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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全文阅读

作者:名剑山庄     明天子txt下载     明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 在京都

    足利义政召开了浩大的仪式,来宣告他重返京都。

    各地大名不管想与不想都来到了这里,向重登大位的幕府将军庆祝。

    足利义政一时间似乎忘记了,大明的军队还在京都之内驻扎。一时间留恋于不断的政治活动之中。

    此刻他对大明的军队有一种又爱又恨的心思。

    爱吧,如果没有这一支强大的军队,各地大名哪里有这么服服帖帖的。要知道足利义政在登上大位之后,就与各大名勾心斗角。

    这或许是足利幕府先天缺陷,足利幕府一开始,就是足利家为尊的一个家族联盟。足利家并不能完全掌控一切。

    从一开始就这样,后面的将军们,只能面对权力一点点从手中漏出的结局。

    恨吧,足利义政作为日本实际上的控制者,其实也不愿意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在京都附近驻扎。

    但是而今足利义政无能为力。

    只能将这一件事情压在心理。

    京都的雪似乎来得早了一些。

    足利义政踩着薄雪,来到一处房间之中。

    足利义视就在这里软禁。

    在软禁期间,足利义视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而是安安分分的在房间里面读佛经。

    足利义政见了足利义视,兄弟两人相视很久。

    如果说足利义政对足利义视没有感情,那也是假的,否则足利义政在自己无嗣的情况之下,为什么要选足利义视作为继承人。

    足利义政并没有没有其他选择。

    只是事情一步步走到今天,有时候只能说世事弄人。

    足利义政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足利义视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好一阵子,足利义视才说道:“兄长是来送我走的吗?”

    足利义政长叹一声,说道:“我想过让你出家,但是并不行。”

    足利义政还真的思考过这一件事情。

    只是足利义政很清楚,虽然他重返京都之后,但是战争并没有结束,虽然细川家受到了重创,并且让出了不少领地,得到了削弱的。

    但是如此此刻问谁是日本第一个家族,依然是细川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而足利义政也知道,他不可能一直依靠大明打仗,他也要重建自己的御家人,也就是直属于幕府的武装力量,不想再看见,幕府将军手中的力量还不如下面大名的情况。

    这也是足利义政有意将明军留一段时间的原因。

    在明军撤出日本之后,不管是不服气的细川家,还是重新振作的幕府

    旗本,还有各家的矛盾。

    没有了明军的镇压。

    各种战事总是要发生的。

    这个局面之下,足利义政决计不能宽容足利义视,否则足利家内部的不团结,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足利义视必须为自己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足利义视对自己要面对的局面,早就有所预料,淡然一笑,笑容之中,似乎有几分禅意,说道:“我一直等待这一天,但是临终之前,有两件事情。”

    足利义政说道:“说吧。”

    足利义视说道:“我的家小。”

    足利义政说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足利义政将足利义视流放,并将他的女儿当成为犹子。

    在中国古代犹子,就是侄子的一种别称,而在日本却是类似于义子,有继承权利,不必改姓,被当成儿子看的亲属。

    对足利义视的家属可以算相当好了。

    足利义视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兄长依靠的大明转败为胜,但是大明也是老虎,是老虎就是要吃人的。”

    足利义政说道:“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足利义视说道:“如此请兄长为切错吧。”

    足利义政看着足利义视的眼睛,忽然有一丝回避,对身边的伊势贞亲说道:“你来吧。”

    随即足利义政走了出去,将白色的纸门关。

    却听见里面抽刀之声,沉重的呼吸之声,随即足利义视一声呐喊,长刀入肉之声,随即一阵长刀出鞘之声。一股鲜血喷射在白色的纸门之上,渲染出大片的血迹,就好像是一团火焰。

    片刻之后,伊势贞亲从里面走了出来。

    足利义政看见伊势贞亲身上的星星点点的血迹,叹息一声,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迎着初雪叹息一声。

    这个时候,一个小姓踩着初雪过来,跪在雪地之中,说道:“将军,明军有变。”

    足利义政猛然一惊,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军占据了御所。”

    “什么?”足利义政大吃一惊。

    御所就是日本天皇的宫殿。

    足利义政不知道,王英这样做到底是什么为了什么?但是他却知道,他必须对这一件事情做出反应。

    足利义政立即说道:“传令各部各部立即出动,去御所。记住不许与明军发生冲突。”

    随即足利义政匆匆而去,想御所方向而去了。

    此刻,雪似乎下的更大了一些。

    王英站在御所之前,微微皱眉。

    足利义政

    自然是知道天皇是犯了大明的忌讳。所以对天皇的存在,就含糊其词,王英也是当做不知道。

    他仅仅知道天皇在什么地方,但是并没有来过。

    王英作为大明的将军,也不可能来拜见日本天皇的。

    此刻见了大失所望。

    本以为日本天皇这个好大的名头。所住的地方,即便不如大明一个藩王府,也要像点话吧。

    却不想这是什么地方?

    如果有这么人信誓旦旦的说,这里就是御所,在王英看来,几乎就是一座荒宅了。

    各种残垣断壁,连警戒的侍卫都没有。空荡荡的几乎不设防。

    王英并不知道,说起来日本天皇,而今这位日本后土御门天皇,可以说倒霉蛋之中的倒霉蛋。

    这位日本天皇,而今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

    他登基才数年,他生长的环境还算不错。最少幕府还有相当的权力,天皇的生活还能得到保证。

    但是历史上,应仁之乱之后,幕府失去了权力,更何况天皇了。

    这位后土御门天皇,一生五次想要退位,颠沛流离。在将军府邸寄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更让人可怜的是,死后因为没有钱,停灵四十三年都没有下葬。

    如果说后土御门天皇,一开始就出生在这种穷困潦倒的环境之中,倒也罢了。他并不是。他的一生是一道永不见底的下跌线。

    据说的骨灰也葬在两个地方。

    连死亡都不能让他的境遇止跌。

    而今他就面临人生大转折。

    在京都之战中,大半个京都都被烧了。包括了御所。

    他不得不去住在将军府之中。历史上他要在那里住上十年。

    但是因为明军的入城,足利义政自然不能让他住在将军府,而是给了一笔钱,让他回到御所之中。

    只是而今足利义政都没有钱。又有多少钱给天皇。

    那一点钱怎么够修房子。

    于是这一位天皇,只够将他与皇后居住的地方修缮了一些,至于其他地方,只能放弃。

    于是才有被王英看见了,都怀疑是荒宅的御所。

    不过,王英虽然有所怀疑,但是毫不犹豫带队进入所谓“御所”之中。很快就见到了日本天皇。

    一个看上去三十岁的人,一身衣服,看上去料子不错,但是上面已经已经有修补的痕迹了。努力装作郑重的样子,但是身上不住的发抖,却证明了一切。

    王英说道:“你是日本天皇?”

    “大胆。”一个侍从咬着牙,瑟瑟发抖的说道:“岂敢对天皇无礼。”

第一百零四章 废天皇

    王英淡淡说道:“尔撮小国,也敢称皇?”

    随即王英一挥手,几个人上前就要压着天皇走。

    “住手。”足利义政大步上前,手按在刀上,说道:“王将军,你这是为何?”

    王英淡淡一笑,说道:“为国王着想,天无二主,有我大明大皇帝,自然没有这个所谓天皇的,有足利家的日本国王,也没有另外一个日本国王。这个不伦不累的东西,我就代日本国王处置了如何?”

    足利义政气的跳脚。

    这是他万万不能允许的。

    各个国家都有各个国家的国情,足利家也是出自天皇一脉。这是足利幕府的法统之一。

    太祖之后,足利义满接了日本国王印,都引得很多人不满。

    只是形式比人强而已。

    足利义政的权威比不上足利义满,大明对日本加大干预,更是让很多日本人反感。而今只是因为明军势大,不敢显示出来而已。

    足利义政如果真让明军带走了天皇。

    他就要真正的绑在大明的船上了。

    足利义政说道:“万万不可,此乃日本国内之事,不劳上国将军操心。”

    王英淡淡一笑,说道:“如果他是自称日本国王,自然不关朝廷的事情,但是敢自称天皇,却未必了。”

    “怎么,日本国王准备,在京都再打一仗?”

    足利义政一瞬间感到飞雪吹进衣服之中,一股冷意透彻心扉。足利义政很想说狠话。但是如何能说的出口。

    他知道,大明第二批援军,已经到了,没有去清州,问是直接从大阪登陆,就在京都城外。

    而今明军在京都地区的军队已经到了五万之多。

    而足利义政麾下的实力有多少?

    虽然号称十万,但遣散了不少。

    原因很简单。

    足利义政是养不起这些军队的,只能让各家家主留下一部分旗本武士,数量不多,其他的军队都回家。

    足利义政整顿京畿的目的,也是练出三万旗本。有这三万旗本为核心战斗力,再加上附从的大名。足利义政拉出十万大军,甚至十几万大军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足利家族对日本的控制权,就大大增加了。

    想想办,足利义政的目标才三万旗本。

    而今义政麾下的能战之辈能有多少人?

    他怎么敢与明军五万大军对阵。

    明军五万才是明军一小部分。一根手指头,但是对于日本来说,他已经是不可承受之重了。

    足利义政不

    管心中多愤怒,只能说道:“借一步说话。”

    有些话总是不好在天皇面前说的,不比王英,足利义政对天皇还有基本的尊重。

    王英与足利义政撇开各自的亲卫,来到一处残破的亭子之中。足利义政说道:“将军到底准备做些什么?”

    王英说道:“我与国主这番交情,也就不瞒你了,这是上喻,要怪就怪你们称呼太过犯忌讳了。”

    足利义政有些怀疑。

    虽然这个天皇的称呼,看上去有些犯忌讳。但是大明不是今天才知道这里有一个天皇,而且在朝鲜,安南内部,他们也都称皇帝的。

    这都是常事了。

    即便在南洋各国,他们对外称臣,但是对内,从来自称最高称呼的,因为文化不同,未必是皇帝罢了。

    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而且在足利义政心目之中,大明这位大皇帝,并不是一个太在乎虚名的人。因为朱祁镇下过好几道诏书,就是避讳的事情。

    朱祁镇废除了避讳制度,不管他的名字,还是皇后,皇太子的名字,都要临文不讳。

    当然了,朱祁镇怎么下令是一回事,下面的人怎么办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这是表示对皇帝的尊重。皇帝说不要就不要了。

    朱祁镇的命令,不过是将明规则变为了潜规则而已。

    足利义政忽然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冷气,暗道:“朝鲜,安南何在?”

    朝鲜与安南已经灭国,分别是海西省与交趾省。

    一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信。

    莫非安南与朝鲜之灭,就是在这方面被明朝惦记上了。

    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丝犹疑。他担心这是大明逼迫他的手段之一。

    只是即便是又如何?

    足利义政想来想去,都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拒绝的办法了,他说道:“航海伯,正如你所说,你我也是经历过生死的。”

    “你给说句实话,这事情真不可挽回了吗?”

    王英点点头。没有说话。

    为了完成这一件事情,王英先占据了兵力优势之后,然后还用突然袭击,先将天皇控制在手,再与足利义政谈。

    可见,王英已经做好了与足利义政在京都城之中再打一仗了。

    最坏的情况已经准备了。还谈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足利义政说道:“那将军允许我三事,这一件事情我放过了。”

    王英说道:“请讲。”

    足利义政说道:“天皇可以被航海伯带走,但是悄悄的走,不许惊动太多。”

    王

    英说道:“可以。但是天皇这两个字,不准在日本出现。否则再次惊动了陛下,可就不是如此这么简单了。”

    王英要的不是一个天皇,而是要断绝天皇一脉。

    如果他带走一个天皇,没有几年足利义政在立一个,那就没有意思了。

    足利义政不敢玩这个花招,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些回旋的余地而已。这消息能封锁多长时间,就封锁多长时间。

    足利义政说道:“我明白,第二,就是天皇一家到了天朝,还望朝廷善待。”

    王英说道:“那是自然。”

    王英也没有想要天皇小命的意思,至于到了京师之后,就不归王英管了。

    足利义政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请大明留一营兵马在京都常驻。”

    足利义政此刻也想清楚了,既然已经下不了这艘大船,就绑得紧一些。他虽然不舒服但也顾不得了。先保住性命再说。

    天皇一废,就是幕府大义名分的基石被挖空了。

    只能靠武力维持了。

    而足利义政比谁都清楚,而今的幕府根本不足以镇压日本。只能让明军进驻了。

    “此事,我做不得住。”王英说道:“需要上报朝廷,我不过我可以让大军撤得慢一点,到明年再撤完,想来那个时候朝廷就有所决断了。”

    足利义政还能怎么办?只能装着看不见了。

    于是日本天皇就在这一日成为了历史。

    不过,这对这位日本后土御门天皇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毕竟大明对亡国-之君,大体来是比较客气的。

    他到了北京之后,就按照亡国-之君的待遇,封了一个空头的伯爵,还是流爵,但是大明对一个伯爵的待遇,要远远超过了日本人对天皇的待遇。

    他这一辈子,自然不会如历史上,死后连下葬都难了。

    在此之后,大明对日本介入加深。更多大明人从大阪来京都做生意。甚至很多明人都不觉得日本是一个国家了。

    认为日本乃是大明的一部分,就好像是西南土司一般无二。

    而当一年后,日本天皇被废的消息遮掩不住,从而引起了日本上下的大地震,这种大地震不仅仅是政治上军事上的还是思想上的。

    从此足利幕府的大义名分荡然无存。日本国内的烽火连续了一百多年,日日月月年年有战,而在历代郕王持续不断的参与日本内战。终于用了四代人的努力,一统日本,成为日本国王。也是大明外封的十几个强藩之一。

    当然这是后话。

    当日本战事结束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已经是正统三十二年末了。

第一百零五章 银荒

    日本情况传来。让朱祁镇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正统三十二年下半年,大明就又一个不好的苗头出现,那就是银价上涨。

    其实大明的银价在周忱废除宝钞之后,就一直处于上涨的趋势之中。

    毕竟,洪武之时确定宝钞作为国家货币,不是没有原因的。其中一个很现实的原因是,贵重金属铜钱都大有不足。

    要铸造大量铜钱,这一件事情费时费力,还不如沿用元宋的纸钞制度。

    只是这个制度在正统时,已经难以为继了。才有周忱的改革。

    但是任何改革的红利都是一时的。

    在废除宝钞之后,银两通行一时间上下皆便。但是随着国家日益安堵,银两的价格也越来越高。

    其中一个原因,那就是银子太少了。

    大明流通的银两总数有多少?

    朱祁镇并不知道,但是总数大概在亿万两上下。这还是在正统一朝白银开采量逐年增长的原因。

    在正统之前,包括正统前期,大明每年的白银开采量在三十万两上下。

    这其中有没有下面的人中饱私囊,朱祁镇并不知道。但是即便是有人中饱私囊。大明每年新增的白银数量也不过百万两上下。

    当然了,大明流通的货币也不仅仅是银两,还有大量的铜币,还有相当地方都是以物易物。

    在周忱尽可能将财政收入折成银,粮两项的改革。白银的需要大大增加。而今一条鞭法的风声,仅仅吹了出去。

    银价就好像不受控制的上升。

    朱祁镇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历史上的一些改革,或许有些滞后。但是都是前提条件的。

    朱祁镇就面对一个问题,如果将大明赋税全部折合成银元,从而大大减轻了从上到下的管理难度。

    但是支撑整个大明运作的白银数量是天量的。

    一条鞭法的前提是大明后期,几乎源源不断的流入大明的白银。

    朱祁镇蓦然发现,他为大明政权深处埋入了一个深深的白银饥渴症,或者说贵重金属饥渴症。

    这让朱祁镇很是焦虑,却没有什么办法。

    根据经济发展与货币数量的规律,大明今后必须保证白银流入持续且不可中断。否则大明就会出大问题的。

    而大明贵重金属很是匮乏,这就成为了大明病根了。

    而且这个病根根本没有办法可医。

    宋,元,明三朝都进行了大量的货币纸质化实验,已经透支了纸钞几乎所有的信用。而今大明主

    体思潮,那就是纸钞这东西是不可靠的。

    想要恢复宝钞,根本是不可能的。

    这个问题,似乎陷入死结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只能江山留给后人愁了。”

    他在位这三十年之间,完成两次货币改革,一次废除纸钞,建立银两体系,而今又改为银币。

    这已经够频繁了。

    在做纸币,根本就是朝令夕改,民无所适从。

    所以这一件事情,只能留给后人来做了。他只能看眼前了。

    朱祁镇看着刘定之说道:“卿身为首辅,此事该当如何处置,还要给朕一个说法了。”

    朱祁镇语气很不客气。

    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银荒这个问题,并不是内阁发现的,也不是锦衣卫发现的,而是少府报上来的。

    这也是与政府与锦衣卫的性质有关。

    大明政府本质上是一个小政府,尽量减少对下面的干预,他们也没有能力干预下面的人。而锦衣卫虽然有汇报各地物价的任务。但是经济上的问题,并不是锦衣卫的专长。他们也不会发现其中问题。

    而少府却不一样了。

    少府深入参与进经济运行之中。

    银荒导致银价上涨,市面之上货币紧缺,直接影响到了少府是收益。少府对此再敏感不过了。

    少府报上来之后,朱祁镇也是汇合各方情报之后,这才确定这一件事情。银价上涨这一件事情,从正统前期到而今是一直存在的,而在今年的银价涨幅超出预料之外。

    银价一高,所有人都留住银两不花,世面的白银顿时紧缺起来。

    而北京作为北方最大的经济中心,在这方面的变化最为敏感。

    而今这个问题,还是一个苗头。但是不做遏制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朱祁镇给内阁这么多权力,可以说内阁诸位大学士在权力上并不比唐宋丞相上差上多少。给了这样的权力,是让他们承担责任的。

    不管怎么说,刘定之都是内阁之首,总理天下庶务。在这一件事情之上都有失察之罪。

    刘定之自己也明白,立即说道:“陛下,臣以为而今有三策,可以遏制银价。”

    朱祁镇点点头,示意刘定之说。

    刘定之说道:“第一,户部追加一笔款子,从京师购买足够的物资用与修建驰道之用。”

    朱祁镇立即明白,这其实就是宋代所谓的提称之法,用于平衡纸钞的物价。而今不过是用在银两之上。

    大明国库富裕,大仓库与内库常年有一千万到两千万两的白银作为压仓底的银子

    ,不到危机关头,都不能动的。

    极端的时候,两库存银超过三千万两也是有的。

    也就是说市面上白银不足,很大一部分也是大明财政之中占据了太多的银两,一下子砸出这么多银子。自然能缓解银两不足。

    不过如此一来,就加大了驰道修建了。

    朱祁镇问道:“多少?”

    刘定之咬咬牙,说道:“五百万两。”

    朱祁镇说道:“如此就继续修两京驰道吧。”

    这样一来,就是徐州到西安,北京到南京两道驰道同时修建了。

    对刘定之来说,这是一个艰难决策。

    大明大臣一旦当上户部尚书,一般都会变成守财奴。将太仓银库之中的银子看成性命一般。

    这也是因为这些大臣的财政思想,都会停留在小农阶段。已经想将所有的仓库填满。

    五百万两,对刘定之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足够打上一仗了。不仅仅能修建好两京驰道,甚至可以提前开始修建从西安到伊犁的驰道了。

    不过,这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刘定之说道:“第二,禁铜器,禁银器,加大银元与铜钱的铸造数量。具体数目,臣一时间也给不出,需要与下面商议之后,再禀报陛下。”

    加大铸钱量,也是一个办法。

    毕竟铸钱本身就是一次货币发行,毕竟银币之中,并不是全部是银的,铜钱之中,也不是全部是银的。

    这对增加货币发行量是有用的。

    朱祁镇没有说什么。

    刘定之继续说道:“第三,就是发行金钱。”

    说这刘定之看了朱祁镇一眼。

    朱祁镇瞬间明白。

    大明黄金最多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乃是内库之中,少府掌握了大量金矿,特别是东北的开发,更是有不少的金矿源源不断进入内库之中。

    发行金钱,朱祁镇也做了,只是这个时候金价太贵了。皇宫之中的金钱都是用来赏赐的,很多时候不是当做货币来用的。

    如果想要发行,最好是交给户部。

    朱祁镇沉吟了一阵子,说道:“这三件事情,我都允你,只是治标不治本。”

    种种行政手段,不过是能压制住钱荒的苗头,而且这个一次的银荒更像是一次预演。而且朱祁镇能干预的不过是北京而已。

    对于大明经济最发达的南方,朱祁镇却是鞭长莫及了。

    刘定之立即行礼说道:“臣不能解君父之忧,罪该万死。”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起来吧,如此一来,日本就太重要了。”

第一百零六章 巡抚日本端木瑞

    很多学者都说过,明亡于白银流入中断,有这样那样的联系,连鸦-片战争的根本原因,也是白银持续流出的原因。

    这个问题,只要大明用一天白银,就是无法根除的。

    除非大明能发现一个大银矿。

    而且即便有一个大银矿,也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

    不过,大明现在有一个现成的大银矿,那就是日本。

    日本问题,因为钱荒的问题,变得非常之重要。

    刘定之沉吟片刻,说道:“陛下,臣听闻日本伪皇在入京的路上了,日本足利家未必能震慑日本,他答应的事情未必做准。臣以为当加大日本驻军。”

    刘定之也很明白这个问题,没有足够的日本金银,那么大明的经济就很容易出问题,一旦银荒,就是百业凋零,甚至让百姓恢复到以物易物,这可情况,还谈什么变法。

    在这个现实的问题之上,刘定之也不顾什么道德了,他没有直接建议吞并日本,已经是留有余地了。

    至于他为什么相信日本有大量金银,却是有佐渡银矿的先例在前,毕竟佐渡银矿每年上交内库的银两,在一百万两到两百万两之间,再加上已经开始开采的黄金,一个佐渡岛,每年为大明贡献了超过一省的财政。

    很多省份的赋税,也未必有这个数目。

    让刘定之不得不相信朱祁镇的情报,再加上他的消息渠道之中,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大银矿,但是日本古来就盛产金银却是有所传闻的。

    让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朱祁镇沉吟片刻。

    说实话,他此刻有些后悔了。

    他后悔将天皇搞过来了。

    当然了,他将天皇搞过来,其实也是有唯恐日本不乱之意,唯有日本内乱,大明吞并日本才花费更小的成本。

    足利幕府才更加依靠的大明。

    只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比起占领日本的远期利益,稳定大明银价更为重要。

    而想让日本人老老实实的为大明开采银矿,却是需要一个比较稳定的日本幕府的。就好像西方列强更希望清政府存在的原因一样。

    只是而今事情做都做了。

    朱祁镇后悔也没有办法了。

    他想了想,说道:“不。日本驻兵一个营为维系足利幕府,已经够了。再多未必有用,甚至还有反作用。”

    “想要日本人乖乖的白银交上来不是这一个办法。”

    朱祁镇说道:“端木瑞现在什么地方?”

    刘定之想了想,说道:

    “应该在海西,作为海西布政使。”

    端木瑞从少府调出来之后,几乎一直在原地踏步,他毕竟不是科班出身,能到了三品官已经相当不错了。

    想要更上一步,已经是不可能了。

    他今后的仕途,也不过是在大明各个省之中,来回的调动而已。

    而海西省在与瓦刺大战之后,地位急需下落。

    这也是难免的。

    在与瓦刺大战的时候,海西是大明在东北关外总要支撑,自然是该怎么加强,就怎么加强,哪怕是砸钱也要支持。

    但是在瓦刺到了中亚,战争的威胁彻底解除之后,人们发现,与海西的联系实在太不方便了。

    要么从辽东走山路,还有走海路。

    看地图上,似乎海西省要距离大明内地核心,要比海东省近,但是实际上,往往是通过海东才能到海西。要么是从辽东北上,绕过长白山才能到海西,那一条路都不好走。

    在人们的意思之中,海西几乎是大明遗忘的角落。

    而且海西的百姓不过几十万人而已,大多还都是朝鲜人,女真人,连汉人数量都不是太多了。

    如果不是朱祁镇要将这里称为一省。海西一省,还比不上内地一府。

    这样的官职在官场之上,却是十足的苦差事。自然没有人愿意要了。

    端木瑞这样没有根底的人才会派过去,挂着布政使的官职,干着知府的活。

    朱祁镇说道:“将他调回来。驻守日本,至于挂什么衔,先生安排就行了。”

    刘定之说道:“是。只是日本之事?”

    得到了日本开采之权,与将日本的银矿运到大明是两件事情。其中要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朕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

    自然是军火销售了。

    既然维持足利幕府如此艰难,干脆就换一个想法。日本人不是想打仗吗?大明就帮他们一把,让他们打一个痛快。

    少府打造的大明制式武器,成本已经压得很低了,只需加一两个零,自然有日本人买单。

    什么不买单?

    那么就让灭了他的人买单的。

    如此一来,日本的白银自然源源不断的流入大明,更不要大明自己派人去主持银矿了,当然了,朱祁镇也担心日本银矿技术水平不行,也是要派出一些少府的专家却视察一二。

    至于这样会不会让日本强大起来。

    朱祁镇一点也不担心。

    首先,大明在日本的驻军,加上长崎郕王的护卫,已经海东海西驻军,在一两月之内,

    就能动员数万大军入朝。

    以而今日本的人战斗力,是万万抵挡不了这数万大军的。

    其次,即便日本提前出现一个织田信长,统一本州,没有水师,也不足以威胁大明。日本统一之后,大体不过一个安南而已。

    倒是大明也可以从容调兵遣将,除掉日本。

    最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以日本而今的分裂程度,几十年之内,是绝对不会什么是统一的冒头的。

    日本战国时代,有得仗打。想必有了大明的支持,他们打得只会更加惨烈。

    这也是为什么郕王一脉,用了数代人才吞并日本,就是日本战国打成一团浆糊,成为大明的钱袋子。

    即便是大明的亲王,也不能轻易动。

    而将来大明发现,有别的地方有金银。与西方殖民者接触之后,日本的地位不再那么重要了,才在政治上倾斜于郕王一脉统一日本。

    当然了,大明中枢在日本金银特权,更是延续到了他的结束。

    这些都是后话了。

    刘定之虽然不清楚朱祁镇是怎么想的,但是却没有再问。刘定之在朱祁镇始终缺乏了底气,做不到与其他大臣一般据理力争。

    随即,朱祁镇又处理了几件事情。

    最紧急的应该是湖广的旱情。

    湖广整个冬天都没有下一场雨雪,也就是在开春之后,一场大旱是必然的。刘定之就已经开始调配赈灾物资了。

    朱祁镇见状也不由一叹。

    这几年总体上老天爷给面子,朱祁镇也不能忘记之前的数次大灾。只希望这一次湖广的旱情能到此为止。

    否则乐子可就大了。

    还有重庆公主的大婚,就在年底。

    这也是京师的一场盛会。

    毕竟当今嫁的第一个女儿,朱祁镇特别掏出了十万两作为陪嫁。

    倒不是朱祁镇不想给太多,一来给的太多,给将来的皇帝留下沉重的阴影。很多祖制都是这样留下来的,二来,朱祁镇也实在没有钱了。

    因为最近四个王爷之国,朱祁镇总要给儿子们一大笔钱,纵然朱祁镇的内库有少府支撑,但是今年下半年一口气支出数百万两,也有些吃不消的。

    而且十万两已经不少,足够重庆公主过一辈子了。虽然在皇家,钱皇后教育儿女还是很勤俭的。

    这一场盛事,不仅仅是皇家的盛事,也是大明商家的盛事。特别是那些大商人都来了。一来冼家与他们在一个圈子里面。彼此之前也是交情,没有交情也是有所耳闻的。

    二来,冼景想要做的事情也少不了这些人的支持。

第一百零七章 公主府夜宴

    重庆公主的府邸在刹什海边上。

    而冼家几乎倾家荡产卖下的府邸也在这里。

    刹什海乃是北京之中一处权贵府邸云集的地方,特别是刹什海两岸,都是大大小小的园林府邸,可以说北京黄金地带,寸土寸金。

    而冼家的大宅公主府比邻而居。

    大明皇室嫁女的一番礼仪也就不用说了,自然是庄严肃穆之极。各个大臣都来了。之前冼家仅仅听过名声的大臣都出席了。

    冼景与重庆公主新婚燕尔,自然是一番恩爱。

    很快冼景与重庆公主的感情迅速升温。

    毕竟大明皇家没有再嫁的公主的,重庆公主与冼景的命运在结婚的时候,就已经连在一起了。

    而且重庆公主也不是什么刁蛮的公主,而冼景以北人的标准或许稍稍矮了一点。

    但是总体上来说。

    还算得上相貌堂堂,再加上冼景虽然学问不大成,但是待人接物的手段,却胜过了不少秀才。

    小心应奉,自然能应付得了重庆公主。

    这其实古代很大夫妻的写照。

    爱情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冼景得到了公主的允许,就借了公主府来延请宾客,延请的不是一般人。都是各地商界的魁首人物。

    之所以用公主府,却是因为公主府的下人,都是从宫中带来的。

    各地方的大商人,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除却少数是儒商,大多数都是暴发户,就要想是冼家一般,发家并没有多少年。对品味上被士大夫鄙视不已。

    曾经有一件事情,就是一个大商人花了大价钱,从士大夫家中买了一个花瓶,视为珍宝,放在祠堂之中。

    瞬间传为笑谈。

    无他,供奉祖宗的地方,都是用青铜器。从古到今都是如此,这瓷器再名贵,也不应该放在这里。

    这种嘲笑暴发户的话题,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

    而今让他们享受正宗的宫廷夜宴,自然是打在这些人兴奋点之上。

    于是乎,当夜无数大商人盛装而来。决计不敢不给驸马面子。

    毕竟与这位驸马搭上线了,之后遇见什么事情,说不定还要求这个驸马搭把手的。

    而冼景也是有求于人,在二门外迎接。

    每到一个人,就寒暄几句,让下人迎进去。

    每过一个人,冼景都在心中细细想着。

    福建郑家,林家,这两家都是福建商人的翘楚,彼此之间关系很复杂,

    合作居多,争斗也不少。特别是林家,似乎在夷州建府这一件事情之上介入很深,而今林家已经是夷州府第一大姓了。

    如此一来,从福建到夷州之间的贸易往来,自然是林家一手掌控了。

    至于郑家更善于跑南洋,这一次送冼景到北京的那位就是郑家的外围人员。

    随即冼景又迎接到了,陕西王家,山西张家。

    陕西王家乃是陕西商帮的核心人员,据说这个王家一直想与朝廷大臣王恕拉上关系,到底是真是假却不知道了。

    如果是真的,不应该宣扬的到处都是,如果不是真的,王恕也没有出来辟谣。但是总体上来说,他们是同乡却是真的。

    在打通西域之后,陕西商帮表现的很是活跃。虽然西域开拓对国家层面之上,或许是亏本的。但是对于商人来说,却是商机无限。

    王家还带来一个回回商人,说是西域来的大商人。名字很手绕弯。冼景并没有记住,但是这位西域商人似乎是来拜庙门的,一出手就是好万两贺仪,超出其他人不知道多少。

    至于山西张家,却是盐商出身。

    但是周忱颁布的新盐法之后,盐商的规模就被限制住了。张家很是颓废了数年,但是随着大明在蒙古的胜利,张家抓住了机会,张家的贸易直到龙城,北海。整个大草原处处都是张家的驼队。

    是首屈一指的商家。

    再有就是徽商汪家。

    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似乎在什么地方都插一手,海外,盐商,布匹,乃至马匹,等等的。

    体量也是相当大。

    这几家如果不是冼家娶了公主,遇见了都要叨陪末座的。

    剩下的还有几十家,比如辽东的木材商人,江南的布匹商人,等等。这一次可以说是大明大商的汇集。

    这些人加起来,所能动用的银两未必比少府差。

    只是想要超过大明内库加太仓银库,却是难了。原因很简单,在洪武年间,太祖皇帝用强大的执行力,做了一次均贫富。

    当然了,对土地上的贫富均的如何,这尚要讨论。但对商人的打压,却是非常有力度的。沈万三是否有其人,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类似沈万三的事情,绝对是有的。

    毕竟在太祖眼中,这种大商人本身就是有原罪的。

    大明前期的商业气息很是压制。太祖太宗政策大体一样,太宗皇帝比太祖皇帝放松了一些,但是那也是基于现实情况作出的调整。

    太宗皇帝役使商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商人真正发家的时间,也不过是从洪宣之际

    到而今四十年时间。

    四十年的财富积累,固然让大商人有了一些积蓄,但是还不足以撼动大明的体制,是决计做道晚明的情况。

    更不要说,这些商人很多都是后台的。

    比如说辽东木材商人姓曹,似乎与已故的丰国公曹义有关系。只是而今这些关系彼此之间还是遮遮掩掩的。

    等人到齐了。

    冼景先行敬酒,这些人一阵其乐融融不用去说。

    只是外面的歌舞之声,传到了后院来。

    重庆公主正在看小说话本。

    却是因为报纸的大规模发行,三国,水浒,西游都纷纷出了小说话本,毕竟这三本书大多都是从民间评书之中总结出来的,有的已经写出来的,有的即便没有写出来,但是也有类似的话本了。

    而今已经有一些落魄书生以此为生了。

    重庆公主也算一个小说迷。

    见此情况,重庆公主身边的老妈子说道:“公主,驸马也太不像话了,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扰了公主清净,老奴这就去将这些人给赶走。”

    重庆公主看了一眼,说道:“来人。”

    立即有两个健妇来了。

    重庆公主眼睛一撇,说道:“妈妈跟着我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了,而今我已经嫁人了,就不用妈妈了。你回去伺候母后吧。”

    此言一出,这个老妈子惊惧非常。

    皇宫可从来不是善地。

    朱祁镇不大管后宫的事情,甚至开始消减后宫的人数,但是并不能更改后宫的险恶局势,无他,诱惑力太大了。

    一旦能独宠六宫,就能从一个谁都能轻贱的女人,成为母仪天下的嫔妃。

    这种诱惑是很多人不能拒接的

    这一点不改变,后宫的险恶就不会减轻。

    其实,也不是后宫险恶,而是人心险恶。

    这老婆子年纪大了,在皇宫之中,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如果留在公主府之中,却是女管家,足够他安心养老,听见重庆公主要送他回去,岂能不惊惧。

    “公主,老奴知错了。”这老婆子立即跪地求饶。

    重庆公主在这种地方长大,临行之前又被皇后手把手教授怎么管家,自然不是小白兔。她未必觉得驸马所做的事情是对的,但是驸马觉得想做,她也无心去管,毕竟她出嫁之前,母后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能对驸马太过强盛,女人毕竟是女人的。

    故而她绝对不允许,有人非议驸马,不管驸马做了什么。

    重庆公主说道:“妈妈,何须如此,有什么话去跟母后说吧。”

第一百零八章 银铺

    冼景不知道,他妻子此刻再做什么事情。

    而此刻宴会之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冼景一拍手,下面的人立即离开了,只剩下他与这些大商人了。

    冼景一挥手,立即有一个太监捧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这个紫檀托盘之上,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他让这个太监捧着托盘,让这些商人一个个看了。

    即便这些商人都是资本雄厚,但是见了这一张纸,都微微变色。

    徽州汪家家主汪岳说道:“驸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驸马为我等讲解一二。”

    冼景说道:“这是佛山铁厂的牌照,有这牌照,我家就可以在佛山建立起与少府一般的大铁厂,这是得到陛下准许的。”

    少府的生意谁不羡慕,特别是北方的商人。

    毕竟少府大部分产能都在北方,北方商人受到的冲击最大,而南方商人却少了许多。但是对少府的羡慕却是一般无二的。

    甚至很多家族的生意,都开始有意无意模仿少府的生产方式。

    只是想要大建厂房,建立这种工坊,却少不了要打点官府。

    毕竟在地方上聚集数百人,甚至更多,没有官府的点头,被人告到衙门之中,就要吃上一顿排头了。

    顿时很多人看见这个牌照,心中想到的事情是,这个牌照要多少钱?要走谁的门路?

    冼景好像看出了他们的心思,说道:“小子有幸见到了陛下。陛下知我商民辛苦,有意大开方便之门,但是开厂矿聚众,朝廷总要有一个管理的方法吧。”

    “这才安排小子,经营这佛山铁厂。一旦有成,别的产业也会陆续放开,到时候各家都可以去工部申请这种牌照了。”

    “可是真的?”却是松江徐家的家主说道。

    而今松江已经是大明布匹的生产中心,而徐家与很多商人不一样,他的产业全部都在布匹之上的。

    他早就想开一个大布庄了,但是有很多问题,比如女工问题,土地问题。毕竟江南各织造也在少府管辖之下。

    而今听到如此条件,不由的心动。

    冼景说道:“自然是当真的,只是我冼家家底薄,却不知道这铁厂该如何办,已经引钱家出股本若干,但还是不够啊。”

    “可是,国丈钱家?”一个人问道。

    冼景说道:“正是。”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几乎所有人同时说道:“我愿意入股。”

    冼景对自己的目标根本不加掩饰,这些人都是商海浮沉

    的老手,岂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入股经营在大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甚至在宋代就有了,作为商人更是明白的很。

    对他们来说,今日过来,大多都是想与这位驸马搭上线,即便不能搭上线,也不能得罪了。

    甚至让他们出一些孝敬钱,也不是不行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些商人背后有人底气硬。不求冼景,有些商人而今已经处于危机之中,抱着求一丝生机而来的。

    就好像那个回回商人一般。

    但是冼景这个条件,却在很多人底线之内,他们愿意出一点钱,有的人就当意思一下。

    于是乎,少则几千两,多则十五万两,就是那个回回商人拿出来的钱。不过片刻之间,冼景筹集了近百万两的股本。

    如此一来,佛山铁厂决计不是问题了。

    甚至冼景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了。

    当然了,冼景也知道,其中有些人未必是为了佛山铁厂而来的。

    夜半时分,冼景又亲自将这些人一一送出了驸马府。虽然而今他们只留下一句话,但是对于这些大商人的信用,冼景是毫不怀疑的。

    冼景留下这个回回商人,一番细谈不用细说。

    单单说,第二天早上,冼景这里谈论的所有内容,都一五一十的在朱祁镇桌面之上了。

    朱祁镇看着这些大商人的名单。

    暗暗的揣摩这些人的后台,想来了想,对怀恩说道:“让东厂查一下这些人的底子,记住只是查一查。别的不许动,不许让他们知道。”

    商人起家的第一桶金,大抵都不是太干净的,即便后世也是如此,更不要说而今了。

    别的不说,朱祁镇敢肯定,福建商人多是做过海商生意的。至于山西陕西商人,当初也是做过走私生意的。

    当初的边军走私案之中,朱祁镇已经见识过的大明商人的手腕了。

    但是,时过境迁。

    当年缺钱的时候,朱祁镇估计见了这些大商人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抄家,填补国库。而今却不一样了。

    朱祁镇更希望大明工业发展。很多事情都可以妥协。

    只要这些大商人真正成为独立的资本势力,推动大明社会发展,很多事情,朱祁镇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如果他们真正成为资本力量。朱祁镇也要先下布局,为将来的做准备。

    自然要将底细摸的一清二楚的。

    怀恩之所以能在朱祁镇身边这么多年,其实是有本事的。最少揣摩朱祁镇心思的本事一点也不少。

    怀恩说道:“陛下,这些人的案底,奴婢已经从锦衣卫,户部,东厂各方找了,只是而今却需要时间的。”

    “只发现了这几个,剩下的估计这一两日能够找齐。”随即将几分档案送了上来。

    对这个结果,朱祁镇还是比较满意的。

    大明朝廷能有这个效果已经不错了,别说调查,单单是从锦衣卫,东厂,户部,浩如烟海的文档之中,找出了有关这些人的文档,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了。

    更不要说,这些地方文档之中,还未必有这些人的档案了。

    毕竟商人虽然富,但未必有足够的社会地位,让国家机关关注他们。

    朱祁镇看了几分,冷冷一笑,暗道:“果然,几乎或多或少都有可疑之处,就好像是山西张家,与盐池方面关系太过密切了。”

    几乎那一家都不是太过干净的。

    朱祁镇忽然看到了汪岳的档案,却停了下,细细的看了好几遍。

    倒不是汪岳是比较干净的,汪岳也不是太干净的,他的起家的银子,乃是夫人的嫁妆,但是他第一桶金,锦衣卫怀疑是销赃。

    海盗的赃物。

    当然了,什么赃物,朱祁镇并不是太在意的。

    他在意的是汪家的产业很是繁杂。几乎做什么的都有,汪家人丁兴旺,是徽商之中的大族,几乎家族的男丁都在出外经商。

    各地都有。

    这就形成一道密集的大网。

    而很多家族也是这样分散经营的,就是为了躲避风险。

    就好像金瓶梅之中西门庆一般以生药铺子发家之后,经营了好多行当。就是如此

    只是朱祁镇发现汪岳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经营的重心,就是银铺。

    也就是总换不同的银两的地方,只是在朱祁镇推行银币之后,货币统一了,想来这样的产业也就不重要了。但是汪家依旧没有改变。

    因为汪家开始经营一下,异地存取的生意。还充当一些典当行业。

    这是什么?

    这就是原始的金融业。

    朱祁镇心中一动,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面对的银荒问题,就是一个金融问题。他虽然有一些基础的金融学知识,但是不足以让他解决这个问题。

    而这个大明野生的银行家,能不能给他一个答案?

    朱祁镇不知道,但是却愿意试一试,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朱祁镇将汪岳的档案抽了出来,放在桌子之上,手指轻轻一敲,说道:“查清楚,特别是汪家的银铺。”

第一百零九章 天下徽商

    就在朱祁镇惦记汪岳的时候。

    汪岳也忙的脚不点地。

    他并没有在佛山铁厂之中多投钱,不过是投了五千两意思意思。这一分银子更多是与这位驸马结个善缘而已。

    至于赚钱,汪岳从来没有想过。

    不过,佛山铁厂能不能赚钱,汪岳并不知道,但是而今,汪岳已经赚到钱了。

    无他,这几十万两白银却是要运到佛山花销的。

    虽然这些大商人都是富豪出身,但是却也不可能直接将钱运到广东,甚至聚集在京师都有一些困难。

    电视剧里面,一砸砸出几十万两银票,根本是一个笑话。

    因为很少有金融机构能承接这么大额的白银流动。

    所以,这就注定了,这一些银子都要分批从各地流向佛山。

    这就有了汪岳的用武之地了。

    他从中看到了极大的商机。

    汪岳的主营业务,就是银铺。就是更换银两,异地存取,并开始小量典当放贷等等。他的网点说多也不多,也不过是在江南,浙江,江西,南直隶一带,然后沿着运河一带到北京。

    汪岳之所以能的发展壮大,在无数银铺典当行之中脱颖而出,却是因为汪岳会做人,能做人,为人八面玲珑,在徽商之中关系特别好。

    徽商,因为徽州山多地少,所以徽州人都有出外经商的习惯。多到了什么程度,有一句话说,无徽不成市。

    可见徽商之兴旺。

    当然了,徽商之中有大商人,如汪岳,但也有小商人。在外地开一个铺面惨淡经营。

    甚至每一代徽地出外的男丁,十个人之中,就有两三个客死异乡。

    徽商人在外也就抱团经营,互相帮助。甚至这种习惯在而今的温州商人身上还有相当的基因流传。

    汪岳少时读书不成,用夫人的嫁妆出来经商。

    刚刚开始并没有赚多少钱,但是他,热心帮助乡人。每次回家与出来,都带了不少家人书信,甚至要跑好多地方,为这些人送信。

    这也没有什么利益可言。很多时候都纯帮忙的。

    但是时间一长,他就发现了其中利益。

    当他被人很多人相信之中,就有人托他将银子送回家中。

    于是,汪岳开得第一家,异地存取的钱庄,就是与老家的。

    他从之中发现了商机,更是热心于联络同乡,以至于家乡人都之汪大官人。与在外面遇见了什么难处,比如做生意赔了,比如遇见强盗了。

    等等,只需能找到了汪记门下,凭借一口乡音,总是能得到帮助。

    如此一来,汪岳的产业就依附着徽商的网络,迅速扩大,甚至成为徽商之中话事人。很多内部纠纷到找到了汪岳门前。请汪岳调解。

    汪岳在徽商圈子里面的地位,更让汪岳的产业更加兴旺。毕竟金融业资金要求很大,很多异地存取。根本不可能让人远途运送大量金银。

    其中风险太大,要知道大明走远途遇见土匪几率可不小,一旦风声传出去,就等着过五关,斩六将吧。

    所以很多时候,异地存取,都是在当地调款的。

    以汪岳的人脉,有短缺的时候,都能很轻松的从当地徽商之中调集一笔款子。

    这才是汪岳生意越来越大的原因。

    当然了,汪岳也对徽商放款。但是而今对外放款还不是太多的。最大的担心是不知根知底,放出的款子根本收不回来。

    汪岳有几分成也徽商,败也徽商的感觉。

    他因徽商而起,几十年之内,成为天下富豪。但他的生意更多在徽商圈子里面打赚,外人的生意也有但也不多。

    而此刻,这一次对汪岳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机遇。

    几乎大明各地的大商人都在这里,如果他们都能通过汪家渠道划拨银两,也就是汪岳的渠道遍及了大明各大商帮。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如此一来,汪家钱铺成为天下第一的钱铺,也就指日可待了。

    所以,汪岳在为这个目的而努力奋斗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的底细,一条条的摆在了朱祁镇的面前。

    毕竟汪岳而今是在北京。

    如果在别的地方,朱祁镇未必能够掌控的如此清楚,但是整个天下只有北京城内,只要朱祁镇想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

    朱祁镇看着汪岳的内容,大感兴趣。

    大明经济最大的问题,一个钱,一个粮。

    甚至很多偏僻的地方,粮食还承担一点的货币性质。

    别的事情,朱祁镇都可以放一放,但是在这样东西上面,却是绝对不能放手的。

    所以,户部侍郎杨鼎而今已经初步提交了一分方案。主体内容,就是在这半年之间,视察天下粮仓的结果。

    这个结果并不容乐观。

    在太祖皇帝时期,大放异彩。一般来说一个县都有一座或者两座,储存一两万石粮食预备仓,全部都荒废了。

    最严重,连仓库都变成废墟了。即便还有保留的,预备仓库存保存不当,很多粮食腐朽,再有就是账面不符

    可以这样说,除却北京仓,通州仓,再加上天津仓,总共两千万石粮食的仓储或许没有问题。

    毕竟朝廷对这些仓库当成命脉,一年之内,有不知道多少次御史核查。

    再加上这些之前都是杨鼎管着。想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杨鼎向朝廷的提议,就是将仓储的级别提升,在水陆要冲之地,重现修建仓库,辐射各地。

    总体上,他提出了临清仓,淮安仓,扬州仓,南京仓,九江仓,武汉仓,成都仓,广东仓。桂林仓,等十几个仓库。

    这也是对大明原来的赋税体系的整顿。

    之前大明纳粮可不是要百姓缴纳到县里就完事了,恰恰相反,要粮长运输粮食到很远很远的仓库之中。

    一般来说,是富户运运,贫家近运。

    这是出于太祖皇帝天才的办法。一种去中心化的运营。

    因为粮食运输成本太高了。

    太祖皇帝觉得,将粮食运输到京师,然后朝廷再下拨下去,是一种极端浪费的事情。于是乎,太祖皇帝细分赋税项目,采取就近原则,让各地缴纳的赋税,直接运输到所需要的地方。

    这种形式在宋代就有。

    不过,当时是一种折中的办法,因为南宋的时候,前方打仗,家要后面的府县移支,不用将地方的赋税运输到京师了,而是直接运到前线。

    当然了,这里面还有很多政治原则。

    比如,如果当地有驻军,也不能让军粮就地支取,如此朝廷就不能对军队制衡了。等等原则之下。

    太祖皇帝就设计出一张复杂的赋税转移路线。

    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大明赋税二千三百多万石,但是到北京的不过四百万石上下,其余的赋税都在这一张大网之中运行着。

    调整这一张大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近百年下来,这一张大网与当初的情况早就不大一样了。

    举一个例子。

    在南京附近的县,有要求运送到京卫的仓库。但是太宗皇帝迁都,京卫大部分都迁到北京了,于是这些人本来是家门口运粮食就行了,一下子多了近千里的路线。

    于是百姓所要付出的运费,要超过了他们本身要运送的粮食。这负担立即翻了好几翻。简直让人苦不堪言。

    而这样的事情,在最近时常发生。

    朱祁镇这几年大刀阔斧,卫所迁徙改制,府县的划分,南直隶一分为二,等等动作,早就让这一张运送网络已经不堪重负了。

    不过,大明内阁也不是白痴,自然要加以修补。

第一百一十章 粮与银

    但是怎么修补,也不过在太祖皇帝框架之中转悠而已。

    而今杨鼎的建议,其实是重塑大明粮食运输体系。即便不推行一条鞭法,大明原本的赋税按照这个本分运行,也是大省民力的事情。

    而且极大的加强了中枢的控制力。

    朱祁镇打赢瓦刺之战,主要靠的是盐税,茶税,海关税。但是对真正控制的田税并不多。

    并不是田税不重要,田税与附加在田税上面的徭役,才是大明最大的财富。

    只是,朱祁镇以海运代替漕运,真正运送到北京的,也不超过八百万石,即便是大明赋税而今超过了五千万石,真正运送到京师的也不过一千万石而已。

    剩下的都在什么地方?

    要么折银,就好像户部每年给宫中的一百万金花银,就是江南粮税折银的。

    另外就是按照这一张大网分布在大明的各个节点之上的。

    当然了,以大明现在的管理能力,对这些节点的管理,根本就是失控的。这就是大明财政体系之上的先天顽疾。

    所以满清入关之后,对财政上做出的改革之一,就是所有款项折银之后,除却留存部分之外,一律支京。

    这才让满清的中枢权力大增。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

    不过,他也明白,这个时代粮食运输难度。满清是在一条鞭法的基础之上,才能做出这样的操作。

    朱祁镇觉得国家储备粮仓,不需要集中在北京,也不可能。

    杨鼎所列出的仓库,总体上是沿着运河一线,与长江一线了布置。

    通过陆路与水陆便于运输粮食。出了事情也编入支粮。

    而且通过这样的整顿,朝廷控制在手中的粮食也就足够多了,不再是京仓两千万石了。

    朱祁镇自然批准了杨鼎的奏折。

    这些仓库都在陆陆续续的修建之中,至于仓库的管理与地方上怎么分权,什么的还需要慢慢的磨合,但是总体主旨,不会改变的。

    粮食问题,朱祁镇正在解决。

    银元的问题,朱祁镇也不得不面对。

    特别是今年银荒暗涌,虽然已经开始平息了。但是依然让朱祁镇感动心焦。

    刘定之的办法,都是治标之法,甚至连治标之法都不算,可以说是权宜之计。而银荒,或者说钱荒,从唐宋以来,不知道有过多少次。

    甚至宋代的交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为了解决钱荒问题的办法,只是弄砸了。

    所以,朱祁镇对

    这种原始的银行业很是感兴趣。或许朝廷发行纸钞,是不可能了。但是弄出类似银票一样的交易凭证,或许能缓解一下钱荒。

    朱祁镇默默的敲着汪岳的资料。一时间陷入沉思,不知道对汪岳的所做所为,要不要插手?

    是任下面自由发展,还是出手弄一个国家银行?

    这个时候,怀恩悄然而来,说道:“冼驸马求见。”

    怀恩也是很有眼色的,朱祁镇要见人自然有见不完的人,一般官员回京述职,登上好几天,才能见皇帝一面。

    唯有六部枢密院内阁这些大臣,才有越次求见的资格。按理上冼景一个驸马而已,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但是朱祁镇对冼景另眼相看,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怀恩自然也不敢做恶人。

    朱祁镇说道:“让他来吧。”

    冼景来了之后,立即行礼就不用说了。

    朱祁镇让他坐下来,说道:“有什么事情?”

    冼景说道:“陛下。”

    朱祁镇瞄了他一眼,说道:“叫父皇。”

    冼景声音之中微微有一丝颤抖,说道:“是,父皇。小婿今日前来,是有两件事情禀报,第一件事情就是佛山铁厂股本已经找齐,小婿预计在明年开春之后,就南下佛山。”

    朱祁镇说道:“和重庆一起去吧。”

    冼景大喜过望,说道:“多谢父皇。”

    一般公主都在京师,驸马类似于入赘。而朱祁镇让重庆公主跟着冼景南下佛山,其中态度,就再明白不过了。

    朱祁镇作为父亲,固然是想给女儿撑腰。让女儿在家里成为一家之主,但是幸福从来是一种很主观的东西。

    在儒家的这种价值观之中,与后世女权来衡量,固然朱祁镇能为重庆公主做主,但是重庆公主就真幸福吗?

    想来,重庆公主毕竟是公主,冼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怠慢。稍稍示弱一下,也是一个办法。

    冼景随即说道:“另外一件事情,小婿拿不准,来请教父皇。”

    朱祁镇说道:“什么事情?”

    冼景说道:“回回商人马克顺奉上白银二十万两,请小婿为他做主,小婿不明就里,这钱虽然暂时列入股本之中,但是该怎么办,还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马克顺,这个名字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怀恩立即说道:“陛下,老奴听过,马克顺原名皮尔马黑麻。在瓦刺使团之中任过职,在也先在的时候,数次来往京师。”

    “似乎在瓦刺还担任过什么官职,老奴就不知道了

    ,不过锦衣卫那边应该是有存档的。”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经济与政治之间从来是不分家的。

    一个能一口气拿出二十万两大商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冒了出来,这是不可能的。

    原来是瓦刺方面的人。

    当然了,朱祁镇并不觉得这个马克顺与瓦刺政权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紧密,即便是也先时代也是。

    盖因瓦刺政权特征,就是一个武力联盟,一个商人不过是打下手的而已。

    而今瓦刺衰弱,马克顺更知道该如何选择。

    不过冼景却吓了一跳,说道:“小婿万万不知道,他有人如此根底,否则根本不会用他的银子。”

    如果说冼景不知道马克顺与瓦刺之间有些联系,那绝对是假的。

    毕竟,冼景虽然不知道马克顺的底细,但是马克顺的经营方面,却是了解的,就是丝绸之路,也就瓦刺与大明之间的贸易。

    在西域行走的驼队,十有七八都是马家的。

    当然了,这也与西域的现状有关系。

    西域数百年以来,回回教在此地已经根深蒂固了。纵然蒙古人没有全部信奉回回家,再加上大批士卒汉人迁入。

    但是在很多地方,不足以撼动回回商人的地位。

    马家能做瓦刺与大明两国之间的生意,如果说他在瓦刺之内没有靠山才是假的。但是有靠山是一回事,本身就曾经是瓦刺的官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祁镇说道:“无妨,他想让做什么?”

    冼景说道:“他只是让将这些送给陛下。”

    怀恩接过,双手呈给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一看,都是石亨的黑料,什么劫掠商队,敲诈拉索,并且擅自设立关卡,擅自扩建,并在伊犁各部落之中,广收义子等等。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离间君臣,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吗?”

    冼景立即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臣知道,只是臣不敢欺瞒陛下。臣之前并不知道马家与瓦刺有关系,这斗胆上奏,如果早知道如此,给臣几个胆子,臣也不敢为他递这个。”

    朱祁镇看着冼景,心中暗道:“要钱不要命的主。”朱祁镇才不相信。估计冼景即便知道这一件事情的内幕,冼景也会帮忙的。

    毕竟仅仅一举手一抬足,就有二十万两银子。

    简直是一本万利。

    冼景忽然是一个人才的,但是似乎格局有些小了,一心圈在商界之中,须知这个时代,不管朱祁镇再抬举,商人也是不入流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阿失帖木儿皈依真主

    朱祁镇说道:“你既然开口了,就都说了吧。”

    冼景说道:“马克顺只是想求一纸文书,可以平安的过了伊犁,别无他求。”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此刻的朱祁镇想到了石亨。暗道:“都六十岁的人了,还不安分。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虽然朱祁镇没有调查,但是他敢肯定马克顺提供的黑料是真的,这太符合石亨的性格了。石亨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定然是无法无天的。

    甚至西域锦衣卫,已经地方官员也有对石亨不满的上奏。

    只是,这些黑料再多,也动摇不了石亨分毫。

    以石亨的战功,让他安置伊犁终老,本身就是一种处罚了。

    如果这样情况之下,朱祁镇还处置石亨,在很多人看来,就太没有人情味了。

    朱祁镇说道:“怀恩,你派人现在去问问这个马克顺瓦刺的情况。”

    怀恩说道:“是。”

    立即安排了一个小太监出去传令了。

    只剩下冼景跪在金砖之上,朱祁镇不开口,他不敢起身。好一阵子,朱祁镇才说道:“这一次就算了,这二十万两,就当是内库拨给你的,该开口的能开口,不该开口的少开口,开春之后,就带重庆去佛山吧。”

    “北京不适合你。”

    朱祁镇给冼景的判断,或许有些武断。但也是事实。

    冼景连人的底细都没有查清楚,就决定帮忙。这种疏漏,足够在官场之上死上好几次了。而且朱祁镇也不想冼景在朝中上拥有影响力。

    他仅仅想让冼景推进佛山铁厂发展而已。

    冼景背后微微见汗,不过一会功夫,他的衣服被后背打透了。

    冼景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冼景的行为之所以如此,甚至可以说有些放肆,好不是朱祁镇频频示好,又是多次召他询问商事。

    一时间,冼景都以为朱祁镇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了。

    甚至招募股本这一件事情上,冼景也是事先对朱祁镇说过的,朱祁镇最少是默认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却是而今这个结局。

    冼景退下去之后,并没有多长时间,有人拿着十几张纸递给了怀恩,怀恩顺手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看着上面的供词,还有一丝丝血腥味,说道:“马克顺没有死吧。”

    怀恩说道:“没有陛下的命令,下面的人不敢为之。”

    朱祁镇点

    点头,看着这些文字,猛地皱眉了,说道:“这一件事情,锦衣卫为什么没有消息?”

    怀恩上前一看,却是阿次帖木儿放弃了萨满教,信了回回教。

    怀恩说道:“奴婢不知道,大概是锦衣卫还没有传过来吧。”

    朱祁镇心中一叹,他也知道,这是锦衣卫与东厂这些情报机构的弱点。瓦刺重新称臣之后,瓦刺就不再是锦衣卫的重点了。

    锦衣卫对于瓦刺情报的经费消减了不少。

    干情报从来是砸多少钱,就有多少情报的,朱祁镇砸在锦衣卫与东厂的钱不少,但是真正想要全天下事无巨细,却是远远不可能的。

    所以,一旦朝廷关注的重点不在,这个地方的情报就会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而且朱祁镇觉得锦衣卫的人,未必知道,阿失帖木儿信奉回回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瓦刺伊斯兰化。表示着瓦刺作为外来户与当地的土著回回教之间达成了一致,如此一来,瓦刺的国力就会有极大的增加。

    朱祁镇一瞬间有些忧虑。

    忧虑西域的情况。

    总体上来说,西域南北两疆问题重重。而且很多问题都是不能解决的,如果阿次帖木儿作为回回教东进的先锋,情况就不的妙了。

    西域可是有大量的回回教信徒。

    不过,在驰道不能修到西域的情况之下,大明而今维持在西域的军事存在已经是极限了,还包括,包容蒙古人,石亨等人的各种行为。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暗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想想,清代争夺西域,用了康熙,雍正,乾隆三代人。而今西域有所反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将这个马克顺,送给伊王。他的产业一点也不要动,交代给锦衣卫,朕不想听到什么有的没的。”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明白。”

    朱祁镇之所以,不处置马克顺,却是不想惊动太多的商人,毕竟而今朱祁镇正要依靠他们的。至于让马克顺下锦衣卫问话,却要给马克顺一个教训。

    朱祁镇估计,马克顺并不是瓦刺方面派来离间大明君臣的间谍,但是他既然做了这一件事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至于为什么将马克顺给伊王,也就是在伊犁的皇五子。

    却是给儿子补补血,总体上来说,几个儿子分封的情况,也就是伊王要面对的情况最为复杂。

    让马克顺却为伊王办事,也算是给伊王一点外财。

    阿失帖木儿的举动让朱祁镇有一丝紧迫感。他对怀恩说道:“朕要去见一见汪岳。”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这就去传诏。”

    朱祁镇说道:“不,朕要亲自去看看。”

    怀恩面有难色,说道:“陛下-------”

    朱祁镇眼神微微一冷,说道:“快去准备。”

    怀恩虽然担心朱祁镇的安全,但是也不敢违逆朱祁镇的意思,只能点头称是。不过片刻,朱祁镇换了一身青衫,倒是真有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

    于是乎,怀恩就带着朱祁镇出了京城到了城南。

    之所以到这里,因为这里乃是北京的商业区。

    前文已经说过了。

    经过多年的发展,北京的城墙早就围不住北京城了,北京城中各种建筑物外溢出来了,而南城更是其中最严重的地区。

    大量货物都在这里交易的。

    有些物资会入城,但是更多的物资根本不入城,就在这里交易之后,就各奔东西了。

    而这繁华的商业,更是衍生出更多当铺钱铺。

    对,汪家的钱铺虽然生意做得极大,但是北京,汪家的钱铺的市场份额并不算太大,因为当地有太多的地头蛇了。

    特别是勋贵家族,家中富豪,这种放贷的生意却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

    毕竟以他们这些家族的权势,最不怕的就是有人敢欠债不还。

    只是这些人的当铺多半在城中。而汪家的钱铺却在外面。却是因为汪家更多服务于徽商的原则吻合。

    朱祁镇带着怀恩,还有两三个侍卫,来到了汪家的钱铺。

    却见汪家的当铺开了八道门,里面面积很大,人却不多,只有冷冷清清的几个人而已。

    朱祁镇最先看见的,却是一个称。郑重的放在最中间。

    怀恩立即给朱祁镇解释道:“老爷,做银钱的生意,最担心是着了眼,故而这个称都是用来称银子,是真是假,经过这里的一手,一般是没有问题的。”

    “甚至邻里街坊收了银子,也都来这里过一过,只是而今大家都用银币了,所以这里的情形才冷清起来。”

    说实话,在古代辨别银子的真伪,决计是一门大学问。白铜,什么包铅,各种手法层出不同。

    这还是假的,即便是真的,其中成色几分,合多少银子,都要弄明白。

    否则一个出入,好多人的辛苦就付之东流水了。

    “不错,当今铸银币,就是一大善政。”一个老掌柜说道:“贵人来我们这里,却不知有何贵干?”

    这老掌柜眼睛毒的很,即便朱祁镇做过伪装,也一眼被他看出来:“这不是寻常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汪岳的机会

    朱祁镇说道:“我着急用钱,想从汪家银铺贷一笔款子。”

    老掌柜微微一愣,说道:“恕我眼拙,不知道贵人是?”

    朱祁镇给了怀恩一个眼神。怀恩立即明白上前说道:“我家大人新任知府,手头有些紧。还请行个方便。”

    老掌柜说道:“原来是大人,在下失礼,只是鄙号不敢有违朝廷之令。还请见谅。”

    太祖皇帝大明律明令禁止,禁止贷款即将赴任的官员。

    这一点清代也继承了。

    只是禁止也没有什么用处。清代官债层出不穷,几乎每一个官员为了上任,就要欠下大笔大笔的亏空,只能借上钱才能上任,然后加大力度刮地皮,才能回本。

    而今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但也有些苗头了。

    汪家钱铺自然是做过这样的事情的。

    只是两个人都是生面孔,这也又是犯禁的事情,岂能承认?

    朱祁镇也不在意,说道:“你们这里不放贷吗?”

    老掌柜说道:“一般有所拆借,并不多。”

    朱祁镇心中暗道:“口风倒是怪紧的。”知道也问不出来什么了。毕竟自己而今虽然没有泄露身份,但是却有些可疑。

    很多事情,这个老掌柜是决计不会与生客说的。

    朱祁镇示意怀恩,怀恩立即掏出一门令牌,上面却是朱漆白字,写着:“奉旨缉拿。”却是锦衣卫的腰牌。

    老掌柜大吃一惊。

    虽然在朱祁镇登基之后,锦衣卫已经很少在京师做什么事情了,但是锦衣卫的名声并没有暗淡下去,反而越发响亮。

    怀恩说道:“让汪岳来见我家大人。我知道他就在后院之中。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掌柜吓得瑟瑟发抖,面色如土,却不敢说什么,只能立即回去找汪岳,随即汪家钱铺的门板一面面的放下来了。

    也是这银铺本身就是一个冷行,也就省了赶客人的程序。

    很快汪岳就过来,他本想派人去见冼景。毕竟京城并不是他的大本营,他能接触到的达官贵人也就是冼景了。

    只是他立即发现,人出不去。他只能长叹一声,抖擞精神,是富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汪岳来到前面一看,朱祁镇已经坐下喝茶了。

    汪岳上前行礼说道:“大人光临鄙店,蓬荜生辉,小小诚意,不成敬意。”随即汪岳从袖子里面拿出两锭金子,虽然个头不大,但大概有二十两上下。

    不要小看着两锭金子,换成银子

    大概有二百两上下。很多吧百姓一辈子的积蓄如果能有这么多,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朱祁镇看了看金子,成色不错,却没有动说道:“今日找你来,却是一件事情,我有一笔款子,想放这里生息,可不可以?”

    汪岳听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事情汪岳见多了。

    汪家钱铺有存钱业务吗?有。但是不多。毕竟这个时代,存钱已经给利息了。汪家这么大的产业,自然需要一些钱来周转。

    但是放贷的规模不够,自然也不敢招揽大量的储户。

    毕竟汪家而今利润大多都是来自于异地存取的手续费。这种存取之中,大多是不给利息的。但是,有些人的款子是不敢不接,不能不接。

    就是这种官人的。

    他们手中有钱,也不想自己打理,直接塞给汪岳,约定每年多少利息。汪岳也不敢大答应,毕竟这些人有办法折腾死汪岳。

    但如此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汪岳手中有很多人的款子,汪家的产业在很多地方都会被地方官照顾,其中逻辑不言而明。

    但是汪岳手中的利润,却有很大一部分都塞进这个无底洞之中了。

    汪岳说道:“不知道大人要多少息钱?”

    朱祁镇竖起一个指头。

    汪岳说道:“一分?”

    朱祁镇说道:“一成。”

    汪岳说道:“这不可能,还请大人令请高明吧。”

    朱祁镇说道:“汪东家听我把话说完,我这一成也不是白拿的,这锦衣卫的招牌可以借给你用用,看那个敢不还钱,以后你在京师,就可以横着走了。”

    汪岳沉吟一会儿,说道:“谢过大人美意了。此事我汪家是做不的。”

    太祖皇帝命令禁止高利贷,不许利钱超过本金,不许利滚利。但是没有足够的执行力,这些法律条文,都是一纸空文。

    所以民间高利贷很高的。

    朱祁镇所要一成息钱,就是逼着汪岳却放高利贷。必须什么九出十三归之类才能回本。

    汪岳却从不做这样的事情。

    一来汪岳发现,其实高利贷看似很诱人,但是很多时候,放出的钱回来的很少,非要压榨对方家破人亡,典妻卖子才够。

    其中要借用很多汪岳不想沾的东西,比如打行,没有这种古代黑涩会催帐,怎么可能将钱收回来。

    这种高利贷的生意,看似利润丰厚,但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美好的。而且往往要沾人命。

    倒不是说,汪岳双手就干净的很。

    说实话,这个时代商场厮杀出来的,有几个善茬,甚至汪岳身边的一些人也是杀过人的。

    二来,却是汪岳的内心不愿意做这一件事情。

    这就是徽商提倡的儒商了。

    当然了,这个概念现在好没有的,但是已经有了雏形了。

    就汪岳来说,他如果不是读书不成,才不会经商的。而今他而今已经富豪了,但是依旧让家中子弟读书。

    在汪岳内心中,其实是以士大夫自居的。无非是形势所迫,不得不经商。但是做什么事情是其次,他内心之中如儒家士大夫无二的。

    故而,这些害伤人命之举,他不想做。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今个儿从这里走了,下一次来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了?”

    汪岳脸色微变,他不能不担心锦衣卫的威胁,说道:“在下愿意每年奉送大人白银万两,只是这一件事情,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朱祁镇轻轻拍手,说道:“好。”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试探一下汪岳,却是要用他。

    金融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不过,如果让心术不正的人拿到手中,很可能出事。朱祁镇既然想托付大事,这才亲自来试试。

    毕竟,朱祁镇如果真要官办银行,在朱祁镇心中这银行的位置,并不在户部之下。

    朱祁镇说道:“汪先生,请坐。”

    汪岳一时间有些吃惊,他目光转了两圈,心中已经确定了。朱祁镇不是锦衣卫。但应该是一个大人物。

    汪岳坐下来,说道:“这位大人,何故相戏?”

    朱祁镇说道:“有大事相托,今年年末的钱荒,你可知道?”

    汪岳说道:“自然是知道的。”

    汪岳毕竟是做这一行的,这样的市场波动又岂能不知道啊。

    朱祁镇说道:“而今百事用银,银价如果不稳,则天下必乱,汪先生作为天下有数的大商人,不知道对这一件事情有何看法?”

    汪岳心中一动,略带试探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汪先生,岂不知桑弘羊乎?”

    汪岳岂能不知道这位商人出身,成为汉武帝得用大臣,制定了西汉几十年的经济政策。他听朱祁镇如此说,心中砰砰乱跳。

    他虽然而今还不知道朱祁镇是谁,但是敏感的感受到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能抓住,他所要面对的人生将大有不同。

    只是该怎么抓住,汪岳却有一些担心。毕竟他从来没有从这方面想过,此刻顷刻之间,未必能说得明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明的金银流向

    汪岳说道:“既然贵人如此看重小人,小人也就冒昧了。”

    汪岳沉吟片刻,说道:“其实银荒之事,几年就有了,只是北京情况要远远的好过其他各地。因为北京是天子脚下,南北要冲之地,天下金银皆汇集在此。”

    “朝廷每年赋税过千万之数,从各地聚集在北京,而这些赋税大体从南而来,用之北方,之前与瓦刺交战多用于经费。而今却也多用于北方水利驰道之用。”

    “总体来说,这十几年从来是南银北送。”

    “京城大军数十万,少府之下数十万,乃至于官员小吏,数不胜数,我估算一下,一年朝廷发给北京上下的银两,就有近千万之数。”

    “故而,北京之银,在整个天下来看,已经是最多了。”

    “今年北京银荒,其实是南方银荒波及到北方了。”

    朱祁镇一听,心中震动非常。细细咀嚼,却不无道理。

    虽然大明南北货物流通从来不少,通过运河,海运,还有寻常陆运。北京附近的经济圈,与江南这一片大明最发达的经济圈,并非没有交集。

    但是总体上来说,汪岳说的并没有问题。

    从朝廷拨款而论,除却之前南方几场战事之外,都是用于北方。

    这也是朱祁镇有意平衡南北的政策。

    但是他却忽略了这一点。

    那就是而今的中国,其实不能视为一个整体的完整的市场。

    南北之间的交通与地域差距,将整个中国分割成了不同的部分。而大明政府,却是其中最强大的经济体。

    政府的举动与倾向,自然决定了白银的聚集方向。

    当然了,这种自然的商业贸易,也会纠正一下,比如北方就从南方卖进大量的货物,布匹什么的。

    这也能让白银回流。

    但是这种回流并不是完全平衡。

    正因为汪岳的钱铺非常大。各种网点之间的交流才能让汪岳有这样的认识。而大明朝廷之中,却很少有人有这么方面的意思。

    从而也让朱祁镇更加相信汪岳的论断。

    那就是银荒这种现象,其实早就在南方表现出来的,只是波及到了北方,波及到了少府的基本盘。

    这才被发现。

    而大明各级政府,从县一级,府一级,省一级,到中枢一级,根本没有这个想法,除非闹出大事了。

    才会发现。

    毕竟太祖皇帝所建立的大明体制,本身就是想将大明建立成为一个大农村,这

    些金融方面精细的波动,根本不在朝廷的监控之中。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该当如此处置?”

    汪岳说道:“臣以为,首先重申禁止金银外流。加大铸币量,臣听闻日本金银不少,而今日本以定,已经加大贸易,从日本得到金银。”

    朱祁镇说道:“这两件事情已经做了。”

    日本一事就不用说了,而今禁止金银铜钱外流的命令,在宋代都有,而在明初,更是连海都禁了,这个自然也在禁止之列。

    而发现银荒的苗头。

    内阁发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这个。

    其实,真要说起来。

    金银作为货币,到底是流入的多,还是流出的多,也是一个说不清楚的话题,毕竟这个时代的统计数量总是不够的。

    但是大体上来说,大明外贸商品,主要是盐,铁,布匹,丝绸,瓷器,还有些其他的奢侈品。

    包括金银器。

    不过,历朝历代,一旦有了钱荒,第一件事情就是这个命令。

    汪岳沉吟片刻,一咬牙,先行一礼,退后几步,来到柜台之上,找了一个张字据,双手呈给朱祁镇。

    朱祁镇一看,这是一张当票,而是活当。

    当的是一个银壶,作价三百两,折价一百五十两。

    朱祁镇不知道汪岳是什么意思。

    汪岳说道:“这种当票,从来是一式两份,钱铺一份,主家一份。但是很多时候,这当票可以直接当一百五十两银子来用。我虽然已经不当掌柜的,但也看得出来,这个宅子,最少转手了五次。”

    “都是拿一张当票当银子用。”

    朱祁镇哪里听不出来,他的言下之意,朱祁镇冷冷的说道:“大胆,宝钞之事,这才过去几年,你敢说这个事情?”

    汪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大人明鉴,此事不是宝钞,只是店中有几分就能出击几份庄票,以此来代替金银。”

    朱祁镇岂能不知道,汪岳言下之意,不就是用一分本钱,发出几份的庄票,只有经营得当,是决计不会出问题的。

    其实,朱祁镇心中未必没有这个主意。

    但是他找不到办事的人。

    而看汪岳此人,能白手起家有如此大的产业。是一个合用的人才。

    他沉吟片刻,说道:“有一分差事,适合你做。少府想做一银行。你毕竟合适。”

    中国话博大精深就在于此,哪怕朱祁镇口中银行这个词是从后世生搬来的,但是不用多做解释,汪岳一听就秒懂。

    银者,钱也

    行者,行会也。这名字甚至要比钱铺,钱庄听起来更大气一点。

    汪岳大喜过望,说道:“谢大人。”

    汪岳本质上是读书不成,从而经商,自己号称什么儒商,但是换一个角度来说,就是一个官迷。

    他而今的家产,够他汪家数代吃穿用度了。再多也没有用,甚至因财得祸,这也是他千里迢迢为冼景送礼的原因所在。

    而在少府任职,不管官职大小,都是朝廷命官了。

    汪家从他开始,就不是商贾世家,而是宦官人家了,这对汪家来说,却是一等一的大好事。

    因为没有社会地位,金钱很多时候,只能带来灾祸。

    朱祁镇说道:“只是这银行做什么的,你也能听出来,你家的这产业?”

    汪岳微微一咬牙,说道:“请大人给半年时间,半年之内,我将汪家所有的产业全部盘出去。”

    汪岳自然知道。他不可能一边为少府做事,一边经营自己家的钱铺。

    这是汪岳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想要全部处理妥当,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很紧了。

    朱祁镇说道:“好,你既然有如此魄力。朝廷也不会亏待你。这样吧,你带你汪家的人手过来,朝廷给你一分身股,将来未必比你汪家而今的产业小。”

    汪岳大喜过望。说道:“谢大人。”

    身股在古代股份制度之中,大体可以说是技术股,不用出本钱,但是要参与管理。

    朱祁镇说给汪岳的身股,要比得上汪岳的身家。却也不是假的。

    虽然汪岳家产也有几十万两,但是多是不动产。但是朱祁镇要的银行一出,决计是遍及大明所有府县。

    又岂是汪家而今的产业所能比的。

    朱祁镇这个决定,也让另外一个群体出现在历史舞台之上,那就是少府世家。

    就是少府之中,以及由少府衍生出来的各样产业之中,世代把持皇家产业,为皇室服务的人员。

    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面貌,但是在刚刚开始的事情,却是将少府产业推进到极盛的主力。

    汪岳是第一个,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甚至今后很多商人,最大的成就,都觉得是被皇帝看中,收入少府之中,从商贾人家,变成了皇帝私臣。从而改换门庭。

    这是后话。

    朱祁镇在少府之中设立银行之事,成立之初,也是悄无声息的。等到大家南北府县所缴纳的税银都要通过银行体系而来往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之后。

    今日不过是一颗种子而已。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宁化县现状

    正统三十三年,春。

    李东阳到了宁化县已经大半年了。

    这小半年的时间之内,李东阳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学习当地话。也就是客家话。

    李东阳来到宁化的时候,一心想要大展拳脚,但是到任之后,他才发现,除却宁化当地的读书人之外,他听不懂任何人话。

    因为宁化当地所说的是客家话。

    李东阳在北京长大,虽然后世的北京话,与这个时代的北京话,是有相当大的差别的。但是大体上还有相互承袭的关系的。

    让一个从小到大说北方官话的人,来到宁化,除却当地读书人读书的时候,学习过官话之外,他不能与任何人交流。

    甚至很多时候,他都要与人笔谈。

    因为福建大山之中的读书人,官话说得也不是太好的。

    在李东阳听到耳朵之中,就好像有一只蚂蚁顺着耳孔钻进身体之中,那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如果是寻常县令。

    或许他只求在这里待上一任,清净无事,然后赶紧调走便是了。

    但是李东阳却不这样的人。

    他这大半年虽然没有做什么事情,但有一个成就算是点亮,那就是客家话精通。

    一度让李东阳有些高兴。以为可以畅通福建无阻,很快他就知道,福建方言的复杂繁琐,他所学的客家话,反而与江西,广东一带的客家话有所相通。

    总之,他如果想学会整个福建的方言,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情。

    李东阳只能放弃了。

    不过,李东阳在学术上的野心,暂时遏制住了。

    他将心思全部放在宁化县了。

    而宁化是一个什么地方?

    是一个穷地方。

    如果加一个形容词,那就是在群山环抱之中的穷地方。

    从后世来看,也是如此。

    后世宁化县的头衔有,红军长征四个发起县之一,二零二零年终于脱贫的县。而在这个时代,条件更是艰苦万分不止。

    宁化县编户有五十一里,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共五千多户。数万人丁。但是土地很少,福建本来就是人多地少,真正可以耕种的多是沿海的平原地带。

    宁化县却在武夷山下,穷山恶水。

    大部分田地都是旱田,山田,很多地方的产量,连北方大部分地方都不如。很多土地只能收上数斗米。

    连一石都上不了。

    数万人丁,也不是在宁化县聚集,而

    是分散在群山之中,聚族而居,李东阳也看过客家人的院落,那哪里是什么院落,分明是一个坞堡。

    数百人丁把守,水粮具备,守上数年都不能问题。

    这就是出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宁化县的宗族势力特别强大。

    倒不是说,大明别的地方,就没有什么宗族势力了。哪里都有宗族势力,但是别的地方,也没有像宁化县一般。

    没有这些大家族的点头,什么事情都做不成,黄家,李家,宁家等几大姓瓜分了宁化县上上下的权力。

    这些族长也不是善茬,都是能一声令下,拉过来几十个上百人个壮丁出来,打生打死的。

    而李东阳能管理的县城,也不过几千人而已。说起来,也就是后世一个大村落。

    这也罢了。

    最让李东阳感到棘手的是,商路艰难。

    说实话,宁化县与江西石城县相距不远。这一条路,也是从福建到江西的山道之一。

    只是一路都是山路,能通过多少人?

    而宁化县的生态,近乎一种自给自足的状态之中。

    银子这东西,在宁化县流通很少,也就在县城之中用。在乡下大多用铜钱,甚至很多地方连铜钱都不用。

    干脆是以物易物。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这个穷。另一个方面,就是宁化县这里几乎与外界隔绝,除却每年运送田税到福建去之外。

    很少与外界有什么交流。

    即便缴纳的赋税也不多,不过一两千石而已。

    并不是说宁化县的赋税只有这么多了。

    而是大明体制之下,赋税大概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转运,一部分是留存。

    转运又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京运,就是运输到京城的,如漕运,就是典型的京运,再又是边运,就是运输给边疆的,再有就是转运。就是从内地某处转运到某处。

    而宁化县的赋税,大部分都转运到福州府之中的。

    但是赋税转运却是一个苦差事。

    如果用一条鞭法,从运粮变成运输银两,对百姓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减负行动。

    但是在宁化县这个地方,却是万万不能用的。

    让宁化县的老百姓交粮食尚可,毕竟虽然宁化县的土地单薄了一些,总是有一些收成的,从土里刨食,还是能刨出一点粮食的。

    但是如何从土地刨出银子,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如果让百姓缴纳粮食之后,再缴纳赋税,几乎将百姓生生给逼死。

    毕竟,宁化这个地方能有几家粮商,这

    些粮商无不与这些大姓有关,想想也清楚,宁化县穷乡敝土的,又不是交通要道。

    谁傻子一般来这里经商。这里的收的粮食,要运出去非蚀本不可。

    而且李东阳又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这里的银价太高了。

    高到什么地步。

    李东阳来当官之前,为了以被万一,从家里拿来一两百两银子,这将李家的积蓄掏出了一大半了。

    随身携带,不敢动用,唯恐有一个闪失之后再动用。

    李家在北京城之中,也不是什么富豪。李东阳不过是军户出身,考上进士才几年。这一笔钱大多是李东阳的几年俸禄,再加上家中几亩薄田的收益而已。

    在北京城之中,如李东阳这般的人家,绝对不在少数。

    但是李东阳到了宁化县才发现,他居然成为宁化县之中最富有的一撮人之一。

    这里的一两银子,要比北京城的一两银子的购买力超过不知道多少,特别是在人力上。这也是福建江西人口密度位居大明之冠的绝好证明。

    折银,在很多地方是一项减税行动。但是在宁化县这样的地方,却是一个加税的行为。

    这让李东阳内心之中矛盾不已。

    他当然知道他来的目的,就是要在这里试行一条鞭法。只是他显然小看了,朝中某些人老辣的目光。

    几乎在选中这个县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想在宁化县推行一条鞭法,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让宁化百姓有钱了再说,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昧着良心,好官我自为之,管他百姓死活?

    这也是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被那么多人反对的原因。

    他们倒不是看不出张居正的办法好,而是一条鞭法不适应于很多地方。

    只是大明行政能力,统一推行一个法度,就已经很吃力,如果再让下面各行其是,按照他们地方特色分别改良,只会弄得群魔乱舞,更不成样子。

    只是要让李东阳昧着良心,做这事情,他根本过不了他心中那一道坎。

    而让宁化百姓手中有银子,这一件事情岂是一年两年能做到的,李东阳的任期只有三年而已。

    而且北京那边还有不知道多少等着消息。

    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李东阳更知道,他如果一道反对在宁化县实行一条鞭法的奏疏上去,可以想像,上辜负了刘定之一系列人,下失望于陛下,今后的政治前途就算完了。

    一时间将李东阳陷入两难之中,不知道该如何进退。似乎进也不能,退也不能陷入死局之中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罗伦之心

    同样面对这个问题的,就是罗伦。

    因为罗伦而今在泉州南安县。

    而南安县的情况与宁化县是截然不同的。

    罗伦根本不用做什么,只是放出了将田亩赋税劳役一切折银的消息,南安县是作为试点之一,就有不知道多少人踏上门来。

    就行有身份的人,来探口风的。

    罗伦查看当地情况,更是大部分百姓都不安于农事,出海经商已经是很早正常的事情了。

    南安县距离泉州不过十五里,又有水路相通。可以说是咫尺之间。而福建之地,人多地少,早就不是传闻了。

    泉州这一片平原照旧人烟稠密之极,很多人想从土里刨食,也没有土地可言,但是奔波在海上的水手,商人,却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南安人。

    而且南安县也有大商人,而且数量不少。

    在福建商人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同安商人,他听闻同安商人在福建商人圈子里面更是势力雄厚,一个小县之中,几乎过半男丁都在外经商。

    如果能用银子还缴纳赋税,免除劳役,这种府县大多都是愿意的。

    而且一条鞭法潜在的好处,还有就是放宽百姓对土地的依附。之前大明朝廷对百姓迁徙控制很严苛的。

    动则都要路引。

    因为很多劳役都需要人,如果人都跑光了,县里就要抓瞎。

    而今一条鞭法之后,这种依附大大减轻,没有利益的事情,大明最基层的府县,是懒得浪费精力的。

    罗伦什么也没有做,行一条鞭法的障碍都被扫清了。

    且不说一条鞭法利于贫民,即便是富户也愿意,毕竟当地大户多半是涉足海上。比起海上贸易的利益,土地上一点点的利益不算什么。

    百姓盼此法,几乎是大旱而望云霓。

    如此一来,就省了他们很多麻烦。

    至于粮商压价,不看看着里是什么地方,是泉州啊,海运发达之极,你真要抬价,我从后交趾省运两船粮食很难吗?至于银子,跑海贸的人也是用银子结算的。还怕没有银子?

    这也是刘定之应手。

    朝廷中的人将李东阳安置在宁化,其中心思刘定之岂能看不出来,他反手应了一手,看罗伦怎么办?

    是顺势而为之,还是故意唱反调?

    如果故意将事情做坏,自然要好好处置。但是顺势为之,岂不是说明最顽固的人都赞同一条鞭法了。

    在朝廷争斗之中,刘定之就占了先手。

    罗伦此刻也陷入如李东阳一般的矛盾之中。

    他其实很想发掘出一条鞭法在地方推行的种种问题。

    这一条鞭法没有问题吗?

    有的,毕竟这一条鞭法不是从下到上总结出来的,而是在最高层之中决策,然后推行下来的。

    在细节上,难以尽善尽美。

    但是这都是小毛病。

    罗伦顺手就处置了。

    在大方向之上,一条鞭法在这种交通发达,贸易活跃的地方推行,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恰如其分。

    罗伦卖力推行一条鞭法,想想就知道,他在政治上的前途是没有了。

    无他,在政治上,容不下一个反复的人。

    但是他硬要从鸡蛋之中挑骨头,却也不是不能。只是他内心不安。

    大明而今的政治-斗争,还没有上升到党争的地步。而大明官僚的道德水准,还没有堕落到只看利益的地步。

    特别是这些刚刚进入官场没有几年的人。

    心中尚有一股为官为民之心。

    “罢罢罢。”罗伦叹息一声,下令在正统三十三年夏税,以一条鞭法征收赋税。

    于是安南百姓大悦。甚至附近几个县的百姓,都纷纷向各自县令反应,想如同安南百姓一般无二。

    于是,福建沿海各地上奏请行一条鞭法的奏疏,与雪花一般飘来。

    百姓积极配合,罗伦的工作量大大减少。

    罗伦心思也不在官场之上,几乎一般的时间都在读圣贤书,与吴与弼,陈献章等人通信。似乎准备在这一任县令之后,就辞官回家了。

    毕竟他觉得,他在官场之上,已经毫无前途可言了。

    于是,在正统三十三年夏税的时候,关于一条鞭法的议论,再次在朝廷之中掀起。

    如之前,仅仅是朝廷内部的商讨不同,而今却是各地府县都参与其中。

    毕竟之前安置的十几个县令,遍布了大明大多省。

    朝廷下发的圣旨,也是明发的,各级官员都看着明明白白的。

    所以,各地省份都以自己的情况为出发点,议论一条鞭法利弊。

    其中近乎旗帜鲜明的分为两派,支持的与反对的。

    几乎沿海省份,长江沿岸,运河沿线,江南各地,与北京附近的府县都支持。但是内陆省份,山沟里面的府县,全部清一色的反对。

    形成了旗帜鲜明的对立。

    在夏税征收前后,也就是五月前后,成为朝廷议论的重点。

    朱祁镇再次召集内阁会议,他令两侧靠墙的地方,摆上了两道几案,整整齐齐有十几米长,而上面没有一处空档。

    都密密麻麻的放满了奏折。

    朱祁镇甚至没有看完,也令内阁焦头烂额。

    都是下面府县的激烈反馈。

    朱祁镇说道:“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刘定之说道:“陛下,此事之前已经议定,待各地试点成败之后,再做讨论,国家大事,宁缓勿急,特别是这种牵连天下民生的事情,不论下面怎么说,总是要缓一缓的。”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首辅所言不错。”

    其实朱祁镇对而今的情况还是很满意的。

    因为一条法支持者与反对者的数量在同时扩大。

    反对者,以祖制,不合地方民情,等等,各种理由反对,没有什么心意,而支持者也同样多了起来。

    这也反应了大明的现状。

    以大明之大,很多地方,与江南京城,这些地方百姓收入。相当高。虽然不能与后世相比,但是总体上来说,与宋朝全盛的时候相差并不大了。

    很多市井气象,都显露出来。

    但是更有很多地方,还是过着数百年前,艰难困苦的生活,甚至稍稍有一点天灾,就是坚持不下的生活。

    这也是现实。

    还有更多介于两者之间的地方。

    这个多层次的现实,也让各级地方官对同样的事务,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这已经很好了。

    朱祁镇其实此刻也在反省这一点。

    一条鞭法到底适合不适合全国推行?

    银荒的问题,粮食储备的问题,役法的问题,胥吏的问题,这些问题都与一条鞭法纠缠在一起。

    一刀切未必是一件好事。

    但是朱祁镇心中虽然有这个想法,却决计不会先说出口的。因为他只要透漏出一丝风声,那些反对的人就会得寸进尺。

    进二退一的手法,朱祁镇太熟悉了。自然知道该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

    “不过,”朱祁镇说道:“这些奏折之中,宁化县知县李东阳的奏疏特别有意思,朕不知道诸位先生看过没有。”

    朱祁镇一示意,怀恩立即指示小太监,将手中一叠奏折抄本一一个递给各个内阁大臣手中。

    这些内阁大臣有得已经看过李东阳的奏疏,有的没有看过李东阳的奏疏。

    但是不管看过没有看过,而今皇帝让人看。自然都会细细的再看一遍。一边思索李东阳的想法。

    刘定之自然是看过的,看着皇帝如此郑重的应对李东阳的奏疏,他心中暗暗欢喜,就知道宁化县这个困境是困不住李东阳的。李东阳非但能完美的解决,今后更是要简在帝心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易知单

    李东阳的奏疏里面说了什么事情?

    他说了一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县级财政。

    也就是大明赋税之中留存的部分。

    总体上留存的部分,是要支付官员俸禄,还有支付当地学子的秉食的。

    而今明代的县级财政从开国到后来,是处于一个越来越衰弱的情况下的。

    而预备仓就是一个标志。

    洪武年间,几乎各县都有预备仓,因府县大小,分别储存几万石,到几千石不等的粮食。而到了明中期,几乎全部荒废了。

    到了明末朝廷的地方财力根本不足以维持地方的开支。

    水利,道路,赈灾等开支,都不足以维持,地方官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去求富户出钱。

    而今虽然还没有这个地步。

    但是已经有苗头了。

    总体上,都是朝廷对地方财政看得太紧了。

    一般来说,地方上各项开支,都是有成例的。比如说,一个县之中,在洪武年间,维护水利花费,取一个平均数,就是这个县留存之中,在水利上的经费。

    这当洪武年间,或者在洪武年间不远的情况之下,还算可以。

    但是在几十年之后的现代,已经是一纸空文了。

    而且赋税也不是都能征收上去的。

    就好像整个宣德年间,宣宗皇帝免去了江南数千万石的钱粮,而在各地也多多少少都有减免钱粮的事情发生。

    而有一个惯例,就是减免赋税,一般只减免留存,不减免起运。

    也就是说,比如宁化县有些困难户,或天灾,或人祸,实在是征收不上赋税,县令就上奏请求减免。

    朝廷批复是,减免可以。但是该交上京的钱粮是一分不能少,减免的钱粮要从留存的那一部分之中扣除。

    这其实也有一些道理的。

    如果不这样做,下面的官员只会变本加厉的拿朝廷的钱粮做自己的人情。

    在古代生产力不发达,几乎每年的赋税都是沾血的。

    不竭力督促,谁也收不上税。

    但是这就造成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底层几乎没有独立的财政权。

    县太爷看似威风凛凛,其实想做什么事情都不行,毕竟县里面没有钱,想做一些事情,就要向当地富户讨人情。

    自然只能劝劝学了。断断案,催促一下钱粮,其他的事情什么都做不了。

    至于真有什么大灾大乱,更是连安堵百姓都做不到。

    李东阳的奏疏之中,前半段是说弊端,在后半

    部分,就是再说解决办法了。

    李东阳并没有说要朝廷多给出留存的比例,想想就知道,除非脑门子被驴踢了,否则不用朱祁镇否决,户部,内阁都不会同意的。

    毕竟儒家思想之中,有浓厚的大一统思想,只有加强中枢权力,财力的,绝对没有减少的。

    所以李东阳在解决办法之中,压根没有说这方面的事情。

    他却提出一个理清地方财政的办法。

    他提出了易知单。

    这个易知单,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就是朝廷征收赋税的时候,留给百姓的单据。

    为了防止胥吏舞弊,欺压百姓。收上的赋税清单,都要一式两分,让百姓持有一分,办事的胥吏持一分。

    看起来很简单。

    毕竟现代人早已习惯了各种票据。到政府办事更是这个票据,那个票据的,不知道有多少,甚至烦恼极了。

    但是而今这样做,却能极大防止胥吏上下其手。

    另外一部分,就是朝廷赋税征收,全部贴在县衙外面,令百姓周知。

    这其中就有几分政务公开的意图。

    单单是这样,不过是减轻了胥吏欺瞒百姓的程度,想要改善县级财政还差了许多。

    之后,就是李东阳将留存部分化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常支,这一般都是固定开支,比如官员的俸禄等等,另一部分就是不常支。

    这个也有两部分,一部分乃是奏销。向上面报账之后,可以直接从起运赋税之中留下来,另一方面就是结余了。

    因为大明赋税都是定额,结余的可能并不大,也不会太多的。

    说实话,李东阳对县级财政的梳理,并不算多高明,但是他做的最惊艳的事情,就是大量的引入表格。

    甚至他在奏疏之中,还有好几分表格的样本,比如给百姓看的,易知单样本,还有朝廷要帖出的每年赋税征收额度,具体到每一个人。还有县衙之中各种表格样本。

    并以宁化县为例。

    李东阳就从混乱的财政之中,赞出几百石粮食有数十贯铜钱。

    除此之外,李东阳还特别提出一件事情,那就是去浮民。

    或者说是去流民。

    李东阳所在的宁化县,乃是山沟里面的一个小县,但是人口却不少,所以宁化县有一个特产,就是土匪。

    这些土匪大多都是吃不上饭的百姓,只能想办法铤而走险,只求一时温饱。

    所以,李东阳提出请朝廷从宁化迁徙这种没有产业,混迹在生死线上的百姓,迁徙到夷州去。

    甚至请朝廷,在福建,江西等地都实行

    这个办法。

    虽然听起来很不人道。

    穷人连死在家乡的权力都没有了。但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福建与江西人口太多,土地兼并的状态,仅次于南北两京。

    而土匪这种特产,更是数不胜数。

    连大名鼎鼎的王阳明都在江西剿匪,甚至宁王造反的主力军,就是宁王招抚的土匪,居然有数万大军。

    在朱祁镇登基之前,江西就有人起事,一度聚集到三万人上下。而在朱祁镇又有叶留宗转战江西,福建。

    这都是根结所在。

    刘定之为什么对李东阳满意。

    就是李东阳并没有硬在宁化县推行一条鞭法。宁化县不大适合一条鞭法,这个事情,虽然大部分朝臣未必肯定,但是都有所预料的。

    特别是内阁之中大臣,大多都是人精,都是有地方行政经验,一条鞭法一提出,很多人都有所预料了。

    如果李东阳真要推进,并为一条鞭法叫好。

    李东阳不但不会有事,而且会被朝廷迁升,毕竟而今皇帝正想推进一条鞭法的时候,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变法泼冷水。

    但是并不意味李东阳就没有事情了。

    就祈祷李东阳在宁化的事情,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只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不定将来就被人翻出来的。

    要知道做官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是一辈子的事情。

    有了污点,哪怕是藏着,也会因为地位越来越高,而藏不住的。

    而今李东阳做的就很好。

    一方面,李东阳虽然没有直接说,他支持或者反对一条鞭法。但是他从奏折之中,所表露出来的变法的态度,是一般无二的。

    谁也不会将李东阳归为反对变法一派。

    这个态度先摆出来了。

    而李东阳提出的种种措施。好像是对地方上一些弊端进行改易。一片爱民之心。与陛下的一向政治主张相合。

    而且如果细细思量却发现。

    其实暗藏玄机。

    大明基层的情况,真的没有人不知道吗?

    不是,知道了不能解决,又有什么用,一片混乱的基层,其实也是胥吏政治生态之一。不将情况弄乱了,这些胥吏怎么能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而今这一套办法,虽然不出奇,但也完善。只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合格吏员,这个办法行得通吗?

    自然是不能的。

    所以,这一件事情就此绕过来了。其实还是回到了皇帝陛下所提出的胥吏改制上面。甚至可以说是暗地里拍皇帝的马屁。胥吏不改制,百姓就不得安枕。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易知单的利弊

    真正成为朝廷重臣。

    做事能力自然是第一位的,特别遇见这样爱折腾的皇帝,更是如此。

    但是除却做事能力之外,一些政治上态度,站队也是要考虑的,特别是首辅这个位置,做什么事情不是进退两难?

    从这进退两难之中,找出一条路来,就是刘定之最常做事情。

    朱祁镇觉得下面的看着差不多了。说道:“首辅,你怎么看?”

    刘定之说道:“易知单此事,并非没有先例,臣接到韩雍韩大人,在江西就搞过类似的事情,臣以为还是让韩大人说说吧。”

    朱祁镇听了,微微有些惊讶。

    他看到这个易知单。朱祁镇首先想到的就是后世的各种票据。这是一个行政体系正规化的进程。

    朱祁镇以为是李东阳的创见,却没有想到,李东阳不过是从前人那里吸取的智慧,问道:“哦。韩卿,你觉得如何?”

    说起来地方行政的经验。韩雍是几个人之中最丰富的。

    从地方一路升上来,什么样棘手的事情都做过。地方上的事情最清楚不过了,在内阁之中不过几个月,地位就直线上升。

    甚至超过王永和这样的内阁老人,影响力直追刘定之。

    韩雍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这个想法很好,其实不大好实现,太祖皇帝立法,可谓善之善矣,无处不为百姓着想。只是而今却成为害民之政,其中种种不得不令人深思。有善治,无善制。”

    “李东阳的心思是好的,臣也知道,在他在宁化县的时候,这一件事情,已经大利百姓,但是之后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不同的底层思想,就衍生出不同的政策。

    就好像是韩雍所言,有善治,无善制。

    这个论断,就是从理学之中,先做好人,再做好事这个理论延伸出来的。

    过度强调人的作用。从来推崇所谓明君贤臣。对制度上东西,不能说不重视,但是并强调。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韩雍对于变法的态度,并不是太积极的。

    倒不是韩雍反对,而是从下层一步步做上来的,内心之中并没有什么条条框框,也没有什么这个不能改,这个不能变的想法。

    只是正因为见识更多,明白地方的情弊,他的态度更多是持重。

    朱祁镇并不知道,易知单这项制度,在明代中晚期,也大行于事,但是到了清代反而废除了。

    倒不是

    这个易知单不能用了。

    一来是百姓大多不识字,胥吏上下其手,有这个与没有这个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不能加重胥吏的违法乱纪的成本。

    二来,就是经过一两百年的发展之后,这易知单早就变得不易知起来,甚至复杂到了谁都看不明白的地步。

    甚至印刷易知单的费用,就已经成为地方的一项财政负担了。

    到了康熙年间,正式废除了这一项规定。

    但是古代帝国的行政体系,绝对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上面一声令下,下面立即从命。即便康熙年间,已经废除了易知单。

    但是依然有很多地方沿用到了清末,一直到了近现代的财政改革。

    甚至其间太平天国也沿用过。

    朱祁镇说道:“韩卿觉得此事可以做吗?”

    韩雍在江西的单据改革,并没有有多少水花出来,但是他也不愿意在这上面拂了皇帝的意思,道:“可以一试。”

    朱祁镇说道:“此事只要有利于百姓,总要试一试吧,传旨给李东阳,免去宁化县今年起运赋税,让宁化县赋税全部留用,朕倒要看看李东阳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朱祁镇对李东阳很上心,不仅仅是因为李东阳是北京人。

    朱祁镇的政治理念之中,他重视北方人胜过南方人,而在北方人之中,重视直隶人与顺天府人胜过其他地方的北方人。

    这其中的种种原因,也就不说了。

    故而他一般总点培养的都是北方人。主要是南方人大部分不用朱祁镇培养,自己都能从下面给爬上来。

    满朝半江西,对皇帝来说了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朱祁镇更看重的是承载在李东阳这分奏疏之上的其他内容,比如说,财政正规化,现代化的想法。

    周忱当初的做法,不过是将大明中枢的财政运作更加正规了一些而已。但是在地方之上,在基层之上,还有不知道多少朱祁镇看不到的地方,这些百姓过这几千年前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山外是元,是明,是清,对他们来说,都是很无所谓的事情。

    而大明国力的强大与否,其实并不在中枢的财力如何?而是在最基层一个县,一个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有关系。

    这正是朱祁镇想要做的。

    只是朱祁镇想要将胥吏改革之后,再做这一件事情。

    李东阳却走在他前面了。

    刘定之说道:“陛下,李东阳孤身赴任。想做这样的事情,他一个人恐怕不行。”

    朱祁镇说道:“首辅之意如

    何?”

    刘定之说道:“陛下,何不将宁化小县,也列入胥吏改革试点之一。国家大政,总要考虑全面一点。”

    朱祁镇一听,心中就知道刘定之内心之中,对胥吏改革暗藏反对的意见。

    刘定之倒不是觉得胥吏改革不好。

    而且财政负担太大了一点。

    而今除却一条鞭法的试点在试行,在很多地方,胥吏改革试点,也在推进之中。刘定之肉眼可见的朝廷开支直线上升。

    北京城这个百万人的大城市,需要数千计的吏员,才能完成运转。

    而这些试点城市,虽然比不上北京城,但是多千余吏员却是有的。这些人吏员的每一个人待遇都是不起眼的。

    甚至最底层的吏员,还比不上京营的战兵的待遇。

    但是任何不起眼的东西,只要乘以庞大的数量,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这样的压力是任何一个财政大臣都要细细考虑的事情。

    刘定之这样做,一方面是给李东阳更多表现的机会,另外一方面,却是让朱祁镇明白,一些小县根本不合适做这样的改革。

    别的不说,如宁化县这般。进行这样的改革,不用想了。宁化县今后每年上缴的皇粮国税,无限趋近于零。

    甚至即便如此,也不能负担起一个庞大的县级机构。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样一个宁化县,放在现代,就是一个乡。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本来就不大适应太大规模的政府机构。

    朱祁镇的心思此刻有所变动。大明经济发展如此悬殊,不仅仅是南北不平衡,东西不平衡,乃至于每一个省内部都不平衡,比如泉州附近,与宁化县都是福建省的下辖县,但是实际上,双方相似的地方极少。

    甚至宁化从交通上来,都有一点更亲近与江西而不是福建。

    朱祁镇虽然明白刘定之的心思,却没有叫破,而是当做不知道,说道:“不错,只是这人从什么地方调配?”

    刘定之说道:“虽然而今各地学院都有新生,只是这些新手并不适应于外派,臣以为当从天津北京调拨一些吏员。”

    朱祁镇说道:“北京就算了。外派人员太多了。已经不适合征调了,只是为什么从天津抽调人手?”

    胥吏改革扩散开来,北京的人手就屡屡被抽调。

    原因很简单,北京这么多长时间,在城市管理上已经有一定之规了,形成了一定的章程。废胥吏改吏员,从逻辑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执行上却有很大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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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介绍:
重生到了大明王朝中期,还是附身在一个八岁的孩童身上。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是一个即将继承天子之位的皇太子!
嗯,简单讲,就是一个八岁皇帝的奋斗史——夺宫变,治朝堂,安黎庶,平内乱,进人才,兴农事,开商业……
文治武功,振兴大明!
……
以冲龄之年,继大明国祚!
奋五世之余烈,修文治,定君臣黎庶,执长策,问鼎之轻重!于是,五夷臣服,御宇内而四海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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