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杨信的失望
杨信在焦宏面前答应的掷地有声,当他看见他麾下的两千士卒的时候,一股失望之情涌上心来。
这两千人,杨信大概看了。
一个个体格都不错。虽然身高矮一些,比不上九边大汉,但也是算是有一把力气。还算不错。
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人手是从各为卫所抽调出来。
之前根本没有配合过。
几乎是一盘散沙。
杨信只能将带来的武学学生安排下去十几个,担任百户千户的职务,让他们管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将这些武学学生全部安排下去做基层军官,却是因为这该死的语言问题。
杨信根本听不懂这些人土话。
双方交流都很成问题,还好有些人会官话,有一些人会福建话,这才勉强筹齐翻译。
让双方全部混编,绝对不可能了。
救人如救火。
杨信不敢耽搁,一路西进,到了延平府,虽然见延平府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地方官征集民夫,大白天关闭城门等等举措。
但是贼军还没有出现。
这就是一个好消息。
随即杨信略略休整一番,就转为北上。
行进百余里,就在一处名为南雅的地方,停了下来。安营扎寨。此地距离建宁府不过几十里而已。
在杨信看来,已经是战场范围之内了。
但是杨信并没有发现贼军的探马。心中顿时有一分成算了。他立即派韩青去探查敌情。
韩青一出去,就是一天一夜才回来。
韩青回来之后,说道:“统领放心,贼人虽然有过万之数,但是打仗没有章法。不过在蚁附攻城而已,云梯,盾车,少之又少。而建宁府城头之上,有不少壮丁,我还看见几门大炮,想来贼人一时半会儿是攻不下来的。”
杨信问道:“你判断贼人可是发现我们了?”
韩青说道:“没有。”
“建宁府东溪与西溪两条溪水之北,我看了,这两条溪水,并不是太宽敞,大军可以涉渡。贼人对这一点防备都没有。”
“是一个好机会,统领我做吧。”
杨信此刻也在做权衡。
他的任务是不能让贼军过延平府。
这一点,早已完满完成了。
即便建宁府大败失陷,他也有把握守住延平府。
但是他不会满足于仅仅这一点的。所以他的选择也就很简单了。他说道:“传令下去,连夜渡过溪水,攻贼人大营。”
杨信说做就做,入夜行军,半夜就到了溪水南边。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杨信也放弃了偷袭计划。
因为他发现一个他忽略的事实,这位第一次上战场的名将,太高估了福建士卒了。一入夜就有不少士卒有夜盲症,即便杨信想进各种办法,都不能奏效。
杨信已经将白天行军的速度打了对折,但是夜晚已经没有完成。
杨信可不认为,贼人真是聋子瞎子,都到了眼前,还发现不了。于是只能安营扎寨,隔着溪水与贼军对峙。
杨信所部的突然出现。
不仅仅震动了叶留宗所部,也震动了守城的明军。
一时间明军欢声雷动。
叶留宗见此,立即召集军中负责探报之人,一连处死了好几个,才算是出了心头这一口恶气。
叶留宗军中为之一肃。
叶留宗召集心腹商议。
叶希八说道:“大哥,而今这建宁府就好像是一个乌龟壳。儿郎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硬打下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的,此刻官军援军来的正好。我派人看了,这些援军不过二千多人,而今我们人马过完,还吃不掉他们吗?”
“按我的意思,咱们干脆过了东溪,与官军决战。”
陈恭善说道:“大哥,打仗的事情全听大哥的,但是有一件事情,大哥却要明白的,咱们虽然人马过万,但是粮食却并是很充足的,耗得话,是耗不起的。”
叶留宗心中明白。
他所积攒的那一点家底,对一个人来说,是决计够用了,但是对万余大军来说,却是杯水车薪,他虽然已经占据数县之地。
但是这些地方能收刮的钱粮也是有限。维持万余大军,简直连一个水花都听不见。
所以,他在建宁城下,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叶留宗虽然有速战速决之意,但是他却沉得住气,说道:“且等等。”
叶希八与陈恭善并不知道叶留宗要等些什么。但是叶留宗的权威,却是没有人敢挑战的。
当天夜里,建宁府之中有一个人从城头上,做着吊篮下城,绕行数十里才来到了杨信。
杨信一见,居然是熟人,说道:“杨大人原来是你。”
杨恭见了杨信也是大吃一惊,说道:“杨统领,你怎么在这里?”
杨信说道:“我奉陛下之命来福建巡抚焦大人麾下听令,倒是杨大人怎么在这里。”
杨恭说道:“此处便是鄙乡。”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杨荣的长子。官任尚宝司丞。杨恭。
尚宝司这个机构,就是管
理使用二十四枚玉玺的地方。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主要工作就是为圣旨加盖玉玺,然后记录登记,决计不能出错。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想来也没有人敢去宫中抢玉玺。
这个官职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就是要忠臣之后,也就是大明荫官之中最大的。
而杨荣死后哀荣之一,就是荫一子为尚宝司丞。
杨荣死后,杨恭在家中守孝三年之后,才去北京任职。担任几年之后,就卸任回家了。
毕竟这个官职,并没有什么进步空间,而是荫官所去之处。杨恭如果一直霸占着反而容易让人嫉恨。
回家之后,杨恭上仗着杨荣的余荫,下靠着自己也是致仕官员,在建宁府之中,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了。
只是这毕竟与杨荣在的时候,是天地之别了。
杨恭倒是很明白,自己不如父亲,但也想维持杨家家门不坠,于是他积极参加地方事务,比如这一次建宁府被围,杨恭就破家为国,捐献了不少钱财,还将杨家子弟全部编入民夫,登城固守。
当然了,杨家乃是大户人家,那一个子弟身边都是有好多家丁护卫着,危险并不多,但是资本却捞够了。
这一次贼乱过去,想来地方官不会不对杨家有所回报的,比如点几个子弟当举人。
之前杨家是不在乎多几个举人,少几个举人的。但是却已经不是宰相门庭了。
杨恭与杨信都是在宫中当值,不敢说多熟悉,但都是见过面的。
杨信这才想起来,故大学士杨荣的家乡就在建宁府之中,也不多问,直接说道:“城中局势如何?”
杨恭说道:“并不乐观。”
如果乐观的话杨恭就不会亲自冒险出城了。
杨恭作为地方士绅之首,与建宁府知府一并成为守城的两个核心。没有必要的话,他是不会亲身犯险的。
他这一次出来,是带着使命而来。
“城中只能两个卫士卒,前番入山剿匪已经死伤殆尽,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不堪一用,这一次能守城守到今天,全是依靠民夫百姓,还有城头的大炮守城。”
“但是城中火药数量不多,前番用得多了,很快就要消耗殆尽了。”
“到时候,城头没有火炮。只需几个悍匪上城,全城就崩溃了,我此来就是请援军速速入城,迟了恐怕就不用入城了。”
杨恭之所以亲自出来,却是因为杨荣的面子大,他想借先父的面子来说服援军将领。
只是却是自己的熟人,杨荣的面子就不用搬出来了。
第六十三章 金蝉脱壳
只是杨恭不提杨荣,杨荣的面子就不存在了吗?
杨信心中暗道:“杨荣大学士在的时候,深受陛下信重,甚至而今陛下在批阅奏折的时候,也长叹杨荣尚在就好了。”
“这建宁府丢了也就丢了。”
“倒是杨大学士一家罹难,恐怕陛下也不会放过我吧。”
想想就知道,杨荣为朝廷操劳了一生,朝廷却在杨荣死后,连他的家小都不能保全。
这简直是啪啪打朝廷的脸。
而当时距离建宁府最近,却没有救援建宁府杨信,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杨信一想到这里,其他因素就不想了。这一战非打不可了。
故而杨信第二日一早,就渡过了东溪,向建宁城方面进军。
而叶留宗自然不会让杨信得手。双方在建宁城门南侧,好一阵厮杀。
杨信将他从京师带来的五百马队,当做杀手锏,在外围游曳,凡是贼军聚集就好一阵冲杀,杨信更是身先士卒,冲杀在前。
叶留宗眼睁睁主阵之中,眼睁睁的看着他以万人大军,却奈何不了杨信两千多人,特别是那五百马队。
即便是勇悍如叶希八也不敢用步阵与杨信接战。
这一方面来说,是叶留宗所部训练有很多不足,但是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杨信所部的强悍。
杨信所部骑兵,几乎达到了虎贲骑的标准,也就是以百人将为小卒。
其实百人将未必真比小卒厉害多少,毕竟人是有生理极限,在战阵之中,一个人能杀多少人。
而是这些人都可以充当下级军官。
他们对上面下达命令领悟非常快,甚至不用上面下令,他们都能自发的根据战场形势,调整自己的位置。
这种情况下,杨信领兵冲杀,难免有如臂使指,心领神会之感。他甚至不用下令,该冲到那边的人已经冲上去了。
这种默契的配合,才是这一支骑兵最大的战斗力。
即便是放到草原之上,与同数量的瓦刺铁骑对放,谁胜谁负,还不好说的,而今欺负之前,没有见过骑兵的叶留宗,还不手到擒来的事情。
不过,叶留宗也不是吃素的。
立即发现了杨信最大的缺点,就是人数太少了。
只要五百骑,甚至说杨信麾下如果有一千骑,叶留宗什么事情都不想了,立即撤退。
但是五百骑,叶留宗就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了。
他放过了杨信,将攻击重点放在两千步卒之上。
几仗打下来,叶留宗部下已经锻炼出一批悍卒,战斗力决计在福建卫所兵之上。双方一接战,福建卫所士卒就步步后退。
杨信没有办法,只能来救,冲击叶留宗的步阵。
但是叶留宗的步卒见了骑兵,就严守本阵,但是其他各部就冲上去明军步卒接战。
双方就这样打打停停的。几乎打了一个上午,杨信所部才来到了建宁府南门。顿时建宁府南门大开。城头之上,还有无数人员呐喊。
叶留宗见状,自然不敢再追了。
也就停了下来。
叶留宗远远的看着走在最后面的马队,心中暗叹一声:“边军铁骑果然难缠。”
他一直以为这马队是从边军之中抽调出来了。
叶留宗一想到,他如果想成事,就要面对朝廷数十万边军,心中就是一紧。
而今杨信也看城外的叶留宗所部,心中暗道:“这贼人成了气候。”
今天这一战,杨信看似威风凛凛,但是实际上,杨信早已不知道多少次汗流浃背了。一层层的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让衣服上都凝结为盐霜。
杨信甚至感觉自己跨下的战马,都有一些颤抖了。
他这一匹马乃是皇帝御赐的御马。杨信很喜欢。不管是体力耐力都是佼佼者。
而今却是却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打下去,恐怕有些战马就要被跑死了。
杨信很清楚,一般的乱民,不管多少人,几万几十万,他带五百人一冲也是会崩溃的,这样的事情在乱民初起的时候,比比皆是。
而今天,叶留宗所部虽然很狼狈,伤亡不少,但是最少没有在铁骑冲击之下崩溃。
这就说明,叶留宗所部,已经不是乱民了,是军队。
虽然而今仅仅有万人,但是想要剿灭却是难多了。
且不说,东南卫所战斗力羸弱。单单说,各地官军守土有责。不能轻易抽调,即便是抽调了,四处围追堵截,主动权还是在叶留宗手上。
杨信忽然觉得,这一战恐怕没有容易结束。
杨信入城之后,建宁城算是转危为安了。
杨信将马队解散,将他们各自统领民夫,守护住城墙。
有城墙作为依靠,各种滚石擂木,准备齐全,面对没有攻城经验的叶留宗,是搓搓有余的。
再加上城中官府与士绅团结一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杨信清点物资,他估计坚持三五个月,是毫无问题的。
杨信不相信叶留宗会在城下待上几个月。
到时候大兵合围,叶
留宗就是插翅难逃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杨信所料,叶留宗大军又攻城几次,每每被杨信所挫败,不过杨信也发现,叶留宗似乎担心马队突然出城,故而一直留有余地,看上去攻击很是乏力。
刚刚开始杨信也没有当回事,但这样的攻城战,持续了近半个月,让杨信越发感觉,是在走过场。例行公事。
杨信一想到这里,顿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在脑中闪过,他暗道:“叶留宗还在城下吗?”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在他大脑之中,不住的盘旋,挥之不去。
杨信思来想后,终于决定召集一百骑,深夜出城。他决定踹营。
杨信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对不同人,要用不大办法。
如同他面对的是他伯父杨洪一般的老将,借他三个胆子,他都不管踹营,他在杨洪身边见过杨洪营中的布置,不管多少人踹营,保管有去无回。
但叶留宗用兵上。有不少的亮点,但是有一点却是怎么擦都擦不掉的,那就是生涩的味道。
叶留宗之前只指挥过几百人斗殴,两军列阵双数量超过万人的大战,叶留宗根本没有见过,一切一切都是他自己摸索出来。
叶留宗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他天赋异禀了。
但问题是,用兵之道,虽然有时候能考天才的灵光一现,但是更多时候却需要扎扎实实的基本功。
比如安营扎寨这事情,杨信从小就学习,怎么安排水源,安排哨卡,士卒驻守,防御措施,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
杨信不觉得,叶留宗什么都能明白。
但是他依然谨慎行事,他出来踹营并不是来求一场大胜的,而是要试探一下叶留宗的主力何在?
只是一打起来,杨信发现他的谨慎无处可用。
杨信虽然只有百骑,但是冲进叶留宗大营之中,如入无人之地。
在前营之中,无数士卒到处乱跑,简直是无头苍蝇一般,杨信自然是到处放火,借祝融之力,将这营盘烧毁。
只是他打到这个地步了,后营之中居然丝毫没有动静。
杨信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二话不说带队冲进后营之中,比前营规模还大的后营,是一座空营。
除却点燃的篝火之外,其他帐篷之中,一个人都没有。
而杨信细细算来,前营不过是三千多人而已,就是这些人在一直演戏,杨信想到这里,一时间羞愧难当,抬手重重的给自己一个耳光。咬着牙说道:“好一个叶留宗,好一个金蝉脱壳。”
第六十四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杨信此刻想来,叶留宗手段,不能说完全没有破绽,不过是他没有想到,他根本没有想到,区区一个贼子,居然能用出这样的手段。
杨信立即召集建宁城中的士卒出城收拾残局,一直收拾到了天亮。询问俘虏,才知道这些俘虏都是当地百姓,被叶留宗所裹挟。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营有没有人,也不知道。
杨信见问他们问不出话来,立即派出探马,四处探查叶留宗所部的行踪。好在大队人马的行踪很难隐瞒的。
不过一日功夫,杨信就知道叶留宗的去向了。
叶留宗向东北方向而去了,这方向有两个县城,一个是政和,松溪。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翻过一道山就到了浙江省地界了。
之前说过,浙江省不是严守边界。问题是浙江省所守的边界,乃是仙霞古道这一片的边界,而此刻叶显宗所去的地方,乃是仙霞关往东南数百里的地方。
浙江方面也不可能将浙江与福建之间每一个路口封死了。
杨信立即整顿人马,准备追击叶显宗,杨恭立即劝住了,说道:“杨统领,而今你首先能战之辈还有多少?”
杨信听了,微微一顿,他不得不承认,他带出来两千五百人,而今却只有不足两千人了,损失最多的就是福建卫所兵了。
他这两千步骑去追叶显宗万余大军,是有一点太危险了。
杨信说道:“我只需带本部马队去,只要不与叶留宗交战,咬住他的尾巴,最少让朝廷知道,叶贼在什么地方。”
杨恭说道:“我知道将军忠君报国,但是福建毕竟是山多平地少,将军对这里又是人生地不熟,有一个万一,让我们如果向朝廷交代?”
杨信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说实话,建宁城附近乃是两条溪水交叉之地,这一带平地还算是多一点,才能让骑兵奔驰。
如果在山中,这一点骑兵优势损失殆尽,打起来回怎么样,还真不好说了。
杨恭见杨信似乎有些心动,他靠近一点,低声说道:“杨兄弟,不要怪哥哥没有提醒你,圣上乃是让你在焦巡抚麾下听用的,而焦巡抚仅仅是福建巡抚,可是管不到浙江的事情。”
“你这样急忙忙冲上去,功劳什么的未必,却一定会得罪人的。”
杨信也是明白,他作为福建的兵马,不打招呼跑到浙江境内,浙江方面的人,能高
兴才算怪了。
“难道什么也不做,任有叶贼流窜?”杨信到底是年轻,这官场的道道,了解跪了解,但是还不能适应。
杨恭说道:“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自然是要上奏朝廷,言建宁大捷,你就等着升官吧。”
杨信又是丧气,又是颓废,说道:“就依杨大人的意思吧,不过,不要称大捷了,我杨信丢不起这个人。”
在他看来,他分明是被叶留宗给耍了,还有什么脸面称呼大捷。
只是很多事情并不以杨信心思为左右。福建地方这一段时间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怎么不将这一件战事吹上天,好洗洗福建的罪名。
于是乎,就在建宁大捷的奏疏摆在朱祁镇龙案上的时候,朱祁镇也将另外一封奏折放在这一封奏折边上。
却是浙江方面奏报,叶留宗进入浙江,攻克庆元龙泉,向处州府而去。浙江地方一边向朝廷求援。一面弹劾福建地方,纵寇之罪。
朱祁镇看了这两封奏疏,岂能不知道下面内情如何?
如果不是杨信的密奏通过锦衣卫传过来了。朱祁镇对杨信都有一点失望了。
只是面对福建方面的请功奏折,朱祁镇想来想去,还是批了,让内阁论功行赏。
虽然朱祁镇知道这建宁大捷之中水分很多,但是朝廷是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人心的。特别是福建方面。
在叶留宗起事之后,福建官员人心惶惶的。唯恐上面责罚。也借此向福建方面表明,朝廷没有心思在福建掀起大案。
只要能剿灭叶留宗,其他的事情就可以放一放了。
至于怎么赏赐,赏赐谁,内阁自然会安排好的,不用朱祁镇操心。
对于浙江方面,朱祁镇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直接批道:“前令有司禁守省界,而今安在?天下无非一家,何来纵寇?”训斥几句之后,安抚道:“叶贼气势已衰,有司能剿灭叶贼者,重重有赏。”
朱祁镇看完这两个奏折,然后才看其他的奏折,却是广西战事又起。苗人在山中,简直神出鬼没,柳溥即便入山也很难找到踪迹。
而且苗人与柳溥仇深如海,决计不能向朝廷投诚的。
不过,几百人千余人又多在山中,比一个伙山贼也强不了多少。
朱祁镇也就不在意了。令柳溥捉拿便是了。
在叶留宗在建宁城下的时候,杨溥也将朝廷各地的巡抚都换了,唯独浙江,江西没有换,就怕影响围剿叶留宗。而到任的巡抚,也开始审查各地官员,很快广东按察使落马
了。
朱祁镇细细一数,从王振开始,山西曹习,福建郭怀,而今又加上一个广东按察使,还有一个户部侍郎。
到了这一步,要适可而止了。
如果翻译成现在的话,那就是这一轮打老虎的成果是,国家级一枚,省部级五枚。
如果不是叶留宗霍乱两省,再加上春暖花开之余,瓦刺似乎也有几分蠢蠢欲动,让朱祁镇很明白的感受到,今年是多事之秋。
很多事情都要到此为止。
专心面对眼前的事务为上。
只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翻出下面一封奏疏,更确定了这一点。
这一封奏疏,乃是宁波海关上奏的。
他本来以为,这宁波海关还能说点别的。不就是海关的事情。但是宁波海关所说的不是,乃是宁波大疫。
而且这已经不是单单是宁波的问题了。
因为在宁波开港之后,宁波成为浙江海贸的中心,大量物资都从宁波出海,宁波的繁华在几年之内,迅速攀升,一时间有赶超杭州的趋势。
这样一来,宁波来往的人数,也迅速增多。
朱祁镇可以肯定,此刻报上来宁波大疫。那么大疫决计不仅仅是宁波。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忽然泛起了刚刚浙江方面弹上报的奏折,冷笑一声,“啪”的一声砸在地面之上。
为什么是海关报上来的。浙江三司在做什么?
这一点就足以让朱祁镇恼怒非常。他心中暗道:“看来,浙江非派一个巡抚不成了。”
朱祁镇正想着如何处置浙江方面的时候,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问自己:“方瑾到了什么地方了?”
他从一边的奏折之中开始翻走,一会功夫就将方瑾奏疏翻了出来,看方瑾的路线图,方瑾乃是通过大运河南下,算算时间时候已经到了杭州。
朱祁镇一想到杭州,又想到宁波大疫。但是整个瘫坐在坐塌之上,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屋漏偏逢连夜雨。”
大疫本来就很难受了,而今大疫很可能传到军中,且不说军队感染死亡人数怎么样?这都是后事了。
这个时候,叶留宗就快要打到处州城下了,而原本在数日之内赶到的援军,已经到不了了。
再从别的地方抽调援军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而今多浪费一个月,将来剿灭叶留宗就多花数个月功夫。给叶留宗的时间越长,他祸害的地方就越多,收拾残局的花费也就越多。
第六十五章 调整政策
因为宁波之疫,叶留宗之乱,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了。
朱祁镇立即召集内阁与张辅,商议对策。
朱祁镇首先说道:“浙江上下不堪重用,非要换人不可。”
说实话,虽然而今处州战局让朱祁镇很不满意,但是朱祁镇也知道,处州战局也不能全怪浙江地方。
但是对于浙江地方隐瞒-疫情,却是无法忍受的。
“陛下,使功不如使过。”杨溥立即说道:“而今多事之秋,当镇之以静。而且又从何处调人去担任浙江巡抚?”
杨溥未必是对浙江地方官有好感,只是从朝廷决策到换人,换了人之后再掌控地方权力,一切理顺之后,开始做事。
这事情太长了,夜长梦多再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乱上加乱了。
朱祁镇未必不知道这一点,只是浙江局面纷乱之极,以宁波为中心的大疫。南边还有兵乱。
还有困到疫区的京营将士。
这些事情,朱祁镇并不认为浙江地方官员可以胜任。
不派一个精明强干的下去,如果一直拖拖拉拉的,所造成的影响,恐怕会更坏。
其实朱祁镇心中也有一些泄气。
对于地方上屡屡出事。
朱祁镇能做些什么?
什么事情也不能做,他能做的也仅仅是换人而已。
此刻朱祁镇有一丝理解崇祯皇帝的心情了。
朱祁镇说道:“长痛不如短痛。”
杨溥见朱祁镇意见坚决,说道:“既然如此,臣以为可以让况钟担任浙江巡抚。”
朱祁镇听了杨溥的话,看了一眼,对杨溥居然推荐况钟,有些奇怪。
况钟是好官吗?
是好官,当今天下有三个人被称为青天,就是于谦,周忱,况钟。
于谦与周忱不用说了。但是况钟已经担任杭州知府十几年了,一直没有挪过位置,这固然是况钟亲政爱民,百姓不想让况钟离去,每每朝廷要将况钟调离,就有数万人向朝廷上书,请求挽留况钟。
宣宗皇帝特别给况钟加衔,以正三品担任杭州知府。而在布政使不过是从二品而已。
但是仅仅是这样,却也说不通。
朱祁镇有几次尝试调任况钟,才发现其中原因。
因为况钟不是科举出身,不是监生出身,也不是军方出身,而是文吏出身的。
不过况钟就是以文吏出身的。
在明初一段时间,朝廷没有人用,可以说什么人都用,不拘泥于科举
不科举的。但是这个时间段很短的,虽然之后还有文吏出身的官员,但是都被按得很低,况钟能做到正三品。已经是破格了。
远远超过了文吏出身的天花板了。
周忱与于谦都是进士出身,那么于谦的科名差一点,朱祁镇提拔这两个人,阻力并不大。但是想将况钟提拔上来,就遇到了阻力了。
杨溥这样做,只是事急从权。
首先,朱祁镇一心要换掉浙江布政使。换一个人以巡抚的身份掌管全省,可以灵活的调动兵力。
但是大明不是没有有能力的官员,但是大多都在京师。从京师调到浙江,有些太远了。即便从南京调人过去,到时候想要掌控局面也是需要时间的。
唯独况钟是不用担心这一点的。
杭州乃是浙江省会,而况钟担任了十几年杭州知府,又是高配。深得百姓爱戴,在杭州况钟才是地头蛇。
而且他品阶也够,怎么看怎么合适?
至于那些其他的东西,在国家大事之前,杨溥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朱祁镇说道:“好,立即拟旨让锦衣卫八百里加急,去杭州。”
杨溥说道:“遵旨。”
朱祁镇又问张辅说道:“而今局势变化,方瑾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到了不了处州了,只是前线军情紧急,各省各自为战。英国公可有办法?”
张辅说道:“请陛下放心,浙江,福建,江西三省有几十个卫所,兵额十几万,纵然南兵不堪战,但是区区贼寇也不足为惧。只需派一员大将统合三省,不能让三省各自为战下去。”
朱祁镇也明白。
他复盘几次,可以确定,叶留宗能有今日,最大的帮手,就是大明的官僚们。
画地为牢,以邻为壑。毫无大局观。
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统合三省兵力,统一行动,这才不能让叶留宗个个击破。
朱祁镇说道:“派谁去?”
张辅说道:“魏国公坐镇南京,距离最近,让他去最合适不过了。”
朱祁镇心中默默一想,却发现魏国公正是最合适的人了。
首先想要镇住下面的人,这个人可以没有能力,一定要有资历,能镇得住场子,而魏国公完全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大明中山王嫡脉,下面的人都不敢怠慢的。
当然了,朱祁镇或许让其中一个文官挑大梁,比如说焦宏。
一来,朱祁镇也不相信文官的能力,二来,朱祁镇不想破坏他登基以来的原则,就是总领大军的帅臣,必须是武将。或者说必须
是勋贵。
这不仅仅是朱祁镇的原则,也是大明开国以来的祖制。王骥能总督云贵,其实已经有几分破例了。
朱祁镇想了想,发现最快统合三省,却是魏国公最合适了。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魏国公,让他立即奔赴前线,整合三省人马,朕不想听见叶贼肆虐的消息。”
这两边全部安排好了。
朱祁镇才有心思细细问大疫的情况。
说实话,对于大疫朱祁镇并不是太陌生的,甚至很熟悉,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一般水旱蝗灾后,都有会大疫发生。
朱祁镇甚至都有一些麻木了。
朱祁镇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但是比起淹死饿死,死于兵祸,死于劳役的人来说,病死,已经算是善终了。
而且就百姓来说,承受疫病的压力非常强大。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他们得疫病与朝廷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从事情的轻重缓急来看,还是对维护朝廷的统治来看。
治疗疫病这一件事情,与天文测量一样,都是重要的并不紧急的事情。贝琳而今在钦天监整理翻译回回历法,并培养学生。
重启四海测量一事,也就搁浅了。而重塑医疗体系这一件事情,也被朱祁镇搁置了数次了。
朱祁镇下决定,不准备再耽搁下去了,他召集太医院使。问道:“天下之间有哪些名医?”
这太医院使姓张,说道:“天下名医具出四大家,而今天下名医都是四大名家的弟子,以及再传弟子。”
朱祁镇一听,又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说道:“那四位大家。”
张太医说道:“乃是高祖河间刘公讳完素,以及高祖的弟子,张公讳张从正,李公李杲,还有就是义乌朱震亨。”
朱祁镇一听这四个名字,立即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位太医院使,医术高超不高超,朱祁镇并不知道,但是在医学这个圈子里,地位恐怕不低。
随即张太医详细讲解了一下四位大家,还有他们的学术思想。
也幸好朱祁镇这几年被无数翰林教育,国学基础还是不错的,否则上来大量的阴阳经络,朱祁镇决计是听不明白的。
总体来说,张完素提出了五行升降,经络腑脏的中医理论,在这基础上,发展出了以热症凉治的主张,他两个弟子,一个主张攻下,用通俗的话,就是遇见病了,吃一点泻药,泄一泄就行了。而另外一个弟子,却主张补脾。而朱震亨却是主张养阴。
朱祁镇一概不懂,但是从人事关系方面来读,却有另外一种滋味。
第六十六章 大疫
以张太医之前所言,天下名医尽出四大家门下,看四大家的关系,其中三个有师徒关系,而张太医就是太医院使。
其中的关系,是值得品读的。
朱祁镇说道:“朱震亨一脉有什么名医吗?”
张太医微微一顿,但是不敢不说,说道:“朱震亨一脉有名的有,戴思恭,楼英,只是可惜都已经不在了。”
朱祁镇听了,也没有多说,就打发张太医走了。
朱祁镇对太医院的现状一直是不满的。但是不满归不满。但是没有代替人选的时候,朱祁镇不准备在太医院开刀。
但是眼前这张太医的身份,朱祁镇就能窥见太医院之中更多是论资排辈,想想就知道。这个时代现状,医学都是家传,或者是师徒相传,戴思恭,楼英不在了,真以为这些人都死光了。
是决计不可能的。
朱祁镇立即召来锦衣卫,派下去一个任务,选择戴思恭与楼英两位名医的后人,顺便考察一下,朱震亨弟子之中有没有有出息的人。
既然张河间一脉霸占太医院时间太长了,也可以换人来坐一坐了。
宁波。
本来因为开港变得繁华仅此于杭州的宁波城,此刻就好像是一片鬼蜮一般,城中百姓都躲到了乡下,本来是车水马龙的城市,变得门客罗雀。
唯有地面之上一片一片的纸钱,说明了眼前一切。
城中几个医馆,都有不知道多少簇拥在这里,他们好一点的有亲属陪同,但是不好一点的,只能自己挣扎的来看病。
“呕----”忽然有一个人扶着墙头,呕吐起来。
这一声呕吐更是引起了其他人的连锁反应,大片大片人开始呕吐了,一瞬间各种味道弥漫开来。
再加上这疫病的反应不仅仅是上吐还有下泄。等待这里的人也有不少屎尿齐流。
一个老者出门一看,叹息一声,立即召集不少学徒。将这些人给抬了进去。
却见这医馆上面,仁心堂,这个牌匾下面细细的刻着一个字,太宗皇帝御笔。
这老者坐在堂上,一个个看看患者,似乎丝毫没有闻到患者身上的味道,大部分患者的情况都差不多,他下笔匆匆。每开一方子,立即有学徒拿去煎药,在墙角下放着一排砂锅,都在煮药。
片刻一个学徒来到老者身边,说道:“师傅,堂里的药不多了。”
老者说道:“没有了就去买,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楼家百年名声,却是无价
之宝。”
这个老者名叫楼元,他本身出身于医学世家,家中世代行医。又受业于戴思恭。结两家之长。
特别是戴思恭更是太宗皇帝时的太医院使,屡次为太宗医治,到了年七十有八的时候,太宗还不肯放他回乡,只是赐假还乡,甚至还说过,他日有事,还请先生复来。
只是这一去,君臣两隔。戴思恭回到家乡不久就病死了。
所以他这个药堂上面的牌匾,还是戴思恭请的太宗御笔,有这三个字在,整个浙江上下,都对仁心堂不敢怠慢。
“师傅,不是我们不舍得钱,而是已经没有人卖药了。”这徒弟委屈之极。
楼元一听,立即皱眉。
大部分患者,都是上吐下泄,算起来乃是伤寒之症,所以治起来,用的药材大体相同,不过是在分量之上,因人而异。
这样一来,药材消耗就大大加剧了,其他药材的存量还是有的,但是几位发汗,滋补用的药材,却是早早就空了。
楼元一时间也没有办法。
却见外面忽然有一个老者来了,说道:“楼公可在?”
老者一听声音,连忙出门,却见一个老者满头白发,驻着一根手杖,身后跟着几个后生,看气色应该是吃官军饭的。
楼元一见这老者,一掀衣服,就要跪到地上,却被这老者一把搀扶住。
楼元知道这老者的身子不好,不敢硬跪,连忙起身,说道:“况公,你怎么能来这里,你的身子骨,可是承受不住的。”
这老者不是别人,就是况钟。
况钟为官非常清廉,对自己甚至有几分刻薄,三年之前一场大病,就是楼元将况钟的小命从鬼门关之中拉扯过来的。
但是在此之后,况钟就伤了元气。他屡次上书-请辞,都被皇帝给拒绝了。
因为况钟得杭州百姓之心,杭州百姓听说况钟辞官,也都联名托人上奏,要挽回况钟。
朱祁镇见此,又怎么能伤百姓之心,不仅仅赐医药,让太医看诊。加俸,还多派到杭州府几个官员为况钟分担政务,仍旧让况钟担任杭州知府。
只是从那之后,况钟在政务上操劳就少了。
并不是况钟不勤政了,而是百姓都知道况钟的身子不好,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去找况钟。
况钟说道:“朝廷让我当浙江巡抚,就是为了治理这疫病,我来这里就是问你一句话,这疫病能不能治。”
楼元说道:“能治,只是------”
况钟打断楼元的话,说道
:“只要能治就好办了,我已经下令封锁宁波城了,凡是得病之人,全部送到这里,让你医治。我坐镇城中,你要什么,钱也好,药也好,尽管找我,你只要开了口,我办不到的事情,我将我这一条老命给填进去。但是什么都到位了,你如果治不好?”
楼元说道:“请老大人放心,先师戴公,还有我楼家百年行医的名声,都在这里,我如果治不好,就不劳大人动手,我自己挂在这仁心堂牌匾之下。”
况钟说道:“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我从各地调来百余名郎中,都归你调遣。”况钟说到这里,微微一叹,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楼元。
楼元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
但是而今局面发展不妙。虽然况钟来之前,已经封锁了所有去宁波的道路,但是这疫情到底有没有扩散开来。
扩散到什么程度了。
况钟也不清楚,而楼元本身,也算是浙江第一名医了,这个时候,他不逼楼元逼谁?
况钟咳嗽两声,说道:“对不住了。”
楼元说道:“老大人无须如此,老大人能以宁波一府托付,乃是看得起楼某。”
不管楼元是真不介意还是假不介意。都不妨碍楼元提出条件,房舍,药材,人手,热水,等等要求提了出来。
而况钟拖着病躯都一一办了。
其实如果仅仅是这一点事情的话,况钟是不需要来疫区的,但是大疫最可怕的不是大疫本身的杀伤力,而是因为大疫带来的恐慌。
在况钟来之前,宁波府县早已失去了组织能力。
而况钟一来,人的命,树的影,况钟在杭州十几年,名声非常好,他一来,百姓都知道他们就有指望了。而各部官员小吏也有了主心骨。
所以况钟即便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坐在宁波府之中,就胜过十万大军。
而方瑾此刻就布置在宁波府外围,他也没有办法,本来是因为宁波大疫,暂时滞留杭州,结果况钟一接到圣旨,第一件事情就是征用了方瑾所部。毕竟执行封锁任务,杭州本地卫所根本不行。
太多熟人了。
方瑾本来是不用答应的,但是面对况钟这个老人,理直气壮的样子,方瑾不只觉得就软了。
他此刻还在想:“消息传到了京师,陛下知道会怎么办?我怎么就答应下来了。”
况钟虽然说出了什么事情,他一个人承担,但是方瑾却不觉得他一个人能承担的了,暗暗骂自己鬼迷心窍,但是面对大疫之中成家成家的死人,却不敢擅离职守。
第六十七章 魏国公入处州城
方瑾的烦恼还没有传到京师,但是魏国公却因为京师的任命而烦恼起来了。
魏国公徐显宗,而今二十多岁,身边倒是有一些老臣与家将。但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战阵。虽然朱祁镇怕他误事,专门让传旨的锦衣卫,将事情私下里给他说明了,他过去最大的任务,就是协调三省做战。
不可以邻为壑,相互之间,宛如仇敌。
只要能配合作战,限制叶留宗的活动范围,将他困在群山之中,即便一时间剿灭不了也没什么。
朝廷已经准备从京营调拨第二批援军了,这一批援军乃是郭登带领,预计下半年大概能到战场。
到时候,事情就可以交给郭登去做了。
他负责掌总就行了。
但是即便如此魏国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采纳了家将的意见,兵贵神速,不管去做什么,都要先到达战场。
表现出勤于王事的态度。
故而魏国公匆匆点起南京营兵一万五千人。从南京出发,绕到金华,直奔处州城下。
而此刻叶留宗在处州城下,已经围攻了数日之久了。
就好像是叶留宗攻建宁府一般,他攻不下建宁府,也攻不下处州城,其实一个县城一定要死守的话,叶留宗也是攻不下来的。叶留宗所部的攻城能力,并非一时半会儿,能锻炼出来的。
只是并非叶留宗所部就没有收获的。
他最大的收获,就是裹挟了不少矿丁,大军从万余人一跃到两万之众。
甚至见魏国公所部过来,叶留宗怡然不惧,就在处州城下与魏国公所部打了一场。
双方交战两个时辰,打得分外激烈。
但是是军事上来说,双方就好像是两支男足比赛一般,看上满场奔跑,但其实并没有多少有效进攻。
魏国公认为自己麾下有一万五千人,那是按兵额来的。但是他麾下兵马最少有十分之一身子更高的缺额,却是魏国公并不知道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中枢都没有想过调南兵平乱的原因所在。
所以魏国公所部其实一万多一点,但是叶留宗所部却是实打实的两万人,其中万余人装备还不错,叶留宗所部本身就是矿丁出身,兵器也能打造一些。再加上一路来,从各府县夺得兵器,最少一万人是武装的。
至于其余的虽然都是一些竹枪木盾的东西,但是呐喊助威还是不错的。
所以一旦起来,虽然魏国公不会指挥,但是魏国公家中的家将还是不错的,不敢
说阵势有多高妙,但毕竟是有章法的。
而叶留宗倒是在实战之中锻炼了一些本事。但是面对下面的指挥不力,两万人的人数优势也不能全面发挥出来。
叶留宗发现没有能力取胜之后,就主动撤退了。
魏国公以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姿态,进驻了处州城中。一时间处州百姓算是安心了。纷纷向上报,所谓的处州大捷。
魏国公也记着自己的使命,立即传令福建方面与江西方面派人来他面前听令。
浙江方面忙于瘟疫之事,魏国公直接节制下面临近府县,而江西方面也派了广信府一个同知,福建方面却是杨恭。
因为在建宁府大捷之后,论功行赏,杨恭作为忠臣之后,又立有功劳,起复为建宁府同知,协助剿灭叶留宗。
这对杨恭是一个大好机会。
原因很简单,杨恭没有功名,如果他有功名,他就不会继承荫官了。没有功名,即便是有杨荣的政治遗产,他在朝廷之中也是走不远的。
他本来决定在家里做一辈子乡绅,将自己弟弟与儿子供出来一个进士,才能复兴家族。
但是叶留宗之乱,却给了杨恭另外一条道路,就是军功。
在正统年间,文官与勋贵大体是平衡的。特别是朱祁镇登基以后,有意维系这一股平衡。
对杨恭来说,走不成文官,走武将也是可以的。
杨荣在武将方面的人脉,其实比文官方面还多。
别的不说,杨信或许不知道,但是杨恭却是知道,杨洪当初也算是杨荣的人。甚至杨洪家中供奉的中堂,就是杨荣所写。
这种政治意味很深的东西,杨洪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恭此刻虽然被封了一个同知,只要将来立了功劳,说不定,就能上奏朝廷,将文官换成武将。
还能弄一个世袭的指挥使之类的。
这才是杨家的累世富贵。
所以杨恭在剿灭叶留宗这一件事情,颇有拼命的姿态。
魏国公在处州府衙之中,召集各方,说道:“本国公奉陛下之令,节制三省,此番叶贼做乱,祸乱两省。尔等各省有何举措。”
“秉国公。”杨恭说道:“下官已经号召各县,在道路上设卡,从仙霞岭到铜盘山,各处密布眼线,有五千士卒严阵以待,一旦贼人复入福建,决计会挡在省界之外,即便不能,也能拖着他们,等大军会剿。”
魏国公问广信府同知,道:“广信府准备的怎么样?”
广信府同知立即起身说道:“秉国公
,在来之前,知府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决计不会让贼人入江西一步。”
“好。”魏国公说道:“只要尔等精诚为国,区区叶贼算得了什么?”随即魏国公说道:“我已经调集金华,衢州人马两万南下,汇合本国公人马,共四万人,紧追在贼人后面,尔等在前面布置铜墙铁壁,定然能将贼人逼回仙霞岭下,如此四面合围,让他插翅难逃。”
就在距离魏国公西边一百多里的地方。
叶留宗也在商议局势变化。
一道道消息传到了叶留宗这里,叶留宗一看,轻轻一笑说道:“看来,这位国公爷,是想一口吃掉我了。”
叶希八说道:“大哥怎么办?朝廷已经动用了三省人马了?”
叶留宗说道:“不急不急,他即便动员了十万人马又如何?真正能与我们接战的,也不过是万余人马而已。”
叶留宗才没有被朝廷的人马吓到。
打过几仗,叶留宗已经发现了,不管多少人马。很多时候真正决定胜负的,都是几千人马之间的胜负。
在这样关键节点一胜,剩下就不用打了。
而正如叶留宗所言,且不说,这五万人马,根本没有聚集在一起,有让他各个击破的机会,即便是都在一起。叶留宗未必觉得不能获胜。
这就是处州之战,给他的信心。
处州之战让他知道,原来大明南京营兵,也不过如此。
虽然列阵而战,未必是这些人马的对手,但是何须与他们堂堂正正一战,浙江,江西,福建三省交界之处,最不少的就是山。
任何一个山沟,就是一个上好的伏击场所。
只要选好战场,即便是五万人马一起来,叶留宗也不是不敢打的。
陈恭善说道:“大哥,不管怎么说,我们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要赶紧打粮。”
叶留宗轻轻一叹,这是叶留宗最大的问题。
不是别的,就是日益扩大的兵马与日益扩大的粮食缺口。
在几千人马的时候,抢一个县城,就足够吃好长时间了,但是而今有两万人上下,打一个县城不过支撑两三个月而已。
如此在算是筹备战争,行军,作战的时间。即便不算官军的前后堵截,留给叶留宗的时间也不多了。
叶留宗说道:“好,大军西进,目的地就是这里。”叶留宗的手指点在地图之上江西广信府的地方。
叶留宗很清楚,不打在身上,官府是不知道疼的,所以没有挨过打的官府布置,不管多严密,就好像是一张窗户纸。
第六十八章 三元及第
叶留宗决定要去江西,他首先去的地方,不是江西,而是大军北上,向衢州而来。
让魏国公大惊,立即从后面追过来,而浙江凑集的两万人马,也从衢州南下。结果双方大军汇合的时候,却发现叶留宗是虚晃一枪,他随即转道向西了。
一路攻破衢州府江山县,又攻破江西省广信府玉山县。简直是势如破竹。
正如叶留宗所预判的一样,江西所谓的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御,根本就好像是窗户纸一般。江西各路人马在江西都司的指挥之下,迅速集结过来。
随即叶留宗突入广信府城下。
结果江西方面,抽调各路援军救援广信府,但是叶留宗根本不停留,绕过广信府,直扑铅山。
就在铅山县境内,歼灭一路明军,五千明军几乎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更是让天下震动。
只是这个消息,传到京师之后。
朱祁镇反而并不是太在意。
他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他无心批阅奏折,而是一遍一遍写大字,所写的就是两个字。那就是制怒。
他很清楚,那就是他对前线,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了,剩下的就要看前线将帅了。
钱粮他安排好了,福建,浙江,江西三省蕃库,还有南京府库直接支出军费。而且朱祁镇已经免去,处州府,衢州府,广信府,建宁府,四个府县今年的钱粮了。
至于兵力上,三个省加起来驻军十几万人马,如果再加上南直隶南京二三十万也是有的。
虽然朱祁镇知道,这些人马不能打的。、但是他不是没有办法吗?
宁波大疫打乱了朱祁镇调兵的节奏。
否则的话,有方瑾五千精锐在两军之前,哪里能容叶留宗那么来去如此轻松。
第二波援军由郭登带领,还有一月左右才能到达前线。
他现在急也没有用,反而越急越容易将事情弄坏了。
甚至不管铅山之败,还是所谓处州大捷,朱祁镇都没有批,而是转给内阁了。
“陛下,吉时已到了。”范弘小心翼翼的说道。
范弘与王振不同。
范弘作为司礼监太监,极其小心谨慎,可以说面面俱到,大事小事都来向朱祁镇禀告。今天也是如此。
今天是殿试的时候。
正统十年的科举也落下帷幕了。
虽然浙江那边乱事越发难以控制,但是对北京城的士子来说,这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轮才大
典。
这一次的主考官乃是马愉,很明显乃是杨溥为自己的学生铺路。
杨溥毕竟是老人了,眼看就要八十了。
并不是每一个老人都能活到百岁的。而且即便杨溥能活到百岁,但也不能保证他能在政坛一直活跃下去。
所以杨溥对自己学生还是要做些安排的。
朱祁镇对马愉这个人,虽然不是太满意,但是而今朝廷缺不了杨溥。朱祁镇没有想与杨溥撕破脸的,所以马愉也就用了。
朱祁镇一到大殿,三百多进士已经到位了。
朱祁镇点点头,立即有太监扯着公鸭嗓子说道:“吉时已到。”
立即有人拆封考题,开始考试。
朱祁镇并不是多在乎殿试的。倒不是朱祁镇不重视抡才大典,而是朱祁镇现在也明白了,而今这一批进士,真要大用的时候,在几十年之后。
朱祁镇眼前就有这么多的事情,哪里有心思管几十年后的事情。他培养刘定之十年了,但是即便是刘定之而今在朝堂之上,也是说不出一句话的。
如果朱祁镇现在有心有对内,他定然会通过科举传出一些政治信号。当然了这政治信号也不是给新科进士的,而是给各方文官大佬的
但是而今朱祁镇一心放在对瓦刺上面。对内自然不想刺激下面文官大佬们。
就是过一个过场而已。
朱祁镇也就是露了一个面,让新科进士参拜而已,坐了一会儿,与内阁几位扯了几句朝政,朱祁镇就离开了。
第二日,下面前十名呈上,请朱祁镇御批。
范弘亲自带过来,说道:“陛下大喜。”
朱祁镇说道:“何喜之有?”
范弘说道:“三元及第,岂不是天降祥瑞,大大的喜事?”
朱祁镇闻言一笑,说道:“这么说,你这奴才已经看过了。”
范弘说道:“老奴按捺不住,看了一眼。”
朱祁镇也不多话,翻开第一名的考卷,说道:“果然是花团锦簇。”其实朱祁镇不用看就知道,前十名的文章,没有不好的,只有那一个更好的。
文章从来是很主观化的东西,所以朱祁镇挑谁当第一都没有问题。
朱祁镇说道:“这第一名是是?”
范弘说道:“老奴查过来,商辂,乃是严州淳安县人,正宣德十年乡试第一,今年会试第一,如果今日殿试第一,就是三元及第。”
朱祁镇说道:“本朝可有三元及第的先例?”
范弘说道:“有黄观一人,不过已经被太宗皇帝除名了。”
黄观不仅仅是三元,还是六首,也就说科举考试的大满贯,从有考试那一天,他就是第一,一路到殿试从来没有变动过。
不过他是建文皇帝的忠臣,太宗得天下之后,他带着妻子跳江自杀了。太宗皇帝剥夺了他的功名。
朱祁镇看了一眼范弘,心中暗道:“这是不是杨溥的示好?”
不怪他多想,这种人为的祥瑞,在他想来实在是太多可以做手脚的地方了。不过想了想,觉得科举考试,抡才大典,那年没有几个解元参加。
如果杨溥想做手脚,那一年没有一个三元啊。
以杨溥的人品,也断然不会在这上面做手脚的,更大是可能是,商辂两中两元,范弘起了凑足三元的心思。
这毕竟是朝廷一大盛事。
朱祁镇心中暗道:“今年是多事之秋,各种倒霉的事情,一古脑的过来,也就当是冲冲喜气吧。”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商辂就是本朝的三元及第吧。”朱祁镇拿起朱砂笔在商辂的考卷上批了一个圈,说道:“剩下的按顺序来吧。”
“是。”范弘立即答应一声。
范弘下去传旨。朱祁镇远远看着范弘的身影,心中暗道:“想来,今年的北京城中会热闹一番吧。”
范弘刚刚走了,立即有人禀报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王恭求见。”
朱祁镇说道:“传。”
锦衣卫指挥使王恭一进来,立即跪地,双手捧着一个盒子举过头顶。说道:“陛下,漠北紧急军情。”
立即有太监将这个盒子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朱祁镇打开一看,却见里面只有一个纸条,上面写着:“瓦刺聚集各部与兀良哈三卫,去向不明。”
朱祁镇说道:“你的办的差事不错,好好做事。”
朱祁镇这一句话,倒不是假话。
引发王振之死的,大内奸细案,而今也没有一个真相,甚至朱祁镇有时候想,这是不是王振想搞金英的一个由头。
但是朱祁镇依然不敢肯定,而今东厂与锦衣卫都在查这一件事情,虽然没有结果,但是锦衣卫在漠北的布置却多多少少的起了作用。
就如而今这一个情报,虽然仅仅是瓦刺聚集兵马的消息,但对朱祁镇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朱祁镇走到墙边,看着将整个漠北西域辽东,囊括进去的地图,而这地图最上面有两个大字,瓦刺。
对这就是瓦刺的疆域。
朱祁镇心中暗道:“春暖花开,冰雪消融,这些阿猫阿狗都不来觅食了,只是他要去哪里啊?”
第六十九章 多事之秋
正统九年秋天,兀良哈三卫正是决定依附瓦刺。
交了投名状之后。
瓦刺也先对他岳父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兀良哈三卫的首领,分别被封为大元朵颜王,大元泰宁王,大元福余王。
也都挂上了大元平章的头衔。
如果大元还在的话,就是宰相头衔。
不过而今,其实也就是一个头衔而已。只是他们兀良哈已经没有选择了。与大明的贸易断绝,去年秋冬对宣大辽东的骚扰,胜负各半,并没有太大的收获,不靠瓦刺的输血,兀良哈去年冬天的日子就很难过。
于是在今年,也就是正统四年四月。
在东北冰雪融化的时候,大军东进,进攻奴儿干都司。
奴儿干都司各女真卫所,一边向大明求援,一边聚集起来与瓦刺与兀良哈大军对抗,继续去年与兀良哈之间没有完结的战事。
他们聚集在木兰河卫。
而木兰河卫就在后世哈尔滨以东一些的地方。
再往东一些,就是东北平原与松嫩平原之间的交接之地,长白山北麓,与小兴安岭,青黑山之间。
也就是从这里就可以直接进入海西地区。不用翻过长白山。
木兰河卫城乃是元代选址。数万女真部落,在这里与瓦刺兀良哈联军对峙。
也先瓦刺本部并没有出战,而是让兀良哈与奴儿干各部战斗,双方围绕着木兰河卫聚集了数万大军。
当然了,也先并非什么也没有做。
他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收买女真部落。
大明对奴儿干各部并没有直接统治,想想就知道,女真各部对大明的忠心能有几分。女真各部之所以联盟与兀良哈对抗,与其说是忠于大明,还不如说是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侵犯。
毕竟臣服与大明,大明的赋税几乎没有,朝贡还能得些赏赐,但是跟了兀良哈与瓦刺,会有什么下场,他们自然是明白的,上贡兵马粮草不说,估计还要出壮丁从征,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但是不好过,也是要生存下去了。
如果在生存不下去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做出选择的。
所以也先放马在兀良哈的草场之上,督促兀良哈各部进攻,与女真打得如火如荼。兀良哈去年没有一口吃下女真各部,今年也吃不下去的。
他反而在后方与女真各部的使臣联系。
这些女真各部如果往上数几十年的话,其实都
是元朝在东北设的两个万户的后代,这也是太祖皇帝对四夷的态度,要求的是臣服,因俗而治。
前面一边打,后面一边谈,什么时候后面谈好了,就是也先将瓦刺主力派上战场的时候,也是一锤定音的时候。
对也先来说,如何调教有异心的下属,这是一项艺术。如此一来可以打磨一下兀良哈的傲气,让兀良哈各部知道,他们离开了瓦刺,什么也不是。
同样让兀良哈在瓦刺体系之中,竖立了一敌人,不是别人,就是未来的女真各部。
属下有矛盾,作为上位者,也先才好控制。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瓦刺本部大概有十万骑上下,但是比起蒙古各部,黄金家族的地方领主,兀良哈,乃至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瓦刺单对单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对联合起来的各部,却不好说了。
所以也先在统治蒙古的时候,各种手腕都需要用的。这也是为什么脱脱不花与也先特色的双王结构能够存在的原因。
从东北传来的军情,让朱祁镇满是犹豫。
救,还是不救。
这个问题在武英殿几乎没有争辩。
武英殿之中,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给这一场会议增添了不少凄凉的气氛。
张辅陈言道:“臣估计兀良哈三卫与瓦刺合力,当在十万骑之上,如果朝廷出兵塞外,则瓦刺很可能从漠北继续调兵,双方形成决战姿态。”
“朝廷能出兵多少?”
“抽调宣府,大同,辽东三镇所有骑兵,再加上三千营,朝廷可出骑兵十万,这是朝廷除却西北之外,所有的骑兵主力了。”
“这一战一旦失败,则九边防线就会彻底失去主动,完全陷入被动之中,瓦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而出战之时,女真各卫可以帮助朝廷吗?”
“也是不行的。”
“女真各卫,一盘散沙,甚至不如海西女真有李满住一个首领,他们不过是因为兀良哈的步步紧逼而团结在一起,一旦大军出塞,木兰河卫之围立解。”
“到时候瓦刺掉头南下,女真各卫是决计不会主动出战瓦刺的,出兵救援,不过移祸于我而已。”
“此乃孤注一掷之举。”
“军国大事不可浪战。”
朱祁镇也知道,张辅说的没有错,朝廷骑兵在十几万上下,但是分布在整个漫长的边境线之上,能够聚集起来作为主力作战的骑兵,不过十万。
甚至这十万,朱祁镇还疑心其中有空额的
不要以为这个数字很少,其实即便是太宗北伐的时候,出动最多的也不过是步卒,并非骑兵,骑兵大规模决战,也不过是动用数万骑而已。
十万骑的决战,真得是一场战略性的大战。
胜则瓦刺退回漠北,甚至也先的权威丧尽,以瓦刺也先与脱脱不花两人联合起来的草原政权就此分崩离析。
但是如果败了,就是落入深渊之中。前文已经说过了,而今的九边边防并非明末连绵长城,而是,将从北方进入的敌人,逼到几个节点,进行战略决战的防御态势。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边军有骑兵,有足够的骑兵,即便不与蒙古骑兵决战,也可以做到追击,停滞的作用,迫使对方不能自由行动。
但是十万骑兵尽丧,大明边军只剩下步卒,那么,到时候瓦刺骑兵,就可以来去自如了。
朱祁镇其实有一句话,一直想问问张辅,这也不能打,那也不能打,那么什么时候能打?
如果什么时候都不能打,那么朝廷养兵百万,耗费亿万,是用来做什么的?
杨溥说道:“陛下,臣知弃女真则弃奴儿干各卫,如此一来,朝廷边墙之外,尽为瓦刺所有,但是而今实在不是大战之时。宁波大疫,况钟已经上报,死亡三万有余,虽然已经将疫情控制在宁波府之内,但是宁波府库已经不足,况钟已经将海关库银先行调动了。”
“而叶贼转战三省,福建,浙江,江西三省,动用军民百姓十余万,尚不能治,这三省的蕃库今年也不用指望了。”
“而且今天气候反常,往年春旱,而今年却雨水连连,幸得陛下,高瞻远瞩,治理直隶水患,而今直隶尚且无虞,只是河南方面已经有些不妙了。”
“如果这天气不做改变的话,今年五六月份,恐怕黄河就危险了。”
“而今户部周忱虽然是能吏,但是也没有三头六臂支应各方,如果大战一起,则耗费千万,朝廷实在是拿不出来的。”
朱祁镇也明白,杨溥所言句句属实。
但正因为是实话,才让朱祁镇感到难受之极。
今年真不知道是怎么了,简直就是多事之秋。主要花钱的几项,宁波大疫,叶留宗之乱,还要为黄河准备一笔款子,如果黄河安安分分的,那再好不过,如果黄河不安分,也要有所准备。
这个时候,与也先下场赌一局胜负。朱祁镇的确是没有底气。
朱祁镇说道:“只是如此,难道就坐看朝廷忠臣被也先所执吗?”
第七十章 悬危之计
就如之前放弃哈密一般,而今如果再放弃奴儿干都司。朝廷在边墙之外,可就没有一个藩属了。
虽然大明在仁宗宣宗进行了战略收缩。
但是这种战略收缩,并非直接放弃。
这样说吧,大明虽然放弃开平,大宁,放弃奴儿干都司的流官,但是总体来说,这些地方还是大明的。
特别是奴儿干都司,你说他们是被大明经济捆绑也好,是被大明的软实力吸引也好,但是从表面上来看,在大明与瓦刺之间,他们都是站在大明一边的。
否则朱祁镇也不会攻打兀良哈的时候,派曹义出关整合女真各部。
甚至得益于曹义的组织,女真各部才能木兰河卫坚持这么长时间。
而今如果说放弃就放弃了。大明对藩属的政治威信何在?将来与瓦刺博弈的时候,谁还会为大明所用?
虽然朱祁镇看不上边墙外面的各部,但是如果这些部落一一被瓦刺吞并,却不是朱祁镇所想用的。
杨溥说道:“臣以为当派使者,去两军阵前,宣朝廷旨意,让双方两兵罢战。”
朱祁镇听了。第一念头感到这样愚蠢的办法居然是杨溥所言,但是随即一想,顿时明白了,这是一个缓兵之计。
现在的问题是,女真各部向朝廷求援,而朝廷又否决了大军出塞与瓦刺决战的提议。但是大明朝廷不能不有所表示。
派一个使臣来去宣布圣旨,再加上虚与委蛇一番。大概就要花两个月有余。
虽然这个时代的战事打得很慢,一般来说,除非如同叶留宗那般什么也不管到此流窜,否则正儿八经准备一场大战,从筹备发动决战收兵,就是大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但是真正花在决战的时间并不长。
别的不说,而今兀良哈与女真各部打了近一个月了,然后再算上使者往来时间,这一战必须打上三四个月。
一场攻城战,并非不能进行三四个月。但是草原上却很少有这样的战事。因为这样的战事,考验的是彼此的后勤能力。
很显然哪怕是瓦刺,他也缺少大军在外近半年的后勤维持能力。
所以说,最有可能的事情,朝廷先礼后兵,这兵还没有到,木兰河卫之战,就有了结果了。
到时候,朝廷并不负担道义上的谴责。
可以说,不是朝廷不救,是来不及而已。
朱祁镇乍一听,觉得这个办法似乎很好,但是细细一想,朱祁镇只觉得一股讽刺的意味浓厚之
极。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吾欺谁乎?欺天乎?”
这种小伎俩,真以为没有明眼人能看得出来,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杨溥立即行礼说道:“老臣无能,请陛下治罪。”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先生何罪之有。”他其实也明白,两人的思路根本不在一个节拍之上。
不是说杨溥想出这个办法就愚蠢了。
要考虑大明的政治生态。
朱祁镇担心放弃女真,对将来大明与瓦刺的对决之中,产生不利的影响,但是杨溥担心的是什么?
杨溥担心的是放弃女真的消息传出去,引起朝野动荡。
这要就一个类比了。
大明作为一直以来的天朝上国,对外从来是轻视,乃至于蔑视的。就好像女真各部,其实他们都是女真吗?并不是,而是朝廷不知道那一个文官觉得称呼他们方便,于是东北所有部落都是女真人了。
什么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野人女真,即便是在大兴安岭以北的部落,也被成为北山女真。
以杨溥的政治经验判断,放弃女真各部最有可以引起动荡,乃是朝中很多大臣。
在朱祁镇看来大明文官其实很矛盾。上层的文官,不希望朱祁镇打仗,特别是打大仗,如太宗年间的战事一般。而大部分文官,又接受不了朝廷的对外妥协。
杨溥身上被诟病的一项。就是放弃哈密。
杨溥这个在外看来愚蠢到极点的缓兵之计,自欺欺人,压根就不是为了女真部落,而是想平息朝廷的舆论。
真不是用来骗别人,而是用来骗自己的。
大部分文官并不具备战略分析的能力,只会看流程,朝廷先礼后兵,符合圣贤之道,还没有出兵就被灭了,虽然有些可惜,但是正主都没有了,难道还要因为与瓦刺打一仗吗?
张辅见状说道:“陛下,臣有一策或可救木兰河卫。”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请讲?”
张辅说道:“朝廷与瓦刺决战,不现实,并不妨碍朝廷派一支兵马,增援木兰河卫,木兰河为城墙,臣从五军都督府的档案之中看过了,虽然是金元时期的旧城,已经破败不堪,高不过一丈五,但是对兀良哈与瓦刺来说,依旧是天险,陛下可派一员大将,协五千士卒驻守城中。派船只从阿速江入黑龙江,然后从黑龙江到木兰河卫,这一条后勤只要畅通,只需五千士卒就可以守住,木兰河卫。”
“只是这需要一名智勇双全的良将。”
朱祁镇听
了,心中立即闪过四个字:“悬危之计。”
真的,实在是太危险了。
首先张辅为了躲避兀良哈与瓦刺的骑兵优势,创造性的开辟了一条水上后勤线。但是这一条水上后勤线太漫长了。
从国内算,就是从江南到朝鲜,然后从朝鲜到海西,从海西到阿速江,然后从阿速江到黑龙江。
虽然大部分用海运与水运。成本或许还不是山西到边关,七石才能到一石,但是朱祁镇想想就知道,其中消耗相当之大的。
这是其一,后勤的困难。
五千士卒对抗十几万瓦刺大军。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草原各部早已将当初元军攻城的本事给忘记了,大明的精锐士卒,哪怕是一个小县城,就足够让瓦刺攻之不下了。但是也要想想,这毕竟是一场以少敌多的战事,想要胜利,只能将这一场战事拖到冬季,用冬季的严寒让瓦刺退兵。
但是朱祁镇再怎么自信,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情。
只要想想就知道里面有太多的问题了,绝非一员良将就可以办到的。这是其二,战术上的困难。
但是实行不实行。
朱祁镇却要从另外方面来考虑。
战略上的好处,实在太诱人了。
只要坚守木兰河卫,就等于重建了奴儿干都司。只要大明还在木兰河卫,那么奴儿干都司的女真部落就不会背叛大明。
甚至在东北另开一个战场。
这一个战场,更有可能是大明出粮草,而女真人出血肉,将瓦刺拖在这里。
只要瓦刺一日不拔掉这颗钉子,那么他就一日不会南下。
为朱祁镇整合国内提供了时间,毕竟平定叶留宗之乱,搞定今年的水灾,等等事情,都是需要时间的。
或许有人要问了。
这样坚持,又能坚持多长时间?时间长了,木兰河卫一定是坚持不下去的。五千士卒很可能全军覆没。
对于大明来说,损失十万骑兵是不可承受的损失,但是损失五千步卒,那怕是精锐。也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如果能用这五千士卒,为大明争取几年时间。朱祁镇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所以朱祁镇略略思忖的片刻,说道:“何人可堪此重任?”
张辅说道:“事不宜迟,久则生变,只能就近选拔,臣以为海西都司焦礼可担此重任。也只有从海西出发,是最快的,否则迟了,就什么都晚了。”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就焦礼。”
第七十一章 男儿自是重危行
朱祁镇下了决定,执行就非常之快,圣旨如飞一般,到了海西。一路上各方就动员起来了。
这个计划,看上去仅仅是派一支援军到木兰河卫。
但是实行起来,却是需要各方面的配合了。
首先配合的乃是曹义。
曹义一边从辽东再次抽调两个卫所,进驻海西,补充海西的兵马缺口。另外就是曹义让他麾下另外一个大将施聚带领辽东骑兵,突击辽河河套。
这是兀良哈临近大明边墙的草场。
为的就是分散兀良哈的注意力。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兀良哈很干脆的放弃了这一带。
曹义一不坐二不休,直接在辽河西岸设堡。似乎想要步步为营,将辽河河套圈入大明边墙体系之中。
毕竟辽河河套地区,不仅仅是兀良哈最好的草场,本身可耕可牧。
当然这也是朱祁镇在河北工程之后,加大了对九边的拨款。
虽然这些钱进入卫所体系之后,十两银子最多能办成七两银子的事情。其中有种种情弊,碍于成国公为首的一系列靖难勋贵,朱祁镇还能当做没有发现的。
但是在钱给够的情况之下,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其实是可以保障的。
而海西都司的设立,成国公攻兀良哈之战,其实给了很多边将信号。所以才有曹义主动在辽河建立军事存在。
不过,曹义所能做的仅仅是辅助而已。
真正的硬骨头,还要焦礼自己来啃。
焦礼在接到圣旨的时候,整个只觉得头皮发麻。
朱祁镇似乎也知道这一件事情很危险,所以事先就给焦礼开出了赏格,他只要能保住木兰河卫,直接封他为侯,世袭枉顾。
大风险也是有大回报的。
要知道他的顶头上司曹义而今也是没有爵位的。
如果他能打赢这一仗,他能一跃跳到了曹义之上了。
但是焦礼也不是白痴,他更知道,他最有可能的不是封侯,而是死在这一战之上。即便身死,按照惯例恐怕也能给子孙弄一些余荫。
而且,焦礼没有选择。
最少这个时代的大明武将,还没有一个敢抗旨的。
亦失哈听说了这消息,立即将焦礼给叫了过来。
亦失哈的身子骨这几年越发不好了,虽然海西卫而今建设的不错,仿佛一个内地府城一般,城墙护城河,都已经建造好了,城中也有过万百姓生存了,一部分乃是大明海西卫将士的
家属,另外一般就是以毛怜卫为首的这些完全依附朝廷女真百姓。其实他说起来,未必是女真人。
甚至有一部分也是汉人。还有朝鲜人。
就以海西卫为中心开辟了大片的土地,即便是一年一收,虽然不还能自给自足,但是在亦失哈看来,只需努力经营几年,完成这个任务并不困难。
而且一直在推行的种稻事宜,在这里也有很大的进展。
亦失哈一心放在海西,只是有一些力不从心。
冬天一直在暖阁之中,即便而今四月多了,也没有出来,焦礼一进暖阁,就感到一股燥热,还有一股怪味。
其实太监身上本身就是有一股尿骚-味的,很多太监阉割之后,就会泌尿系统的病,长长尿不尽,甚至有些太监一有情绪剧烈波动,就会尿一身。
所以太监最喜欢用香料,来遮掩身上的尿味。
而今亦失哈身上这股味道与他身上的老人味道交叉在一起,是一种很难闻的味道。
焦礼面不改色,行礼过后,坐在亦失哈床边。
亦失哈咳嗽两声,说道:“我知道,这一件差事很是难办,但是陛下有命,我们臣子只能遵命,而且这一战未必没有胜机。”
焦礼还能说什么,他说道:“请公公放心,下官一定会将这一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亦失哈说道:“你有此心,我岂能不助你一臂之力。我已经去书给李满住了,这一次征召李满住所部万人,还有刚刚编成的女真骑兵五千骑,这有一万五千人,再加上你本部人马,足足有两万人,足够你在去木兰河卫走一趟了。”
焦礼一听大喜过望。
焦礼想来想去,觉得最难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守城,而是如何到木兰河卫之中。虽然一路上都顺着河道行军。
但是一来,大明在黑龙江流域的船只都是几十年前的,而今也不在阿速河里面,临时征召的船只,载重如何,暂且不说。只是瓦刺兀良哈不擅长水战,焦礼麾下的辽东男儿就擅长了。
都是一样的。
走水路并不能给他太大的安全感。
而且即便走水路,从河道到木兰河卫这一段路,还是要走陆路的。
到时候非一场恶战不可。
而五千人实在太少了。
其实焦礼也知道,朝廷定下来五千人并不是乱定的。
首先木兰河卫城城池不大,可以容纳的士卒也不多。连女真各部与兀良哈对峙的时候,也不是全部都在木兰河卫城之中,而是相当一部分依靠城池立营。
所以,人数多了,对守城并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加深了后勤负担。不要看黑龙江流域地域广大,但是论物产丰富,估计比不上江南一个大县。
人数太多了,后勤压力就大。
而且海西都司麾下看似几十个卫所,但是都是各女真部落,真正隶属朝廷的不过是,海西卫,毛怜卫,还有即将建立的双城卫。
整个海西都司的兵力,不过是两个卫所,一个卫所在五千六百人上下,两个卫所在万人上下。毛怜卫是从女真部落收编来的,这些士卒也是新招募的,体格倒是够了。但是真正练成精锐士卒,却是差了不少。
“公公,末将带走两万人,这海西卫怎么办?”焦礼心中一动,问道。
即便是再加上亦失哈额外收编的女真壮丁加上凡察一部编成的女真铁骑,海西都司的总兵力不过一万五千人上下。
他连李满住的人马都带走了,整个海西卫只剩下新募的五千人了。
亦失哈咳嗽两声说道:“你不将人带走,我才不放心。”
焦礼心中一动,低声说道:“可是李满住。”
亦失哈说道:“正是,此人野心勃勃,不安分的很,海西兵马充足,李满住不敢造次,但是海西人马抽调一空,他未必没有想法了。”
“所以我给你的不仅仅是兵力,或许还是麻烦。”
焦礼说道:“请公公放心,区区李满住,他如果安分,末将自然不会怎么样,一旦有了别的心思,末将将他的人头,给公公带过来。”
焦礼在亦失哈面前唯唯诺诺,并不意味着焦礼就没有自己的脾气了。
李满住虽然拥兵过万,但是对焦礼来说,不过是蛮夷之首而已,想取他性命,那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亦失哈说道:“真不伤和气就不伤和气,毕竟海西有今天,也多靠了他。”
似乎人越老,心肠也就越软了。
李满住的功劳并不是不杀他的理由。政治上杀有功之臣的多,否则怎么会有卸磨杀驴这个成语。
李满住毕竟是建州女真之首,他之死,定然给建州女真带来相当大的风波。亦失哈也是女真人。
杀李满住容易,但是会引起一场关于女真人的大风波。
亦失哈有一种遇见,今后这几年,整个东北的女真部落大概都不会好过了,原因无他,大明与瓦刺这两头巨兽,选择了东北这片作为角斗场,生活在这一片土地的原住民,仅仅是这两头巨兽角斗之中的点缀而已。
但是仅仅余波,就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了的。
第七十二章 木兰河卫之屠
焦礼事不宜迟,立即召集了他本部人马,李满住本部人马,还有石亨带领的五千女真骑兵。
这五千骑兵却要说一说。
石亨的副将乃是凡察。
这五千骑兵有一半乃是凡察部落的人,而剩下的人都是石亨招募过来,招募的时候连人带马一起招募的。
因为这一带的女真人,说是人人有马,是有些夸张了。
但是大部分女真壮士不难找一个匹马。
而海西卫的粮食不少,石亨在发饷银的时候,一并发一份马粮。都是粮食。
但是士卒只需将粮食拿出去卖了,换成马吃的粮食,手中还有富裕的。
这一点富裕,就等于是养马的补贴。所以凡是被石亨挑中的女真壮士,哪怕没有马,也想办法筹钱买上一匹。
而且石亨有言在心,一旦马匹战死,也有一分马银。
故而这五千女真铁骑,虽然花费高了一点,但是却不用承担马匹的费用。也让士卒非常爱惜,毕竟是自己的东西。
焦礼并没有选乘船从阿速江到黑龙江,然后从黑龙江逆流而上的道路,而是直接翻越长白山,不过用了半个月左右,就来到了黑龙江南岸,距离木兰河卫不过几十里的时候。
只是焦礼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木兰河卫失陷了。
也就是也先与女真各部谈妥了。
也先承诺女真各部首领,对他们的内务不做干涉,甚至不干涉他与大明朝廷之间的朝贡贸易,但是女真各部必须对大元承担两项义务,一项是供奉的义务。
瓦刺的国情,让也先不可能像大明那么大方,也就是说,这供奉实实在在是供奉,一点都不掺假的
第二项就是征召兵马的义务,只要瓦刺有号召,女真各部必须按照规模各出兵马,跟随瓦刺作战。
当然了,得胜之后,瓦刺也是会按照战功分配战利品的。
说起来很简单,但是沿着黑龙江有几十个卫所,大则数万人,小则不过千余人,不过是顶着一个卫所的名头。
也先要与一个个谈判,也是很费精力的事情。
也先感觉暗中投靠他的女真部落足够多了,他就决定立威了。
必须让女真各部知道,这些条件不过是瓦刺赏赐而已。故而也先出动了瓦刺本部人马,浑身包裹在铁甲之中的重骑,在木兰河卫城下面,一古脑的将所有女真部落给凿穿了。
女真各部何曾见过如此铁骑,一下子就崩溃了。
天下有能力武装这种重骑兵的,不过是瓦刺与大明而已。女真各部一直与兀良哈打仗,兀良哈几乎都是轻骑。他们根本没有与重骑兵作战的经验。
随即瓦刺骑兵,乘着乱兵就直扑木兰河卫城之中。
如果守城的是大明军队,即便大败之余,也不会失去组织,最少也不会被人夺了城门,但是女真各部的组织能力从来是可以被诟病的。
打胜仗的时候,倒是可以气势汹汹,但是一打败仗,就不之地该怎么且战且退了,根本是一溃千里。
瓦刺各部冲到了木兰河卫城之中,也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有手一横而已。
这一横下面,就是瓦刺对木兰河城中的大屠杀。
木兰河卫城并不大,但也有一万多人,整个木兰河卫一个活人都没有留下来。如此一来,不仅仅女真部落,连兀良哈三卫对也先的态度,也大为不同。
蛮夷畏威不怀德。
也先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决定这样做。一场屠杀下来,让奴儿干各卫所明白,忠于大明朝廷,对抗瓦刺大军,是什么下场。
黑龙江流域的女真卫所,可以说一日变色。
虽然朝贡还能在瓦刺的允许之下继续,不过是演变成瓦刺另外一个财源而已。
女真卫所一日变色的后果,直接反应到了焦礼的身上。
焦礼距离木兰河卫太近了,在他发现木兰河卫失陷之后。焦礼刚刚庆幸,他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解脱出来。
但是他又陷入另外一重危险之中。
也先并没有直接与大明朝廷交战的意思。
这一点分寸,也先一直在保存着。
不知道是对大明体量的畏惧,还是对瓦刺朝贡贸易这一条财路的在意。虽然大明边军屡屡被骚扰,但是真正看的话,南下的部落都不是瓦刺本部人马。
这一次也是如此,他将这一件事情作为投名状,让新投诚的女真部落去围剿焦礼。
一时间救援者,反而被围剿一方攻击了。
非常讽刺的一幕就在黑龙江南岸发生了。
不过还好,大明在奴儿干几十年的威望,并不是一场大屠杀就能镇压下去了,有不少女真人都先行通风报信。
焦礼知道之后,立即后军转为前军,前军转为后军,从来路向海西撤退。
石亨带着五千女真铁骑之前做为前锋,而今作为断后人马。
石亨是何等样人,他是那种愿意让人追着屁股打的人。
石亨将凡察叫过来,说道:“我想做上一票,你觉得怎么样
啊?”
凡察也算是一员猛将,当年他大哥被杀,他才十几岁,带着部落老弱在亦失哈的支持下来,恢复到而今二千多人。
这固然有亦失哈的暗中支持,但是如果凡察没有能力,也是万万做不到这一点的。
凡察在正统前期与朝鲜军队可是暗中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以说,他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就已经拔刀子与人搏命了。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长大的凡察,却没有一点少年意气,明明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沉闷的好像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少年老成,寡言少语。但是言出必践。
与之相比,似乎石亨反而好像是一个少年。
凡察说道:“将军怎么说,凡察就怎么办?”
“好。”石亨说道:“大军回海西,最近的道路,一定要从这里走的,这一片山谷并不宽,我们就在这里决一死战。”
他们要翻过的这一道山脉,在后世叫做张广才岭。而石亨所选择战斗的地方,就是三道关以北。
三道关乃是洪武年间修建的一座关卡,说是山海关以外第三道关卡,被称为三道关,而在三道关东北方向不远处,就是大名鼎鼎的威虎山。
山河永远不边,只是厮杀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石亨安排凡察在后面殿后,遇见女真部落的人,只要一接战,就后退。于是这些女真部落以为大明的军队不过尔尔,就一古脑跟着凡察杀入这一道峡谷之中。
石亨早已准备多时了。
这一道狭长的山谷,就是石亨准备的战船。
正因为山谷并不宽,大规模兵力不能展开,在这样的地形之下打仗,有一个名言,那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而石亨从来觉得自己是一个勇者。
他浑身披挂手持大刀,然后面士卒打起他的将旗,见女真部落追过来,大声说道:“此战,你们只需看着我的将旗,我将旗在何处,就想何处杀便是了。”
众将士大声应和道:“谨遵将领。”
石亨闭上眼睛,一只手按着缰绳,一只手握着长刀,听着越来越激烈的马蹄声,心中暗道:“一。”他握着长刀的手,忽然伸出一根指头。
“二。”第二根指头也伸开了。
“三。”他只剩下虎口握住长刀了,随即他猛地一睁开眼睛,手掌死死握在刀杆之上,大喝一声道:“杀。”
随即拍马杀出。
这个距离刚刚好。正好给石亨留出加速的时间,当他加速到最高的时候,就是与敌人交战的时候。
第七十三章 三道关大捷
石亨固然是百人敌。
但是如果单单是这样,石亨还不足以让朱祁镇网开一面。
石亨谈起兵法,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在临阵的时候,自然能将一切做到完美状态。
在这个狭长的山谷,完全避免了自己兵力薄弱的缺陷,而此刻发起冲锋,更是拿捏的恰到好处。
一般来说,长途追击面对严阵以待的阵势,都不会直接冲击阵线的,原因很简单,长途追击之下,马力消耗巨大,冲击敌阵的速度并不会太高,所以他们都会重新整队,然后再冲阵。
当然了,如果对方阵型凌乱就另当别论。
而石亨就判断了对方停马大概距离,也就一百多步到二百步之间。
石亨将在他们放缓马速的时候,突围发起反击,他听得就是马蹄敲击地面的频率,以判断对方的心态。
而女真追兵这里,可以节节胜利,凡察很好的完成了。
所以这些女真人根本没有想到,石亨会突然反击。
而石亨一出手,就用出了全力,长刀所向,人头翻飞,在后面的士卒,只能看见一面石字大旗,翻滚向前,就好像一刀劈开了河流。甚至都杀得前后脱节了。
而这河流不是别的,就是数以千计的女真士卒。
如果一来,明军岂不振奋非常,一个个奋勇向前。气氛一下子被带动起来。
其实说起来,这些搏杀的人都是东北本地人,或者说都是女真人。
而他们骨子里都有崇拜强者的冲动,而石亨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什么叫做战场杀神。
石亨的举动,直接带来两个作用。
一个是正面的作用。自然是对麾下将士的激烈,大部分士卒都希望跟随这样的将军。另一方面就是石亨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摧毁了对方的士气。
这些人女真部落的联军,有建州女真一样的弱点。好勇斗狠,又组织涣散。
那些自以为勇士的人,见石亨如此狂妄的冲了上来,自然一个个冲杀去要杀石亨,却不是石亨一招之敌。
随后就有士卒害怕,下意思躲避石亨。
这一避,就给了石亨可乘之机,甚至在女真各部军队之中制造了混乱,前面想后退,后面的想上前。
就在这狭窄的山谷之中,前后冲突。
而石亨的勇将之名,并非单单是一路莽过去,而是粗中有细,他虽然驱除女真部落的败军,自相践踏。但是一旦人聚集在一起,密集太高的时候。
石亨就微微放一点水,让这些后面女真部落军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应付,石亨就再次杀了过来。
就这样一张一驰,一紧一松,石亨对战斗节奏掌握相当好,乘着这战斗的空隙,将他身边的亲兵换了下来。
毕竟这山谷就这么宽,真正能接战的,不过几百人而已。
就这样,石亨反复三次,追杀数里,将女真部落赶到山谷,而这个时候,在石亨的蹂躏下,女真各部最后一点组织性,也分崩离析了。
再加上这些部落本身就是一个松散的联军,这个时候更是各找各妈,各自逃命了。
石亨见状,不留后军,五千人马全部追杀,追杀十里有余。清点斩首,尽然有两千多级。虽然都是女真人。
在大明军功赏格之中,只有蒙古人的人头才值钱,女真人的人头还不值钱,当然了到了明末就换过来了。
“好。”焦礼听了这个消息,脸色有些复杂难明,说道。
焦礼对石亨感到头疼。
怎么说?石亨当初在大同镇的地位,未必比现在的焦礼在辽东镇的地位差多少。
所以石亨傲气的很,虽然能打,但是并不是那么听话。
比如这一次,焦礼是让他殿后,且战且退,可没有让他与后面打一仗。如果焦礼真想与这些女真部落交战,二万大军一起上不是很好吗?
焦礼是担心,被女真人给缠住了。瓦刺大军扑上来该怎么办?石亨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让焦礼恼怒之余,焦礼也不得不承认石亨打得很漂亮。
不仅仅漂亮,也让焦礼能对朝廷交代了。
有这一战在,就可以说明,木兰河卫失守,并非焦礼不尽力,而是时势如此。
而且这一战,也震撼了女真各部,最少三江平原上的女真各部,就不会轻易倒向瓦刺,抵消了瓦刺木兰河卫之屠相当大的影响力。
所以,焦礼还是决定,对石亨请功。
而这个消息,也传到了的也先的耳朵之中。
也先看着下面这些女真部落首领,冷冷一笑,说道:“我有言在先,从我征伐,有功者赏,有过者伐,尔等被区区五千士卒,打成这样,还有脸来见我。”
“来人,拉出去斩了。”
这些女真部落首领大吃一惊,连连求饶,但是也先心意已定。
也先并非不能饶恕这些女真部落,而是也先心中有两件大事要做,对内要绰罗斯家族,代替黄金家族成为大漠的统治者,其次就是恢复大元版图。
这两
件事情,其实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两件事情都有一个根结所在,那就是打败大明。
只有打败大明,摧毁大明近八十年来笼罩在蒙古头上的阴影,他才能有那个威信接触王座。
所以,他拿下哈密设立甘肃行省,而此刻也要设立辽阳行省,设立各地万户府统辖各地女真部落。
而他选择建立统治的地方,就是肇州。
肇州在元代的时候,就有城池,就在后世哈尔滨西边。
哈尔滨这一带太重要了,所以各方选址虽有些诧异,但是掌控这一带的决心,却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也先迟早要想办法将这一带的女真部落一一清理干净的。
区别仅仅是用软手段,还是硬手段而已。
他们既然败的这么惨,就不要怪也先了。
当然了,也先一手杀人,也会一手赏赐,凡是在这一战之中战死的女真首领子弟,都被他重重赏赐,给以要职,划分部众。
要知道,在东北这一点政治生态还是相当原始的,甚至比不上蒙古。顶梁柱战死了,孤儿寡母,即便是儿子已经成年了,也未必能够保住部众。
而且他们都得到了比父亲更多的部众。而这一切都是来源于谁?
来源于也先。
于是也先,在女真之中就有了第一批铁杆部众。
也先对石亨这个人很欣赏,但也并不觉得三道关之败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先很明白,他来是做什么的。
不是,与明军摆腕子的。与明军决一死战,那是将来的事情,而不是现在的事情。
而是收拢女真各部为我所用。增强瓦刺是实力,扫平大明边墙之外所有存在。只要到那个时候,才是对大明挑战的时候。
“快了。”也先默默计算了一下,扫平东北,重建辽阳行省,最后能够策反朝鲜,那个时候,就是对大明总进攻的时候了。
就在这几年了。
也先并没有追击的意思,而是派出所有使者,将召集女真各部在肇州开会。也先要用这一场大会来确定,瓦刺对奴儿干都司的统治。
也就是在正统十年,大明边墙从鸭绿江到嘉峪关,除却在边墙附近还有一些依附的部落之外,其余藩属,已经被也先或软或硬的解除了。
只剩下一处,横绝于边墙之外数百里之地。与内地不相同。
这就是朱祁镇下令修建的海西卫,大明海西都司所在。一下子海西都司的战略地位,变得险恶之极。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今年还可安枕。
第七十四章 郭登的判断
已经进入江南的雨季之中,大雨连绵之下,大片大片道路都变得泥泞起来,甚至有些地方,官道上的水坑都能埋下去一个人。
更不要这一片都山区,在连绵大雨之下,很容易出现泥石流等地质灾害。
所以,大军纵然知道叶留宗所部,就在铅山一带,但是却没有发动进攻的可能力。
双方就在大雨之中,遥遥的对峙。
似乎等待雨过天晴的一天。
而郭登所部人马,此刻已经到了。郭登所部从运河进入长江,然后从长江进入鄱阳湖,再从饶州上岸,而今驻扎在贵溪县。在铅山以西布置,防止叶留宗所部向西南方向逃窜。
郭登却要在广信府,拜见魏国公。
不管怎么说,魏国公乃是这一战的主将。
魏国公徐显宗见了郭登,自然是一阵寒暄不提,似乎一口气从中山王徐达与营国公郭英生前的交情,全部攀扯上了。
魏国公一把抓住郭登的手说道:“郭叔叔,而今战事,就拜托郭叔叔了。”
从中山王徐达与营国公郭英算起来,魏国公徐显宗乃是徐达的重孙,而郭登乃是郭英的孙子。
所以徐显宗称呼这一声叔叔,倒也可以的。
但是郭登的父亲不过是郭英一个庶子,所以郭登在武定侯家族之中,其实排不上号。但是魏国公却是魏国公一脉的家主,双方的差别太大了。
郭登连忙行礼说道:“末将不敢当。”
魏国公徐显宗说道:“你我乃是世交,有什么不敢当的,传出去来,却是徐某不懂礼数了。”
徐显宗这么客气,也是有原因的。
很简单,他已经听到了风声,朝廷,特别是宫里面,对他围剿叶留宗这半年的战果,很不满意。
而郭登却是却是保定侯旧部,而保定侯身后是谁?是当今。
而且当今几乎明示他了,让他在郭登到了之后,他只需为郭登背书就行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总领三省人马的主将,最少要一个伯爵吧。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一直传承到现在,而朱祁镇一直勉力维持的制度,也就是只有有爵位,才能担任一方主帅。
所以,方瑾虽然比郭登年轻,但是方瑾可以担任,而郭登却不行。
而朱祁镇夹带之中,能被朱祁镇信任,又有爵位的将领,并不多。朱祁镇已经决定,如果郭登平定叶留宗打得漂亮,就给郭登一个伯爵。
两人客气一番,魏国公问道:“而今局面,郭叔有何良策?”
郭登对眼前的局势,自然是做过好多分析的,说道:“末将有一事一直在思索,那就是叶留宗何以能行军如此之快?”
魏国公有些不明白,说道:“此辈畏惧朝廷大军,见朝廷大军到了,逃之夭夭,又何不妥?”
这是魏国公一直烦恼的问题,他其实并不觉得叶留宗所部有多厉害。他一直想集结大军,四五万大军与叶留宗大战一场。
叶留宗定然不是对手。
但是也只有叶留宗傻了的情况之下,才会停下来与魏国公大战。
所以,魏国公领兵一来,几乎一直在做一件事情,就是追啊追啊追。叶留宗是跑啊跑啊跑。
但是魏国公还是对军务不大了解。
郭登的问题关键,并不在于叶留宗为什么跑?而是叶留宗为什么跑得这么快?
郭登可是在军中混了大半辈子,对行军这行当之中,太清楚了大军想跑多快,而能行军多快,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而郭登看过所有战报,就觉得叶留宗所部的机动能力,要比官军强上太多了。在郭登看来,这不正常。
“按理大部分造反,都是举家相随。”郭登说道:“而官军似乎也没有抓到从贼者的家眷,如果贼人的单单是青壮,能有这个速度,并不奇怪。但是明明家眷随军,他们还有这么快的速度,国公以为这可能吗?”
魏国公听了,也很奇怪。
他之前没有往这里想过,如今再一想,如果叶留宗所部有大量老弱妇孺,还能以这么快的速度行军,根本就是在飞了。
魏国公立即传令下去,问问有没有抓到贼人的家眷。
不一会儿,下面回报上来,从贼的多是矿丁,矿丁多是单身,一般都没有家眷,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单身的。
但是这一部分家眷数量虽然不多,但并没有留在原地。
魏国公怎么想不明白了,说道:“郭叔,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你快说吧。”
“不敢当。”郭登说道:“只是末将心中有些怀疑而已,末将怀疑,叶贼的家眷,并没有从军,而是藏在某一处了。”
魏国公听了,立即问道:“藏起来了,藏在什么地方了?”
郭登走在舆图边上,他的拿着连鞘长剑,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说道:“浦县,崇安,建宁府,松溪,政和,龙泉,处州,江山,玉山,铅山。”郭登微微一顿,剑鞘微微一划,再次说道:“崇安。
郭登按着他说的地名,居然在地图上划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魏国公一时间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是雾里看花,一时间不明白郭登在说什么?
郭登对魏国公理解能力有些无奈,只能进一步解释道:“贼人虽然转战数百里,但是却是一直围绕着仙霞山的。”郭登点在地图上的一点,就是仙霞山。
魏国公此刻还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他立即说道:“贼人的家眷,就在仙霞山之中。如果一来,可以派大军搜山,不愁叶留宗不来救,到时候就可以一举成歼了。”
郭登说道:“国公这是不行的,仙霞山乃是叶贼的老巢,山势不明,在山中与叶贼决战,风险太大了,而且山中太大,想要找到贼人藏家眷的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魏国公有些不明白了,他转过头看郭登。
郭登连忙说道:“只需知道这一点,叶留宗所部的活动范围,就已经确定了,他们离不开仙霞岭附近。如此一来叶留宗下一步要去什么地方,就可以确定了。”
“我觉得,他一定会重回福建,到时候就是围剿他的最佳时机了。”
郭登对自己的判断有很强的自信。但是魏国公却并不是很懂,他也不需要懂,他心中所想,就是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郭登了。
不管成败如何,这一件事情,不用他承担责任了。魏国公立即说道:“好,只等雨停之后,就看郭叔的手段了。”
只是南方的雨下个不停,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这种漫长的对峙,还在继续下去。
而此刻,叶留宗也在看雨。
天色昏暗,雨下得好像天倾一般。就好像是叶留宗的心情一般。
郭登万余大军到达的消息,叶留宗已经知道了。他一想起边军,就想起了李信在建宁城下,那五百精骑的威力。
这半年来,叶留宗转战三省,大大小小打过不少仗,所见过的所有军队,也只有杨信所部,让他有惊惧之心。
而今郭登所部过万,岂能不让他心中忐忑不安。
只觉得他起兵以来转战三省,虽然不敢说战无不胜,但也没有遇见过太大的挫折。而今真正的考验却已经来临。
考验有两个,一个是郭登所部,另外一个就是维持这两万大军的后勤准备。
郭登的问题还远,但是两万多张嗷嗷待哺的口,却已经让叶留宗有几分坐立不安,胆战心惊了。
拉人头的时候容易,但是要养下去却难多了。
第七十五章 叶留宗的野望
对叶留宗来说,这半年的经历,比他前半辈子都精彩。
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更是刺激叶留宗有更大的渴望。
如果刚刚起兵的事情,还是不甘心的话,此刻的叶留宗,已经想对九五之尊,发动一波冲击了。
但是怎么冲击?
叶留宗在一场一场胜利之中,也养出了信心。
虽然郭登所部的到来,给了叶留宗很大的压力,但是叶留宗本身并不觉得,他一定会输,胜负要问过刀枪再说。
但是后勤问题,却让叶留宗为难死了。
他军中从来没有超过三个月的粮草,一来是带不上,二来也是因为这些县也都不什么富县,毕竟大部队都是在山沟里面,能富裕了才怪。
所以,战场之上的事情,要放一放,他首先要解决,也必须要解决的问题,那就是后勤问题。
他思来想去这个问题,如何解决,也是有腹稿了。
他召集叶希八与陈善恭。三兄弟在铅山县衙大堂之中密议。
叶留宗说道:“军中物资可以支撑多长时间?”
陈善恭说道:“我们在铅山待了小半个月,我已经将官府库存,与各地粮长大户给扫了一个遍,足够大军食用三月有余,还送了一批粮食上山。”
叶留宗说道:“今后不用再往山上送粮食了。”
叶希八顿时有些奇怪,问道:“大哥,大嫂与侄子们,都在山上,不送粮食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叶留宗说道:“我自然不是不管他们死活,而是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几个月以来,我们将官军耍得团团转,但是我们只有两万多人,而今官军有多少,三个省加起来,再加上边军,已经有六七万之多,至于各地征召的民夫,弓手,更是数不胜数。我们只有两万人。只有两万人。”
“如此以来,我们逃不过项上一刀。”
这是叶留宗感到无奈的地方,什么叫大明气数未绝,这就是大明气数未绝。
虽然大明整个体制有各种可以诟病的地方,比如灶户的待遇,比如矿丁的际遇,但是整体来说,大明整个体制,还是可以让大多数百姓活下去的。
即便有一些天灾,也有朝廷的赈济。
所以叶留宗在攻占一下矿区的时候,倒是拉拢了一些人马,只是除此之外,很少有百姓加入义军之中。
他们见了就远远逃走了。
或者以村落为单位,结寨自保。
如此一下去,他只
会越打越少,这也是叶留宗另外一个担忧。
陈善恭说道:“大哥,你准备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叶留宗说道:“我们既然已经造反了,就是没有其他路了,要么一路杀尽北京城,坐上金銮殿,要么身首异处为他人笑谈。”
“所以,我准备再入福建,全取福建,封锁福建各关,八闽自成一天地,如此才能与朝廷长久抗衡下去。”
“否则我们这样到处转战,决计是没有好下场的。”
叶希八听了浑身激动,说道:“大哥我听你的,保你一个皇帝当当。”
叶希八如此,但是陈恭善却不会如此了,他说道:“大哥,而今我们一路牵制官军的鼻子走,才有这一路大胜,如果咱们转入福建之后,与官军争夺各地,恐怕胜算------”
叶留宗说道:“我知道,这样做很险,但是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就有活路吗,这一条路虽然陷。但是却是唯一的活路。我们只能搏一搏了。”
“不过,也不会如官军硬碰硬的,总要先找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先立下跟脚再论其他。”
“而这种地方,只有福建才会有。”
这个想法,叶留宗思忖过多少遍了。
各种想法都考虑过了。
福建山多,特别是闽西,更是如此。浙江与江西不能说没有山,但是比起福建的山,却差了不少。
叶留宗并不认为他能在平原交战之中,对优势官军战而胜之。
只能进入闽西山区,借助山势才能有割据一方的可能。
陈善恭说道:“大哥,既然这么说了,生生死死,小弟配大哥走一遭便是了。”
叶留宗说道:“好。我们兄弟三人做一番大事业。”
叶留宗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准备这一条海外逃亡之路,只是在这个时候,却不能说出来,毕竟气可鼓而不可泄。
如此一来,叶留宗商议起来,具体如何转战福建的构想。
叶留宗能不能做八闽之王,尚且不知道,但是双方决战却在雨水之中,慢慢的酝酿着,似乎雨神给他们的战斗按下暂停键。
北京,紫禁城中。
朱祁镇看得外面的雨有一些烦闷了。
今年雨水太足了。
于谦已经上报了,漳河,卫河流域今年的水情很不同寻常,也正是因为刚刚建立起的水利工程,就遇见了一场考验。
还好算是通过了。
甚至直隶的水利工程,也影响到河南彰德府,卫辉府的水情。
盖因这两府乃是漳
河,卫河的上游,如果按照河道治理方便,其实于谦资历卫河与漳河的时候,就应该将这两府纳入统一规划之中。
但是这样的省界划分是有原因的,不能因为一时方便就重新划分,即便是到了现在,河南还拥有黄河以北一片土地,就可以看出,很多政治家的看法是一致的。
但是于谦并不是没有办法的。
于谦是做过河南巡抚的。地方上也念于谦的好,所以于谦就通过私人关系,让地方士绅想办法借此于谦大规模整合水利的时候,也修修自己家的河道。
民间财力,再加府县支出一点,自然比不上国家海量的投入,还是发挥出一点作用。最少今年彰德府,卫辉府,两府是有惊无限。
不是,关于卫河,漳河是有惊无限,但是卫辉府对于黄河却不一样了。
咆哮的黄河,带着巨大的破坏力,以几乎摧毁一切的姿态,狠狠的冲击着黄河两岸堤坝,每一个站在黄河堤坝上的人,都有一种感觉。
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地面之上,而是站在船上,脚下的堤坝,会随着黄河的波涛上下起伏。
似乎下一秒都可能被摧毁。
朱祁镇对黄河水情的关注,已经是比军情更高一级了。毕竟奴儿干的战事,即便是败了折兵两三万而已。
但是黄河一旦决堤,那就不是几十万人的事情了,最少要上百万了。
所以,朱祁镇看着一直下不完的雨,岂能放心。
朱祁镇对三道关之战的封赏都没有兴趣,只是将石亨官负原职,担任海西镇的副将,这也是武将的特点,大部分武将都是这种升得快,降的也快,只要能打胜仗,那是刷刷向上提拔,一旦有事了,贬官的时候也很厉害
石亨虽然成为海西镇的副将,但是他这个副将与大同镇的副将还是不能比,大明九边独重宣大,明初大同几乎是九边第一重镇了。所以大同镇兵额有多少,而海西镇才有多少兵马。
对下面具体的封赏,就让兵部五五军都督府商量着办。他的心思就放在一个人名上了,那就是赵新。
赵新就是新任的河南巡抚了。
他其实从江西巡抚任上迁到了河南巡抚任上。
前文说过,这一次巡抚大调整其实将巡抚正规化,从一个临时差遣,变成了各省最高行政长官了,在此之前有些省也是有巡抚的。
而赵新就是一个比较好的地方官员。朱祁镇想起当初召见赵新的印象,心中就放心了几分。
无他,赵新在朱祁镇心中就是一个循吏的形象。
第七十八章 赵新的考验
赵新也是一位老臣,永乐初以太学生入仕,不是进士出身。
所以在升迁之上,就被压制了。
赵新一步步升了上来,多次外出巡抚各地,也算是一个老巡抚了。从宣德四年之后,就在外面担任巡抚了。
看上去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他所任的巡抚,都没有出过什么错处。
这一位老臣,朱祁镇觉得是可以信任的。
只是这个时候的赵新,并不觉得自己可以信任。因为在天地之威面前,任何人能做的事情,都是很少很少的。
此刻的赵新已经在黄河大堤之上。
他一身蓑衣斗笠,顶着迎面大雨,支撑着单薄的身子,在无数官员的簇拥之下,走在河堤之上。
因为大雨的缘故,能见度很低,故而,向北看去,几乎看不到对面大堤,一时间让人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面对的不是黄河,而是一片大海。
雨声压制住了几乎所有的声音。想要让人听到了,就必须大声说话。
赵新沉默不语,听这身边的下属,一个个大声吼叫般的汇报。
“朝廷拨来二十万两修河银子,已经全部发下去了。”一个官员说道:“而今------”
赵新声音有些嘶哑,一开口,就能听见他喉咙之中的火气,他说道:“蕃库的银子先挪用。出了事情我顶着。”
“是。”这个官员说道。
不能说,朝廷对黄河不够重视,这二十万两银子,是内阁感觉情况不妙了,紧急调拨给河南的。
之前的修河款,一笔是一笔,是等闲动用不了的。
一般情况下,二十万两已经够了。
毕竟二十万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只是今年的黄河来势汹汹,主要是因为天气,这半年来雨水不断,似乎想将前几年所缺的水,今年全部给下够了。
并不是河南,乃至长江流域也是雨水不断。
但是自然载荷的容错率上,黄河是远远比不上长江了。长江水也涨了不少,但是并不算太危险,但是黄河水情几乎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情况下了。
不过十天功夫,二十万两银子,用得是一两不剩。
动用蕃库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这样的大事上,即便是先斩后奏,朝廷也不会说什么的。
但是问题是蕃库之中钱也不多。如果黄河这样咆哮下去,根本坚持不了多少。
要知道,此刻黄河两岸,几乎所有的男丁都已经上堤坝了。
赵新也动用了河南本地所有的卫所军。所有
能调动的人力,财力,物力他都调动起来了。
他本人就在河堤之上。
而且是开封北边最危险的一段。
黄河在这转一个弯,然后河水直接冲在堤坝之上。一旦决堤,赵新本人或许也要与鱼鳖为伍了。
但是这又如何?
他这样做,固然是振奋了人心,令各级府县官员,乃至县里的教谕,仓大使,这种九品官,也都上堤坝,分段值守。
面对黄河咆哮之声,他心中依旧无力的很。
一个布衣老头一身短打走了过来,说道:“大人,北边派人冒险过河,想大人禀报,对面的堤坝,已经有些撑不住的迹象了。请大人早做决断。”
赵新说道:“做什么决断?”
这个官员咬着牙说道:“宁决于南,无决于北。”
一瞬间天空之中,有雷声炸裂,赵新的目光冰冷如电,死死的盯着这个官员说道:“你的意思让我决堤?”
这个老头普通一声跪在堤坝上,说道:“大人,小老儿家中就在河南,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
“但是这是朝廷历来的规矩,河决于南,河水不过是入淮河而已。从黄河到淮河之间,多有河道,黄河不过是夺一道河道入淮,而一旦河决于北,就会从山东入海,倒是千里之内,都要背此河害了。”
这老头说着说着呜呜呜哭了起来。
只是他浑身上下被雨水给打湿了,早已看不出什么是雨水什么是泪水了。
这老头说的容易,但赵新哪里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黄河水所过之处,会有一个什么下场?且不说当时人畜灭绝,只说以后,即便是堵上缺口,这些良田也都会变成盐碱地了,甚至变成了沙地。
否则兰考沙地是什么来的?
每一次黄河决口,所影响不仅仅是当时,之后也要用好大功夫来消除后遗症。甚至有些事情,以当时的生产力,根本无法消除后遗症。
也就是对当地的农业生产,造成损害,对当时来说,几乎是永久且不可逆的。
这老头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新也明白。
如果黄河从北岸决口,硬生生冲出一条入海的河道,对河南山东来说,都是一场可怕灾难。更可怕的是,黄河一旦不入淮,整个运河体系就要崩溃了。
这又是一个朝廷不能忍受的结果。
所以,在危机时刻,宁决于南,无决于北,这是治河之臣必须想到的。
赵新深吸一口气,说道:“派人告诉卫辉知府,就说我说的
,一旦河决,我要他的命,大河两岸,那边的河堤都不能决,不许决。”
这老头说道:“大人,如果仅仅是而今这样,小老儿倒是能撑得住。但是我担心,担心。”
赵新说道:“担心什么?”
这老头说道:“担心上面啊。”
赵新顿时沉默了,问身边的人道:“洛阳知府报了没有,他们那里下了几指的雨?”
这些人一时间鸦雀无声,说道:“五指以上。”
几指雨,一种测量办法,就是将手横放在容器之中,淹没一根手指,就是一指,以此类推。
赵新顿时觉得口中苦涩之极。
如果仅仅是洛阳,他并不是太担心的,但是问题是黄河上游不是只有一个洛阳,洛阳降雨如此,那么陕西的降雨又会怎么样啊?
这是赵新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不愿意想的事情。
“羊马报。”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顿时整个大堤上的人都极目远眺,看着滔天巨浪之中的一个红点。
那是一面红旗。
一面小小的红旗。
也是一条人命。
当上游涨水了,就要紧急通知下游,否则的话,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但是怎么样才能将消息在洪峰到达之前送到?
只有借助水的力量。
上游就要挑选勇士,乘坐羊皮筏子,顺流而下,向下面汇报洪峰将至。
而汛期之中的黄河,是一条可怕的巨龙,即便是水性再好,也未必能在黄河水中争夺一条生路。
这是比冲钱塘江潮更危险的游戏,是一个几乎十死无生的选择。
这一个小小的羊皮筏子带着尖锐的哨声,与举起的红旗,甚至根本不能靠近堤坝,就被汹涌黄河水拼命推着赶着,飞一般的在所有人眼中掠过。
就好像这一条生命的流逝一般。
这样的勇敢者最后的下落,一般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在黄河的某一个角落里面,与这一条母亲河长眠在一起。
但是他带下来的,却是两岸百姓的生机。
“大人,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这老头说道。
两岸几乎所有的声音都停了,连雨声也停了。
天空没有放晴,已经是死一般的压抑。
赵新将自己的斗笠拿了下来,露出满头白发,在风中微微颤抖,他几次张开,最后已经闭上了嘴了。
放弃一部分人的生命,来救另外一部人,这个决定,让这个饱读圣贤书的老人,是无论如此也下不了这决心的。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