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马文升在天津
大明最基层的行政权力,一直在胥吏手中掌控。
甚至这些胥吏父子相承,从宋代到而今,数十代经营,早就成为他们的自留地了。就形成了一个互相制衡的局面。
虽然很多官员对胥吏的种种恶行,深恶痛绝,但是他也仅仅能针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情发作,决计不能冲着这个胥吏集体来。
否则这些胥吏们就能让高高在上的县太爷尝尝无人可用的局面。更有甚者,这些胥吏敢在公文,或者银钱来往之间,挖出坑来,让上官在不知的情况之下,已经触犯国法,或者得罪了大人物还不知道。
如此一来。
所以,虽然朝廷已经给了胥吏这样那样的出路,但是这种权力之间的交接,又怎么能安安稳稳的。
所以,每一个试点推进之中的地方官,他们要的都是上来能打,能撕,有经验的吏员。而不是那些刚刚培养出来的新手。甚至还要人带的。
帮不上忙,甚至还帮倒忙。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这一点,毕竟已经有好多吏员下狱了。
权力厌恶真空。
不管是在朝廷之上,还是下面县衙之中,都是一样的,某些或许是冤枉的,但是铁证如山,根本不能驳倒。或许有些人虽然是被误导什么的,的确是犯了国法。
所以各地对北京这种历练出来的吏员更是需求量大增。
以至于北京乃是六部一些经年老吏,或者愿意服从朝廷命令的胥吏,摇身一变成为国家的吏员,但是却要调到外地任职。
所以从北京抽调吏员,朱祁镇是理解的,但是为什么从天津抽调吏员,却有一点不明白。
刘定之说道:“陛下,天津新建,根底浅薄,没有什么老吏,再加上河北巡抚马文升,乃是正统十六年进士出身,历任地方,年富力强,经验丰富,所以天津府的胥吏改革,是几个府县之中,做的最好的。”
“故而有富裕的吏员,可以抽调。”
朱祁镇说道:“哦。朕真想去看看。”
这也是朱祁镇心中一直一来的想法。
这么多年来,朱祁镇出京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每一次出去都是身负政治使命。一来静极思动,二来,却是想看看在他主政之下,大明天下到底渔鸥什么样的变化。
特别是后者,是他一直所想的。
“陛下,身负天下之重,此事万万不可,如果陛下想见马文升,可以召见马文升,何必纡尊降贵。”
朱祁镇也知道,就内阁是万万不愿意让他做这样的事情,而且此事也不是做这事情的时候,朝廷之中,看似凭借,但是实际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朱祁镇居中掌控,才让整个大政,不出朱祁镇的预计之外。
在这个时候离开北京,对北京的掌控也会出问题。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不过一句戏言而已。”
虽然朱祁镇这样说,但是这个想法,已经深埋在朱祁镇的心中。
抽调吏员的命令,从北京发出,还没有到达天津的时候。马文升还在做自己的事情。
而今就有一场好戏在天津府上演。
先有天津卫,再有天津城,或者说先有粮仓再有天津城。
这一座天津城,本身就是在天津卫城,与各地仓库的修建之后,再开始修建的。而且当朱祁镇当初确定了,天津仓作为国家粮仓。
与北京仓储体系,一起承担,大明国家储备,天津仓库之中的存粮,就有近千万石之多,而作为天津巡抚马文升,对这些仓库也是富有责任的。
当然了,这个责任是双重的。
毕竟天津仓直接负责人乃是当地的户部郎中。他是户部侍郎杨鼎的下属,就是京仓体系之中的一员。
只是天津仓毕竟在天津,就与天津地方有想多的交叉与合作。
而这一件事情,就是一仓粮仓失窃案。
由天津府的吏员韩铁城府运送给天津仓的一批粮食,不翼而飞了。
这一批粮食并不多,不过几百石而已。但是这一件事情,关系到两个部门,不得不层层上报,最后让河北巡抚马文升,亲自过问。
却见在天津知府衙门之中,可怜的天津知府只能让出主位,与户部北河郎中,一左一右坐在两侧。他的主位被马文升占据了。
这位北河郎中,就是负责漕运的。
马文升此刻正在细细询问情况。
下面跪着几个吏员。
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吏,低头垂目,看似很是老实,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无他,就是漕运有一批粮食运到天津了。临时让天津出人手,帮忙运输到仓库之中,说起来,也就是从码头到仓库数里路而已。
但是今日仓库装仓的人比较多,于是乎他们一行人就堵在路上了。在一个民间院落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粮食入库的时候,仓库的人一验,发现根本不是粮食,粮食仅仅有一层,下面都是一些土石这类的重物。
马文升问道:“韩铁城,你接受的时候,可曾检验
过?”
韩铁城脸色苍白,说道:“验过。”
韩铁城自然知道,他这样说面对的是什么?
但是他从学院毕业之后,先在大兴县做小吏,而后转到了兵部,又被抽调到了天津,而今已经有九品官身。
将来升迁有望。
太高的职位不敢想,一辈子熬出一个知府,或许是可能的。
所以韩铁城做事再勤勉不过了。从不敢有一丝的大意。这种交接上的事情,更是不敢出一丝漏洞,他可是上面下面都查过了。
的确是粮食。
但是仅仅是一夜功夫,就不翼而飞了。
韩铁城扪心自问,也就是在客店休息的时候,韩铁城自觉在天津城之中,又是清明世界,能出什么乱子,也就交代了下面几句,自己早早休息了。
当夜也没有在客店休息,而是回家了。
毕竟这天津仓,也在天津城内。与韩铁城的家,不过几步路而已。
听了韩铁城的话,户部郎中王大人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确定不是漕运体系的问题,其他的就无所谓了。
马文升说道:“如此说来,是你坚守自盗。”
韩铁城扣头说道:“下官办事不利,乃有此等疏漏。朝廷如何处置,下官都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是下官万万不敢监守自盗。”
马文升表情不紧不淡,似乎没听见一般,说道:“已经确定了,这一批粮食,就是在你们手中丢的。”
“来人,去他们家中搜查。”
“是。”立即有一个人出去了。
马文升就在主位之上,细细的看着案上一本书。其实这并不是一本书,而是这些的档案。马文升一一看过去,细细揣摩,偶尔目光向下瞥了一眼。
正在心中思量之间。
一个跑过来,在马文升耳边细细说了一番话。
马文升厉声说道:“胡聪,你还不招来。”
韩铁城眼睛立即看向他旁边的那为小老头,也就是刚刚发言的老吏。
胡聪身子一颤,似乎极度害怕,又似乎是满心委屈,扑倒在地,说道:“大人,小人冤枉,小人冤枉。”
从这两人的自称上,就能看出两人的出身不同。
韩铁城是从学院出来的,虽然是吏员,但是对马文升自称却是下官。但是胡聪却是自称小人。
而小人一般都是贱籍自称的。
所以这胡聪乃是天津本地胥吏留在府衙之中的人。这样的人相当不少,毕竟一个府衙运转,不可能全部靠外地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马文升断案
马文升冷笑一声,说道:“从你家中搜出白银三百两,这正好是这一批粮食的市价。想来这就是你将粮食给卖了。”
胡聪一时间目瞪口呆。说道:“大人,冤枉,冤枉。小人家中有三百多两银子,乃是小人在天津城十几年之中,积攒出来的。”
马文升说道:“哦,你说说,怎么积攒的?”
胡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怎么能说的?
要知道之前胥吏是没有钱的,或者有一些工食钱,也就类似于伙食费,根本不多。
如果按正规的来,胡聪不要说十几年了,就是三辈子也赚不到三百多两银子。
这银子正是胡聪贪污受贿而来的。胡聪怎么可能在这里说出来。
胡聪期期艾艾的说道:“朝廷不是说,既往不咎啊?”
马文升冷笑说道:“朝廷什么时候说过?”
对于胥吏之前犯罪,其实有既往不咎的意思。只是这话是绝对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只是暗中流传,并且执行下去。
而今马文升一口否决,胡聪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笔钱是怎么来的?”马文升再次问道。
胡聪眉头乱转,眼睛乱瞄。不知道该如此应对。
马文升说道:“来人,大刑伺候。”
立即有几个衙役上来,将胡聪给按在地面之上,水火棍,夹着胡聪,两根大棒重重抡了下来,一棒子打得胡聪大叫不已。
“老-胡头。”一个衙役低声说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大人在找替罪羊啊。你认不认都是你了。何必受罪。”
胡聪一听,眼前一亮,心中一酸,一直憋着的一口气也散了。
胡聪在衙门之中混迹了大半辈子,对衙门之中的各种伎俩,太清楚不过了。
一些案件太过重要,催促太急,实在不知道是谁做的,就要想办法结案。对于官员来说,结案才是最重要的,真相并不重要了。
这样的事情,胡聪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却落在他身上,他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有,心中痛苦委屈,更多是一种因果报应的感觉。
此念一生,心中再也无法坚持了。
重重的挨了一棒之后,他大声说道:“大人,我招,我招。这粮食是我换的。”
马文升说道:“停。”
行刑的衙役才停了下来。马文升说道:“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胡聪只
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是如何让看守的吏员离开,又如何是联络天津当地的打行然后在一夜之间,将所有的粮食都掉包了。
马文升听了,心中透亮,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马文升被刘定之称赞,决计不是那种屈打成招之辈,他行刑之前,其实已经想过了,首先这些人之中一定有内鬼。
没有内鬼,这粮食还能飞了不成。
而且内鬼的身份还不低。
否则不能在时候,将事情圆场到谁也没有发现。
而且这个人在天津根基深厚,毕竟有内鬼是一部分,没有外人合作,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将粮食运走。
这需要太多地方配合了。否则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大事,还没有人发现,或者有人发现了还不敢说。
这一层层圈定下来,最有可能的人,其实就是胡聪了。
胡聪是于谦建立天津城那一年,从外地调入天津当胥吏的,几十年来,可以说根基深厚,而今也是韩铁城的副手。
可以说在天津城之中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列入马文升重点的怀疑对象之中。
如果有时间,马文升也可以细细的查。但是这事情虽然不大,但是牵扯到漕运,这一件事情不管河北地方,还是漕运方面都要上报的。
如果拖的时间长了,对马文升没有好处。
这才让马文升决定单刀直入,拷问胡聪,而这种拷问是从身心两方面的,如果没有马文升的暗示,那个衙役敢在这个时候给胡聪传话啊。
其实如果胡聪真挺住了,马文升也就收了,想别的办法。
至于拷打一顿胡聪,在马文升看来,从来不是什么事情。毕竟真要查胡聪的案底,杀了他也不为过。
总体上来说,马文升还是对之前的胥吏,按照朝廷的暗示,既往不咎的。
只是这番斗智斗勇之下,胡聪远远不是马文升的对手,不过两三个回合,就将底-裤给输干净了。
马文升让胡聪签字画押。随即问道:“胡聪,你而今五十有六,为何要做这作奸犯科之举?”
“为什么?”胡聪大声说道:“还不是朝廷不公,本来这职位就是我胡家的,而今却要让给别人,我甚至想为我儿,求一个位置都不许,这些北京来人年轻人,就能扶摇而上,在我们这些老人之上,凭什么?”
“而今即便这样,还不罢手,府里还要我六十退职,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胡聪大声说道。面目狰狞之极,就好像野兽一般。
清退一些老朽的胥吏,乃是马
文升的命令。
倒不是马文升对执行朝廷的命令,不遗余力,而是马文升对很多胥吏都有偏见。所谓衙门门口向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都是说得这些胥吏的所做所为。
这些胥吏将执行公务当做副业,在执行政务之中捞钱,才是主业所在。
大明官场上层,因为朱祁镇的重视,官场风气虽不能说是白玉无瑕,但也相当不错的。但是百姓有时候都感受不到。
因为县令什么的,其实老百姓根本接触不到的。
老百姓真正接触的人,都是这些胥吏。
而这些吏员,不敢说学问多高,道德水准有多高。但是总体上他们是有前途,有希望的,有约束的,不是仅仅想搞钱的。
马文升权衡两边,自然愿意用吏员换了胥吏,所以他决定慢慢的将其中一些胥吏给清退了。
胡聪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胡聪并非没有本事。
看他在这个案件之中所做所为,在天津城之中,几乎变魔术一般,将几百石的粮食给弄走了。
这种手段能说什么没有本事吗?
但是在马文升看来,心性却是坏了,自然不能留用,之前他做的那些事情,怎么可能让马文升相信,这样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好人?
虽然不能追究,担心这些胥吏兔死狐悲,但也不想看见他们。
而胡聪是决计不愿意辞退的。
首先辞退是没有退休金的。
连大臣退休之后,是否有退休金还是上面作为赏赐之一。
当然了,朱祁镇而今一般都会给这个待遇,但是退休金的数量,仅仅是正常俸禄的一半。胥吏之前,父死子继,根本没有退休金这个说法。
这还仅仅是金钱上的损失。
更不要说,地位上的损失。
胥吏听起来不好听,但是有钱有权,对普通百姓来说,都是上等人家了。
特别是很多事情,都要求上门去。各种无形之中收益,更是不少。这些胡聪都舍不得。
他之所以如此做,就是陷害韩铁城,并且要让上面大官们明白,这个天津城,还要了这些老人才能玩转,否则你们就等着今天出一事,明天出一事,到时候乌纱帽能不能带在头上,就不知道了。
这也是胥吏要挟长官的老手段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胡聪这一点点小伎俩,被马文升一眼看穿了。马文升冷笑一声,说道:“真正贪得无厌之徒,来人压下去,秋后处斩。”
“是。”立即有几个人说道。
第一百二十章 韩铁城到宁化
马文升根本不屑于与胡聪多说一句话。随即就退堂了。
这也是古今不用标准,马文升被人称为名臣,但是他的所做所为,根本没有将律法看在眼里。
有这更大的自由裁量权。
甚至可以说,马文升根本没有什么证据的想法,而是按照自己的推论而判断的。
不得不说马文升眼力老辣之极。
这才让他分析对了。
但是一旦分析错了,很有可能就是冤案了。
只是马文升这一番举动,没有一个人感觉有问题的,他们觉得本来就该如此。
韩铁城出去之后,与妻儿一番欢喜就不用说了。
只是这事情到了这里还没有完。
第二日,天津县令,就派人将韩铁城给叫回来,宣布了对韩铁城的处分,韩铁城熬了几年才达到的九品官帽,被一朝撤销了。
“大人,”韩铁城说道:“这-------”
天津县令冷哼一声,说道:“别说废话,胡聪不是你的副手,何差事不是你办的,弄成这个样子,都传到了巡抚大人那里,你还想说什么?”
韩铁城听到这里,也是无话可说。
只是退下。
他刚刚退下来,就见有人来找他,说巡抚有请。
却是马文升。
韩铁城心怀忐忑,不知道巡抚大人为什么要见他。
马文升见了韩铁城,随口问道了几句话,韩铁城对答如流。马文升话题一转,说道:“这个案子有天津打行参与进去,我已经令下面人处理,你觉得天津打行,能不能一网打尽?”
韩铁城微微一顿,说道:“回禀大人,大抵是不行的。”
马文升说道:“为何?”
韩铁城说道:“城中帮派不少,最大的还是漕帮与海帮,这些人都是一些力夫抱团而已,为了争夺上工,多次械斗,霸占码头与街道,不交钱,就不许停留,也没有人装卸。”
“大人要清扫,只需三尺文书,就足以令这两个帮派做鸟兽散,只是风头一过,恐怕要死灰复燃。”
“请大人明鉴。”
很多东西出现,是历史进度的一部分,在宋之前,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城市黑社会,更多是土匪豪强。而在宋代就有了城市黑帮,也就是无忧洞。
而在明代又有打行。
这其实就朝廷对大城市管理的真空,被这些人给窃取了。
只要这些权力真空存在,这些黑帮即便打了一茬,还有一茬,永远都不会消失
的。
而城市管理之复杂,很多时候都是难以面面俱到的。
马文升听了思索了一阵子,叹息一声,说道:“不敢怎么说,先打扫一下房间吧。”
这些打行太猖狂了,连官粮都敢动,不清理一番何以震慑宵小,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办了。
其实这显露出一种趋势。
那就是大明经济发展的同时,人员流动加强,而社会治安也越发恶化了。
虽然,在此之前,大明的治安也算不了多好,只是不管怎么说,大明城池之中,还是王法之地,但是随着城池越来越大,这个说法,也越发受到了挑战。
马文升将话题转回来,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信了你的供词?”
韩铁城说道:“属下不知。”
马文升说道:“我信韩将军之后,不会做出此等有辱家名的事情。”
韩铁城立即起身,说道:“韩某不敢有辱先父之名。”
韩铁城就是韩青的儿子,韩青战死与正统十四年,如果他没有死的话,而今大明军中高层有一席之地。
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个人。但是马文升当初还是举人,就在北京城之中。他才记得当初紫荆关之战事多么艰险。
马文升一看到了韩铁城乃是韩青之子,立即就不怀疑他。
他接着问道:“你怎么走这一途了?”
韩青战死的时候,军功并不算高。虽然追赠了一个爵位,但是仅仅是追赠,虽然赏赐了一些金银,但是并没有什么官职。
韩青的世袭军职,也在后来的改革之中,被去掉了。
韩铁城本来想上军校的,但是母亲死活不肯。无他,。她不想让儿子如他父亲一般。想让韩铁场考科举。
只是有一种东西叫做家学,科举可不是那么好考的,这才退而求其次。进入学校之中,一步步爬到而今。
马文升听了,心中微微一叹,说道:“天津县的处罚,不能说不对,毕竟这一件事情,你也是有责任的。”
韩铁城说道:“属下不敢有一丝怨怼之言。”
马文升想了想说道:“朝廷刚刚要我派一批吏员去福建。你就去吧,在天津你的前途不大好办,但是到了福建却容易多了。”
韩铁城立即行礼说道:“多谢大人抬举。”
韩铁城并不是傻瓜,他明白,他留在天津,想要有所提拔,之前那一件事情,就是他的软肋,死穴。
非要熬资历不可。
这其实也是吏员的尴尬之处。
看似从吏员到内阁,一路畅通无阻,但是真的做,就
会知道里面有多少无形的有形的天花板了。
一个不好,就是一辈子是吏员,等临终的时候,追赠一个九品官职而已。
这才是很多吏员的常态。
马文升也不可能对韩铁城照顾太多。哪怕他也是韩青的儿子。
韩青的人脉多在军中,而不是在地方。
韩铁城收拾东西,立即乘船去福建,到了福建的时候就是秋天将至的时候了。
这一路上花费的时间,其实从天津乘船到福建花费了一半,剩下的时间,就是从福州一路向西而去,先转西南,再转西北方向,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到了宁化县。
韩铁城在福建越走越是心凉。无他。韩铁城虽然是山东人,但是从小在北京长大,又去了天津,这都是大明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而福建大山之中,又是什么样的地方?
说穷乡敝土都有几分抬举。
不仅仅韩铁城。甚至很多吏员都担心,来到宁化县,能不能吃上饭了。
只是皇命在身,不管多担心,只能一步步的向宁化走了。
到了宁化之后,看着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土城,似乎是宋朝的,距今几百年了,手轻轻一撮,就簌簌的掉土。
而县衙更是残破的好像是一个没有神像的破庙。
这也是无奈何的。
本来就是穷地方,又有官不修衙的传统。这摇摇欲坠县衙一日没有倒,估计就没有人修的。
而且这些人同样面对李东阳所面的困难,那就是语言关。好在李东阳早有准备,写了一个小册子,对照官话与当地话。
尽量让这些人速成。
不敢说,让他们都有熟练掌握当地话,但是基本几句,还是可以的。
李东阳对这一群人到来。可以期盼已久了。
李东阳一个人到来宁化县,倒是拉拢当地一些人手。但是他发现,他始终是一个外人,很多人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转过头之后,又是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
李东阳又招收了一些学生,他学问很高,精心调教,自然能的得到这些士子的真心,但是人数太少了一些。
根本做不了什么大事。
而今这一下来了一两百人,足够李东阳大展拳脚了。
李东阳召集他们之后,立即宣布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收税,收秋粮,这一次李东阳不要在县里等老百姓送上来,而是带人到山中,田里征收赋税,并核查一下宁化县真正的家底。
就在这些人稍稍修整一二,李东阳就亲自带队,与韩铁城一起,离开了县城,到了乡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下乡
南方的秋天很是炎热。
让人感觉,似乎夏天从来没有离开过。秋天只是夏天的另外一个写法。
不过,离开宁化县,或者是翠江镇。其实这县衙就是在一个镇子上,这个镇子也没有因为有县衙,从而比另外的一些镇子大多少。
都是一样的凋敝。
李东阳准备选择的下乡的目标,就是当地的有名的大家族,黄家的地盘。
李东阳之所以,有这样的选择,却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在当地各家族之中,黄家是最大的家族,即便是到了现代,黄姓也是宁化县之中的大姓。但是大姓并不意味着强。
反而因为黄家太大了,内部分裂为好几个堂,说起来是一姓,但是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比不上陌生人。
而剩下的几个大家族,比如李家,宁家。
这些大家族,要么就比较团结,要么就是心怀犹豫,比如说李家。李家虽然是大家,但是人丁也不多,但是在教育之上,却是不遗余力。
李东阳收下的弟子之中,就有近一半是李家的人,也算是李东阳的拥护着,这或许也是因为李家的田宅都是县城附近的。
对于那些小而坚的大家族,李东阳不好轻易下手。恐怕激起民变,而黄家就不一样了,虽然大,但是内部一团散沙。
反而不如一个小家族。
而且影响力大,只要拿下黄家。
其他的家族,也就不敢违抗朝廷命令了。
李东阳之所以如此谨慎,就是因为他这样的举动,近乎将这些家族包揽赋税的特权给废除了。
这里的油水之多,不用细说,就可想而知。
只是李东阳做出如此布置之后,事情还是并不是太顺利的。
宁化县中沙村。
“大人,这不合适吧。”一个干巴巴的老头,略带小心的看着李东阳,目光偷偷的从眼皮下面渗透出来,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李东阳,他就是这一带的粮长黄通,说道:“向来就没有这个规矩。”
李东阳说道:“而今县里面改新规矩了,怎么不能啊?”
“明天你只需带人来,一家一户的,我带人在村子里面收粮食,怎么不行吗?”
“自然是行的。”这个干巴巴的老头,说道:“大人,就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只是这些人?”
李东阳说道:“附近不是有一个大庙的,不用你招待,我们就去哪里休息一晚上吧。”
李东阳这一次将人全带来了。
毕竟李东阳不可能每一次都下乡,今后这些事情,还是分配给这些吏员来办的。
李东阳这一次带人下来,是心中有培养的想法。
等这些人熟悉了宁化当地情况,李东阳就能在宁化县城之中做其他的事情了。
这边交代过之后,李东阳就带人来到这一座破庙之中。
说是破庙,其实是一座佛寺,不知道何年月所建,也不知道何年月废弃,三进的院子早就凌乱不堪。
所有的房子都开了天窗。
不过好在地基还在,有这地基打帐篷就容易多了。
韩铁城毕竟是将门出身,对这种事情最熟悉不过了。他很快就搭好帐篷了,他心中有些疑虑,立即去找了李东阳。
李东阳对韩铁城还是很器重的,毕竟说起来他们也算是乡党,韩铁城也是北京长大的。
李东阳见韩铁城来了,一手卷着一本书。说道:“铁城,你有什么事情吗?”
韩铁城说道:“大人,今日看黄家的情况有所不对。”
李东阳有些奇怪说道:“有什么不对吗?”
韩铁城说道:“黄家太富了。”
李东阳有些奇怪说道:“你说黄家太富了,怎么可能?”
李东阳从来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虽然说李东阳家中,并不算是富户,但是他毕竟是进士出身,见识过不少豪门大富。
对中沙村之中的这些富户,根本不怎么在意。倒不是李东阳看不起穷人,而是作为一个从天下最富饶的地方出来的人,他不会刻意去分辨黄家的财产情况。
就好像一个亿万富豪,不会刻意去注意打工人的工资。
但是韩铁城却不一样,他是小吏出身,是见识过大多数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他来之前,也查看过黄通家里的田地数量。
与黄通表露出来的财力,一点也不相符。
李东阳也不是傻子,他细细想了想,也感觉不大对,但是他沉吟片刻,说道:“看来粮长这个位置,给了黄通不少的油水。只是朝廷做事,从来是但从我令,既往不咎。”
李东阳微微苦笑,说道:“也咎不起来啊。”
既往不咎,其实也是一个无奈的办法。
真要细细追究,天下所有数千个粮长,都是有问题的,但是这些人都是朝廷在民间的根基,将这些惹急了,那也是要出事的。
要知道,邓茂七起兵之前,他的身份也不过如此。但是邓茂七就能振臂一呼,从着云集。再说邓茂七起兵之地,与这里相差不过数座大山而已。
李东阳怎么当做没有看见。
韩铁城说道:“大人,我倒不是觉得这个,我是觉得这个黄通,是一个杀人老手,恐怕对大人不利。”
李东阳哈哈一笑,说道:“你多虑了,黄家还不敢杀官,再者,他或许是山中打过猎的,怎么说人家杀过人的。”
韩铁城只能无奈一叹。
说起来,韩青死后,韩家算是没落了,但是韩青当初的人脉还在。比如杨信,范广,都派人探视他们母子,还有韩青一些亲兵,也教授过韩铁城武艺。
如果不是韩铁城母亲死活不愿意,他应该是武学出身,甚至而今在军中,应该能混一个官职的。
说起来,比起小吏的事务,他更习惯于杀人。
一个人杀没杀过人,会有一种很玄妙的气质变化。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只是一般人却以为是故弄玄虚。
韩铁城心中一叹,暗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警醒一点。”
就在韩铁城提醒李东阳的时候。在黄家祠堂之中,黄通挺直了腰杆,正在给黄家列祖列宗上香。
一举一动有板有眼。如果李东阳看见了,决计不相信,这里的是之前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黄通黄粮长。
黄通上完香之后。转过身来,说道:“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在他身后,十几个男人站着,都是黄家这一系的各房话事人。
“决计不能让县太爷真细查,我黄家是经不起查的。”一个头发花白的黄家话事人说道。
一时间,引起了很多共鸣之声。
山高路远,在这一片他黄家都是土皇帝地,即便是交税,下面的人也要先交给他,然后他再交给县里。
其中上下其手,是寻常事,看中了什么,就借口催收赋税,将人弄的家破人亡也是有的。
甚至可以说,而今这一带都是黄家的人的天下。
杂姓人的人连呼吸都错的。
黄通作为族长,对黄家人还有一点点的温情,对于外姓人更是不讲一点颜面了。
当然了,正如李东阳所言,这样的事情,大明天下何处没有?朝廷不可能因为这一点点的事情,治黄家的罪。
黄通未必那么清楚,但也是有这种感觉的。
问题是黄家的事情,未必就这一点点的事情。
从土里刨食,才能弄多少钱,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黄通自然是想办法搞横财,搞夜草了。
黄通年轻的事情,从宗族之中抽调了很多好手,就在福建到江西的山道之中,伏杀商旅。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宁化黄氏
这才是黄家迅速壮大的原因之一。
甚至有一批人对外说是死了,但是其实已经上山为匪了。
这就是黄家决计不能让县令去村里挨个收赋税的原因。
大多数事情,是瞒上不瞒下的。
很多事情,在上面查,那是无头案,根本查不清楚,但却瞒不过亲戚邻居。
如果一次也就罢了,而黄家已经是惯犯了。村里或许有人不知道,但是很多人心里如明镜一般。
只是古代的平民百姓,想上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如果县令到了村里,这事情就瞒不过了。
黄家对那些外姓人可不友好,其中还不少大仇。
“族长,而今这一件事情,总体上来说,不过先礼后兵而已。”一个阴恻恻的中年人说道:“明天族长带上金银送上门去,看看着位大青天怎么做?如果不能。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这个中年人乃是这些人之中,唯一一个不姓黄的。但是他娶了黄家的女儿,在朝廷名册之中,是没有他的性命的。
李东阳在宁化这些日子,虽然在李东阳看来,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但是百姓都知道,这位知县是一个厉害角色,很少能瞒得过他的,已经名声在外了。
他乃是邓茂七乱军之中逃出来的一员。被黄家收留。
这位毕竟是真刀真枪与官军打过仗的,在很多地方,见解足够高明,被黄家上下倚重。
“这万万不可。这可是杀官的事情。”有人说了一句。
阴恻恻的中年人冷冷一笑,说道:“这深山老林之中,谁知道是我们杀的。而且这一件事情,也不用我们亲自出手,老三他们在外面快活了这么久了,也该帮家里做一些事情了。”
所谓老三,就是黄家在外为匪这些人的领头的。
当然了,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些人都没有在宁化县,而是在江西那边,一旦江西剿匪,就躲回家中。
朝廷一般不会跨省围剿。
如此,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了,宁化县距离江西本来就不远,想召回他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即便如此,杀官这一件事情,也太过重大了,下面的各房的议论纷纷,不能决断。
“好了。”黄通说道:“就这样办了。”
黄通也明白,就黄家的事情,也不至于牵连九族。所以这些各房的人都犹豫,无他,黄家的利益,大多都被黄通吃在肚子里面了。
即便是东窗事发了,黄通与黄通的家眷,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是其余的人,却是未必了。
同样是死。
一人伏诛而死,与满门抄斩而死,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黄通一言而决,即便有人有异议,也不敢说出来了。
第二日,黄通带上黄金十两,暗地送上了李东阳这里。
黄金十两,已经是黄家能拿出来最大笔的贿赂了。毕竟这不是北京,黄家能拿出十两黄金,已经说明了家底不错了。
只是这一点钱,如何能进了李东阳的眼,说起来,十两黄金,说起来也值一百两银子,或者一百元,按照大明县令的俸禄,足够一个县令两年的俸禄。
只是李东阳家底厚实。才不在乎这一点钱。
李东阳先是重重训斥一番,说道:“你这是何意?贿赂朝廷命令,可是重罪。”随即语重心长的说道:“黄通,我知道下面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事情。而今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政令通畅,而不是为了抓你的把柄而来,不客气的说,整个宁化黄家也未必放在我眼里,更不要说你一家了,收回去,好好办事,好好做人,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有的。”
黄通只能伏地受命,说道:“这是小人,昏了头了。万万不敢以此污县君之德。”
李东阳又将黄通扶起来说道:“好了,先进山吧。”
“是是。”黄通亲自带人在前做向导,如此就进了山。
这一带的村落都是隐藏在一座座山地之间,很多土地都是梯田,李东阳看着很多百姓都衣不蔽体。
心中难免有恻然之心。
却有无可奈何。
他固然知道百姓苦楚,但是朝廷也是要养人的,别的不说,来了这些来帮忙的吏员,这些人的口粮待遇,都是要给的。
他之所以如此急切的下乡,代替粮长收粮,也是为了减轻上下其手的余地。也算是为百姓减轻一点点负担。
只是而今,他发现这一件事情,并不是那么顺利的。
而今大量精干吏员到了宁化,李东阳做事倒是顺手了。只是如此一来,宁化每年的税收即便不起运,估计也养不了这么多人。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那些胥吏,可以以极低工食银就打发了。这一次来这里,几乎每一个人的俸禄都在十两上下,甚至韩铁城最高在二十两。
比在北京的很多吏员高出一些。
毕竟从北京天津到了这个山沟里面,总是要给人补贴吧。
这一笔钱就压在宁化县头上了。
心事重重的李东阳,并没有注意到黄通眼神有些不大对,但是在一侧的韩铁城却看在眼里,韩铁城暗暗的按住了腰间的长刀。
在山中行走,所有人都佩戴了武器。
倒不是担心有什么危险,而是这个时代的原生态,在山中是有种种的野兽的。甚至还有华南虎。
进入山林,都要带一些武器,也是很自然的。
一连数日,都没有动静。
但是李东阳亲自带队,发现了很多问题。近乎重新编练了黄册。要知道,之前土地清丈,宁化县也是清丈过的。
但是李东阳细细问了,才发现当初土地清丈的时候,这些山村之中,根本没有清丈过。也是李东阳带得人手足,从来才重新清丈一遍。
然后重新定了每一个村子的赋税,每到一处,各村子都感恩戴德,高呼青天老爷。
无他,每一个村子所缴纳的赋税,朝廷额定的赋税高了好几倍。即便李东阳按照实际情况,重新整理出来的赋税,比原本朝廷额定的赋税高出不少,但是对百姓来说。这已经是在减税。
至于百姓交了,朝廷却没有收到的赋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李东阳并没有问。
但是黄通却感觉特别的热,这几天一直在搽汗。
李东阳还召集各村父老,让石匠雕刻一个大石碑,让人将这个村子各家各户姓名,田产,还有需要交纳的赋税数量,一一刻在石碑之上。
并言明,今后春秋两税,县衙每年都会来人,就按照这个石碑上的数量来征收。不过百姓需要帮忙将粮食运到县上。
虽然山道难行,从这里到县上,也是需要很长时间,但是百姓都欢呼雀跃。
当夜休息的时候,李东阳也听到了很多关于黄家的事情。
李东阳心中微微泛起一个想法,暗道:“黄家是不能留了。我须想个办法。”
李东阳心思变化,并不是发现黄家做了什么恶行,而是黄家在这一带的影响力太大了。如果不将黄家的影响力铲除,李东阳而今所做的一切,今后都会被黄家一一扫清楚。
但是李东阳也不想杀黄家。
却是因为宁化县之中,那一个大家族没有黄家这样的黑历史,今个一开杀戒,今后就麻烦了。
凡是做之前,都要想清楚该如何收场。
就在李东阳在为这一件事情苦恼的事情,却不知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而今黄家对李东阳布置的杀局,已经全部到位了。
夜高风黑,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机。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将门虎子
这一夜,李东阳还是在村子外面露宿。
毕竟这个时代的山村,能有三五百户人家,就算是多了。而李东阳带了一百多人,村子里面不可能有足够的房舍。
也因为韩铁城在很多次扎营之中的表现,再加上韩铁城本身的地位就比其他小吏高一头,这一件事情就交给韩铁城了。
李东阳并不知道,韩铁城心中一直的担心出事,早就将这个小小的营地当成军营而建了。
每日韩铁城都巡视好几次。
这一次,韩铁城已经在外巡视。他走到一处,忽然停住了。
就好像是一具雕像一般。
古代没有灯光污染,是非常暗的,再加上,今日没有月亮,头顶上虽然是星汉灿烂,能见度却不高。
更不要说,营地附近,又点燃了火把,从光亮之处,向黑暗之中看,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隐隐约约有一些影子而已。
韩铁城并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耳朵。
夜不收也是要在黑暗之中战斗,当初教授韩铁城武艺的老师,就是军中精锐夜不收。
这些技巧,韩铁城是懂的。
但是很多东西,懂是懂,能不能运用自如,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韩铁城感觉外面有东西。他能隐隐约约听到不一样的声音。只是他并不确定。
韩铁城忽然问身边的人,说道:“带了弓箭没有?”
下面的人不知道韩铁城是想做什么,但是依然将弓箭奉上,韩铁城上手一拉,立即觉得软。
这不是军中弓箭,而是猎弓。
韩铁城怀疑这样的弓箭,根本不能透甲,但是此刻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闭上眼睛,细细听外面的声音,应声放弦。
一根箭矢射入黑暗之中。
“夺”的一声,射在一棵树上。这棵树并不大,不过碗口粗,受此一箭,不住的上下摇动,哗哗作响。
从这个效果来说,这一箭并没有什么成果。
只是韩铁城所要面对的不是瓦刺精锐,也不是安南京卫,甚至不是日本武士。这样的军队面对这一箭,绝对能在没有命令之下,什么也不动。
但是他面对的不过是一个小毛贼而已。
黄家不过是一个乡下人家,家中出去做贼的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做些拦路抢劫的生意,指望他们能有什么纪律性,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受此一惊,不知道谁先冲了出来,反正黄老三的所有埋伏都做废了,所有人都冲了出来。
黑压压有一两百人。
一个个都手持刀剑,弓箭都不是太多的,至于火铳更是一根也没有。
只是即便如此,也吓得营中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这些小吏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一天要与人上阵搏杀的。
此刻显示出韩铁城的手腕了。
韩铁城弯弓搭箭,一口气连射数箭,一箭一人,因为光线的问题,韩铁城也没有想一箭射中头颅,要人性命。
而是都以躯干为射击点。
这些人哪里有什么甲胄,每中一箭,就有人栽倒在地,大声呻吟。
韩铁城厉声喝道:“这里是宁化县令所在,冲击大明官府,乃是杀头的罪过,还要牵连家人,尔等好自为之。”
随即又对身边的人,说道:“他们连朝廷命官都不怕,一旦冲进来,哪里有我们的命在。”
这一提醒,身边的人不敢害怕还是不害怕,都纷纷报出刀剑,准备拼命。
韩铁城如此一句稳定了人心。也让黄家的人微微一滞。
说实话,黄家的这些人打的莫名其妙,他们本来想等到后半夜的,但是在前半夜,刚刚藏好,就被韩铁城看穿了。
更惊惧于韩铁城的神射。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黄老三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几声大声督促,这些人纷纷向前冲了过去。
韩铁城布置的营地很简陋。
只有一道薄薄的木制栅栏。连壕沟都没有挖。但是而今有一道栅栏总是比没有要求强上不知道多少。
双方就隔着栅栏,就好像菜鸟互啄一般,拿着刀枪相互捅。
而在这个时候韩铁城表现的尤为出众,他一连射出几十支箭,射死射伤几十个人,一个人压制了黄家的这些人。
弓箭这东西,其实很难练的。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做强盗也很少有弓箭手。
韩铁城也是手中的弓不趁手,否则只会更厉害。
此刻,李东阳也被惊动了。
刚刚开始李东阳还不敢相信,等他出了帐篷一看,心中立即明了,暗道:“好一个黄家。”
心中各种情绪猛地爆发出来。
李东阳悔恨非常。
说李东阳怕死也不尽然,只是李东阳大志在胸,却不想死在这个小地方。
不过一瞬间,这种负面情绪都被他压制下来了。
因为这无助于事情的解决。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外面的情况,他帮不上忙。李东阳虽然称不上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事情,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而
且他上前更有可能帮倒忙。
他让左右传令,道:“传令,斩杀贼人首级一颗,一两银子。”
大明从来北虏的首级要胜过南方的贼寇,一两银子已经不少了。是李东阳暗自加价之后。
此刻,李东阳也顾不得宁化县并不乐观的财政了。
一时间,这个命令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
顿时所有人都精神一震。
而黄家这些贼寇就有一些坚持不住了。
永远不要高估一些土匪的战斗力,见打不下来,很多人都有了退意。毕竟黄老三麾下的土匪,也是各怀心思,没有一个人真愿意死的。
开战到了而今,受伤的人不去算,战死的就有三十个人。
而这个时候,最后一件事情,让黄家这些土匪,根本坚持不住了,却是旁边的村落之中,所有男丁都冲了出来。
一个个手持木棍。手中敲着铜锣,大声吆喝着。
这也是山中百姓,面对土匪的举动,尽量闹到动静,让其他村落来救援。
这些土匪见此,自然不敢坚持下去,不等黄老三招呼,就纷纷退了下去。
韩铁城本想追击。
但是看了看身边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就放弃了。
其实说起来,韩铁城身边的这些吏员在身体素质上,未必比这些土匪差劲,最少这些吏员吃饱穿暖,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是养尊处优之际,缺少了一股狠劲,这一番厮杀下来,这边也死了十几个人。只是觉得一旦这些土匪都冲进来,他们一个也不能活下去,这种想法,这才坚持下来。
而今让他们乘胜追击,根本是不可能的。
韩铁城去见李东阳的时候,李东阳已经等着他了,见韩铁城来了,一手扶住他,说道:“之前听闻韩兄,乃是韩将军之后,而今才知道,实在是将门虎子。”
李东阳此刻对韩铁城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之前李东阳对韩铁城不过是寻常上级与下级而已,而今已经是兄弟相称了。
“属下不敢当。”韩铁城甚至有一些惭愧。说道:“属下护卫不利,惊动了大人,是属下的错。”
无他,在他眼中,这一群毛贼真算不了什么,如果让韩青当今的亲卫过来,只需十个人,就能将这些人给杀穿。
这一点点成就,就被称为将门虎子,这将门虎子也太廉价了一些。
李东阳微微一笑,说道:“这其中内情我是明白的,是我的错才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黄家居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你放心,今后就没有黄家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东阳的手段
几乎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李东阳就知道一定是黄家做的。
原因有三。
第一,宁化并非没有土匪。只是几乎全天下土匪都是一个默契,就是不招惹官家。甚至这一条,是很多土匪存在的下去的宝藏,也是行规。
大明境内的土匪真要说起来,那可是多如牛毛。也就是几条官府看重的主干道上没有土匪。
这土匪别人不去抢,却来抢官府,袭击县令。
可以肯定,是绝对不会是为了钱。
第二,这些土匪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李东阳的行踪,虽然不能称得上机密,但是也很难被找到的。因为李东阳的行踪一直在转悠。根据他们的工作进程而行进。
有时候李东阳都不知道,他们要在什么地方休息。
这些土匪能找到李东阳,就已经说明,他在这里有一个很高级的眼线,而且能避开附近这些村子的眼线,就很能说明了问题。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
李东阳这些天虽然没有有意调查黄家,但是这里面很多事情,又怎么能不牵扯到黄家?
从一些蛛丝马迹之中,李东阳已经发现了黄家很多问题。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李东阳已经猜测,黄家与一些土匪的关系密切。
不过,李东阳当时仅仅是怀疑黄家帮助这些土匪销赃。
而今看来,远远不只是如此。
第二日,李东阳的雷霆手段,就来了。
他首先去见了黄家另外几家的家主。
前文已经说过,黄家虽然是宁化第一大姓,但是他们内部分裂。分成了好几家,很多之前都有仇怨。
甚至还有械斗。
李东阳召集这几家黄家的领头人,直接说了这些事情,厉声问道:“黄家是想做什么?”
这几家黄家人都暗暗叫苦,心中将黄通骂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们纷纷说道:“大人,这是黄通贼子一人所为,如黄家无关,我们早就与他们不是一脉了,请大人明鉴。”
“请大人明鉴。”
李东阳冷哼一声,说道:“不用了,你们黄家内部的事情,我可不愿意管,我已经上奏府上,不日就有汀州卫人马来此,你们好自为之。”
方瑾当初在福建整顿卫所,撤销了福建行都司,而宁化县所在之地,就是福建行都司的范围之内。
再加上福建行都司所在地方,都是在内陆。故而方瑾当初遵守了总海轻陆的战略,福建都司的重兵都是
沿着海岸线布置,并兼顾水师。
至于宁化县这个山沟里面的县,也不过是在临近江西的地方,有一个百户所。除此之外,就是汀州府汀州卫的人马了。
经过方瑾的整顿,福建卫所的战斗力还是不错的。在对付这些毛贼的时候,更是得心应手。
只是这些人却面色大变。
无他。大明军队的名声不是一天坏的,也不会一天变好。
更不要说,黄通与他们都姓黄。在外人看来,是一体的。等汀州大兵一到,这几家也很难保全。
毕竟,杀官的罪名,近乎谋逆了。
更不要说,想要出来发财的军队,不介意扩大打击范围,更不要说客兵种种不守军纪之处。
岂不让他们惊惧非常。
“大人,区区小事,何须报告府衙,如此一来对大人的名声也不大好吧。”一个小老头悄声说道。
李东阳沉吟片刻,似乎有些犹豫。
这样一来,其他黄家的各家主纷纷说道:“胡须惊动府衙,此事我等为大人办了,拿下这逆贼,清理门户。”
这些家主如此说,李东阳才好像是不情不愿的说道:“好吧。”
这些家主听了李东阳如此说,一个个如蒙大赦,回去之后,立即召集家中子弟,一个个拿着家伙,向中沙村而去了。
李东阳心中微微一叹,暗道:“县令太憋屈了。”
李东阳手中居然连一支能拿下黄家的人手都没有,他也不可能让这些小吏们披甲上阵。只能用此手段了。
让这些黄家的人处置了黄通。
毕竟,南方这种械斗的事情,从来不少。李东阳上任之后,也见识过好几次,都是他过去调解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而今他要挑起一场械斗。
其实李东阳不想请汀州卫的人马。倒不是对汀州卫的人马不信任。韩青当初也在福建任过职的,韩铁城其实知道,从正统十四年以来,朝廷对军队进行了一轮有一轮的改革。
大量卫所被裁撤,还有大量卫所兵被放出安置。又加大对士卒的待遇。
由于大明之大,很多地方,军事改革还没有波及到,但是整体军纪已经好多了。
只是,朱祁镇抬举勋贵,恢复了很多勋贵的权力,造成了兵部与枢密院的对立,甚至文官与武将之间的对立。
对任何一支军队的调动,事后都要汇报到枢密院。
这里面掺杂着部门矛盾,也就造成了而今,大多数文官,都不愿意惊动军队。两者之间,即便是衙门近在咫尺,声音相闻,但好像隔
离百尺玄冰,片纸难入。
这也是李东阳的忌惮所在。
南方家族的械斗的战斗力,不能高估,但也不能低估。
反正很快黄通就被拿下了。
当然了,送过来的只有黄通的人头了。
显然很多人不想让黄通多说话。
李东阳想从黄通口中,找到很多细节,却是难了。只是如此一来,他更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宁化县这些家族,谁也不比谁干净,一个个屁股下面,估计都是屎。
不过,黄家的家产与田产倒是没有打多少折扣。
这些在这些家族看来,估计是县太爷要纳入自己的口袋里面的东西,自然不敢轻动。
李东阳点了点,连田产带不动产还有浮财,大概有几百两银子。
这让李东阳松了一口气,这几百两银子,也算是解了李东阳的燃眉之急。
李东阳沉吟片刻,将韩铁城叫过来,说道:“你当日与那贼人交手,你觉得如何?”
韩铁城说道:“土鸡瓦狗而已。”
李东阳说道:“宁化各地土匪不少,如果让你带兵剿匪,需要多少人?”
韩铁城沉吟片刻说道:“百人就够了。”
李东阳微微吃了一惊,说道:“百人?”
韩铁城说道:“兵不贵多而贵精,只要听号令,用军械,百人足够攻破宁化所有的土匪。”
韩铁城之所以如此自信,一来是大明而今到底是比较太平的,而福建地方上一场邓茂七之乱,才没有过了多少年。
也就是福建地方的压力已经宣泄过一次了。
而今各地土匪最多不过几百人而已,百人精兵足够打败。甚至在韩铁城看来,剿匪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怎么打败土匪,而是如何找到他们。
二来,韩铁城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一点点自信的。这些土匪虽然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但是最多的还是那种活不下去的人,他们当土匪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如此的兵源哪里有什么战斗力。
“好。”李东阳说道:“你今日就是宁化巡检,我给你一百人的兵额,这六百两,是你的经费,今年下半年,我要看见你开始剿匪。能与不能?”
韩铁城心中有些做难。毕竟训练士卒是需要时间的,哪里能拉过来就能打的,但是而今听李东阳如此说,哪里有他说不的余地。而且巡检可是九品官,他心中也实在是舍不得,他只能说道:“请大人放心,今冬下官定然能开始剿匪。”
“好。”李东阳说道:“宁化大事,就交付给你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宁化巡检韩铁城
李东阳之所以该变主意,先要弄出一支武力出来。就是被而今的际遇是刺激了。
李东阳可没有想到,青天白日,郎朗乾坤之下,居然有人敢聚众杀官,简直是无法想象。
李东阳的生活经历,还有做担任的官职,让他无法想象,很多穷地方的人的想法,在他看来几百两银子,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却有人愿意为这一点钱拼命。
这让李东阳有深深的危机感。
他甚至怀疑,宁化县内的土匪与当地的这些大族都脱不了关系。不先清理这些土匪,李东阳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
韩铁城受命之后,心中虽然觉得难办,但是韩铁城不是不能办的。
于是他揣着几百两银子,去了福州城,福建都指挥使衙门。
韩铁城送上一分父亲的名帖,立即得到了接待。却见一个身穿盔甲的大汉走了过来,看着韩铁城说道:“你就是韩大人的儿子。”
韩铁城立即说道:“不敢有辱先父之名。”
这个大汉一手拍在韩铁城的肩膀之上,说道:“果然很像。我是你俞叔叔。”
这位就是韩青的同学俞传,武学第一届的学生,并不是每一个武学的学生都能出人投地,成为天下闻名的猛将,但是大多数人经过岁月的磨砺,已经成为大明军中的中坚力量。
这位也是如此。
他当初跟随方瑾,杨信平定叶留宗,邓茂七之乱,后来方瑾带着三万福建兵,参加在紫荆关之战,但是也有一部分人留守福建。
十几年过去,步步高升之下,他已经是福建都指挥使了。
当然了,俞传升迁这么顺利,其实与杨信在朝中的地位有关系的,比杨洪大多不管事的时候,杨信就是杨家在朝中的中坚。话语权很大的。
所以俞传对当年的同学情谊很是注重维护。
俞传对当年的韩青到底有什么感情,有多少感情,这个不好说了,但是韩青的儿子找上门来,他必须表现出非常热情。
至于真真假假,就不要多纠缠了。
最少,韩铁城没有多纠缠。
俞传将韩铁城叫进衙门之中,在内室详谈。等韩铁城说完他的际遇,与他所来何事,却见俞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嫂夫人太过分了。岂能如此,岂能如此?”
男人与女人的思维从来不一样的。
在俞传看来,韩青留在军中的人脉,乃是韩铁城最大的财富。只要韩青从
军,他们这些叔叔伯伯谁不会帮把手。
韩铁城不敢说,有多大的前程,但决计不会作为一个区区的九品巡检,一个芝麻绿豆一般的官职来回奔波。
韩铁城起身垂手而立,表现出一种很严肃的神态。
对子骂母,如果韩铁城不做出反应,就是不孝。而俞传又是长辈,又不能顶嘴。韩铁城如此,就是暗示,俞传如果再说下去,他只能拂袖而去了。
俞传见此轻轻一叹,说道:“哎,这事我管不了,等我将来回京,去见见杨师兄,请他劝劝你娘。”
韩铁城说道:“小侄在宁化做的很好。”
“好什么?”俞传说了一句,似乎觉得再说这个也没有什么意思,轻轻一叹说道:“算了,你来这里,就是先找一些人手?”
韩铁城说道:“俞叔,小侄也是没有办法,这才求到您身上。还请------”
俞传说道:“宁化县给了你多少钱?”
韩铁城说道:“六百两。”
俞传说道:“太少了,而今朝廷放宽了出军籍的条件,倒是有不少人出了军籍,不管是在海上讨生活,还是为高门大户当护院。只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待遇小于每年十两的,你这六百两银子还要准备军械。”
“刀枪盾弓,这些东西,我倒是可以便宜一点给你,但是火铳你不要吗?一根火铳,最少五两银子,这少府的成本价。”
“万万是少不得的。”
“你这一点钱够做什么?”
韩铁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宁化县一个穷县,能凑出这一点点银子,已经是意外之财了。
更多想都不要想了。
“不管怎么说,你都求到我着了,总要给你办了。”俞传说道。他微微一顿,说道:“这样吧,我这里有几十个老卒,都是当年战场上百战余生的,而今年纪大了,在军中也不过清扫而已。没有什么前程,我能让他们去宁化,他们大概不会多要钱,只是你要给他们分一些土地,让他们安享晚年。”
“想来宁化县的土地,价格应该便宜一点。”
“这些老军看上去年纪大了,但是用火铳用的贼毒,足够平什么小毛贼,你再从宁化县挑出一些人手,跟着学,当一两年就能独挡一面。”
这里面也看出来,军中一些弊端,大明卫所制度的崩溃,即便是经过朱祁镇一次一次的这整顿,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堕落的方向。
虽然大明对外兵威大震,但并不是说内部没有问题的。
韩铁
城说道:“多些俞叔了。只是这火铳-----”
即便省着花,大量装备火铳,还是装备不起的。
俞传说道:“如果之前,我还真没有办法,而今还真能给你一批不要钱的火铳。”说话之间,就将人一个叫来吗,吩咐两句,不多时一根火铳拿过来了。
俞传递给了韩铁城。
韩铁城双手接过,一掂量,就知道用料很足,再细细看了一遍,不过是硬木枪托,还是长长的枪管,看上去都是不错,一些细节很完美,黄色的木色与黝黑的金属色,结合在一起,在家加上一股油味道,甚至比他印象之中的火铳要好一点。
毕竟,少府火铳不错,但也是不错而已。至于很多细节方面,少府方面才不会管的。他们只保证结实,质量过关。
甚至很多细节,都是每一个战士到手之后,自己做一点调整。
只是这一根却好多了,韩铁城虽然没有开铳,但也觉得很顺手。他忽然从枪托下面看到了三个字:“佛山造。”
韩铁城说道:“这不是少府的火铳。”
俞传说道:“不是,这是佛山冼驸马所造的佛山铁厂的出品,佛山方面给,广东,广西,交趾,江西,贵州,云南,湖广,还有我这里都送了一批样品,让我们试用。想夺了少府的生意,真有一点异想天开。只是这一百根火铳都不在账上,可以给你去‘试用。’。”
各地都司都用得少府的火器,想要做出改变,决计不是造出超过少府的火铳就可以的,别的不少,少府的利润是进内库的帐,而佛山的利润是进谁的帐?
韩铁城对佛山铁厂并没有什么兴趣,他问道:“俞叔,这不会影响到你吧?”
这也是大明军纪越来越严苛的原因,之前边军都大批量倒卖武器,也没有见有什么不对的。
俞传说道:“都是试用吗?给谁试用,不是试用吗?”
韩铁城也知道,虽然这样说,这里面俞传也担着人情的,行礼谢过不提。
随即韩铁城在俞传的指点之下,选了不少冷兵器,总共带了一百根火铳,数百柄刀枪盾牌,没有弓箭。
然后别过俞传,回到宁化县去了。
到了宁化县之后,韩铁城立即带几十个老军召集了几十青壮,一起围剿匪徒,一时间宁化境内,无数土匪被韩铁城打的鸡飞狗跳。纷纷逃离宁化县。
可见韩铁城在军事上的天分并不浅薄。
就在韩铁城履行自己的巡检责任的时候,佛山这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佛山造
这一年来,冼景的心力全部投入佛山铁厂之中,而今佛山铁厂已经从一个概念变成了实体。
冼景娶了重庆公主,对他来说,有两大的好处。
第一个好处,就是重庆公主给了冼景政治上的保护。
而今在广东地界,冼景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世家。即便是两广总督面对有关于冼家的事情,也都要掂量一下。
另外一点,就是冼景有了遵化铁厂的全套技术。甚至从遵化铁厂之中抽调了不少技术骨干,参与了佛山铁厂的修建。
这都是以公主陪嫁的名义来的。
这对冼景来说,如虎添翼。
在短短一年的时间之内,佛山铁厂之中,高大的铁炉都已经耸立起来了。
从铁矿石冶炼出来到,加工成为火铳,火炮,乃至各种刀枪,民间所用的铁料,农具,也唯一应具全。
冼景高兴之余,也暗暗心惊。
无他,这投资太大了。
冼景前后砸进去一百多万两银子,这还不算遵化铁厂的所来的所有技术,如果将这些技术折算为钱,真不知道要折算多少钱,才算够。
这些钱将这铁厂办成了。但是冼景要面临着强大的回本的压力。
什么时候才能赚回来一百万两?
这是冼景一直所想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冼景想要插手火器的原因,无他,火器的利润最高,特别是精良的火铳与火炮。
日本人卖得火铳,都是在原价后面加一个零。这一段时间之内,为大明送来了不知道多少白银。
无数日本人在矿洞之中,拼死拼活,但是他们的辛苦劳动都换成了杀人的武器,用来屠杀,他们一个又一个同胞。
然后这些染血的财富,一点一点的充满了朱祁镇的内库。这也让朱祁镇在大明内政改革之中,有更强大的底气。
不得不说,这就是一种讽刺。
而此刻,冼景最注意的是一门千斤重炮的出产。
千斤重炮,已经是大明所有火炮之中威力最大,重量最大的火炮了。不仅仅是在陆地之上,在海上也有不知道多少船主想要。
一门炮几千两没有丝毫问题。
唯一要担心的,佛山铁厂能不能造出来。
所以,在这一件事情上,冼景不敢有一丝放松,看着一个个大匠,将一片片模具给敲了下来,随即一个还冒着热气,有这黝黑的光泽的火炮,冒了出来。
冼景忍不住上前,用手指轻轻的摸着,似乎
感受到不一样的金属光泽。
随即,命人拉出去试炮。
“轰轰轰”的炮声之中,冼景眼神之中似乎看到了金钱流动的踪迹。
等试射完成之后,冼景看着还冒着硝烟的炮口,说道:“这是遵化铁厂之中,能造出来最好的武器吗?”
一个工匠说道:“不敢隐瞒驸马,其实不是,遵化铁厂之所以不造更重的火炮,是因为即便造出来了,也不能运输。这才不造的,而遵化铁厂之中的精兵强将都在造蒸汽机。”
冼景心中暗道:“蒸汽机?”
对于这个名词,冼景并不是太陌生的。
无他,大明朝廷的体制,想要一件事情完全保密,那是不可能的。
冼景娶了重庆公主之后,就已经进入了一个圈子,在这个圈子里面整个大明没有多少事情能称为秘密的。
但是即便如此,冼景对蒸汽机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物。这不尽让他心中向往了很久了。很多时候,都在想:“能被陛下如此看重的蒸汽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这个声音也传到了公主府之中。
重庆公主与冼景的感情还算好。
故而重庆公主并没有与冼景分宅住,此刻重庆公主正在接见太子的使者。
重庆公主本来与太子都是亲兄妹,两人平日的感情都不错,太子本身与二皇子,也就是他亲弟弟感情不错之后,对其他几个弟弟,关系就有一些尴尬了。
还在朱祁镇膝下的。还没有成年的皇子就不用说了。
三皇子与四皇子是庶子,在太子身前更多想到的是君臣名分,并没有多少兄弟之情,而五皇子反而有分庭抗礼之心。
这让太子更有心结。
但是对诸多妹妹们,太子却很是喜爱。
一方面也是妹妹们对他没有什么威胁。二来太子也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之人,他也是需要感情的,对兄弟之间的感情,让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但是对妹妹们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故而,重庆公主到了广东之后,与太子还有二皇子之间的通信最为频繁。
如果不是太子守土有责,又是万千眼睛盯着,太子都有些想来看重庆公主了。
重庆公主看了太子的来信。微微皱眉。
因为冼景的所做所为,招惹出来。
就是冼景给南方各都司送样品,想让他们在佛山采购的事情。
佛山铁厂有造武器的资格,还是朱祁镇给特批的。但是这武器销售给谁,却没有说。
虽然在海面之上,火铳火
炮的需求量并不小,但是相比与大明百余万大军相比,需求量根本没有办法比。
冼景想要从中间分一杯羹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即便朱祁镇不发话,在少府这一条线上,已经有很多利益共同体了。他们自然会出来发声。
太子告诉重庆公主的就是这一件事情。告诉重庆公主这一件事情,他已经给摆平了,让他转告冼景,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子要见一见冼景。
重庆公主立即派人将冼景叫过来。
重庆公主屏退左右,说道:“冼郎,你当时做的事情,我都不赞同,你还要做,这不,连大哥都插手了。”
冼景深吸一口气,说道:“预料之中。”
重庆公主说道:“预料之中?预料到了你还做?”
冼景是一个商人,一个合格的商人,从来是一个利益驱动的人。其实政治家与商人有时候也很相似。
无非是商人的利益无非是钱而已,但是政治家所想的利益,就复杂多了。
让冼景看到钱不去赚,简直是难为他了。
他做的事情,其实也想过后果,有重庆公主的光环庇护,虽然不能说是不败金身,但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但是一旦成功了,哪怕拿下一个省的武器供应,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的财富。
即便不成功,也要闹一闹,因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在他看来,太子想见他,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了。
当然了,冼景不能这样对重庆公主说,他轻轻揽住重庆公主说道:“好了,我错了。”
重庆公主,说道:“这样的事情,你不要做了,有我这个公主在,还能饿死你不成吗?”
冼景口中没有说,但是心中却有一丝厌烦。
冼景虽然不至于大恩成仇,他对重庆公子并非没有感情的。只是他并不是一个能吃软饭的人,重庆公主对他越好,他越想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让天下人看看,虽然是他娶了重庆公主,但并不意味着是他的成功都是靠了重庆公主,甚至相反,是因为他有这样的才能,当今陛下才会选中他为驸马。
冼景避开这个话题,说道:“这一次太子召见我,会有什么事情啊?”
重庆公主没有那么深沉的心思,能够洞测冼景的心思,一提起太子,她就忘记了之前说什么了,她说道:“你放心,太子哥哥是很好说话的人,即便你犯了错,老老实实的认个错,也就没事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子见冼景
重庆公主眼中的太子,还是小时候那个太子哥哥,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事情,只要一低头,一哭泣,太子哥哥就会心软,并且去父皇母后那边求情,让她免于处罚。
只是她并不知道,人都是要长大的。
而长大本身就是一种变化。
当冼景面对太子的时候,完全忘记了重庆公主所说的话,因为他实在不能将眼前的太子,与重庆公主口中的太子哥哥放在一起来想。
太子而今已经开始蓄须,胡子并不长,不过是绕着嘴巴有一圈而已。
太子目光炯炯有神。这么多年的历练之下,太子一次次摔打出来,虽然二十多岁,虽然在政治上的手腕还有些稚嫩。
但也并非吴下阿蒙了。
他一眼。就能冼景看得七七八八。
冼景只觉得自己的所有小心思,最好不要在太子面前耍了。
太子淡淡的说道:“冼景,佛山铁厂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是天家驸马,要注意体统,父皇不在意你继续经商,我也就不多说了,但是很多事情,该做不该做,却是要想明白,我看在重庆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但是有第一次却没有第二次。”
冼景这一件事情上,所犯的错误,并不是他想争夺少府的市场份额,而是没有认识到,北京管理各地的火器火炮,其实是一种对军队的控制手法。
冼景与天家有亲,却要插手进去,更不要说,重庆公主与太子关系密切,这一点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冼景的所做所为,很容易被认为是太子的某种行为。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忍不住要下场,为冼景收拾烂摊子的原因。
冼景说道:“臣知罪,请太子责罚?”
太子说道:“记住就行了,没有下次了。”
太子其实也没有处罚冼景的办法,怎么处罚?他毕竟是妹夫,也就是口上说几句而已。
冼景预料的一点也没有错,他身上重庆公主驸马这个名分,真是一个金字招牌。
冼景深吸一口气,说道:“臣有一策,请太子殿下明鉴。”
太子说道:“何事?”
冼景说道:“南洋诸国纷争,从来没有停息过,对火铳火炮需要量极大,只需太子殿下点头,这些武器就能远销南洋,为太子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大胆。”太子勃然大怒,说道:“你不要以为你是重庆的夫婿,我就杀不得你,这样的事情,是你能说的吗?”
大明虽然已经开海了。但是想要向外销售武器,特别是
火器火炮火铳之类,从来是皇帝点头的,否则谁也不能让火铳出海。
否则就是重罪。
冼景敢在这里说这个事情,让太子如何不恼怒。
“殿下。”冼景说道:“朝廷欲得南洋久矣,殿下在安南已经数年了,自古以来可有太子在外戍守的?”
“一旦京中有变,太子何以自保?”
太子听了更是暴怒,说道:“来人,将他给我带下去。”
立即有几个人进来,将冼景给压了下去。冼景倒是老老实实的,一言不发,就被压了下去。
太子叹息一声,将人打发走了之后,随即问道:“诸位觉得,孤该怎么办?”
却见一边帘子一掀,几个出来了。
却是太子的班底,刘大夏,张懋,于冕三个人。
“殿下,冼景此人利欲熏心,但是他说的事情,却不得不多加思量。”刘大夏说道。
这一句话,说到了太子的内心深处。
其实大明在变法的事情,太子也在执行,甚至做得比很多人更好,原因很简单,安南是新得之地,地面上的各类人士,都已经被清理了一遍了。
没有地方上的各种阻力,一张白纸好作画。
这个时候的安南,是太子想弄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但是对太子来说,交趾一省并不是他想的地方。他是太子,他的位置,乃是东宫,乃是中枢,乃是北京。
远远在交趾是什么意思?
虽然而今京师之中,还没有能威胁他位置的人。就连五皇子所在的地方,距离北京也并不比交趾到北京近多少。
只是即便如此,太子心中依然有如此一个心结。
他是太子,为什么不让他回北京正位?
这是太子夜里翻来覆去的想法。
皇帝已经是四十多岁了,算起来已经不算年轻了,登基三十多年,甚至要超过了大明太祖皇帝,成为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皇帝了。
而今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太子是根本来不及反应的。
甚至他只能承认现实。
不管谁登基,他这个前太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就是一直以来的梦魇,只是太子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此刻却被冼家说了出来。
太子说道:“孤该怎么准备?”
刘大夏说道:“臣以为要有三个准备,第一派人回家,在北京城中一定有我们的人,有坚定拥护太子的大臣。”
太子听了,摇摇头说道:“怎么可能?朝廷能称为大臣的,无非内阁六部枢密院,但是这十几员大臣之中,怎么
可能有忠于孤的?”
太子太清楚不过了。
他这位老爹是什么样的人。
有些大臣与他之间的关系比较近,比如韩雍,韩雍当过太子的上级。但是想让韩雍全力支持太子,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甚至韩雍还要刻意拉远与太子的关系,否则韩雍在内阁的位置,决计待不了太长了。
这样位置的大臣,都是朱祁镇的大臣,这一点绝对是不可能有错的。
刘大夏说道:“殿下误矣,不是让这些大臣忠殿下,而是让他们忠于正统。北京有皇后娘娘在,无须拉拢任何人,却要有与太子直接沟通的渠道,防范谣言众多三人成虎。能在陛下身前为太子辩解。”
太子说道:“刘卿的意思是?”
刘大夏说道:“于大人可堪大任。”
太子细细一想,立即觉得这个人并不是乱选的。于冕是太子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也是皇帝给他的人。
更不要说,于冕还有于谦这个父亲。
于谦虽然去了,但是余荫尚在,去了北京定然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
于冕心中一叹,看了一眼太子,却见太子满眼殷切的目光,说道:“臣愿意去北京。”
于谦的死给了于冕很大的打击。
这个打击,不仅仅是心理上的,还有仕途上的。
于冕守孝三年,也就是二十七个月。
回来之后,才发现刘大夏已经代替了他在太子身边的位置。
毕竟两个人一个是进士出身,一个是学院出身,这个时代的人先天看重进士出身,于冕暗中与刘大夏交手好几次,最后不得不承认,他是斗不过刘大夏的。
于谦对自己的儿子看得很分明,于冕在忠厚老实,但是在政坛之上,单单是忠厚老实是走不远的。
而今就应验了这一点。
太子说道:“于卿此去北京,就去东宫吧,我儿也到了该读书的时候了。别人教授我是不放心的,如果是于卿,我就放心了,想来父皇也是放心的。”
如果说太子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龌龊,那是假的。
但是太子很明白,他现在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大臣,而是能帮他登上大宝的大臣,在这一点上,于冕远远比不上刘大夏了。
但并不说明,太子就不喜欢于冕了。
恰恰相反,在太子看来于冕要比刘大夏品行好多了,这才是太子要让于冕为太孙的老师的原因。
说来可笑,每一个一肚子坏水的人,总想给自己儿子找一个品行无暇的老师。
而今就是如此。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纷纷南洋策
刘大夏听了太子对于冕的安排,心中微微有一丝嫉妒。
如果于冕与太孙搞好关系。能保于家三代富贵。
只是很快,刘大夏就将这个心思就收回来了。毕竟这都是将来的事情,他如果能确保太子登基之后,一任首辅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天下好处,也不能让给赚完了。
刘大夏继续说道:“再有就是要有实力,殿下纯孝之心,自然无暇,但是一旦天下有变,殿下也要有拨乱反正的力量。”
“这种力量,一曰兵,二曰财。”
“交趾一省,连同清化藩一十三万大军,为太子所有,但与京营六十万,却是云泥之别。”
“如果擅自扩军,却会引得朝野侧目。”
“唯一的办法,就是征南。”
“如此引天下大兵于太子之手,纵然是陛下也不可换太子了。”
张懋淡淡的说道:“刘大人,此事休提了。陛下得军中之心,想以军中的力量反抗陛下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今交趾一十三万大军,真是太子之兵?还是朝廷经制之兵,还是要说清楚的。”
他转过头来对太子说道:“殿下,陛下虽然令殿下出外,但是殿下专权一方,是任何外臣所没有的。这正是陛下对殿下的看重。”
太子立即说道:“刘先生这样的话,就不用说了。”
刘大夏立即说道:“臣失言,不过,殿下要做事,却少不了钱袋子,这佛山铁厂却是上好的钱袋子,而冼景又送上门来,殿下可有意乎?”
太子沉吟片刻,说道:“此事乃是违法乱纪之事,我如果做了,如何向陛下交代?”
张懋一听,就知道。太子是听进去刘大夏的话了。
或者说,太子在外时间长了,他心中有些着急担心了。
毕竟在历史上,很多时候,太子长期在外,就是一个废立的信号。
虽然朱祁镇有自己的理由。甚至说给太子听过,就是要锻炼太子的,但是有时候真话,反而没有人相信,更多人的愿意去相信真相下面的真相。
太子心中这种疑惑一生,自然是各种心思都有了。
这才有了刘大夏这一番话可乘之机。
刘大夏微微一笑,说道:“这一点,可以让英国公为殿下解答?”
张懋说道:“刘大人的意思是?”
刘大夏说道:“国公,陛下是不是有经营南洋之心?”
张懋说道:“那是自然。”
这一
点是毋庸置疑的。
当今陛下对南洋的心思,在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就有了。
刘大夏说道:“陛下既然有意于南洋,而今之所以不动,不过是因为内事纷杂,并没有了结而已,殿下可以用陛下之这个心思,先在南洋布局。”
“大兵不可轻动,但是其他手段,未必不行,比如卖给谁武器,不卖给谁武器,这其中也是大有讲究的。”
张懋虽然听出来,刘大夏骨子里还是刚刚的意见,掌控大军,以自固。让皇帝即便想废除太子,都不能轻易下手。
张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用处。
因为文臣出身的人刘大夏,根本不能理解大明军中还有勋贵对皇帝的效忠之心,太子即便是掌控了大军,也未必能领着这些大军来对抗自己的父亲。
毕竟大明军队几乎是朱祁镇在猫儿庄之战后重建的。
另外刘大夏想顺便将佛山铁厂纳入太子的势力范围之内。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都是很费钱的。太子的俸禄不少,每年好几万石,但是真要说起,这些钱根本不够。
张懋对后者并不是太反对的。
谁也不会嫌钱多,甚至这一件事情,皇帝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毕竟太子有一两钱袋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张懋更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心中就更不反对了。
那就是占城国的问题。
占城国在对抗安南的时候,出了大力,虽然这个力量并不是他们想要出的,是不得不出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是要论功行赏的。
于是占城得了头彩,很多安南的国土都划入占城了。有了大明的支持,占城再次强盛起来了。
只是这样的强盛,也给占城带来不少的问题。
内部的问题就不用说了。
外部就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满者伯夷国王向占城国王求救了。
前文说过,占城国乃是一个印度教国家,同样满者伯夷也是一个印度教国家,虽然而今满者伯夷很快就不是了。
因为回回教在爪哇的传播,回回教徒在上层与下层迅速蔓延开来,并且开始反抗满者伯夷。
而满者伯夷这一代国王,与占城国有联姻,满者伯夷王后乃是占城国的公主。
之前占城被安南打的凄凄惨惨戚戚的。
满者伯夷也无心求救,而今占城居然雄起了,满者伯夷自然将占城当成了救命稻草了。
只是而今占城国内部还在议论之中。
一方面,乃是占城国一些明白人,自然知道
占城国的军队烂到了什么地步。打败安南的战绩,完全是明军打出来的,占城不过是打下手而已。
另外一方面,却是宗教方面的。
很多印度教的人对回回教的淡目王国,很是义愤填膺。一定要让占城国出兵支援满者伯夷,介入爪哇战争。
张懋为什么关注这一件事情。
因为英国公家族对南洋一直是关注的,包括了英国公张辅,张忠,有父兄之遗志,张懋岂能不在意。
而且爪哇战争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如果满者伯夷没有外援的话,淡目王国就能霸占爪哇,灭了满者伯夷。
这对大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旧港宣慰司,南洋卫,乃至南洋汉商,最大的对手是谁?就是回回教与回回商人,两者之间,虽然还没有撕破脸,但私下的交手,从来不少的。
张懋自然想要插手其间。
但是大明不是西洋国家,抢劫就行了,要讲大义名分,要讲出师有名,很多时候这个名声都是要给大明内部的人听的。
否则就占城而今的国力,只需出兵一两万,就能为大明再多一省,但是交趾十三万驻军,却不能动。
对于淡目国与满者伯夷的战争,大明插手师出无名。
无他,满者伯夷不敢向大明求援。在正统初年威胁大明在南洋统治的是满者伯夷,只是风水轮流转,而今满者伯夷不行了,他们更担心,大明来了之后,就不走了。
要知道满者伯夷就是当初打败蒙古军队的爪哇贵族建立,从基因之中,就有对大陆国家的警惕。
不过,他们既然向占城求援了。
大明就可以接着占城介入。未必希望谁赢,甚至可以说,打得越久越好。
直接出兵不大可能。
毕竟这需要北京枢密院的命令,买卖武器,有需要少府的招呼,这都是很不方便,如果佛山武器在南洋的买卖权力,可以掌握在手中。张懋就有了不少活动的自主权力。
张懋想到这一点,也就不在乎刘大夏是怎么想的了。他说道:“殿下,而今的南洋局势,大军南下,有些不合适,但是复制朝廷在日本所做所为却是可以的,臣以为刘大人所言是可行的。”
“臣愿意上书陛下,请陛下恩准此事。”
太子说道:“好,就这样办了。”
张懋微微一顿,说道:“那冼驸马?”
太子冷笑一声,说道:“这个人有几分才能,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就让他先在牢房之中,多待上几天,好让他,好好的冷静一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太子的钱袋子
冼景被太子一连关了数日。
虽然太子看在重庆公主的面子上,并没有对冼景进行什么刑罚。只是关在一个单独的房间之内,不允许任何人去探视而已。
刚刚开始的时候,冼景还是很镇定的。
但是时间越长,他心中的心绪就越发浮动起来了,他忍不住问自己,太子是不是有其他的选择,或者太子与重庆公主之间的兄妹之情,是不是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深厚。或者说他太高估了自己。
无数的心绪,涌上心头,这种对情况完全失控的感觉,让他内心之中十分不安。越发焦躁急切。
又强行按捺住,唯恐自己的神情被送饭的奴婢给窥视了过去,让太子更看轻自己。
只是他却没有照镜子,已经黑下来的眼圈,略显得凌乱一点的头发,无不说明了冼景的心思。
只有他不知道而已。
等太子终于要见冼景之后。
冼景内心之中,心急如焚,但是偏偏要装作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太子也没有废话,而是将一本账册拿了出来,淡淡的说道:“这上面说,你每年要给出的分红,最少要三五十万两,却不知道佛山铁厂能不能拿得出来?”
冼景心中苦涩,说道:“太子明鉴万里。”
这就是冼景为什么这么急,甚至要冒险进入火器领域的原因。
佛山铁厂投资太大了。
想要回本不是不能,但是需要时间,但是他已经给很多人承诺了分红。当然有些人可以不给,比如说各路商人。
这些商人很多时候,也没有想过真能分红。
还有一些人,却必须要给的,比如钱家。这是不能得罪的人。
如果冼景满足于而今的地位,他大可吃下不给这些商人分红,这些人也不敢说,但是冼景却有更高的野望。
人在不同的地位上,就会有不同的想法。
冼景还是一个秀才的时候,觉得能将佛山铁厂建立起来,就是非常好了。但是而今尚得公主,佛山铁厂也不在话下。
他心中自然有更大的追求了。
比如说大明商界之首。
他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一方面是他自己的能力局限,他驸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参与国家大政,另外也是对朱祁镇的心思的揣测。
冼景对自己为什么能尚公主,有过很多想法,隐隐约约的揣测出来,其实皇帝陛下,是希望他在商界有所作为的。
所以,为了在商界建立
权威,将这些大商人都拉拢过来,这第一次分红,是决计不能短的。
无他,这不是分红,乃是信誉。
古代经商,最重信用。冼景而今失言一次,将来就不要指望别人相信他。所以冼景的选择,也就只有一条路了。
太子说道:“而今有一件事情,满者伯夷与淡目国打仗,你想去卖武器,我可以给你一个通行令。只是-------”
冼景二话不说道:“五成,在爪哇卖出多少银子,有五成就是殿下的。”
太子听了。他越越估算一下,最少有十来万两银子,他也有些心动。
说实话,交趾省的账册之上,还有不少结余,远在这之上,毕竟交趾新定,朱祁镇免去了交趾赋税起运京师。
这也是想让交趾的税收,取之交趾,用于交趾,好让交趾百姓归心。甚至这些年来,每年中枢还给交趾补贴一些钱。
只是如此一来,交趾在财政上独立,也让朱祁镇担心,交趾有独立的倾向。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想让太子坐镇交趾的另外一个原因。
用太子压制交趾的独立倾向。
太子手中过的金银最多的时候,有百万两之多,但是这都是在册的钱。太子是一分钱都不敢乱用。
太子是要继承皇位的,自然要爱惜羽毛。
十万两如果是不在册的钱,足够太子做很多事情了。
太子自然不会立即答应了,如此显示出自己太看重钱了。这会影响到太子的形象,太子说道:“汪直。”
“末将在。”一个侍卫出列说道。
这个侍卫不过十几岁,脸上还有淡淡的绒毛。他就是太子爱妃汪氏的弟弟。因为汪氏的原因,太子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太子对他也分外信任。
太子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去与冼驸马一起去办吧。”
汪直会意行礼之后,立即对冼景说道:“冼驸马,请吧。”
冼景向太子行礼之后,就与汪直缓缓的退了出去。
汪直与冼景谈过什么,这里就不细说了。
反正从此之后,汪直从军中脱身,纠结了十几艘战船,护送冼家的商队在南洋贸易,这个过江龙的出现。
将本来维持脆弱平衡的南洋,瞬间变得混乱起来了。
旧港宣慰司,与南洋卫乃至南洋的华商也都该说大量的换装,这些人南洋土皇帝都是有钱人,大量的金银换成了武器。
淡目国与满者伯夷的战事,也败了几仗。
甚至占城国觉得有利可图,也参与进去了。虽然武
器是战斗力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并不意味着,有精锐的武器就能代表一切。
淡目国得到了南洋大量回回教的支持。爪哇岛上的战争,反而越大越大,一些华商见冼家支持满者伯夷,也投入身家。
只是能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却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这几年之内,胜负是分不出来的。
太子的这个动作,很快就被朱祁镇知晓了。
南洋是朱祁镇关注的重点,而太子身边也是朱祁镇关心的重点,这者叠加在一起,朱祁镇想不知道都难。
而太子也没有隐瞒朱祁镇的意思,专门写了一分奏折,来禀告这里面的事情。
当然了,说话的艺术,自然是说的都是实话,却不是全部的事实。比如冼景在私下给太子多少钱,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好像根本没有这一件事情一般。太子一心一意在忙的都是南洋布局。为将来的南洋之战做准备。
在最后还说了,派于冕为太孙的老师。
太子是一个字没有骗朱祁镇,只是部分的真相不是真相。
朱祁镇却不生气,因为在他看来,太子的奏疏,已经能与一些大臣的奏疏相比了,虽然行文上还有一些疏漏,朱祁镇用朱笔将这些疏漏的地方,都圈了出来,什么也没有批。
太子未来是在做皇帝的。
而满朝大臣,谁不是欺君的好手,写出来的奏疏,从来是告诉皇帝,他想告诉的事情。很多真相都是奏疏下面的潜流之中。
朱祁镇还担心,将来太子不明白这一点,真当下面的奏疏当成大明的现实,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而今太子都会写这种奏疏了,将来估计下面的人想骗太子,就很难了。
至于太子有自己的小心思,朱祁镇一点不在乎。
能坐稳这个龙椅的从来不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礼义仁智信的道德君子。甚至如果太子真是这样的人,朱祁镇也会废了他。
但是朱祁镇也微微感叹道:“太子长大了。”
随即批阅道:“准。”
朱祁镇随即交代怀恩道:“在乾清宫腾出一个院子,作为太孙出阁读书的地方。”
虽然太孙还小,但是朱祁镇也不得不重视太孙的培养,毕竟大明的国情在,这个太孙几乎百分百就是未来的皇帝。
朱祁镇年纪越大,越明白,他不可能掌控一切,但是只要安排好后继两个皇帝,就能管大明百年兴盛。
至于百年之后,朱祁镇已经泉下泥销骨了,哪里还能还能管得了人间如何雪满头。
第一百三十章 出巡
怀恩立即答应一声,出去之后,交代自己的徒子徒孙去安排。只是片刻之间,怀恩疾步进来说道:“陛下,遵化的奏报,陛下要的蒸汽机已经完成了。”
一瞬间朱祁镇的表情十分丰富。
这是朱祁镇心心念念的事情,牵挂了十几年了,各种投入从来不少。
之前也有过几次这样的奏报。
毕竟如果单单的蒸汽机模型,并不是太难的。
但是朱祁镇要求的蒸汽机,要有两个作用,一个就是抽水,这是用在水利之上,二个就是上铁路。
其实大明的铁路已经不短了,说起来也有一两百里长了。
大多数在遵化铁厂范围之内。作为遵化铁厂内部的交通路线,这种办法,甚至还被佛山铁厂效仿了。
只是因为厂区之中,各种高温,马匹在这种环境下工作,是会生病的,于是一般来说都是人推的车子。
毕竟,人在很多时候,是比动物更有人忍耐性的。
朱祁镇问道:“这一次可是真的?”
怀恩说道:“这里有钦天监正贝琳的奏疏。”
钦天监正贝琳参与进去,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
朱祁镇提出蒸汽机的创意之后,前后有数任大匠主持,只是统统失败了,甚至还出现爆炸的事情,有一位待诏死在这事情之上。
朱祁镇深刻反省之后,才发现一件事情。
虽然这些人大匠,一个个在自己的专门负责的范围之内,可谓技艺高超,很多事情,都有独特的见解。
但是他们本身还是工匠,很多思维都是工匠的思维。
即便是这些大匠的子弟投入贝琳门下学习数学,然后成为这些大匠的助手,也不能扭转他们的心思。
他们造蒸汽机的办法,就是我觉得,大概,感觉应该是这样的。
什么数学的计算,根本没有多想。
这样的情况之下,就是一百年也造出蒸汽机。
最后朱祁镇不得不让贝琳上,这也是正统历推行顺利,好几次天象都十分吻合,贝琳有了时间。
朱祁镇将他的一些科研思路告诉了贝琳,比如实验,计算,数据总结等等。
贝琳就赶鸭子上架了。
贝琳到了之后,就利用他丰富的数学知识,在弟子的帮助之下,对整个蒸汽机进行了重新设计。
贝琳作为一个天文学家,也造过一些天文器械,甚至他还有恢复水运天象仪的想法,比起各种用水力推动的天文器械,原始的蒸汽机并不是太难的。
难的就是如何,让蒸汽机上铁路,并推动车辆进行,这才是难题。
朱祁镇打开贝琳的奏疏。
贝琳的奏疏拉开,却见上面有些很多张配图,都是工笔画出来的,朱祁镇一一看过去。发现单单从图纸上来看。
蒸汽机的所有问题,都已经被解决了。
只是朱祁镇这些年太清楚一件事情了,下面为了欺上瞒下,是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
别的事情,也就罢了,而蒸汽机是关乎大明国政的。这一点朱祁镇不亲眼看看,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他正想下令将蒸汽机运到京师,但是看到奏折上的标注的尺度,就知道这蒸汽机体积相当之大,即便是驰道也未必能将蒸汽机运输到京师来。
他立即说道:“传令,朕要去遵化。”
此刻朱祁镇已经铁了心。
事实证明,以朱祁镇而今的权力,他真铁了心要做什么事情,是没有人能够阻挡的。
只是刘定之阻挡不成,只是对朱祁镇出京这一件事情加以掩饰。
要知道,皇帝出京。从来是大张旗鼓的,是要对天下说明的。
刘定之无法相信,他该怎么告诉天下人,皇帝出京,就是为了一个莫名奇妙的机器?
于是刘定之给朱祁镇加了行程,就是并不直接去遵化,而是先去昌平,祭奠太宗,仁宗,宣宗三位皇帝。并视察,已经开工的当今陛下的万年吉壤,也就是陵墓所在。
虽然朱祁镇对于修自己的陵墓,并不是太感冒的。但朱祁镇毕竟已经是四十多岁了,而且寝陵的修建也是一个大工程,不是一会儿就能修好的。
如宣宗皇帝那样,一年之内,动用十万人大工,紧急修建,成本不知道抬高了多少。还有不知道百姓都死在工地上。
还不如,提前开始修建。
只需几千人慢悠悠的修建就行了。有了一个基础,将来有什么事情,再加以扩建就容易多了。
这一件事情,大臣们都是很是坚持。朱祁镇也觉得,算是为朝廷好。就让少府出钱,开始修建。
朱祁镇带着大臣侍从,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昌平,为太宗,仁宗,宣宗上香。随即就到了自己的寝陵之上。
朱祁镇只是一看,就微微皱眉。
他知道他的寝陵工程其实很大的,但是到底有多大,却没有一个概念。
而今站在高处一看,整个工地面积长一两里,宽一里余,当然了,并不是全部是地穴,还有很大一部分地面建筑,几乎是重修一座宫殿。
朱祁镇在大事上花钱从来不眨眼,该花钱的事情,朱祁镇不会吝啬,但是这钱,朱祁镇并不觉得应该花。
他立即问刘定之道:“这个寝陵要花多少钱?”
刘定之说道:“估计在百万两上下,不过分做十几年,每年的支出也没有多少了。”
朱祁镇听了,立即说道:“百万两太多了。这不知道是多少民脂民膏,岂能浪费?”
刘定之说道:“陛下,登基以来,外逐强敌,内理新政,大明之盛,未有今日。寝陵之做,并非为了陛下,而是向后世子孙宣示陛下之功。陛下也要为朝廷体面着想。”
什么钱该花,什么钱不该花,朱祁镇与刘定之之间其实有分歧,而今就是一个,在朱祁镇看来,如此大手笔修一个陵墓,根本就是浪费钱财。
但是在刘定之看来,这不仅仅是一个陵墓,是朝廷的体面,也是上下秩序的体现,什么人能修什么样规格的陵墓,都是有规定的。
朱祁镇剩下这一百万两,只会让外人觉得朝廷上下失衡,并不会有其他好处,而且朝廷并非拿出这一笔钱,如此内库不出,刘定之也是能从太仓银库之中找出来一笔钱。
正如刘定之所言,看上来百万两,但是分为十几年,其实每年也没有多少钱。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他只能妥协,说道:“朕德薄,不敢越过献陵与景陵去,令让重新设计,无比要比等而下之。”
明十三陵之中,有一种说法,就是献陵最朴,景陵最小。
而献陵与景陵就是明仁宗与明宣宗的陵墓。
这两个陵墓的修建,都是仁宗皇帝与宣宗皇帝死后修建的,时间紧,任务重。只能消减规格来完成。
毕竟仁宗皇帝之死,与宣宗皇帝之死,都是很突然的。
所以两个陵墓的修建,比之明太宗的长陵,相差太多了。
朱祁镇有这个借口,限制了自己的陵墓规格。却也是合情合理,让人挑出不问题来。毕竟孝道也是人伦之大道。
刘定之奉命重新拟定寝陵规模,就不用说了。
只是朱祁镇这个命令,就成为了大明祖训之一,也就造成了大明后来大多数皇帝的陵墓都一个比一个小,也就少数出格的皇帝之外。
所以大明寝陵群要比后世小上一大圈。
朱祁镇无暇关注这些影响,他这些表面功夫做过之后,他就心急如焚的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从北京北面绕过,去了遵化。
第一百三十一章 北方铁都
还没有来到遵化,朱祁镇只觉得口鼻不大舒服。连路边的庄稼上都有一层淡淡的灰尘。让朱祁镇有些不大适应。
其实北京的空气质量,本来就不是太好的。
如果看历史记录去看,北京大风霾的天气从来不在少数。
大风霾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沙尘暴。
沙漠与北京相距从来不远,开平卫以北就是大戈壁。说起来也不过是几百里的事情。
甚至开平卫以南的地方,也有不少地方有了沙漠化的趋势。而草场退化,也与青贮法有关系,青贮法的存在,让漠南草原可以养活更多的人。
也让草原上的生态,承受更大的压力。
沙漠化也就可以想象了。
朱祁镇并非没有想过办法,迁徙蒙古人去西域,减少漠南蒙古的人丁,就是其中办法之一,只是蒙古人走了,又有大量汉人出关屯垦。
对于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固然可以下令禁止百姓出关屯耕。但是在朝廷利益上,却是不可能的。首先背井离乡的百姓,一般都是在家乡过不下去的百姓。
朱祁镇三尺令,虽轻,却能要人性命。
二来,大明在草原上的驻军,需要一定数量的大明百姓。既能保证粮食供应,减少后方运输难度,在关键的时候,这些大明百姓,也是大明在草原上驻军最坚定的支持着。
朱祁镇虽然申明了一下命令,比如保护环境,禁止伐树,在草原上伐树,必须伐一棵种一棵,等等命令。
还有就是下令燕山,阴山,北京北方的各个山脉,继续种树,甚至有奖励。
下令燕山种树的命令,不是朱祁镇开始的,而是太宗时期就有的,就是防止蒙古翻山而入,但是山上都没有密密麻麻的树林,就很有效的阻挡蒙古人南下,逼迫他们只能从几个人关隘闯入。
朱祁镇不过是继续重申这个命令,时不时派几个御史去看看种树的情况。
虽然不指望能成为三北防护林一般的规模,但是能减少一些北京的风沙也是好的。
但是遵化铁厂附近的情况,又另当别论了。
遵化附近的黑灰,并不是北方的沙尘暴,而是遵化铁厂的碳灰。遵化铁厂生产的铁,几乎供应整个北方,还有大型的国家工程。
不管是河道的铁闸,天津造船的钉子,还有兵器用铁,乃至百姓的农具,驰道上的铁片,等等等。
这样大的产量,乃是上百座大铁炉,不
分昼夜熊熊的燃烧而结果。
每天不知道有多少煤炭进入遵化铁厂,变成一车车的煤渣。
这些煤渣多到了,官道之上铺得不是黄土,而是黑色的煤渣。
这样的污染之重,后世早就被查封了。但是此刻却是北方最大的钢铁产地铁都。
即便素来以农业为重的刘定之,对于遵化铁厂让遵化附近的田产减产的事情,也让决口不提,唯独几次拐弯抹角的说,遵化铁厂不应该在少府的管辖之下,因为与盐政一般,移交给户部。
毕竟,真要说起来铁厂的收益虽然比不上盐税,但也是一笔相当大的数字,可以顶一省赋税了。
朱祁镇只能打个哈哈,就当没有听见。
到了遵化铁厂之后,周围更是灰扑扑的。似乎奠定了遵化附近一切房屋建筑的底色。
石璟为首,带着几十个人早早的迎接过来了。
朱祁镇直接找到了贝琳,说道:“贝先生,这蒸汽机在什么地方?”
贝琳听了,看了石璟一眼。
朱祁镇瞬间明白,石璟作为少府令。定然是提前安排过改如何迎接朱祁镇,但是朱祁镇却是一个可以破坏的规则的人。
他丝毫不在意,径直向前,握住贝琳的手,一副要把臂同游的架势。
贝琳心中感动,也不去想石璟怎么想了,他立即说道:“陛下请跟我来。”
一行人并没有进入铁厂之中,铁厂外面一片空地上,看到了蒸汽机。
不,在朱祁镇看来,根本不能算是蒸汽机。与他想象的蒸汽机,完全不一样,乃是一座红砖与铁混合的建筑物。
朱祁镇想要走上前细细看,却被身边的侍卫一左一右拦住了。刘定之说道:“陛下,身负天下之重,这样危险的地方,还是不要靠近的了。”
刘定之作为首辅,他想要知道什么,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他的,蒸汽机研究之中,出过好些人命,对于刘定之来说,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但是如果皇帝出了一点问题,刘定之的九族都不够赔的。
朱祁镇看向贝琳,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意思很明显,朱祁镇想要贝琳为这个蒸汽机的安全性做出一个背书。
但是贝琳不敢回应朱祁镇的眼睛,低着头,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在这里为陛下讲解。”
贝琳怎么敢承担这样的风险。
一个不小心,不是要贝琳一个人的命,南京贝家都不要有活口了。
他虽然知道朱祁镇不高兴,但也不万万不敢说出“安全”两个字,说实
话,贝琳也知道,这大体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但是万一怎么办?
在后世还有锅炉爆炸的,贝琳又怎么敢肯定,这里就不会爆炸了。
随即贝琳上两个侍卫扯开一张图纸,细细为朱祁镇讲解了一番。
在贝琳讲解之后,朱祁镇更觉得这个根本不是他想要的蒸汽机,而是一个锅炉。
最高处有一个好像是天平一般的杠杆,一方面是燃烧室,将封闭燃烧室之中的水加热成为水蒸气,水蒸气就推动上面的杠杆,一头高举,另外一头就垂下来的。这一头下面挂着一大水桶,就深深陷入水井之中。
然后将燃烧室冷却,随即蒸汽冷凝为水,支撑杠杆的力量就下来的,于是装水的水桶,就被拉了上来。
水就从地下被拉到了地方之上。
朱祁镇越看越皱眉,说道:“成本如何,百姓能用得起吗?”
贝琳面露看苦色,说道:“陛下,这成本,臣还在想办法降低。”
朱祁镇围绕着个所谓的蒸汽机,转了几个圈之后,心中微微一叹,却也知道,他看似成本高,但是在抗旱上面却是有效果的。
与后世不同。
后世北方的地下水下沉了不知道多少,但是在河北虽然常有水旱,但是地下水却是很浅的,大部分地方下挖数米,就是一口井。
之所以旱情严重,以至于不可救,乃是提水的效率太低了。
河流之中,还能用水车提水,但是在水井之中,就不行了。只能有轱辘一桶一桶的提,对于旱情来说是杯水车薪。
但是蒸汽机却能昼夜不停。在干旱的地位,或许能救下不少百姓。
这就是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思路,朱祁镇思路很简单,他不是为了追求工业化而工业化,而是用工业化的办法,帮助农业发展。
因为只有这样大明的江山才能稳定。
所以,这种原始的蒸汽机在英国出现的时候,第一个需求就是为了煤矿抽水,但是朱祁镇却相当是浇地。
朱祁镇对刘定之说道:“首辅以为此物如何?”
朱祁镇能想到的,刘定之也能想到,他微微捻须,说道:“真神器也。”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内阁就采买几台,放在西北干旱之地如何?”
刘定之说道:“陛下,臣以为先用一台,总要看看情况如何,再做一下步举止,仅仅而今这样的情况,却是做不得数的。”
刘定之对而今的情况充满了不信任,似乎觉得这是为了邀功的一个骗局。
第一百三十二章 蒸汽机的初应用
刘定之也是如此。
这样真正办过事情,从下面上来的官员,对下面官员的节操,都是存着最下的猜想。
各种面子工程,欺上瞒下,决计不是在后世才有的。
眼前一切看上去,似乎能用,但是刘定之必须让他信得过人用过,实验过,才肯相信这个是真的。
否则谁不知道什么不是障眼法。
朱祁镇说道:“就依首辅的。”
大明与大清是不一样的。
大清是异族统治,他们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对内统治上了,所以极端保守,凡有一件事情,他们首先想到的会不会对自己的统治有没有冲击。
所以极端保守守旧。
但是大明就不一样了。
大明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开发的,在明代从来没有拒绝过传教士的知识。他们关心的只是好用不好用。
而今刘定之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他所关心仅仅限于这个蒸汽机,是不是下面欺上瞒下的产物。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相信,一旦有人尝到了蒸汽机的好处,自然会有人愿意推进,就好像于谦为西北驰道大声疾呼一般。
在驰道刚刚开始的时候,很多大臣都是观望,甚至反对的,一旦发现了驰道好处,很多人都会转变自己的态度。
恩,真香。
所以,朱祁镇从来不担心科举产物在大明的推行,前提是真的有用,真的香。
贝琳说道:“陛下,还有上铁轨的蒸汽机。”
朱祁镇听了,想起来他看过的图纸。见识过这个蒸汽机的实物,他已经对贝琳的另一个项目,并不抱什么希望了。
只是贝琳而今也算是有功之臣,不管怎么说,蒸汽机的实用化,既然已经迈出了一步,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走吧,去看看。”朱祁镇说道。
贝琳在前面引路,很快朱祁镇就看到了数里长的铁轨。
此处有必要说明一下,大明铁轨的规格。
因为大明的驰道一开始就是用的两马拉车,故而铁轨宽度,是比英制宽将近一倍,之所以是将近,是因为大明马匹比西方的马匹稍稍小一点。在两米多,快三米上下。
此刻一辆大铁车已经停到这里。
而今蒸汽机还没有运作,自然能让朱祁镇上前观察。
这个铁车全身都是铁架子构成,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铁架子上并没有什么装饰,空荡荡的,更类似于一个实验台,上面有着一个竖着的大铁炉,可以被认为
锅炉。还有一个烧火的地方,后面自然是大片的煤炭。另外还有一个大水箱。
这里最显眼的是齿轮的运用。
两个大齿轮在外面,朱祁镇一眼就看出来,蒸汽从锅炉之中冒出来做功,退到两个大齿轮,而两个大齿轮卡着两个小齿轮,这两个小齿轮与下面的铁轮子联系之一起。
于是,就推动了大车的行进。
在原来上,朱祁镇看不出来什么问题。
不过,朱祁镇从来是一看就会,一做就废。毕竟在后世他看过太多东西,原理什么都很简单的,但是真能将这东西造成实物,才是考验所在。
贝琳看朱祁镇将目光看在齿轮之上,忍不住微微得已。因为这几副齿轮看上去很简单,却是贝琳的精要所在。
在中国古代的天文器械之上,齿轮从来是不是什么创见,很早就用了。而贝琳将个东西从天文器械之中借过来,这才解了困扰工匠们好长时间的事情。
如何让蒸汽推动轮子转动。
贝琳说道:“请陛下先下车,臣这就为陛下演示。”
朱祁镇虽然想在车上,但是看着身边刘定之与一些大臣的目光,就知道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叹息一声,下了车。
此刻已经有人安排了座椅茶水,朱祁镇坐在上面抿了一口茶,却听见汽笛一鸣,却是几十个人一起动手,已经将锅炉烧的很旺盛了。
朱祁镇听到这汽笛,一时间居然有些失神。
汽笛这种声音,已经逐渐从后世的生活之中消失了,但是依然在很多地方有点缀的存在,怎么不让朱祁镇想起后世。
“哐哐哐,”大铁车动了一下,一根长柄推动齿轮,大齿轮缓缓的转动,将下面两个小齿轮推动起来。
大铁车就动了一起。沿着一里多长的铁轨,缓缓的前行。
但速度很慢。
不要说,与后世成熟的高铁相比,就是驰道上的马车都比他快。
朱祁镇一看就看出问题了。
热量消耗太多了。几乎在大铁车开动的时候,整个大铁车都被隆重在一大片白烟之中,四面八方的冒了出来。
顿时如同在仙境一般无二。
甚至朱祁镇还担心,这种蒸汽会烫伤人。
这样的密封性,看似锅炉很大,但是能用来做功的力,有多少?
但是即便如此,这一条里许长的铁路,也很快走完了,到了尽头之后,一挥手来了百十来个大汉,一起用力,片刻之间,就将这个大铁车硬生生的调了一个头,然后会隆隆的开了回来。
朱祁镇有希望,也有失望。
失望是这东西有太多的缺点了,在朱祁镇看来,根本就是槽点太多,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希望,却很简单。
这个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是朱祁镇的希望所在。
刚刚发芽的种子,不需要责备太多。
朱祁镇心中各种情绪激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绪是别人很难理解,即便是他的肱骨重臣,他的亲生儿子。
他稍稍平稳心中的激动,对刘定之说道:“首辅,你怎么看?”
刘定之的脸色之上,有是有一点点的失神的。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恭恭敬敬而不失大体的说道:“陛下,此物精妙之处在刚刚提水机之上,但是实用却在其下。”
朱祁镇听了,刘定之这一句话,心中立即有几分惊醒,立即问道:“为何?”
刘定之说道:“请陛下允许臣问几句话?”
朱祁镇一伸手,示意刘定之随意。
刘定之将贝琳叫过来,问道:“此车应该在万斤之上吧?”
贝琳说道:“正是。”
刘定之说道:“我看你们铺设的轨道,不是木轨包铁吧,应该是全部是铁吧。”
贝琳说道:“正是。”
何止是纯铁,这些虽然是铸铁,但是为了能用于铁轨,之前的工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这种长长的铁轨,不管材质上还是铸造上都比寻常铁料,还花费更多的精力。
刘定之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车应该不能在驰道上行进吧。”
贝琳脸色有些低沉,但也不能不说道:“是。”
万斤?不,是几万斤的东西压在木轨之上,纵然是包了一层铁皮,但也承受不住的。或许第一次能够用,不用时间很长,就要更换木轨。
虽然驰道的木轨平日也习惯更换,但是频率并不是太高的。可以应付马车,但是决计不能应付这个重家伙。
刘定之问完之后,说道:“朝廷之驰道,乃是陛下亿万心血所寄,汇集大明内外,此物虽然好,却不能上驰道,也不能平定行车。以臣之见,此物自然是比不上刚刚那个提水车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却有几分啼笑皆非。
但是细细想来,在刘定之的角度来看,却也不是不能想通的。
驰道已经铺设了好几千里,而今为了一个不大合用的火车,而铺设铁轨,并废除之前已经用的很好的驰道。
刘定之是抽风了才会答应这样的事情,这一进一出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