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往事二
太皇太后一面觉得朱祁镇说得对,一面觉得这一件事情,风险太大了。
而今大明因为马政,卫所,等等原因,大规模出塞的能力正在减弱。如果为了区区几十个人。而出动大军,且不说,草原茫茫能不能找到还是两可之间。即便找到了,瓦刺如果聚众围攻,一旦这些精锐战死草原,恐怕九边就空虚了。
稳妥起见,此事万万不可。
但是朱祁镇所说也有道理。
人与人之间也是互相影响的,朱祁镇在太皇太后面前,一直说瓦刺的威胁,甚至朱祁镇在乾清宫挂了一张地图,将九边之外,从辽东到西域,大片涂白,并写上瓦刺两字。太皇太后看了,也觉得触目惊心。
虽然这年头的地图的比例不大好,但也能看出,瓦刺与大明的疆域似乎相差不大。
所以太皇太后也不想在瓦刺面前示弱。
朱祁镇终于策划了他第一次军事行动。
他下令让马顺让锦衣卫确定阿岱汗的行踪,并从让李大川从京营之中挑选好手,总计有三百余骑。
从北京到西北,蒋贵也派了自己义子为先导,筹备了三个月,才一举出塞,翻越大漠,杀死阿岱汗。
当时瓦刺也发现阿岱汗,结果被李大川等人,虎口拔牙。脱欢大怒,令兵围之三重,李大川带兵溃围而出。
也是因为瓦刺士卒多为骑兵,其中还有重甲精骑,防守并非长处,但也看出明军百里挑一的精锐,也是一等一的强横。
南逃三百余里。
大同总兵官方政带了数千骑接应。瓦刺见状,这才放弃,说是见了王师出没大漠上,特来相送,并将落马被俘的人一一送还。
即便如此,李大川等人回来的也只有一百多骑,折损过半,仅仅待来阿岱汗一颗人头。
就是今年春天的事情。
满朝文武对这一件事情却大为赞赏,连太皇太后也觉得李大川是一个将才。
只是朱祁镇却有一些情绪低落。
用一百五十名精锐骑兵,换一个颗人头,到底对不对。
死的人也不仅仅是这战死在草原上的人,还有锦衣卫不少人手,从宣德十年开始安排在草原上的探子,一整条线被瓦刺人发现,从此不见踪迹。
他们的下场,想想就明白了。
不过,朱祁镇心中的怅然,只能压在心里,他将这活下来的一百多人,全部加入乾清宫侍卫之中,也将乾清宫侍卫扩编到三百人之多。
朱祁镇从几年,日日练习骑射。这些侍卫自然也是跟随朱祁镇。
即便有些公侯世子,如果吃不了这个苦,也都被赶出来了。
不过,大部分勋贵,到了而今还是二代,父辈都是能带兵打仗的将领,最见不得这种临阵脱逃的人。
更不要说,皇帝都坚持住了。
你们反而不能坚持,你们比皇帝还金贵。
所以凡是坚持不住的,回家之后,都被拿鞭子狠狠抽一顿,除非如张忠一般,真的是先天有疾。这么没有办法的事情。
其余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必须坚持下去。
所以这三百骑,放在大明军中,不敢说一等一的精锐,但也决计在水平之上。
不知不觉之间,朱祁镇已经收拢了一大批勋贵之心。
这一次来南海子围猎,也是有很强的政治因素。
因为朱祁镇不是自己来的,而是浩浩荡荡有万骑之多,其中有各家勋贵带着自己的家兵,有各级军官,这些中层军官,没有权力带亲兵,不过却可以将儿子带来。
整个南海子有上直卫负责警戒。
甚至可以说,这是李大川斩阿岱汗的余波。
太皇太后想以这样的行为,向全天下展示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帝长大了。
朱祁镇长出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看着南海子绵延不断的红墙,再看着身后,绵延的队伍,虽然有万骑之多,但是在锦衣卫的组织之下,倒也整整齐齐的,并没有什么杂乱之处。
朱祁镇说道:“走。”
“驾。”的一声,朱祁镇带着三百护卫,进入了南海子。
朱祁镇到了南海子之后,并没有立即开始行猎,而是先行休息。正式的行猎要明日才开始。
同样安置下去的,还有各方勋贵,乃至文官。
这样的行猎,宣宗皇帝在的时候,还有过几次,而今已经数年没有见过盛况了。各家勋贵都在摩拳擦掌,想要在皇帝面前拔一个头筹。
朱祁镇休息的时候,王振一直忙里忙外的。不敢有一丝懈怠。
朱祁镇身边也的的确确离不开王振。
王振从小将他照顾他,甚至比朱祁镇自己还了解自己。朱祁镇用阮安代替王振在身边伺候之后,总是觉得不适应。
原因无他,阮安太老实了。
司礼监太监太滑头,太擅权不好,但是没有一点心机城府也不好。很多事情,总不能让皇帝与内阁打擂台吧。
王振是不需要朱祁镇说,他就知道该怎么办?分寸拿捏的极好。
但是阮安必须朱祁镇下旨,才知道该怎么做,而是朱祁镇说多少,他做多少,就好像是建筑图纸一般,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这或许就是阮安的本性,所以他能承担起营造北京城的重任,但却不能承担起司礼监的重任。
所以,朱祁镇又偷偷的将王振调回来了。
先是仅仅让王振在身边伺候,后来一点点的又掌管司礼监。
王振似乎吃一堑长一智。朱祁镇让金英查了,王振还真是什么手脚没有做过,一点银子都没有捞。
朱祁镇见状,在京师之中找了一个宅子赐给了王振,有赏赐了不少金银,以做抚慰。而这一次王立情报及时,引大同兵马出塞。也立下功劳。
已经封锦衣卫千户。
朱祁镇已经决定让王立去新安,新设新安千户所。也算是对王振的奖励了。
新安在朱祁镇圈定之后,就成为连通南洋的重要窗口,而大明民间的举动,与朱祁镇所料不差。
虽然有了严格的限制,必须是海外大明户籍,才能出海。如旧港,万生石塘屿,等地方的户籍,才能在这里出海贸易。
但是对很多海商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毕竟旧港全部是施家说了算,朱祁镇封施长安为旧港宣慰使,就是纠结了大量海盗杀回旧港,夺回家业。
对这些相助的海商或者说海盗,一个个都有回报,旧港的户籍还不是一张纸一支笔的问题吗?
这事情即便对大明境内一些大能力的人,也不是什么问题。
于是乎,新安立即发展起来,一时间有人以小广州称之。
李时勉担任新安县令之后,对朱祁镇交代的事情,非常在意。几乎一手一脚的建立起收税体系。
特别是李时勉发现海商都腰缠万贯之后,收起税来从不手软。新安一县,也跃成为广州最富的一个县,甚至比广州两个附郭县都要富。
唯一的问题是对外国人不大友好,毕竟朱祁镇的借口,是对海外百姓的支持,所以凡是能来新安的,户籍能够作假,但是总不能连汉话都会说吧。
这如何自称是大明人?
三杨对新安也是另眼相看,杨荣更是直接上奏,建议在福建也开口。毕竟杨荣是福建人,总要为家乡谋福利。
这样的事情,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所以新安鱼龙混杂,朱祁镇有意加强对新安的控制,并以此为触脚,延伸到海外,派王立过去,也是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至于能不能立功?王立身边有不少王振派过去的得力人手,上面又有马顺照顾,如果这都办不成事情,那么王立这一辈子,也就是混吃等死的分了。
第一百零四章 行猎
隆隆的鼓声响起。
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天地之间,还有一丝清凉之意。
大队骑兵出现在南苑之中。
朱祁镇骑在马上,目光扫过。他这一次打猎出动了有一两万众,外围的京营把手,还有骑兵驱赶,将大量野兽都驱赶到前面去。
身边两侧就是大量武将分列左右,就等着朱祁镇一声令下了。
朱祁镇弯弓搭箭,手中的板子拉着箭弦,双臂用力,将弓给硬生生的拉开。
这一是柄硬弓,虽然不能与军中一些猛将所用的弓相比,但是不是小孩子所用的了。这数年的锻炼,再加上身形长开了。朱祁镇的体力已经不下于寻常士卒。
朱祁镇手上一松,长箭呼啸而去,带着尖锐的哨声。
这就是鸣镝。
这哨声就好像是命令。
无数打猎的人都纷纷狂奔而去。
朱祁镇也带着亲卫冲了过去。
朱祁镇双脚控马,手中弯弓搭箭,身边侍卫环绕。
他占据了最好的猎场,而侍卫们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好像都弯弓搭箭,但是从来不放箭,都等着朱祁镇射而已。
他们仅仅是以放万一,当心有什么猛兽猛地窜出来而已。
不过,这南苑也没有什么猛兽。
朱祁镇只觉得风乎乎的从他的耳边刮过,整个人与胯下的战马都合为一体,有一种贴地飞行的感觉。
虽然他在宫中也射过水鸟之类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如何与而今的大型会猎相比。,
朱祁镇只觉得眼前,有无数动物飞窜,最多的是兔子,至于鹿,羊,甚至狼,各种各样的动物都有。
整个南苑的动物都驱赶在一起了。
这才有这种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混杂在一起的情形。
朱祁镇手一松,射出了第一支箭。
他瞄准一只兔,只是还是没有经验,顿时射空了。
只是他射空的东西,一根箭从身侧飞出,立即将这一只兔钉在地面之上,立即分出一名护卫去捡猎物了。
这并不是与朱祁镇抢猎物。
反正这些猎物,最后都要记在朱祁镇名下。用侍卫参与狩猎,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朱祁镇底子很好,身边又有李大川,这样的高手指点。慢慢的摸索奥妙。十箭也有五六支长箭能射中了。
不过,射中都是兔子。
不要看着准头不高,这毕竟是骑在马上驰射,以朱祁镇的能力,而今上阵杀敌,也能当一员合格的士卒了。
至于为什么都是兔子,是因为兔子太多了。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很多箭都是蒙中的,虽然这里各种猎物都很多。
但是最多的都是兔子。
兔子的繁殖能力,那是不用说的。
而南苑毕竟不是深山老林。大的猎物不多。朱祁镇射了一个多时辰,出了一身臭汗却觉得是过瘾。
似乎这个时代,唯一能与后世电脑游戏相比的娱乐方式,就是狩猎了。能让每一个男人内心底层的征服欲,完全膨胀起来。
朱祁镇一时间也有些留恋不舍。
不过,李大川拦住朱祁镇说道:“陛下,再继续下去,圣体恐怕有损。”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
朱祁镇很清楚,他虽然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成人,但是实际上身体还没有完成长成,太过老累的话,对他身体不好。
朱祁镇打马回营,去清点猎物。
有兔子八十多只,有一头鹿,至于野猪,老虎,豹子,等猛兽,一头也没有发现。
至于里面有多少是朱祁镇射中的,有多少是身边的侍卫射中的,也不用细说了。
朱祁镇回来之后,发现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回来。
原因很简单,朱祁镇这一次会猎,却是设了彩头,不到下午他们不会回来的。
朱祁镇回到营地之后,王英立即迎了上来说道:“陛下,此次出猎如今?”
朱祁镇笑道;“侥幸有所得,先生没有一展伸手吗?”
不要以为明初的读书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其实明前期大乱方定,很多读书人的武力值并不低。
要知道太宗皇帝北伐的时候,可是有不少文官随行,打仗的时候,太宗皇帝都没有优待,与士卒同甘苦。更不要说这些文官了。
但是如杨士奇这一批人,大都有这样的经历的。
骑马开弓都能做的。
王英虽然不如他们的前辈,但是打猎却还是会的,只是到底不如少年之时了,说道:“臣老矣,不敢跟随陛下涉猎,不过今日,臣也有所得,陛下不愿意听听吗?”
朱祁镇翻身下马,立即有人放下两个马扎。朱祁镇在一个上面坐定,说道:“王先生请坐,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所得?”
王英也习惯了朱祁镇对他的礼遇。
朱祁镇这几年,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满朝文武都知道,皇帝虽然小,但是平易近人,从不迁怒别人。礼遇大臣,也为朱祁镇带来不少的拥护者。
王英说道:“臣听得一个故事,陛下一个月前,闻阿岱汗人头从漠北送来,决定今日会猎,南海子这里,就有不少太监征召百姓,捕猎,甚至入西山捕虎,而且必须是活的,为了捕虎不知道有多少猎户丧生。这还罢了,抓住老虎之后。还不许让老虎饿死。”
“但是猛兽食肉,百姓一年少有荤腥,而今全付之禽兽之口。”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竟有此事?”
王英说道:“臣不敢虚言。”
朱祁镇看着王振,说道:“王大伴,这一件事情交给你,如此伤朕名声之辈,一个也不要留。”
王振说道:“奴婢明白。”
王英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何来英明,却是连家奴也管不好而已。”
时间越长,朱祁镇越发明白一件事情,指望太监做成什么大事,大抵是不大可能的。盖因宫廷是一个非常扭曲的存在。
而这太监在紫禁城之中混出头来,一旦外出办事,定然会假借圣旨,大加敛财,不赚够了,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太监都是一些没有底线的人。
他们为了富贵连下面一刀都割了,指望他们有什么道德底线,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虽然生杀大权,在皇帝手中,一言可杀之,但是办事的副作用太大了。
倒不是说文官一个个都是好的,最少而今这个时候,在三杨的整顿之下,政治大抵是清明的。
贪官不能说没有,但是数量不多。
但是太监之中,并非没有清廉,简直是凤毛麟角。
这几年之间,朱祁镇对朝政冷眼旁观,对各地太监却也细细查过。却得出一个结论,就是用太监争权,是可以的。但是用太监治理天下,不能说不行。但是副作用太大了。
王英说道:“陛下,其实此时怪不得他们,陛下要行猎,行在所在,天子脚下,虽然旷土不少,但是如何有那么多猛兽。今日陛下一行猎,动用数万大军,为君王一乐,所耗都是民脂民膏。”
“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王英准备劝谏。朱祁镇对文臣从来态度温和。这给他带来不少好名声的同时,也让大臣频频进谏。
这样的架势,朱祁镇看多了。
朱祁镇立即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今日会猎,朕非为区区猎物而来。只是为了整兵讲武,虽然有西北捷报,但是而今朝廷兵马早不如太宗朝了。”
“朕为天子,岂能不重视。”
会猎这一件事情,本身就与军事有非常紧密的关系,甚至蒙古人打仗的办法,都是从狩猎之中来的。
第一百零五章 行猎二
王英当然知道这一点。
否则以太皇太后的性子,怎么肯答应朱祁镇的折腾。其中的政治意味,王英比朱祁镇自己还品味得明白。
只是王英觉得他自己还是要劝谏的。
因为历史上君王最大享受,就是狩猎与美色。
实际上因美色而亡国的故事,大多都是人编出来的,但是因狩猎而亡国的事情,却大有人在。
辽国就是最典型的。
女真兴起的时候,辽国皇帝一直在狩猎,根本不当一回事。
王英说道:“陛下,今日狩猎不过是庸人之猎,却不是天子之猎。”
朱祁镇说道;“那么什么是天子之猎。”
“庸人之猎,不过左牵黄右擎苍,斗之鹰犬烈马而已,。天子之烈,以谋士名将为鹰犬,以天下为猎场,如汉高,唐高,太祖。这才是帝王之猎。”王英说道。
朱祁镇立即明白,王英是担心朱祁镇沉迷狩猎不可自拔。
说实话,刚刚狩猎的时候,真有一些痛快的感觉。这种感觉未必比打游戏差了多少。如果年少时,能天天狩猎,估计一定会沉迷进去。
但是朱祁镇的心智毕竟是成年人了。
对这样的事情,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他早已为自己树立的宏伟的目标,决计不会因为区区享乐而放弃。
王英也算是为他提了一个醒。
朱祁镇起身说道:“多谢王先生,朕定然日日警醒。”
两人说着话,王振已经回来了。在朱祁镇身边说道:“陛下,已经处置了。”
朱祁镇心中一叹,他当然知道王振所言就是数条人命。但是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下令要人性命了,早就习惯了。
这个时候大队出猎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立即有人开始统计各人的猎物。
朱祁镇一看数目,轻轻一笑,说道:“看来,朕开出的彩头,不吸引人啊。”
因为名单上的数目,朱祁镇一眼就看出了猫腻。
因为名单第一名是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张忠,根本没有参加狩猎,当然了,这样的事情,英国公自然不能参与,但是英国公毕竟上了年纪,根本没有出猎,而是让英国公旁系一些年轻人出头。
英国公对这一次狩猎也谈不上敷衍。
朱祁镇也知道,张忠身子骨在进入正统四年之后,简直是每况愈下。英国公能在这里时候离开京师,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谁也不能强迫英国公一把年纪,还要上场与年轻人比吧。
英国公这几年也很难。
一边大加纳妾,想要求子,但是而今也是毫无音讯,而唯一的儿子,遍访名医,也没有一点起色。
很多名医都说了,准备后事吧。就在今年之中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英国公连朝廷的事情都少有过问。
朱祁镇也因为这一件事情,为张忠感到可惜,如果张忠身体的大好,说不定是他的得力臂助。
即便如此,英国公依旧名列榜首。
而英国公下面,就是成国公。下面根本就是按照爵位大小排列下来的。
除却新封的平西伯蒋贵不在京师,京师之中也没有家人之外,下面根本没有一点逾越之处。
这一坛死水的样子,朱祁镇看到就心烦。
如果有人组织倒也罢了。
朱祁镇不用查,就知道没有人组织。因为英国公没有心思去安排,这就是军中暮气沉沉的直接表现。
连打猎争强好胜都做不到,指望他们在战场之上,能有什么作为?简直是不用想了。
王振说道:“陛下,下面的人不知道陛下深意。这才如此。”
实话实说,朱祁镇准备的彩头,也并不是多高的,不过是十几柄宝剑。虽然是一等一的大内造的宝剑。
但也就是一分荣誉而已。
朱祁镇说道;“希望如此吧,传令下去,明日安排好射柳,如故例,将勋贵分为两队,胜者有重赏。”
王振说道:“奴婢明白。”
朱祁镇说道:“怎么明白?”
王振说道:“将他们的对头都安排到一块去。”
朱祁镇这才点点头,让王振去安排了。
一直讲勋贵当成一个集体,其实并不对,文官之中有派系,武将之中就没有了?根本不可能,不过是勋贵这几年一直在衰落之中,被文官步步侵蛀。再加上张辅威望最高。下面的人自然将张辅推上来当首领。
但其实他们内部之中,并不是没有恩怨。
甚至更多,开国勋贵与靖难勋贵之间,还有更多是私人恩怨,战场之上,谁之主攻与谁是辅攻,就觉得将来谁的封爵高一点。
这些人岂能不争。
为了争功,明初常遇春的儿子向冯国胜拔刀,他们之间还是姻亲。
就单单说刚刚平西一战,蒋贵是一战成名了,封平西伯,但是跟在蒋贵身后任礼,可是一根毛都没有捞到。
任礼对蒋贵就没有怨气了。
还有鞑官与汉官之间的矛盾,大部分鞑官都是从草原上投降过来的,太宗皇帝优待鞑官,毕竟是要招降纳叛,但是这些鞑官长久滞留在北京城之中,很多文官都看不过,不要说武将了。
之前还是敌人,在战场之上见,而今一个头磕在地面之上,就成为同僚了。
任何一个集体都容不得细细的剖析。
别的事情,王振做的或许不好,但是挑拨离间,正是行家里手。王振立即将这事情安排下去了。
令勋贵分左右朋,每一朋都要挑选一个德高望重的将领为首。不过尽量挑选年轻人。然后按照顺序,左右朋分布出一人,在场地上射柳。
胜负立分。
然后看那一队出彩一些。
王振安排要点就在这一点上,一起出来的,都是他们不愿意输的人。是那一种,输给谁都可以,但是就是不能输给你的人。
王振安排好之后。
这名单立即传到了英国公与成国公手中了。
成国公朱勇一看,说道:“咱们这位陛下看来不满意今天的局面?”
张辅看了一眼,说道;“是我,我也不满意,陛下明显是想看看下一辈的成色,下面的人弄成了花团锦簇,四平八稳,陛下怎么能满意。”
“这一次,连我都想不到,陛下能如此大胆,硬生生斩了阿岱汗的人头。”
张辅对朱祁镇主使的追杀阿岱汗一战,还是感慨万千,他感慨什么?不是朱祁镇的决心,而是朱祁镇的运气。
张辅是打老仗,南北都打过。太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茫茫草原之上,找到一个人有多难了。
因为太宗皇帝出塞,最大的问题,不是打败敌人,而是找到敌人。
大明铁骑,打败敌人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找到敌人。茫茫草原之上,即便有熟悉的向导,也很有可能迷路。
如这一次,单单靠锦衣卫的情报,奔袭千里,斩首阿岱汗,又在瓦刺人的追击之下回来。
让张辅怎么看,都觉得皇帝的运气委实太好了一点。
这样一来,张辅对朱祁镇更加敬重,并没有轻视,觉得是侥幸什么的。因为带领过大军的将领,都明白一件事情。
战场之上没有侥幸,运气也是实力一种。因为战场太多因素决定胜负了,很多将领都很迷信。
迷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朱祁镇这种近乎送死的行动,居然如此顺利的完成了。更让张辅坚定了一件事情,就是天命在明。大明气运正隆。
故而张辅更加殆政,对很多事情都不干预了。想要将兵权与军中的影响力,在他身上慢慢淡下去。
只是没有想到,他不多管,下面的人居然弄出这样难看的局面。
第一百零六章 射柳
朱勇叹息一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但是有些孩子,实在不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比如顾家这一辈子,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顾老侯爷也是一世英雄,靖难功臣之中,少有的太祖老将,只是顾家这一辈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
张辅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上面,但是对顾兴祖这个二世祖,也是有些耳闻的。
顾成也就是第一代镇远侯。就是洪武年间的老将。太祖年间,就镇守贵州,多有战功。但是被建文帝派来平乱。
随即被太宗皇帝俘虏了。
顾成本来不投降的,但是太宗皇帝却让建文帝相信,顾成已经投降了。于是杀了顾成好几个儿子。
让老将顾成伤痛欲绝。
这才为太宗所用。
南军八十万围攻北平城,但是辅助世子,也就是仁宗皇帝守城的就是老将顾成。否则世子没有经过战争,怎么可能在大军围困之下,不仅仅将城池守住,还将南军打得节节败退。
而现在镇远侯顾兴祖,就是顾成其中被杀的儿子中一个孩子,当时他父亲被杀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被人保护下来。
只是顾成到底是老将。又复镇贵州十二年,在永乐十二年的时候去世了。
这爵位就落在顾兴祖头上了。
那时候顾兴祖还是一个少年。
没有了祖父看管,彻底放开混了。弄得鸡飞狗跳的,只是太宗仁宗宣宗都念及顾家的功劳,不多管而已。
因为顾成在世的时候,是少有的支持仁宗皇帝的武将。
如果顾兴祖但凡有一点能力,在仁宗皇帝上位之后,念及老将,也不可能不重用顾兴祖。
这也算是先见之明吧,反正十年之后的土木堡之变,勋贵战死无数,唯有顾兴祖逃了回来。
张辅说道:“昨天的事情,是他做的?”
朱勇说道:“这个不好说。”
张辅说道:“别的不说,下一辈之中,谁家的孩子最能打,却能说了吧。你知道我很少关心这些。”
朱勇叹息一声,说道:“应该是老孟家的孩子吧。”
张辅听了,轻轻一叹,说道:“也是富贵就能消磨志气。我家子嗣不多,就不说了,你家的孩子,要好好教育,否则将来我们靖难一脉,恐怕被新贵给压下去了。”
朱勇所言的孟家,乃是保定侯孟家。
孟家兄弟两人在靖难之中,都是一等一的猛将。
说起孟家都要说第一任保定侯孟善。
孟善也算是老将,跟随徐达北伐,跟随傅友德南征。在靖难之战中,投奔太宗皇帝,成名之战,以数千士卒守住保定城。
而孟善两个儿子,也是一等一的勇将。
只是因为一件事情,牵扯进了夺嫡之争,老大与汉王来往过密,被太宗处死,老二也就是而今的保定侯孟瑛,被远窜云南,到了正统登基之后,才算是回到北京。重新袭爵。
但是,孟家身上汉王印记是洗不掉的。
保定侯孟家,虽然也是有爵位,列在勋贵之中,但是他家过的最艰难。原因很简单,孟瑛流放十几年,再密切的人情也都变淡了。
孟瑛也是知道自己身在嫌疑之地,老老实实闭门谢客,什么也不敢做。孟瑛一心一下在家里教导子弟。
所以孟家子弟,在勋贵之中表现最为出色了。
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朱勇叹息一声,说道:“我家孩子还行吧,到底不比当初了。小时候觉得父亲下手太狠,而今才觉得,这群兔崽子,不下手是不行的。”
“不过,你说的新贵是蒋贵吗?也太高看着那老儿吧?”
张辅说道:“你不要小看了蒋贵,他是大器晚成,将来自然有一番功业,不过,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器晚成,又能在战场之上征战几年,我估计不出十年,他就要退下来,他子嗣也不成器,恐怕平西伯府今后几十年,不过是一个空头而已。”
“只是难道除却蒋贵之外,我大明就没有名将了吗?”
“只有陛下有意打仗,这仗打多了,这名将自然就有了。大浪淘沙,自然有真金,只是我们这些人倒是沙,还是金,却不好说了。”
“我无所谓了,只要有子孙袭爵就好了,倒是你,要好好想想了。”
张辅说的凄凉,不过放在而今,唯一的儿子,就不知道成与不成,膝下空虚,却也有一丝让人不忍。朱勇叹息一声,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两人说了一番就去准备明日的射柳。总要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些风采吧。
第二日一早。
数千骑已经围圆。
朱祁镇坐在木台之上,文武大臣分列而坐,张辅与朱勇一左一右。勋贵之中既然要分两列,这两个国公自然是逃不过去的。
朱祁镇一声令下,士卒将一根根柳枝都插在地面之上,这些柳枝虽然埋得不浅,但是因为柳枝的特性,依然在风中摇曳生姿。
朱祁镇也是知道能开弓射箭的,当然知道,这样的情况之下,并不好射断柳枝,因为只要风向微微一变,这柳枝就要动。
这正是考验本事的。
朱祁镇下令说道:“开始吧。”
随即两列之中,分别有一个出列。出来的正是成国公世子朱仪。
朱仪才十几岁,但是在马上英姿倒也有几分成色。
却见朱仪横马从木台下面跑过,随即开弓射箭,整个人几乎横在战马一侧,弓箭贴着地射了出去。
却见一个柳条应声而倒。
“好。”朱祁镇说道:“成国公家的子弟,果然是家学渊源。”
成国公朱勇连忙说道:“陛下说笑了,犬子取巧了。”
朱祁镇当然知道,朱仪取巧了。
这柳枝插在地面之上,越往上面越容易摆动,但是下却牢固的很,朱仪根本没有办法射中上段,却只能射下面。
“无妨,这样的巧也不是谁都能取的,而他而今年纪尚小,好生淬炼几年,定然能不负成国公府的威名。”朱祁镇笑道。
这一句话,倒也是真的。
骑射本来就是很困难的,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马上射柳。
这其实也是很有难度的,否则也不会经久不衰,成为军中考验骑术的标准之一,凡是只能射中柳枝上面,越往上面,就说名射术越高。
果然不出朱祁镇所料。
从朱仪之后,不少人都射失了。柳枝在地面上插着,但是长箭都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朱勇与张辅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们偷偷的看着朱祁镇的脸色,却见朱祁镇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朱祁镇对此早就有所预料。
这些纨绔子弟在京城的风流韵事,不是一件两件,锦衣卫东厂有这人在什么地方打架斗殴,争风吃醋的消息,不要太多。
朱祁镇对他们的本质再清楚不过了。
指望他们能百发百中,简直是妄想了。有人射空才是最正常的情况。
不过,朱祁镇也并非没有发现人才。
却见两名小将射得极佳,甚至其中一个,还一箭双柳,简直将箭术玩出花来了。让满场忍不住高呼。
朱祁镇也忍不住问道:“这两个是谁家的?”
朱勇露出一副不出预料的表情,说道:“这两位都是保定侯孟家的,其中一个是保定侯孟瑛长子,孟俊,另外孟贤的儿子。”
朱祁镇正想说什么,王振却在朱祁镇耳边说道:“陛下,这孟贤乃是前保定侯庶长子,与汉王有染,被太宗皇帝处死。”
王振必须提醒朱祁镇,不能说错话了。
第一百零七章 射柳二
朱祁镇听了王振的话,心中一动,却怀疑起成国公的用心了。
成国公可以不说孟贤的名字,仅仅说孟家子弟就行了。而今却非要点出来,其中的意味却很多啊。
朱祁镇笑道:“那个是孟贤的儿子。”
成国公朱勇立即说道:“正是那个射双柳者。”
朱祁镇说道:“让他上来。”
立即有人将这个小将请上来。
当然说是小将,是与朱祁镇身边的成国公与英国公相比,他们都上了年纪,而这个小将,看上去二十多岁,看上去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朱祁镇问道:“你叫什么?”
这小将立即说道:“臣孟元。”
朱祁镇问道:“今日到而今,你表现最好,朕要赏你。说吧,你要什么?”
孟元说道:“臣不敢。”
朱祁镇说道:“既然,你不说,你就到乾清宫之中当一名侍卫吧。”
此言一出,王振立即说道:“陛下-------”
话来没有说完,就被朱祁镇手一摆给拦住了,说道:“朕知道,你父亲与汉庶人有染,不过,朕从来相信,保定侯一脉,乃是我大明忠臣。朕自然要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之上,只期盼你将来建立功勋,为你父亲挣一个身后之名,也算是孝子了。”
孟元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陛下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朱祁镇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轻车熟路。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以来,这种施恩的手腕,越发娴熟了,当然也知道,这些拜倒在地效忠的人手,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
这本就是一个君臣博弈的过程。
是真的还是假的,在盖棺论定之前,谁也不敢肯定。
不过,朱祁镇却觉得,孟元如此做,未必不是真心。因为不要看朱祁镇什么也没有给他,但其实上却给保定侯孟家一脉新生。
为什么保定侯孟瑛,也是靖难功臣一脉,而今只能坐个闲职。什么也不能做?是保定侯孟瑛不能打吗?
不,孟瑛的能力或许比张辅稍差,但是也不是一员庸将。
他的成名一战,就是在靖难之中,老侯爷孟善以数千士卒镇守保定城,而孟瑛引数千骑兵,从外突击。
父子两人里应外合大破数万南兵。
看孟瑛的履历,是打过鞑子,瓦刺,打过安南,还在哪里镇守过,他镇守安南的时候,安南也没有那么多事情。
甚至一直让孟瑛镇守安南的话,之后未必会出现弃守的结果。
不就是站错队了。
被打入另册。
朱祁镇其实对孟瑛一直很关注。
或者说,朱祁镇对大明军队之中,能打仗的将领都很关注。孟瑛也在其中,甚至还揣摩过,为什么他登基之后,太皇太后就将孟瑛给调回来了。
其中深意,朱祁镇自然明白了。
是为了防止有非常情况下,有镇得住场子的将领。、
孟瑛虽然被打入另册。
但是汉王与仁宗皇帝之争,早已尘埃落定了,不可能出现什么反复了。
想来孟瑛也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心思,估计一门心思想翻身了,所以当有需要道时候,打出孟瑛这一张牌,足以震慑住很多人。
甚至而今,朱祁镇对孟元这么好,也有不少是给孟瑛这一员老将面子。
今日朱祁镇一句话,孟家子弟在进入军队之中,就没有什么阻碍了。甚至不用吩咐,兵部自然会将孟家一些子弟安排到各地去。
毕竟不管是五军都督府还是文官,其实明白一件事情,而今大明缺少能征善战的将领。
朱祁镇说道:“你下去,向保定侯问一声好。让保定侯有空进宫见朕。”
“是。”孟元说道。
孟元随即下去了。
他神色恍惚,只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之上,来到了保定侯身前,还没有反应过来,却被孟瑛一把抓住了,说道:“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这也看出保定侯的地位了。
朱祁镇坐在高台之上,两侧是两个国公,而其他勋爵,都是向外面排开。保定侯所在的位置,就在边上,明明是一个侯爵,却混进了伯爵之中。
这也表现出保定侯府的政治地位。
孟元对保定侯孟瑛,将朱祁镇刚刚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孟瑛听了,老泪纵横,说道:“苍天有言,我孟家有今日,我即便是死也瞑目了。”
孟瑛年纪也不小了,他与张辅,朱勇都是一辈人,算是在靖难之战中的二代将领。只是他一直担心一件事情。
他尚在,即便孟家被压制住,大家都还知道有保定侯孟家存在。
如果他一旦离世,保定侯孟家就彻彻底底的被边缘化了,说不定连世袭罔顾都做不到了。
别人相信所谓丹书铁劵,但是孟瑛不相信,因为他亲眼看见过丹书铁劵在他面前被砸碎,就是他被贬斥到了云南的时候。
那一次,真是险死还生。
有孟贤的死,才孟瑛的生。
而今想想,孟瑛也心中不寒而栗。
孟瑛知道想要保全孟家家业,就一定要在军中有影响力,只是而今他不过是一普普通通的的京卫指挥使。下面的人也未必听他的话。
家中子弟想要出仕,却也不容易。
这种深刻的危机感,让孟瑛一直放不下去。
所以,他将这一分力气都放在教训子嗣上面了,孟瑛作为名将自然知道,大明而今将领有下青黄不接。他只想将自己一身本领传下去,将来总要用得着的。
只是弓马骑射好传授,一些要点,他能够指点,只要要紧牙训练便是。但是如何成为一员大将之才,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不仅仅是熟读兵书的事情,也需要实践,纸上谈兵是没有用的。
而家中子弟不能出仕领兵,再怎么练也是没有用的。今天有了朱祁镇这一句话,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回过神来,对孟元说道:“你在乾清宫一定要好好表现,孟家的将来都需要你来支撑了。”
孟元说道:“请二伯放心,侄儿定然不负使命。”
孟家其他子弟也上前,自然是一番欢笑。
只是他们正说着话,不知道谁偷眼看了一眼朱祁镇所在的木台之上,忍不住说道:“陛下,与两位国公了?”
人们都看过去,却发现木台之上空空如也。
孟瑛见状,也皱起眉头,问道:“你们看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一个人说道:“刚刚似乎有一个信使过来,在陛下耳边说了什么,于是陛下就匆匆离去了。”
一听这话,孟瑛首先想到的是军情。他说道:“我去打听一下。”
这里都是大明武将的顶尖人物,可以说他各方消息都汇总在这里,消息灵通之极,如果有军情有关系的话,甚至有些皇帝未必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却都明白内里如何。
只是之前孟瑛被边缘化,大家对孟瑛还是很客气的,但是都敬而远之,但是今日有朱祁镇的表态,孟瑛那些旧友们,对孟瑛立即变得热情起来。
没有一会孟瑛就打听到了消息。
孟瑛一回来,就将孟家子弟说道:“你们回去,将各自房里的丫鬟都收房了吧。刚刚从沐家得到的消息,云南出事。恐怕要大举用兵了。”
孟元立即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孟瑛说道:“各种说法都有,而今还不能断定,但似乎是方政父子被贼人围困,沐家见死不救,累方政父子战死。而沐国公,而今也畏罪自杀了,当然明面上报战死。”
“什么?”
第一百零八章 麓川
朱祁镇看着从云南传来的军报,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给压抑下去。
不仅仅少要逢大事要有静气。也是朱祁镇深入了解大明的内内外外,知道如果每出一件事情,
就大动肝火,恐怕还不等大业将成,就已经先被气死了。
他细细看过战报,心中轻轻一叹,说道:“黔宁王,真是虎父犬子。”
黔宁王就是沐英。
现任黔国公沐晟,乃是沐英次子,说起来也是久经战争的大将。但是让朱祁镇评价虎父犬子,的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一辈子最大的战功,就是从张辅攻安南。
但是他是在张辅的调度之下,立下不少功劳。他这一辈子的上限,也就是这样的,当一员部将,哪怕是副帅,都是合格的。
但是让他独挡方面之任,屡屡让人失望。
宣德年间,放弃安南,也就是因为镇守安南的主将柳升战死。而沐晟在得知柳升战死之后,在没有得到朝廷命令的情况之下,退兵了。
他这一退,让朝廷即便先反攻安南都很难了。
这陈年旧事就不说了。
单单是而今。
方政之死,最大的问题就是沐晟。
在征讨麓川的时候,沐晟与麓川大军隔着怒江对峙,迟迟不战。
朱祁镇对沐晟这个战略并没有什么意见,因为朝廷上下其实都不愿意在云南大动干戈。对麓川的放纵也不是起源于今日。
所以朝廷上下可是一点也没有督促沐晟速战的想法。
沐晟想拖着就拖着吧。
但是他却镇不住方政。
方阵乃是老将,见蒋贵在北方立功,封平西伯,世袭罔顾。他心中能没有什么想法,他数次向沐晟请战。
都被沐晟拒绝了。
结果方政最后决定撇开沐晟,单独出战。
方政决定并不能算错,最少他连战连捷,破潞江,攻上江,连败麓川思氏大军。只是上江乃是思任发所在,方政攻之不克。向沐晟求援。
沐晟派兵到了夹象关不前。
随即麓川象兵攻方政所部于空泥。
方政所部转战疲惫,已经不能支持。方政派儿子方瑛向沐晟求援,自己亲领本部,陷象阵死。
如果战事仅仅是这样,沐晟也不用畏罪自杀。
虽然,沐晟不能约束方政出击,又支援不力。但是沐晟毕竟是国公,不看在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也要看在沐英的面子上。
朝廷不会重罚沐晟的。
最少,也不会要了沐晟的小命。
但是下面的事情,却朱祁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方政一部不过是偏师,即便全军覆没,也不过数千人,最多不过万余人而已。沐晟所部有数万大军。
损失一部,大不了转攻为守。
但是沐晟怎么做的,将怒江西岸的粮草辎重全部焚烧,大军退还永昌。
虽然仅仅退后了数十里,但是将怒江天险拱手相让。滇南各地土司恐怕就要首尾两端了。整个局势向不利于朝廷的局面发展。
更不要说辎重了。
要知道云南本地本来就是比较贫瘠的,在云南用兵粮食都要从南方运来。
大明对贵州的统治也很薄弱,粮草要从湖南起运,进入贵州驿道,这样的山路要走上千里,才能到云南。
粮食耗费之大,前线损失一石粮食,后方就要起运数石粮食。才能补上。
这都是大明的民力国力。
当然即便这样的大败,也未必要了沐晟的命。
毕竟大明对勋贵都是优待的。
但是沐晟依旧自尽了。是什么原因,让沐晟绝望到了自尽。
朱祁镇想起之前沐晟数次向朝廷请兵,心中不由一寒,他这几年在太皇太后的指导之下,大明各方奏折,全部看过,也能看出谁虚谁实。
麓川坐大,并非起源于今日。
乃是仁宗皇帝登基之后,大明在战略转向的影响。
但是即便如此,朝廷之上,对沐晟屡屡请兵叫苦,朱祁镇在心中也是打了折扣的。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地方上很多时候,非将有七分的事情,喊出十二分的苦楚。这就是为自己预留退步。
所以内阁大佬们也觉得,麓川虽然有些跋扈,但是还没有他说的哪里厉害,也派兵了,将久镇山西的方政派往云南。
也带了相当部分北方边军。也就是方政本部。
而今看来,云南的情况要比朱祁镇想象的困难。最少沐晟并不觉得,单单靠云南之力,能够平定麓川,甚至未必能守住云南。
这才决定自杀。
即便到了而今,虽然有部分边军参与进去,但是与麓川作战的主力,依旧是云南地方军队。
朱祁镇说道:“王振立即去告诉内阁,定下黔国公的后事,记住,黔国公是带病征战,勤于王师,病死军中的。本朝的国公可以战死在鞑子手中,决计不可丧师于区区小国,决计不可。”
“是。”王振说道:“奴婢明白。”
朱祁镇又问道:“太皇太后怎么说?”
王振说道:“太皇太后请陛下速速回京,他已经派了沐昂星夜往云南而去。换人不换马,数日之内,必到云南。接管军中事务。”
张辅听了,说道:“陛下请安心,沐昂能力远胜乃兄,有沐昂在云南,仗黔宁王余威,攻或许不可,但是守决计有余。”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王振回禀太皇太后,就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按照原来的行程,后日回京。”
王英说道:“陛下英明。”
虽然这一场败仗,让云南的局势有崩溃的嫌疑,但是越是如此,朱祁镇越不能乱,他很清楚,北京作为中枢,很多消息都瞒不住的。
不出两日,北京城上上下下都会知道这一件事情。
越是如此,朱祁镇越不能乱。
既然沐昂已经星夜兼程去云南了,麓川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侵犯大理。
只要滇北,滇东这数个府县,还在朝廷控制之中,云南局势就不算崩溃。
朱祁镇与两位国公,又回到了木台之上,观看下面的人射柳,只是朱祁镇虽然面色郑重,但是眼神却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心中所思所想的就是麓川。
从正统元年麓川其实就开始扩张了,吞并各地土司。黔国公沐晟也不是第一次与麓川交战了。
但是战事已经局限在云南境内。
不是朝廷不重视。
而且朝廷这个地方,土司太多了。土司之间各种矛盾,大乱小乱从来没有断过。
太皇太后拟定的国策,停一切不急之务。这样一来对麓川大举征伐的想法,自然不得到允许。
朝廷对麓川的政策,也是从正统元年的抚。
只要麓川思氏安安分分的,朝廷给一些好处,也不是不行。
但是麓川思任发一心一意,想要扩张版图,恢复麓川全盛之势。甚至说,在这数年的时间之内,他已经做到了。
但是麓川坐大,却是云南方面万万不可能准许的,自然云南方面即便是想安抚,也不可能这样安抚,所以从正统元年到正统四年间,朝廷对云南政策,从刚刚开始的抚,到剿抚并用,到而今,先示以兵威,然后再安抚。
只是而今这一场败仗,让朝廷没有选择了。
朝廷在这一场战事之战,战死一员大将,也让一个国公自杀。如果不找回场子,云南南方三宣六慰,谁还在乎朝廷。
这也是仁宗以来战略转向的恶果。弃安南的直接影响。安南可以放弃,但是云南难道也要放弃吗?
云南放弃,贵州自然就没有存在的价值,边界线直接推进到了湖南。这是万万不可接受的。
第一百零九章 麓川二
只是这样的事情。朱祁镇自己空想也是没有用的。
他如果在乾清宫之中,自然可以将麓川的资料全部拿过来,但是而今,朱祁镇只能自己回想关于麓川的事情。
后世没有麓川这个国家。并不是说麓川的实力不强。
恰恰相反,麓川是相当强大的。
首先麓川的兴盛并非源于今日,乃是在元代就有了,元代末期,云南之地,云南梁王与段氏争权。无暇顾及麓川。
麓川思家就此发家。被元朝招安,成为云南行省六路总管府之一。
这也元代的特色,其实元代边疆看似广大,但是实际上,元代统治相当的粗陋,很多总管府就是这种独立半独立的政权。
这个时候就是思任发的太爷爷,思可法统治时期。
到了洪武十五年,思可法的孙子,也就是而今思家家主思任发的父亲,思伦发统治时期。
这个时期思伦发将思家的家业发扬广大,成为西南霸主,他的实力有多强。麓川统治的区域,北边到藏地,东边到了景东,南边就是缅甸。
可以这样说。
用现代的地图来看,就是占据缅甸北部大部分,已经老挝一部分,云南一部分,自然也有泰国一部分。
据说兵力最强盛的时候有三十万之多。
很多人都将麓川视为南诏,西夏。
甚至麓川与缅甸之间也有冲突,很多决定应该是缅甸胜利吧,不,结果是麓川将缅甸按在地面摩擦。
不过,麓川的核心地区,就是而今的云南瑞丽县。朝廷不允许有这样的强大割据政权。
于是乎,在洪武十七年,大明朝与麓川第一次较量开始了。
思伦发一面向朝廷朝贡,表示顺从,另外暗暗继续力量,准备大举东进。只是思伦发固然不是弱者,但是太祖皇帝更是老狐狸。
早就严阵以待,特别是沐英在这一战之中,以三万之众,大破麓川十几万人马。以火铳对付象兵,大破之。
思伦发大败向朝廷请和。
太祖皇帝一面答应下来,一边毫不犹豫的将麓川东边的地方,一个个册封土司。如此一来,强盛的麓川也就四分五裂了。
这也是太祖皇帝看出了麓川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麓川的统治各部,其实是隶属各地头人的,麓川本部人马是相当有限的。沐英对麓川的消弱也是不间断的。
甚至思任发也是作为质子在沐家长大的。
到了永乐十一年,思任发上位。
思任发知道朝廷的强大,故而表现的恭送之极,朝贡不绝。但是另外一方面,思任发并不甘心如此,故而永乐年间,他对朝廷恭顺之余,对其他方面就不一样了,东征西讨,将西边,南边的土司,一个个兼并。
到了仁宗继位之后,大明战略转向,从对外扩张,变成了收缩。
如此一来,思任发小心试探了朝廷几次,发现他即便吞并忠于朝廷的土司,朝廷最多不过是切责而已。
于是乎,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随着仁宗宣宗去世,安南弃守,这一系列行为,更是鼓励了思任发的胆子,于是从正统初年开始,他的一系列动作,就超出了朝廷容忍的底线。但是他丝毫不顾,到了而今,他已经恢复了麓川全盛时候的版图。
可以说盛兵三十万。
当然了,朝廷对西南土司的战斗力,从来是鄙视的。
当初沐英用三万士卒大破麓川。
只是大明朝有几个沐英,但是即便沐英身后也是源源不断的援兵,当时太祖已经准备派十几万兵马入滇。
只是援兵未到,沐英已经奏报大捷而已。
而今朝廷兵力远远不如当初,正统三年兵部正式上报缺额,一百二十万之多。各地方军队的战力也远远不如当初。
朱祁镇回顾了麓川的历史,再看眼前的局面。
打是一定要打的,只是如此一来,想要征服麓川,兵力最少要三四十万之多。这些军队,决计不能是空额的。
那么以朝廷而今的兵力,却不够了。大明重兵所在,不是其他地方,只有九边。但是瓦刺强盛,瓦刺在脱欢的带领这下,这数年来,一直大势扩张,整合内部,特别是阿岱汗之死。
虽然阿岱汗是死在明人手中。但是不管怎么说,阿岱汗死了,脱脱不花成为草原之上唯一的大汗。
草原各部纷纷拥戴。
如此一来,脱欢的实力大增。
随即他对九边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的。这个时候从九边调兵,朱祁镇并不觉得是一个理智的行为。
大明国防重心,从来没有变过,就是九边。
云南即便丢失,对大明来说也是痛心疾首,但是如果九边被瓦刺突破,却是生死存亡。
但是不从九边京营调兵,又从哪里?
前文已经说过了,这个时代去云南,只能从贵州走,而贵州千里驿道可不是容易走的,大明对贵州的统治,也是相当弱的,大部分都是被土司统治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派出精兵数万,一举破麓川就行了。
这就是一个矛盾了。
不调九边京营的精兵,朝廷无法保证云南速胜。但是派出精兵,北方空虚,如果瓦刺南下,就大大不妙了。
这是第一个难决之事。
第二个让朱祁镇担心的事情,他担心云南之战,旷日持久。大概有人说了,前番已经说了派精锐部队,以求速胜。
这只是朱祁镇的期望而已。
但是实际上,而今的麓川大部分都在后世的中缅边境,乃至于缅甸北方。
这些地方的地势是怎么样的,拜中国远征军所致,朱祁镇还是了解一点的,这样的深山老林之中,想要一战而定,犁庭扫穴,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比起大破麓川,朱祁镇更担心这一点。
诸葛亮平南蛮,还七擒七纵。沐英大败麓川之后,还是终身镇守云南。但是大明精锐决计不能久悬云南。
这样一来,很可能在大军一走,云南战局又出现反复之态。
无数念头,在朱祁镇的心中转过。眼前一个射柳的将士,朱祁镇虽然看着,却心不在焉。甚至各级勋贵也没有心思在这射柳之上,他们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与沐家交情非浅。对沐晟的遭遇有不解有同情。
只有下面奋力射箭的将士,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变化。
朱祁镇虽然依旧在南海子没有回京,但是王振与金英都没有闲着,几乎一个时辰就有一个人从京城来南海子,将京中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报朱祁镇。
果然第二日,京城文武百官都知道这个消息。
对于麓川战和事宜,顿时成为了朝廷最大热点。
其实这种议论已经不是第一次,最少在朱祁镇记忆之中,朝廷议论麓川之事,从正统元年到而今最少有四十多次了。
只是规格一层层的上升,刚刚开始仅仅是兵部内部议论,后来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和议,再后来,内阁会议。但是这一次,太皇太后传来消息,让朱祁镇准备好,一回去,就会开启朝会,这一次参加的人。有内阁,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还有勋臣。
几乎将朝廷大员一网打尽。
即便当初西北战事也没有召开这样的会议。毕竟西北战事也没有一个国公因之而死。
太皇太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暗示了。这是朱祁镇在群臣之间露脸的又一次机会。
这一两年间,不知道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能支撑,还是觉得朱祁镇的能力足以处理政事。让朱祁镇出面接见百官处理政事的频率越来越多了。
第一百一十 章 议麓川
朱祁镇按部就班的回到大内之中,关于麓川之事会议也急不可待了。
这一两日之内,各方人士都为麓川之事议论纷纷。
朱祁镇首先看到是各方奏折。
结果不出朱祁镇所料,是群情激奋。大部分朝臣都支持大举增兵云南,回击麓川。
但是并非没有杂音的。
朱祁镇就发现两人反对征麓川,一个乃是礼部主事刘球,另外一个就是刑部右侍郎何文渊。
这两人都有名臣之姿。
礼部主事刘球倒也罢了,他是永乐十九年进士,与于谦同科。于谦向朱祁镇提过刘球,说他乃古之君子。
但是朱祁镇并不是多看重他。
盖因从他履历就可以看出来,他是单纯的词臣。又是在礼部任职,在士林之中声望很高,但是在朱祁镇看来,不过尔尔。
但是何文渊就不一样了。
何文渊乃是地方官出身,曾经治行浙东第一,是一步步从县令,知府升上来的,对地面情弊知道太多了。
他既然说不行,自然是很有原因的。
所以,朱祁镇将那些支持增兵云南的奏折撇开,先细细看何文渊的奏疏。
何文渊的奏折最重要的地方有两次,他提出了云南征战后勤上的困难,必然是天下骚动。其次,就是善后问题。得其地不可居,得其民不可使,最后朝廷还是要退回来的。这种情况,对朝廷没有利益可言。
也提出了解决方法。
就是派重将坐镇云南,如赵充国平地羌乱,且屯且战,动兵不多,加以时日。必然能奏捷。
朱祁镇觉得,何文渊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良将难寻。
如果沐晟有能力的话,就不会让麓川坐大到如此地步。但是沐家两代坐镇云南,换沐家易他将,且不说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
单单是胜任的将领就少之有少。
何文渊的意思,将战事局限于云南一地,哪怕打的时间长一点,也不要紧。要坐镇云南的将领,自然要年纪轻一点,熬得住南方气候。并上马能理兵,下马能屯田,并能压服沐家,让沐家为之所用。
这样大将,朱祁镇的夹带之中是没有的。
而且何文渊毕竟长期在内地任职,对麓川的形式并不了解。在何文渊看来麓川不过弹丸之地,兵不过万。
却不知道麓川本部就有数十万百姓,影响力遍布千里之内。俨然一国,其势不过稍弱安南而已。
朱祁镇担心,如果不举增兵,大理,楚雄都危险了,云南非我所有。
打赢容易,如何一劳永逸就难了。
朱祁镇看过何文渊的奏疏之后,才去看朝臣支持大举增兵的奏疏。
这是朱祁镇从太皇太后那边学习的办法,无论什么时候,先看弱势一方的奏疏,并非不合流的声音一定都对。
而是在几乎举朝都一个声音说话的时候,发出不同意见,这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不管对错,都应该慎重对待。
支持开战的人之中,也有两人的奏疏,朱祁镇细细看过。
其一就是张辅,其二就是杨荣。
张辅就不用说了。
张辅对外,从来是强硬派。
在弃安南一事上,即便满朝文武都赞成,张辅还是据理力争。而今他更是在奏疏上表明,而今不增兵云南,就是弃云南。
第二个就是杨荣。
杨荣就要比张辅理智多了,不过,他比张辅更进一步,如果说张辅还再说,朝廷为什么一定要增兵云南。那么杨荣就要开除方略了,举荐王骥督师,蒋贵为主将,带领边军一部,还有南方卫所军队南下云南。
朱祁镇想了想,对王振说道:“将其他支持出兵的奏折,全部贴上节略,等朕回来看。”
王振立即说道:“是。”
下面支持出兵的奏疏,最少有几百本。朱祁镇自然不会一一都看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去见太皇太后。
毕竟而今真正决定朝廷大事的,还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未必想为了麓川大动干戈。
朱祁镇做如此想,也就将杨荣的奏疏与何文渊的奏疏一并带上去了。
到了慈宁宫,朱祁镇见太皇太后躺在躺椅之上,一晃一晃的,眼皮垂下来,似乎已经睡着了。
太皇太后似乎老得特别快。
岁月似乎在他身上加速流过。
在数年之前,太皇太后还行走如风,根本不用人搀扶,但是而今太皇太后的精神大不如前,身边一根拐杖,也成为身前常备的物件。
这似乎也是太皇太后有意将朱祁镇推上前台的原因之一。
“娘娘,娘娘。”朱祁镇半跪在太皇太后的躺椅前面。小声说道。
太皇太后口中咕嘟一声,这才睁开眼睛,见了朱祁镇说道:“皇帝,你来了。”
朱祁镇说道:“正是孙儿。”
太皇太后说道:“你做得不错,有几分静气了。却是我老了,想的有些差了。”
朱祁镇知道太皇太后所言,乃是他在南海子并没有回来,而是正常狩猎完了之后,才回来这一件事情。
“都是娘娘教得好。”朱祁镇笑道。
太皇太后说道:“小马屁精。”太皇太后从躺椅上站起来,朱祁镇立即搀扶着,如果刚刚开始,朱祁镇搀扶太皇太后,还是虚虚搀扶,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但是而今他却能感受到太皇太后身上的重量。
太皇太后真的老了。
朱祁镇搀扶太皇太后,小步向前走,太皇太后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来是为了麓川一事吧。”
朱祁镇说道:“娘娘英明,这一件事情,总要是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都到,到底该有一个什么章程,还请娘娘示下。”
正如一些人说的,会议越大,很难有一个统一的决定。很多决定都是大会之前已经决定的。
大会上不过是统一思想而已。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说道:“皇帝啊,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过是想太太平平过日子,这不好吗?鞑子也就罢了,毕竟是世仇,但是麓川又是怎么回事?”
“还让不让人安安分分过日子了。”
朱祁镇说道:“娘娘,麓川也是世仇。”
太皇太后有些诧异,说道:“有吗?”
朱祁镇不得不将麓川的由来全部说了出来,朱祁镇说道:“黔宁王大破任思发之父,将麓川分为十几个土司。而今任思发而今想重振家业。”
太皇太后已经到了大殿之中,坐在交椅之上,这才说道:“想起来了,黔宁王定边之战,打得就是他家啊。”
朱祁镇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是真不记得了,还是从来没有将麓川当一回事。
太皇太后说道:“而今想不打都不行了,下面的人都是什么章程。”
朱祁镇随即将杨荣与何文渊的奏疏抵上去。
太皇太后眼睛也有些花了,不耐烦看,让朱祁镇读。
朱祁镇将两封奏疏都读了。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皇帝,你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说道:“孙儿其实不想打的,毕竟我朝大敌乃是瓦刺,孙儿不同意任何从九边调兵的举动。乃至于京营。但是指望南方的卫所,恐怕不能平麓川。”
“这是两难。”
太皇太后说道:“你觉得何文渊说的怎么样?”
朱祁镇心中暗道:“果然,太皇太后还是喜欢何文渊的办法。”这就是朱祁镇将何文渊的奏疏拿来的原因所在。
他觉得这一封奏疏要比杨荣的奏疏更合太皇太后的心意。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孙儿也知道何大人的办法似乎好一点,只是不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议麓川二
“孙儿细细想过了。”朱祁镇说道:“除非黔宁王复生,否则这个办法就行不通。”
太皇太后自然也明白朱祁镇说法。
其实何文渊所言,是正确的废话。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明朝最重屯田,在云南的卫所数量不少,本身就是且屯且战。这一场大败,正是说明了这个办法的破产。
至于什么原因,只能胜利之后,再细细查。绝不是在大战之前,就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任何事情在战争面前都是细枝末节。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很满意。
今年太皇太后越发感受到自己的虚弱,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虽然麓川之事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
但是在太皇太后看来,还不如朱祁镇本身重要。
不,在太皇太后看来,天下之间任何事情都比不上朱祁镇本身重要。
不是太皇太后小看麓川,麓川在滇西还行,真要打到滇北,滇东,这些大明统治云南的核心区域,麓川决计打不动的。
毕竟洪武年间,朝廷往云南大举移民,这些汉民决计不会向麓川低头的。而麓川而今之所以屡战屡胜,因为他打的大多是土司。吞并的也是土司。而不是朝廷直辖的地方。
这才这么顺利。
比起麓川的事情,太皇太后更看重朱祁镇在处理这一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分寸感。
没有刚刚登基那个时候,说什么一举灭麓川之事。
太皇太后说道:“你既不想大举增兵,又不想用何文渊的办法,你想怎么办?”
朱祁镇笑道:“孙儿不知道,不过想来诸位先生却是知道的,娘娘要不先召见诸位先生吧。”
太皇太后说道:“好,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朱祁镇动作微微一滞说道:“娘娘的意思是?”
太皇太后说道:“我老了,这江山此早是你的,你按照你的意思,先与内阁诸位先生商议出一个结果,再来与我说吧。”
朱祁镇心中激动,但是依然说道:“娘娘才不老的。”
太皇太后说道:“小马屁精,不用拍我马屁了,不过有一件事情,你也要有所准备了,我准备为你选秀了。”
朱祁镇说道:“选秀,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不早了。”太皇太后说道:“不成亲,如何亲政?等你成亲之后,我还能教教皇后,如何管理内廷。我就可以享几年清福了。”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了。
虽然这一段时间,朱祁镇很明显感受到太皇太后交接权力的味道,但是这还是太皇太后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告诉他。
甚至给出的时间表。
虽然天子大婚,从选秀开始,有一系列程序,真正等大婚最少有一年,甚至有两年,他大婚最少也在正统五年,甚至正统六年。
即便如此,对朱祁镇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在正统元年开海一事之后,朱祁镇按捺锋芒,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所等就是今日。他一日日将锋芒引入刀鞘之中,迸射出来就更加犀利。
朱祁镇一掀前摆,跪在地面上,说道:“孙儿,定然不负娘娘的期望。让日月双悬,永照大明。”
太皇太后轻轻一笑,说道:“这江山是你们朱家的,你好生做便是了。”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他更明白,越是如此,越要谨慎。
虽然他根基已经稳固了,即便是太皇太后也无法动摇了。
毕竟时间是最伟大的武器,将太皇太后衰老如此,也让朱祁镇在朝臣之中安插了不少心腹,虽然内阁朝廷还是老臣的。
但朝中并非没有愿意为朱祁镇效力的人。
即便他想做些什么,太皇太后也不可能如之前那么干涉了。
但是朱祁镇对太皇太后并非没有感情,他宁愿让太皇太后最后几年,走得安心。而且他也深刻明白了,太皇太后休养生息的举动,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弊端,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即便他有想法,也不愿意大动干戈。
这也是他学习杨士奇治国的手法。
三杨当政,也不见有什么大动作,但是朝廷的实力一直在上升的,不管是朝廷的积蓄,还是兵力。
特别是正统三年清理空额,虽然朱祁镇并不是完全相信,所谓一百二十万空额是全部空额。但是兵部并非在清理过空额之后,什么也不做的。
最少,兵部,都察院联合派出的清军御史,一直在履行责任。
下面的人最少不敢做得太过分。
所以他想做什么,也是由局部推广到全国,在此之前,休养生息可以作为国策继续进行。
麓川对朱祁镇是一场大考,他决计不想如开海那一次狼狈不堪。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他想了又想,决定不先召见内阁成员,先召见一人,就是王骥。
王骥在明朝历史上,也是大大有名的,是作为文臣以军功封爵三人之一,号称明代三王,即王骥,王越,王阳明。
王骥平西北之乱,表现良好。这一次杨荣也推荐王骥领兵。
朱祁镇细细想来,武将之中,也没有能独当大任的人。
唯独王骥还在盛年。而且朱祁镇从来不觉得,在西南用兵,仅仅有武力平推。这是事倍功半。
政治手段一定要用的。
在这上面,武将之中自然有智勇双全的,但是比起文官一肚子坏水,就远远不能比了。
王骥这人选,朱祁镇是认可的。
杨荣推荐,朱祁镇认可,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朱祁镇也就决定与王骥多交流一番,另外一个原因,却是杨荣老了。
不得不说,这数年时光,在朱祁镇逐渐长大,但是三杨却逐渐衰落了。而且老得特别快。正如太皇太后当初说过,朱祁镇完全不用防备杨士奇他们,因为当朱祁镇长大的时候,岁月还带走这一代人杰。
杨荣已经有告老之意。
从宣宗登基之后,大明军国大事,都咨询杨荣,甚至天下版图都在杨荣腹中,遇见兵事,咨询杨荣,没有不能解决的。
朱祁镇登基之后,也是如此。
对瓦刺的离间,西北之战前后,对麓川的妥协方略,对女真安抚,内部平乱,以及对楚王,这些藩王的监视。对卫所,马监的清理,都是杨荣在做的。
麓川之事,看起来杨荣有些失策,但是实际上,在西北与麓川相较,杨荣自然先西北而麓川。
这并非杨荣一个人的意见。
有杨荣在,什么事情都好说。
但是杨荣不在了,谁能代替杨荣?
朱祁镇看中王骥。
不仅仅是朱祁镇看中王骥,即便是杨荣本身也看重王骥。
否则杨荣也不可能支持王骥去西北督师。而今又推荐王骥去云南督师。
只是王骥刚刚从西北回来,朱祁镇与王骥的接触并不多,总要看看,这位王骥,是不是他的杨荣。
毕竟朱祁镇虽然信任杨荣,但是真正与杨荣君臣相得的,不是朱祁镇,而是宣宗皇帝。
对杨荣来说,他所做的一切,大半是报先帝忠陛下,报先帝在前,忠陛下在后。
王骥对于朱祁镇忽然召见,也是大吃一惊,自然不敢怠慢,匆匆来到了乾清宫之中。
根本没有等候多长时间,就见王振出来,引王骥进来,王骥一进乾清宫就向朱祁镇行礼说道:“臣兵部尚书王骥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王先生请起。赐座。”
王骥这才起身,半个屁股落在绣墩之上,正襟危坐,一丝不苟。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议麓川三
朱祁镇问道:“麓川之事,王卿已经知道了吧。”
王骥立即说道:“此事满朝轰动,臣岂能不知道。”
朱祁镇说道:“杨荣大学士,推荐卿平定麓川之乱,卿觉得如何?”
王骥对此早有准备,说道:“臣当任不让。”
“好。”朱祁镇说道:“国家就需要卿此等能担当之辈,只是下面的奏疏,都要征调边军南下,只是九边大患,莫过瓦刺。瓦刺四万骑,加蒙古四十万骑。一旦南下,九边兵祸联结,故而朕不想调动九边人马?卿以为如何?”
王骥听了暗暗叫苦。
他作为杨荣的爱将,杨荣推荐之前,不可能不与王骥打招呼。只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不想调边军,听着话音,调京营就更加不可能了。
虽然说南方卫所,未必都不能用。但是毕竟没有准备好的九边,京营精锐好用。
只是皇帝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王骥还能有什么话说?
毕竟他作为兵部尚书,对天下情势还是很了解的。皇帝说的话也对,大明的战略中心,只能也仅能在九边。
毕竟京师距离边塞不过几百里。
而麓川距离北京有万里之遥。
这孰轻孰重,即便是瞎子也能看明白。
王骥说道:“英明不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那么领兵主将,卿心中可有人选。”
王骥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当然有人选了。就是蒋贵。蒋贵本身有本事,也与王骥有过合作。
都是熟人。
只是朱祁镇这样说,王骥立即知道,想从蒋贵从西北调回来,皇帝定然不允许。王骥心中忽然想到一个人,说道:“臣以为保定侯孟瑛,乃是靖难名将,有在云南待过一段时间,也算熟悉云南形势。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孟瑛?”朱祁镇一时间没有想到,王骥会推荐孟瑛。
其实在此之前,王骥本人也没有想过推荐孟瑛。
只是蒋贵被否决之后,王骥迅速将有资格统领十几万大军,并能压制住沐家的将领,挑选一遍。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挑选的。
朱勇,张辅,等有数几个人。即便往多里面数,也不会超过十个。
任何一个时代,有能力统领十几万大军的人选,都是稀缺的。而这一次征讨麓川,最少要十几万人马。
而朱祁镇之前刚刚对孟家有殊遇。王骥推荐孟瑛,有一小半就是揣测朱祁镇的心思来的。
朱祁镇也想明白这一点了。
一时间心中苦笑。
说实话,他在当时并没有想过用孟瑛,只是觉得此人可以备用而已。而且孟家子弟看上去真的不错。
不过,王骥推荐孟瑛,朱祁镇细细想了想,却真挑不出什么错处。
孟瑛少年就在靖难战场之上,显露威风。与汉庶人数次并肩作战,这才结下交情,因此牵涉到夺嫡之中。
但是单单抡起打仗,的确是一把好手。
南征北战,永乐年间的战事,谈不上无役不与,但是身经百战。
的确是一个合适人选。
朱祁镇唯一担心的,却是孟瑛的年纪,朱祁镇问道:“保定侯而今多大年纪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王骥立即说道:“保定侯乃是洪武十六年生。而今五十有六,不过臣早就听闻,日日教训子弟弓马,此事陛下无须担心。”
朱祁镇一听到五十六岁。心中就放下来不少。
五十六岁在后世还在壮年,但是在这个时代是有些偏老了,再想想孟瑛流放云南好几年,对那么边的气候也能适应。
如此一来,却是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朱祁镇说道:“此事朕记下来了。”
“王卿,朕好不怀疑,卿能大败麓川,但是败麓川不难,但是如何一战之后,让麓川长治久安,卿何以教朕?”
王骥听了,说道:“蛮夷畏威不怀德,只需悬思氏父子人头于天南,各地土司自然凛然听命不敢不从。然后陛下再任命一两长者安抚云南即可。”
朱祁镇听了有些失望。
倒不是王骥所说的不对,而是朱祁镇不想在云南滞留那么多的兵力。王骥的策略不能朱祁镇的满意。
不过朱祁镇也是有点强人所难。
分明是不想付出代价,又想让云南长治久安。
王骥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怎么想,都要临之以威。
因为沐家对云南各土司都是很有恩泽的。麓川狂妄到这个地步,不打不行了,而收拾人心,却是一个长期的活。
朱祁镇又与王骥谈了一会儿,王骥开出几十个人的大名单,全部是京营边军之中的将领。并将其中一一介绍。每一个人有过什么样的战绩,打过怎么样的仗,如数家珍。
这些人都是下级军官,让朱祁镇有印象的,就是董斌、马让、王喜,鲁全,陈仪等人。
朱祁镇让王振一一抄录下来,说道:“朝廷将领有些青黄不接,靖难名将一一凋零,卿此去云南,征讨麓川之事不可偏废,但是也要注意培养将领。”
王骥说道:“陛下英明,只是培养将领之事,臣有一言,不得不说。”
朱祁镇说道:“讲来。”
王骥说道:“陛下,而今朝廷各级将校不得用,非一场两场战事能历练出来的,臣检验卫所军队,各级百户千户,都是世袭。固然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辈,但是大多都是庸碌之徒,徒蒙祖上恩德而已。”
“臣以为,但严格限制军官袭职。”
朱祁镇一听王骥的话,顿时来了精神,说道:“先生请讲。”连称呼就由卿变成了先生。
王骥似乎也感受到了朱祁镇的郑重。一时间也打起了精神,对朱祁镇说道:“陛下,卫所军官袭职向来宽松,难免有滥竽充数之嫌。”
朱祁镇说道:“袭职需要考举,这样的事情,要从严,这样的问题提出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结果都是徒劳无功而已。”
“先生有何高见?”
言下之意,如果还是陈腔滥调,就不用说了。
朱祁镇从来不敢小瞧古代人,特别是这数年来,虽然朱祁镇没有什么大举动,但是观察朝中的政治-斗争,更是明白一件事情,在政治-斗争之上,中国人的天赋是天然点满的。
不论古今。
虽然从宣德十年到正统四年以来,有太皇太后坐镇,朝廷之中看似波澜不惊,但是其中暗潮从来没有停止过。
前番杨荣与杨士奇因为驿站一个案子,彼此之间相互出手,文渊阁之中,你好我好。但是下面的官员,各为其主,暗中出手不已。
朱祁镇可是看得分明。
很多事情,朱祁镇事后复盘,都找不到彼此的蜘丝马迹。好像是巧合。
但是朱祁镇在皇帝这个位置上,时间长了,多疑的心性也就深入骨髓了。
倒不是皇帝都多疑,而是多疑乃是皇帝的职业病。别的职业信错人了,固然有损失,但远远不如皇帝本人,皇帝本人一旦信错了人。
很可能性命都被别人握在手中了。
故而朱祁镇决计不相信,是巧合的,只是相信,有些东西,连锦衣卫也未必清楚。
在制度建设之上,朱祁镇也是非常明白,古今没有什么区别的,为什么明代大学士与清代军机处,而今的大长老都奇数。
甚至一般都在五与七,两个数字之内。其中政治智慧,却是一般无二的。
果然王骥并没有让朱祁镇失望,一开口,就让朱祁镇大吃一惊,几乎疑心王骥是穿越者了。
王骥说道:“请开武学。”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议麓川四
“武学?”朱祁镇说道:“如何开?”
说起来武学在中国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新鲜玩意了,宋代都有。不过历代武学都是样子货而已。
真正兵家之学,决计不是武学能够学到的。
王骥连忙说道:“之前朝廷对袭职一严,就有人来求情,这些毕竟是功臣之后,总不能让他们都不能袭职吧。”
“臣以为,当给他们一条出路。凡是袭职不过的人,都可以在武学学习,直到过了袭职为止。”
“如果实在过不了,就不要怪朝廷无情了。他们家中也可以换人来考。”
朱祁镇听了心中有些失望。
原来王骥所想的,不过是一个袭职速成班而已。
并非他所想的那种军校。
不过,想想王骥的办法其实也有很现实的原因的。
的确,凡是家里有世袭指挥使,世袭千户,世袭百户的,这些好像不是爵位,但是与低级爵位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都是大明的有功之臣。
乃是勋贵体系的根基,也是而今大明的根基所在。
卡的太严了,让大家一个也过不了,这都不是考试问题了,而是政治问题了。
王骥的办法看似在和稀泥,但是不得不说,其实还是有些用处的。
似乎政治本身就是和稀泥,但是想和好,却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好,卿回去之后,写一个题本上来,让朕好好想想。”
在开海一事上,朱祁镇悟出一件事情,作为皇帝,最好做仲裁者,而不是直接下场,却可以想办法将一件事情,退到自己想要的摸样。
他已经做好,对王骥提议魔改了。
等王骥从云南回来之后,决计不敢相信,这一件事情是他的意见的,但是作为这一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不管这一件事情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必须支持的。
朱祁镇送走了王骥之后。
又看了下面奏折,又命下面的人将各部尚书的履历都拿过来。
其实这些人的履历,朱祁镇看过不止一次两次的,甚至连各部侍郎的履历,朱祁镇也研究过好几次了。
只是明日是他第一次,单独在朝廷之上亮相。
他总是要准备,再准备。
只是这个时候,王振说道:“陛下,英国公世子来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动,说道:“他怎么来了?”
说起张忠,朱祁镇心中就一阵唏嘘。
张忠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正统元年还是三五日进宫一次,之后十几日,才进宫一次,到了今年,一个多月才进宫一次。
每一次进来,都气色都难看一点。
朱祁镇有时候也劝他休息。
但是张忠不肯。
不过,朱祁镇对张忠还是很欣赏的。
因为张忠是对朱祁镇对外扩张最有力的支持者,也是参谋。
对于军中很多消息,朱祁镇都能在张忠这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与分析。
不管,杨荣,王骥等人是多号称知兵,但是他们毕竟不是与勋贵混一个圈子的,很多事情位置不同,看法就不一样。
文官对战略上的掌控,很多时候是胜过武将的,这一点不服不行,但是具体到数百人,千余人临阵冲杀,文官就无能为力了。
张忠却是文武双全。什么方向都能与朱祁镇说到一起去。
朱祁镇在军事上,不管有什么想法都能与张忠商议,张忠总是能够给出一个相当靠谱的答案。
当张忠进来的时候,朱祁镇大吃一惊。
却见张忠面白如纸,行动都有所不便,似乎每走一步,都要人搀扶一般。朱祁镇立即说道:“赐座。”
等小太监将张忠搀扶到软座之上。
朱祁镇才说道:“你的身体不好,就不要急着进宫,有事情派人送一封折子进宫,就行了。”
张忠咳嗽两声,说道:“臣的身子骨自己知道,已经不成了,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只是臣闻陛下为麓川之事烦心,今日特来为陛下分忧。”
朱祁镇说道:“你也听说麓川的事情了,说说吧,你有什么办法?”
张忠从怀中掏出一封奏疏,双手递给王振,王振又转给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一看,却见是与麓川毫无关系的三个字:“封建论。”
朱祁镇抬头看了一眼张忠,随即将这封建论细细看了一遍。
这一篇文章,并非对麓川而言。而是对大明政治战略生态而言的。
他首先从儒家理论,乃是太祖分封之策,说明了,郡县与封建,不过是国家治理的两种手段,并非郡县就是极对,而封建就是不好的。
必须因地制宜。
朱祁镇仅仅看这个开头,心中就有些佩服,这简直是抬着太祖皇帝压人。
不管太祖皇帝分封诸王,到底是对是错,但是在大明朝,祖制,太祖皇帝就是政治正确。所以满朝文武见这些文字,恐怕心中有无数话,要说,却只能在肚子里骂曹尼玛。
接下来的文字,却是说,列朝列代经营西域之失。并分析,为什么西域屡得屡失。西南叛伏不定。原因在距离中央太远。
所以,他指出在朝廷鞭长莫及的地方,异族比较多的地方,郡县不如分封。
特别将弃安南这个重大失误拿出来说事。
再然后就是对大明从历来边事一一拿出来比较,对永乐年间大举征伐,而仁宗宣宗却从草原,海上撤退。
随即瓦刺,麓川,鞑靼并起,骚扰国内,让朝廷疲于兵事。这一现实情况,以及天下二十二万,乃至各级宗藩俸禄,乃至于将来可能有的宗藩数量,计算出,朝廷禄米有限,而天下宗藩无限,以有限奉无限,是决计不可能支持的事情。
而且特别指出了,西南各地的土司,在各地领地之中,就与藩王并没有什么区别了。而太祖太宗的子孙,却好不如西南蛮夷可靠吗?
所以提出最后的封建之策。
就是在朝廷鞭长莫及,不能安堵的地方,设立藩王以治。
并设计了藩王体制。
这些藩王更像是汉代的诸侯王。藩王之内设国相,又中央大臣担任,其余各级官员都由藩王任命。
而且藩王也对中央承担贡赋。
不过,张忠所言的大前提,这些藩王也决计不会有多少钱,因为这很明显了,这些能分封藩王的地方,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真正好地方,朝廷早就是郡县之了。
最后张忠勾画出朝廷今后的版图,朝廷周围都有诸国守卫,外夷想要攻入朝廷,必须先攻破诸国。
诸国的兵力只能防守,而朝廷兵力却能随时越过诸国反攻,如果大破敌人,也可以将诸国外迁。将已经变为内地的地方,郡县之。
朱祁镇看完之后,说道:“好一篇大文章,张卿乃是为朝廷,规划国策。”
张忠咳嗽一声,说道:“这都是陛下英明,臣不过主笔而已。”
朱祁镇也明白,这上面很多的东西,都是朱祁镇与张忠商议的时候说过,比如藩王数量的问题,朱祁镇就对张忠说过。
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张忠的能力。
毕竟将零星的知识点,规划出一篇成体系的大文章,也是张忠的能力所在。
朱祁镇心中激动,反复看了几遍,才说道:“看来,张卿的意思,是在麓川分封一个王爷了,却不知道张卿看中了谁?”
张忠说道:“以臣之见,襄王最为合适了。”
朱祁镇一听襄王,立即皱眉,说道:“襄王乃是太皇太后爱子,恐怕不行。”
“臣以为恰恰因为襄王乃是太皇太后爱子,才行。”张忠说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议麓川五
朱祁镇听了张忠如此说,说道:“愿闻其详。”
张忠说道:“陛下襄王金册一事,太皇太后还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的。”
朱祁镇恍然如梦。
襄王金册一事,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时间长了,朱祁镇也将这一件事情放下来了。毕竟数年下来,朱祁镇的地位已经非常的稳固了,襄王已经没有机会了。
朱祁镇正准备说,这一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他忽然一动,他从来没有从太皇太后的角度看这样一个问题。
对太皇太后来说,朱祁镇是长孙,襄王是幼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个都不愿意伤害。
这其实也是太皇太后否定了襄王摄政的原因所在。
同样太皇太后也不想襄王将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太皇太后将朱祁镇养大,人与人相处,日久见人心。即便是再精明的骗子,也很难骗过身边的人。
所以,朱祁镇的心思太皇太后知道的。
正因为太皇太后知道,朱祁镇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她会不会担心襄王处境。
特别是她的身体渐渐虚弱的时候。她对朱祁镇的限制也越来越少,牵制也越来越弱了。一旦她大限到了。她会不会担心,朱祁镇对襄王不利。
特别是襄王与朱祁镇之间的间隙,还是她亲手造成的。
张忠见朱祁镇似乎明白这一点了,咳嗽两声说道:“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太皇太后年岁已高,对子孙长久之事,最为在意。”
“只要陛下对太皇太后明说,襄王去麓川,从此永镇天南,抵抗缅甸,如果襄王有能力,夺取缅甸基业。从此为一国之主未必不成。”
“虽然苦了一些,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却未必不是建功立业之地。”
“陛下也知道襄王乃是宗室贤王,而今不过三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真的想做一个富贵闲人吗?”
“此事正可按太皇太后之心,为大明万世开先例。”
朱祁镇也明白。
或许大明藩王之中,有不少混吃等死的人。但是周王一系,蜀王一系,与而今的襄王,都不是这样的人。
特别是襄王。
襄王是接触过权力的,在仁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当时宣宗皇帝在南京。所以,就以襄王监国。
而且这样的监国不是一次两次。
凡是宣德年间,凡是宣宗出巡,都是太后与襄王监国。
在襄王之国之后,这种情况才结束。
朱祁镇才不相信,他这位王叔,乃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
因为皇室,不管那一朝皇室,都是天然培养权力动物的。特别是接触过权力的。否则襄王一心一意维持一个贤王的名声做什么?
还不是心中还有一丝期望?
历史上他这位王叔三次,与皇位擦肩而过。
分别是仁宗登基,宣宗不在身边。再有就是宣宗驾崩之事,太皇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今也只能她姑妄说之,朱祁镇姑且听之了。再有一次,就是土木堡之变,群臣想要国立长君,也推举过襄王。
这就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了。
每一次都有他。很值得玩味。
朱祁镇一审视这位王叔,心中无数怀疑都涌现出来了。
知子莫若母,朱祁镇觉得太皇太后岂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那么他如果真的这样做,能不能安太皇太后之心。
朱祁镇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是还是叹息一声,说道:“此事暂且放下。你且回去休息吧。”
主意是好,但是朱祁镇不先说服太皇太后是不可能办的。
但是能不能说服太皇太后,朱祁镇心中也没底。
眼前却是先打赢麓川之战,如何安置麓川战后事宜,却是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朱祁镇也要做些准备。
朱祁镇派人送走张忠之后,立即将王振找过来。问道:“襄王在宫中有眼线吗?”
王振说道:“有。多在慈宁宫中。”
朱祁镇在宫中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太皇太后,在慈宁宫之中,更是如此。说道:“避开慈宁宫,你将这一封奏疏,抄录一分,送给襄王。”
王振听了心中顿时明白,说道:“皇爷高明。”
朱祁镇说道:“少拍马屁,去做事。”
朱祁镇对他自己的灵机一动,还是相当满意的。
朱祁镇本想自己如何,去说服太皇太后,但是心中一动,与其说服太皇太后,不如说服襄王。
而且对太皇太后,朱祁镇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好言相劝。但是对襄王却有很多办法了。
虽然内阁之中,在宫中都有眼线。襄王之前也是住在皇宫之中,在宫中有关系,也很是正常。
但是这一件事情,也是可大可小的。
小的说,不过是儿子关心母亲。
大的说,就是窥视大内,图谋不轨。
朱祁镇自然有渠道将这一封奏疏送给襄王,但是通过这个渠道,本身就是对襄王的敲打。
只要襄王不是蠢货,自然知道,朱祁镇想要他做什么?
皇帝既然想让你做这一件事情,如果不做会有什么下场?特别是在太皇太后渐渐不管事的时候。
何去何从,襄王是懂。
到时候,由襄王上书劝说太皇太后。他在一边敲敲边鼓,岂不是大妙。
不过,在此之前,朱祁镇也要先给太皇太后打一个预防针。见天色已晚,就将这事情放下了,等明日大朝会之后,再去细细与太皇太后商议。
而此刻,不仅仅朱祁镇在准备明日的会议。连杨荣也在准备这一件事情。
几盏油灯,将书房照亮。
杨荣坐在太师椅上,轻轻的敲着扶手,说道:“孟瑛,万万没有想到是他?”
王骥说道:“是啊,下官也没有想到,却是保定侯。”
王骥心中轻轻一叹,却觉得棘手之极。
保定侯孟瑛,与平西伯蒋贵虽然都是勋贵,但是资历却是不一样的,保定侯孟瑛是苗根正红的靖难勋贵。父亲孟善,被追封滕国公,战功赫赫。可谓苗根正红,是从永乐年间就身居高位的。
而永乐年间是什么生态?
武将高于文官,同品级的文官见武将都要行礼,甚至有文官没有行礼,却被武官打了一顿的情况。
虽然而今保定侯孟瑛沉寂多年,谁知道他的脾气是不是还如之前一般。
但是平西伯却不一样了。
蒋贵大器晚成,而今虽然爵位在保定侯之下,但是年纪却在保定侯之上。再加上蒋贵在西北之战中,就是王骥的麾下。
王骥能压得住他。
但是王骥却不敢说,他能压的住孟瑛。
杨荣一件王骥的样子,就知道王骥再想什么?说道:“你放心吧,是宣德年间十年磨砺,早将孟瑛的性子磨掉了不少。你此去,不可将他当成蒋贵之流,将作战之事,都交给他来办。你只需负责后勤,与云南卫所清理。”
“陛下有些话,说得不错,朝廷大举用兵,大败麓川,是决计没有问题的。但是如何长治久安,才是你我所想。”
王骥说道:“只是南方卫所都成什么样子了?根本不能用了。难不成用西南土司兵?即便有名臣良将,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骥说的不错。
在明朝后期,广西狼兵,四川白杆兵,这些土司兵都是赫赫有名的。但是而今虽然卫所衰败不少。但是整体上来说,都看不起各土司兵马的素质。
杨荣想了想说道:“南方也并非没有兵可用的。广西,松潘等地,前几年就打过仗,细细挑选一下总是有的。反而云南暂时也不会有事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议麓川六
杨荣看着天色,说道:“算算时间沐昂已经到了云南,只能沐家有主心骨,云南一时半会就乱不了,我们还有时间。”
杨荣随即将南方卫所的花名册从身后的书架之上,找了出来,随即将一个个卫所军官的履历,从履历上看这个人能不能打,然后按照前番清军御史的汇报,推算这些人的治军能力。
努力在不动员边军与京营的情况之下,凑齐征讨麓川的十几万大军。
王骥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又是一次通宵达旦。他只能奉陪了。
毕竟,这些朝廷卫所军官的履历,也算是一等一机密,不是寻常人可以接触到的。
明日上午,就是御前商议的时间。只能在此之前,先做出一个框架来。
杨荣对沐昂的估计不错。
从北京到昆明。
沐昂仅仅有了数日,就到达了。
一路上跑死了十几匹马。
乃至于沐昂身边的侍卫都换了一批。即便如此,沐昂到了昆明的时候,整个人都脱形了,身边仅仅两三人护卫着,其余的护卫都掉队了。
沐昂看着黔国公府,满府白皤,翻身下马。只是长期在马上奔驰,这一下马,居然站立不住,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之上。
“三爷。”立即有沐家的家丁去搀扶。
沐昂排行第三,沐英有四个儿子,长子早亡,次子就是沐晟,三子乃是沐昂,四子就是常宁公主驸马,长期坐镇南京。
沐昂一开口,声音沙哑之极,说道:“二兄?”
“老爷还在灵堂。”一个家仆说道。
沐昂二话不说,就闯进灵堂之中,却见满屋子都是白色的。沐晟的夫人见沐昂,顿时安心下来,说道:“三叔。”
沐昂缓缓的跪在沐晟的灵位之前,说道:“二嫂放心,有小弟在,思家放肆不了。”
有沐昂在,沐家就有主事的人了。
沐家上上下下都安心下来。
沐昂立即将军中诸将,先将圣旨拿出来,说道:“奉圣喻,由我担任云南都司,平蛮将军,现在可以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哥他为什么自杀?”
“云南的局势崩坏到了什么地步?”
沐昂一直五军都督府之中,执掌兵权。
早年也在云南待过。对云南的情势也是很明白的。只是他怎么也不明白,沐晟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朝廷对沐家想来优容。
看沐英的三个儿子,就知道了。
沐晟接替沐春坐镇云南,沐昂在北京,还有一个坐镇南京,都是兵权在握,遍布机要之地。
“三爷,方政一败,怒江以西非我所有,而且不等二爷号令,各地土司都先退却了。似乎与思贼暗通之意。”
“今日二爷丧事,很多土司都神情闪烁,似乎已脚踏两只船了。”
“朝廷非大举征伐不可,朝廷在云南的威信,容不得再败一场了。”
沐昂大吃一惊,说道:“怎么会如此?”
沐家从来是善抚土司,在土司之中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沐家的资本所在,即便在最后一任黔国公,沐天波也借助这种影响力,拉了不少土司站在永历这边。
而这分经营,却是从沐英就开始了。
沐英在云南大举屯垦,将中原先进的农业正技术传到了云南。不仅仅让云南汉人变得多了起来。也让很多少数民族在农业上有很大的进步。
即便现代的云南的汉人,往上数,祖上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在明初迁入的。
总体来说,沐家对云南土司多数是有恩的。
只是沐家两代人恩惠还太少一点,不足以让这些土司,在思家与朝廷之间站队。
特别是靠近思家的土司。
对这些土司来说,思家太近,大明太远。
一旦旗帜鲜明支持大明,就立即能迎来思家的打击。除却滇东一些土司之外,都不敢站队。
沐英一听,顿时觉得头大。
云贵土司简直遍地都是。数不胜数。
而今这些滇南,滇西大部分土司都中立,甚至偏向麓川方面,明军需要防守的方向,一下多了不知道多少。
固然知道,这里面有不少土司,不过是与麓川虚与委蛇而已。
但是在战争之上。决计容不得侥幸的。
沐昂立即感受到沐晟的心情。
沐晟自然比不上沐英的天纵之才,但也是一员勤勤恳恳的将领,特别是在经营云南方面,沐晟也没有闲着。一点点的夯实基础,其中最重要的基础,就是维系这些土司对朝廷的忠心。
而今沐家两代经营,毁于一旦。
沐晟或许不是畏罪,却是无法面对自己了。特别是麓川思氏乃是沐英的手下败将,思任发年少的时候,还是沐晟麾下的跟班。
沐昂深吸一口气,说道:“征讨麓川,需要多少人马?”
“十二万。最少十二万。”沐家这些幕僚商议一番说道。
沐昂说道:“立即代我想朝廷拟奏,请兵十二万。”
“是。”下面的人立即忙碌起来。
“报。”沐家家丁从外面进来,说道:“门房来报,思家的人来了?”
沐昂身边的一个长须老者立即问道:“那个思家?”
其实云南有名的思家,只有一个而已。
“麓川思家。”这家丁说道。
沐昂怒极,说道:“好大胆子。他还敢来。”
沐昂心中一股杀意在涌动,不过,随即被他按捺住了。毕竟大局为重,而今大明在云南的兵力,不足以击败麓川了。当然了麓川想要进攻汉地,却也是难事。
毕竟进攻防守,是两种不同的情况。
进攻麓川,层层险阻为麓川所用,毕竟怒江一带天险,即便放在后世,也不是好走的地界。但是进入云南内地之后,纵然而今云南兵力,不是太充足。谁胜谁负,还不知道。
沐昂在偏廷见了思家的。
思家使者,并不像一个土人,反而有几分书生气。像汉人多过像土人。
沐昂冷笑说道:“思任发让你来做什么?”
麓川使者毕恭毕敬说道:“听闻黔国公千古,家主不胜伤悲,特地派小的来吊孝,以寄哀思。”
沐昂的眼睛微微一眯,心中的怒火更胜一筹,但是如此,反而镇定下来了,淡淡的说道:“心意领了,只是你家家主并非仅仅为了这个吧。”
“三爷英明。”麓川使者轻轻拍了一记马屁,继续说道:“家主派小的来,是向朝廷朝贡。我麓川对朝廷拳拳之心,从来没有忘记过。”
“之前有很多误会,以至于双方兵戎相见。实在大不应该。我家家主愿意归还,方将军及麾下将士尸体全部尸体千余具。”
“并向朝廷朝贡。麓川与朝廷重归于好,云南安定,岂不是大好。”
麓川使者随即将礼单奉上。
沐昂只是一扫,却见上面,什么白象,象牙,黄金,翡翠,等等,少说有数万两之多。可见思家下了血本了。
沐昂冷笑一声。说道:“好大的手笔。”
麓川与大明较量过,思任发也是一个相当清醒的人,知道麓川与大明的实力对比。对他来说,仗打到这里,刚刚好。
他可以安心消化这几年占据的土地,等将这些地方全部消化之后,才有发动下一次战争的实力。
沐昂自然能猜到思任发的心理,他恨不得当庭杀了这个使者。但是却不能。
因为这不是沐昂能够决定的。这种权力从来是在北京,沐昂心中再不满,也只能说道:“这一件事情,我会上报朝廷,你们且等着便是了。”
麓川使者说道:“多谢三爷,自然有沐家----。”
“不用了。”沐昂说道:“且告诉思某人,我沐三要什么,会自己去取。”
第一百一十六章 西南定策
早朝之后。
大臣们都汇集在文华殿之中。
朱祁镇因为日讲用文华殿,所以文华殿的使用频率越来越高。似乎要变成天子召见大臣的常殿。
毕竟乾清宫是天子寝宫,按理来说,并非是召见大臣之所。
就好像是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不会在卧室招待一般。
之前不过朱祁镇并没有亲政。所以朱祁镇在乾清宫召见。之后召见大臣的地方,恐怕都转到文华殿上。
此刻,内阁的五位大佬。
杨士奇,杨荣,杨溥,张辅,胡濙都到了。文官这边,还有六部尚书,其中胡濙本身还兼着礼部尚书之外。还有吏部尚书王直,户部尚书刘中敷,兵部尚书王骥,刑部尚书魏源,工部尚书黎澄,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右都御史陈睿。除去他们之外,还有一些随员,比如兵部侍郎柴车。刑部侍郎何文渊等人。
而武将这边,各级勋贵都到了。以成国公为首一大帮勋贵都在。
忽然传来太监的公鸭嗓。声音又尖又细,说道:“陛下驾到。”
随即朱祁镇从后殿走了出来。
这二十多名官员纷纷行礼。
朱祁镇一眼扫过去。内阁这些人就不用说了。
王直依旧一把大胡子,作为当初给朱祁镇的找到老师,自然是文官之中的后起之秀。
户部尚书刘中敷,却是地地道道的的仁宗皇帝老臣,老到什么程度,他就是北京大兴人,当初仁宗皇帝守北京,刘中敷就跟随仁宗皇帝,组织后勤有功,也算是靖难功臣之一。
如果算起了资历,他比杨士奇还硬。
仁宗皇帝守北京的时候,杨士奇还在南京朝廷当官的。
所以天下银钱出入掌握在刘中敷手中,太皇太后最放心不过了。
刘中敷比起杨士奇等人自然差了不少,但是他为人朴素,做事老道公正,在户部这个位置上,不需要他出什么奇谋妙策。
只需要他老老实实守好国库,平衡国家开支就行了。
从这上面开来,太皇太后对内阁三杨并非没有制衡。刘中敷看似闷头葫芦,唯慈宁宫是从。
不管三杨做什么事情,总是要用钱的。
一个兵权,一个财权,而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的总原则。让朝廷上层人士都是宣德年间留下的老臣,根本没有大调整。
三杨其实占据不了绝对优势。王骥就不用说了,却要特别说说他带来兵部侍郎柴车。
柴车乃是兵部老资格了。
在永乐二年,就以举人的身份分到了兵部,之后,宦海沉浮,虽然也出任过地方官,但是一回到京师,还是在兵部之中。
甚至可以说,柴车的资格比王骥的资格还要老。
不过,资格老也是柴车的优势,也是劣势。
因为他年纪太大了。
王骥要去云南督师,这已经传开了。王骥既然出京,兵部的事务不能没有人主持。王骥将柴车请出来,也是有自己的思量的。
兵部尚书往上走,也就是入阁了。
但王骥却未必觉得,他能入阁。
太皇太后这几年没有往内阁之中添人,就是一个很明显的征兆了。
他大胜回来之后,兵部尚书的位置却没有了,王骥就不好办了。
毕竟京师兵部尚书这样的位置,也就八个左右。
六部尚书,再加上都察院左右都御史而已。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从来没有让人平白无故让出来的。
所以王骥准备推柴车上位,让柴车在政治生命最后时光,也能过上一把兵部尚书的瘾。而王骥督师回来之后,柴车干脆告老还乡。
即便柴车当时不愿意了,也比别人好对付。
然后就是刑部魏源。
此魏源非彼魏源,不是清朝写海国图志的魏源,他们不过重名而已。
魏源乃是少年进士,年二十就登科。太宗皇帝甚至让他回乡修养几年,然后再启用,他也有很丰富的地方履历,甚至还是于谦的恩主,提拔过于谦,也与杨士奇相善。但是在刑部任上也做极好。
当然不能说魏源是杨士奇的人。
真正做官做到他们这个地步,都是有自己的信念的。
至于工部黎澄却是六部尚书之中,最软的那个柿子。因为他是安南人,张辅初定安南之时,就为太宗上书,要安安南之心。
如何安安南之心,就是重用安南人。
张辅一口气向朝廷推荐了一千四百安南人做官,而黎澄就是其一。
只是黎澄不能说没有本事,真没有本事,不可能在这么多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工部尚书,只是比起其他尚书来说,底气没有那么足。
他唯一的奥援也是宫中安南籍的太监而已。
王文前文也说过。
与王直并称二王,声名扬于天下。
朱祁镇将这些的履历一一在心中流过,知道这些人,大抵是这几年的人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大的敌人了。
朱祁镇在回想下面的人的履历,却见杨士奇出列问道:“陛下,太皇太后?”
朱祁镇在自己的龙椅上坐下来,说道:“太皇太后身体有恙,今天就不来了。”
朱祁镇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立即明白,太皇太后未必是病,而是这个少年天子真正准备接管权力了。
之前大事商议,太皇太后与朱祁镇一起出席,有什么事情,太皇太后也能兜住底。而今今天却要朱祁镇一个人来应付了。
下面的人也没有再问。
朱祁镇看他们都站着,说道:“王振,给诸位大臣搬些墩子来了。”
王振答应下来,立即一群小太监,将一个个绣墩都搬了上来,这些绣墩中间的木制结构就好像是鼓一样。
只是鼓面并非蒙皮,而是实木。外面还有一层透着的丝绸,上面都有绣着一些吉祥的图案,最多是是云纹,与万寿纹。
宫中所用绣的极好。
一行人都准备好了。这才进入正题。
张辅立即出列说道:“麓川挑衅天朝天威,聚集不能容忍,否则有宵小有不轨之途,我朝大兵,恐怕就要在西南山中,疲于奔命了。”
“必须让天下宵小知道,我大明铁骑不下当初。”
张辅这样一说,成国公为主的一些勋贵立即出来帮腔,一时间大殿之中,群情激奋,很多人都当初请命从征。
朱祁镇对勋贵的意见从来是知道的。
最少大明朝的勋贵到了而今,还没有没落,还有几分血气。愿意出兵打仗。对他们来说,有军功才有一切。
朱祁镇眼睛一瞄王振,王振立即会意,说道:“陛下面前,岂容放肆。”
王振这一训斥,下面的人立即安静下来。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你是三朝元老,先帝倚重的老臣,而今局面,可有教朕?”
杨士奇立即说道:“臣不敢当,只是以臣愚见,决计不能放纵麓川,否则空使得国威受损,四境不安。”
“而今瓦刺坐大,安南不从朝廷之命,朝廷不可再退一步了。”
朱祁镇一听心中一震,他终于从杨士奇口中听到了,他对仁宗皇帝以来,十几年来,国家一直战略收缩。
放弃对漠北的监控与干涉,让瓦刺统一了草原,还放弃了安南。这种战略收缩,虽然出于休养生息。对永乐年间大兵频出,大工频兴,百姓不堪重负的一种拨乱反正。
但是当时这个政策还算是正确,而今十几年过去了,弊端越来越大,边患越来越盛。杨士奇作为大明文官之首,岂能不明白这一点。
而朱祁镇这个小皇帝的心思,杨士奇也是一清二楚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西南定策二
时间会让很多秘密都不是秘密。
宫中的一些事情,当时或许能严格保密,但是而今几年过去了,早就传出来的,比如朱祁镇想要北伐瓦刺,被太皇太后狠狠的责罚一顿。
这一件事情。
杨士奇观察朱祁镇,虽然朱祁镇心机深沉了不少,但是心意决计是没有改变的。
杨士奇根本不愿意与朱祁镇硬顶。而且而今也有这样的需要,需要向天下证明一下,我大明铁骑依然如从前一般。
权衡之下,他自然知道该怎么说了。
此言一出,朱祁镇还没有怎么说话。
立即有人出列说道:“杨首辅,这就不对了。”出列的却是王直。
很多人以为内阁与六部尚书是上下级关系,其实双方的关系,就好像是跷跷板一般,谁有能力,谁占据的权力就大一些。
根据大明祖制。
文官最高的就是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在品级之上,并不能压过六部尚书。而六部之中的吏部,更是有天官之称。
强势的吏部尚书让内阁下不了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个政策从制定到执行,绝对有人觉得的对,觉得不对的,故而没有反对朱祁镇才奇怪的。
于是朱祁镇就一边静候,听杨士奇与王直两人唇枪舌战。
不过,总体来说,杨士奇的战斗力不是王直能比的。
而且杨士奇不是一个人,首先勋贵那边清一色的支持杨士奇。文臣之中,杨荣王骥等人也都支撑杨士奇。
可以说,内阁之中的意见基本统一。
一旦内阁的意见统一,没有什么政策他们推行不下去的。
何文渊的奏折也被拿出来讨论。
但是当庭被杨荣驳斥的体无完肤。
连朱祁镇都能看出来的漏洞,杨荣岂能看不出来,杨荣辈分又高,年纪大,带着几分倚老卖老。说得太过犀利。
朱祁镇都替何文渊难过。
但是何文渊丝毫不在乎,牢牢抓紧一点,就是劳师动众。百姓才安分了几年,实在经不起折腾。
只是何文渊说的一点不错。
从安南撤军,其实也是在宣德后期,细细数来,也不过十年左右。
想要培养民间元气,十年是远远不够的。
朝中两派的观点,也就显露无疑了。
内阁从国防需求来看,不能不惩戒麓川,以为后来者效。但是何文渊久在地方,知道民间疾苦,他想要息事宁人,不要大动干戈。
让百姓安居乐业。
何文渊明知道,在这一次朝会之前,其实早就统一了意见,但是强烈的使命感,驱使他在这样场合无法做到闭嘴。
否则,何文渊区区一个侍郎,与内阁大学士对垒,这本身就不对等,先天压他一头。不就是比何文渊官职高的人,不愿意出手吗?
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有何不再争。
朱祁镇见说到这份上了,再争下去,就是意气之争了。他甚至知道,今日朝会之后,何文渊出外,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朱祁镇轻轻咳嗽一声。
朱祁镇一咳嗽,下面的大臣纷纷禁声。
朱祁镇说道:“刘尚书,国库可够十五万大军征麓川?”
刘中敷话不多,只是淡淡的说道:“够。”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就多从官库,少从民间征收吧。下面商议一下,派谁去征麓川。”
朱祁镇一锤定音。杨士奇连忙说道:“陛下英明,爱民之心,天下少有。”
何文渊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争了,也拱起手来行礼,只是头轻轻的低下,嘴角忍不住有一丝冷笑。
他为什么冷笑?
因为朱祁镇所说的可笑?
大兵出动,又怎么可能不征召民夫?真以为那些丘八大爷,都是军纪严明之辈?真以为那些将领,有百姓可以征,却让自己的人去运粮食?
陛下还是不知道,大明到底是怎么样的世界。
不过,此刻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了何文渊,只容何文渊站在角落之中,默默的看着自己脚上带补丁的官靴。
“陛下。”杨荣立即说道:“臣以为当以兵部尚书王骥督师,以保定侯孟瑛为平蛮将军,总兵官。”
“保定侯孟瑛乃是靖难名将,威名享誉海内。令他出征,定然大破麓川。”
群臣对王骥督师,都有心理准备,但是对孟瑛挂帅,却感到突然之极,随即想到,当时射柳陛下对孟家子弟的厚爱,心中顿时明白。
这孟瑛定然是陛下的人。
站在角落之中的孟瑛,听到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仁宗登基以来,他孟家一直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
他已经绝了重新上战场的想法。
却不想今日又有领兵的机会。
要知道保定侯一脉之前在朝班上的站位,一直是在武勋之中前五名左右。但是而今却站角落之中。
以至于朱祁镇一眼看过去,居然没有看见孟瑛。朱祁镇说道:“保定侯。”
“臣在。”孟瑛越众而出,当庭拜倒,说道。
朱祁镇说道:“杨学士推荐你,你有信心平定麓川吗?”
孟瑛眉头一挑,人的性格都在少年时候养成的,而孟瑛少年成名,二十出头,就跟着父亲大破南军,当时意气风发此刻还在眉宇之间残留不少,他说道:“麓川不过土贼而已,唯有云南路途遥远,臣带大军去麓川,时间会长一点,但是期以一年,必破麓川,唯有没有把握的是,麓川一带山高林密,思氏父子想逃的话,臣不定有把握抓住。”
老将就是老将。
孟瑛这一句话听起来很是狂妄。
这还没有打的,就将破麓川的时间表制定好了。而且是加上赶路时间,大军到云南,非有几个月,半年不可。
也就是说。孟瑛只要到了云南,给他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而已。
想想就觉得太托大的。
但是大殿之上,却没有觉得孟瑛不能做到。
朱祁镇说道:“好,既然保定侯有此雄心,就择日拜将出征。”
王骥听了心中很不舒服。
在大明前期,武将拜见出征,即便有文官随行,但是这文官也不过是武将的下属而已。
但是而今毕竟不是明前期了。
王骥已经在西北独挡一面打过一仗,王骥的军事能力也算差。
但是而今王骥督师,孟瑛挂印,谁主谁次。如果不理清楚,在战场之上却是很容易误事的。
军中只有一主,杨荣尤其明白这一点,说道:“陛下,此去征讨麓川,保定侯与王尚书,谁主谁次?”
朱祁镇想了之后,说道:“沐昂已经去了云南,却不知道云南情势如何?不如保定带本部人马先行去云南,王骥在后面整顿军需粮草。”
保定侯孟瑛一听了,立即明白,这一次出征,是以他为主,立即说道:“臣谢陛下。”
王骥虽然不满,但是也不敢说什么。
朱祁镇说道:“征讨麓川一事,就如此定下来了,正好今天来得这么齐,朕有些疑问,却是藏在心中很久了,今日正好向诸位先生请教。”
“臣等不敢。”杨士奇带头说道:“陛下请讲。臣等或许有一愚之得,能解陛下之惑。”
朱祁镇嘴角轻轻一勾。
正式做完了,私货就要加进去了。
朱祁镇说道:“麓川之乱以来,朕观洪武以来,几乎数年就有土司作乱,远的就不说了,宣德年间松潘之乱,而今的麓川之乱,远的追溯到了镇远侯镇守贵州以来,贵州大小战事,从来不少。”
“今日诛一麓川易?明日再起一麓川又当如何?难道再征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