好像是后世军人喜欢枪一般。
既然见了,就下马牵着缰绳缓缓的前进。一一看过,看过一阵子却有些失望。
这里虽然有几十匹马,但是大多都是良驹,比不上刘长的战马。
这战马还是刘长交钱从军中赎买的。跟随他出生入死,很是贴心。
这马倌也看出来了,用着带着鞑靼味的汉话,说道:“官爷,您一个看就是军里,您不知道,但凡关外向关内运马,第一步就是军中先挑,军中每年都会将好马调走。所以,我的马却是比不上您的军马。”
“如果军爷想要更好的马,却要去北门外的马市,您知道军中卖马都是上等马一个价,中等马一个价,下等马一个价,那些真正好马,军中反而出不起价钱,都在北门外羊马市,那才是第一等我大明最大的马市,等闲都有一两万马在发卖,不缺宝马良驹,只是没有一个便宜的。”
北京已经成为大明最大牲口贸易中心了。
一方面是北京的特殊地位决定的,马从来是战略资源,即便是而今大明战马并不缺乏了。
但是大明朝本能想要对大量马匹的走向做到心里有数。自然要放在眼皮底下看管了。
另外一方面却是北京的地理位置决定的。
而今大明最大产马地,不是西北,也不是东北,而是漠南漠北。
而且很多蒙古人选择南下卖牲口的时候,都愿意顺着驰道两侧走。如此一来都汇集在北京了,大部分牲口都是从北京,专卖给南方的。
真正见过牲口的人都知道,这些大牲口身上的味道并不是多好闻的,更不要说数千万的牲口在一起,那个味道,单单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很销魂。
更不要说牲口的粪便了。
如此一来,这些交易牲口的地方都在城外,也就可以理解了。
刘长将这一件事情给记了下来。继续前进,然后就是卖各种重货的,家具了木料了,乃至于煤球了。白菜萝卜了。等等。
刘长常年在南方,倒是看了一个稀罕。
多年以来,蜂窝煤已经在北京很普及了,甚至在北方很多地方都有了。因为很多家庭到了冬天都要备下来足够整个冬天烧的木材。
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随着遵化铁厂兴起,遵化铁厂的用煤量大增,供应起好几个煤矿。这些煤矿的主顾是少府的,但是谁也不嫌钱多不是,随之而来的就是煤价大跌,蜂窝煤的价格也大跌了。
很多富裕的人家都可以考虑,用蜂窝煤了。
这个趋势正以北京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且普及最好的,就是遵化附近了。
走过这些摊子之后,官道两侧就房子或者棚子了,如此一来卖得东西花样就更多了,只是刘长已经无心看。
他之前觉得而今距离城池不过数里,他又骑着马一会儿就到了。万万没有想到,几乎寸步南难行。估计到了天黑才能到城门口,却不知道城门还开不开。
不过上天庇护,在日落之后,行人大少,刘长才到了城门口,却见城门处贴着告示,圣诞将至,顺天府下令,延长到了子时关城门。、
刘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圣诞节到了。
此圣诞非彼圣诞也。
大明有三大节日。
元旦,冬至,圣诞。
元旦者,就是春节,这是民国时期改的名字。在古代都是元旦。而冬至却是阴气到了极致,阳气开始恢复的时候,自然也值得庆祝。甚至有些地方,更是有亚年的称呼,乃是四时八节之中的大节日。至于圣诞就是皇帝的生日,别称千秋节,或者万寿节之类。
而在正统一朝,这三个节日几乎是接踵而来,堆积在一起,在每年年末的时候,都分外欢喜。
当今陛下乃是宣德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生。
正统一朝的圣诞节,自然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在冬至之后,元旦之前,但是一般情况下,过了冬至北京城就次第热闹起来了。
毕竟冬至一般在十月前半个月,接下来就是圣诞,圣诞过后,就是腊月,腊八,然后就是年二十三,都要采买年货,这一股喜庆的气氛,一直要维持到正月十五,甚至过了正月十九,燕九节之后,才会慢慢散去。
今年有是非比寻常。
无他,今年是当今陛下四十整寿,前数年又屡屡出兵于外,扩土数万里,震怖天下。天下间有的没有的外国都来朝贡了。
所有人都觉得而今有盛世之象,汉之宣昭,唐之开元,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李贤领衔向陛下上尊号。
皇帝拒绝了,但是李贤与大臣一致要求大办圣诞节,皇帝却没有拒绝了。
毕竟之前,三大节之中,皇帝真正重视的也就是正旦大朝会而已,其余不过是民间自发的。
皇帝这边一点。这一次皇帝四十大寿就变得热闹起来,整个北京城就好像是烈火烹油一般,处处都是兴高采烈的人群,处处都密密麻麻的货物与摊位。
第二章 大武学
朱祁镇登基这么多年来,唯独正统十四年那一年,瓦刺兵锋直逼北京之外,其他的日子,总体上来说是蒸蒸日上。
不去说大明其他地方的水旱之灾如何,但是在北京,在河北,虽然也有各种异常天气,但却对庄稼影响不大。
即便是今年四月份有一场大冰雹,造成了不小的减产,但是却不至于要饿死人的地步,更不要说,大明京营每年砸下数百万两的军饷,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流入河北各地了。
士卒百官勋贵的消费,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消费市场。
在加上少府以京师为中心,不知道安置了多少工厂,所产生聚集作用也是非常大的。
只是百姓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他们只是知道当今陛下登基以来,虽然小有波折,比如当地人之中,有不少从军,死在外面了。
但是总体上来说,大家的日子一日好过一日。
这才是百姓们近乎自发的聚集在一起,造成这样的局面。
刘长也不知道这一点。
好在天黑之后,城里的人也少了。
刘长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武学了。没有想到此刻武学还有人,只是别的事情都办不了,只是先给他办了宿舍。也就是官房。这种官房一般是一个小院子。
对,在武学之中很多学子都是有官身的。
有世职,这些都是家里有背景的。往上数几代都是在军中混的。还有就是立了功劳之后,才能来到武学入学的。
就比如刘长。他就是放弃了千户官职得了一笔银钱赏赐,还有在武学的学习的机会。
这就是现实。
有些东西,是你在战场之上不知道立下多少功劳,用命换来的,但是对某些人来说,是一出生都有的。
面对这样局面,朱祁镇也没有太的改变办法。
毕竟在军中,朱祁镇所信赖的大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卫所世袭军官出身,他们是老朱家的基本盘。
朱祁镇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不过他相信人的自我代谢,虽然双方的起点并不能算公平,但是从数十万大军之中挑选的年轻军官们,在未来决计是能超过勋贵将门的。
这个也只能自己去争取了。
毕竟任何东西只有自己能守住的东西才真正是自己的。不如别人施舍你,命运安排你的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失去。
刘长来到自己的院子里面,却发现已经来了几个人了。
刘长一一问好,攀谈几句,都是年
轻人,也都是军人,彼此之间就熟悉起来了。
一个叫汤胤。乃是东瓯王汤和之后,言语之间,一心一意想要恢复爵位。倒是志气昂扬,只是在刘长看来,有几分志大才疏之感。
一个叫刘福乃是宁晋伯幼子,宁晋伯就是刘聚,刘聚因为在安南之战的功劳封了一个伯爵。而刘福是幼子,爵位是没有他的份了。自然要送到武学之中,好生学习了。
还有一个叫孙错,乃是才复爵三四年的会昌伯孙继宗的孙子。
另外一个乃是张杰,听口气是读书不成,这才转到武学的。
刘长立即知道,这张杰也是有后台的。否则并不那一个人都是那么容易读书不成,转到武学的。最少家里有一个四五品的官职。
刘长这才知道,真正寒门出身的,估计也只有他一个。
他甚至不是寒门,他是流民出身。
不过刘长而今也在军中摸爬滚打好几年了,一些交际手段,早就练出来了。
比起这四个年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刘长有时间摆弄他们。不过一会儿功夫,三个人都熟悉起来了。
刘长却也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道:“武学情况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情形?”
刘长虽然在十一月就到了,但是真正上课却要到明年春天了。
而几日就到圣诞节了,汤胤等人也都放了几天假,无他,但凡在武学教书的人,都是身上担任官职的,圣诞节的时候,他们都要去皇宫。
老师们都走,学生们自然要提前放假了。毕竟在皇宫赴宴,都是要提前准备的。、
刘福说道:“刘兄,你算是问对人了,家祖曾经管过武学。在武学之中,很有人脉,我也在武学里面读了一年,对其中情况更是了如指掌。”
“当今陛下初建武学的时候,还是一个草台班子,不过分上中下三舍而已,考试定能不能进三舍。这三舍都有自己要求。”
“这些年,武学一直增添,现在已经分为五年制了,第一年学习文字与搏杀之法。有些从下面来的军官,不通文字,就要在第一年学好,有些家境优渥,这搏杀之术,家里就下不了狠心,就只能送到武学来学了。”
看起来很简单,却是一个基层军官的基础。
很多时候,对一个最底层的军官,什么高大上的兵法都没有什么用处,有用的反而是勇气。
一个在平日里面对兵书战策了如指掌,但是关键时候,却不能冲在最前面,与另外一个平日大字不识一个,在关键时候敢拎刀子上,而是能杀人
的军官,明显是后者更合格。
“到了第二年,就要系统的学习兵书战策了,孙子兵法,司马法,以及本朝军制,绘图法等等。”
“第三年学习战例,从春秋战国,一直到刚刚结束的都掌蛮一战。”
“第四年,就要分科学习,学习水战,海战,马战,山地战,火器以及后勤辎重转运,等这些具体的知识,都是有在前线打过仗的军官教授。”
“第五年课程就大减了,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殿前考试。每年限定三百人,是武进士。倒是考兵器,策论,以及排兵布阵之道。”
“毕业之后,会有怎么样的安置,就要看着一次考试了。”
“考上武进士算是毕业,考不上只能算是结业了。倒是安排是天地之差。”
经过这多年的修补与增减。武学已经越发接近朱祁镇想象之中的军校了。每年毕业生虽然只有三百人,但是结业生,数量越来越多了。
有时候,大明所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个两个天才将领,而是一千名两千名甚至更多的合格将领。
武学的规模越来越大,更是成为了大明军队造血中心。
这个时候,兵部就奏请开武进士。并非兵部想给民间学武之人,一个晋身之阶,而是想用武进士来压制武学的发展。
却不想朱祁镇反手将武进士与武学合一。造成了必须进入武学才能考武进士。同样借此机会让武学扩招,除却世袭军官家族的子弟,勋贵的子弟,外戚的子弟之外,增加更多普通百姓的子弟。
武学成为二十年来,已经成为勋贵们与文官争夺的一个焦点了,文官第一个胜利就是第一年基础课也就是识字课,都是以翰林院的进士来教的。
虽然有些大才小用,但也是为了维持军队对大明朝廷的忠心。
刘长不由的担心起来。
刘长对自己的武艺从来没有怀疑过,真正打仗的时候,他还没有见过几个威胁他的敌人。
但是对于文字方面,却是他的苦手的。
虽然他在项忠的安排之下,也是学习过文字的,但是仅仅记得几百个常用的字,拿起一本书,就好像自己不认识的字。
却不知道这孙子兵法,司马法之类的东西,自己能不能学得会。
“对了,刘兄,刚刚听你说,你是从威南伯征都掌蛮得功的,能说说都掌蛮到底怎么回事,好打不好打?”
一时间几个人都亮了眼睛。
毕竟武学之中从来洋溢着敢战好战,想要建功立业的气氛。
第三章 都掌蛮
刘长笑了,说道:“我得到的消息,伯爷很快就会因平都掌蛮之功,变成侯爷了。不过这都掌蛮没有什么好说的。一群山中野人而已。”
汤胤说道:“虽然说是山中野人,却未必好对付,就好像是藏地,穷山恶水之处,却也让广宁伯范将军吃足了苦头,而今之前,不是还折了五千人马?”
“想来也是不好对付的。”
刘长冷笑说道:“这是那位汪御史在找死。”
随即将都掌蛮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都掌蛮这个部落,在山中也算源远流长了,是秦汉时期獠人之后。但是入明之后,刚刚开始还是比较老实的,但是在之后,就有一点叛伏不定了。
屡屡骚扰四川叙州府各地,虽然大明也做了很多办法,用卫所压制都掌蛮。
但是随即大明卫所制度的败坏,都掌蛮慢慢的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地方百姓怨声载道。在朝中形成了围剿与招抚两个不同的意见。
这个时候安南战争胜负未分,朱祁镇就下令招抚,也当是先礼后兵了。
只是安南之战,很快就抵定了。
经过谅山,升龙,清化三次大战,将黎家几乎斩尽杀绝,虽然安南本地依旧有抵抗,但是都是零星的抵抗了,超过千人的队伍是一支也没有了。
这个情况之下,负责招抚都掌蛮的御史汪浩心中有了别的注意。
这也是朱祁镇一直强调改土归流的影响。
因为在安南之战之中,出了近十个伯爵,这些伯爵之中,很多都是广西世袭土司,朱祁镇用爵位买断了他们世袭的土地。
而今岑家,黄家,田家,龙家,好几家都在北京安家了。
甚至在武学之中,也有这几家的子弟。
所以,汪浩起了别的心思,想要效仿一二。
于是他开出优惠的条件,诱降都掌蛮各部首领二百七十人,然后全部杀了。他随即紧急召集了五千卫所兵,进军都掌蛮。
只是汪浩几乎是好心做了坏事。
朱祁镇容忍都掌蛮的原因之一,就是都掌蛮内部其实并不团结,他们劫掠,更是一种生活习惯,而不是有意与朝廷作对。
穷山恶水之间,有时候为了活下去,也是很没有道德底线的。
只是汪浩这一杀,将都掌蛮头目都斩尽杀绝了。
都掌蛮群龙无首是真,但也清除了都掌蛮统一的最大障碍,让蛮王阿苟,迅速的掌控了所有人。
而且这位汪御史也不通兵事
,迅速进山之后,被都掌蛮伏击,五千人逃回来的不过几十个人,至于汪御史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汪御史这个结局,对他自己也是一个好事。
否则他如何逃回来了,等待他的决计是国法严惩,说不定牵连家小。不是处死,就是远流。
朱祁镇登基以来打过的败仗,屈指可数,最惨的有猫儿庄之战,其次有白藤江之战。但是怎么说,瓦刺与安南,都是大国。
与大国交战,其中有所反复,也是正常的。
但是区区都掌蛮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打了这么大的败仗。
一时间北京震动。
朱祁镇立即下令正在从安南撤军的军队抽调三万精锐,由王越统领,统率云,贵,川三省军民,围剿都掌蛮。
之所以如此,并不是这都掌蛮规模之大,需要动用三省人马。而是都掌蛮在云贵川三省交接地带。
不三省合力围剿,就会出现以邻为壑的情况出现。
而都掌蛮从开国以来,一直叛伏不定,却没有得到处置,未必没有这个原因。
刘长虽然口中说都掌蛮是一群山中野人,但是回想之前今年上半年才刚刚结束的战事,心中却还有余悸。
说道:“都掌蛮都是凿齿断发,喜欢用铜锣作为号角用,在山中如履平地,更奇怪的他们居然将棺木葬在悬崖峭壁之上,真是奇怪。”
这是刘长所部能理解的东西。
但也是都掌蛮唯一留给世界的东西。
历史上的都掌蛮就是因为叛伏不定,有明一世,三次围剿。终于斩尽杀绝,让都掌蛮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唯一留下来的,就是很多猎奇人士,所津津乐道的绝壁悬棺这一奇景了。
刘长叹息一声说道:“都掌蛮不难打的,如果放在平地上,那几万人,只有给我数千,就能破了。但是难就难在地势上。”
历史上大明成化之役,动员了比麓川之战更多的人力物力,一举荡平都掌蛮,让都掌蛮恢复元气就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但是而今大明比历史上大明强大太多了。
虽然没有完全进入火器时代,但是最少有一只脚已经踩进去了。
明军对都掌蛮的军队,不管是从什么方向来看,都是有压倒性的优势,战斗力之差距,就刘长所言。
“蛮人有两座城池,一曰凌霄,一曰九丝。凌霄乃是入山之口。凌霄城就在凌霄山顶,其城三面悬崖,高不可攀,唯有一面,山路却有四十八拐,可以说在凌霄城上居高临下,
我们所有人都在他们的视线下面。”
“敌人可以用弓弩下射,但是我们即便是火炮也难以攻击,仰角太大了。”
刘长说到这里,重重叹息一口气,随即拎出一个小酒壶,重重的喝了一杯。
“如此,威南侯是怎么应对的?”孙错立即问道。
刘长说道:“伯爷选了三百死士,趁着夜色,从一侧峭壁上攀登上去,其中就有我,每一个人都咬着木条,发誓即便是摔死也不许出声。”
“结果在绝壁之上,摔死了一半人,也就是我带着几个兄弟,杀入凌霄城之中,为大军争取了一刻钟的时间。”
“这凌霄城虽然险要非常,但是山上的面积也不大,只有一千多人,大军登上之后,与之肉搏,贼人自然不能抵挡。”
“这才拔了凌霄城。”
“只是这凌霄城虽然险峻,但是比起九丝城,也不算什么了。”
张杰说道:“这九丝城,是一个怎么样的险要法?”
刘长叹息一声,说道:“这九丝城,并不是座城池,而胜过一座城池。”
“九丝城是一座山,三面绝壁,一面可以攀登,这还不说,山顶之上,方圆二十多里,有数道溪流,中间都是平地,可以耕种。”
“即便是数万人在山上生活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哪里是人能建出来的城池,根本就是老天爷从天山扔下来的雄城。”
几个人虽然没有领兵打仗过,但是毕竟在武学之中,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这细细一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之前凌霄城,险则险矣,不过是一座小城而已。只要破其一点,就轰然破碎了。
但是而今的九丝城却不一样了。
九丝城地方足够大,看上去似乎可以重复之前的做法,让人攀爬悬崖上去,但是实际上是绝对不能的。
无他,因为小城,只有打来一个缺口之后,就支撑不住大军冲击。甚至长时间鏖战,小城里面的军队是少数的。
但是九丝城之中人马不少,对四周悬崖都要监视,且不说能不能爬上去,即便能爬上去,一次能爬上去多少人?
人数是决计多不了的。
所以即便爬上去一两百人,这已经算多了。面对都掌蛮聚集数千人马,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不过徒徒送死而已。
这可以看成,一种另类的击敌于半渡。
而老老实实的强攻,定然伤亡惨重,而且恐怕难以寸进。就好像是乾隆攻大小金山一般,很可能徒劳无功。
第四章 都掌蛮之灭
面对一个久攻不下的城池,一般人都会选择围困。
但是这九丝城,这一座不是城池的城池是不可能围困的,粮食不缺,他们有耕地,水源不缺,上面不仅仅有溪流,还有几个大池塘。
足够数万人马饮用,甚至还能灌溉。
而明军的人马少了,是围困不住的,多了粮食辎重就成了问题。
虽然都掌蛮的主力退守九丝城,但是并不是说,所有都掌蛮都在九丝城之中。大军所需要的粮草,需要通过几百里曲曲折折的山路,而这山路却没有人比都掌蛮更熟悉了。
都掌蛮定然会骚扰粮道。
虽然如果单单算直线距离,这里距离叙州府最近的一个县,也就百里上下,甚至凌霄城距离附近最近的县城,不过二十多里,但是走山路的话,却要走上数百里了。
这样的城池,岂止是可怕。
在历史上成化之役,成化帝抱有灭都掌蛮之决心,最后还是没有灭掉,虽然重创了都掌蛮,让他们百年之后,才恢复元气。
但是这并不是明军的本意。
而是当时明军对九丝城没有办法的办法。
刘福向前微微倾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瓶酒来,恭敬的送到刘长身前,说道:“刘兄,快说快说。”
这些内容在邸报之上,都是看不见的。
唯有亲历者才能说清楚。
虽然这些详情,或许一两年之内,就会出现在武学的教材之中。
这已经是朱祁镇给各级将领的一个任务,不管打了什么样的仗,败也好,胜也好,都要详细的写出来,一式两份,一份进入大内,一份进入武学。
而且要很详细的写,决计不可能如文人所写的那样,根本不可能还原战场的局面,甚至还要求画下彼此的阵图变化。
刘长说道:“伯爷也在九丝城下顿兵不下,伯爷决定用大量火药,将这九丝城炸出一个缺口来。”
“只是叹何容易。”
“几十万斤火药,立即被都掌蛮知道了。”
“都掌蛮刚刚决定九丝城是不可能被炸开的,却不想几十万斤火药的威力,简直地动山摇,石头都崩到好几里外面去了。”
“不管是九丝城中,还是我军营地之中,都感到明显的震动之感。”
“结果是将九丝城的一面悬崖上炸出一个大洞,并且有好几道贯穿的裂缝,似乎整个山壁,很容易就倒下一般。”
“你们猜,这个时候我军还有多少火药?”
汤胤听了,立即心领神会说道:“我明
白了,这几十万斤火药,决计是军中大半火药了。想要再炸一次,却是没有了。”
刘长说道:“其实军中哪里有那么多的火药,真以为火药不要钱啊?”
朱祁镇确定的军用火药,也是非常精细的,每百斤的价格在几钱银子,也就是说一两银子也不过能买几百斤粮食。
说起来,这个价格比粮食都贵。
几十万斤火药,就等于几千上万两银子,而且炸山的效果也看出来了,不能说没有效果,但是真想炸出一个通道,估计再来好几次,甚至十几次才行。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王越哪里有那么多钱往里面砸。
刘长说道:“只是当时军中谁都不知道,都以为就这样一此次炸下去,而都掌蛮就更不知道了。”
“于是乎都掌蛮故意放弃了上山的通道。”
“这一条上山的通道,也不是什么坦途。一路弯弯曲曲的,一次能上去的人并不多。而都掌蛮在里面早就有了准备,等我军上去。”
“都掌蛮们再一涌而上,将我们给打下去。”
“他们就是想放一个香饵,让我们放弃炸山。”
“却不想中了伯爷的计了。”
“这一次,火铳手立了大功,五百火铳手,先上去依靠山崖与都掌蛮对射,结果都掌蛮那么多人根本吃不小五百火铳手。”
“为大军上山争取了时间。”
“剩下的就不用说了。”
其实按照王越的意思,并不是想用火铳手的,而是想发挥出火器的实力。毕竟都掌蛮这一圈山沟里面的人。
他们的远程攻击武器,无非是标枪,弓箭。
在火器面前都差远了。
甚至都掌蛮人在弓箭上也是玩不过大明的,他们的弓箭在大明军方看来,仅仅算是猎弓,也就打了猎能用而已。
以他们这些破烂的武备,想要剿灭五百装备精良的老火铳手,是需要时间的。
只是他们没有时间而已。
但是即便这样,都掌蛮这一战,王越打得都是很憋屈的。
地利在军事上的利用太重要了。
王越打得这么憋屈,并不是都掌蛮的实力要超过了瓦刺余部,而是他们所在山势,真是得天独厚了。
之后的内容,在朝廷的明报之中,都有介绍。
无非是改土归流,将当地的地名一一更改了。然后重新设一个卫所在九丝城之上,无他,就是因为这里的地势太过得天独厚了。
自己不掌控住,被匪类掌控了,将来剿匪都是一个麻烦事。
这也不是杞人忧天。
刘长作为下层军官,很多事情并不是太了解的。
比如都掌蛮能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固然是都掌蛮本身的实力,还有大量的汉人盗贼投奔。比如说,其中有一个叫方三的,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化名,但是他却是老蛮王的义子,是与官军战斗的各路蛮军之中,最为难缠的一支。
更有意思的是,都掌蛮们都知道大明军队是按着有没有凿牙,来判断这个人是蛮人还是汉人,却不想都掌蛮们自己不再凿牙,反而将俘获劫掠过来的汉人凿牙,让他们充当先锋。
甚至在这一战之后事后打扫之中,还发现白莲教的踪迹。
总之,这其后的内情并不简单。
而且从锦衣卫总体趋势来看,白莲教的活动从正统以来,是越来密集的趋势。这也成为朱祁镇一个想不明白的点。
朱祁镇想不明白的,不是白莲教造反,而是白莲教哪里有实力造反?
造反不是过家家。
是需要人力物力支持的,白莲教也不会真的神通,不可能餐风饮露,不管是白莲教刚刚被效忠平定下去那一次造反,还是之前陆陆续续的小乱子,还是锦衣卫在暗中,从来没有停止过对白莲教的追杀。
而朱祁镇登基以来,大明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多少,朱祁镇不敢肯定,但是他敢肯定一点,那就是生活成本下降了。
盐,铁等必要的生活成本都在下降,民生不敢说多好,但是决计不坏。
但是白莲教哪里来得实力,一次又一次的造反,他哪里有那么多财力人力的补充,总不能说,真有天兵天将相助吧。
刘长与这些武学学生们,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已经当今皇帝是怎么想的,而今彼此之间也说开了。
关系就更加亲密起来。
甚至喝起酒来,不过一时间也没有什么下酒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叠咸菜,几个人就喝了起来。
越说越投机,特别是刘长几年征战,其中惊险之处,比如在谅山之战的雨中激战,说得他们一愣一愣。
几乎恨不得烧黄纸,斩鸡头,结为异性兄弟了。
刘长无疑之中,说道了北门外的马市。
孙错就拍拍胸脯说道:“大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孙某在北京城中还是吃的开的,明日就带大哥去看马,保证大哥能选一匹好马。”
会昌伯家的爵位不管是怎么来的,爵位总是真的,再加上会昌伯家毕竟是太后的娘家,这么多年来朱祁镇虽然在爵位上压制他们。但是其他方面并没有亏待。
孙错这番话倒也真的。
第五章 天马来兮从西极
北京城北数里处,就是最大的马市。
至于到底是几里,也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原因无他,整个正统年间,北京城都是处于一种扩张之中,因为朱祁镇将少府大部分作坊都安置在了卢沟河两岸,于是乎整个北京城市发展方向是向南发展的。
甚至先在卢沟河南岸建立一座卫星城,然后慢慢的再与北京城联系在一起,更不要说,北京城南这一片地方,就是当初元大都所在。
北京城南城墙就是元大都的北城墙。所以即便拆除了城墙,还是遗留了不少街道的,在这个基础上发展的更加迅猛。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北京城变成一个“吕”字形的城池。修建北京外城,仅仅是修建了南城而已。一方面是经费问题,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因为南城是外城之中最繁华的。
虽然南城是北京城发展的重点。并不意味着北京城北,就不会发展了。
只是北京城北有大校场,有军营,北军就驻扎在这里,而南军却驻扎在通州方向,也就是北京的东南方向。
先天限制了北京向北发展,更不要说北京北边的山势什么了。
而且这马市,本身就不是一个固定的建筑物。
并不是修建了一的市场,根本就是一大片空地。无数贩卖马匹,牛羊的商人聚集在一起,如是形成的。
一般来说,也就是秋冬时期马市规模最大。无他,即便而今有了青贮法,但是对于牧民来说,他们还是习惯将秋天卖出一批马牛羊之类。
无他,只有秋天的马最为膘肥体建。
当刘长一行人来到马市的时候,也只见平地之上,钉上几根木头,用绳子一拦,不让里面的牲口跑出来而已。
根本没有一定的规划。
一进马市里面,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马粪味道。脚上一个不留心,就会脚下一软,低头一看,一团绿色的,里面有各种草料融合的,还混着水的大团子,就被他轻轻给踩扁了。
一时间汁水横流。
这就是马粪,而且是新鲜的。
只是刘长很快就不将心思放在这上面了。只见前面有不知道多少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兴高采烈。
刘长拼命挤了过去,站在里面一看,顿时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叫道:“好马。”
却见空地中间有一匹赤色的马。浑身颜色如火,并无一根杂毛。肩高八尺,长腿矫健,蹄子浑圆。双目有神,似乎面对这么多人围观,眼睛之中,似
乎有一丝不屑之意。更是长嘶一声,声音嘹亮。一下子将马市之中其他马嘶之声给压了下去。
“好。”刘长眼睛珠子都长在这马上了,忍不住高声叫好。
刘长也没有什么相马之术,如果细细说明这马什么地方好,刘长也说不上来。但是他骑着战马出生入死,对马好不好,有一种天然的直觉。
毕竟,战场之上战马出了茬子,可是会要自己的命的。
他敏感的感觉,这是一匹战马。而且是非常好的战马。
却见一个红色胡子的番人出来,拿着一块白布,在马脖子上一抹,然后给众人一看,却见本来洁白的帕子,顿时抹上一片红色的。就好像是流血一般。
“诸位,这不单单是好马,而且是瓦刺使团带来一百匹汗血宝马之一。上贡给陛下,陛下以汉文帝却马故事,留下八十匹遍赏公侯,余下二十匹由瓦刺使团发卖,这不,二十匹就只剩下这一匹了。诸位想要的可以开价了。价高则得。”
此言一出,刘长几个人齐齐叹气。
无他买不起了。
瓦刺与大明的和谈,断断续续的谈了一两年,最后才敲定下来了。
瓦刺与大明以安延集界,彼此之间的划界很是粗糙。大体上在地图上划了一下而已。原因无他。
不管瓦刺对他现在所有的地方,还是大明对西域的统治都不大稳固。
双方对各地的掌握都还没有到特别详细的地步。
瓦刺迫切希望免除与大明的战争,好将精力投入在自己新占领的土地的巩固,还有对西开拓之上。
而明军也迫切希望将心力投入对西域的整顿与屯田之上。
毕竟,汉家军队已经数百年没有来到西域了,几乎上可以说汉唐的根基一点也不剩了,很多事情都是要从头开始。
这都需要时间。
所以瓦刺大汗阿次帖木儿被封为顺宁王。这是马哈木,脱欢,也先一系,在大明体系之中原本的封号。
这是瓦刺近些年第一次朝贡,正逢大明大皇帝四十大寿,自然准备的贡品极多,汗血宝马就是其中之一。
其余还有西域一些特产,是美玉,宝石,等等。另外还有朱祁镇索要的羊毛纺织的工匠。
毕竟波斯地毯,也是很有名的地产,而阿次帖木儿而今领地已经与伊朗接壤了。
甚至瓦刺向大明臣服,也将大明的影响力扩展到了中亚,让很多中亚汗国都开始向大明朝贡,恍惚之间,大明在西方又多了好几个藩属国。
只
是这虽然是大涨国威的大事。
刘长等人也不过是听个响而已。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马就是大名鼎鼎的汗血宝马。
想想就知道,这样的宝马,一千两以下是拿出不来的。
但是刘长虽然是百户,一年军饷也还不到一百两银子。即便是他冒死夜攀凌霄峰,得来的赏银不过千两而已。
再加上他多年积蓄,家产不过一千三四百两,这还是刘长战功连连,赏赐很多,再加上与安南捞的油水。
否则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都说穷家富路。但是刘长却担心自己的妻子儿子,不仅仅托了胞泽照顾,还狠狠心将一千两银子留在家里。想来他虽然在武学学习。但是身上的百户官衔没有剥掉,还是饷银领,再加上手上有几百两银子,熬过五年大抵是可以的。
面对最少千两起价的汗血宝马,那是真真买不起。
至于他的几个同学,固然是都贵胄子弟,但是细细一品就知道,不是旁支,就是庶子。否则也不会与他从下马爬上来的百户混一个圈子。
这些人手中的钱,也不过是家里给的月钱。
在寻常人眼中,是一等一的宽裕,但是实际上,却也讨不出千两白银这么大的数目的,家里的钱,未必是自己的钱。
几个刚刚认识的兄弟,只能唉声叹息,看别人竞价了。几番扑卖之后,却是一个脚踩木屐,头上有一个奇怪的头饰,头顶最中间一片被削去了,而且个头很矮的人,口中一个怪异的口音,喊道:“五千两。”
一下子将人给镇住了。
大明有一些穷县,一年的赋税,也不过一两万两银子而已,这个人出手如此大放,却不知道是何许人也。
倒是刘福常年在京师,见多识广,好一阵子才说道:“我认识,他是倭国人。去年郕王回京养病的时候,就带了一些倭国武士。我跟着我爹在郕王府见过的。”
几个穷兄弟互相问道:“倭国很有钱吗?”
“不知道。看他的样子,大抵是倭国使臣,可能很有钱吧。”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倭人,居然用黄金付账,令人取了一个小箱子,整整四百多两黄金,买下了这匹宝马。
刘长连抢一把的心思都有了。
因为佐渡岛的银矿大规模开采,大明金银比例近一步下跌,已经跌过一比十了,黄金可是稀罕物。
只是这个倭国使者不知道刘长等人的心思,见刘长等人一直看着,居然躬身向他们行了一礼,让刘长等人不得不连忙还礼。
第六章 此祸已种萧墙间
这个人日本使臣不是别人,正是李实在日本时候负责接待的伊势贞亲。
伊势贞亲这一次来,也是日本正统年间第一次朝贡。
他身边的侍从见伊势贞亲对几个年轻人如此客气,也纷纷行礼,只是牵着汗血宝马过来,跟着自己的主人出了马市之后,一个年轻人问道:“叔父大人,何至于对几个武士如此客气?”
这个人是他的侄子伊势贞宗。
伊势贞亲坐在马车之上,闭目养神说道:“我们此来是有求而来的,这几个年轻人,其中好几个人从穿着上,非富极贵,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让人将龙马看好了,回去献给将军,或许能缓和一下将军的情绪。”
一想到而今的日本局势。
伊势贞亲就感到头疼了。
其实在李实出使日本之后,大明与日本的关系并不是太好的。
诚然,李实与日本达成的协议,让日本也从中日贸易之中,得到一分利益,这一分利益让足利家势力大增。
但是在佐渡岛银矿的消息传出去之后。
整个日本上层都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日本上下对大明都有一种仇恨的感觉,似乎自己的东西被大明给抢去一般。
只是碍于大明强大的武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日本虽然自大,但还不敢挑战大明的地步。不过日本内部对大明的不满情绪却是很有基础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派遣使臣出访过日本之后。日本这么多年都没有来朝贡。
这本身就是日本一种不满情绪。
甚至说如果不是日本内部情况出现了新的变数,虽然大明强盛之极,大明大皇帝四十大寿办得轰轰烈烈,日本也为必须想来。
这个日本内部的新情况是什么情况?
是足利义政,也就是日本幕府将军的子嗣问题。
足利义政算起来比朱祁镇还小上几岁,但是结婚十几年,却也没有一个儿子。三十多岁的人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年纪很大了。
足以影响日本内部的政治稳定。
而且前文也说过,日本足利氏的统治本来就不是很稳定,内部矛盾重重,只是足利义政在三管四职的守护之下,尚且能保持政治上的稳定。
在足利义政这么长时间无嗣的情况之下。
足利义政就在大臣的拥护之下,将自己的弟弟足利义参成为他的继承人。并让细川胜元,也就是幕府之中资格最老的家老,担任他的守护人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就在今年足利义政得了一个儿子。取名为足利义尚。
这样一来,足利义政就起了将自己的儿子列为自己的继承人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被细川胜元激烈的反对。
足利义政与细川胜元两人之间的默契,也因为这一件事情打破了。
细川胜元不管是从个人道义上来说----他是足利义参的守护人,必须保护足利义参,登上将军之位,从个人利益上来说---他已经将注压在足利义参身上了。一旦将军换人,对他的利益有极大的损伤。从幕府出发,足利义参已经确立为储君了,而且足利义政年纪不小了,儿子太小了。而今三十多岁的足利义政能不能活到足利义尚长大,都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毕竟,在古代日本人的寿命,即便是日本高层的寿命,平均也不是太长的。
这就是一场可以预见的政治危机。
所以,细川胜元绝对妥协。
于是乎,足利义政与细川胜元之间的矛盾,就成为日本而今最大的矛盾。
足利义政已经下定决心了,将自己的儿子扶持上将军之位,这一次派遣使臣来大明,就是想用的大明的名义来压制国内的反对力量。
准备让大明封足利义尚为日本太子。毕竟足利义政头上还有一个日本国王的头衔。
只是伊势贞亲却不是认为这样能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日本毕竟不是朝鲜。
日本从来不是大明的乖儿子,甚至将大明拉入这一场政治纷争之中,说不定会有反效果。这才是伊势贞亲下大手笔,要将汗血宝马卖回去的原因所在。
不是伊势贞亲觉得他办不成这一件事情。而是他即便办成了也没有太大的效果。
伊势贞亲一切都系于足利义政之身,只能想办法讨好足利义政了。
伊势贞亲回到会同观,问道:“礼部李尚书还没有见到吗?”
身边的人说道:“大人,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上午,李尚书有时间见我们一面。”
伊势贞亲叹息一声,说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他随即吩咐下去,准备一分合适的礼物,他要送给李尚书。
这李尚书不是别人,就是当初奉命出使的李实。
这位四川解元,这么多年已经熬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也是因为他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多次出使外藩,颇有奔波劳碌之苦。
朱祁镇记在心上,这才将李实扶上了礼部尚书位置上。
虽然礼部的差事总体
上来说,还是很清闲的。但是足够清贵。
只是而今连清闲也算不上了。
李实忙得四脚朝天。别的不说整个圣诞节礼仪安排,已经对外国使臣的安排,群臣的礼仪安排,等等,都是由礼部来掌总的。
而今年来朝见外臣又特别的多。
大明在正统二十八年对外大举用兵,最为震撼的,就是一举抵定西域。扩土万里,西域国家以瓦刺为首,多了十几个,而南洋国家却更震撼于安南之灭。
安南在南洋地区根本就是小霸主地位。
他虽然称臣于大明,但是自己也建立一套朝贡体系,要别的国家来朝贡自己。
这样一个区域性强国,就这样被大明给灭了,更是打出了斩首三十万级的大战。而在南洋很多国家,恐怕全部人口加起来,还没有三十万之多。
自然是震撼非常。
正逢早早传出来,这一次千秋节要大办。再加上开海这么多年,海上贸易往来非常频繁,于是这一次来朝贡的国家超过了一百个。
其中有不少是新来的。
李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来骗贡的,这就要李实这个礼部尚书把最后的关卡。等如是种种的事情,李实可谓忙的脚不沾地。
别的不说,会同馆的房间不够,而圣诞节将近,不仅仅外国来的人多。国内的人来的更多,几乎硬生生要将北京城给塞满了。
李实想尽办法,这才征用了一些寺院,才算是将这些人给好好的安顿下来了。
自然没有心思去见日本的使臣。
即便到了约定时间,李实差一点忘记了这一件事情,如果不是身边的人提醒。他就要忘记了。
内阁那边要他过去。
毕竟这不是礼部一家的事情,要光禄寺,顺天府,等等好多个衙门一起行动,才能将这一件大事给办好。
内阁负责协调各部门。
他听了日本使臣就在外面,心中暗道:“想不见也不行了,总不能让他们日日都在外面等着,传出来去了也不好听。”
日本使臣几乎好像一个标杆一般,在外面站了十几天了。
即便伊势贞亲不在,也要让子侄留下一个,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让人实在挑不出什么缺点。
李实不得不将人叫过来,想要长话短说,问清楚什么事情之后,立即将这一件事情给打发了。
李实召见伊势贞亲,彼此之间寒暄什么的就不必多说了。直入正题,伊势贞亲说道:“国主新得爱子,想请天朝册封为日本太子。以安国主之心。”
第七章 圣诞安排
李实本以为什么事情,一听这个事情,当时就想答应,只是话到口中,忽然一愣,心中一亮,暗道:“不对。”
李实是以大明国情来揣度日本了。
在大明体制之中,决计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而且日本君臣处置也太粗糙了。
如果是在中国,这个储位决计不会给明的。即便是出现这种情况,也会让本来嗣位之君退出。
在中国历史有好多先例的,请看宋真宗宋仁宗父子。
所以册封一个太子,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看日本使臣如此,郑重其事,李实反而不敢轻易答应下来,只能说道:“而今礼部事太忙,如果贵使有时间,在千秋万寿宴之后,留下来几日,倒是我们再详谈不迟,这个时候本官实在是没有时间。”
伊势贞亲也没有办法,只能重重鞠躬,说道:“就拜托大人了。”
李实寒暄道:“你我是故旧,能办的事情,我定然不会拖的。”
将伊势贞亲打发了之后。
李实一边上了马车向大内而去,一边吩咐下去,说道:“让人去锦衣卫那边要一份关于日本的情报。”
在朱祁镇的改革之下,锦衣卫的形象大有改观。
最少遇见地方上或者外国一些东西不大清楚,可以派人去锦衣卫询问。锦衣卫密档也是一些级别的官员,可以查阅的。
一般来说,礼部这边与锦衣卫的交际不大。
但是这一次有这么多没有听过的国家来朝贡,自然想让锦衣卫核实一下。彼此之间也就熟悉了。
从东华门下了马车,李实徒步进了宫中。
从故宫东华门到文渊阁这一段路,上络绎不绝的有大小官员出没,有些李实认识的,有些李实不认识。
不过,李实已经是礼部尚书了,这些大小官员大多数都向他行礼。
这也是内阁权力增加的象征。
本来内阁在原本的情况之下,更多是作为皇帝的秘书存在。最重要的权力就是票拟。而今的内阁又增加了协调各方,甚至督促落实的权力。
内阁所拥有的权力,已经与丞相差不多了。
李实到了文渊阁之后,却见几十个中书舍人忙得脚不点地。
刘定之召见了李实。
李贤在今年已经告老三四次之多,官场之中早就有传言,似乎在圣诞节之后,李首辅就会卸任了。
而今的刘大学士就能接任大明首辅了。
当然了,不过是一些流言蜚语而已。
但是有时候流言蜚语,也是不能忽略的,有时候小道消息反而是真的。
刘定之在文渊阁一处偏殿坐下,眼前有好几个人,有兵部尚书程信,顺天府尹刘大夏,少府令石璟,还有光禄寺卿等大大小小几个官员。
这些人都是关于这一次圣诞节内容的。
刘定之说道:“大宗伯,这一件事情是你抓总的,你来说说吧。”大宗伯乃是礼部尚书的别称。
李实说道:“这一件事情,已经商议过几次了,基本上就定下来了,在圣诞节前后三天,金吾不禁,城门不闭,夜燃花灯,圣诞节当夜,也有在各城门处放烟花。”
刘定之说道:“顺天府,这几日北京人多了,你要好生看管,不准出现共工祝融之厄,否则坏了宫里的性子,你就在顺天府上再坐上几年吧。”
刘大夏朗声说道:“请阁老放心,顺天府上下数千吏员,早就严阵以待,决计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如果真出了事情,请阁老责罚便是了。”
刘大夏从大兴知县而今到顺天知府,虽然看似都是满任而迁,看不出来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刘定之却知道,这是最不对的地方。
那就是大兴知县怎么可能升到顺天知府?
要知道顺天知府乃是高配,天下间也就是顺天知府与应天知府这两个知府与各省布政使相当。
也就是说,从顺天知府的位置上升上去,外放一省巡抚,谁都不觉得不对。
所以一般来说,顺天知府都是从外知府做的好的,升到顺天知府上,或者说从六部直接调出来的。
一个知县,即便是京城附郭县,直升知府都是不合规矩的。
刘定之对一个知府也没有想过刨根问底,但从这一点知道,这个知府背后是有人的。
刘大夏背后的人是谁?
是太子。
但是刘大夏升迁这一件事情,却是朱祁镇的意思。
却是因为太子在安南数年,办事办的不错。朱祁镇准备将韩雍调入京师,而刘大夏既然是太子看重的人选,朱祁镇就给他一点面子,将来好在安南担当大任。
刘定之转过来对李实,说道:“大宗伯,继续。”俨然将礼部尚书当成下属了。
李实心中微微不满,但是依旧说道:“接下来,就是圣诞节当日在长安街阅兵,这一件事情,却是兵部与枢密院的事情了。”
兵部尚书程信立即说道:“秉阁老,这一件事情我们与都察院商议了好几次了,刚刚成为枢
密院副使的威南伯王越,也是儒门中人,是一个好说话的,整个事情安排的差不多,倒是由六营为先,然后再挑选在西域,卫藏,安南,都掌蛮,等地立功的部队,容陛下一一校阅,之前已经在通州训练了好几个月了,决计误不了大事。”
刘定之说道:“好,枢密院那些人,大司马你要跟紧了,真要出了什么事情,兵部也是脱不了什么干系的。”
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大明勋贵虽然有一人在内阁,但是却是隐身阁老,轻易不发话,几乎不到了出兵打仗的事情上,都是不说话地方。
这是从张辅就留下来的习惯。
张辅是这样,孟瑛是这样,杨洪是这样,而今在位的郭登也是这样。
在去年,安南撤兵开始,郭登就以营国公升入内阁,代替了昌国公杨洪成为内阁大学士。
而昌国公杨洪却调入枢密院,正式开始枢密院的工作,而王越也在平定都掌蛮之后,升为枢密院副使。负责枢密院日常事务。
说实话,王越本身就是举人出身,历史还考了进士。处理日常事务,更是他的强项。
所以这一次阅兵,就是王越负责的。
李实接着说道:“剩下的就是在团城设宴。为千秋万寿宴,延请内外臣工,中外使节,本官已经算过了,大概人员在万人左右。”
“在京七品官员,除却不能离开的人,全部来了,还有百官使节已经他们的一些随从,京中伯爵以上所有武将,还有河西四王,以及各地藩王的世子,特别是郕王在京,还有襄王世子也在。”
“这些杂七杂八的。”
七品以上文武官员,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少数有大几千人。河西四王前文已经说过,就是西北四个藩王,他们都因为西北贫瘠,想要内迁,朱祁镇就将他们给迁到京师来了。
郕王的病似乎已经好不了,这一段时间一直在京中养病,但是依旧不见大好。
至于襄王世子,却是在做继位之前的最后准备。
襄王在历史上是一个长寿的,但是而今却不是了,在麓川的水土,已经数十年来几乎年年都不怎么安分的南疆各部,极大的消耗了襄王的寿命。
襄王已经缠绵病榻了。
所以襄王世子这一次入京,固然是因为朝贺,也是想拉近与皇帝关系,让他能顺利的继承麓川这一片基业。
不,不应该是麓川,襄王一辈子,一直在做一件事情,将麓川变成了大明襄国。
而今他也算是做到了。
第八章 千秋万寿宴
刘定之说道:“这千秋万寿宴,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
“宴会之中安排礼节,这是礼部的事情。”刘定之说道。
李实说道:“请阁老放心,本官已经派人去做了。团城那边,早就安排好人,在大殿之中内外都安排好了,即便是有在户外的,也都安排的幕布。火炉。至于座次顺序,礼部已经在拟名单的,决计出不了错。”
这一次将设宴的地方放在团城,是朱祁镇的主意。
很多人都想将这一次大宴放在紫禁城之中,但是朱祁镇觉得不行。
虽然明人习惯国家与皇帝分得并不是太清楚的,但是朱祁镇却觉得在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为一个人办寿宴,有一点不大习惯。
甚至这一次大办圣诞节,都不是朱祁镇的本意。
倒不是朱祁镇不喜欢这样大办,热热闹闹的谁不喜欢,但是对于朱祁镇来说,始终是国事为重。
正统二十八年大战,正统二十九年,与今年正统三十年,年景都不是太好的。
正统二十九年,山东大水,哈密大旱,太原旱,河间有蝗虫,扬州大雨三月,等等,这都要赈灾。特别是西域新得之地。
处理尤其要谨慎。
而在今年,也就是正统三十年。更是一个大水年,淮河与长江同时泛滥,虽然没有前几年那么厉害,但也多处受灾。
而且河北地区,与黄河流域之所以水灾不大,并非没有降雨,而是河北水利工程,与黄河大堤效果不错。
即便如此,朱祁镇也面对一个新问题,那就是数年没有修缮,宣大,河北,很多边墙都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塌了。
下面人都在请示修不修?
修的话,自然是要钱,不修的话,而今这才过去几年,想来这样几十年之后,如果草原有变,敌骑就能直入北京城下了。
这对朱祁镇来说,也是一个小小的难题。
面对多事之秋,朱祁镇只能先将变法的事情放一放,解决了当务之急再说。
而秋天过去,大水退却,各地赈灾也是相当得力的。李贤力主之下,朱祁镇这才决定办这一次千秋万寿宴。
原因有很多个,很重要一个原因是,瓦刺和议成功。大明边患彻底抵定,而今的大明,西到安延集,东到佐渡岛,朝鲜。北过北海,在北海之北是茫茫无人区,说起来,整个西伯利亚也是的大明的,南到旧港。东南是夷州府,也就是台湾岛。而今夷州府已经有两个县了,每
县过万户,一直在分流福建的人口。
西南麓川襄国的存在,对于缅甸等宣慰司,朝廷的间接控制一直在,再有刚刚建立的西藏都司。
大明原有省十三,但是朱祁镇将北直隶分为河北,将南直隶分为安徽与江苏,就有省十六。
除却这三个省之外,有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四川,湖广,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云南,贵州。
其中陕西包括了后世甘肃,宁夏,青海,而湖广包括湖南湖北。
又设辽东省,海西省,海东省。还有刚刚抵定的交趾省。
天下有省二十。
在省之外,又有奴儿干都司,漠北都司,漠南都司,北疆都司,南疆都司,西藏都司六大都司,掌控了从黑龙江流域,到漠南漠北天山南北,乃至西藏的大片土地。武功之盛,与汉唐相比,也毫不逊色。
如此情况之下,朱祁镇或许心思还定得住,但是举国上下,早就想好好庆祝一下了。
所以李贤这一件事情,是迎合了众意。
让朱祁镇不得不同意。
当然了,李贤这个举动也是有自己的政治意味的,那就是宣扬太平,以朝廷武功之盛,已经到了极致,到了该修文治的地步。
这千秋万寿宴,就是上好的粉饰太平之举。
这也是李贤的劝谏之道。
如果放在寻常皇帝那边,估计也算是佞臣了。
毕竟唐玄宗千秋节的时候,相传张九龄写《千秋金鉴录》,陈述了历代兴衰缘由,企盼玄宗以之为鉴。
而今李贤却对他这位皇帝感到头疼。
朱祁镇的日子过得极为有规律,每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几乎雷打不动,至于每日处理的公务,虽然没有太祖皇帝那么多。
但是从来没有耽搁过朝政。
如果单单是这样,这都是好的。
但是这位皇帝脑袋之中,从来没有少过很多奇怪的想法。让李贤每日都战战兢兢。他其实就想让朱祁镇安享太平。
给朱祁镇呈现出一副盛世之象,让朱祁镇能放弃他那些有的没有的。
但是朱祁镇也有自己的想法,今后即便再有战争,估计也是局部战争了,就好像是大明攻西藏之战,选精锐万人,破一敌,或者如都掌蛮一般,京军三万,与地方兵马合力围剿。再有那种动则几十万人大战,却是没有了。
虽然不敢说,内外诸夷敢称兵者斩。但也是拔剑四顾,唯有茫然。
因为
没有敌人了。
朱祁镇心中变法的时间表,已经要变法的内容,也在心中打了一遍又一遍腹稿,也愿意让以这一次宴会向天下传达一个消息,那就是从今之后,大明文事为先,武事不过是边角料了。
只是他心中的文事,却与李贤所想的不同。
这才有这一次盛大的千秋万寿宴。甚至可以说这一个政治事件。
只是当历史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茫然不知,沉醉大明盛世之中,却不知道另外一场战争,正在暗流之中潜伏的,就好像鳄鱼一般,不知道冲出水面,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这些内情,不是而今忙忙碌碌的李实所知道。
他该打的包票也打过了,随后将不是自己的责任,推给了别人,说道:“这万人大宴,酒菜食材,已经厨子,等等却不是我们礼部的事情了。”
光禄寺卿满头大汗的说道:“禀告诸位大人。不是小的不努力,而是这一件事情实在办不到,做菜的人手,我们已经临时召集京城所有酒楼的厨子,人手倒是够用,只是这已经是冬天了,食材却不够了。”
“牛羊肉,倒是够。但是总不能让诸位大人全部吃肉吧,菜只有萝卜白菜。”
“这一件事情,交给少府来办吧。”石璟说道:“你开个单子,几日之内从天津给你送过来。少府船队已经在天津囤积了一批时令蔬菜。虽然未必都新鲜,但是却够用了。”
石璟已经坐镇少府好些年了,其他他已经有所觉悟了。
他估计一辈子都在少府这个位置上坐了。毕竟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是内外无人,所以才重用驸马,但是而今根深蒂固,自然不用将驸马放在嫌疑的位置上去了。
少府就很合适,虽然权力很大,却是管钱的。
石璟存了此念,少府在他手中虽然是萧规曹随,但是发展速度并不慢,特别是在海上,少府的船队,已经成为北中国海一直很重要的商贸力量了。
在在座各位之中。
李实资格老,一直在与刘定之抢夺话语权,不愿意当刘定之的附庸,而程信资历浅薄,自然唯唯诺诺了。
至于光禄寺卿,说起来是九卿之一,其实一个管宴会,厨子的官职,怎么能被这些人看在眼里。
但是石璟也不愿意给刘定之面子,毕竟身份背景在哪里放着。
刘定之也不想与石璟硬顶,说道:“好,这位都听明白了,这一件事情就此定下来了,谁出了茬子,那我只能请旨了。”
第九章 刘定之与李贤
刘定之将整个流程与这几个人重新梳理一遍,然后又去找郭登协调一些,让郭登去盯枢密院那边,圣诞节的阅兵是万万不能出了篓子。
然后再去乾清宫汇报。
无他,因为圣诞节越来越近。
这一件事情也就成为大明的头等大事,最少在这几天之内,不管什么事情,都要等而其次的。
刘定之在乾清宫外递牌子,不过片刻,怀恩就出来将刘定之给迎了进去。
他进去行礼的时候,眼睛偷眼一瞄,却发现太子也在。看太子与皇帝的样子,似乎父子之间刚刚在说些什么。
刘定之自然不敢去揣测。
朱祁镇见刘定之来了,就问了问圣诞节的事情。
刘定之自然是对答如流。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就拜托刘卿了,此乃国之大典,内外观瞻,断不可出了茬子。否则,于国于卿,都不是一件好事。”
刘定之自然能领会其中要旨。
李贤退位,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虽然拖词为李贤觉得老父年迈且多病,不能终养,实在是人子之不孝。
但是真正站在大明权利顶端的人都知道,乃是君臣之间,已经不能相容了。
李贤主动求去,乃是君臣之间最大的保全,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以内阁一惯规矩,内阁首辅之任,都是从内阁之中选。刘定之自然有一种舍我其谁之感。而这一次大典,自然是刘定之上任之前的一场历练。
这一件事情搞砸了,不单单大明朝廷面上无光,刘定之的首辅之梦,自然也是鸿飞渺渺。
朱祁镇叮嘱了几句,就说道:“圣诞节,也就一两日了,刘卿下去忙吧。”
刘定之行礼过后。缓缓的退了出去。
朱祁镇目送刘定之走后,朱祁镇问道:“你觉得刘定之与李贤相比如何?”
刘定之对朱祁镇与太子之间的判断没有错。
朱祁镇这个时候,正在考教太子。
如果说之前对太子的历练,更偏重于看,就是让太子明白大明王朝底层是怎么样的,各地方是什么样的。
那么在交趾省的经历,更偏重于太子的行。
太子虽然远在交趾,但也没有超出朱祁镇的掌控之中,每日入眠之前,朱祁镇非要各个渠道传来的太子的情报。
这些情报从来是一日一报。
虽然因为消息传递的原因,朱祁镇拿到手中的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东西了。
但是依然能让朱祁镇对
太子在交趾的所做所为,有一个了解。
之前太子就在汇报他在交趾的经历。
这一两年间的事情,却也让太子很快的成熟起来了。
太子亲自领过兵,围杀过安南余孽,甚至亲手杀过人。也放过粮,聘请过当地有名的士大夫,也见识过有安南忠臣,效豫让,荆轲之举。
说实话,一个国家国破家亡,给人的震撼,让太子不得不深入思考之前他没有思考过的问题。特别是安南亡国之中的一系列的问题。
要知道,安南亡国主要原因是安南国力并不如大明。但并不是说安南国内就没有其他原因了。
特别是安南在体制上,处处效仿大明。
可以说就是一个小大明。
很多安南有的问题,大明也有。更是让太子在思想之上,有很大的变化。
别的不说,安南大姓,无非阮,黎,郑,陈等。但是而今交趾省之中担任要职的交趾士人,依旧是这四姓子弟为多。
虽然阮炽力战而死,黎思诚自焚殉国。至于各家,并非没有慷慨殉国之辈。但是活下来的人在大明治下活得也很好。
虽然韩雍已经将他们相当一部分转为中原为官。但是不可能治理安南不用一个当地人。
从个人与家族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太子的立场与他们并不相同。故而对士大夫集团有更全面的思考。
朱祁镇对此很满意。
这才问了太子这样一个问题。
太子沉吟片刻,说道:“刘定之不如李贤。”
朱祁镇说道:“何也?”
太子说道:“李公出而仕君,退而思国,以其无私心,乃国家之臣,而刘公,进而仕君,退而思君,亦无私心,却为父皇之臣。”
朱祁镇微微一笑,却有一丝苦笑。不是太子说的不对,而是太子说的太对了。
李贤不是朱祁镇培养出来的。
李贤自己一步步在吏部历练出来的,他主要为官精力就在吏部。可以说即便是现在,吏部也是李贤的基本盘。
李贤看人犀利,办事老道。而且他是有自己的治国思想的。虽然比较平庸,但是也是有自己的坚持。
所谓从道不从君。大道佐君王,就是说的李贤。这也是为什么李贤在西征之议之后,与朱祁镇政治分歧,已经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
李贤明大道,识进退。有古士大夫的气节,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君臣之间,纵然已经不如之前,但也算得上善始善终。为人做事如此。也让人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但是刘定之与之相比,就差了不少。
这并不是说,刘定之在办事能力,处置政务上就差了李贤,恰恰相反,刘定之是朱祁镇一手培养出来的。
从一开始就是底层历练出来的。不管是什么事务,办起来都得心应手,特别是在赋税上事情,最为分明。
一些大工程,更是行家里手,下面报上来的水利已经土木营造等工程,刘定之一眼就能看出来,下面有没有说实话。
这个才能并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一点点历练出来的。
刘定之更是大分工思想完善者与实践着,他以少府的经验,推行到了很多官办工坊效果很好,这种思想办法,也流传到了外面。
在这上面刘定之是有功劳的。
真正要比处理庶务的能力,刘定之估计在李贤之上。
在道德上刘定之虽然不是什么道德完人,但也大体没有什么差错,唯独是功名之心重了一点。这也正常。
那一个大官心中没有一点立德,立功,立言之心。
只是刘定之最大的问题,就是与朱祁镇牵连太深了。
内外都觉得刘定之乃是皇帝的私臣。毕竟刘定之入仕之后,几乎所有履历,都有朱祁镇的影子。
连太子都这样认为的。
而首辅这个位置,前文也说过。
他有双重身份,在皇帝面前代表群臣,在群臣面前代表皇帝。
在一定程度上,百官要相信首辅,相信首辅能将自己的意见与声音反馈到皇帝那边,并能左右皇帝命令。
但是刘定之在这上面却是不合格的。
无他,刘定之受朱祁镇影响最深。刘定之能在朱祁镇坚持自己的意见,或者坚持百官的想法吗?
朱祁镇不知道,而外面百官更不觉得靠谱。
所以,并非刘定之就一定不如李贤,但是首辅这个位置,李贤坐明显要比刘定之坐能服众。
太子见朱祁镇苦笑,小心翼翼的问:“李公之去,真不可挽回了?”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李卿有孝子之心,朕岂能不成全。”
李贤而今五十多岁了,说老也老,但是说年轻也年轻,做为首辅大臣,再坐上数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不过李贤的父亲是真的年过八十,既老且病了。但是想来这位老人家,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儿子因为奉养自己,舍弃首辅之位。
而是朱祁镇与李贤的意见,早已不能融合了。
朱祁镇想要大兴变法的事情,能瞒得过别人,万万不能瞒得过李贤的。
第十章 老臣于谦
朱祁镇作为一个成熟的皇帝,在变法前?不,在做任何大事之前,从来是人事先行的。
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汉武帝这一句话。放在什么时候都必须考虑的。
事因人而成,否则即便是好事,不得其人,也会办成坏事。
所以,朱祁镇为了变法,就要大规模调换官员。
朱祁镇想做悄无声息,由下到上完成自己的人事布局。但是李贤是做什么的?他就是吏部出身的。
在朱祁镇大规模插手一些人事安排的时候,李贤就明显的感到不对了。
无他,朱祁镇一般不会插手太低级官员的安排,这都是吏部与内阁的权力。
不是朱祁镇没有权力安排,毕竟在明清体制之中,皇帝的权力是近乎无限的。但是前提是你能都管起来。
而朱祁镇一般是有分工精神的,对于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各地巡抚,以及各地镇守将领之外。并不多插手人事,这很不寻常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李贤的高度关注。
朱祁镇与李贤君臣之场,既是合作关系,也是相互的对手。而且李贤也同样有总览全局的责任,朱祁镇插手人事的所有布局,根本不可能瞒得过李贤。
李贤既然知道,自然要劝说朱祁镇,双方私下里有过好几次奏对,几乎每一次奏对之后,李贤就有一次告老的举动。
刚刚开始,或许还真以退为进的要挟。
但是后来真有一些心灰意冷了。
如果不是这一两年国家多事。比如西藏,南北疆的稳定,比如都掌蛮的战事,比如水旱之灾。这些事情占据了国家事务相当大的比重。
而今从整个天下角度来看,新占领的南北疆,与西藏已经处于安堵的状态之中。
君臣之间的分歧也到了解决的时候。
对朱祁镇来说,兰芝当道,不得不除了。
太子说道:“父皇,可考虑过于公?”
朱祁镇说道:“于谦?”
太子说道:“正是,于公乃是社稷老臣,海内元老重臣。如果让于公入内阁,则天下之幸事。”
太子之所以推荐于谦,虽然有私心,但是公心更多。
首先,正统三十年。宣德永乐年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了。这些年来宣德永乐年间的老臣次第凋零了。
如果说于谦在正统初年还是小辈。但是在这个时候,真正当得起海内元老重臣的称号。
而且于谦在宣德年间,就有大名鼎鼎的青天名号,
河南山西百姓,而今还怀念于谦。之后担任直隶总督,修建河北水利,专任河道总督,修建黄河大堤,整修运河,虽然没有真正解决根本问题,但是保证了黄河这几年泛滥并不大。
后来又到了西北,担任三边总督,且不说他在茶税改革之中做出的贡献,单单说于谦在西北推行水利,兴复汉唐诸渠,裁撤整顿马场与卫所,并鼓励当地修建水利。数年如一日,屯兵积谷。
在西域拿下之后,巩固西域做出了极大的贡献。甚至一度坐镇哈密,总领南北两疆。辖地几乎包括半个中国,有陕西,西藏两疆。
虽然很快就卸任了。但是在百姓心中,在官员心中,于谦是一个不一样大臣。
特别是在百姓心中,几乎于谦所到一处,都能平息冤情,发展民生。百姓望之如父母。声望之隆,天下鲜有,即便而今别的地方不知道,但是在顺天府境内,就有人供奉于谦。
于谦入内阁,的确是众望所归。
连朱祁镇也心动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能不能说服于谦。
如果于谦能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则事情就好办多了。如果于谦强烈反对的话,朱祁镇也无可奈何。
毕竟于谦有如此名望加身,不敢说有不败金身,最少朱祁镇不能轻易动他了。否则影响太大了。
朱祁镇没有直接回到太子,而是转过头问怀恩说道:“于公到了哪里?”
朱祁镇这一次圣诞节,也将外地的一些重臣都召入京师了,即便是退休的也在其中,自然不能放过于谦。
怀恩说道:“东厂消息,本来于公应该在今天入京的,但是在过黄河的时候,却受了风寒,休息两日,估计在圣诞节前一日,到达京师,应该误不了日子的。”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说道:“于先生也老了。”
于谦的年龄比李贤都大。而今已经六十六岁了。听这话身子骨也不是太好了,这又是朱祁镇心中一个担心。
毕竟内阁的事务,是很繁重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朱祁镇在内阁首辅候选名单之中,添加了一个于谦。刘定之还茫然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于谦也不知道,他居然还有机会入主内阁。
只是他未必想这个机会了。
因为人与人是不同的。
有人如胡濙,即便八十高领了,已经满面红光,鹤发童颜。他已经退下好几年了,在老家悠哉泉下。
这几年据说研究医术,与当地名医互相切磋,
大有进益,九十一岁的人了,依然走路不用人搀扶,思维不乱,言语有序。
更是这一次千秋万寿宴之中,请的故旧大臣之中,年纪最老的一个。
据说礼部当时定名单的时候,是没有请胡濙的。无他,胡濙年纪太大了,又是江苏人,离北京太远。怕千里奔波,一下子喜事变成了丧事。
这就不好办了。
不像乾隆办千叟宴,不知道多少老人被折腾死了。
却不想,胡濙亲自派儿子来问,为什么请了别人不请他,是他这个前内阁大学士不够资格吗?
只能补上胡濙。
对胡濙来说,他前半生满江湖的找建文下落,后半生都凝聚在这四九城之中,他故乡虽然是在江苏,但是在家乡待久了,却想北京了。
而且大明而今如此之盛,他更是想参与其中,即便是死了,见了太宗皇帝,也是有话说的。
而于谦却不一样。
于谦从修建河北水利开始,大半心血都在水利上。
这些直接与地方打交道的事情,却是劳身劳心。于谦更是身体力行,不敢有丝毫怠慢。真以为地方官员胥吏都是清白无辜之人,见了德高望重的于谦,就乖乖的听话。
自然是于谦用手段镇住了他们,让他们惊悚害怕,不敢在工程上做手脚,这才有这么大的成果。
但是这种大工程,可谓是千头万绪。
有时候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其中所消耗的心力,外人又怎么能知道啊?
从来没有什么理所应当。
所以这种疲惫就积累在于谦的身体之上,此刻于谦头发已经没有一丝黑发了,整个人看上去衰老了许多。
也许是一路上舟车劳顿,又病了一场,来的京师之后,又是分外疲惫。只是匆匆拜见朱祁镇。
朱祁镇见于谦如此,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安排他好好像休息一番,有事情在圣诞节过后再说不迟。
于谦回到自己家中。于谦虽然人一直不在京师,但是在京师是有赐第的。
只是昏昏沉沉睡上一觉,第二天天方亮,左右将将他叫起来。无他,今天是圣诞节,虽然不用上早朝,但是阅兵的时候,他也是要出席的。
于谦不敢怠慢,清理一番,穿上朝服,就在紫禁城外列队等候。而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了,锦衣卫几乎全体出动,将长安街上封赏的严密之极。百姓们是断然不可能靠近承天门城楼的。
在阅兵观众席上,只有大臣勋贵百官,与千秋万寿宴的人员高度重合。
第十一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首先奉天门也就是天安-门前的广场,虽然也有,但是与后世的没有的比,后世的天安-门广场,是将从紫禁城到南城门之间,好几个坊的建筑物都推平了才有的。
而今却没有。空间有限。
而且百姓观看的话,组织能力也成问题。
所以百姓们只能在长安街两头看阅兵各部进出而已。
这种阅兵礼,也算是朱祁镇在这个时代的创制。但即便是朱祁镇的创制,也要与这个时代相符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朱祁镇要在城楼上观礼,这一点却保留下来了。
而且城楼之上能观礼的,不仅仅是朱祁镇。朱祁镇圈定的文官是大学士,或者说曾任大学士,武将是国公。
所以也是密密麻麻几十个人的。
有开国的黔国公,魏国公,靖难勋贵的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算是除名了,也不只能能不能爬上来。
孟瑛的儿子,也就是大明滕国公。已经昌国公杨洪,营国公郭登。还有几个藩王与皇子。
朱祁镇自然是一一问候,特别是一些久不见面的老臣比如曹鼐。
当年青壮派的曹鼐而今也六十开外了。朱祁镇与曹鼐把手言欢,似乎当年在金殿之上,剑拔弩张,都化为无形之中。
吉时一到。
随即静鞭声响起。
几十个彪形大汉,头缠红布,甩开膀子,开始奋力击鼓。隆隆的鼓声化为天地为之震动的节拍。
随即第一个方阵出来了。
不是别的,却是皇宫之中大汉将军。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从军中优中选优的,身披重甲,手持金瓜。
所谓的金瓜,其实是金瓜锤,锤形就好像是一瓜。自然是金甲金锤,看上去威风非常,正巧上午的日光一照。耀人眼球
不要看,这些大汉将军只是宫廷仪仗队而已。
但是朱祁镇进行军制改革之后,岂能不对深宫大内动手。
只是这一件事情,敏感之极,自然不能大刀阔斧的来弄。
而今总体上来说,皇宫的宿卫人员,还是来自皇室的几个亲军卫,但是这几个卫所已经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如果说之前的亲军卫,也是靠田地产出。而今的亲军卫几乎每一个家庭都在少府体系之中有人做工。
如果说之前的工匠,还被看做苦役的话。而今少府里做工,已经是一个体面的差事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
吃皇粮的。
而且朱祁镇将附近的几个黄庄全部授田给亲军卫。
而且对侵占亲军卫的土地军官都重重处置。
或许对外面朱祁镇管不了那么远,后世说天高皇帝远更是一种形容词,但是在这个时代更是一个事实。
但是在北京这一亩三分地,朱祁镇想要知道什么,还真得很难不知道。
所以,经过朱祁镇一番整顿之后,亲兵卫的士卒与大明皇室可以说紧接相连。一荣具荣一损具损。
在战斗力上,也经过训练不少训练,还将一些能打仗的将领,分插在各个位置上。甚至对外出征的时候,也少量派出一些。
当然了,这些军队毕竟没有经过实战,或许比不上南北两军的野战军。
但是在这样关键位置上,自然是可靠是第一位的。
除却这些亲军卫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侍卫来源,就是大大小小的勋贵子弟,在宫中值勤。还有就是河北良家子弟,有父祖蒙难的。毕竟朱祁镇从来是将河北良家子当成基本盘的。
这三个势力构成了大明皇宫守卫体系。还保持一定的内外调动。
而今大汉将军也并非不能打,他们是真正的重甲步卒,手中的金瓜锤,看似是玩物,但是破甲能力惊人。
不要小看礼仪用器,要知道陌刀还在大明皇帝仪仗之中,后面还有一队陌刀队接受检阅。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重甲步卒去跟谁打?
瓦刺会傻到与大明步卒重甲列阵厮杀?
这些杀人武器,也仅仅变成仪仗了。
在这些礼仪式的军队过去之后,才是大明真正的作战主力,首先,身穿鸳鸯阵手拿刀盾的方阵,已经身披甲胄手持长枪的部队。再后面就是火铳部队。
其实真正打仗的时候,这些军队很多是混装的。只是为了阅兵好看,自然分来列阵。
如果说,在前面仪仗军队多用金色,而此刻大明主力军队,却多用红色,却见红旗,红缨,红色的鸳鸯战袄,一时间看上去,就是跳动的火焰。
每一个方阵,在奉天城楼面前都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一声高呼之中,郭登在朱祁镇身边指点,各部都是谁带领的。
整个阅兵,也不过是有二十多个方阵,其中步骑火炮几乎平分,每一个能在下面带队走一个过场的将领,都是各地的后起之秀。
朱祁镇一一个听着,只是听一个耳熟而已。
毕竟对朱祁镇来说,他而今不需要之前对军队那么紧张了。这些后起之秀不需要
他特别关注,如果有本事的话,自然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再次传到他的耳朵之中。如果没有能力,即便是后起之秀,又如何?
不管军中,还是官场栽下来的后起之秀还少吗?
不过,即便如此一个名字还是引起朱祁镇一点注意,他问道:“这个孙珍可是会昌伯家的孙珍?”
郭登说道:“正是。”
朱祁镇目光扫过太子,心中微微一叹。
却有一些无可奈何,他与太子父子两人,似乎都亲近奶奶。倒不是疏远母亲,但是朱祁镇对孙家的确没有什么好感。
只是他将孙家子弟全部发到了安南军中,如果没有太子的招抚,这个孙珍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场合之上。
不过,朱祁镇也没有真个追究。
毕竟是太后的血亲,说起来也算是他的表弟。太子的表叔,太子想要栽培就栽培吧。
随即步阵过后,就是骑兵。
骑兵也分为重骑兵。就是那种人马具披重甲,看上去就好像是钢铁怪物一般。甚至这些重甲骑兵比之前大明的重甲都要多了。
原因很简单,其实大明已经很少装备重甲骑兵了,无他,火器大量使用,让这种古老的兵种慢慢的淡出时代了。
而今的重甲,是为了阅兵专门打造的。与之前大汉将军一般,已经越来越趋于礼仪性了。
而且大明而今马匹一点也不缺,特别是西域能够负重的高头大马,再加上少府打造精良重甲,看上去震慑力十足。
在重甲骑兵就是各部骑兵,这些骑兵的出现更是让很多人兴奋非常。这些骑兵方阵,都是百战精兵,很多将领都是与瓦刺大军厮杀过多次的。
身边的群臣大概觉得,这是大明军队的战斗核心,也是最具有震慑力的存在,特别是在正统二十八年,二十五万骑,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西域的瓦刺给驱赶出去。
但是朱祁镇并不觉得,这是最具有震慑力的存在。
最具有震慑力的,却重炮。
六匹马才能拉着的千斤重炮,也是朱祁镇特别看重炮营,一下子就拉过来三十余门。重炮的铁轮在广场之上的青砖之上滚过,传出来咕咕噜噜的声音,对朱祁镇来说,却是最动听的声音。
诚然。
大明军队而今还有很多缺陷。
最少与朱祁镇设想的纯火器化,完全抛弃冷兵器,还有相当长一段路要走。但是到了而今这个地步。已经足以镇守大明二十省,六大都司,已经海内外各个宣慰司了。
而且朱祁镇对火器推动,也不会停止。
第十二章 长乐未央不夜城
阅兵之后,整个北京城都陷入一种欢乐的气氛之中。
虽然北京是大明兵力最密集的地方。
但是还有很多百姓没有近距离观看过,大明的战争兵器。
这一次参与阅兵的军队,一共有一万多人,他们虽然在长安街接受校阅,但是要横穿整个北京城。
无数百姓沿街观看。
阅兵结束之后,更是无数欢颜的开始。
朱祁镇更是开放了半个宫城。紫禁城当然不能让百姓进入,但是三海子以西的西苑,却是可以的。
于是乎,在朱祁镇以身作则之下。
京城大家族纷纷开放了自己的园林,一时间整个北京城都处于欢腾之中,特别是宫城西门进入宫城的百姓,更是络绎不绝。人山人海。
要知道,这样的机会,一辈子未必有一次。
后世皇宫褪去了政治色彩,依旧是大部分中国人去北京的必去之地。而今的宫城更是所有百姓想去的地方之一。
大部分百姓扶老携幼,进宫城只为了沾沾皇帝的贵气。
大明中军,几乎全员出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沿着三海子将宫城东侧,包括紫禁城,南苑,万岁山等地方封锁起来。
不许百姓进入。
这样的欢腾,入夜时分才进入高潮之中。
天黑了之后,无数灯火明了起来。整个北京城,家家户户张腾结彩,在大街之上,还有大户人家建的大灯。
在长安街上,还有少府为主能工巧匠,营造出来的万寿灯山。无数灯火在一起,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座山都在发光一般。
而后有烟火冲天而起,九门齐放,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硝烟与烟火之中。
而团城之中,朱祁镇也与群臣痛饮。
团城在一个岛上。此刻以团城承光殿为中心,摆满了无数筵席,灯红酒绿,美味珍馐,次第罗列。
很多菜蔬都是少府用海运运到天津,用驰道飞驰而来。
而团城本身面积不大,承光殿之中,更是容纳不了这么多大臣,于是承光殿之中,都是国家重臣,也就是在承天城楼上的那一批,外围乃是普通大臣。
如果真正是小官,也只能在北海边上搭建帐篷,容他们用餐了。
虽然里面都安置了火炉了。但是在腊月初,在这种环境下吃饭,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但是对很多七品小官来说,这都是非常难得的体会了。
就好像刘长托了他几个同学的帮助,也加入这一场大宴之中。他们只能遥遥听远
处的歌舞,根本听不真切。
但是这对刘长来说,也是非常难忘的事情了。
不仅仅是刘长,正统三十年这一场千秋万寿宴,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深刻的记忆。
太祖皇帝不慕奢华,太宗皇帝爱打仗,仁宗皇帝在北京时间太短,并没有在北京城之中留下太多自己的印记。
宣宗皇帝比起几位皇帝,是一个爱享受的。
但是他喜欢的不是欢宴,而是蟋蟀,书画。
朱祁镇登基以来,前期是太皇太后当政,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
什么夜宴从来没有过的。
朱祁镇亲政之后,有忙碌于各种事情之中,生活虽然不能说是自苦,但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要知道这一场千秋万寿宴下来,就要花几十万两银子。
足够朱祁镇打一仗了。
这也是朱祁镇不愿意办的原因之一,只是有时候国家庆典,也是国家大政的一部分。这一场狂欢。
与其说是庆祝朱祁镇四十大寿,还不如说庆祝大明北收漠北,西并西域,南有交趾,东灭朝鲜。远迈汉唐,直追前元的武功之盛。
不过,承光殿之中真正气氛欢腾,却是在朱祁镇避席之后。
朱祁镇在的时候,各方行礼如仪,一唱一饮,都是按照礼官的节拍来。虽然庄重,但是却失了夜宴之趣。
朱祁镇也明白这个道理。
有领导大家玩不嗨。
朱祁镇避席之后,倒是听见里面声音大了起来。
不过,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风格,大明即便这样的夜宴,也不会如唐代花萼相辉楼极乐之宴那么放荡形骸。
不要说皇帝下去跳舞了。
所以即便朱祁镇出来了,也不过是彼此劝酒多了起来,或许有几个人酒兴大发,写下几首后世所有没有的名篇。
朱祁镇出来之后,一摆手,怀恩为朱祁镇披上一件后后的披风,就远远退后了。
团城之所以被称为团城,却是有一段地方是修建城城池的模样。
于是乎,朱祁镇拍着女墙一步步走在城头之上,仰天一望,漫天星辰交相辉映,远处一看,却见一道道火树银花冲天而起,在这一片火树银花之下,却是满城的灯火,似乎要经夜不灭。
朱祁镇一时间觉得,似乎这天地倒转了,这地面上的灯火就是天上的星辰,而四周环绕的烟花,就是一簇簇流星。不,不仅仅是流星,分明是流星雨。
朱祁镇一瞬间,居然有些贪恋这样的繁华。
是的。
大明而今
再热闹,也比不上后世一个城市的夜景,而这一场夜景,朱祁镇要用几十万两银子才能有一次。而在后世很多的大城市,却是每天都有的。
但是对这每一缕光,每一束烟花,都是有感情的。
这是他三十年来,励精图治才有的景象。
没有他无数可夜里,将无数问题贴满墙,面对清冷的月光与烛光,缓缓的踱步,去思考这一个个问题的联系,已经解决的办法。
不是他将大明财政情况制成报表,每天去看看到底什么地方才有继续挖掘的余地。
没有他如履薄冰又大刀阔斧的改革军事,选拔一个个将领,并各安其所。
没有这一切的一切,就没有而今的局面。
不敢想象,历史上的成化元年。也就是而今的正统三十年。
历史上那一个朱祁镇死的时候,却将各种边患留给了自己的儿子,辽东女真,漠南,河套,乃至于青海的鞑子。
南方大藤峡,都掌蛮。
海上还有海盗。
而今朱祁镇手中的却是一番盛世景象。
美丽的让朱祁镇有些担心。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世间的美好从不长久。
而今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体虽然还没有太多感觉,但是他已经过了他一辈子最好的年华。
之前的路,还是有迹可寻的。
毕竟,朱祁镇虽然做得很多,但是本质上,并没有超过历史上很多明君做的。而今如果盖棺论定,朱祁镇并不觉得他的评价能高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有本朝太祖太宗多少。
之后,他想要的事情。
成功了是千古一帝,绝对能超出这几位一个段位。如果失败了,估计要真正与汉武帝相提并论了。
毕竟汉武帝在古代评价是有亡秦之失,免亡秦之祸。
大明元气很足,即便他失败了,估计也不可能亡国的,但是会变成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
“陛下。”朱祁镇忽然看见一个人缓缓的过来了。
朱祁镇定睛一看,却是胡濙。他连忙上前,搀扶住胡濙说道:“先生,怎么出来了?”
胡濙说道:“我老了,怎么能与那些小子们疯疯癫癫的啊。”
胡濙这一句话说得底气十足,其实在筵席之中,年轻人很少,最年轻的也不会低于四十岁,更多是在五十六十岁。
这就是大明权力层的年龄结构。
但是对于今年九十一的胡濙来说,叫他们一句小子,绝对没有一点问题。谁让这位老先生是他们所有人的前辈,而且也是一位人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