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太子的决断
张懋这个表态,让很多人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些人齐声说道:“我等自然不敢。”
不得不承认,回回教在这个地方的影响力已经是根深蒂固了。如果张懋选择另外的决策,他就要在这里面对一场令人难堪的泥泽了。
只是这方面依旧是一个隐患。
只是这隐患却不是张懋可以处理的。
接下来的时间之内,张懋先是选择渤泥已经投降的贵族为使者,派往渤泥各地,招徕渤泥余部。
自然有些人望风而降,自然也有人是顽强抵抗。还有一些人却是首鼠两端。
张懋自然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如果一些深入婆罗洲内陆之中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并不是太多的,张懋都不怎么管,任他们怎么做。
毕竟渤泥是贸易与水稻种植两样起家的,越是海边越是平地,就越是富庶,而越是内陆就越多山地,就越穷,甚至还有一些原始的部落。
参与不了南洋之战,连一点点影响都没有。这些无关紧要的部落,根本不用管。
倒是临海的一些地方,却要好好整顿一下。
张懋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将领。
或者说一个将领到了高级阶段,已经不能单纯说是文武了。张懋在一两月之内,文武并用,恩威并施,甚至与满刺加一支军队也碰了一下。
这才算是暂时安抚了渤泥。
只是事情也到此为止了。
原因很简单,西南风起了。
如果单单是西南风起,还算不得什么。
更重要的是夏天来了,南海的风暴期已经到了。
中国的海域之中,南海的风暴本来就比其他海的风暴大。更不要说南海还是台风多发期,几乎每年都有几次台风。
其他各种风暴更是很多。
对于舰队来说,不管你有多少大炮,多少水密舱。遇见了台风这样的天地之威,也是送死的份。
台风移动非常之快,很多时候船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陷入台风之中。
即便不是台风,有其他风暴,不能将船队给卷入海底,但是将船队给打散,也是一件不好办的事情。
要知道这个时代船只根本没有什么超视觉联系的方式,一旦船队散开,即便在同一片海域之中,也很容易擦肩而过。
所以只能在之前约定的港口集结。
这一聚一散估计就要一两个月时间。
张懋是决计不会在这个时间段之内,与满刺加和淡目决战的。而且满刺加方面估计也是这样
的想法。
满刺加倒是将一些人运输到渤泥,支持渤泥贵族反抗大明。
但是这些小伎俩,对张懋来说根本不是什么事情。要知道张懋在安南这么长时间,他的军事经验就是在镇压安南黎氏叛乱之中,一点点的积累起来的。
对这样的事情,可谓得心应手。
特别是完善了渤泥镇的规划。
以黄通为渤泥镇总兵,黄通以下一半为降将,一半是从水师之中调出来的人马,构建出了渤泥镇的基本武力,大概有士卒一万五千人,各式船只一百多少艘,其中大船是从水师之中直接调出来的,只有二十艘,其余的都是渤泥的船只。
黄通卖力非常。渤泥的局面就越来越好。
张懋将各部水师抽调到手中,加紧练习,准备应对风暴期过后的大战。
而王英已经回到了夷州,巩固后路,并将囤积泉州的数万大军,一点点的沿着夷州,吕宋等岛屿南下。
在渤泥与张懋汇合。
张懋这里的军事行动,将近停顿。
并不是说,太子那边就没有动作了。
张懋的消息传到太子手中,太子心中欢喜之极,说道:“好。”
不过两月有余,就灭了一国,将大明天威宣于南洋,纵然谁都知道渤泥这个国家的水分与安南相比要差太多了一点。
但是足以挽回太子丢的颜面。
太子将张懋的所有奏请一该批准,比如张懋代替太子承诺给渤泥一些人的承诺,太子能做主的全部做主,不能做主的,也以自己的名义向北京上书。
想来只要是对南洋征伐有利的事情,北京都不会不同意的。
太子召来毛锐说道:“而今英国公已经先行一步,孤不能落于人后,南宁伯以为如何?”
毛锐说道:“大军已经准备妥当,只要太子一声令下,就能出兵了。只是风向不利,逆风而行,恐怕------”
太子说道:“不用了。孤已经与白昂交代清楚了,孤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与你一并去嘉定。”
毛锐想了想,说道:“谨遵太子之令。”
毛锐其实也有一点等不及了。
毕竟,谁还没有一点建功立业之心吗?尤其是能打仗的勋贵,面对战事,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爵位,田地,赏赐,如是等等。
怎么可能不抓住?
而且这一次他的计划,已经规避了大部分海上的风险。
毕竟对于毛锐来说,海面上的事情,还是让他有一点点发憷的。他与父亲虽然长期在南方领兵打仗,但是毛家却是西北出身的
弓马骑射才是毛家擅长的事情。
虽然打仗多了,也擅长山地作战了。但是到了海上,他还是有一些不放心。
故而,他的计划之中,行军路线全部是靠着海岸走的,虽然用的时间长一点,慢一点,但是稳当,即便是有什么风暴,也能及时的去港口避险。
而且毛锐也想与未来的皇帝殿下搞好关系,所以就从命了。
于是,太子写完奏折,令人送到北京之后。这就与毛锐一并出发,乘船带来数万大军,沿着海岸线南下,然后在嘉定停了下修整一段时间。
毛锐所部大多数是广西人,故然是军中精锐,也是南方出身,可以耐得住酷热,但是广西的热与嘉定的热还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而嘉定的热与满刺加的热也是区别的。
固然,整个南洋之中,这个时代被成为暹罗湾,后世被称为泰国湾的地带,因为被陆地包围,是相对风暴最少的地区。
如果大军渡海进攻,倒是风险不大。
只是毛锐权衡利弊,还是决定等一等。
不仅仅是让士卒适应环境,还有就是等后勤。
以这个时代海运运载能力,运输数万士卒南下,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郑和的船队就有好几万人之多。
但是维持好几万人在南洋作战所需,却是一个不小问题了。
特别是火药。
虽然毛锐分外注意火药防潮的事情。但是依然发现有一批火药不能用了。
而在南洋火器是唯一的远程武器。
倒不是弓箭不能用,而是弓箭比火器更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在潮湿的环境之中,弓弦受潮,根本拉不开。甚至一拉就断。
这也是为什么,从大明传到安南的火器,安南改造之后,甚至比大明的更好用,并不是安南的技术超过大明,而是安南有这一种迫切的需要。
但是在北方,永乐时代的火器有一些还不如弓箭有用。
就在南洋的战事陷入僵局之中,朱祁镇也从南京回到了北京。
皇帝出巡从来是一件大事,不管是出巡还是回鸾,都是有大量礼仪,沿途还有祭奠所过山川神灵,一般来说都是走不快的。
这不,朱祁镇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从南京出发,在路上一连走了三个月,到了北京城之中,已经是夏天了。
更不要说,回鸾的各种仪式也是不少的,比如朱祁镇回京之后,就要祭祀天地神灵,还有太庙等等,似乎是告诉祖宗天地,他回来了。
这一些事情刚结束,他就接到了太子的南洋战情详细的奏报。
第九十六章 回回教中国化
朱祁镇看了南洋的战况,心中倒也放心多了。
虽然而今大战没有开始,甚至旧港的消息依旧与朝廷中断,只能从淡目与满刺加并没有从旧港撤兵这一点,来判断旧港并没有被打下来。
其余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让朱祁镇有些揪心。
他不仅仅担心旧港军民,更担心杨廷和。
杨廷和这个名字,他已经淡化了很多的记忆之中,依稀还有印象。他也亲自试过了,却发现杨廷和果然是才思敏捷,年少有为。
这才将杨廷和当成大学士的种子来培养的。
如果杨廷和折在旧港,足够朱祁镇郁闷了。
朱祁镇轻轻一叹,这种郁闷就散去了。
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会称心如意。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从来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管是什么计划。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对于南洋打的怎么样?朱祁镇并不准备干涉,因为这不是他这个皇帝要管的事情。
而是太子,前线的将领要负责的事情。
如果他们做不好,朱祁镇才要插手。
而今一切顺利,并没有什么要插手的地方。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让朱祁镇耿耿于怀,不能下咽。
那就是回回教的问题。
从西域到南洋,大明都遇见同样的问题,南疆的事情虽然一劳永逸,但是彼此之间已经结下血仇了。
可以说,大明这边的边民与中亚的回回,相互仇杀,已经不需要理由了。
这也西域巩固了不少。
因为西域的人,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别的什么人,都知道等西边的人打过来,他们不管是男女老少,都要死。
同样也限制了,大明对西边扩张的脚步,王越特别说明。
王越在伊犁镇守那几年,并不是没有大破瓦刺,并挺进瓦刺腹地的事情发生,但是一旦进入瓦刺领地,哪怕是妇孺也会持刀与明军作战,很多小村镇,都能战死到一兵一卒。
这并不是他们有多大的战斗热情,而是恐惧作祟。
因为他们坚信,大明打过来,会将他们全部杀光的。
他们宁肯战死,不愿意投降被杀。
王越对此倒不是不能狠下心来下杀手,毕竟明军的军纪被朱祁镇三令五申,想办法维系,但是本质上,明军也不是善茬。
军队从来时候暴力机器。
只是王越明白一件事情。
大明终究是大明,是上国天朝。
大明
主流价值观,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白圭做了。就付出了他所有政治前途。作为封疆大吏的白圭,其实是内阁大学士有力的竞争人选,就好像与白圭同时期的项忠,不就是入阁了吗?
王越可没有想这样。
对于这个结果。朱祁镇是可以接受的。
原因很简单。
朱祁镇的战略之中,对中亚并没有是企图。
并非中亚不重要,其实中亚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占据了中亚,可以进攻俄罗斯,土耳其,伊朗,乃至印度。对于掌控整个欧亚大陆是有很大的意义。
但是这个意义,要在工业时代才能发挥出来。
毕竟,在没有铁路通往西域的情况之下,大明想维持大军在中亚,这个难度是在南洋维持军事存在的十倍不止。
而且未来的时代,是大航海时代。
朱祁镇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不参与,反而将大量人力物力投入中亚。
所以能在西域维持一条稳固的边防线就足够了。
在这个前提之下,西域的情况是可以接受的。
只是南洋可不一样了。
朱祁镇可不想在南洋遇见这样强烈的反抗。
人心的问题,不能用杀戮来解决的。
朱祁镇想了想,就召集韩雍。
不过片刻,韩雍就到了。
朱祁镇立即让怀恩上茶,说道:“这大半年,朕不在京师,京师一切都赖先生主持,先生辛苦了。”
韩雍立即欠身说道:“此乃臣之本分,不敢言苦。”
朱祁镇说道:“朕刚刚收到南洋的奏疏,孩子们做的不错。先生也看看。”
韩雍双手从怀恩手中接过奏疏,眼睛一目十行的看过之后,说道:“陛下有如此太子,也是祖宗之福。”
朱祁镇一听韩雍的话音,就知道韩雍想说什么。
随着朱祁镇的年纪越来越大。虽然朱祁镇还不觉得自己有多老,但是满朝文武对太子回京这一件事情上热情越来越大。
朱祁镇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立即打断了韩雍的话,说道:“先生,虽然孩儿们做的不错,但是却有一个问题。”
韩雍微微沉吟片刻之后,说道:“陛下说的是回回教。”
朱祁镇说道:“正是,非我族类。”后面四个字虽然没有说,但是谁不清楚。
韩雍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多虑了。京城之中,有大小清真寺十几座,其中有牛街清真寺,甚至建于辽代,陛下为此忧虑过?”
朱祁镇说道:“这不一样。”
大明境内有很多回回,朱祁镇岂
能不知道,甚至他简拔的大臣将领之中,比如郑和,甚至航海侯王英就是一个回回。
因为在郑和的影响之下,整个下南洋的船队大多都信奉回回。
只是王英一心融入大明勋贵集团之中,从来不对外表露,防止被歧视。外人不知道而已,但是朱祁镇岂能不查清楚自己手下大家宗教信仰。
王英对外表现出来与所有人一样,其实他是典型的中国人,回回是祖上传下来的信仰。挂着就行了。有用的时候用用,比如说服苏禄王归附。没有用的时候,也就忘记了。
与那些外国回回区别大了。
韩雍说道:“这不一样。佛教刚刚传入中原。也是异族之教,但是而今谁还能说佛教是异教?”
“回回传入中原几百年,中原回回与汉人有何异?外域不明正法,朝廷当以正法传之,让他们知道正法之道,当在中原,不在异域。”
“臣请修《回回道藏》,请中原回回长老,并翰林院修之。翻译回回教经文,并明定天下,回回教一切经文,皆用汉字,不得用异域文字。”
朱祁镇听了说道:“还是先生有办法,是朕想岔了。”
从某种程度上,朱祁镇是没有比韩雍有文化自信的,韩雍这一系列决断,本质都是认为大明的文化一定能将回回教文化给同化了。
不过,用行政手段加快了这个速度而已。
韩雍这一套,也不是新鲜事情。
佛经的原文都是梵文写的,但是而今有多少梵文。而且韩雍特别强调让翰林院加入修书。乍一看是很理所应当。
毕竟修书的事情都翰林院来办的。
但是实际上,翰林院之中有多少对回回教熟悉的人?韩雍都不大清楚,否则不会用,《回回道藏》这个名字,很明显不大合适。
他们参与进去,并不是要翻译,而是要改回回经文的。
朱祁镇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出翰林院出来的回回经文,定然是完美的符合大明的道德规范,甚至可能北京成为回回教信徒的新圣地也不错。
这个念头从朱祁镇脑海之中冒了出来,一下子生根了。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朕先从内库出银百万,在北京选择建造清真寺,务必壮丽以重威,不够的话,再增加。”
韩雍自然明白朱祁镇的心思,朱祁镇一辈子都没有修过寺庙,无非是在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出过一些钱而已。
而今正是有神迹建筑,震撼各地回回心魄,想办法让北京成为,回回教的新圣地,虽然有相当一部分人不会认可。
无妨,只要大明境内的回回认可就行了。
第九十七章 再论封建策
韩雍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先生说笑了。”朱祁镇随即一叹,说道:“张懋在渤泥所为,也是可圈可点的,让我不禁想到了张辅,还有张忠。他们泉下有知。也足以欣慰。”
韩雍心中一动。
他微微抬起头来,看向朱祁镇。似乎想从朱祁镇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朱祁镇又怎么能让韩雍看出一丝端倪来。
虽然如此,韩雍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朱祁镇说张懋的表现好,说起张辅倒是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但是说起张忠却有些问题了。
张忠虽然是张辅长子,张懋的兄长,但是去的太早,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什么事情。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个人。
他唯一的作为就是写出了封建策。
再结合眼前的局势发展,韩雍岂能不知道朱祁镇言下所指。就是要在南洋进行分封。
朱祁镇并不贪恋女色,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朝政上面,这直接导致了朱祁镇的儿子数量并不是太多,仅仅有八个而已。如果加上女儿,朱祁镇的孩子也不少,有十几个之多。
但是女儿在政治层面,是没有影响力的。
朱祁镇前五个儿子,一个封到伊犁,一个封到日本,一个封到拉萨,一个封到了交趾清化。早已封了出去了。剩下的就是太子了。
接下来的四个儿子。
皇六子朱见泽,皇七子朱见渊,皇八子,朱见鸿,皇九子,朱见涯。
当然了,这四个儿子都是庶子。
皇后毕竟年龄大了。不过由于男女身体原因,朱祁镇也不确定皇九子是他最后一个儿子。
这四个儿子,最小的朱见涯是皇太孙祐极是同学,不过大皇太孙一两岁而已。
而最年长的朱见渊已经二十岁了,到了要分封的时候了。
对于将这些成年皇子分封出去,韩雍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在他看来,如果太子在北京。留这些皇子几年,皇帝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未必不行。但是太子不在京师。
这些成年皇子在京师,就是身处嫌疑之地。
越早走就越好。
但是现实里面却有一个问题。
果然朱祁镇接着说道:“先生还记得封建策?”
韩雍说道:“陛下亲政之初,就决定此策,微臣当时刚刚中进士,佩服之极。而今南洋新定,陛下欲封皇子于南洋,也是长治久安之状。”
随着朱祁镇权力日
益巩固。朱祁镇少年时期提出的封建策,也无人敢提出异议了。
不过,随着大明二十二个亲王人口滋生,俸禄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多。
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就接过的摊子。虽然这些年朱祁镇做出了一些决策,降低这一块的开支。
最大一项措施,就黑拖欠亲王俸禄。
否则这么多亲王宗室,每年都要一两百万两之多。但是皇室子弟滋生,如果按照之前的做法,朱祁镇之后,就又会多出八个亲王。
这样过几个皇帝。
大明的亲王就是一个更加不可支撑的数字。
虽然在大明财政收入增高了不少,但是蛇有多大,蛇洞就有多大。大明财政收入多了,花钱也多了。各方面花钱多就多了。
所以,大明对各藩王的钱,一直欠着,欠了小十年了。韩雍预计这种拖欠,还会继续下去的。
而且藩王对大明财政的损伤,并不仅仅在藩王的俸禄上。
还有藩王的赐田。
藩王的赐田,勋贵的勋田,乃至于皇室的皇庄,都是不用交税的。而这些人藩王勋贵的放肆,更是将他们所有侵占的土地都不想交税。
朱祁镇在清丈的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但也不能将让他们所有的土地都交税,正统勋贵在猫儿庄之战后被打压,更是吐出了不少非法利益。
不过,他们的合法利益也不少。
就比如英国公府,府上有勋田三万亩,乃是列代皇帝所赐,是不用交税的。
勋贵尚且如此。
大明二十多个藩王,以及数倍于此的郡王,他们占有的土地,到底有多少,韩雍心中都是有数的估计有两成。
是天下田亩总数的两成。
这还是朱祁镇开疆扩土,并且将很多卫所的土地划为户部下辖之后的结果。并严厉打击隐逸土地。让他们吐出来不少。
在嘉靖年间,户部查账,天下田亩比起洪武年间少了一半,这一半大多数都是王府占田,勋贵侵田。还有皇庄等等。
所以,将之后的藩王封到海外,固然刚刚开始麻烦一点,但是也少了一个笔开销。省略了不少麻烦。
文官们也慢慢的对这个政策乐见其成。
毕竟,几乎那一个省出身的官员,都不希望自己省内再被封一个王爷。
只是韩雍并没有想到,朱祁镇的胃口不仅仅如此。
朱祁镇说道:“太祖众建藩篱,拱卫天子,而今却成为朝廷之负担,虽然多有宗室建功立业,但是各家藩王却苦于不能为朝廷效力
,而南洋之地,地方万里,足够列地而王。完成太祖皇帝所想的,建藩篱以卫帝室。”
“先生以为如何?”
韩雍大吃一惊,说道:“万万不可。”他知道虽然各路藩王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不管是兵权了,还是其他权力,都被剥削殆尽了,如果当一个富贵闲人还好。
有其他想法,一知府就能擒之。
但是如果正如朱祁镇所言,一举将二十二个藩王全部迁徙到南洋,这可是要出大事的。
这些藩王一起反对皇帝,且不说他们能不能闹出什么动静,单单是这种道德上的指责,就会让皇帝名声受到的玷污。
如果有数个藩王起兵,且不说能不是能胜。单单是这样一件事情,就足够让皇帝在青史上留下道德上的污点。
皇帝既是天下之主,又是皇室家族族长。
他有责任将家族成员照顾好,这就是所谓的亲亲之道。
这话也不好直接说,而是转换一个话题说道:“陛下,而今国库空虚,虽然去年解来商税,江南一带一共有九百万两,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去年江西,安徽,河南,山东,湖广都有水旱之灾,还有茂州,太原地震,去年一年,减免赋税达五百多万石。刚刚又报宁夏地震。
恐怕今年也不是一个好年景,更有南洋征战之事,都是大笔开支。如果再迁徙二十二万于南洋,实在是没有这个钱。”
朱祁镇自然知道,朝廷一点没有补贴,就让各地藩王去南洋,这件事是流放。所有虽然每一个藩王离开,都会有大量带不走的土地田产归了朝廷。
但是这前提是,朝廷要在南洋将他们给安置好。这在海外,应该恢复太祖时期的制度,每一个藩王都有三护卫,有些藩王还有五护卫,就按少的说,一个护卫五千六百人。二十二个藩王,就是六十六个护卫。最少要给他分配三十三万大军。
朝廷哪里有这么多士卒分给诸王,而且诸王的王府,一般来说都是国家给建造的。也就是说,朝廷要在南洋修建二十二座王府。
要知道大明王府的规格,甚至比一些小县城都大。
这又是一笔天文费用。
韩雍指出的问题,固然是要面临最大的问题,但是朱祁镇却也知道,这并不是问题。
因为商税次第铺开,让朱祁镇有些欢喜过头,要知道支撑南洋征战的财政来源,一半是截留福建,广东海关税与田赋,另外一半就是商税了。
特别是广东铁业与糖业,其兴旺程度不下于江苏纺织业,与江西的瓷器。
第九十八章 封建已成定局
商税虽然还没有完全铺陈开来。
但是这个潜力就足够支撑自己能做很多事情。
而且对将大明二十二个亲王迁徙到南洋去,这固然是一个很沉重的财政负担,但是这一件事情一旦做了,不仅仅是为大明财政上永久性填平一个窟窿。
今后,各地藩王不仅仅没有俸禄,还要向朝廷上贡,比如麓川襄王。他每年正旦之前,他就会送上一些象牙,翡翠,玉石,犀牛皮,还有珍奇的动物。以及一些金银,折合每年有一两万两之多。
这固然是而今这位襄王对大明朝廷讨好,也是封建关系的义务之一。
甚至朱祁镇在外的几个成年儿子,伊王,郕王,藏王,越王,都会这样做。不过朱祁镇以他们立功太浅,都免去了。
朱祁镇毕竟是他们亲爹,也知道这些儿子们有了封地过得并不是太好。
伊王带兵与瓦刺多少次交手,但是而今伊王手中的兵马只有两万多。这并不是朝廷的限制,而是伊犁经济基础的限制。
伊犁固然是西北重镇,可耕可牧。但是汉民不多,根基浅薄。民风虽然彪悍,是好兵源,但是伊犁财政收入却不多。
藏王也是如此。
西藏在这个时代,真是穷地方。又是高原。藏王要面对的局面也是很复杂的。藏王手中有一万五千精兵。但是他自己养起来都很吃力。
郕王稍好一点,他有朱祁钰的底子,又参与进入中日贸易之中,但是他有心占据整个九州,花钱的地方也多。
至于越王倒是好一点。
清化乃安南原来的西都,也是黎氏反抗朝廷起兵的地方。也是安南复国组织最活跃的地方。越王到了清化,虽然么有大战,但是各种阴谋诡计,却从来没有少过。
说起来,朱祁镇这个几个儿子在大明所有王爷之中,能力相当不错。
不是,朱祁镇的这几个儿子就是天资聪颖。朱祁镇血脉非凡,而是朱祁镇对他们一开始都寄托着期望,要将他们培养出方面之才。
而今不能说全部合格,但是比其他宗室藩王,要强太多了。
不过,而今是父亲当皇帝,这些贡品是可以免除的。
但是将来太子上位,却是一切回归原来。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明这三十个属国(原来的二十二藩王,加上朱祁镇八个儿子)每年贡品都要有几十万两之多。
同时还能巩固大明对南洋的统治。
而今财政虽然难了一点,但是朱祁镇也没有
想过而今将这些藩王全部放到南洋,即便是朱祁镇想,南洋还没有这么多地方。
而今朝廷控制,可以分封藩王的地方,不过是吕宋一部,婆罗洲一部,还有湄公河三角洲一部,能封几个就不错了。
封多了,这些藩国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发展潜力,不过一城之地而已。
这对大明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朱祁镇也没有想过,让那一个藩王有能力一统南洋,反攻北方。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却是藩王对大明百姓的摧残。
明代藩王之害民,简直是罄竹难书。可以说大明百姓起来造反,很大程度都是藩王给压迫的,李自成抓住福王之后,将福王杀了,与鹿同煮,号称福禄宴。
这固然残忍。但也看出来大明百姓对藩王恨意之深。
别的事情不说,单单说一件事情。
就是朱祁镇将藩王与勋贵除却皇帝赐田或勋田之外的土地都纳税。
但是你以为这些钱是从藩王或者勋贵手中收上来的?那就是太天真了。他们只会对佃户加码,将朝廷的赋税转嫁给他们而已。
朱祁镇对这种做法也是无可奈何的。
让这些藩王去南洋剥削当地土著,朱祁镇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如果他们能镇得住场子,那最好不过,如果镇不住场子,放心朝廷会给你们收尸的。
正如黄通对张懋所言,渤泥易破难定。
南洋很多国家都是这样,也是数百年,上千年的历史,已经有自己的民族意识。军事力量薄弱,是容易灭国,但是之后怎么办?
朱祁镇可不想想大明在东南亚待了数百年,然后灰溜溜的回来。有了藩王这一阶层,大明对南洋变成了间接统治。
很难造成南洋皆反的局面,即便有那一家藩王镇不住场子,也是疥癣之疾。
很多大事,真正要的不是种种条件上的问题,而是决心。朱祁镇从一开始都有。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一件事情的眼中后果。而是他有意为之。
韩雍当太久的首辅了。
朱祁镇是有心要换掉他。
但是总不能无故而换首辅吧?
这如何能服天下人心。
而且朱祁镇也不想对韩雍怎么样?
汉代就有将相不辱的传统,朱祁镇也不想给后世的人开一个人坏榜样。毕竟张居正的下场,让每一个大臣都知道了明哲保身。
韩雍下台,需要一个不轻不重的罪名。
将这一件事情定为国策。自然是有功于国,但是会承受天
下各路藩王的反对。
虽然朱祁镇常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但在实际操作之中,却很少有皇帝犯错,即便是皇帝犯错了,大臣们都应该主动出来,为皇帝分担。
此所谓英明不过陛下也。
不过这些话,朱祁镇不好直接给韩雍说。
朱祁镇说道:“这些朕都知道,计南洋战事,不出一二年间,孩子们在前线做事,朕总要先安排好。”
“而且这一件事情,乃是朕登基以来第一个主张,朕当年没有落实,而今也是到了该落实的时候了。”
“在京师的四王,也等待很久了。”
前文已经说过,朱祁镇将河西四方安置在京师。是以韩王主动要求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河西之地,也就是甘肃宁夏之地,太过清苦了。
河西四王乃是韩王,庆王,肃王,岷王。
这其中也有不同,韩王,庆王,肃王,是真在河西,也就是甘肃。
韩王在平凉,肃王在兰州,庆王在宁夏,都不是什么富裕地方,对藩王的待遇更是比其他各省等而下之了。
而岷王就要特别说明了。
他是先封在西北,后来西北苦寒,他向太祖皇帝哭诉,太祖皇帝封他到云南,但是到来了云南与沐英冲突,被沐英告了一状,被太祖皇帝下狱。贬为庶人。后来太宗皇帝上位,为了表亲亲之谊,才被再次封为王了。
只是他的封地在湖广武冈。
武冈三面环山。岷王连王府都没有。住在当地官府里面。可以说是所有藩王之中过的最苦的一个。
所以才忙不迭的想回京师。
另外说一下,朱总理就是岷王一脉之后。
这里说一点,大明财政体系之中,藩王的俸禄是由各省直接拨付的。这就造成了后来西北几省所有税收,都不够养几个藩王。
当时朱祁镇就存了这个想法了。
只是当时没有那么地方封。而今有了就从这四个王爷下手。至于他们想不想愿意不愿意,就不是朱祁镇所考虑的事情了。
韩雍说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臣恐四方怨气沸腾,不利于陛下的名声,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之。”
朱祁镇说道:“请先生放心,朕自有办法。还劳烦先生下去准备吧。该怎么做,先生给我上一个折子。”
朱祁镇的语气之中,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韩雍虽然不知道朱祁镇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但也只能答应一声。毕竟,他虽然算的上是一个强势的首辅,但也不能与皇帝对着做。
第九十九章 枣与梨
朱祁镇的表态如此斩钉截铁。
韩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能先拖一拖,换一个时间再讲,或许能让皇帝回心转意。
于是,韩雍就转化了话题。
大明天下如此之大,除却南洋,还有很多事情要说的。比如赈灾。比如西南土司的乱事。
赈灾就不用说了。
至于西南土司,虽然大明有大兵镇压,但是还是隔三差五的出乱子。几乎有几年,就有一场土司作乱。
朱祁镇也明白。
这一方面是土司在自己的地盘之上,的确是嚣张多了。根本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不晓得北京在什么方向。
如果大明国力较弱,也就不说了。
但是而今大明国力比之前强盛了不知道多少。
单单云贵川三省兵力叠加就有一二十万之多,毕竟这些省份在枢密院的划分之中,依旧是边地。
这二十万军队,固然不是全部都是京营精锐,但是列入京营序列的也有数万。
在朱祁镇军事整顿之后,军中将领的地位大幅提高。虽然比不上开国的时候,但是地方军事指挥权却一直在武将手中。
而且看着正统十四到正统三十年之间,大战连连,为大明增加了不知道多少个勋贵。而今的将领都是眼气非常的。
一个个都盼着打仗。
即便没有仗打,有的还想着要打的。更不要说这些土司一个个如果桀骜不驯,再加上朱祁镇之前改土归流的原则在。
他们更巴不得将事情闹大的。
所以,而今土司之乱,都是旋起旋灭的节奏。
不过韩雍今日特别说明,这种擅起边衅的严重性,特别是大明正在南洋用兵,一旦西南闹大乱子。
朝廷就两面大战,财政会支撑不住的。
朱祁镇立即答应下来,说道:“这一件事情,我会交代给枢密院的。”
其实,这种军队中的情况。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朱祁镇的纵容。
在朱祁镇心中,下面的军队求战心切,主动出击,总要比畏敌如虎,甚至望风而逃要多了。
这种军中士气,不可折损太过。
虽然事后,朱祁镇都会派人查,如果查清楚是军中某些人有意为之。
朱祁镇也会处罚的。
只是一般来说,这都是打赢之后的事情了。对于得胜之将,朝廷也不能苛责太过。一般来说就是派人训诫一番,然后将他调到冷板凳上。
比如去枢密院当文
职军官,比如去武学当教习,比如去紫禁城城之中,为皇帝站岗。特别是最后一个职位。
凡是能在宫中站岗的,大多都是军官。所以,在外能领一两万大军的将领,来到这个地方,也不过是带几百人,看管一两个城门而已。
而且按时点卯。不能缺席,请假也很难。
如果说人流量大的门,还好一点,能与朝中大佬,枢密院的顶头上司混个脸熟。但是如果有些偏门,一年半载也开不了一次。
对于这些领兵打仗的将领,就好像是坐牢一样。
只是尽管如此。
已经打胜仗的封赏,却不会撤回了。
如此依然挡不住下面将军的求战之心,毕竟,即便是升官之后,要坐上几年冷板凳,但也是升官之后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当晋升到一定程度,真要有战事的时候,枢密院选将,第一个要求就是有没有实战经验。
而今正统前期有大量饱经战火的将领,毕竟大明与瓦刺大战,动则十几万大军,几乎九边将校,都经过战火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大明常年有战事的地方,也就是西域。即便是西域也是小打小闹,不要说如当初几十万人的会战,就是几千人一场战事,也少有了。
这几年升上来的将领,还有一些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参与瓦刺之战的将领,看战功就看眼红了。
朱祁镇的这种处罚是吓不倒他们的。
不过,朱祁镇也明白情势不动。
西南土司并非都是很弱的。西南土司其实有好几年都是比较强的,比如安氏。真要弄得西南乱起,动用大军也不是办法。
片刻之后,韩雍退了下去。
他回到内阁值房之后,就开始处理公务了。
内阁首辅从来不是一个好做的职位。
不仅仅要有极强的能力,还有极强的精力。
朱祁镇将大量的庶务都放到了内阁之中。几乎上可以说,内阁才是大明的行政中心,大明可以没有皇帝,但是内阁辅臣却不能缺少的。
韩雍纵然年富力强,但是十年首辅当下来,已经是头发全白,老了不只是十岁。
要知道韩雍与朱祁镇几乎是同龄人,相差不了几岁。
朱祁镇保养很好,头发虽然有几缕白发,但是每天都有梳头的宫女给遮掩下去,放在头发里面,不细细的看的,是看不出来的。
韩雍一连批阅了一叠奏疏,将这些奏疏分门别类的放在一侧,又发回各部的,上奏皇帝,有转给枢密院的。等等。
随即叫来几个中书舍人,
将这些奏疏一一搬走。
正当韩雍松一口气,却听外面有一个声音说道:“韩先生在吗?”
韩雍听这个声音,立即反应过来,是怀恩。
他出了值房说道:“原来是怀恩公公来了。不知道圣上有何事?”
韩雍对怀恩也是很客气的。
纵然在朱祁镇的约束之下,大明的宦官似乎并没有什么权力。但是宰相门房七品官的道理谁都懂。
虽然这个怀恩看上谦卑之极。一点没有王振的嚣张。但是纵然是首辅也不敢小看,纵然不愿意结交,但也不至于得罪。
怀恩说道:“陛下,从南边回来,带了一些果品,特别让奴婢为先生送过来。”怀恩一示意,立即有两个小太监进来。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篮子,却是一篮子大枣。另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篮子,却是一篮子梨。
韩雍说道:“这倒是稀罕物。”
而今正是春末夏初。
这个年代反季节的果物是一非常少的。
这一篮子大枣,不是干枣,是鲜枣,一个个光着饱满,就好像是打了蜡一般,而一篮子梨也是如此。似乎是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怀恩说道:“是,这果物本应该,应时而生,应时而没,这如果不按时节来,也仅仅是一稀罕物,总就不是成大事,甚至还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君子就该应时而作。先生您说我说的对吗?”
如果刚刚开始的时候,韩雍还没有注意到这两篮子水果有什么不对,毕竟朱祁镇对内阁从来是很厚待的,一般有了什么稀罕的贡品,或者其他东西,朱祁镇都会赏赐给内阁。
每逢逢年过节,都有厚赐。
内阁大学士与内阁的中书舍人都有一份。
单单是赏赐加起来,每年就够几百两银子了。
这一点果品,韩雍也没有多想。
但是听了怀恩这一番话中有话之言,再一看着些果物,不就是一个“早”,一个“离。”其中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而且怀恩这一番话,明显不是怀恩自己要说的。
毕竟怀恩在御前行走这么多年,会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吗?
韩雍即便胸有山河之险,腹有城府之严,此刻也微微有一些失态。用不知道准怎么形容的语气,好像是敷衍,又好像下意识说道:“是啊。”他随即怀着最后一点勇气,拿着一个梨说道:“陛下仅仅是赏赐给我,还是赏赐给内阁所有人?”
怀恩微微垂目,避开韩雍的目光,说道:“陛下只送给首辅。”
第一百章 君臣之间
韩雍听了这一句话,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会儿,说道:“好。”
怀恩低头说道:“首辅没有什么吩咐,那奴婢我就回去了。”
韩雍没有理会他。
怀恩也就微微一行礼,自己退了下去。
韩雍缓缓的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传话下去,就说他要睡一会儿,不是紧急军情,不许打扰。
随即目光环绕整个值房。
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内阁首辅的值房,其实并不大,也不话里。
不过是文渊阁之中隔出来的一个套间。外面是办公室,只能放下一张桌子,还有四壁上堆积得满满的,几乎能触摸到天花板的文书。
甚至地面上的箱子里,韩雍的桌子下面。也是一卷卷文书。
这都是韩雍的工作内容。
而里间也不大。
除却一张床之外,一些生活用品之外,还是书籍。大量的书籍甚至堆满了半个床面。上面的被子甚至被叠起来。
这就是韩雍的工作范围。
毕竟首辅这个工作。从来没有上班与下班。
一般没有事情还好。
韩雍也能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宫,回家里睡上一晚。但是一旦有事,通宵达旦都是正常现象。
而大明在什么事情没有事吗?
就大明这个体量的国家,很难说他那一天没有事情发生。
其实这几年已经好多了,刚刚推行一条鞭法的时候,韩雍一整年几乎回家睡几天而已。每天要督促下面的推进情况,又要批驳反对派的意见,还有注意某些不怀好意的人事斗争,又要揣摩大明天子的脾胃。
这每年事情都消耗他大量的精力。
不过,当皇帝南巡的时候,韩雍又恢复到了变法开始时候的状态。
毕竟皇帝不在京师,他作为留守大臣,就要负起责任来。照顾太孙,管理朝廷,并要承接朱祁镇发回来的命令。
更要注意京师范围之内,各方之异动。将很多隐患消弭于无形之中。
此刻,他之才想起,他在这个值房之中,已经十年了。
韩雍拿起一个梨,重重的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咬的太快,他只觉口中一痛,伸手一摸,却是拿出一个颗断牙。他苦笑两声。心中暗道:“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拿走你很多的东西,当你知道的事情。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韩雍看着手中带血的断牙,寻了一张纸包了起来。
儒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弃。
甚至有些人连掉落的头发都收集起来。而韩雍自然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牙齿给扔了。
只是比前眼前的这种惊变,区区一颗牙齿,根本算不了什么。
刚刚听明白怀恩的变化,韩雍心情复杂之极。
有惊愕,愤怒,怨怼,抗拒,等等。而今却一点点的平息下来。
韩雍重重的靠在太师椅上,叹息说道:“十年首辅,已经够了。”
各种个人情绪褪下去之后,韩雍又恢复了自己政治智慧。在以旁观人的目光来看,韩雍也知道他到了求去的时候了。
毕竟朱祁镇对内阁进行了种种的加强。
历史上内阁成为大明行政核心,是经历过好几个皇帝,但是而今却只用了十几年。
正是内阁权力如此之大,一个人是不适宜在这个位置上长待的。
毕竟现在的内阁,不是太宗宣宗的内阁,那个时候内阁不过是一个顾问机构,才有了杨士奇担任了二十一年的内阁首辅。
单单从正统朝的历代首辅,韩雍算起来其实已经够长了。
只是,人的理智如何能完全征服情绪?
韩雍明知道如此,但是一个政治家又怎么能抗拒了掌控天下的权威。
只是他也知道,他抗拒不了。
韩雍知道外面人评价他是这么些年最强势的首辅,但是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再强势也不可能对抗皇帝。
而今皇帝这样暗示,其实已经是非常客气了。
如果说,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将来要面对不知道是什么了。
“况且,陛下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不是?”韩雍心中暗笑,忍不住笑出声音,声音之中却一种凄凉之意。
韩雍之前不明白,皇帝对封建之事,有什么办法来抵消四方怨气。而今已经明白了,皇帝不需要抵消四方怨气。
需要抵消四方怨气的人,是他这个首辅。
而他这个首辅正要因此辞官。
“皇帝,实在是太聪明了。”韩雍暗道。
他能想明白这一点,但是即便看明白这一切又怎么样?他还是要照做。
毕竟他也明白,皇帝给他留了情面了。
韩雍的基本盘是在士林之中的,四方宗室的怨气,其实并不能动摇韩雍的根基。韩雍即便是退下来,不能直接执掌朝政,也是朝廷之中一方大佬。
就好像之前的曹鼐一样。
只是,他内心中,依旧是不甘心。
谁能甘心?
而此刻。朱祁镇也在问怀恩道:“你将一切都给韩先生说明白了。”
怀恩一五一十,将
他到韩雍之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交代出来,说道:“奴婢觉得首辅会明白陛下的意思。”
朱祁镇负手而立,微微一叹并没有说话。
怀恩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奴婢再去一趟。”
朱祁镇说道:“不必,韩先生是何等人,你说的,对他来说,根本不是暗示,几乎是对着他的耳朵吼了,他不会不明白的。”说到这里,朱祁镇悠悠一叹,说道:“韩先生为国操劳,朕这样做,总觉得有一些对不起他。”
怀恩说道:“陛下也是为了朝廷体制。奴婢想首辅是会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拟旨。”
怀恩立即研磨持笔。
朱祁镇微微停顿,说道:“授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韩雍,特进荣禄大夫,太傅。荫子为中书舍人。并食四俸。”
一般来说,大学士都某部尚书的加衔。这是三杨时代就有的惯例。不过一个加官而已。朱祁镇也无心改动。而荣禄大夫乃是明代文散官之首,也没有什么用处。太傅更是百官之首。
只是有了并食四俸,也就是说韩雍一个人能吃四个官职的俸禄。加起来一年也有数千两了。
虽然比起某些大商人来说,还是不多。但是对一个官员来说,只要不摆什么排场,足够支撑了。
如果摆其排场,是给多少钱都不够的。
不过,朱祁镇想来韩雍更在乎的是这个荣誉,并不是这实际的钱,因为韩家本就是江南富豪,被迁到北京来,虽然财产大幅缩水。但是出了一个内阁首辅,韩家岂能衰败?
不是说韩雍参与某些事情为韩家谋利。而是韩雍什么话也不说。韩家在很多事情上绝对是一帆风顺。
有这个家底。韩雍不在乎这几千两银子。
只是中书舍人这个分量却够大。
本来中书舍人就是一个打杂。没有什么要求,但是内阁事务大大增加,很多中书舍人都能接触到大明第一等机密。
就好像是同样是公务员,下面的公务员,与国务院的公务员能一样吗?
韩雍能将几个子弟当上中书舍人,将来最少是一个五品官的前程,而且光明正大。不要觉得一个五品官的前程不好。即便是韩家子弟,也不可能个个在官场上发达的。子不类父的事情太多了。
真正有才能的子弟,韩雍自然有办法安排前程,但是对于某些庸碌之辈,这却是一个好像选择。
当然了,这也是朱祁镇对韩雍另一个方面的督促。
如果韩雍当首辅,让韩家子弟进来当中书舍人,是不是有一点不大合适?
第一百零一章 韩王请封建
韩雍的心情如何平复,就不需要细言。
不过,政治人物的决断,从来不是情绪所左右。
韩雍身后不仅仅有自己,还有韩系一大帮人马,从这个角度看。他需要时间来调整,在自己下位之后,保持自己人在核心的权力。
所以,他不能拒绝朱祁镇的意见。
于是,不过三天之后,一封奏疏到了内阁。朱祁镇批阅之后,又被下部议处。
这封奏疏的内容。就是大明韩王请封国南洋,以镇远方。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一封奏疏乃是韩雍的手段。
因为此韩王已经非彼韩王了。
当那位精于骑射,想要建功立业的韩王已经不在了。他的谥号乃是韩惠王。而今的韩王乃是韩惠王之子,说起来在辈分上应该叫朱祁镇为叔叔。
他也是刚刚封王不久,虽然被韩惠王教育出来的。也是大本堂武学一路毕业。
只是他倒是有没有韩惠王建功立业之心,却是不知道了。
只是一个在京师的王爷,虽然贵为亲王,毕竟是天子疏宗,一个当权的首辅,想要拿捏实在是太容易了。
所以,韩王这一封奏疏,自然是韩雍暗地里做的事情。
一下部论处,就引发各方面的讨论。
很快韩雍就在明报上公开发文支持藩王远封,以有三大利而除三弊之论。并很快批准了韩王远封。
就解渤泥之地为韩地。
并令有司勘探婆罗洲土地河流,朝廷出钱在婆罗洲合适的地方,为韩王建造王府。其实也就是一座城城池。
并准备拨给韩王数万百姓,令起就封。
这数万百姓,自然是各地流民。
不得不说,虽然朱祁镇一直以来赈灾得力,并且一次又一次招来流民,各地安居。从于谦在河北水利建设的时候,就招徕了大量河南江淮山东的流民。
但是一次又一次安置流民,根本就是扬汤止沸。只是平静数年,又会出来一批。
朱祁镇也无能为力。
这是大明根子里的痼疾。
承平百年,人口滋生。一方面大明经济高速发展,特别是各种手工业工厂化,乃至于蒸汽机的运用。
另外一方面也是最底层的百姓纷纷破产。
甚至这种破产,还有地域性。
有钱的更有钱。没钱的更没钱。
在家上天灾人祸,水旱蝗震,一次又一次,百姓那一点积蓄根本不可能支撑。即便朝廷再赈济,也不可赔偿百姓的损失。
也赔偿不起。
所以,虽然下面都不向上报流民数量,但是朱祁镇也知道,朝廷要收拢几十万灾民,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各方流离失所的百姓,只比这个数量多,不会比这个数量少。
韩王事情一定下来。
韩雍立即上奏,请修改大明宗室分封之策,也就是将大明封在国内十几个王爷,还有还在京师三个王爷,一并都封在南洋去。
这一下子就引起了渲染大波。
各方藩王一下子炸锅了。
要知道,几代富贵下来。大明藩王早就没有了当初的心力。也没有在异域开拓的能力,此刻将他们分到南洋,将他们从原本的舒舒服服的封地。赶到了南洋这不毛之地,其中的心理落差,就等于将人从北上广,赶到西南大山山沟沟里,说不定还没有信号。
这根本是让人拼命。
于是,秦王首先上奏。
一上奏就出大招,以韩雍为人臣,不思劝圣上亲亲之道,而听异端邪说,害骨肉之情,请诛之以谢天下。
于是乎,其他藩王纷纷上书,一时间要将韩雍给批臭打死的感觉。
对于这样的反对浪潮,不管是韩雍,还是朱祁镇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韩雍既然有了心理准备,自然是丝毫不退让。
在明报上舌战群儒,将各地藩王的奏疏一一纰漏,韩雍从太祖分封之本意,从藩王拱卫帝室用意,逐条批驳,将所有藩王的意见批驳的一文不值。
作为一个文官,笔头上的功夫,那根本就是基本功。
更不要说,韩雍身后有几乎整个士大夫集团的支持,原因很简单。毕竟各地藩王在府各地,大多都没有做什么好事。
即便有些藩王名声不错,比如蜀王。
但是这些藩王在各地占据了最好的土地与资源,如果这些藩王迁走,自然是有人能接盘。
这接盘的人不会是勋贵。
虽然朱祁镇对勋贵集团大力支持,但是真要说起来,勋贵的势力范围,大多都在南北两京,以及原来的九边西南地区。
在腹地之中,勋贵的力量非常之薄弱。
这些好处自然是落在当地士大夫手中了。
不过,韩雍也知道,很多时候胜也是败,败也是败。
儒家的亲亲之道在哪里放着的,韩雍再怎么正义,也是一个外人。而这些藩王再怎么混蛋,也是朱家的人。
所以,他将所有藩王给强迫答应远封的时候,就是他给朝野上下,还有这些藩王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如果不是韩雍做出了去位的心理准备,他是绝对不会做这一件事情的。
不过既然韩雍有了这个心思。就不会有半步退缩。
他很快下了另外一个命令。
就是召襄王入京,担任宗人令。
襄王是第一个封在外的藩王,而今已经是第二代了,占据了云南横断山脉以西,而今就是缅甸北部的大片土地。
民户百万,经制之兵也有三四万之多。
不是襄王不能征召更多的士卒,而是襄王养不起。
虽然有云南方面给予很多的方便,但是麓川的根底依旧比不上云南。再加上当地百姓襄王的统治,也不是太服顺的。
所以襄王零零星星的战事一直都有。
不过,襄王的设立还是给云南外面增加一个屏障。
对于缅甸方向的一些乱事,根本影响不到藩王,比如这些年孟密与孟养两个土司之间矛盾不小。
这些乱事都被襄王挡下来了。
韩雍之所以将襄王调入京师之中,就是向天下竖立一个外封藩王的榜样。
朱祁镇也同意了。
不过朱祁镇的同意却有一些不大一样。
那就是朱祁镇已经意思到大明内阁的权力越来越大了。
很多事情就是如此的矛盾。
太祖为了集中权力,将丞相给废了。让大明中枢运行一直处于一种低效之中,如此也保证了大明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同样的问题,有明之无善治,从废丞相开始。
皇帝一个人乾纲独断,看上去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现实实践却告诉世,以一人治天下,是绝对不可能做好的。
朱祁镇为了推行改革,为了提高行政效率,自然要理清中枢权力结构,内阁本质上与唐宋之政事堂,虽然有所区别,但也相差不大了。
这个时候,朱祁镇接越发感觉到了,自己手中的权力一点点的流失到内阁之中。
杨洪对朱祁镇的提醒,朱祁镇不能不放在眼里。
朱祁镇自然是不在乎的。他自然是有底气的。但是在他之后的皇帝却怎么撼动一个强大的内阁。
朱祁镇一直在引入其他力量制衡。
单单勋贵或者说军方,是很难制衡大明文官势力的。
朱祁镇分封各王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那就是将藩王的力量引入中枢。
当然了,而今混吃等死的藩王是没有什么用的,但是等各路藩王在南洋站稳脚跟之后,如果每一个藩王的实力都有襄王的实力,几十个藩王,也就有几十万大军,就有足够的话语权了。
足够保证皇帝一直是姓朱的。
当然了引入藩王另外一个好处,就是保持大明对外的统治。
第一百零二章 宁王朱奠培
大明不能将藩王封出去就不管了。大明对藩王的管理必须有一套体系。只要是体系就要有奖罚。
罚就不用说了。
自然是有各种手段,比如说降爵,革除封地等等。
但是如果奖赏?
藩王的爵位已经是人臣之顶峰。真正是赏无可赏。
如果某一代藩王太过有手段。朝廷也可以召入京师,入京辅政。他根基在南洋,自然难与京师的文臣交锋。却也可以让很多文臣不敢为所欲为。
不过,朱祁镇还觉得韩雍的做法,还是有一些小家子气了。
朱祁镇干脆一封诏书,昭告天下。
宣各地藩王入京觐见。
如此一来,是事情就大了。因为各地藩王距离北京路途不一,再加上各种准备,此刻的诏令,到了秋冬能过来就不错了。
只是这样的诏令到了不同的人手中,也会有不同的反应。
大明重藩,不过是秦,晋,楚,蜀而已。
不过晋王可以不用管了。
因为晋王距离北京太近。
晋王根本不可能翻出北京的掌心,于是晋王早早的来京师,并向皇帝哭诉,说他身体怎么怎么不好,不能为朝廷效力云云。
想免去南洋受罪。
对,在很多人的眼中,去南洋就是受罪。
至于秦王,楚王,蜀王,虽然各有心思,心中或有不满,但也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而今大明朝廷有多少力量,他们也都明白。
不过,他们不敢有别的心思,却不是不敢有小动作。
他们的小动作就是宁王。
说起来宁王一脉,乃是对帝室一脉心中怨气最大一支。
当初太宗皇帝起兵的事情,面对南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他留下世子守城,而今自己带兵出塞,去了大宁,一举夺了宁王之兵,从此才有了与南京对抗的本钱。
当时太宗对宁王可以说好了,兄弟两中分天下。
只是天下大定之后。
宁王也识趣,不敢说什么中分天下的事情。但却想封一个好地方。就求苏州。
太宗不许。
求钱塘。
太宗不许。
最后封到了南昌。
在太宗之后,宁王也想换一个好地方,但是被仁宗皇帝打发了。甚至派人查宁王有什么不妥当之举。
宁王只能托庇于文学之道。在正统十三年去世。
要知道在洪武年间,可是有一句评价,说是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但是善谋之宁王最后逼成这个样子,宁王一脉之中没有郁郁之心,却
是假的。
而今的宁王乃是宁王朱权嫡孙。名叫朱奠培。
他父亲死的早,从小在朱权膝下长大。可以说是被朱权培养出来的,与朱祁镇年岁相当。
是后来造反的宁王朱宸濠的爷爷。
所以宁王家族对帝室一脉的想法,一直是有的。甚至各种准备未必是到了朱宸濠。才有的。
此刻朱奠培心中一直在犹豫。
他已经从各种渠道接到了很多太祖一系藩王的书信。很多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希望他给朝廷一个教训。
朱奠培心中非常激动,却也知道他到了一个该选择的时候了。
听从这些人的劝说,起兵反抗朝廷。
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首先大明南方空虚。
大明南方之兵不是在西南,就是在南洋,寻常时候朝廷在南京有京营数万,但是而今这数万兵力都南下了。
而江西本地卫所军。朱奠培不敢说完全掌控,但是却也可以第一时间瘫痪。不要小看,一个藩王几十年在封地积累的人脉。
就好像朱宸濠起兵的时候,第一时间将江西城之中忠于朝廷的人给杀了。
如此从南昌到南京,并没有什么阻碍。
而今南京也缺少得力的大臣坐镇。
如果曹鼐还在,他绝对不会有这个想法。只是而今南京留守大臣空缺。
朱祁镇是想留给韩雍的。
毕竟韩雍这样的大臣,即便不做首辅,能安置他的职位,也就那几个,不能不提前准备。不过,在朱祁镇看来,南京留守这个职务,很多时候都没有事务,空缺一段时间,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这才有这样一个纰漏。
而各地藩王的支持,也是朱奠培心中更一个筹码。
看起来各地藩王早就没有权力了。
但是宁王能在南昌做到的事情,太祖所封的这些王爷,大多都能在本地做到。甚至太宗起兵的时候,如果没有各地藩王在后面扯后退。建文未必那么容易就丢掉了江山。
而今有各地藩王支持。也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毕竟很多藩王,很难有一个明确的表态,如果没有朝廷又一次削藩。朱奠培很难有这样的利好。
但是除却好处,之外还要看坏处。
朱奠培很清楚,当今皇帝是一个很难缠的皇帝,看他登基以来打过的战事,就知道不好惹。纵然而今南方空虚,他能顺利的占领南京,坐拥江南,但是朝廷有北方之精锐,大举南下,之后的战事,也不是很好打的。
更不要说大明从南洋撤回来的话,他
要面对两面夹攻。
他自然是犹豫不定。
一方面对眼前的机会,垂涎不已。另外一方面又担心,大事不成。他反复的想。
以至于出京师来的使臣,一边又一边的催促宁王上京。
朱奠培太清楚了。
这一次上京,各地藩王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不管他们有什么意见。封建之策终究会推行下去,南昌这封地并不算好。
但是很快他连南昌这个封地也不会有了。
而各地藩王如果都上京了,对他的支持能有几分却是难说的很了。
时间越来越紧了。
朱奠培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来他年纪大了。再不做这一件事情,就不可能做了。
如果没有机会的话,他或许将这个想法留在心底,传之子孙。不去多想。而今偏偏因为京师的作为,有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机会放在眼前。
实在让他不忍放弃。
二来,这一次他去京师后。宁王蕃定然转封到南洋,以南洋的不毛之地。根本不可能积累力量,再想做这样的事情,根本是不可能了。
与其是这样,还不如赌上一把。
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燕王一脉该还给我家的东西,我自己来取。”朱奠培下定决心,立即有了作为。
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传出谣言。
将宣宗皇帝当年的宫中事情传播了出来,说今上非宣宗之子。
传说,当初皇太后还是妃子,与胡皇后争宠。为了抢先一步得到优势,就抢了宫人之子为子。
这其实并不是新闻。
从古到今,百姓对宫廷之中的八卦都是有着无穷的兴趣,从汉代就有关于宫廷辛密的小说出现。
到了而今也是见怪不怪了。
说实话,皇太后当初做的事情,真放在台面上来说,也不是多光彩的,以至于太皇太后虽然看着皇太后长大,但是一辈子瞧不上她。
婆媳关系如此之紧张,都是与当初废后有关系。
但是纵然皇太后做了一些手段,也不可能做出混淆皇家血脉的事情。且不说宣宗从来不是昏聩到任女人骗的人。单单说太皇太后当时还在,宫中一切事务都有太皇太后的看着,就是皇太后敢做这样的事情,他能逃过太皇太后的火眼金睛。
不过是谣传而已。
对于宁王来说,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以此来否定皇帝合法性,甚至之后又谣传当今陛下之所以召集各路藩王入京,就是知道了自己非朱氏子,要杀尽天下宗室,以绝后患。
这个谣言更狠了。
第一百零三章 宁王起兵
这个谣言其实也是一定的基础的。
因为但凡关心一下政治的人都知道,当今陛下对宗室藩王是一点也不友好,似乎这一下子都有了解释。
又给朱祁镇这一次召集诸王入京,蒙上了一层阴影。
也给诸王不入京找到一个借口。
毕竟,这些王爷虽然是当猪养的。但并不是说他们一点智慧都没有。他们对这一次召入京师的意图,也是十分明了的。
甚至有南京的一些小报,将这些内容发了出来,依托朱祁镇这些年打造出来的报纸系统。瞬间哄传天下。
不过十几日功夫,就传到了朱祁镇的耳朵之中。
朱祁镇勃然大怒。
他很长时间没有如此发怒了。
倒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让他顺心。
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如果想做一个昏君,自然可与为所欲为,但是想做一位明君,就要细细斟酌,不住思量,不可能做快意之事。
反倒是很多事情本不如意,必须进磋磨才能推进下去。
他之所以生气,一来是因为这一件事情,不仅仅伤及了他的名誉,也伤及了父皇母后的名誉。二老已经长眠于地下了。
虽然他的灵魂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但是却承担了这份父子母子的亲情。却是一点也没有少的。
甚至他偶尔想想,还有一些惭愧之感。
没有宣宗皇帝,他根本没有这个位置。虽然没有膝下承欢,但是他将大明发展到这个地步,也足以告慰宣宗皇帝了。
倒是皇太后。
他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让皇太后顺心如意。很多事情而今想想,做到太有原则,太小家子气了。
并不是说,他觉得当初自己做错了。
而是觉得自己该用另外的方式去做,不该拒绝的如此强硬。而今想想还有些惭愧不已。
因为一切都没有弥补的可能了。
心中的“对不起”不知道向谁说了。
他做这些事情,推动这些改革,早就准备好被人暗地里不管怎么骂了。但是说他母亲就是不行。
是的。
当年皇太后为了争宠,做的是不地道。
但是哪有如何?
不管对错,他这个做儿子的接下了。
损及先妣清誉,真以为只有太宗皇帝能诛十族,他朱祁镇就杀不得了吗?
另外一个原因,却是他觉得被轻视了。
对大明各藩王动手,是朱祁镇一直想的事情,几乎是
在登基之后,就思考过,亲政之后也思考过,之后更是隔几年对藩王有些限制,甚至专门派大臣巡查藩王乱法事。
可以说,他在这上面花费的心力。一点也不比其他方面少。
所以,他对大明藩王的本质太了解了。
大部分藩王都是有心无力,有贼心没有贼胆,更没有能力。
而今的藩王根本不可能与国初的藩王相比,他们唯一的优势,并不是别的,就是道义上的优势,就是舆论上的优势,高举儒家的亲亲之道。
反而让朱祁镇有些投鼠忌器。
而这个谣言有太明显的指向性了。
一看就知道是利益相关所为。也就是某一个藩王做的。
朱祁镇早就将这些藩王当成死鱼。而他偏偏被这一条死鱼给咬了手,这岂能不让朱祁镇怒气蓬勃。
他二话不说,将锦衣卫东厂的负责人给叫了过来,将手头的报纸砸在他们头上,说道:“给我查清楚,如果查不清楚,就换人来查。”
这一次刚刚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韦瑛,却在东厂提督牛玉面前失了先鞭。牛玉说道:“陛下,老奴有下情上秉。”
朱祁镇冷冷的说道:“说。”
牛玉的眼睛余光扫了一下韦瑛,微微有一些得意,毕竟在大多数时候,锦衣卫的情报能力都在东厂之上,不过监视藩王却是东厂的传统技能,只要各王府还在用太监,这方面锦衣卫就不如东厂,毕竟锦衣卫总不能让麾下的探子,将下面的割了去当暗桩的,即便能,这些探子立功之后,也不好安置,但是东厂方面却没有这个顾虑了。所以这方面东厂一直比锦衣卫强多了。说道:“奴婢已经查明了这些谣言,最开始是从南京开始的。一家《六朝风月》的小报,上托名《汉宫春秋》而言之。下面刚刚报过来,这个小报主编已经自杀,不过有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
“这小报身后有大量江西人。”
朱祁镇说道:“你是说宁王。”
牛玉说道:“奴婢不敢确定了,不过奴婢已经下令,江西湖广几个藩王都要查一遍。不久就有消息了。”
大明封王的时候,江南是没有藩王的。南直隶也没有藩王,距离南京最近的藩王,就是宁王,再有就是封在武昌的楚王。还有就是封在开封的周王。
不过周王距离北京比较近,如果周王真有什么手段,直接在北京引爆。不比在南京引爆的强多了。
所以宁王是最大嫌疑人。
但是其他各方也不能放松警惕。
毕竟楚王也是南方大藩。甚至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特
别调兵却湖广,就是要看住老楚王。
因为当时楚王还是第一代,也就是太祖皇帝的儿子,是亲自带兵攻打的土司的。当时湖广很多卫所都是老楚王建立的。
虽然而今楚王已经传了数代。
而今的楚王已经与朱祁镇同辈了。影响力的大不如前了。但真要说起不来,楚王藩的影响力要比宁王一脉强太多了。
这边话来没有说完,就听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
朱祁镇听了,不由眉头一皱。
他倒不是厌恶被人打扰,毕竟他这些年来接到各种预料之外的消息,已经太正常的了。只是这种进化闯宫的方式,依旧是军情较多。
而今军情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乃是南洋。
他是担心,太子出了什么纰漏。
怀恩立即将传信的匣子接过来,亲手送上。
朱祁镇看了一眼火漆,就知道没有拆封,也不接过来,只是一示意。怀恩立即明白,从一边拿了一柄玉制裁纸刀,将火漆裁开,立即将一封书信送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啪”的一声,拍到了桌子上面,因为用力太猛,以至于朱祁镇整个手掌都红通通的好像肿了一样。
朱祁镇冷笑说道:“好一个宁王,好一个宁王,真以为朕是软柿子?”
似乎宁王也知道,不该拖延时间,担心时间长了事情败露,在数日之前,以进京为由邀请南昌的官员,将江西巡抚,江西布政使,江西按察使,江西都水使,以及江西都指挥使,南昌知府,等地方大员一网打进。
这些地方大员倒是没有从贼,一个个都忠贞不屈,为宁王所杀。
随即宁王收南昌之兵,共有两万之众,随即出兵九江,沿途望风而降,即便偶有不降,也会有内应。
以至于不过数日,整个鄱阳湖平原一带,都被宁王掌控在手中了。
这几乎是一巴掌打在了朱祁镇的脸上。
历史上宁王藩有过造反的之事,并没有闹出什么声势,被王守仁反手平定了。不过是用来反衬王阳明的文韬武略的背景板而已。
而今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觉得他现在的国力,几倍于历史上正德之时,而今这位宁王也应该审时度势,知道事不可为。
只是宁王却丝毫没有这样想。如何不让朱祁镇恼怒非常。只是愤怒并没有影响到朱祁镇的判断力,他立即说道:“召集内阁觐见。”
生气也好,愤怒越罢,藩王造反是藏不住的。只能尽快解决。不能影响了南洋用兵。所以朱祁镇要用最快的速度平定下来。
第一百零四章 讨伪帝檄
召集内阁觐见,是一件很快的事情。
但是消息的变化更快。
可以说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朱祁镇一连收到数道消息。
并不是说这些消息有意在这一段时间到达,而是不同部门,不同渠道的禀报。都是走的最快的路线,所以消息到达速度也是前后脚而已。
朱祁镇召集内阁在乾清宫之后,先不说话,让怀恩念一封东西。就是宁王发的讨伪帝檄。
宁王的檄文,倒是很有水平。
他从三个方面阐述了自己的正义性。
第一,就是朱祁镇血脉不正,非朱家子。
第二,就是朱祁镇穷兵黩武,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开边之心却没有休止。
第三,就是朱祁镇废太祖之道,行异端之言。
第一条,就不用说了,就是之前谣言的内容。
第二条,却更是中了不少人的下怀。
说实话,朱祁镇一直以来抬高武人的地位,东征西讨。这样的战略,其实并不受很多人喜欢。
当初曹鼐为了对抗朱祁镇与瓦刺大战,宁肯付出辞相的代价。
这绝对不是曹鼐一个人的意见,乃是很多人的意见。
而且随着瓦刺颓败,西域抵定,安南亡国之后,这股反战的力量就越来越大。毕竟大部分官僚都是有惰性的。
而今怎么看,大明都是最鼎盛的时候,皇帝不想好好的在家里过日子,一个劲的想打仗,岂不是正应了那一句,国虽大,好战必亡。
所以明里暗里反对继续打仗的人从来不少。
只是被朱祁镇压制了而已。
这些人在朝廷之上,没有什么话语权,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至于第三条,更是迎合了相当一部分人。
朱祁镇从辟雍之会开始展开的一系列的变革,并不能让很多人满意。甚至可以说,让相当一部分人不满意。
因为朱祁镇对朝野的压制,反对变法的人,根本不能出头,但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就不存在了。
宁王檄文来看,这个宁王还是很有政治智慧的。
怀恩读完之后。不等朱祁镇说话,韩雍第一个出列跪地行礼说道:“臣处置不当,有今日之事,臣请告老还乡。”
韩雍听到宁王造反的消息之后,头一直是嗡嗡的。
他就知道,他的政治生涯完了。
虽然他也知道,他在办了这一件事情,也难免要下位,但是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在儒家的逻辑之中,亲亲之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
置。
韩雍对宁王之乱能不能平定下去。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宁王平定下去,事情就结束了吗?
不。乃是另外一场风波的开始。
对宁王之乱盖棺论定,自然要说宁王种种悖逆之为,但是也要问一句话,谁直接到导致了藩王叛乱。
要知道,在儒家逻辑之中,藩王是天子手足,应该是大明最坚定的支持者。这一定要有人负责?
那么谁负责?
天子自然是不用负责的。
韩雍自然要负责了。
韩雍而今主动将事情揽在身上,主动求去,还是想将这一件事情给敲定了。否则将来就不仅仅牵扯到他自己一个人了。
要知道大名鼎鼎的刘瑾,也是因为安化王之乱,被搬到的。
所以藩王造反,不管成与不成,对朝廷上下冲击都是非常大的。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绝对不会让韩雍这个时候走的。
毕竟韩雍当了十年首辅,对上对下的威信,早已深入人心。而今正是多事之秋,临时换了首辅,根本不可能有韩雍的威望与实力。
而今又是多事之秋,必须最快平叛。
朱祁镇说道:“韩卿无须自责,今日之事,不过,彼辈自寻死路,与卿有何关系?而今正是用卿之时,勿需多言。”
朱祁镇转过头对王越说道:“威国公,而今之事,你怎么看?”
王越毫不犹豫的说道:“诚如陛下所言,乃是彼辈自寻死路而已。宁王,”他微微一顿了,立即改口说道:“宁逆不过是收拢江西卫所之兵,彼辈不是朝廷京营精锐,纵然有数万,也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
“只是而今,朝廷要担心两件事情。”
“第一,就是宁逆是否有同党?”
“第二,就是江南空虚,南京可用之兵,不过长江水师一支,以及留守京营数千,守有余而攻不足。”
朱祁镇听了,立即明白。
所谓宁逆是否有同党。其实换一个句话来说,那就是宁王造反,有没有人会响应。
有没有人响应,是两个不同级别的叛乱。
至于江南兵力空虚,反而是一个简单的军事问题。
朱祁镇沉吟了片刻。
他虽然被宁王之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他想来想去,依然不觉得各地藩王有胆量,起兵造反。
哪怕是起兵响应。
要知道对抗朝廷,是一个非常有勇气的事情。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这些藩王每一个都不是光脚的。他们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即便是朝廷这些年一直限制藩王
但是对于藩王来说,这都是一些小事而已。
但是起兵反抗,一旦不成,那么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并不是每一个藩王都有这样的勇气。
要知道,即便靖难之役中,一开始与太宗皇帝站在一起的有几个藩王?几乎一个都没有。宁王本质上是被太宗皇帝裹挟的。
大明宗室藩王之中,质量最高的,自然是国初的那一批。
他们在这种关于身家性命的事情上,都不敢轻易下注,而今这些被富贵给泡软的藩王,哪里敢有这个勇气。
从这一点上来说,宁王根本是一个异数。
朱祁镇说道:“传令各省小心谨慎。不得妄动。威国公。”
王越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调兵,就不要调湖广之兵了。”
显然朱祁镇内心深处,还是担心楚藩,蜀藩这些大藩。
王越说道:“如此臣只能调,江苏之兵入南京,并令漕运总兵官范广。主持平叛事宜,这是最快的了。”
朱祁镇听到范广这个名字,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
范广在拉萨城下一战成名,之后长期在西北。担任过陕西总兵。不过,他后来犯病,御医诊治,却是当年冻伤,深入骨髓之中,而今老了却开始发作了。
范广随即请辞。
只是而今大明将才有几分凋零之感。
连与范广年龄相仿的杨信都不在了。石彪也老了。朱祁镇对这些老将多有怜惜,就令他担任漕运总兵官,驻地改为扬州。
其实当驰道与海运发展起来,漕运总兵官已经不如之前重要了。
因为整个漕运都有要撤销的可能。
甚至这个漕运总兵官最重要的职能,从来不是打仗,而是听从工部主事陈翼的命令,修建水利。
朱祁镇有意将淮河修成之后,将这十万漕运兵给裁撤了。一部分安插在水利工程上,专司维护。一部分编练成为专门的工程部队,不管是修建驰道,修建水利,还是修建城池,都需要这样的部队。
漕运军就是这样的军队,但是而今也没有办法。
江苏省到底有多少军队,在江南之乱的时候也说过了。能抽调出来一两万就不错了。但是对于宁王之乱来说,却太少了一点。
只有动用这一支军队了。
不过漕运军虽然不行,但是宁王军也不是什么精锐,而漕运军最少有一个名将在,让朱祁镇多少放心,说道:“好。加西宁侯范广为讨逆将军,统率江苏,安徽,浙江,江西四省人马,讨伐宁逆。并令京营一部立即准备南下。”
“是。”
第一百零五章 范广平叛
朝廷的断绝非常之快。
特别是有北京到南京的驰道之后,这种调度速度只会更快。
而范广虽然老了,但是不失当年的敏锐,几乎在接到的命令第二日,带着数百亲卫,就进入了南京城之中,掌控南京城防务。
清点南京士卒。
不得不承认。
南京空虚这一件事情是真的。
南京的军队大多都在太子麾下,而今已经已经到了湄公河三角洲的嘉定。
范广立即召集各部,合水陆之军只有一万余人。但是范广二话不是就带着这些人准备西征。
左右大惊。
南京留守的营官不是别人,正是刘长。
刘长虽然是王越提拔出来的,但是王越一路走过来,提拔的人太多了。自然不记得刘长了。而且王越在西北坐镇这么多年。
刘长提拔也受到影响。不过以日本之功,这么多年熬资历也就上升了几个台阶。才当了一个营官。
他此刻不得不说道:“侯爷,如果这样的话,南京城就是一座空城了。”
范广身形有些消瘦,不比当年,在青藏高原上打仗驻守,当时看来是荡气回肠,但却严重影响到他的健康。
比起当初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的勇力,他现在却有老去岁月的智慧。
范广说道:“我已经调了扬州漕运兵马,大概在三日之后到南京,而今江苏之兵估计在五日之后到南京,现在的南京还有千余吏员,依旧是数十万百姓,宁王还在数百里之外,放空一两日,宁王也夺不了南京。”
“但是湖口有失,长江两岸就有无数百姓受难。只要将宁逆堵在鄱阳湖之中,才是损失最小的办法。”
刘长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担心南京。他还想说道:“侯爷------”
他话来没有说出完,就被范广打断了,说道:“怎么你有异议?”
范广的眼睛微微一缩,一道精光闪过。杀意如同实质一般。
如同范广这样从死人堆之中杀出来的将军,杀人就如同家常便饭的。动辄杀人,却是太正常不过了。
刘长也是对杀机感受特别敏感,他知道,他此刻敢说一个“不”字,面临他的就是动摇军心,拉出斩首。立即低头说道:“属下没有。”
范广说道:“既然如此,就立即出兵吧。”
刘长说道:“是。”
范广并非不知道,其中风险。但是打仗从来不是一件毫无风险的事情。如果想立于完全之地,再打仗,只会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范广行军打仗的精髓,就在一个快字。
他最擅长的就是以快打快了。
范广的决断的确是打了宁王措手不及。
此刻的宁王就在猛攻湖口关。
湖口就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所在,可以锁住长江水道与鄱阳湖的水道。这里本来就是一道关卡,不过是税关。
此刻已经被九江知府韩文,带着九江民兵守住了这里。
韩文乃是正统三十一年进士,按照朱祁镇新确定的吏部规定,凡是大明进士,第一任都是知县,很多人的官职,第一任还得不到知县。
十几年,韩文步步高升,可以说一任也没有落下。本来九江这一任今年就到了尾。他也该转任地方按察使,或者转入京师,做京官。
万万没有想到,出现了这种事情。
也是有了九江府南边的府县缓冲,韩文才能来得及征调民兵。
这其实也是朱祁镇改革的副作用。
朱祁镇裁撤了大量的卫所,实际上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内地兵力太少了。
大明的兵力分布可以可以分为内外。
所谓外,自然是延边,也就是西域南洋之地。
所谓的内,却是两京,或者其他战略要地。大部分内地省份,一省巡抚能调动一两万人马,大部分还是卫所兵,这才是正常现象。
这也是朱祁镇对地方巡抚放权的另外一个原因。
因为他确保,单个省份,即便巡抚掌控军权,也不足以对抗朝廷。
这种情形,落实到具体情况之下,也就是九江府。九江府之中,几乎连一两千经制之兵也找不到。
韩文唯一能调动的,不过是九江各县的巡检,加起来也不过千余人。
但是这些巡检,平日也就是抓住小毛贼,查一下偷税漏税,哪里就能上阵厮杀。
韩文也是有这一点时间调集民兵,并征调了九江之内所有的船只。并紧急在湖口上落下木栅栏。
鄱阳湖与长江连接的湖口段,最短之处,不过两三里之宽。
与浩浩荡荡的长江还有千里云烟的鄱阳湖相比,根本就是三尺环带。被下了木栅栏的河道,瞬间变成了一道要塞。
挡住了宁王军的进攻。
甚至韩文还放出来大量的火船,乘着夜里烧宁王的船队。
说起来,不管是韩文的船队,还是宁王临时纠集起来的人马,在水上都是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也是有档次的。
在大明最精锐的南北洋水师看来,长江水师根本就是乌合之众。但是即便长江水
师这样的乌合之众,也胜过韩文与宁王临时征召的民船与水手。
韩文因为种种原因,比如没有合格的水师将领,还有就是逆风逆水,总之火攻根本没有点燃几艘船。
对宁王来说,不过是虚惊一场。
只是虚惊一场的后果,却是宁王船队单单是为了整顿船队与人马,就在湖口之南,整整耽搁了三日。
说起来,宁王还是有一点手腕,花了三日时间,就能数万乌合之众,整顿的有模有样的。
随即发动了对湖口的进攻。
而且是水陆联合进攻。
韩文带着人马从水陆两方面狙击。
水面上的狙击,都打成了一团烂仗。双方大部分船只的水手,之前不过是江面上讨生活的,根本不知道水战该怎么打。
唯一,就是被宁王暗中招揽的几支水匪,倒是有几分手段。
时间一长,水面之上就挡不住了。宁王又亲自带兵进攻湖口县城。
其实宁王也是没有办法。
他麾下的人才并不多,他之前招揽的一些清客,还能承担一些文官职能,但是打仗的话,就要靠宁王自己了。
还好,这位宁王是在先宁王朱权膝下长大的,最基本军事概念还是有的,再加上宁王府的一些侍卫。勉强才能掌控住军权。
他也不放心让别人掌控。
还好,湖口守军不过千余上,宁王带了数万大军,四面八方围攻,湖口小城也没有什么火器,连城墙都矮小之极。
唯有韩文,亲冒矢羽。这才让湖口小县,虽然有几分岌岌可危,但是依旧屹立不倒。
只是当湖口水面上的木栅栏被全部清除,航道畅通之后。对湖口攻势,就更加猛烈了。乃至于湖口城之中,都有一些百姓开始动摇了。
而这个时候。不知道谁远远的看见,北边长江之上,有一道道白帆遮天盖地,将整个长江江面都遮掩住了。
不知道,谁有先说了一句,道:“朝廷大军来了。”
随即无数人看向北边,一声声欢呼之声,响彻云霄。同样的场景,自然也被宁王看在眼里。
宁王目眦欲裂。
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先退兵了。否则情况只会更加糟糕了。
但是他心中有一种预感,他起兵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而这一切的顺利,到了今日之战,就要告一段落了。
范广带所部万人,直扑湖口城下。面对宁王大军并没有追击。
范广毕竟不是一个水师将领,他更擅长骑兵,他带领的人马也不是他的旧部,里面有太多问题。
第一百零六章 宁王后院起火
历史上很多看似很莽撞的将领,很多时候都是艺高人胆大。但是种种胆大,都是有依仗的。
所谓兵为将胆。
范广临危受命,掌控南京京营与长江水师万余人。
这些人范广仅仅是知道一个名字而已,根本没有细细的研究。数日之间,也不可能了解多深入。
眼看敌人在我军事三四倍以上。
这样的情况下,范广谨慎为之,不是老来气血既衰。连勇气都没有了。
“侯爷英明。”刘长此刻有几分心服口服的说道。
很多时候,战场情报都不可能及时传播。
比如范广准备冒险出击的时候,湖口的战局根本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是如今如果复盘的话,那么范广在南京多等一日,等江苏人马汇合,这湖口就有可能被打下来了。
到时候局面就太难堪了。
范广说道:“刘营官,你带领所部,沿岸设防,防止宁逆杀一个回马枪。”
“是。”刘长说道。
随即湖口城门大开。
韩文在湖口城岌岌可危的时候,已经下令堵死了湖口所有的城门。所以好一阵子,这才打开了城门。
韩文立即行礼说道:“下官见过侯爷。”
范广说道:“韩大人,死守湖口,实在平叛第一大功,无须多礼。”
范广与韩文相协入城。范广就与韩文密谈,说道:“韩大人,宁逆有何动向。”
韩文说道:“宁逆接连数府,号称大兵三十万,但以下官看来,不过精锐数万,胁从十数万,以南昌为根本。不过,以下官之见,宁逆之乱关键不在南昌,而在南昌之外。”
范广说道:“你的意思是。”
韩文没有说话,而是向西边指了指。
范广顿时领悟了。
韩文的意思,宁王之乱,而今范广到来,宁王不能进入长江流域。宁王的下场,不过是困顿于南昌一带,此刻的宁王虽然没有覆灭。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宁王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其他地方有一处藩王起兵,最有可能的是楚王。
韩文随即又将一张纸递给了范广。
范广看了,却是一张劝降文书。不过关键在劝降内容,而是他其中有一句,说楚王,蜀王,秦王,一时并举。
范广说道:“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韩文说道:“自然不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宁王自然会千方百计隐瞒。而今如此做,只能说明,天下诸藩王,都是心向朝廷的。”
“只是,不可不防。
范广说道:“你的意思是?”
韩文说道:“既然侯爷到了湖口,我就该回九江了。”
范广明白,韩文到九江就是防范上游之势。
九江一带长江下游的战略要地,如果防范南昌,切断鄱阳湖与长江之间的联系,其重在湖口,如果说要防范长江上游的威胁,其重在九江。
韩文自己也知道,他守城还行,真要指挥打仗,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而范广也能称得上是天下名将。破卫藏之战,早已明传天下。
如此名臣宿将在此,他退居其次,就已经够了。
虽然朝廷已经命令湖广方面注意。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多做小心为好。
他别的不敢保证,却敢保证,即便是湖广有变,有就九江在,两股叛逆也绝对不至于合流。
范广说道:“如此,韩大人不觉得可惜吗?”
平叛之功,不管是文武都是大功,范广甚至能以这个战功,试一试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冲击一下国公的爵位。
韩文守湖口之功,依旧不错了。
如果能随范广破南昌。连升数级都不是问题。
韩文却要因为一个可能的威胁,去九江。很可能在这一场平叛之中,无所作为。只是防范于万一。
韩文说道:“侯爷说笑了,我个人事小,国家事大。此处多韩某一人不多,但九江少韩某一个人却失了主心骨。孰轻孰重,韩某却是知道。”
范广说道:“如此,我就以湖口之功,表韩大人暂代江西巡抚一职,驻节九江,保证大军后勤。”
韩文立即说道:“谢侯爷。”
以韩文的资历当任一省巡抚,是远远不够的。
范广以前线主将临时任命,却是可以的,不过等平叛之后,韩文就很难坐下去了,即便如此,有这个临时巡抚任期,对韩文将来升迁都是大有好处的。
这边双方还没有说完。
下边就有人来报,说道:“有人从南而来,说是有紧急军情。”
范广听了,立即让人放进来。
来人见了范广不敢多说话,而是呈上一封书信。
范广打开一看,不由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是我的好侄儿,有乃父之风,我早就说过,弟妹真是妇道人家,懂个什么,韩兄之后,就该是大将之才。”
这一封书信,不是别人所写,而是韩铁城所写。
而今韩铁城已经是江西总捕了。执掌江西境内缉拿盗贼之事。
他本来是跟随李东阳到了福建宁化。在李东阳任期之内,将福建宁化境内的土匪山贼都平定了。
李东阳调入京师,临行的时候,也对他进行了安排。没有将他安置在福建,也没有带回京师,而是调入赣州府担任巡检。
原因无他。
就是因为江西多匪。
因为江西人口密度,乃是大明各省第一,江西的土匪数量也是大明最多的,只需翻开大明史书,就会发现江西匪乱,几乎是与大明同始终的,甚至连大明鼎鼎的王阳明,都是剿灭江西土匪起家的。
在江西更利于韩铁城的能力发挥。
于是乎,韩铁城带领三百巡检,到底平定匪乱。
毕竟而今大明还算清明,随行小股土匪不少,但是大股并不多,在即上土匪都是老弱病残都有,即便是千余土匪,也未必能打得过这三百人。
韩铁城有李东阳做后台,自己的功绩很难被埋没,再加上和江西地方文官对韩铁城也是另眼相看。
原因很简单。
大明军制严苛,地方官员要想调动军队,可以说是繁琐之极,之前没有巡抚的时候,甚至要北京或者南京兵部同意。
这一来一去,太折腾人了。
而今即便是有了巡抚,下面要调动哪怕一个哨的军队,也要巡抚点头。
但是巡检就不一样了。
名义上是吏员,不是兵,而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兵的作用。调动起来很是方便。在加上韩铁城也是很有能力的。
于是韩铁城想被赣州借给其他府剿匪,后来干脆变成了江西总捕,江西巡抚给韩铁城添加了人员,让韩铁城麾下有千人。
但是也仅仅是有千人。
再多就不行了。
这个数量,也是上上下下反复讨论过的。毕竟地方上有些行动,真需要武装人员介入的。
而宁王造反的时候,从来没有将韩铁城麾下这千余人当做什么问题,所以宁王在南昌发动的时候,韩铁城还在大山之中的。
当南昌之变传来,韩铁城大惊,立即退出大山,与赣州等几个知府商议,汇集各府县的壮丁民夫,召集万余人。大张旗鼓的北上。
但是韩铁城也知道,自己麾下是什么人。
内地毕竟承平日久,不比九边,九边的壮丁整合在一起,稍稍整顿一二,就是一支大军。但是江西百姓可没有这个素质。
而韩铁城也没有王阳明的本事,只能一方面大张旗鼓,一方面派人向周围省份送信。请求支援了。
他送到这里的书信,也是没有想到会送到了父亲的故交的手中。
不得不说,这是缘分。
如果是别人看了,未必相信这书信之中的内容,毕竟横隔了宁王控制区。
第一百零七章 一场闹剧
范广惊喜之余,心中立即开始权衡韩铁城的出现,对战局的利弊。
范广本意是以守代攻。
只需守住湖口城,将宁王堵在鄱阳湖之中。等四方大军运动到位,就是瓮中之鳖的时候。
虽然湖广的兵马不能动,但是此刻江苏,浙江,安徽的军队,都向江西而来。其中安徽与江苏,乃至漕运军,都是沿着长江机动,向九江而来。
而浙江的军队,直接西进上饶。
虽然南方兵力空虚,这几个省可以调动的兵马也不多,每一个省都是一两万上下。但是加起来也足够对宁王造成压倒性的优势了。
不过,此刻他忍不住多想了一点。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而今天下最大的事情,就是南洋之战。江西这里的战事,早晚平定,但是早一点,晚一点也是不一样的。
再有各地藩王的蠢蠢欲动。
范广自然知道是越快平叛越好。
之前是没有机会,而今却有了机会。
虽然这一个机会不大。但是范广却也想试试。他也不敢下大本钱,他想要的就是拖住宁王主力。
锦衣卫情报显示,虽然宁王以世子坐镇南昌,但是将可用之兵,几乎全部带了出来,似乎是模仿太宗皇帝故智。
毕竟藩王造反,乃是以一隅敌全国,如果坐守不动,根本是坐以待毙而已,毕竟充分发挥战略突然性。
所以留太多兵力在南昌没有什么用。
就好像当初太宗起兵,几乎将可用之兵带走了,如果不是仁宗与徐后登城坚守,北京能不能保住,都是另外一回事。
宁王而已也是一样。
不过,同样的办法,却有不同的效果。
太宗起兵之前,在北京掌兵多年,上上下下都是亲朋故旧,士卒愿意为之赴死,才有仁宗皇帝以微弱之兵力,守住北京,逼退李景隆。太宗得大宁之兵,有了与南军对阵的底气。
但是宁王在南昌有恩泽吗?南昌上下,真愿意为宁王为用吗?
朝廷好歹传承四帝,天下还算太平。宁王哪里有太宗当年的影响力。
所以朝廷大军临于南昌,攻下南昌的可能性极大。这也避免了宁王大军败退回南昌,凭借南昌死守的可能。
要知道,南昌可不是别的城市,乃是大明当初与陈友谅交锋的关键,陈友谅日夜进攻五十多日,攻之不下,才有太祖皇帝先平安丰,后救南昌的时间。才有了决定双方生死存亡的鄱阳
湖之战。
如果宁王逃入南昌城之中,纵然有火炮,南昌城也不是一两个月能下的。
如果乘着宁王在外,先破南昌。宁王就成为了无根浮萍,破之易也。
当然了,如果韩铁城做不到这一点,但是只要能扑到南昌城下,也足够动摇宁王军心。为前线大败宁王军,创造了有利条件。
当然了,如此一来,韩铁城的举动就成为了战局之关键,几乎是范广撤着各方大军,为韩铁城作配。
韩铁城只要不是发挥的太差劲,此战一定,就是大功一件。
这就是战场安排上一点小技巧,有些战略位置,你即便是打的尸山血海,也不过是苦劳,但是有些位置,重要稍有突破,就是天下的功劳。
如果这个位置不是韩铁城,范广或许还有几分犹豫。但是既然是韩铁城,那就不是问题了,捧自己的侄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与韩青,虽然不是亲如兄弟,但也是多年战友之情。不是亲侄子,也胜过亲侄子。
范广一旦确定,就立即以此为核心,排兵布阵,不再以存守势示人。
而此刻宁王不知道,他后院起火了。
他正暴怒非常。着急上火了。
宁王很明白,时间不在他这里。自从他起兵以来,不知道多少次写信给各路藩王,主要的是楚王。
但是楚王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封封书信都是石沉大海。
不过楚王虽然没有回信,但是却传了口信。口信没有别的,只有两个字:“南京。”
宁王很明白。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南京。
冲破湖口,破安庆,下南京。
因为南京毕竟是大明的开基之处,有很特殊的政治地位,只要宁王夺下了南京,足以震动天下。
在宁王攻破南京之前,外人只会将宁王起兵当成跳梁小丑,只有攻破南京之后,宁王所部才能在政治上被人高看一眼。
至于宁王真攻破南京之后,楚王到底会不会起兵呼应?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宁王此刻没有时间去想,也不愿意去想,他知道他从起兵之后,就是华山一条路了,要么龙飞九五,要么死无葬身。
所以宁王立即下令,将所过府县所有的银两,还有历代宁王之积蓄,一起拿了出来,有近百万两之巨,堆于王舟之上,宣布赏格,杀一人,则赐十两,杀一百户赐百两,杀范广,赏万两,并尚驸马。
这个驸马自然是宁王的女儿了。
他可以说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复攻湖口。
范广令刘长死守湖口,他与魏国公带领长江水师,几十艘战船,横舟于长江之上,抵挡宁王军水军。
湖口城之战,倒是还好。
刘长根本没有守湖口,而是沿岸列阵,派了本乡本土的民壮,巡视四方,但凡宁王军上岸,刘长就带兵痛击之。
刘长所部只有一个营,不过五千之众,却是京营序列。朝廷之精锐,比之卫所军强上了不知道多少。
再加上武器精良,如果将原本的江西各卫所军拉过来。堂堂正正之战,刘长也敢言破之。更不要说,江西各卫所为宁王所夺。宁王自然要大加整顿,武学出身的将领,几乎全部清理,或杀或逐。
这些军官本来就是军队中间,宁王如此作为,也大大降低了军队的战斗力。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如此,宁王怎么敢相信,这是他的军队。
故而,刘长据岸而守,一日三战,斩首数千。以至于宁王坐拥数万之众,各部人马居然胆怯不敢前。任宁王大开赏格,乃至于杀将示威,也不为所动。
好在,宁王在另外一路,倒是有些顺利。
不是别的,就是水战。
因为水战,本就是一场乱战。
这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范广虽然是将帅之才,但却不是水战长才。
毕竟这位讨逆将军常年在西北,爬冰卧雪,千里长驱,是他的拿手好戏。至于审时度势,排兵布阵,多年历练下来,也算老练。
但是如何指挥水战,特别是河道之中水战。这些关于风向,风速,水流等各方面的专业问题,范广就抓瞎了。
你说范广不熟悉水战,还上船指挥是为了什么?
无他,长江水师本就成色不行。
特别是南洋之战,多用水师。太子甚至从长江水师之中挑选了不少精锐调入南洋水师,虽然江海有些不大一样,但是有底子的话,还是比较容易培养出来的。
如此长江水师就更加溃散了。
而长江水师的统领,按照原来的旧制,乃是魏国公。担任操江总兵。
但是魏国公平日也不怎么管长江水师的庶务。
所以在临战之时,范广明显的感受到了长江水师军心士气不稳。毕竟宁王军来势汹汹,单单看船只的话,是长江水师的数倍。虽然多为民船,但是一眼看过去,遮天蔽日,湖口这里两三里的江面,全部被遮掩。
看上去气势惊人。
见此,范广只能上船压阵。顺便带上魏国公。他不是为了指挥,而是为了稳定军心。
第一百零八章 南昌之夜
范广的作为虽然稳定军心。但也不可避免的让这一场大战,变成了一场混战,烂战。
并非范广要瞎指挥,而是长江水师的精锐都不在了。在加上湖口这一段水面特别的狭窄,根本没有什么回旋余地。
再加上宁王因为攻湖口城不利,将所有的宝都压在水战之上,想在水战得胜之后,再攻湖口,最好能招降湖口城上下。
但是大明长江水师,虽然一度沦落为长江水警。但是好歹是朝廷经制之师,特别是朱祁镇重视水师之后,也多有更换船只武器。
与南北洋水师相比,自然是多有不如。
毕竟长江不是大洋,很多船只都不需要那么大。但是这些船只毕竟是专门的军舰,特别打造的隔板,水密舱。还有火炮等等,比起民船称得上船坚炮利,甚至为了接舷方便,长江水师的船舷明显比寻常民船高上数尺。
而宁王军最精锐的水师,也不过是一些前水匪而已。
说起来这些前水匪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常常躲着长江水师。否则早就被剿灭了。而今看上去人多势重。
但是本质上,也没有改变水匪的本性。
所以双方一接战,因为范广指挥失误,长江水师根本没有保持队形,陷入混战之中。
范广所在之船,全部水手不过三百余人,范广就在船只二层甲板之上,手持长弓,一会功夫就射了两壶箭。
范广虽然老了,但是射箭这种最基本的功夫,还是家常便饭。
在混战之中,炮声隆隆。硝烟冲天。各种嘈杂之声,遍布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双方多以火器轰击,用弓箭的不是没有,但是已经很少了。
水战以弓箭为先的历史时代已经过去了。
甚至年轻一代将领,也没有范广那一代注重武勇了。毕竟任你万人敌,也抵不过大炮一轰。
反到是范广一代老将,大部分都是勇武过人。
很多宁王军的士卒,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这都是小道。
范广无可奈何的举动。
甚至可以说,仗打到了他这个讨逆将军亲自下场,已经是失败之极了。
唯一让范广可以欣慰的事情,就是长江水师表现不佳,宁王的水师更是乱七八糟。
如果说,长江水师是因为以少打多,而且没有善于水战的将领,不得不陷入混战之中,那么宁王水师从一开始,就不晓得该怎么打水战。
即便是宁王水战之中最能打的水匪们,
他们也根本没有想过水战之中队形前后等问题,所以宁王水师根本就是一窝蜂冲上来。
甚至再陷入混战之后,反而让长江水师上下,慢慢的升出信心了。
无他,长江水师不敢再差劲,精锐被掏空。但是最基本的水战攻防的套路还是有的,船只坚固,操船还算熟练。再加上火器占优。
而对方多为民船,这样的船只。长江水师的船只撞都能撞沉了,再加上对方船只之间的配合几乎等于没有。
甚至可以说,这些船只不自己撞在一起,就是谢天谢地了。
于是乎,湖口水战鏖战竟日。
在数里之外听得是炮声隆隆,喊杀冲天,但是本质上,是两个笨蛋打了一场烂仗。双方不分胜负。
只能说明双方一个比一个烂。
宁王见陆战没有什么效果,而水战还能有些期望,所以将兵力全部投入水战之中,于是乎湖口水战,一连打了好几天。
长江水师得到一些补偿,就是松江北洋水师部。
大明并不是所有的水师都调到南洋了。只是这些水师都承担着各种任务,没有任务的都到了南洋去了。
而今朝廷还没有下令从南洋抽调兵力。
不管烂仗也好,也是鏖战也好。
双方在湖口僵持不下。而韩铁城得了范广的书信之后,从赣江之上,放舟北进。不过数日就来到进贤门外。
这也可以看见,宁王父子不得人心。
万人调动,这么大的动静,到了南昌南门进贤门外,还没有人发现。
白日修整一日,夜晚不等攻城,进贤门就缓缓的打开了。毕竟宁王一番杀戮,却也不可能杀完江西士绅。
韩铁城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顿时喊杀声大作。
沉睡之中的南昌城之中,迎接了他近百年来遇见的第一次战事。
韩铁城将门出身,一身武艺也算家传,冲杀在前,根本没有遇见多少敌人。毕竟宁王父子号称盛兵百万,但是大多数都是民夫,如果白日列阵而战,有大量督战队,还能有所谓作为,而今夜里,这些军队根本调动不及。
韩铁城直到杀到了宁王府前,才遇见了宁王军坚决的抵抗。
韩铁城只能冒着各种火器反复进攻。
他其实不想,冒险进攻。只是他知道,他所谓的万余大军都是什么货色,真正的敢战士卒,也不过是千余巡检。
而这些巡检比起朝廷经制之兵也是差远了。
最少没有一门炮,火器数量也不多,多用弓箭长
刀,甚至连盔甲数量也不多。倒不是朝廷对这些人吝啬。
其实随着遵化铁厂投产,大明对铁甲的生产能力有了飞跃的提升。之前大明士卒只有将帅精锐亲兵才能披甲,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只要是战兵,都能披甲。
即便是巡检,只要向上面申请,也是能调下来一批的。
更多是不需要。
这些巡检漫山遍野的剿匪,这些土匪更多是活不下的百姓。他们的武器简陋之极,遇见了更多是撒丫子跑。
真正的险恶之战,根本没有多少。
就好像现代固然有毒贩这些硬茬子,但是更多犯罪分子,警察拿手铐就能对付了。
所以,别人就看韩铁城所部是剿匪的功勋部队,但是韩铁城自己知道自己的成色,他毕竟是将门子弟,小时候也是被父亲带着见过精锐士卒是什么样的。
特别是当年入京勤王的三万福建军是何等成色。
所以韩铁城唯恐天亮之后,宁王军反扑。他顶不住退出南昌城,就功亏一篑了。所以才不顾伤亡,反复进攻。
只是韩铁城毕竟多在底层,见识有所不足。
他很快就发现,他麾下的将士居然越打越多。
自然不是他手下的人都会秽土转生,死了还能活过来,而是南昌城中,不少士绅家族都召集满门壮丁,为韩铁城助战,还有很多宁王军的人马,下面人合力杀了主官,成建制的投奔韩铁城。
毕竟韩铁城虽然在南昌的时间不长,他毕竟是江西总捕,也算是按察使的属官。很多人都认识的。
韩铁城算中了军事的胜负,却没有算明白人心变化。
宁王起兵之初,或许有些人还做着白日梦,想要从龙之功,但是宁王顿兵湖口,连江西省都出不了。
韩铁城甚至能反攻入南昌城之中。
对于这些人来说,自然知道胜负之分明。
纵然今日韩铁城被赶出南昌城,乃至于韩铁城战死南昌城中,难道对宁王与朝廷之间的胜负有一点点的影响吗?
杀一个韩铁城,朝廷还有千百个韩铁城。
既然改变不了大局,他们必须考虑自己的前途,要不要陪宁王一起去死。
毕竟这些人都臣服在宁王的淫威之下。如果宁王之乱被镇压了,他们这些人,恐怕要比宁王本身还惨。
宁王不管怎么说,姓朱,乃是皇家贵胄,朝廷也不可能将宁王给诛九族,真诛九族说不定,就诛到朱祁镇头上了。
但是对于这些人却不一样了。所以他们必须要戴罪立功。
第一百零九章 闹剧终结
其实,韩铁城并不知道,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进入南昌城的时候,这一战他就已经赢定了。甚至不管他进城的人有多少个,能不能打。
因为,他打破的是南昌城中各方势力脆弱无比的心理城墙。
于是鏖战一整夜,当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南昌城易主了。
宁王世子倒是有几分骨气,在宁王府后院之中自焚了,只是他的妻儿却不在了,韩铁城询问,却得知,早已被宁王世子送走了。不知去了何处。
不过,韩铁城的风光也就到此为止了。
几乎在南昌平定的消息传出的时候,南昌附近很多官员,比如南昌南边几个府的知府,还有南昌附近当地的致仕官员什么的都来刷存在感了。
韩铁城很快被挤到边一边,只能负责南昌城池治安维护,至于其他的,就是他们来办。
韩铁城也没有办法。
毕竟他不是正途出身,虽然朱祁镇接触了吏员很多限制,但是在现实操作之中,吏员出身,还是上不了台面的。
他如果是正儿八经的武学出身,还敢争一争。这种非文非武的尴尬身份人,让韩铁城只能退到一边。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将这个消息大肆宣扬,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江西。
很快这消息就传到了宁王的耳朵之中。
宁王听此,虽然还想负隅顽抗,只是宁王麾下的士卒,却星云流散。一时间数万大军,就去了数千人。
范广二话不说,不管湖口城,尽起本部人马,攻宁王军。
宁王军中,军心士气已经衰落到不堪再用的时候,所以双方一交锋,宁王军就开始逃散。在鄱阳湖面之上,交战不过一个时辰上下,宁王军就崩溃了。
纵然长江水师不管是船,还是人都少于宁王军,但依旧是追着宁王军上下逃窜。打得不着北。
宁王座舰是宁王军之中,最大的一艘船,更是显眼之极。
范广对其他船只能网开一面,不多追究,但是对宁王的船只,却是穷追不舍,可以说不死不休。
宁王倒是还有一些死忠之士,大多都是自幼养在王府之中,是两代宁王培养出来的心腹。与长江水师数艘船只,且战且逃。
只是慌忙之中,误入芦苇荡之中。
整个水面都是一片芦苇,白茫茫的,根本看不见水面,更不要说摸清水深了。
于是,宁王的座舰不复众望的搁浅了。
长江水师追得最急的一艘船,也有同样的待遇。
一时间几艘船在宁王座舰百余米之外,不敢前进。要知道长江水师的船只,说是小船,那是与海船相比的。但是比起宁王座舰,吃水还稍稍深一些。
看样子,要么用炮轰,要么用派人用小船进攻。
前者,倒是可以,只是如此宁王就没有活口可言了。
如果是别人,范广怎么做都可以,但是宁王毕竟是天潢贵胄,乃是太祖血脉,如果在战斗之中误杀了,倒也好交代。
但是如果在战斗之中,从来没有想过给宁王留活口。这就难免要遭人非议。
宁王造反,天下人皆曰可杀,但是真正能杀他的人,只有陛下。
出于政治上的风险,范广只能选择第二个方案了,派人换船进攻。
只是,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吃水浅的船只,再有就是能换船的,都是小船。小船仰攻大船,非死伤惨重不可。
如果说之前的宁王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此刻在这种局面之下,还留在宁王身边的人,都是死士。
这一战显然要死伤不少。
范广带兵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是慈不掌兵,但是慈不掌兵,并不是说,就是铁石心肠。恰恰相反,范广年纪越大,心肠越软。
他麾下的将士,大多是与他的子嗣年龄相当,将这些人一个个送到残酷的战场之中,很多时候范广于心不忍。
只是如果是关键时候,非拼命不可,范广也不会吝啬拼命。
因为他知道,这里死的人多了,整个大局来说,死的人就少了。所谓小仁乃大仁之贼。
只是而今战事已经没有转换的余地了,宁王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
范广就不愿意再死人了。
于是范广派人招降,也不敢派人上船,而是让船上的人齐齐呐喊,道:“南昌失陷,宁王何不早降,向陛下请罪,或有一条生路。”
这声音自然传过了百余米,传到了宁王的耳朵之中。
此刻宁王一身龙袍,庄重之极,好像不是在逃亡的船只之中,反而是在奉天殿之中。
“王爷。”一个老太监说道:“您--------”
宁王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朱奠培决计不会苟且偷生。去看燕逆的脸色。”
这一句话之中,怨毒之心,溢于言表。
宁王朱权被太宗仁宗乃至太皇太后的压制之下,对外看起来好像一片风光月霁,但是内心之中,却有一种刻骨的怨意。
稍作推想,就可以想到宁王的不甘。
太宗皇帝真正作为
依仗的大军,并非是当时北京大军队,而是塞上的边军,也就是宁王掌控大军队。
单单是北京的军队,根本不足以抵抗南京几十万大军,别的不说,双方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上。
唯有太宗皇帝尽收塞上之兵后,才有二十万之众,能与南军正儿八经的大战了。
但是这些军队有相当一部分,,甚至说一半都是宁王的。
如果将当年的北军,看做一个股份的公司的话,宁王投入了将近一半的本钱。但是他得到什么?
不要说,与太宗皇帝中分天下了,连一个好一点的封地都没有,还有太宗死后,仁宗皇帝对宁王看管非常严格。
甚至到了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对天下军事安排之中,唯二安排人镇守的地方,一个是湖广,一个是江西。
湖广是防楚王,那么在江西是防谁,就不言而明了。
不仅仅是政治待遇上的问题,还有其他生活方面的。
太祖皇帝封国,都会建造好王宫,很多都华丽之极,类比南京,不过是有所折损而已。但是宁王朱权的王府,却是正统中期,国家有钱了,才修建起来的。
之前一直是住在不符合王爷省份的府邸之中。
在宁王看来,更是一种侮辱。
也正是这种怨恨深结于心,这就是他明知道而今起兵胜率并不高,但是他仍旧愿意起兵的原因。
宁王“伧啷”一声抽出长剑,这柄吹毛断发的宝剑,乃是太祖皇帝赐给宁献王朱权的。特别有象征意义。
他对一真跟随他的老太监说道:“我死后,你焚我身躯,勿让燕逆所得。”话音刚落,就长剑一横,鲜血迸射而出。随即仆倒在地。
这老太监拦都拦不住,只能为宁王收拾遗容,横在床上,随即堆积了大量易燃的布匹,火油,木材等等。
用火把点燃之后,随即用匕首反刺胸口,仆倒在火中。
这火一点燃就是凶猛无比。外面的宁王护卫,纷纷跳了船。
他们或许对宁王忠心耿耿,但是却不愿意与宁王一起葬身于火焰之中。
片刻之后,这一把火焰就蔓延整个船只,乃至船边芦苇,将好大一片芦苇都烧了起来。
范广看了,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头疼。
松了一口气,是宁王实在是一个烫手山芋。感到头疼的是,这宁王死在火海之中,虽然少了不少的麻烦,但是又带来另外一个麻烦?
那就是该如何,确定宁王死了?
这种要犯,从来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