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余声
宁王尸体已经成为一具焦尸。根本不能确定身份。
也就是说宁王很有可能假死脱身。
反正范广也不敢大大咧咧的承认宁王已死。
其实大明就闹出过这种乌龙。某个匪首在某次剿匪之中,已经死了。首级都报功了,结果在几年之后,再次出现了。
这不过夺回当年的赏赐而已。
但是宁王的身份,可非同一般。这个报错了,将来是可能会杀头的。
不过,朱祁镇对这一个消息并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宁王不是建文,建文生死不明,是一个让太宗皇帝寝食难安的消息,但是宁王即便是假死脱身,朱祁镇也不过是付之一笑。
怎么,有宁王身份的时候,尚且不行,一个逃脱在外,就有办法了。
他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隐姓埋名到死。
所以,他亲手在奏折上划了一道红线,将不能确定宁王生死的字句,给抹去了,对怀恩说道:“将这奏疏通过锦衣卫渠道,让范广看看。”
怀恩立即点头不说。
朱祁镇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事情到此为止。
朱祁镇也不想为区区一宁王耗费精力,他死了也好,没有死也好。都不去管了。反正朱祁镇朱笔一勾大明宁王已经死了。
将来即便再抓住一个宁王,也会以假冒宗室论死。
这就是假做真时真亦假。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快的要将宁王的首尾了结,却也是不想在造成更大的影响了。
毕竟,宗室造反对朱祁镇英明神武的形象,还是有一定的损伤的。
朱祁镇刚刚将这一件事情处理了,就听怀恩说:“内阁首辅韩雍与威国公王越求见。”
朱祁镇立即知道,他们两个人也是为这一件事情而来的。宁王之乱,前后三个月上下被镇压下去,可谓神速。
但是即便是再神速,也有很多首尾需要了结,必须让朱祁镇决断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宣。”
韩雍的相貌明显见老。
这几个月对韩雍来说,根本就是煎熬。他在处理藩王之前,是想到藩王会反抗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藩王会造反。
满朝文武也对朱祁镇的政策颇有微词。
在很多人看来,这根本就是流放。
韩雍承受了内外夹攻的压力。他之前对内阁首辅的位置还多有眷恋,但是此刻,根本是如坐针毡。
这种心理状态,自然让韩雍衰老加速。
韩
雍一进来,说道:“臣为陛下贺,江西乱定,乃是陛下天威所致。”
王越立即附和说道:“臣为陛下贺。”
朱祁镇挥挥手说道:“区区小事,无须多言,坐吧。”
两人坐定之后,就开始说正事了。
韩雍说道:“江西巡抚,布政使等大小十几位官员都罹难,南昌府为之一空,而今南昌乱定,却不知道派谁去抚定江西?”
朱祁镇说道:“卿有什么人选?”
韩雍说道:“西宁侯范广举荐九江知府韩文暂代江西巡抚一职,只是韩文虽然有功,但是资历有些浅薄了。”
朱祁镇看了怀恩一眼,怀恩立即会意,几步就从后面长长的书架之中,抽出了一叠文书。不是别的,就是韩文的履历。
朱祁镇的乾清宫,越发好像是一个图书馆了。这里放的不是什么经史子集,而是各方地方资料汇总,还有各个问题的来龙去脉。
人事资料自然是其中一种。
朱祁镇看了韩文的资料,看上去履历还行,笑道:“资历算什么?他在湖口的战功,足以重赏,朕用人,可曾排资论辈?如果论资历,先生也不会在内阁秉政十年之久。”
韩雍之所以能脱颖而出,成为大明首辅,并非韩雍的资历如何,而是韩王在江西赈灾之功。平定大藤峡之功,随军抚定交趾之功,等等战功在一起,才有韩雍在内阁的迅速崛起。
朱祁镇其实也明白,韩雍其实也倾向于韩文。不过官场惯例,恩出于上。
韩雍即便欣赏韩文,也不能做好人,这个好人必须留给朱祁镇来做。
王越说道:“陛下英明,以韩文之能,江西善后之事,应该没有问题了,战后封赏之事,还请陛下裁定。”
朱祁镇说道:“威国公以为如何?”
王越说道:“范广天下大将,此事非臣等可以置喙。”
朱祁镇也明白王越的担心,王越已经是身处嫌疑之地了。
大明而今已经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武臣如果要进入内阁,一般来说都必须是国公爵。而且是必须有战功的国公爵。
如果世袭的,没有什么军事能力的国公也是不行的。
而范广而今的战功,让他到了国公爵位的线上。
范广以拉萨一战成名,封伯。之后到此转战,虽然没有大功劳的,但是小功劳不少,几十年辛苦,这才晋升为侯爵。
这就看出来战争对于一个将领有多重要了。
范广一战成名,就是伯爵,但是后面却要熬上好些年才堪堪到了侯爵。
这其实也是范
广身后没有势力支撑的缘故。如果不是宁王之乱太过迫切,范广距离最近,这一次主战,也未必能轮到他。
毕竟宁王之乱这一战,并不难以平定。
大明可以平定这一战的将领车载斗量。
也正因为宁王之乱太过儿戏了,才让王越有些犯难,如果封范广为国公,范广的战功有些弱,但是如果不封范广为国公,则范广不管怎么说,也是平定了一个藩王作乱。
而范广封国公之后,就有能力威胁到王越在军事上的话语权。毕竟比资历,王越是远远不如范广的。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追封范广三代,荫子,并拨勋田千亩。另,将等江西战事平息之后,让范广去南洋助战。”
朱祁镇也觉得范广的战功比起国公还差了许多。所以只能再其他方面封赏一二,但是国公却要等等了。
不过,朱祁镇对范广一个出路。那就是南洋之战,如果范广在南洋立下大功,那么封国公也是理所应当了。
韩雍又提出一个问题,说道:“宁逆家眷该如此处置?”
朱祁镇有些答非所问,问韩雍道:“各地藩王可曾赴京?”
韩雍说道:“没有。只有襄王已经赴京,只是路途遥远,算算时间,本月大概就能到了。”
朱祁镇心中冷笑,他自然明白,各地藩王都不愿意去南洋,去远封。他们都在观望宁王之成败。
倒不是觉得宁王能成了气候,他们是想用宁王之乱倒逼朝廷改变政策。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藩王都暗搓搓鼓动宁王的原因。
但是而今都尘埃落定了。朱祁镇自然不惯着这些藩王了。甚至在朱祁镇看来,宁王之乱,反而是一件好事。
所谓杀鸡儆猴,说实话,藩王是不可能直接杀的,宁王之乱,反而是给了朱祁镇一个很好的借口。
朱祁镇说道:“将宁逆一脉压入京师,等藩王都到了,在做处置不迟,首辅也催一下各地藩王,说朕等着他们的。”
韩雍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威国公。”
王越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太子,让他一切按照计划来。还有各地对南洋的辎重运输,都要恢复过来。”
宁王之乱对南洋的备战,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特别是在后勤物资运输上面,两广福建很多物资都停运了,担心宁王之乱扩大化。需要用这些军用物资去填补窟窿。
此刻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王越说道:“是。臣立即去安排。决计不会影响南洋之战。”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泥之战
虽然韩雍这样说了。但是宁王之乱已经极大的影响到了南洋的战事。
毕竟从来没有国家内乱,还能建功于外者。
所以太子统领大军在嘉定,但是心中却一直念着宁王之乱,担心这一场乱事闹大了,影响到了南洋的战事。
他虽然对这一场大战,有些不情愿,但是更不情愿,虎头蛇尾。想来这样的话,天下人决计不会说是皇帝的问题,而是太子的能力不行。
一想到这里,太子内心之中,忍不住对朱祁镇有几分腹诽。觉得在这个时候推行什么封建之策,时机上根本不对。
这才闹出而今的局面。
还好,这局面总算是收拾起来了。
太子也不愿意在等了,因为风向已经开始转变。北风将起,正统四十四年已经到了尾声。
在夏秋不安分的南洋,在此刻也变得安分起来,平静了许多。
当然了,要让南海水域完全平静下来,是决计不可能的。
但是这也是一年之中,南海海况的时间段,一旦错过这一段时间,就要等上一年了。
而今朝廷可以等一年再进攻南洋,但是已经围城近十个月的旧港却已经等不了了,而且双方消息断绝,不管是太子所在嘉定,还是英国公张懋所在的渤泥,都前后派出不知道多少人,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与旧港建立起联系。
期间倒是锦衣卫放出几只信鸽之外,其余的联系根本没有。
唯一确定的是,淡目与满刺加顿兵于坚城之下,攻之不克,尚能坚持。只是旧港方面没有想到过一下子陷入这么残酷的围城战。而旧港内部储备的粮食,火药,兵器等等物资都不是太充裕的。
杨廷和总理旧港内部所谓物资,不论军民,这才勉强维持下去。但最多也能维持到正统四十五年初。
于是得到宁王之乱平定下来之后,太子立即与毛锐带领数万士卒,并数百艘船只,从嘉定绕过湄公河三角洲,沿着海岸线南下,穿越暹罗湾。进攻北大年。
此刻的北大年,还不叫这个名字,在明人的称呼之中,称为大泥,也不是暹罗的地盘。而是满刺加的属地。
之前也说过,南洋很多国家的统治模式,就是核心区域加外围的割据势力。而今大泥也是如此。
满刺加全盛的时候,曾经北上与暹罗作战,并且取得了胜利。就有了这一块领地,满刺加王室派了一个王室成员驻守在这里。
后来这就是所谓的北大
年苏丹国。也就是中国古籍之中所谓的大泥。
不过现在他还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虽然后来满刺加被葡萄牙攻破,葡萄牙所要的就是满刺加,也就是马六甲。
马六半岛之上其他地方,就纷纷分裂出来,比如柔佛等苏丹国,而北大年苏丹国也是其一。
只是没有满刺加的支持,这一块地方,后来被暹罗给吞并了。
也正因为满刺加与暹罗之间的恩怨,再加上明军大军的震慑,暹罗对大明大军南下,表现出十分的支持。
派出了很多向导,还愿意供应不少粮草。
于是,从嘉定到大泥这一路,风平浪静,大海平静的好像是一个澡盆一般,顺风顺水,阳光明媚,不过五日,就到了大泥。
有暹罗人的帮助,毛锐亲领一个营,涉水登陆。
要知道这个时代,除却大明之外,太多地方都有原生态的姿态。
大泥即便知道大明在北虎视眈眈,但是他也不可能看管所有的海岸。再加上暹罗是一个老对手了。
暹罗几十年前败给了满刺加,但是对地理还是很熟悉的。
给大明军队指点的地方,就是大泥满刺加军队关注不到盲点。
等大明一个营的兵力登陆之后,大泥方面才反应过来,立即带着军队来到海岸边。
按理说这个时候,毛锐应该固守码头,等大军上岸之后,再做计较。
但是毛锐登高一望,却见满刺加的军队,旗帜纷乱,阵型不齐,远远的看过去,根本就是左一团,右一团。
就好像某项活动开场之前,大量学生在操场之上集结。老师们声嘶力竭的整队,但是还有不少学生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再看,这些军队装备。
甲胄倒是有,但是少有铁甲。多是皮甲。
因为南洋的气候潮湿,铁甲太容易生锈了,锈蚀的铁甲,还不如一片纸,在加上东南亚的犀牛了,鳄鱼了,这些的生物比较多,用这些皮做皮甲,防御力也是相当不错的。
但数量之上,并不多,大多数士卒都是身着单衣。甚至有不少连草鞋都没有,光着脚。
毛锐冷笑一声,道:“土鸡瓦狗。”
随即身先士卒,带着一营士卒冲了上去,一场短暂的急促的战斗之后,满刺加军队顿时溃散开来。
毛锐开门大吉,一口气斩首千余,将满刺加军队给杀破胆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满刺加这种政
治形势,就标志着满刺加最精锐的士卒,一定在首都。否则根本不能震慑住地方的贵族。
也就是毛锐面对的是满刺加的二流乃至于三流军队。
而毛锐所部是什么军队?
首先他是京营序列,即便是京营之中最为精锐的骑兵军队,毛锐也不觉得他本部人马,比常年驻守京师的南北军差了多少?
其次,因为船只运输能力的限制。
大明一次性将本部大军运输过来,却是有一些不现实。所以只能挑选精锐先行,而第一批下船的军队,承担着大军先锋的责任,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也就是大明的一流精锐,欺负二流国家的二流军队,如果不能旗开得胜,才是咄咄怪事。
毛锐乘胜追击,一举破大泥城。
随即船队转向,在大泥城,也就是北大年城上岸,这里在一条河的河口之处,这一条河后世称为北大年河。港口条件比临时找的港口要强上了不知道多少。
于是大明在马来半岛之中,有了第一个坚实的据点。
太子令毛锐清扫残敌,他并没有立即进城,而是带着刘大夏看了当地的水土,田地。
太子伸手在地面上挖了一把泥,虽然而今在大明已经是冬天了,但是在这里却一点寒意都没有,而且似乎刚刚下过雨,地面上没有干燥的土地。
太子这一把泥就是在河边抓的,他捏了捏粘稠度,又在手中摊开,这才放手,在一旁太监举着的铜盆之中,洗了洗手,随即拿了一张丝绸手帕擦拭,道:“真是好土。”
如何从土壤的粘稠度,干燥程度,甚至其他各项程度,分辨出土壤的肥沃程度,这种技能看似很神,但是实际上,如果亲自耕种,一老农都能分辨出来。
太子被朱祁镇历练,上上下下都转了好几个圈。绝非不识五谷的废物。他之所以来这里看,就是觉得这里距离河流近,很容易开辟出水田。
就太子眼前这一片,就有数万顷之多。
再加上南洋水土,一年三熟乃至四熟,足够养活数万乃是数十万百姓。
太子看着这些土地居然放在这里没有管,心中一阵可惜之意。这也是中国人的本能了。
刘大夏立即说道:“恭贺殿下。得胜不足喜,唯殿下得胜不骄,念及斯民才是可贺之事。”
太子说道:“既然你这样说,就在这里建一个卫所,迁广西苗瑶峒民于此地吧。”
广西虽然进行了一个次大的改土归流。但并不是广西一些矛盾就不存在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讨南洋檄
很多问题,绵延数百年。并不是一场战事,或者一次改土归流就可以改变的。
大藤峡久战不定,并不是大藤峡中苗民善战,而是他们不得不战。
而今大藤峡平定了,因为土地争夺,其他各族的百姓就可以和谐相处了。根本就是扯淡了。即便是到了清末广西依旧是土客矛盾最深的地方,所谓太平天国,大多都是客家人发起的。
而今朝廷实力强大,这些矛盾都被压制下去了。
但是太子却也知道,广西这种隐患还在,不会因为几个土司撤了而发生改变。
所以,太子才想从广西抽调百姓南下。好缓解一下这种矛盾。
刘大夏说道:“是,臣明白该怎么办。”
太子点点头,却见有人飞驰而来。在几十步外下面,步行到太子面前,跪下行礼说道:“殿下,南宁侯请陛下入城,城中已经清理好了。”
太子点点头,翻身上马,在千余的护卫之下,进入大泥城中。
这个城池在太子看来,简陋之极,放在中原根本不是一座城,甚至比不上江南的一个大镇子。
城中到有一个建筑很是高大。
不是别的,就是清真寺。
太子见毛锐已经派人将清真寺清理出来,显然要将这里当做太子的行宫。
太子眉头一皱,也不好不进去,吩咐刘大夏说道:“派人将城中长老请来。”
太子随即进了清真寺之中,并没有去正殿,而是在偏殿见了毛锐。毛锐已经汇报战况。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汇报的。
北大年真正发展出来的时候,就是葡萄牙攻占马六甲的一段时间,那一段时间满刺加轰然倒塌,葡萄牙的统治并不是太稳固的,甚至有与淡目国战争等等。
而且葡萄牙人信奉天主,与回回从来是矛盾重重。于是很多原本在马六甲交易的回回商人都转到了北大年。
这才是北大年最辉煌的女王时代。
虽然这种辉煌并不长久,但是这也奠定了北大年苏丹国的根基。在此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城而已。
毛锐入城之后,就好像秋风扫落叶一般,轻轻松松的就将这些人个震慑住了。
太子说道:“南宁侯辛苦了。”
毛锐说道:“都是殿下指挥有方,臣不敢言苦,臣以为兵贵神速,此刻当立即骑兵,翻越南山,直入满刺加城下。”
毛锐所言的南山,就是在北大年之南而称谓,这里就是后世称为马来半岛中央山脉
谈不上山高林密,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多是原始未开发的情况下,倒是有一些小路,可以通过。但是不足以通行大军。即便是满刺加内部,大多也是海上比路上方便。
否则就要绕道,先向西,绕过中央山脉一带,进入印度洋沿岸,然后再沿着马六甲海峡,一路往东打,沿着沿海狭长平原,打到满刺加城下。
在毛锐看来,这一路上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满刺加的抵抗,而是后勤辎重。数万大军行军不可能不要后勤。但是毛锐到南洋之后发现,大体上南洋是不缺少粮食的。
因粮于敌是可行的。
这才有兵贵神速,速战速决。
不过,这在太子这里通过不了。
太子对南洋战事从来是一个稳字当头。
并非,太子不了解军事。
太子也是带兵打过仗的,虽然没有从第一线厮杀过,但谁要是说他是外行人,却是错了。
太子之所以如此想,就是知道,这一场战事,双方实力差距太大。
稳扎稳打,就是一场稳赢的战事。
而这一场战事,胜利对太子来说,是锦上添花,难不倒还能因为他这一战打的漂亮,让他回北京当皇帝吗?
如果败了,却大损威望,甚至给别人可乘之机。
所以对太子来说,别来是悬危之计,别搞什么奇兵。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就行了。
什么?
你说旧港。
抱歉,太子作为储君,对旧港定然有一个态度,表面上的态度,自然是大明不会放弃一个子民,一定会救旧港。
但是实际上来说,谁都看得出来旧港本身就很危险,围城十个月有余。即便是城陷了也是情有可原。
太子不是不想救,但是如果为了救旧港,而吃一场败仗,不管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是不可取的。
只是这样的心理话,他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他说道:“大军从后面运输过来,也需要半个月,而且南宁侯有一件事情却做错了。”
毛锐说道:“臣愚钝,请殿下指点。”
太子说道:“不该让我住这里。但凡战事,收人之城,收人之心难,大明初临南洋,还是要入乡随俗的。”
太子在“初临”这两个字上面,特别是加了重音。
毛锐心领神会,说道:“属下明白。”
太子对于南洋现状并不满意。
无他,大明皇帝是天子,天然掌控神权,凡是在大明传教的,不管你信什么,都不可能越过大明天子去。
这是铁则。
不管是你是转世活佛,还是龙虎山张天师,都是如此。
而回回教在南洋的权力太大了,大到了左右国家与君王的地步,这是大明所不能容忍的。
但只有道学家才有政治洁癖,真正的政治家要讲现实。
现实就是如果将回回教连根拔起,大明遇见的阻力就太大了,再加上朱祁镇在京城修建大清真寺。据说规格之高,已经超越了北京白云观。
其中有什么深意,太子岂能想不明白?
将来怎么办,是将来的事情,而今太子就要对回回教表现出怀柔状态。
太子随即在清真寺之中,召见北大年的长老。果然,本地的长老都是神父。太子先在清真寺行礼拜,然后对所有神父说道:“大明天子,胸怀天下,至于四夷。凡劝人良善,导人法度,皆为善教。本朝不禁也,而今亦是如此。”
“今朝廷起大兵南下,非为回回教,而是为淡目一国,目无朝廷法度,不尊朝廷。陛下有明诏,令其与满者伯夷罢兵修好,置若罔闻,乃至灭之,置陛下与何地,陛下这才调兵南下,复满者伯夷,此乃春秋之大义也。”
“至于满刺加国,本我朝藩属,本朝于其有开国肇基之恩,谁料此辈狼子野心,杀朝廷使臣,攻旧港宣慰司。”
“其之不义,天地共厌,方有今日之师。”
“尔等只需遵纪守法,大明秋毫无犯。如若寡德无义。弃大明之恩,投豺狼之邦。朝廷虽仁慈,亦有必至之诛。”
“陛下于京师新建大清真寺,正下令传各地长老到京师,共论清真之正论。如此盛事,岂能缺了这位长老,就请诸位长老选一二德高望重宿老,进京论道吧。”
太子随即辞清真寺不住,令人把守清真寺,让当地百姓礼拜如故。真选了几个神父,去京师论道。
北大年的气氛明显的好了许多。
刘大夏更是以太子讲话为核心,润色为一篇檄文,通过汉商与锦衣卫的渠道,传播到整个南洋。
就是为了化解回回联盟的军心。
其实各地回回教也是不同的特色,回回教在东南亚的传播,也东南亚文化融入回回教的之中过程。
东南亚的回回教的攻击性,就要比中亚回回教差多了。
虽然这一场战事的核心矛盾,乃是回回商人与汉商之间,几十年贸易争夺权的总爆发。但是对很多本地回回信徒来说,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毕竟,这些利益对普通百姓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一些。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旧港撤围
任何时候消息都比风要快。
大明大举南下,与这篇檄文一起传遍了整个南洋,同样也传到了旧港城下联军耳朵之中,而今旧港城下的联军,已经不是两国联军,而是三个大国,淡目,满刺加,亚齐三国为主,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十几个苏丹国。
不过,这些苏丹国就不去解释了。
毕竟南洋很多小国家,即便是一个村子大,也能称国。其中就有渤泥国。
或许有人说了,渤泥不是被英国公给灭了。很简单,英国公张懋灭的仅仅是渤泥王室一脉,对渤泥其他地方都是名义上的统治。
自然有野心家不愿意服从朝廷的管理,来投奔南洋联盟,从而就成为了渤泥苏丹。虽然这个苏丹,出了这个,估计没有人认。
拉登巴达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他有一点等不了了。
主要是三个方面,第一就是后勤辎重不济。
淡目国是三个大国之中实力最弱的,并不是说淡目国所在爪哇岛比不上马来半岛,而是淡目国之前,连续打了好几年仗,这才灭了满者伯夷。淡目的家底早已千疮百孔了,大军远离本国国土围攻旧港,那么不攻城,保持存在,都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甚至拉登巴达觉得,哪怕什么也不做,单单是在旧港城下屯兵数年,就足够将新生的淡目国给拖垮了。
其次,就是盟友之间的问题。
凡是联盟内部都有问题,这是必然的。拉登巴达知道自己家底弱,所以也不争什么盟主之位,毕竟就拉登巴达的本意,他是不大愿意与大明进行这一场战争的,但是不得不打,他才想将事情给闹大。
他的本意从来是抱团取暖,并没有什么争权夺利之心。
但是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却不一样,他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内部是有不稳定的暗流。他是迫切需要在外建功立业,以镇压内部的不稳,所以对这个盟主志在必得。
而新加入的亚齐苏丹巴塞,却不一样。
从在回回教之中资历来说,亚齐是回回教传入东南亚的第一站,也就是凡是东南亚的回回教都是从亚齐传进去的。亚齐虽然国力不如满刺加,但也不愿意居于满刺加之下。再有就是满刺加与淡目成立联盟之后,感到力量不够,才邀请亚齐加入的。
让亚齐感觉是两国求他,他更不愿意在满刺加之下。
所以南洋联军,看似气势汹汹,但是内部矛盾已经凸显了。
在顿兵于旧港之下的时候,种种矛盾凸显的更加清晰。
任何联盟都是这样的,在高歌猛进的时候,各种矛盾也是可以压制的,但是在一次次失败之下,很多问题都有可能转化为内部的矛盾。
第三,也就是最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旧港了。
旧港这座城池,实在是三国的痛处,围城近一年,大的进攻有十几次,小规模进攻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次。
但是结果?
都是损兵折将,没有多少进展。
十几万大军,在这里一点进展都没有,根本就是空耗钱粮。
其实各方早就有退兵之心。只是羞刀难入鞘。虽然说多南洋各国对大明的臣服,大多是面子上的功夫。但是有一点却是很明确的,就是南洋各国对大明并非没有一点惊惧之心,否则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对大明做这样面子的功夫?
真以为,这些国王苏丹,很愿意给人低头啊?
所以,一开始他们就想有一场对大明的胜利,来振奋人心。但是一拳头打在旧港这个硬茬子上面。
如果灰溜溜的走了,很可能有反作用。
很多人都希冀着旧港会支撑住。
只是最后证明,这是一个妄想。
再加上传遍整个南洋的檄文,给了他们三国很大的打击。虽然双方根本矛盾乃是贸易矛盾,即便没有打通欧洲的航道,单单从中国到印度,阿拉伯的航道,每年带来的收益,少说上千万两。
这一是足够引起灭国之战的利益,也是东南亚航道附近回回国家的命脉所系。
但是这分利益却不可能让所有回回教徒收益。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回回教徒都是反对的,因为这一部分回回教徒很多都是因为郑和公公才信奉回回。
这一批人固然有相当的多的人,完完全全的投奔了回回海商,但是还有一些与汉人海商关系很是亲密。
还有相当一部分底层的信徒,也与这一条贸易线没有具体的关联,毕竟不管谁掌控这一条贸易线,与他们并没有关系。
这就将三国推到一个比较尴尬的局面之中。
当然了,拉登巴达还有几分隔岸观火,马赫穆德已经撑不住了,因为大明已经登上了满刺加的领土,大泥距离满刺加说远不远,说近一不近。
再加上渤泥前车之鉴。
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自然是崩不住了。
他首先提出了撤军,先回军打败明军。在收拾旧港不迟。
拉登巴达自然支持
亚齐苏丹巴塞,微微犹豫了一下,也点头答应了。
“不过,撤退也不能随便撤。”拉登巴达说道:“否则我们一走,旧港施家的军队从后面出来该怎么办?”
马赫穆德说道:“你的意思是------”
拉登巴达压低声音,低语一番。其他两人听了立即点头答应。
数日过后,正在城头值勤的旧港士卒,远远看见城外为之一空,似乎一夜之间,所有营寨拔地而起,都不在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又一片的遗迹,还有大队人马驻扎留下无数生活垃圾。
“退兵了,退兵了。”不过,谁说了一句,无数欢呼之声传了出来。一声接着一声传到了杨廷和的耳朵之中。
此刻,这位方才二十出头的大明后起之秀,早已没有当初的风流倜傥,而是大把的胡子,几乎布满了整个脸面,头发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整理过了。看起来乱糟糟的就好像是一把柴火一般。
他几步走到门边,听着满城的欢呼,长出一口气,说道:“终于退兵了。”
这一年,是他这个四川人,熬过的最艰难的一年,最开始一两个月,是三国攻势最拼命的时候,当时杨廷和都受命上城督战,甚至用手铳击毙数人。
整个旧港城,就好像是狂风暴雨之中一叶扁舟。勉强可以维持。
当了,旧港城中困难,围攻的各军军队更困难,这种进攻根本就是送人头,双方伤亡根本不成比例,旧港城中固然损兵折将,但是城外却是尸横遍野。
甚至在城头守夜的士卒,都能听见城外一片哀嚎之声,从入夜到天明,从无断绝,近乎鬼叫。
要知道火器的铅子,是有毒的。
中弹的人,即便不致命,也很可能因为后续的并发症而死。
这大损军中士气,之后三国也就不在进攻了。
当时杨廷和还以为守城战之中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最艰难的时候的开始。
此刻最大的问题,不是敌人,而是粮食物资还有瘟疫。
敌人将大量的动物尸体投入护城河之中,虽然旧港城中的水源与护城河并不相同,是用地下水,只是这里临近河口,地下水很浅的。这样对地下水还是会有影响的。
虽然杨廷和一直在防,但是在有一个病倒之后,旧港之中瘟疫就不可避免的爆发出来了。
杨廷和虽然不是名医,但是大明读书人都是不为良相,就为良医,是读的到医书。开得了药方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废城旧港
但是即便能开药方又怎么样?
纵然是华佗,张仲景重生在此,也是毫无办法的。
因为只问一句话,有药吗?
对,药材。
旧港围城战准备很不充足,粮食储备不多,至于药材储备,根本就是没有。毕竟之前谁也没有想到有这一件事情,粮食火药这些物资,一般还有一些常规储备。至于药材。而且对症的药材,谁会储备。
好在杨廷和提出了种种办法,限制了瘟疫的传播。并没有让瘟疫传播全城。
只是,依然有很多人死去。
比如陆永。
他本来年纪就大,要操心战事。感染瘟疫之后,熬不住也是很正常的。虽然葬在城中,好歹是有幼子操办,勉强算是风光大葬。
但是有些人死了,却是不能传出一点风声。
外面的声音顿时多了起来,自然向旧港之主施长安报喜的。
杨廷和推门而出,却见旧港的头面人物都在这里。其中就有施南雄。
这些人看见杨廷和的形象大吃一惊,说道:“杨大人,怎么在这里,老家主?”
施南雄点点头,杨廷和叹息一声,引这些人进了院落,来到最里面一层院落,却见院子里面有一座新坟,上面有一块木牌,上书:“大明旧港宣慰使谏议大夫施公讳长安之墓。不孝子施南雄立。”
施南雄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在围城的艰难岁月之中,施长安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施南雄这个新任家主是远远起不到这个作用的。
正是因为如此,施长安之死,是绝对不能外传的。
所以施南雄要想办法维持施长安存在的假象,就说让施长安避瘟。但是为了表现施长安的存在,很多决策都要施长安来做。
而施南雄要长期在城头镇守,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代替施长安。
施南雄想来想去,只有杨廷和合适。
因为杨廷和是外来人。
与旧港当地人员并没有什么牵扯。
如果关系太近了,利益相关,很多时候都保守不住秘密。
再者,杨廷和是朝廷的人,在旧港围城之中,是少有可以信任的人。施长安临死的时候,就做出了这样的决策。
杨廷和就躲在施长安的住处,不见外人,每人都通过传递文书来处理城中的事务。为了这一件事情,杨廷和还特地模仿施长安的字。
好在,施长安早年浪迹海上,虽然读书识字,一笔书法也好不到什么去,
最多能称得上工整而已。
这样的笔迹模仿,对杨廷和来说,根本是小菜一叠。
本来施南雄想停棺。但是南洋不比别的地方,天气炎热,各种昆虫众多,根本不可能停棺一年。
只能先葬在院子里面,等大战抵挡之后,再迁坟不迟。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到了今日,施南雄才敢发丧。消息传了出来,整个旧港之中胜利的喜悦就不剩下多少了。
毕竟旧港能有今日,几乎都是施长安一手一脚的打拼出来的。
如何安葬施长安不提。
只是发丧之后,旧港军队对三国军队并没有放松警惕,连忙派出人去侦查各国军队去向。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整个旧港城外的局面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前文也说过旧港城所在的地理位置,旧港城在一条河道的河口附近,虽然并没有在出海口,但是这一条河在出海口附近分流开来,分割出好几道河流。
总体来说,这一片水多陆地少。
旧港所在的地方,是一处高地。
这里之前是三佛齐的旧都,更是有历代先人遗迹,遍布大量的水利设施,并不是只有中国古人才知道治水的。
在东南亚这些地方,降水量太大,如果不想办法开渠引水,修建水利工程,很多地方都无法居住,都是沼泽地。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水利的工程都是为了灌溉,还有一些水利工程是为通航。
但是而今全部都毁了。
似乎一夜之间,旧港城外就变得原生态起来。渠道被填塞,大坝被倾倒。该有水的地方,没有了水,不该有水的地方,囤积了大量的积水。
甚至连出海的数条河流都不能行船,或许小舢板能过,但是大船是决计不能过的。
一时间,施南雄只觉得苦涩之极。
这不仅仅是旧港船队不能追击的问题,而是施家在旧港的经营,毁于一旦。
虽然,破坏比恢复容易,但是他们毕竟是仓促为之,很多水利工程的根基都无法毁坏,有根基在,维修的时候也比较容易的。但是这些水利工程,很多都是前人修建的,并不仅仅是施家的功劳,修复这里将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非数年不可。
旧港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是贸易,这样的情况,贸易自然不成了。经过这一场大战之后,施家又哪里有钱去修复这里水利工程。
杨廷和只能安慰施南雄说道:“等朝廷大军到了,我一定上奏太子,对旧港多加抚恤。”
施南雄说
道:“但愿吧,我现在也不想那么多了,我只想城中这几万张嘴该怎么办?”
一时间杨廷和也头疼之极。
一年的围城下来,旧港的粮食消耗极大。已经接近到底了。
而今三国虽然退兵了,但是旧港的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善。
之前所言的各国情弊于施家也是同样的,施家能控制的地盘,也就是旧港附近,至于稍远的部落乃至村落,只是要求他们缴纳赋税即可。
而今施家船只根本没有保留多少,即便有所保留,也不能出海。
至于稍远一点的部落,想必都不会给旧港粮食,毕竟怕三国迁怒,更不要说,三国顿兵于旧港,虽然攻不下旧港,难道不会扫荡周围各地?
这个时代的军队,很多时候都是有组织的强盗而已,指望他们有什么军纪,再加上各国在旧港损失不小,自然是要从其他地方找补。
所以旧港想从其他地方获得粮食的可能性不大。
而今旧港外几万亩水田也都被祸害了,南洋四季如夏,如果赶着种植三个月能种出一季稻米来,倒也能解了粮荒。
但是而今大部分水田都不成样子了,只有少部分保留下来。要想恢复种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旧港的粮食支撑不了太久了。
虽然南洋物产丰富,多有水果之类。没有了粮食,或许能想办法找些其他的食物,但是显而易见的是,他们要过一段艰难的生活了。
对于这一件事情,杨廷和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虽然看过什么救荒本草之类的书籍,也就是指点人在荒年的时候,找野外能吃的植物,但是写这一本书的都是中原人士,比如本朝周定王所写的《救荒本草》就是写的中原风物,其他书籍多以本地为主,至于南洋植物大有不同。很多都派不上场。
不过,杨廷和并不是帮不上忙,他毕竟是进士出身,虽然不能说内政属性点满,但是总比施南雄强上不少。
于是,旧港剩下的人,虽然想办法向朝廷通报了消息。说明三国联军已经放弃旧港围城战,转道北上了,很可能有意于朝廷。但是他们能够做到也仅仅是这些了。
其余的精力,就在粮食上了。
至少两三年的时间之内,旧港就是一座废港,不管是经济价值,还是军事价值,都统统约定于零。
这就是淡目苏丹拉登巴达的毒计。
这两三年之间,不管战局如何发展,最少旧港再也不是他们所要考虑的烦恼。
他们要面对的仅仅是大明的水师而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饮马西海
三国从旧港撤军的消息,并在在马六甲聚集大量船只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到了太子的耳朵之中。
而此刻太子也在收拢大明水师各部。
英国公张懋带着东路军的主力从渤泥而来,与太子所在西路军在大泥汇合。只留黄通所部镇守渤泥。毕竟张懋对渤泥这一片地方,也没有什么心思。如果满刺加分兵去打渤泥,对大明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在马六甲的明军,一跃有近十万之多,大小船只五六百艘,其中大部分是福船,小部分是从广州征掉的广船,大多都是战船。
这个时候,大明的战船船型,都是福船,无非是大小而已。
而广船大多作为运输船。转运物资于嘉定与大泥之间。
这个时候谁都知道,有一场大海战即将来临,唯一的区别是这一场海战该怎么打。
太子召集所有将领商议此事。
以张懋,毛锐,陈锐,等大小将领。
刚刚坐定,还没有商量几句,汪直去朗声出列,说道:“殿下,先下手为强。而今之际,无非一战,攻彼则权在我,待彼攻来者,权在彼。”
太子冷哼一声,说道:“放肆,这里那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汪直是汪氏的弟弟,向来深得太子宠信,年纪不大,却能在这样重要的会议之中列席,就能看出来,太子对汪直的看重。
当然了,汪直也没有辜负这种看重,从军以来,所作所为也是可圈可点的。
只是汪直还是太年轻了,他在军事上的眼光已经磨砺出来几分了,但是在政治上却差太多了,完全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想的。
不过英国公张懋却是明白的。
英国公张懋从少年就与太子一并在大本堂读书,说起来几十年的交情了,彼此之谈不上心意相通,但是彼此的心思,却也不难猜出来。
太子这一次南征之中,绝不犯一次险。
海上征战,变数太多了。
就好像是元朝征日一样,怎么看日本都不是对手,但是一场风暴,就改变了一切。
即便而今太子已经避开了风暴多发期,但是海上的气候,是很难判断的,而今虽然不是风暴多发期,但并不说没有风暴了。
如果说大军兵临满刺加,将决战的地点放在马来半岛以南,一旦败了,数百里海路,败退的船只没有地方落脚。
所以太子一开始就没有南下决战的意思。
说起来作为一个将
军,他固然觉得太子以本压人的战略有些窝囊。但是军事从来是服从政治的。
对太子来说,百战百胜的光环的加成不过是锦上添花,但是一场败仗,却能给太子的政治声誉带来很大的危机。
怎么选不可能变。
英国公说道:“殿下,汪直所言有几分道理,只是他不知道以逸待劳的道理。此刻一动不如静。南洋各国都是岛国,陆上交锋不过是草芥而已,这一点南宁侯也是有所感受的。”
毛锐见状点点头。
他与满刺加陆军的交锋,在他看来,是比在大明剿匪还轻松的事情,如果不是这里气候太过炎热,那么是冬季,依然比中原的夏天都热。很多热带雨林根本不能进入。清扫残敌有些棘手,但是只要满刺加军队敢在开阔的土地之上,列阵而战,毛锐只是对手五分之一,乃至十分之一的兵力,就足以打崩。
英国公张懋说道:“只需让南宁侯派出先锋,饮马西海,剑指满刺加,贼酋所能想的办法,也只有截断大明水师,断绝陆军的后路,殿下在此坐等就行了。”
太子说道:“好,南宁侯你以为如何?”
毛锐这几日已经数次请战了,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满刺加兵马太过鱼腩了一点。毛锐觉得不必等大军到来,只需派一两个营,就能势如破竹的打下去。
只是一直被太子按着而已。
如果这个时候毛锐还不知道太子的想法,毛锐也太迟钝了一点。他早就明白,英国公张懋哪里说的是自己的意见,不过是太子的想法。
英国公只是一个传话筒而已。
他还能有什么想法,他说道:“臣以为英国公所言极是,臣愿意亲率大军为先锋。”
太子说道:“好,就看南宁侯的了。”
被压制数日的毛锐。就好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带着步骑万人,大举西进,几乎在数日之内,三次与满刺加军队接战,每次都是大破之。
就这样毛锐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阻碍。就饮马西海。
或者说是西洋。
就是印度洋。
这个时候,毛锐该调转马头,他已经绕过了马来半岛的中央山脉,只需沿着中央山脉南麓,放马而进,不出数百里,就是满刺加城。
而毛锐南下给满刺加带来惊慌,在毛锐还没有来之前,就已经传遍了满刺加。
如果说马赫穆德并没有加强宋卡一带的防御,那是假的。
几乎在马赫穆德得到明军攻下北大年地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加强西北的防御。
抽调了不少军队北上。
只是这些人马,与毛锐所部一碰,就稀里哗啦的倒了下来。
整个南洋地区,真正能与大明军队碰一碰的,也只有已经灭国的安南。安南在南洋范围,从来是第一强国,一边向大明称臣的同时,一边想南方扩张,并也收了不少藩属国。
而今满刺加虽然也是南洋霸主,但是他的霸主更多是基于贸易上的。在军上虽然有所成就,但是最大成就也不过是几十年前与暹罗一战。夺取了不少土地。
这个时代满刺加与暹罗,也就是后世的泰国的分界线,与后世是不一样的。这是满刺加灭国之后,暹罗又打过来的后果。
满刺加城中。
马赫穆德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心中未尝没有后悔之意。不过,他在净室之中祈祷了一阵子,顿时内心平静起来,好像神驱除了他所有的恐惧。
包括死亡的恐惧。
他再次与拉登巴达还有巴塞商议,说道:“而今局面,如果没有人阻挡明军,最多半个月,明军就能到满刺加城下。明军的火炮犀利,满刺加城是挡不住的,只有在海上击败明军,才能保住这一切,我意立即北上,你们的意思?”
马赫穆德紧紧的握住了腰上弯刀的刀柄,似乎这装饰满宝石与金银的弯刀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勇气。
拉登巴达心中也明白。
不管是淡目还是亚齐都与满刺加不一样。他们都是岛国。
明军不可能不经历一场水战,就到了两国,但是满刺加却不一样,其实满刺加除却西北有一道地峡之外,与一个岛国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这就够了。
此刻他们两国不答应,马赫穆德很有可能倒戈。
拉登巴达很明白这一件事情的起因,这一战他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自然立即说道:“我等待这一战已经很久了。”
随即马赫穆德目光投向巴塞。
巴塞说道:“真主在上,同为兄弟,义无反顾。”
“好。”马赫穆德说道:“就让我们让明人知道,谁才是大海的霸主。”
于是乎,三人议定之后,满刺加几乎所有的船只都依次出港了,密密麻麻千余艘船,几乎遮盖了整个海面。
远远的看上去,大海都不是蓝色的了,而是白色的。
本来是点缀大海的白帆,却被大海所点缀了。
这一支庞大无比的船队,让整个南洋的贸易都中断了,所有货船都临时变成了战船。
而这就是三国对抗大明最大的底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海鸥的俯视
正统四十五年春。
北京城还在天寒地冻的时候,自从正统十四年北京虚惊一场之后,几十年间虽然有大量子弟兵征战天下,西至葱岭,东至日本,北到北海,南到交趾。
但是北京城却繁华如旧,不闻兵戈之声。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正月十五的灯节。
到时候争奇斗艳,火树银花,虽然比不得当年千秋万寿宴。但是也别有一番盛世繁华,不知道文人骚客写大明京师的文笔,能不能胜过《东京梦华录》。
此刻的朱祁镇捏着一份军报,半夜披衣而起,坐在乾清宫的台阶之上,远远看着远处房子上的残雪,心中叹了一口气,暗道:“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也该接战了。”
到底是亲儿子。
朱祁镇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
他一辈子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知道多少,即便当初数路攻漠北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
无他,他有底气,败一场再打过便是了。
不过是石亨,还是郭登,杨洪,固然是大将之才,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替代的。这折损几个,换人再打就是了。
而今却不同了。
首先是父子亲情,毕竟是血浓于水。再加上朱祁镇这么多年对太子的培养成本。一旦太子有失,是根本无法挽回的。
不过,他此刻心中只有担心,却没有后悔。
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军力配置,也能打输了。今后太子也最多做一个守成之君,他也没有别的指望了。而如果他还死在这一战之中,只能说明太子连一个守成之君也做不了,早死或许是国家之福了。
只是他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内心之中却有一块柔弱的地方,在突突的跳着。
他极目难望,似乎想将目光透过数千里看到南洋战事如何。
南洋战事如何,朱祁镇是很难看到了。
但是此刻只有鸟儿能总览全局。
却见一只海鸥振翅而起,不知道为什么它比寻常的海鸥都飞得高多了,船上看,就只有一点而已。
海鸥有一个习惯,就是追逐着帆船。
而这一只海鸥也不例外,只是它此刻定然是迷了眼。不知道该追逐那一只帆船了。
因为海面之上都是帆船。
数不清的帆船分成三队。
或许说三队并不符合现实,应该说三个大的集团。
最大也就是最前面的就是满刺加的船队。再后面就是亚齐国的船队,最后是淡目船队。
而三国船队
的数量也是等而下之,满刺加船队最多,其次是亚齐,再次是淡目船队。
其实如果淡目全盛的时候,爪哇一岛的实力,是能冠绝南洋的,只是淡目国一连打了好些年战,早已将家底打光了。
即便这些船只,也有很多是新造的船只。
不过,这也不是三国排成这个顺序的原因。
是马赫穆德强烈要求如此的,就是源于他对亚齐的不大信任。
因为三国之中,满刺加杀使,而明军本来就是冲着淡目来的,两国是没有后路的,唯独亚齐是有后路的。
特别是太子那一篇檄文之后。
很多人都动摇了。
所以要将亚齐船队夹在中间。
此刻在海鸥的视野里看的分明。
这些船只之中,最大船只就是三角帆的阿拉伯帆船,这是阿拉伯人造船的杰作,这些帆船作为货船,大多是没有甲板的。
对,他们直接将货物装在船腹之中,上面只有一个棚子而已。
这可以带来很大的装货量。只是此刻这个设计,其实并不是适合炮战。
当然了,此刻不管是他们还是明军都没有将炮战作为决胜手段。
还有大量东南亚本地造的船只。
很多人以为在大航海时代之前,海洋从来是一片荒芜,根本没有什么航海贸易,其实这是错误的。
最少在从中国到南洋,从南洋到印度,从印度到阿拉伯,从来不缺少船只,而南洋本土也是有自己船只的。
这些船只的样式是比较古老的,并没有龙骨。在建造的时候,也不用铁钉,只是有木钉,还南洋特有的树胶作为填缝的工具。
这种工艺非常古老。
在坚固程度上,根本不能与中国传统榫卯工艺,还有大量使用铁钉,还有坚固的铁构件,还有水密舱等工艺的福船相比。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毕竟如果是跳帮战的话,船只坚固与否其实并不是太重要的,除非在对撞的时候,造成船只损伤,再有就是放火点燃。
除此之外,很难有什么能摧毁船只。
毕竟,这个时候船只仅仅是一个载体,真正作战的乃是船上的人。
所以这些船只上面有不知道多少水手,这些人都是非常熟练的水手,架船横渡大洋,在海上上活的水手,都不是什么善茬。
毕竟这个时代大明国内还有很多没有王法的地方。更不要说海上了。
虽然不能说每一个人手上都有人命。但是见惯生死,也并不是惧怕战斗。
只是此
刻,他们也激动非常。
因为如此大的场面,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见识过的。
他们此刻沿着马来半岛北岸,从东南向西北方向行驶,距离海岸线并不远,只要在马来半岛的山上,就能看见如此壮观的一幕。
这也是这个时代必然。
虽然有牵星术,让船只可以不靠海岸线航行。但是绝大多数海战,都是在海岸线不远的地方交战。
无他,在深海之中交战,有太大的风险,即便是胜利一方,有时候也很难从深海之中再次航行出来。
所以,在航海技术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同时,绝大多数海战都在陆地附近。
此刻也是一样。
不过,这种靠着海岸航行的办法,也给大明水师带来的预警时间。
却见海岸线上一道黑烟冲天而起。随即一道接着一道,向西北而去。
太子以步步为营的阳谋经略南洋,自然不是口头说说,他在大泥这一带顿兵的一段时间之内,早已将这一片地方给扫平了。
刘大夏还建立千户所,并有不少百户所,将当地百姓编入其中。而这海岸边烽火台,就是其中准备之一。
随着这所谓的烽火台,根本没有办法与大明九边的烽火台相比。根本没有什么防御措施,不过是海岸边一块平整的土地,派人一个在这里看着而已。
唯一有所区别的,估计是狼烟的配方与九边的狼烟配方,有所区别,但也不差不差。燃烧起了黑烟数里之内清晰可见。
所以很快太子就知道了。
他根本不用人给他解释,他就看得明白,因为他看到了五道狼烟。
用狼烟来表示敌人数量,一般用三道就行了。这种烟语太过复杂也不好解读,而五道根本超出了范围。
一道狼烟表示有敌,二道狼烟表示敌人不少,三道狼烟表示敌人很多。
而五道狼烟,不用别人解释,每一个人都会意,这是非常非常多。
“殿下,臣这就去了。”英国公张懋行礼说道。
太子是不会上船的。他很有自知之明。因为水战与陆战还不一样,如果是陆战的话,在千军万马之中。有时间即便败了,他也能平安回来。
但是海上就不一样了。
海上靠的不是别的,都是船。
一旦船出了问题,就不好说了。
而且他很有自知之明,在军事指挥之上,也没有什么长处。反而会让下面人束手束脚。
太子一把握住张懋的手,有千万嘱咐在口中,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低沉的说道:“保重。”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帆争雄
大战之中,谁能保重。
张懋也不知道。
此刻他也没有时间想这个了。
就在烽烟之中,一艘艘船只出海了。
在海上很快的列出数队,每一队最多在二十多艘到三十艘之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海面上的指挥从来是一个很难的时间。
这一战的时间,是双方共用决定的称得上是风和日丽,海风徐徐,能见度极高,但是即便如此,在无数船只交战之后,每一个将领能管理的船只,也不过是十几艘而已。毕竟在没有无线电的时代,海战全靠旗语。
旗语的传播,全部靠在桅杆之上的旗手,传达与接收命令。
虽然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真正打起来,有各种声音的干扰,紧张的战局之下,很难保证信息传达。
风帆时代之中,有太多战例,都是因为看错了旗语,而变成与主将南辕北辙的战术行动。
当然了,有些时候错有错招,反而打赢,但是有些时候,却是一败凃地不可再起。
明军合适的水战将领稀少缺点,此刻再次暴漏无疑。
张懋虽然爵位高,也不能算是无能之辈。但是张懋毕竟不是水战出身。张懋也明白这一点。他更加明白了水战的指挥难度。
因为水战之中指挥的最小单位,是船。
而船与人不一样。
在陆地上交战,如果张懋下令,让一支军队停在某处,这一次军队就真能在某处固守,但是在海战之中,这是逼死下面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因为大海一直在动,不管是水流还是风向,都会让船只一直在动。
这就说明,双方在海战之中,根本没有禁止的可能,双方所有的队形都是动态的,变化的。
而且船只操控也是一个难题,就是一辆重型卡车,也不能说停就停下来的,更不要说一艘船了。
张懋思来想去都不确定,他能将这一支船队完全掌控在手中。也就是同样本能觉得,这一战打到最后一定是混战。
因为,大明水师素质,根本做不道数百艘协同作战。
还有战场也未必能容纳这样大的会战。
所以,张懋决定加大基层将领的能力。将船队分成一队队。在他不能掌控大局的时候,发挥下层将领的能力。
只是,他发现,大明基层将领,也就是有战斗经验的船只也是不多的。
毕竟大明何曾与人打过这么大规模的水战。
上一次
,恐怕还是鄱阳湖大战,太祖皇帝对阵陈友谅。
他本来想以十艘为一队,降低下层将领的指挥压力,但是不得已以二十艘三十艘为一队,并一数队统辖在一军之下,陈锐与王英分别为左右翼。他统率中军在。
就这样在北大年港外,一艘艘帆船调整位置,用了大概一个时辰才算是将各自的队形列好了。
只是这个时候,满刺加的船队也出现在海平面之上了。
张懋深吸一口气,凭栏远望,却见好像是东南海面出现了一片乌云一般,黑压压的覆压在海面之上。
“报。汪直将军请战。”他身边的侍卫大声说道。
张懋转眼一看,却见汪直座舰上面旗手,正在向他打着请战的旗语。
张懋想了想,说道:“好,就让他试试吧。”
汪直就负责一船队,下面只有二十艘船,船虽然有一点少,却不是张懋对汪直的打压,而是张懋对他的照顾。
毕竟,汪直是太子的亲信。张懋即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这二十艘船都是刚刚下水两年的新船,都是太子决定参与南洋战事之后,在夷洲造成船。
都是大号福船。
是专门的战船。即便是张懋的座舰,也不过比汪直的船只稍稍大上一号。但是如张懋这样的大船,造的比较麻烦。
而且在火炮的威力没有被确认的时候,船造的太大,也不是太好的。
因为船只大了,运转就不方便了,很容易被小船抓住痛脚,或者被放火船盯上。所以当时很多人看来,真正作战中坚,反而不是大船。
不过,这个时代郑和时期的造船技术是完完全全的继承下来的,不要说别的,航海侯王英之所以起家,就是因为他继承了西洋船队人力物力。
所以,在大明看来的并不大的中型船只,其实也不小。
就拿汪直所部的船只来说。
用现代的尺寸来说,长三十米上下,宽十米上下。吃水在四五米上下。有十三个水密舱。还在船后侧建立了一层阁楼,就形成了两层火炮。
也就是单舰火炮在五十门上下。
当然了,这也是这个时代火炮还是比较原始的,体积还比较小。
但是即便如此,放在大航海时代,虽然不是主力船型。,但是作为辅助船型,越是可以的。
这样的船只,整个船队之中有一百艘上下。
这都是历年造出来的。
除却这些主力福船之外,还有一些广船。本来还想从北洋水师之中抽调来一些沙船。只是沙船平地,吃不住南海的风浪
张懋麾下船只总计虽然有五百艘上下,但是有一些船只根本不被张懋计算在战斗力范围之内,要么太小。
要么。单纯民船,连火炮都没有加装。
此刻,张懋也不想看看大明水师到底与南洋三国的水师实力对比如何。
毕竟,他当初破渤泥水师一战,根本不能作为证明。
汪直仗着身后有太子,从来是无法无天的主。此刻有了命令,更是没有一丝的犹豫,一声令下。
汪直船队所有帆都拉满了。
福船上面都是硬帆。
船只软帆与硬帆之间,各有所长。
软帆对风力的利用率更好,很多西方帆船,将帆放出去,看上去比下面的船体积大多了。但是在操纵上更繁琐一点。
而中国硬帆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善用八面风。此刻海面上的风并不大,而是东北向西南方向。
对双方一个从东南而来,一个从西北而来,都谈不上什么正风向。
所以船只的速度都不算快。
即便如此,当张懋放开汪直的限制,汪直的船只在高超的操纵技术下来,速度一点点的提高,就好像是一支利箭向东南而去,冲在所有船只的最前方。
汪直站在船头。
中国的船只都与楼船有着很大的渊源,福船也不例外,福船的船首就不是尖的,而是平的。
如果从上面俯视的话,就会发现这个时代的船,与后世那种鱼梭形相差很大,更接近于方形。
而汪直此刻就站在船头的护栏之上,这护栏上面还有一层铁皮。
这也是战船的另外一个特性,在很多关键地方,运用了大量的金属构件。当然了,这也是大明铁业在朱祁镇的推进之下大发展,才让战船外围,也就是船舷上面不接触海水的部分,钉上一层铁皮。
就是用来防御弓箭的。
不过这是一个很奢侈的行为,因为海水的盐度,这一层铁皮,不过几个月,就会绣的不成样子。
更换频率会很高的。
至于耐海水的钢铁,大明是没有这玩意的。
而这个时代大部分地方,铁都是相当值钱的。这种一年好几层更换的成本,是大多数国家承受不起的。
也唯有大明的国力豪横,根本没有在乎过这一点。
汪直看着眼前的船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缓缓的从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腰刀,举在头顶,阳光从刀尖流淌下来,就好像是一缕金丝,缓缓的蔓延到汪直的眼睛之中,以及汪直眼睛之中,越来越大的三角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船只压制
汪直长刀劈下,大喝一声,道:“打。”
一声轰鸣,几乎在汪直身边数门火炮同时轰鸣,硝烟顿时弥漫开来,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汪直的脑门。
让人有一种很辣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只会让汪直感到兴奋,非常非常之兴奋。
几乎是酒鬼遇见美酒,色鬼遇见美女一般。
对于汪直来说,这是战争的味道,还有功名的味道。
承载的汪直意志的数枚炮弹越过数百米的海面,最后打在满刺加船队之前数米的地方,这也证明,汪直的目测稍稍有一些偏离,但是这并不重要。
汪直下令射击的,不过是船头数门火炮而已,其他火炮都在严阵以待。
这一声轰鸣,不过是这一场大战的开场而已。
很快,汪直的船队与满刺加的船队就撞在一起了。
其实,说撞在一起也不恰当。
就好像开车一样,车与车之间都是有间距。而同样的道理,在还面同一方向航向的船只,两船只之间的局面只会更大。
只有如此,各船才有足够的回转空间。
毕竟,只要稍稍了解一下就会明白,船只在海面之上转一下头,需要多大的空间,也就明白,他们这些间距,让汪直的船闯进去也是搓搓有余的。
汪直对下面的船队下令很简单,那就是跟着我,不许掉队。
于是,而汪直座舰头也不回的钻进了满刺加船队之中,一时间汪直一眼望去,再也看不道海平线,他只能看见的是一艘船,一个个敌人。
此刻不用等汪直下令,一声轰鸣,汪直坐船两侧喷出数米长的白烟,而炮弹却是在白烟之中喷射而出。
这个时候,汪直的船只距离对方的船只很近。
几十门大炮轰鸣之下,虽然也有一些砸在海水之中,但是还有更多砸在对方的船上了。
一时间两侧的满刺加船只为之一震,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有些炮弹被船舷挡住了,弹开。
还有一些船只的船舷用的材料不好,根本挡不住,被大炮给打穿了。但是仅仅是在船舷上开出几个洞而已。
已经有人拿着木板,在叮叮当当的钉上在缺口之上,然后用各种配方的树胶给抹上去。
就能临时修补好了。
这也是很多人对海战之中火炮威力的怀疑。
木船很好修补,很多人都不觉得,大炮可以将船只击沉。
而受了汪直这一波打击之后,满刺加船队并不是反
击的。
却见周围的满刺加船只纷纷改变的方向,向汪直冲过来,远远的射箭开炮,当然了,他们的炮弹威力与汪直的大炮根本没有办法比。
不过,他们的目标也就是人员杀伤,根本没有想过轰击船只。
此刻包裹了铁皮船舷发挥出自己的威力,大部分攻击都被挡下来了。
汪直说道:“其余人不要停,继续向前冲,火铳手上甲板。”
此刻却见一个百户的火铳手,从船舱之中出来了。
一百名火铳手,都备了数种武器,手中的火铳,肉搏用的刀枪盾牌等等。
这才是张懋心中主战兵力。
可以说,每一艘明军的船只上除却炮手,操纵船只的水手之外,就是这些肉搏人员了,远得时候,可以用火铳列阵轰击,近了话,就敢操刀子上。
而且习惯海上风波,一对脚丫子,在船上站着,就好像是生根发芽一般。
他们才是明军水师的主力,专门用来打跳帮战的。
福船本来就比对手高上数尺,再加专门的船楼,上面的火铳手更是居高临下,远远的就能将对面船头打的死伤惨重。
汪直站在船头最显眼的地方,看着坐船上两三百人通力合作,两面开弓,将左右都压制下去。
心中还没有欢喜,却见眼前猛地冒出一艘船来。
这一艘船是一艘南洋本地风格的船,长宽比例似乎比福船还夸张,福船的长宽比例,一比三。而这个船只长宽比例,近乎一比二,甚至一比一点几。
总之,这艘船就是近乎一个大澡盆放大了而已,根本没有龙骨。
不知道,是慌不择路,挡在汪直坐船前面,还是被汪直如此嚣张的气焰给激怒了,想要将汪直给挡下来。
汪直很清楚,他不能停。
因为一停下来,他很有可能被四面八方的船只给淹没了。
却见两船越来越近。身边的人不由的问道:“大人,该怎么办?”
汪直咬着牙,咯嘣作响,说道:“还能怎么办?撞上去。”
前文说过,帆船的操纵从来不是很灵敏的,根本不可能说让停就停,让转就转。
此刻并非没有避开这一艘船的航道,但是已经来不及调整了。
而且一调整,速度也会降下来与撞上去也没有什么区别。
与其说汪直是下了决定,不如说他是接受了现实,接受双方必然相撞的现实。
“碰”的一声,两艘船正面撞在一起。
一时间船只上大部分人都摔了一脚,只有少部分事前有了准备。这才没有
倒在甲板之上。
其中就有汪直,汪直此刻几乎能看见对面船只上面一张张惊恐的脸庞。
这种冲撞,根本是双方造船质量的较量。
事实证明,这个时代中国的船只质量要远远超过对手。或许数量上比不上,但是在质量之上,他们是拍马都比不上的。
汪直亲眼看着对方的船只上崩溃一道数米长的缝隙,这根本不是一个地方漏水了,而是整个船只在刚刚的对撞之下,结构性解体。
不过片刻,这艘船沉下去数尺,几乎一般在水面之上,一面在水面之下。
随即汪直的座船帮了他们一把,用船底将他们压进海底。
只是汪直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有一个人跑过来说道:“大人,我们下面漏水了。”
汪直说道:“情况怎么样?”
“龙骨没事,就是最前面的掉了好几块板子,第一个水密舱进水了。我已经让下面抢修了。”
汪直说道:“早知道就往下面装撞角了。辛苦了。快去忙吧。”
汪直击沉的这一艘船,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战之中最先击沉的一艘。不过此刻汪直如此决然的作为,倒是给了敌人一个很好的榜样。
最少没有人敢再以自己的座船挡在汪直前面了。
这也是满刺加水师的一个缺点,真正隶属于满刺加王室的船只其实并不是很多,大多数都征召的回回商人。
对于这些回回商人来说,他们所拥有的船只是他们最重要的财富,他们怎么肯轻易放弃,或者让他们受损。
毕竟他们能聚集在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利益而已。
满刺加王室对他们的掌控,远远小于大明太子对南征各军的掌控。故而双方战斗意志,与可以承受的战斗损失,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真有人有勇气,在挡在汪直前面,汪直再撞上两三艘,他也要抓瞎。
毕竟,汪直的船只即便质量再好,也是木船,他不是铁船。这种撞击,很多时候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汪直暗暗松了一口气。
让他松这一口气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从后面听见的声音。
却见身后炮声隆隆,就好像是天边的滚雷一般。庄重而严肃。不用看,听这声音就知道战况激烈之极。
这就说明了一件事情。
此刻,满刺加船队与大明水师已经全面接战了。如此一来,汪直纵然冲的最深最远,所受到的压力,反而比之前更小一点。
如此一来汪直的胆子就又膨胀了一圈。他又有了别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九章 火船攻势
张懋很有先见之名。
当双方正式交战之后,事实的发展,真如张懋所料。
刚刚开始交战的时候,双方还能保持队形,但是不过交战一两刻钟之后,双方都陷入混战之中了。
正在风向水流的作用之下,原本整齐的队形,就开始扭曲与变形。而在隆隆的炮声与喊杀之声中。无数气味与声音,乃至于攻击,都打想最高处的瞭望手。
在种种干扰之下,这些瞭望手很难保证自己的注意力不被分散,像机器一般,接收到各个方向的旗语。
更不要说,还有一些船只起火冒烟,乃至大炮轰击所产生的硝烟。
这都是能够遮挡视线的。
当上传下达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时候,也就谈不上什么指挥不指挥了。
张懋到现在唯一的经验是,水战指挥的时候,一般不超过十个单位为好。
你问他怎么知道的?
因为张懋而今能控制的也不过是周围十艘船而已。
张懋的座船,一度是太子出海的座舰。也是最大的一艘船,有没有到千吨级别,倒是不知道,但是他不管是长宽还是吃水,都要比汪直的座船高出一个档次。
火炮数量已经到七八十门之多,如果硬塞的话,或许能做到百门。
只是之前也说过了。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有将火炮当成水战的决胜武器。虽然所有人都承认,火炮在水战之中,有很大的作用。但在大部分人心中,真正决定胜负的是跳帮战。火炮乃至各种火器,不过是辅助武器而已。
所以,出于这种战术理解,也就没有为船上硬塞火炮的必要。
张懋船上,有整整一哨,五百人水兵,其中带队的更是英国公府家将,父祖都是跟随老英国公张辅征战的。不管是忠心,还是精锐层度,在征南军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此刻张懋也只能指望他们了。
因为陷入混战之中,虽然张懋身边还有几艘船护卫,但是他座舰硕大的体型,成为了交战的焦点。
甚至不用指挥,很多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冲了过来。
总体来说,明军船只大而少,火炮众多。而南洋各国的船只种类繁多,人手也多,但是船只小,火炮也很是不足。
所以当满刺加船只进攻张懋座船的时候,非常之艰难。
平常的船只,不过是比南洋的船只高出几尺而已,但是在面对张懋的船只的时候,那就不是高几尺的问题。
吃水越大,船舷就越高。
让满刺加人面对这样的
船只,几乎好像面对一座城墙一般。
好容易一艘满刺加船只以高超的操纵船只的技术,避开了外围的所有明军船只。硬生生冲到了张懋船边。
却不足以让张懋动一下眼神,他的目光已经在扫视整个战场。
因为居高临下优势,在两船交错的时候,张懋座船之上,无数火器迸发,不管是万人敌,火箭,一窝蜂,甚至还有一些小炮发散弹。
几乎一瞬间,就将整个甲板上所有人都洗了一遍。
前文也说过,阿拉伯三角帆船,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没有甲板的。
这种没有甲板,可以将货物直接放在船腹之中,在当商船的时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可以多载货。
但是此刻,面对明军的火器风暴,连躲的地方也没有。
“碰”的一声。
这一艘船撞在了张懋船上了。
这并不是他们想用撞船的战术。
想想就知道,撞船从来是大船撞小船,小船撞大船,连找死都没有这种找法。这是因为他们上面大量人员伤亡,已经无法操纵船只了。
船只失控之下,只能撞向张懋的座船。
立即有数十名士卒,吊着绳索登上这一艘船。将几个还有气的满刺加人杀了,这一艘船就算夺了过来。
不过,张懋的心思并没有在这一艘船上。
虽然阿拉伯帆船其实不错,毕竟阿拉伯人凭借这种船型,纵横印度洋,只是张懋却看不上,这就是造船传统的不同,这种船不仅仅张懋看不惯,很多人也看不惯,觉得连一个甲板都没有,更不要说水密舱了。
而且用的是软帆,大明水手都用不惯。
也就用绳索挂在后面,拖着而已。
毕竟算是战利品,虽然大明水师看不上,但是拿出去卖,大概还是能卖一些银子的。
眼前这一场战斗,在张懋看来,根本无足轻重。
此刻,他眼睛眉头紧锁,因为战场之上,出现了新的变化。整个战场上的各种硝烟浓烟本来更多了。
却猛地增加了许多。
这些浓烟,都是满刺加一方制造的。
张懋心中暗道:“火船。”
火船从来是水战之中,常用的战术。
很多人以为西方水战就不用火船,其实不然,英国大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之中,也是上天庇佑,他们放出的火船大部分建功,才锁定了战局。
在大炮主宰海战之前,火船是相当有效的战术。
张懋并没有忽略这个战术,只是明军却用不了。
毕竟整体上来,张懋是远离中国数千里,如
果在广东福建,哪怕是交趾,张懋就是收刮数十艘数百艘火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在这里地方,根本来不及准备。
能够运输兵马辎重到这里的船只,都是好船。
大明不可能让有风险的船只来运输军需。这些海船最便宜的也要千两上下,最贵的就好像是张懋的座船,那就要用万两来计量了。
这些船只用来当火船,根本不是烧船,而是烧钱。
当时满刺加却不一样。
这里虽然不能说是满刺加腹地,但也相距不远,调运一些船只当火船,却是可以的。当然了这也与满刺加船多且杂且小的风格有关系。
此刻张懋已经对整个局面失去了控制,只能看下面人的自己应对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因为风向不顺。
即不顺大明,也不顺满刺加。所有火船不能顺风而行,速度相当有限,只不过现在已经交织在一起了。
很多船只都躲不开。
张懋听见一声轰鸣之声,却见一圈烟柱冲天而起,无数木块就好像是下雨一般打在周围的海面之上,与周围的船只之上。
这爆炸的威力,将这些碎木头迸射出来,就好像一枚枚子弹一般,把不少打的遍体鳞伤。
甚至当初死亡,不论是明军还是满刺加军队。
战场因为这一场爆炸,一时间安静下来,这样大的爆炸,很多人都没有见过。
包括张懋。
张懋脸色猛地一沉,他心中明白,这是大明的船只爆炸了。
因为只有大明的船只上面才有这么多的火药。
很简单,就是大明船只的火器最多,需要的火药也更多。被点燃之后,烧到了弹药库,引发的爆炸就越大。
满刺加不是不用火器,而是他们用的火器数量不多。再有就是火药生产能力,其实也是国力的一种体现。
而大明在这个方面,百倍压制满刺加人。
论及船上火药存量,满刺加人是拍马都比不上明军的。
而此刻,张懋只能远远的向那个方向看过去,却看不真切到底是那一艘船这么倒霉。
不过这样震撼的爆炸,给整个战场按下的暂停键也不过数秒而已。
片刻之后,炮声再起。
轰鸣之声一声接着一声,而张懋也远远的看见十几条满刺加船只,上面冒着滚滚浓烟,向他的座船撞了过来。
很显然,他的座船实在是太显眼了,成为了满刺加人重点攻击目标。
此刻的张懋也无心管别人。只能面对他眼前的战斗。
第一百二十章 鏖战未休
如果说此时有一个人能观察整个战场,这个人一定不是战场之上任何一个人。
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而太子虽然不能纵览整个战场,但是大半个战场,却是在他的俯视之中。
在张懋出海之后,太子也没有停在岸上不动,而是努力的爬上看来岸边一座高山。
在马来半岛之上,其实也没有多高的山,最高的山也不过海拔二千多米,在海边的山更是低矮,说起来有海拔几百米就不错了。
但是即便如此,这相对高度,也让太子看到的比张懋更多一些。
在他面前一个壮观的画面。
在距离海岸数里的海面之上,有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船只互相纠缠在一起,相互交错着,就好像是两头巨兽彼此撕咬着。
至于隆隆的炮声,就是这两头巨兽的怒吼,而无数烟雾,不管是火船的烟雾,还是火器的硝烟,都是这巨兽喷吐的气息。
太子抽出了千里镜。
这千里镜是文思院出品。
眼镜传入中国,也是在明代开始的,在永乐年间有西方供物叆叇十枚,而叆叇就是眼镜。
只是珍贵非常。
在之后很长时间之内,都是很珍贵的奢侈品。寻常人家根本都见不到。
至于望远镜,更是朱祁镇提出的理论,让文思院工匠细细打磨,这才有成品,但是数量并不是太多。
因为可以作为物料的眼镜太少了。
可以说每一枚千里镜,都是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不过,最近文思院取海州的水晶矿,准备用水晶矿来打磨千里镜。如此一来,就能大大的降低成本。
虽然千里镜还做不到普及,但是让高级将领人手一个,却也是可以的。
但是这个时代的望远镜,倍数根本不行。太子即便是借助千里镜,也看不清楚战事的细节,他远远的看上去,双方看出上去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他也看不出那一方站了上风。
一时间捏着千里镜的手心微微见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南洋的天气太过炎热了。即便在冬日也比北方的夏日还要炎热。
太子千里镜一动,忽然发现一片黑影。他细细一看,却是在东南方向,又有一片黑压压的船队到来了。
太子心中的线猛得绷紧了。咯咯吧吧的作响。
此刻的他深刻的知道了,为什么战场是男儿赌胜之地,此刻可不就是一场赌博吗?
落子无悔,下面的就要看天意
了。
只是太子却不知道,此刻马赫穆德知道亚齐的船队已经到达战场之后,也是长出一口气。鏖战不过是半个时辰左右,马赫穆德后背都被汗打透了。
都是冷汗。
马赫穆德掌控满刺加兵权多年,并非没有打过仗的人。也与暹罗打过几仗,不论水陆,都是胜多败少。
这也是他能以王弟的身份掌控兵权的原因之一。
只是此刻,各国打了不过大半个时辰。马赫穆德就承受了最大的压力。
在一片混战之中,看上去势均力敌。
其实马赫穆德知道,他已经处于下风了。
大明火力太强了。
强到什么程度?
大多数接舷战,满刺加的勇士即便是再英勇,也很难登上大明的船只,都被火器打死在船舷之下。
在大多数时候,满刺加人都是挨打的靶子。
马赫穆德虽然也有一些火炮,但是着些火炮与明军相比,根本无法相比,想用火炮对轰,马赫穆德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马赫穆德并不想这么快放火船。
他将火船安置在船队中央,就是想作为杀手锏来用。
在他想来,等鏖战数个时辰,彼此之间精疲力尽之后,再放出火船。或者说,打到入夜时分,在彼此撤退之后,用火船来偷袭对方的港口。
这样才能将火船的效力发挥到最大。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交战大半个时辰,下面很多人都已经有怯战的感觉。
他虽然也如张懋一样失去了对整个战场的掌控,很难的调动下面。但是一些细节还是能看出来的,一些船只甚至有些犹豫不决。
这也是满刺加船队先天缺陷。
前文也说过,这些船只大多都是商船。连船主与水手都是商船上面的。
这些常年跑海的人,固然是亦商亦盗。但是在战斗意志上,却是远远比不上明军,见进攻不顺。他们自然想让别人上。
马赫穆德不得已,只能先放出火船。
这火船果然不出马赫穆德的精心准备。一出手,就给明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两三艘船被点燃,随即在战场最中间开了烟花。再有一些在躲避火船之中,进退失据,被满刺加船只靠了上来,数面围攻。
一时间陷入惨烈接舷战之中。
当然了,这种战事也不能光看明军的损失。
也要看满刺加军队的损失。
且不说那一波带走的火船,单单是开战到而今,被俘获,被点燃,被撞沉,被打的人
员损失惨重,失去了战斗能力,成为海面上一块漂浮的木板的船只,前后有几十艘之多。
从损失来看,满刺加损失惨重。
似乎是明军船只被点燃之后,大多会自爆,太过震撼了,这才让人有一种明军落于下风的感觉。
海战本来就难以指挥,马赫穆德又将手中最后一张牌,也就是火船给全部打出去了。
连最后改变战局的办法,也没有了。他不指望后面的亚齐船队,还能指望谁?
只是亚齐船队能不能改变整个局面。谁也不知道。
但是汪直却要骂娘了。
汪直固然胆大包天,但是此刻也冷汗淋漓了。
汪直咬着牙,硬生生的从满刺加船队之中,打出一条通道。其中战斗,自然不是仅仅一个撞船一次战斗。
几乎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圈,纵然是他船上的火力够强,但是面对四面八方的敌船,一旦失去了速度,被堵住了,也会陷入极其艰难的处境之中。
而汪直现在的处境,也证明了张懋的理论。一个船队,最好以不到十艘的数量为好。
汪直本来有二十艘船,因为他在最前面,也看不见后面情况是怎么样的,反正当他从满刺加船队后面杀出来的时候,他身边只有这八艘船了。
他本来想松一口气,结果抬头一看,远处有不知道是多少船只压了过来。
汪直即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直冲过去了。
他看着身边的人。
却见几乎所有人的人都光着膀子了。不管是炮手,水手,还是火铳手。
毕竟是在海面之上,是没有人敢穿铠甲的,一旦落水,就是一个死。再加上天气炎热,所以身上都是单衣。
一层单衣也没有什么防御措施,所以一旦忙起来,几乎所有人都脱袍大战。汗水不住的从身体上涌出,每一个士卒身上似乎有细细的颗粒,都是汗水蒸发所留下的盐粒。
这样程度刚刚结束一次,这些士卒谈不上浑身瘫软,但是体力的确也不在线。
汪直胆子再大,也不能脱离现实,不让下面人休息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根本坚持不下去。
汪直心中叹息一声,下令道:“转舵,向西南方向,顺风。”
汪直这个命令,深得士卒之下,却见在所有人合作之下,船上是硬帆都开始转动,船只划过一道弧线从西北向东南的方向,变成了从东北到西南的航线。
正好切换到顺风的风向,一下子这个小船队的速度都提了起来。
从整个亚齐船队之前,斜斜的切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火炮之威
东北风吹动硬帆,八艘船在汪直的指挥之下,横成一列。
只是危机还没有解除。
因为亚齐的船队正向他们逼来。而在他后方正是满刺加的船只。
这个时候留给汪直回旋的余地并不是太大。
而汪直顺风而行,固然将船速给提升上去了,就速度而言,比两国的船只高出一大截。但是正对的方向不远之处,就是陆地。
也不过十几里的空间而已。
汪直可以说在团团包围之下,看上去前无生路,后有追兵。
汪直手死死的抓住船舷,说道:“全部炮火。听我命令。”
汪直座舰上面的旗手,立即将旗语打了出去。
这个时候,只有八艘船,虽然在消息传递上,或许并不是很高效,但是最起码的消息传递是比较通畅的。
汪直看见一艘船,冲得最急。汪直拔刀指着这一艘船说道:“全部炮火集火攻击这一艘船。”
汪直一声令下,所有船只次第开火。
之所以次第开火,也是火炮的后坐力原因,大明船只虽然坚固,但是如果一起开炮的话,对船体的损伤也会很大。
所以,齐射并不是没有,但是并不是太多。
汪直也就刚刚开战的时候齐射一次。
汪直的船队,由东北向西南而行,亚齐的船队冲东南向西北而行,正好交错,让汪直船只的船舷面对对手。
汪直座船一侧的火力也不过二十五门大炮,而八艘船只,也就是二百门。
虽然这个时代明军的火炮,都是老式火炮,甚至威力上还比不上红夷大炮,但是二百门炮的火力也非同小可。
却见一枚枚炮弹依次打了出去。
不过这个时代火炮的准头都是靠老天爷的,特别是海上射击更是如此。
却见无数道水柱笼罩住这一艘船只,最远的距离里许,最近的就贴着这一艘船的船舷,当然了,也有命中的。
只是到底命中了多少,却是一个说不清楚的事情。
汪直的本意,不过是用以吓住这一艘船。
但是这一轮轰击之后,一个汪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这一艘船非常迅速的消失在海面之上。
汪直一时间都不敢相信?
这一轮攻击,汪直敢打赌,即便是往大了算,也不过能命中二三十枚炮弹,即便是将这个数字翻倍。
就当中了五十枚炮弹。
但是这年头的大炮,都是实心弹。打上去不过是一个洞而
已。甚至最好最厚的南洋硬木,还能弹飞。
几十个海碗大一点,或者小一点的洞,怎么可能将船给击沉。
如果是汪直的座船,这样打击,不过是挠痒痒而已,十三个水密舱可不是吃素的,甚至大明也试过火炮轰击船只。
很多时候打上几十轮,这福船还浮在海面之上。
这还是上面没有人的情况,如果有水手修补,只要人员没有战死光,还能保证一定的战斗力。
这就是为什么大明水师从来不觉得火炮是决胜武器的原因。
只是,此刻汪直才心中一亮,暗道:“我是拿朝廷的水师当成南洋的水师了。”
朝廷的水师,朱祁镇高度重视。
造船之中,有没有贪污工款,这个不好说。但是绝对没有偷工减料,原因很简单,造船用最多的木料与铁料,都是朝廷拨给的。
他们绝对不会为朝廷省。
也就是说,大明的船只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在用料之上,却是十足的。再加上大明的造船工艺远远的胜过南洋各国。很多船只的问题,也只有大明水师当成问题,南洋水师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船只。
而亚齐与满刺加不同。
亚齐更偏西,亚齐国面对印度洋,受到阿拉伯的影响更多,他们的船只大多是阿拉伯的大帆船。
也就是之前所言的没有甲板,露天船舱。更不要说什么水密舱了。
一顿轰击,立即在船底开出十几个洞来,甚至因为几个炮洞距离的太近,整个木板都崩碎了。
毕竟这些船只都是商船。
商船是要讲究成本的。讲究性价比的。
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想用自己的船只抵抗这么多大炮的轰击。
所以,这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汪直还没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船只这么弱,同样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是此刻汪直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剩下的只有多试试了。
于是,汪直如法炮制,将所有火炮对准另外一艘船只。
一瞬间又是一轮攻击。
不过,这一次没有上一次火炮轰击的效果好。但也不是没有作用的。
这一艘船肉眼可见的吃水线上升,而且船帆扯得粉碎,似乎船舵也受到了损伤,拐弯抹角的向一边撞去,立即撞在另外一艘船上。
顿时在海面之上制造了一起交通肇事。
汪直大喜,如法炮制。所有火炮在他手中,犹如战神之鞭,一鞭下去,当着披靡,当场沉没的数量依然不多,但是,两三轮下
去,却是必沉无疑。
这个实验,让汪直顿时有了勇气。
他立即下令,不再继续从东南向西南了,而是改变航线,从正北向正南,也就是说,汪直主动靠近了亚齐船队。
也就是汪直转守为攻,主动进攻了。
他越是靠近亚齐船队,命中率也就越高,对亚齐船队打击也就越大。
如果单单从纸面上来说,亚齐船队数量是汪直船队的十几倍之上。纵然汪直船队的实力很强,只有亚齐船队英勇的冲上去,将战斗逼成接舷战,汪直也是承受不住的。
不是汪直船只不行,而是人太少了一点,八艘船也不过两千多人而已。
但是战争从来不是平铺纸面上的数据。而是要考虑人心的。
几乎所有亚齐船只,都发现冲上去,冲的最快的船只,都会遭受可怕的打击。而且汪直虽然改变航向,不是用的正风向,但是中国帆船善用八面之风的优点,也并没有让汪直的船只降低多少速度。
这样一来,想要追上一直在移动之中的汪直船只,暴露在汪直火炮打击之下的时间也就越长。
承受的损失也就越大了。
这个时候,也就没有人想要冲上去了。
一个个都放慢的船速,想要让别人冲上去。
毕竟,亚齐的船队很多船只都是商船征用的,在战斗意志之上,远远比不上明军。
如此一来,汪直更加大胆,几乎切着亚齐船队百余米的距离之外,擦船而过,而火炮更是密集打在亚齐船队之中。
一时间亚齐船队一片混乱,前后顺序也被打乱了。
汪直就这样用八艘船,牢牢的牵制住了亚齐船队,前后还击沉了十几艘船。这种战绩,不要说敌人了,就是汪直之前也没有想过。
汪直吃到了甜头,更是变本加厉,将速度优势与火炮优势这两点发挥到了极致,一度有压制亚齐船队打的感觉。
汪直心中暗道:“早知道有这样的战术,这区区满刺加,何足道哉。”
总体上,汪直感觉到满刺加船队的实力在亚齐船队之上,但是两者之间,根本没有质的区别。
而明军船只之中,如汪直一般的战船细细数一下,大概有百艘上下,用这个战法,不管怎么打,都不可能输的。
只是这个时候,汪直不能将这个先进经验传递给后面。
不过,他也不用传递了。
因为后面的明军主力,虽然没有用这个战法,但是凭借将士英勇,火器犀利,船只坚固等优点,这个时候也在压制满刺加打。
胜利在望。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艰难的胜利
比起汪直忽然发现的致胜良方。
英国公张懋这边打的就有一些艰难了。
或者说不是有些艰难,而是非常之艰难。
英国公张懋作为大明核心,在海面之上显眼之极。更是因无数满刺加船队的攻击。
即便英国公张懋的座船外围有很多船只保护,也陷入满刺加船只的围攻之下。
甚至一度有满刺加士卒冲上了座船的甲板之上。
满刺加人所用的剑,都是所谓的马来剑,大多都是直的,在剑柄之处微微的弯曲,甚至有一些连剑身都有一定的弯曲,来来回回的好像蛇剑一般。
不知道,金庸小说之中的金蛇剑,是不是参考了这种剑型。
不过,总体上来说,满刺加人不仅仅船不行,兵器也不行。比起大明精心打造的兵器,还有所不如,更不要张懋座船之上,都是英国公家兵,所有的武器都是一等一的精良,即便是皇宫大内的侍卫,也不过如此了。
更是世代受英国公恩德。虽然谈不上死士,但是绝对是可以在战场之上战斗到一兵一卒的。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荣华富贵,都在英国公张懋身上。
他们死了,英国公张懋活着。他们父母妻儿都会有人照料。但是如果他们还活着,英国公却死了。
他们的父母妻儿的下场,会生不如死。
这种情况之下,即便满刺加人不知道死伤了多少性命,攻了上来,也被死死的压制下去,一具具尸体从船上给扔了下去。
徒徒肥了海水之中的鱼。
张懋此刻被重重包围住,不可能发出任何指令。
而以陈锐为首的一些将领,都自发的向张懋这里进发,就以张懋为核心,外面一层接着一层的船只接舷而战,喊杀之声惊天动地,连炮声都给压了下去了。
这个时候,所有船只无论是明军的还是满刺加的,都没有什么速度可言,仅仅跟随海水漂浮而已。
而此刻,双方也都失去了撤退的可能。
如果说张懋这里,是交战的一个核心的话,另外一个核心就是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所在之处。
马赫穆德的座船,是一艘很大的阿拉伯帆船,数面洁白的三角帆,让他看起来醒目之极。更不要说这一艘船,也是相当大,虽然比不上英国公张懋的船只,但也比汪直的船只稍稍大上一点。
在满刺加众多体型比较小的船只里面,可以称作鹤立鸡群。
一早就被王英给盯上了。
王英带着本部船只直冲马赫穆德所在。
这一点,还有感谢汪直。
汪直的英勇行为,硬生生的从满刺加船队之中打出一道缝隙出来。甚至有几艘船被丢在后面,被满刺加军队包围起来,一时间吃不下来。
王英顺着汪直刚刚冲过的痕迹,避免了很多攻击,直接来到距离马赫穆德很近的地方。
其实汪直但是也不是没有打过马赫穆德的注意,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知道。但是刚刚开战的时候,满刺加的船队还没有混乱到一定层度,汪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此刻王英却不一样。
老将出手,一招就是又毒又狠。
他直接将让两艘船冲在最前面,直接引爆了船上的火药,于是乎,惊天动地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战场之上。
这两艘船上的人员大多已经撤到其他船只上面了。这两艘船可以说是专门的火药船。不仅仅是摧毁了不少满刺加船只,更重要的是震动了满刺加船队的士气。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
满刺加船队的事情,也很难说有多少了。
再加上如此动静,不少船只纷纷避战,这就将满刺加苏丹暴露出来了。
于是乎,数艘大船直接冲了上去,从两面夹住了满刺加苏丹的座船。
不得不承认,马赫穆德还是有能力的,见他处于危险之中,身边的满刺加船只就好像疯子一般,冲了过来,给王英带来极大的压力。
以至于这个老将都持刀在手,准备随时上阵厮杀。
海上比起陆地上的战斗,更没有前方与后方可言。因为彼此都在运动之中,即便此时,双方的速度都很慢,几乎静止,但是实际上还是在海水的推动之下,不断的变化位置。
马赫穆德本身也是一位杰出的战士,一柄弯刀用的非常好,简直是出神入化,他也很适应在船只上面的战斗。
硬生生打退了明军两次进攻。
只是再也抵挡不住第三次了。
马赫穆德浑身是血,被左右劝道:“快走,这里不能待下去了。”
马赫穆德虽然满心不甘心,但也知道,这个情况之下再待在这一艘船只上面,不过是一个死而已。
只是他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他好容易从座船上面撤到另外一艘船上面。
还没有等站稳脚跟,就听左右叫道:“陛下。”他回头一看,却见几十米之外,一艘明军的船只,仅仅露出了一段船舷,而这一段船
舷之上,有一门大炮,正在准备开火,却见一个光膀子的明军将士,将一个烧红的铁棍,硬生生的捅进了火门之中。
随即就听一声轰鸣,他眼睛清晰的看见,一道白烟从炮管之中冲了出来,一颗黑色的炮弹向他这里打了过来。
在这一瞬间,他居然还觉得有一点慢。
其实这只是视觉上的错觉而已,真正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这一枚炮弹并没有那么准,没有直接打在马赫穆德身上,但这也不会让马赫苏丹逃出一劫。、
这一枚炮弹砸在马赫穆德身边的船舷之上。这种劣质木料打造的船舷哪里能够承受住,炮弹一击,顿时爆裂开来。
无数木块,木针。木屑,就好像是开花弹一般,崩裂开来。而马赫穆德自然不可能逃出这个杀伤范围之内。
一瞬间马赫穆德的身体被打出了马蜂窝,上面密密麻麻的扎满了,不知道多少木块,身上的鲜血更是好像喷泉一般。瞬间将甲板上其他血迹给覆盖了。
一会儿功夫,马赫穆德的身体,就变成尸体,更是变得面目全非,即便将马赫穆德的灵魂找过来,也未必能认得出来,这是他原来的身体。
不过,马赫穆德此刻的生死,已经无碍于大局了。
因为在马赫穆德逃出他的座舰的时候,这一场战事的胜负就已经确定了。
战场之上,一个人生死是很难确定的,但是一艘船存在与否是很容易确定的。马赫穆德的座船就是满刺加军队灵魂所在,就好像张懋的座船也是明军的军心所系一样。
在马赫穆德逃出来之后,这一艘船迅速被明军占领了。明军占领之后,立即将这一艘船给点燃了。
此事的海面之上,其实有不少船只都是燃烧着。
毕竟所有的船只都是木制的,都是怕火。之前还用过火攻船,自然有很多船都被点燃了,不论是满刺加与明军。
但是在这一艘船被点燃之后,这一把大火将满刺加军队剩下的士气,完完全全的给烧没有了。
于是满刺加船队开始了逃跑。
有一艘船开始逃跑,就会引起链锁反应。
如果不是双方的船队被死死的咬在一起,很多船只都在缠斗之中,根本没有办法逃走,逃走的人只会更多。
逃不了的人也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死战到底。另外一种就是投降。
至于如何选择,却是后者居多。毕竟很多时候大多数人都是爱惜生命的,再者就是太子发出的那一篇檄文,也是发挥了相当的作用。
第一百二十三章 炮声余韵
亚齐苏丹巴塞,此刻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远方,就好像是看见鬼魅一般。
满眼都不可思议。
的确,这样的场面。是他不管怎么想都无法理解的。
只有八艘船,虽然这船大了一些。坚固一些,火炮多了一些。
但这依然没有让他想明白,为什么这区区几艘船,就能压着他整个船队几百艘船打,几艘船成为了亚齐船队与满刺加船队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这是他的知识结构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他心中一直浮现出一个词汇,却不能说出来。
那就是魔鬼。
这是魔鬼吗?
只能说,他们遇见这个场面,不过是几十年后的预演。
在几十年后,葡萄牙人攻战满刺加,先后击败淡目,亚齐等国,所凭借的也不过是十几艘船而已。
唯一不一样的是。
大明的威胁,他们都清晰的感受到。而对西洋人的威胁,很多国家都有几分不以为然,才让葡萄牙人有了各个击破的可能。
在朱祁镇的努力之下,在大明原有的深厚的航海基础之上,明军现在的不少船只的单舰战斗能力,已经超过同时期西洋船只的威力。
不过,大明船只在远洋航行能力上,比西人还差上不少。
巴塞惊怖之下,已经有些动摇了。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来报,说前面满刺加苏丹的座船被点燃了,巴塞更是心中动摇。立即下令,道:“撤。”
此刻的巴塞已经没有心思与大明作对了。
二话不说,就向后面撤退。
而这个时候,淡目苏丹其实就在后方不远之处。
拉登巴达是对大明实力最明白的人,所以在作战之中,也是心眼最多的人,虽然他在船队最后。但是并不是他这么长时间不到战场的理由。
而是拉登巴达有意保全自己的实力。
一来,这是本能。
拉登巴达是靠着军事实力,打败满者伯夷,成为爪哇的霸主。他比谁更明白。实力的重要性。
手中有足够的实力。
他才是淡目国王,而手中没有足够的实力。
那他什么也不是。
所以,他明白与明军这一战,定然是一场恶战,自然要保全实力。
二来,就是心中不详的预感。
虽然郑和船队,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了,是两代人的时间,经历过郑和船队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了。
似乎郑和船队已经成为传说之中一个剪
影。
但是拉登巴达却是不可能忘记的。
很简单,南洋很多汉人信奉回回教,就是因为郑和的影响。
而拉登巴达有一半的汉人血脉。他这一半汉人血脉,就是当初郑和船队有着直接的关系。
所以,他对海战之中,击败明军,其实有着深深的担心。
他在后面,就是想在有一个万一的时候,能及时撤退。
留住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然了,他虽然心中有这种那种的想法,要说他没有赴战之心,也是不对的。
他只是稍稍拖一下,想让满刺加多承受一些伤亡而已。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亚齐船队居然被八艘船给挡住了。他也顺便耽搁了时间,更没有想到,不过是稍稍耽搁了时间。
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居然不在了。
此刻,见亚齐船队撤退。他自然也没有独立击败大明的想法,也随着撤退了。
汪直远远的看着敌人就这样撤退了。回头一看船上的情况,暗叹一声,说道:“可惜。”最终也没有选择追击。
不是,胆大包天的汪直不敢了。
而是船上的物资储备,不能继续作战下去了。
首先,火炮连续开火好几百炮。以至于汪直不得不反复调头,调转两面船舷,分别面对敌人。
原因很简单,大明火炮质量还是不是太行的。
连续几百炮下来,很多火炮都有炸膛的风险。甚至不得不采取紧急降温的办法,也就是用水浇炮管,否则根本不用定然,火炮包放进去,就会立即被点燃。
但是这种为大炮紧急降温的办法,却很伤大炮的材质。
因为大明的火炮都是铁炮,这也是因为铁在大明便宜,而铜都用铸造铜钱,平衡金融体系了。
即便大明铁炮铸造技术不错,但是在很多性能上面远远比不上铜炮。
汪直一一看过,他确定他这一艘船上,有两三炮门已经报废了。
汪直也就见装在船头的火炮换到船舷来用。
这也是大明很少打这着短时间,高频率的炮战。
虽然在谅山之战中,双方就有几百门炮对轰的场面,但是在陆地上开炮,其实没有多少时间要求的,反正城池,营寨就在哪里,开始几十门炮,停一段时间,让他物理降温,没有一点问题。
但是海战上就不行了。
火炮的问题,仅仅是一个小问题。在汪直的调度之下,还能平衡,最少没有炸膛出现,虽然没有一艘船都火力都有所下降。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一个要命的问题。
那就是火药不够
了。
虽然大明的船并不小。但是汪直的船是专门打造的战船。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战船为了防护性,抗沉性,等等要素,在运输量上就少了很少。特别是十几个水密船,号称不沉之船,有些夸大其词了。但是想用这个时代的火炮将这种船击沉,还真是一个难以完成的目标。
如此一来,大明船只上所装的物资就要有所取舍了。
食物,水,火药,以及其他种种物资。都是按照战斗所需的装的。
就火药一项,之前大家都没有想过,一艘船可以在一场战斗之中,每一门炮都能打出数百枚炮弹。
大炮所用的火炮与炮弹的储备根本不够。
汪直甚至感激,亚齐的撤退。
否则的话,汪直根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炮弹了。
不过,这也暴露了很多问题。
虽然汪直此刻已经发现了火炮战列线在海战之中的作用,但是大明水师在很多方面都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这一场战事,之后大明水师有很多事情要做。
虽然亚齐的撤退,汪直退回满刺加与大明主战场。这一日鏖战,也画上了句号。
明军在敌人退却之后,并没有追赶。而是忙着打扫战船,这一战之中,战果是辉煌的,击沉多少艘船,据说有数百艘,毕竟不可能让人下水一一数,都是下面人报上来的,估计是有水分的。
但是俘获了三百多艘大小船只,共有两三万人投降,这却是确定的。
只是大明水师的损失也不小,前后是几十艘船,或被烧,被引爆。战死水兵大概有三千余人。
其中有相当多的失踪。
也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在茫茫的大海之上,生还的几率实在太小了一点。
这一战,双方出动了近两千艘船,虽然大多都是小船,但是双方的总吨位,大概有也有数万吨之多。
这一场大战之后,谁都明白,南洋之后不可能再有这个规模的大战,南洋三国是打不起这样的战事了。
或许这一战还不是淡目,亚齐,满刺加三国的灭国之战。但却已经注定了三国必将灭亡的结局。
至于除却这三国之外的其他小国,更是不足一笑。
这一战足够抵定南洋大局,剩下的战事或许还有不少,但从战略意义上,都是扫尾而已。
毕竟在南洋这个地方,失去了海洋的控制权,剩下的不管是那一个国家都无法支持多少时间。
太子的功劳,虽然还没有落袋为安,但也没有什么悬念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捷之后
“诸位,今日大胜,全赖诸位之功,孤敬诸位一杯。”太子起身,高举酒杯,环了一圈,一饮而尽。
下面的将领,纷纷起身,说道:“此乃殿下运筹帷幄之功,我等不敢居功。”也纷纷饮尽。
此刻的太子满脸通红,可以说是兴高采烈。少有的放荡形骸。有几分真性情。
太子多年不能回京师,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很长的时间,都是战战兢兢的,每日想的都是一件事情,那就是父皇为什么不让我回京?
这样的情况之下,太子做事自然是有板有眼,从来不敢有什么错漏之处,生怕这些错漏之处被人抓住了。
更失了父皇最后的一丝丝的眷顾。
要知道,凡是没有听当上皇帝的太子,除非是死在父亲前面的,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太子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
他不敢想象,一旦不能登基,那一把龙椅上面坐着的是别人,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但是而今,他不怕了。
眼前这些将领,在他的指挥之下,取得了这样的大胜,不仅仅为他脸上增光添彩,更是让这些将领身上都贴上了太子的标签。
那么这些将领自己不认,别人也不会不认。
而这些将领都是南军与水师的主力。
虽然说大明军力分配,是北重南轻。可以说精兵良将都是出自北方,南方的军队在大明军队之中占据的份额并不是太多。
却也不是没有。
有这些人支持,太子的位置更加稳固了。
即便是朱祁镇想换掉太子,也要思量一番了。
如此,就让他长久以来的压力轻松了不少。
太子的自制力还是不错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太子让人撤去了酒席,虽然脸上还有微醺之色,但也算是喝过庆功酒了。
太子正色说道:“诸位今日之功,我已经让人上奏朝廷,相信不久就会有封赏。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乘热打铁,这个时候。正是一举拿下南洋的时候。诸位有何良策?”
“殿下。”刘大夏说道:“南洋所谓的联盟,核心不过是淡目,满刺加,亚齐三国,臣以为这三国当以不同的办法对待。”
“满刺加王已经战死了,而南宁侯正在向满刺加进军,不日就到满刺加城下,臣以为当诛灭满刺加震慑南洋各国。”
“淡目国,乃是此次南下的主要目标,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只是爪哇距离满刺加有一
段距离,大战之余,攻爪哇,臣恐有失,故而淡目暂且放过不管。而亚齐一国,却可以派使节劝降。”
“想来今日一战,已经将亚齐王打的魂飞魄散,只要殿下稍稍开恩,就足以收亚齐之心。”
“至于其他国家,只需一纸文书,传檄而定。”
太子点点头,说道:“英国公怎么看?”
英国公张懋沉吟一下,说道:“刘大人所言极是,只是亚齐一国,还是用缓兵之计拖着比较好。”
“殿下不要忘记宁王之乱。”
太子心领神会。
并不是说宁王之乱与亚齐有什么关系,而是宁王之乱的原因与亚齐有关系。
虽然宁王之乱,是宁王一脉对北京早就心存怨念,但是如果没有朱祁镇一心推行远封之策。
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而将国内二十多个王爷远封,要封到哪里。已经很明显了。
河西四王,已经将渤泥一国给一分为四了。其余各王爷都要封在南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如此算来,而今大明攻下这疆土,放在后世,不过是一个马来西亚而已。
马来西亚哪里能安置二十多个国家,即便是占据了爪哇岛也是不够的。
所以,亚齐一国虽然地处偏远。在苏门答腊岛西北端,但是毕竟有民不少,想来足够安置两三个王爷了。
这也算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如果没有这一件事情,说不定朝廷对亚齐能网开一面,但是而今却是不能了。
太子说道:“就依英国公吧。”
刘大夏也只能微微低头,无话可说。
“殿下,臣请战。”汪直出列,说道:“这是臣在这一战之中,总结的一字长蛇阵。请殿下品鉴,只要殿下拔给臣大船三十艘,臣愿意乘胜追击,不管敌人有多少,直掏满刺加城下,与南宁侯汇合。”
太子接过汪直手中的文书,细细看汪直总结出来的战法。
这个战法也没有几张纸,如果不是上面有好几张阵型变化图。连这几张纸都用不上。
这个所谓的一字长蛇阵,其实就是西方人总结战列线。
当然了,时代不一样,火炮的威力不一样,文化基因不一样。船型也不一样,所以这里面的详细变化,也有很多不同。
但是总体上,却也确定了一个战术原则,那就是坚持火炮作为决战武器,保持距离,不打接舷战,远距离炮轰。集中火力打击,等几个原则。
太子今日也远远的看见了汪直的战斗,虽然没有看真切,回来之后
,也细细询问过,知道汪直今日一战,大体上就是这样大的。
太子说道:“好,诸位以为如何?”
太子语气之中,有一种非常欣慰的感觉。
原因无他,汪直是太子一手提拔出来的将领,还与他关系密切。刚刚开始的时候,太子也是爱屋及乌,对汪氏不能生孩子的补偿。对汪直好一点而已。
其实,如果汪氏真的能生孩子的话。汪直反而不能带兵打仗了。
只是太子不能理解一个底层百姓,对向上爬的执念。
要知道,汪直十岁之前大多数日子,都是在大藤峡之中生活的。而这种生活,其实是朝不保夕的,每天都要冒着死亡的危险。
打猎遇见山中猛兽,死。采集野菜药材,跌落山崖。死。粮食不够吃,饿死。出山抢粮食,被官军给打死。还有官军攻山,战死。
等等等等。
他见识过不知道多少死亡。
太子给汪直的不过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其实北京城中很多勋贵子弟都能有的,也就是贵族军事教育。
但是北京的公侯子弟,大多都是纨绔子弟。而汪直却是刻苦学习,甚至主动要求出入战场之中,又有太子撑腰,打起仗来,也不惜性命。
或者说,汪直骨子里有大藤峡瑶民的狠劲。
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也不将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反而有几分将种摸样。
这让太子很满意。
因为太子知道,虽然他周围有很多人,都号称对他忠心耿耿,但是他知道,这些人忠诚是有限度的。
大多数都是忠于大明,忠于朝廷,忠于皇帝,顺便忠于太子。
而是不是忠于他朱见濬。
如果他不是太子了,谁还会忠于他?
这就不清楚了。
但是他相信汪直一定是忠于他的,即便他不是太子。因为双方的关系太亲密了。
根本就是一荣具荣,一损具损。
所以对汪直的成长,他是乐见其成的,甚至愿意给与便利。
太子语气之中的宠溺,谁都能听的出来。这个时候,也没有不长眼的人跳出了反对,即便英国公张懋也是如此。
毕竟汪直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汪直此去,即便没有大功,也未必有什么大失。如此一来,何必与太子对着干?
群臣近乎一致的说道:“殿下英明。我等并无异议。”
于是,汪直带兵追击的决定就样定了下来。当夜。明军水师之中状况最好的三十艘给挑选出来,天刚刚亮,就出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