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敬酒罚酒
朱祁镇此言,引起了无数人的共鸣。
真正能大办工厂的人士绅也是少数的,真正能奴役大批奴仆的也是少数的,大部分士绅即便是小有产业,也不需要太多的奴仆。
这些士绅大多都有地,有地就有佃户。一般来说让佃户农闲的时候来做工,是可以少给很多钱的。
甚至很多偏僻的地方,佃户为田主无偿干活,都是惯例。
不过,在苏州这里却不一样。
凡是要为田主无偿干活的地方,都是欠发达的地方,这些地方是不能将劳动力兑换成金钱。但是苏州是什么地方?
天下头一等的繁华之地。
在这里,只要想办法,总是能混一口饭吃的,否则也不会大量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
但是传统的依附关系依然有残留,当佃户们指望田主的土地过活,少给一些工钱也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这样的人知根知底,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再说,虽然很多人在私下一副什么嘴脸别人不知道,但是表面文章还是要粉饰一二的。毕竟对乡里乡亲不好,名声坏了。反而不利于在仕途上发展。甚至有很多士绅,都宁可厚待佃户,求一个好名声,好家声。
这种生态之中,蓄养奴隶的士绅也是少数之中的少数,这也是为什么棉布市场能被徐家霸占的原因之一。
而这一次江南之乱,却真真的害苦了他们。
就好像太仓陆家当代家主,在江南士林之中,也是相当赫赫有名的人物,被一个不知道姓名的人,一刀给砍了。
这是何等的讽刺。
而且这一次受到波及的士绅可不仅仅是陆家,很多家族的子弟产业都在这样维为期不过二三个月的乱事之中,遭受了极大的损失。
真因为有切肤之痛,这才能引起共鸣。
甚至有人想起了什么用袖子遮住了脸,却知道是不是已经泪流满面。
一时间气氛很是沉郁。
朱祁镇说道:“朕早已下过大赦令,不许任何人奴役大明百姓,朕之不查,以至于有枉法之徒,一至于斯,可一不可二。王恕。”
王恕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你这一次在苏州处置失当,降为江苏巡抚,对于这些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王恕立即洋洋洒洒的将关于客户的规定一一说了出来。
这都是王恕当日奏对之后,回去之后,又加以删减修改出来的条例
不敢说尽善尽美,但是大体可观。
朱祁镇等王恕说完之后,说道:“之前的事情,朕既往不咎,但是今后,谁家犯此,朕三尺法不为虚设。勿谓言之不预。”
“回去之后,各家有家中老人,统统到官府落户更籍定契。朕明年回京,回京之后,不要让朕有所牵挂。”
朱祁镇已经很明白了,在明年他离开南方回京之前,这一件事情要办好。
一时间这些士绅感受到肉疼。
这本质上是国家与各级士绅之间的人力资源争夺战。
虽然这些人上了朝廷名册之后,依然是以客户的身份在各家持役,看似与之前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实际上变化大了。
这些人不再是每一家的一员。
别的不说了,那一件没有一点点的阴私事,之前这些事情,就能交给家奴去办,这些人与家中可以说是一荣具荣,一损具损,根本是分不开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他们有新的身份,乃是朝廷的编户齐名,虽然是客户。但是一些法律规定的人身权利上,客户与主户几乎一样的待遇。
这就说,今后这些家奴都有出卖主家的可能。
这还是阴私上的损失,还有经济上的。
之前的家奴都是家族的财产,但是而今却不一样,虽然朝廷要求的是换契,将之前不符合朝廷规定的死契换成了活契。
很大程度上维护了原来的关系。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让各家士绅大大伤财了。
“臣等遵旨。”依旧是唐世良最为长眼色。也不知道武进唐家是产业不大,还是因为处于政治上的投机。
反正唐世良第一个答应这一件事情。
随即下面的士绅,也不得不答应这一件事情。
他们想起皇帝的权威,想起了被拉下去行刑的陈钺,想起苏州城中的大军。形势比人强,他们其实是没有选择的。
于是。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答应下来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诸位都是深明大义,朕敬诸位一杯。”
随即朱祁镇端起酒杯,环视一圈,随即自顾自的饮了下去。
下面的人也立即举杯,随即喝了下去。
这一场宴会虽然在苏州举行,本质上也算是御宴,上面所有食材,酒水都是世间一流的,但是而今这些人却有些食不知味,只觉得嘴里的酒水,有一种苦涩的味道。
只觉得今日这一顿酒吃的太贵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
更贵的还在下面的。
朱祁镇放下酒杯,说道:“朕之所以来江南,是因为江南钱粮乃是大明之根本。自从太祖以来,就钱粮一项,朝廷不可一日无江南,江南不可一日无苏州。”
“乱世用兵,依仗北方壮士,而今天下太平,就要看钱粮之盛了。”
朱祁镇这番话,似乎让这些江南士绅心中很是高兴。毕竟皇帝是金口玉言,此番这一句话说出来,是有很大的政治影响的。
不过,朱祁镇可不会白白说好话的。
“只是自古以来,以农为本,以商为末。强国之道,耕战而已,而今朕来江南,却见遍地桑麻棉花,占土地之半,甚至听这些年,多从湖广运粮到江南来。如此不得不令朕深思,这到底是好是坏?”
朱祁镇这一问,又将这些江南士绅的心给悬起来了。
很多读书人都说自己是耕读传家,但是实际上根本是扯淡,苏州作为大明商业氛围最浓烈的地方。即便是读书人也不耻言利,比如唐伯虎不就是卖画养家的。
据说还卖过春宫图。
各家一点也不参与买卖的家族并不多。别的不是说,即便是种粮食的,也未必是作为自己吃的,而是作为商品粮出购的。
那种男耕女织的田园牧歌般的生活,早已在一点点的被破坏。在江南破坏的尤其严重。
“回禀陛下。”唐世良说道:“陛下曾言工农皆本也,士农工商,国之四民,四民之道,无非生计而已。本无高下之别。只要能容人安身立命,有恒业。就是安民之道。”
“天下四方,风俗各有不同。苏州地少人多税重,不得已以此谋生,乃是一方习俗而已,非有悖于圣人之道也。”
朱祁镇说道:“好,唐老先生果然真知灼见,不同凡响。秦汉以来,以为农为本,商为末,朕从来不以为然,今日唐老先生之言,深合朕心。”
唐世良心中有一种不好的想法。他感觉自己中了皇帝的套路了。只是不知道这套路后面到底是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朱祁镇说道:“农为本,是因为天下百姓十之八九,皆务农。朝廷不得不重视天下百姓安身立命之道,但是商中也分高下。其中炼铁,纺织之类,生产无数货物,为天下百姓所用,使得百姓有衣服穿,有铁器用,又使人有一技傍身,终身受用无穷,此非孟子之恒产恒心之道乎?”
“至于其余商人转运天下,尚可一用。囤货居奇,不劳而祸,甚至以假充真,招摇撞骗,自然要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第六十六章 减免重赋
“不过,”朱祁镇话音一落,说道:“既然皆为天下之本,当有本之用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故而天下百姓,皆缴皇粮国税,虽贵胄亦不能免,而天下为商之人,却自以为非朝廷之臣,坐拥千万,不肯纳朝廷一厘,此辈非我朱氏之臣。”
“朕来之前,就听说了,江南士绅最深明大义,已经开始缴纳商税,朕就此敬诸位一杯。”
随即朱祁镇再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才是朱祁镇这一次下江南的本意。
为商税政策背书。
朱祁镇故意引江南士绅代表说话,这个人可能是唐世良也可能是别人。
要引着他们的话头,将这一句话给堵死。
将商税政策提高到国策的地步上。
什么叫做:“非我朱氏臣”?
既然不是朝廷的臣子那又是什么?自然是叛逆了。
朝廷对待叛逆是一个什么样的做法,就不用说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这些江南士绅还能有什么说法,朱祁镇以南巡的政治姿态背书,说明了朝廷对推行商税上觉不妥协的姿态。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妥协的。
如果商税不能推行下去,朝廷的财政迟早要完。
在理想的状态之下,经过朱祁镇改革之后的大明财政,其实养活一百多万大军一百多万官吏,再加上几万官员,还是勉强够用的。
但问题是,大明一直以来,从来是没有在理想状态之过。
可以说是,无年无灾。到了而今,赈灾费用,已经是处于军费之下,第二大开支,甚至在有些年份要超过军费。
就说今年,去年西北大震刚刚过去,今年徐州凤阳开封襄阳,又是大雨水。
这还是年中,到了秋天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更是不好说的事情。
大明文官体系在赈灾上,是有一定之规的,但是前提是有钱有粮,有这两样,什么事情都好办。
如果没有,那就是没有办法了。
从这一点上,从日益繁华的商业之上刮出钱来,是必须做的事情。
这也是这一件事情,不是朱祁镇提出来的,而是实际掌控庶务的韩雍提出来的,就是因为这是一个绕不过的坎。
朱祁镇心中所想,大明朝廷的困境,全然不在这些江南士绅眼中。只是他们都知道,而今是不可能拒绝皇帝的意思。
毕竟,而今是敬酒,如果不喝的话,或许就是罚酒了。
罚酒该怎么样喝?
看看徐某人就
知道了。
只能饮酒谢恩而已。
朱祁镇连饮两杯酒,又一伸手,令怀恩满上,说道:“投桃报李,江南百姓不负朕,朕也不负江南百姓。”
“江南重赋之事,朕做主免除所有官田田租。以惠江南百姓。”
朱祁镇此言一处,下面的士绅先是一愣,随即欢喜莫名,纷纷行礼说道:“我等代江南父老谢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南重赋这一件事情,可以说是苦江南久矣。
江南重赋的形成之前也说过了,这里就不说了。
反正江南重赋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交给官田田租。朱祁镇这大笔一挥,估计有两三百万石的田租没有了。
相当于一个省的税收了。
这些事情,朱祁镇不是没有想过的。
自从朱祁镇知道江南重赋这一天之后,他就想着怎么废除。
只是大明朝廷对江南的财政依赖太高了,高到了不可能废除,即便知道对江南百姓有违公平,但是在生存前面这些事情,都可以忽略。
朱祁镇之所以下定决心,将江南重赋分步骤的废除,却是这样几个原因的。
第一个原因,就是王恕之前所言。
江南百姓之所以能交得起江南重赋,并非江南百姓会拉金子,而是他们参与进入商业流通之中,更多种植经济作物,而不是粮食。
这才能交得起重赋。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江南重赋其实有一定的商业税的性质。而今加征商税,其中有重复征收的嫌疑。加重了江南底层百姓的负担。
第二个原因,以江南棉布,丝绸,瓷器,茶叶等等大宗货物的赋税,最少在一千多万两上下。
这还是将大量偷税逃税算进去了。
毕竟朱祁镇很清楚,以大明朝廷的行政能力,能将这一条产业链之中,百分之三四十的税征收上来,就是一件好事。
更多的,想都不要想了。
这一千多万两的赋税征收,对大明财政的缓解是立竿见影的,而且朝廷要加征的是整个天下赋税,并不是仅仅是江南的赋税。
即便是江南富饶甲天下,但也不可能将一江南的商税胜过天下的商税,比如辽东大木,漠南漠南的马税,北方的煤,广东的糖,等等,这些一项能征收上来一二百万两白银,加起来也不下于江南的赋税了。
这个时候,朱祁镇就发现一个问题。
似乎赋税收的有点多了。
是的。
赋税有一点多。
多的也不是一点半点。
之前计
算过朝廷的收入,田税在二千六百万两上下,是朝廷最大项收入,其余的其他关税,盐税,茶税等有一千五百万两上下,再加上少府收入,应该是超过五千万两的。
这五千万两之中,一千多万两要分给地方财政,一千万两上下,要给军费,剩下百官俸禄等等,宫廷等等,大概能结余几百万两,一旦有大灾,减免地方赋税,二千六百万两的田税就收不齐了。还有额外有赈灾,就会出现赤字。
而今已经赤字好几年了。
家底快空了。
但是三千万两的商税却也太多了。
朝廷手中的钱多一点是好事,但是朱祁镇并不觉得朝廷手中钱是越多越好的。首先大量货币集中在朝廷手中,这本身就是问题所在。
要知道大明货币盘子,即便朱祁镇一直发行货币,货币总量也不过是三四个亿,这已经是银币加铜钱,加黄金,加发行银票了。
大明每年赋税都要有亿万两级别,有些太多了。会不会引起钱荒。
其次,一次性征这么多的税,会不会对大明的经济生态有极大的摧残。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就一直在思考怎么解决。
按理说,要钱难,想不要钱还不简单,免掉几项专卖的大宗货物不就行了。
但是朱祁镇却不愿意这样做。
这种十几项大宗商品专卖制度,本质上是为商品税颁布的先声。看似专卖,其实朝廷就卖引而已。
如果这种专卖实行时间长了,朱祁镇就会合并,将各种种类的引税,合并为一,就是商税,或者说商品税。
朱祁镇从来不觉得,将大明银两囤积在国库之中,就是一个好办法。
所以他对大明财政的要求从来是,能支撑大明运行之外,略有结余就行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金融环境并不理想,朝廷想要借钱也没有地方借,故而每年结余一点下来,作为不时之需也是非常必要的。
商品税不能动,朱祁镇的心中就在酝酿一项减税计划。
比如裁撤各路内河关卡,免去征税的任务,反而加强稽查商税的任务。凡是各府县都要加强之一点。
如果没有严厉的稽查,这些商人估计谁也不想去卖引。
此刻不过是从江南重赋开始而已。
不过朱祁镇很有分寸,在商税没有征收上来之前,这个减免江南重赋的话,不过是一根挂在驴头上的红萝卜而已。
至于能不能吃到嘴里,要看他们怎么做了。
只是朱祁镇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很多士绅对减免江南重赋的态度太过积极了。
第六十七章 大明的票据体系
朱祁镇微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将江南士绅看做一个整体,倒也没错。
但是自然界大部分东西都是可以再分下去的,而社会群体上也是如此。江南士绅也可以分开的。
虽然他们绝大多数都参与商业了。但是大部分商税是加不到他们头上的,原因很简单。
朱祁镇直接是从成品端收税的。
只有变成成品,也就是丝绸,布匹,才会征税。
至于其他生产活动是不征税的。
但是大部分士绅都是有田地的,对于他们来说,江南重赋才是切身之痛,至于商税却是他们摸不着的东西。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心中微微一动,又举起酒杯,正要说话。却见唐世良起身说道:“陛下遗爱江南百姓,老朽代江南百姓儆陛下一杯。”
一时间这些士绅纷纷起身向朱祁镇敬酒。
朱祁镇微微一笑也就一饮而尽。
这三杯酒一饮,朱祁镇也就退席了。
这是朱祁镇的习惯了。
对于朱祁镇来说,这种重大的宴会从来不是为了吃饭。而是某些政治目的。朱祁镇今日就是为商税背书。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
剩下的事情,就无足轻重了。
而且朱祁镇留在这里,这一场宴会,朱祁镇自己不会舒服,而下面的人也不会舒服。因为皇帝在种场合吃饭,一举一动都要合乎礼仪。
朱祁镇对此厌烦之极。
朱祁镇退席之后,对很多人来说,这一场宴会才刚刚开始,对有些人来说这一场宴会已经结束。
宴会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江南百姓都见识了朱祁镇的决意,所以一些暗中阻挠商税征收的人都一一偃旗息鼓了。
王恕的工作阻力大减。
而朱祁镇也没有闲着,而是一边批阅从北京发过来的奏疏,一边视察江南各种情况。
特别是商税推行情况。
江苏巡抚衙后院之中,王恕忙着落实各种工作,朱祁镇也没有让他来在身边。故而朱祁镇身边只有太子,丘浚,还有几个中书舍人,还有从来不离开朱祁镇的怀恩。
朱祁镇手中拿着一块硬纸。朱祁镇甩了一下,有一点硬。却见上面有这表格,空着几个需要填写的地方,比如衙门发的,谁家产的,运到什么地方,还有有效日期,从几年到几年。还有最下面留着长长的空白,却是用来盖章用的。
没错,这就是棉引。
一百匹为一引,一引一两银
子。
一匹棉布三钱,一百匹三十两。正好一引一两。
这些引税制度,也算是非常长的历史了,在唐代就已经有了。故而在制度上也算完善。
这些引票,都是北京户部印刷的。是专门设了一个印刷局。李东阳作为户部侍郎分管的一部分。
这就要从易知单说起了。
虽然易知单并没有列入朝廷变法大项之中,但是并不是说易知单这办法,就被朱祁镇弃用了,恰恰相反,被朱祁镇全部接纳了。
不管是官府与地方,都在改革之列。
不过,这一项改变,并没有拿出来单独说,而是纳入一条鞭法与官吏法具体执行之中。
在朝廷内部,易知单与考成法合并在一起了。
考成法前文也说过,其中有一项,就是每一个衙门都一个册子,上面记载公务,每月勾销。
朱祁镇干脆仿造后世的做法,将各种公务文书都印刷成制式的。每一页都有编码,都有留档。
又严格政事流程,让他们绝对不可能推脱政务。
在地方上更是衍生出各种单据。
百姓缴纳田赋,朝廷要开单子证明,别的赋税也纷纷要开单子。
几乎凡是朝廷从百姓那里拿一文钱,都要开单子。
而所有制式的单子,都是由户部专门印刷的,纸张就是少府专门制定的厚纸,用来写毛笔字并不是太好的,不太吸墨。但是最为票据却是很合适,保存时间长。
朱祁镇想让大明官吏在收任何税的时候,都有章法可循。
当然了,这样做未必能完全挡住下面的人贪赃枉法的途径,最多是给他们增加一些负担而已。
而引票,自然也是从户部印来的。
不过,因为大量票据需要。
百官之中已经有人提议,要不要放开这种票据的印刷。毕竟最偏远的地方,领一次票据要好几个月。
朱祁镇自然是不肯的。
说实话,他虽然在这种票据防伪上做了不少功夫,但是并不能完全保证就没有人能仿制了。
要知道,大明宝钞当初也是有人敢仿制的。
这还是朝廷严苛控制源头的情况之下,一旦放开,鬼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情。
不过,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祁镇决定将另外一个印刷局放在南京。毕竟北京实在太偏北了一些,南京的存在在很多情况下,也是有必要的。
就在朱祁镇为商税背书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迎合皇帝,单单苏州松江两个地方,一口气卖出了一百多万引,也就是一百多万两
银子。
当然了,这一点产量对于江南来说并不算什么?
江南每年两三亿匹的棉布产量,对于一百多万两的赋税。这才多少。
但是即便如此,不过短短数日之间,一百多万两就到了朝廷帐上。这也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如临大敌,担心闹出其他幺蛾子。
比如明代万历时期五人墓什么的?
不过想想,这也是应该的。
首先,历史上万历皇帝征收的矿税,本身就不正规,没有可操作性,任命的都是太监,以这些太监的尿性,不狠狠的刮地皮,才是怪了。
这样一来,官逼-民反也是自然了。
其次,就是万历时代官场早已崩坏了,到了谁当官没有贪污,就会被鄙视一样,大有当初国有企业,谁不沾公家的便宜,谁站出来维护国家财产,数就是大傻冒一样。
这样的情况下,好政策都能给唱歪了,更不要说万历的矿税政策,比一团狗屎强不了多少。
而今,朱祁镇用的税收政策,其实也没有什么创新之处,都是古人玩腻的,该怎么做很多人都知道。
无法是将他扩大化了而已。
其次,官吏法的推行,也大大增加了地方政府的办事效率。特别是苏州这里,苏州这里在编制的吏员就要一两千名,随着在财政上是一个巨大的负担的,但是办起事来还是很有效率的。
很多空档,都不可让人钻了。
更不要说,朱祁镇亲自背书,带领十万大军耀武扬威。
这样的情况下,江南这些士绅能怎么办?
如果这些江南士绅真有能力掀起一场叛乱,早就不这样安安分分了。面对大明战争武器,他们也只能软下来了。
不然,真来个刺王杀驾。
朱祁镇又翻开其他几张票据,有糖票,有铁票,等等。
朱祁镇手中拿着都是样品而已,说道:“丘浚,你觉得商税能在全国铺开吗?”
丘浚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乃国之大事,还是缓一缓吧,等江南四个府全部铺开之后,再推广开来不迟。”
“想来有今日之事,各方也不敢有异议了。”
朱祁镇忽然问道:“太子,你对这一件事情怎么看?”
太子微微一愣,沉吟片刻之后,说道:“丘大学士所言极是,乃是老成谋国之言,孩儿以为此乃万全之策。”
太子一行谨慎,他的一切政治目的都是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只要能顺利登基就行,其他的最好少说。毕竟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第六十八章 风声先行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朕觉得丘浚的办法不错,但是有一些太慢了一点,朕觉得应该在其他地方再设一个试点,比如说广东,具体一点,广东佛山如何?”
丘浚一听这话,立即眼观鼻,鼻问口,口问心。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毕竟号称南少府的冼家,可是大大有名,富可敌国的存在。
而冼家与太子之间的干系,作为内阁大学士的丘浚更是了解的清清楚楚的。
不要忘记,丘浚是广东人,具体说是琼州人。
他坐到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上,广东的人就是丘浚的乡党,丘浚在别的省份消息不大灵通,但是对广东的消息却是很灵通的。
冼家势大到稳坐广东第一豪强是因为什么?
丘浚岂能不知道。
真因为知道,才更知道这不是谁都能插手的事情。帝王家事。
太子听了朱祁镇这样问,立即跪在地面上,说道:“孩儿知罪。”
朱祁镇说道:“哦,你有什么罪?”
太子说道:“儿臣作为太子,不应该参与商业,更不应该帮助妹夫经商,并且收了他的钱,不过孩儿没有将一分钱擅自花销,全部补贴在南洋都司缺口,毕竟将士们跟着孤远涉南洋,要想让他们卖命,非重金不可。而朝廷拨给南洋都司的用度,根本不够,孩儿是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的。请父皇明鉴。”
丘浚心中暗叹:“太子,绝对是准备过的,预备过陛下问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只是他显着太聪明了。”
丘浚相信,太子一定将首尾清理干净了。
即便皇帝派人去查,也查得出来,太子从冼家得到钱,全部用在公务上了。
但是丘浚更相信,太子的钱定然有些见不得人的去处。
这都不用查。
这是一些政治人物的必然。
只是太子如此回答,反而增加了几分狡辩的性质。面对一般人可以应付过去,可惜眼前的人不是一般人。
朱祁镇一辈子看人说谎,比听人说话都多。
皇帝一辈子最重要的素养,是要分辨出,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谁说的是半真半价,谁说的是有真有假,还有什么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什么九真一假,九假一真,等等。
太子的话一出来,朱祁镇就知道其中有问题。
但是朱祁镇没有问。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是太子,难道真能查他。
查太子是一个严重的政治
事件,而且朱祁镇这个位置上,太清楚一件事情了,就是他在上面做一分,下面能做到十分。
朱祁镇只要露出一丝对太子的不满,他其他几个儿子,心中的非分之想,就会像是野草一般疯狂生长。
所以,朱祁镇就当太子说的都是真的。
朱祁镇说道:“这算什么事?少府不是也在做生意吗?你缺些用度,本不算什么事情。”
太子暗暗松了一口气,揣摩朱祁镇的意思,试探说道:“父皇,要不我劝妹夫,将冼家产业并入少府之中?以解朝廷用度之缺?”
朱祁镇说道:“不行。天子岂能夺人之产,这样的话万万不能再说了。”
太子说道:“孩儿失言了。”
太子的态度,让朱祁镇有一些失望,他并不仅仅是失望太子,因为他知道太子的这种态度,并不仅仅是太子自己的态度,而是很多人的态度。他们将那些坐大的商人当成待宰的羔羊。
从这些人哪里搞钱,从来是天经地义的。
就好像王恕将徐家的家产充公,完全不算什么。
而今冼景更是依靠朝廷起家的,如果他没有娶重庆公主,他现在根本算不上一号人物。
朱祁镇并不是觉得商人就很好,很正确。
但是一切发展都要有度。这样权力上层对下面的予取予求。朱祁镇作为权力最上层的皇帝,是一个很好的体验。
只是作为下层的商人,会是一个什么感受?
如果所有商人最高追求,就是成为一个红顶商人,或者干脆像汪岳一般,弃商入仕,成为朝廷大员。
大明商业完全依附于权贵。依附于政治。就成为一潭死水了。
朱祁镇并不是绝对,经济不能依附于政治,但是绝对不是这样一个依附的办法。
朱祁镇心中对拟定商法的想法,更加迫切了。
不过,朱祁镇问太子这一件事情,并不是为了说这个的,他将他自己的想法拉回来,说道:“冼家交税吗?”
太子微微一愣,有些迟疑的说道:“儿臣不知道。”
朱祁镇看到出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想来也是太子只需关注收益就行了,至于具体经营细节,就不用管了。
朱祁镇问丘浚说道:“丘卿,你知道冼家交税了没有?”
丘浚说道:“臣查看过冼家的文档,他仅仅缴纳过七万两的铁课,这是正统前期分配到整个佛山的定额。”
朱祁镇一听就明白。
几乎上没有交税。
大明很长时间实行的定额赋税。不管
是田税到商税。朝廷确定一个定额分下去就行了。
冼家佛山铁厂,几乎将佛山镇上其他铁业都冲垮了,这些铁业都变成了依附在佛山铁厂这个生产体系上的一员。
给佛山铁厂打下手。
这佛山铁课全部落在冼家身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缴纳。但是佛山铁厂成为南方铁业的中心,比起遵化铁厂也不小多少。
这其中差了多少赋税,就不好算了。
当然了,这样做的人,绝对不是冼家一个。
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
可以说,有身份有背景的人谁交税?
这些问题,太子也是能想明白的。太子被朱祁镇扔出去摔打这么多年,如果这一点长进都没有,几乎都等于废物了。他想明白之后,立即说道:“父皇,臣这就督促冼景补缴赋税。”
朱祁镇说道:“不用了,总要给重庆一点面子,之前的事情,朕不计较了,今后却不行了。丘浚。”
丘浚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内阁,让他在广东也推行商税之法。冼景重点照顾。”
丘浚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对太子说道:“朕已经告诉汪岳了,他回去之后,少府所有的生意凡是在专卖之中,都要交税,一样也不能少,冼景也同样是这样,这一点,你去告诫他。”
太子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是朱祁镇对他发难,但是而今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他立即说道:“儿臣明白。定然会告诫冼景的。”
朱祁镇自然没有对太子发难的想法。
只是大明权贵逃避赋税的问题太严重了。严重到朱祁镇不得不重视,不得不以身作则。令少府,还有冼家这样的人全部交税。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对付一些明目张胆的偷税漏税的人家。
毕竟,这些敢明目张胆偷税漏税的人家,都不会是什么小门小户。要么是勋贵出身,要么是与皇家沾亲带故,要么就是科举名家,世代有进士及第的等等。
每一个都不是好办的。
朱祁镇也不想办出大案,毕竟朱祁镇登基这么多年,这些人家说到底都是与朱祁镇有些关系的,大多都是故旧,在中枢混过大臣之后。
朱祁镇想以这个办法,给他们吹吹风。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政治嗅觉,就该知道怎么办了。
如果没有的话,朱祁镇再下手,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毕竟该给的出路,都已经给了,你自寻死路,怨得谁来?
第六十九章 大明商法
要限制上层权贵的无限制的贪婪,单单是这样做,自然是不够的。还需要一套完善的商法。
朱祁镇准备留在苏州,直到年底。明年开春之后,再启程北上回京。
这一段时间之内,他一方面要批阅从北京发来的奏疏。或者是南方一些奏疏,直接发到朱祁镇手中。
虽然这样做,其实很违背大明的组织原则,但是一来地理上方便,特别是南方的事情,二来,很多下面大臣,也愿意这样拍朱祁镇的马匹。
好在,丘浚带着一帮人手在朱祁镇身边,单单随行的翰林院士,还有中书舍人都就有小一百人。可以说将大明半个内阁的人员都带来了。
朱祁镇又让太子去帮忙。
这也是一个让太子熟悉大明政务的好机会。反正朱祁镇没有改易太子的意思,这些些东西,朱祁镇早晚都要将这些事情交给太子,而今让他熟悉一下也不多。
朱祁镇主要的精力就放在监督王恕办理商税之上,还有就是接见大小商人,了解他们经商之中的种种问题。
好编纂大明第一部商法。
朱祁镇变法之先,首开先河的是《大明会典》的编纂。
其实这些年来《大明会典的》的编纂,一直处于停滞的情况下。从大明开国到宣德末年的关于律法变动以及掌故云云,早已编纂好了。
唯一没有办法下笔的却是朱祁镇正在推行的变法,考成法,一条鞭法,吏员法,还有很多命令,学校令,盐税改易等等大小改革。
一直处于变化之中,朱祁镇也有意拖着不没有结案。
不过,其中主要人手都已经调出了,整个编纂组只剩下十几个人校对,查漏补缺之外,几乎没有人了。
这不,朱祁镇又为大明律增加了一个新成员。
大明律开一代之先河,它是将所有法律,都分门别类,以吏律,户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这样分门别类,有利于执行。
而今朱祁镇又要新增商法,或者说是商法。
这样一来,似乎在朝廷体制之中,要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这些事情。
而今是在工部之中分出一个侍郎专门负责。
而今朱祁镇越发感受到传统的六部制度,已经不符合现实了。但是想改易的阻力也太大了一些。
朱祁镇心中暗道:“要不,挂羊头卖狗肉?”
朱祁镇忽然觉得,太仆寺的事情已经不多,要不干脆将太仆寺养马的职责拨给工部,让太仆寺来做这一
件事情。
大明虽然有不少马场,但是而今大明战马的主要来源并不是大明的马场,而是漠南漠北蒙古人与边关贸易,直接采买的。
毕竟,在养马这一件事情上,蒙古人才是专业的。
之前太仆寺负责养马甚至还领有民政,在地方上划出大片草场,与卫所府县并列。权力很大,但是而今太仆寺更多是从户部领钱去买马,然后转给枢密院。
事情太少了。
朱祁镇都有将他裁撤的意思了。
而且随着蒸汽机的出现,铁路的出现,大明对马匹的需求量也会越来越少。要知道而今的驰道体系就吃了好几十万批马,再加上军队,大明官府所拥有的马匹量在一百万匹到二百万匹之间。
但是这将是大明拥有马匹的最高峰,无他,铁路已经开始代替驰道,驰道被铁路代替之后。
大明需要马匹数量就会急转直下。
将来不会有今天的需求量了。
不过,这种制度上的变动,要朱祁镇回到北京之后再做处置。
对大明商律的编纂,朱祁镇是从两个方面来做的,首先让人从大明律之中,关于商人的条例一一挑出来。
毕竟大明虽然没有专门的商律,但并不是说,商人就没有人管了。
古代立法也是相当全面的,只是这些条例夹杂在很多其他律文之中。
朱祁镇也亲自翻越过好多次,最后发现越挑选越多。他忽然有一种觉悟。那就是很多律条看似与商律不相干的,但是其实就是紧密相连的。
比如大明律户律之中,有课程。钱债,市廛。等条。其中课程,就是指犯私盐,私茶等朝廷不许经营的商业,钱债,就是就银钱借贷等关系厘定,市廛就是指商铺,都是商业上的问题,但是还有一些关于继承权的问题,很难分开。
朱祁镇甚至有一种设定一套民法典的想法,只是他这个想法很快被自己按住了。
如果这样做,就是彻底摧毁大明律体系了。
不会被很多人所接受。
朱祁镇首先确定一点,那就是公司法。
这也是现实需要。
就好像冼景在工部做了登记,才能开佛山铁厂,但是本质上佛山铁厂乃至之后的很多工厂的性质,都缺乏厘定。
作为一个经营实体,该怎么管理,也很少有先例。
朱祁镇这些年放任,也看出了其中弊端,很多商人合伙经营的哪里是商业团体,与流氓团伙相差有多少?
不都是无视法律,抱团谋利而已。
在这里不得不说,古文的博大精深。
很多古代的话语,大半不用训练,只要望文生义,大半都是对的。而现代新造的词,其实让古人去看,古人也能猜得七七八八的。
比如公司这个名字。
何为公?说文解字引韩非子之言:“背私为公。”
何为司?臣事于外者,凡司之属皆从司。也就是执掌的意思。
那么公司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很多人合伙起来做一件事情吗?
其实,会社这个名字,在明代的语境之中,更适合一点。因为大明境内有很多某某会,某某社。而且这种结社的风气,在宋代都很是盛行了。
日韩一带,将公司都叫做某某会社也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谁叫朱祁镇习惯了公司这个名字,作为皇帝这一点小小的任性还是有的。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公司法,可不是如同后世那么繁琐,不过几条而已。
首先是注册与注销。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下放到了府一级别,也就是再有冼景佛山铁厂这样的事情,就不要跑到北京找门路了,只要在府找门路就行了。
还有规模确定。
这也是现实需要,很多一家经营一个门面,根本没有注册公司的必要。
朱祁镇之所以要设立公司,也是而今社会发展的必要。理清上下关系,让大明对这个大商人有管理的办法。
当然了,还有一个隐藏且非常直接的目的,那就是收税。
行政成本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一直记在心上。
大明行政效率虽然提高了不少,但是也就那会事情,那些小商人,实在管不起来。还不够费事的。
其次,就是股份制度写入律法之中。
其实中国商人很早就有合伙经营了,各种股份完的很溜的。朱祁镇也多次询问商人,他们之间也有一些约定成俗的商业惯例。
朱祁镇也没有怎么修改,直接纳入律条之中。
如此一来,商人合股经营在发生纠纷之后,这种案子,就有法可依。其实这些案子之前也有,不过都是援引先例而判的。
这些很多只是经营上的一些问题,而接下来的很多东西,对朱祁镇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直接关于朝廷的收入。
接下来就是缴纳赋税,其中好几项,比如是各种专卖的赋税,还有契税,还有罚脏。等等各苛捐杂税。
有些朝廷从来没有规定过,但是在苏州,还有很多府县却在执行之中的莫名其妙的赋税。
第七十章 商税细则
这是朱祁镇最最看重的东西。
毕竟,韩雍也想征收商税,他是着眼于征收赋税,来填补的大明的财政缺口。而朱祁镇着眼之处,不仅仅是填补大明的财政缺口,还有对大明商业进行有效的管理。
契税,就是不仅仅是为了收钱。
但凡公司大宗交易,必须要到官府盖章,并在官府留档。这样的事情是要收税的。
这个税负,也就是印花税。
不过,朱祁镇在这个赋税上所想还真不是敛财,而是管理。这些留档的经济文书,与各种税收文档,就是研究大明经济的第一手资料。
在朱祁镇看来,这些文书与大明黄册是同样重要的。
只是在保管之上,也是一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在朱祁镇看来,暂时不是什么问题。
毕竟而今大明的经济来往,还没有后世那么频繁,而且时间长了,作废一部分就行了,区区几个仓库,大明还是负担的起的。
商税之外,就是专卖税了。
这个就不用说了。
之前已经说的很详细了。
朱祁镇专门在罚没这一件事情上大费周章,却也是不得不为之。
毕竟朱祁镇从来不相信大明官吏的节操。
而今大明罚脏银数量在一百多万两,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民脂民膏,还有多少是勒索民间。
朱祁镇并非不知道。
但是大明地方上的财政缺口,朝廷不能解决,只能有所放任的。
不过,而今有所放任,绝对不是一直有所放任。
而今商税大增,这个财政缺口一定能补上的,这样的事情就不能容忍了。
但是这样的事情,怎么杜绝?
很多是查无实证,而且是普遍现象。很多事情不是立个法,发了个文,下面的人就会听话了。
而且朱祁镇也明白,为了惩罚逃税,在逃引税上面,必须规定极重,即便上,你如果没有引税,不管是路过那个县,被查出来了。所有货物都要充公。
这样严厉的手段,就是让商人乖乖的来官府买引。
否则,这些商人会怎么做,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无非是想办法走山间小路,逃避赋税。
这也是为什么,只要大宗货物正征税,因为一些数量少的商品征不了多少税,而且这些东西容易逃税。
但是如果棉布这样的货物,一匹布好几斤重,一两万匹布,这些商人都不可能不走官道,不走大路。
否则以
这个时代的运输条件,根本运输不了。
如此一来,地方官员对罚脏的对象就要转移到商人身上,无他,这些商人有油水。毕竟当地百姓,本乡本土的,一来有碍情面,二来也没有多少钱,真正有钱的与县衙之中,也是有关系的。
所以,朱祁镇必须要将什么情况下被罚没,还有罚没的所有流程规定的特别详细。甚至如果不服到什么地方申诉,都规定的清清楚楚的。
就是为了增加其中违规执法的难度。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这样的规定,治标不治本。
吏治很少有什么治本之策。
无非是时时刻刻注意而已。
不过,在商税征收来之后,朱祁镇决定给百官加俸之余,也要好好的整顿一下官场。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除此之外,商税之中,也有规定了借贷利息。还有海商等事情。
可以说很是繁琐。
一连几个月之内,朱祁镇都在与属下推敲文字上面渡过。
这商律才算是堪堪完稿了。
当然了,完稿之后,这事情还不算完。要回到北京之后,与内阁六部会商之后,颁行天下才算是完事。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也让太子参与其中。
太子这几个月可以说是痛苦并快乐者。痛苦的是,朱祁镇给太子安排了很多任务,协助丘浚处理庶务,一些奏折朱祁镇单独,让太子批阅。在太子批阅之后,朱祁镇再看看,朱祁镇觉得可以的,就直接过去了。觉得不可以的话,就让太子回去改。
一连改上数次还不能过的,朱祁镇这才给他详细解释其中利弊。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这几个月之内,太子与朱祁镇的感情恢复了不少,最少不是刚刚见面的时候,只有君臣没有父子了。
太子也就放松了几分。有些问题也敢问。
比如,今日太子就问道:“父皇,您为什么在这商律这一件事情,劳烦数月。不过是派遣一个大臣就能做的事情?”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而今朝廷大半税入都是商税,而且今后这个比例,还会越来越多,朝廷一旦不能从商贾手中收上赋税,那就是大明财政枯竭的时候。”
“人都说运河乃是朝廷的生命线,朕以为不对,朝廷的生命线,就是商税。这是总原则,你今后秉政,万万不可忘记这一点,安民乃天下之本,但是如何安民?自然要钱粮。钱粮就从此中来。”
“在朕之前,朝廷是以东南钱粮养西北甲士,之后就是以
天下商税养天下百姓,如果有一天,商税极盛,免除农税,这才是最大的德政。”
太子一时间张口结舌,说道:“这不大可能吧?”
太子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真因为他天南地北都走过,才知道田赋对大明的意义,绝对不仅仅是二千六百万两银子而已。
更是一种统治的象征。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怎么证明是王土与王臣?就是皇粮国税。
且不说,朝廷财政是绝对不可能缺二千六百万两的缺口。虽然而今大明赋税之中比例,这田赋折银之后,已经不能居天下之半,但是依旧是大明第一大赋税。
在专卖制度不能合并成商品税之前,即便是盐税,关税都不能超过田赋。
这样大一笔钱,怎么能说免就免?
简直是天方夜谭。
朱祁镇说道:“朕是见不到这一天,甚至你也未必能见到了,但是子孙无穷匮,总有一天能够看见的。”
朱祁镇忍不住想起后世,他来的时候,这一件事情已经做到了。
太子思想一阵混乱,他似乎觉得朱祁镇说的对。
太子并不是对商业一点不理解的人。他毕竟不是清高一点不碰商业的人。甚至嘉定也是一个南洋商业的中心。
毕竟有大量需求,暹罗,真腊,交趾,满刺加都愿意在嘉定交易。很多政策也是太子拟定的。
只是太子从来没有真正从宏观上面感受这一件事情。
此刻,只觉得震撼非常。他心中不由自问,暗道:“真有那么一天吗?”他再看向朱祁镇,眼睛之中有一种莫名的光芒。
暗道:“或许我一辈子都比不上父皇吧?”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却是怀恩过来。他低声说道:“陛下,南京留守曹大人不在了。”
朱祁镇自然能听出来,曹鼐的“不在了。”是人没了。
虽然朱祁镇早就有所感觉。
毕竟曹鼐八十岁的人了,能活到这个岁数,不说这个时代,就是放在后世,也算是高寿。他来苏州之前,曹鼐的病情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了。
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而今传过来。朱祁镇忍不住心中一痛。
这种痛苦,不单单为了曹鼐之死。因为曹鼐虽然与朱祁镇有一段君臣之谊。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这么多年政间相左,这份君臣之间的情谊,到了而今还能剩下几分,已经难说的很了。
曹鼐之死,朱祁镇虽然也觉得难过,但也仅仅是难过而已,绝对不至于心痛。
第七十一章 淮河水利图
朱祁镇的心疼,大半是为了自己。
他已经年过半百了。
已经到了参加一个个故友的葬礼的时候。
因为朱祁镇是皇帝,他当初的故人都是比他年纪大不少的,比如于谦,比如周忱,比如李贤,等等。
在他少年时代,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一个个都已经走上了黄泉之路。
每当这个时候,朱祁镇都有一种强烈的死亡压迫之感。
作为一个皇帝,天下之大,何求不得?
唯一不能求的,唯有寿命而已。
朱祁镇深刻的感受到,为什么那么多皇帝都追求长生?实在是长生是世界上最大的诱惑。如果不是朱祁镇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马上长生。他也有这种想法了。
此刻,朱祁镇悠悠一叹,说道:“回南京吧,苏州没有什么好留了。”
怀恩说道:“陛下,这杭州,宁波就不去了?”
朱祁镇说道:“不去了,君臣一场,总要送曹鼐一程。”
江南美景固然让人留恋,但是却不对朱祁镇的胃口,后世丰富的音像资料,早就将朱祁镇的目光养刁了。
其实真正的说来,很多人都觉得古代的园林比现代好,其实这都是错觉。不是说古代园林没有精品。
但是生产力在哪里放着。
大部分古代园林比起后世精心仿制品,也高明不到什么地方,不过是上面附加了历史与人文,乃至于时间的气息,才让人多了几分迷醉。
就好像比紫禁城来谁,紫禁城之中虽然有很多人打扫,但是也是有草会从墙头,或者房子瓦片之下钻出来的。
就维护来说,未必比后世故宫维护的好。
在古代久了,对这原生态的风景,反而没有什么想法了,他真的很想后世的水泥森林,还有冲鼻的汽车尾气。
因为那已经是故乡的味道了。
朱祁镇一声令下,自然从苏州回转。
毕竟朱祁镇在苏州几个月,这一段时间王恕所办的事情,畅通无阻,谁也不敢有一丝丝的刁难,反而争着抢着主动去办。
在江南四府商税政策已经落实下去了。
不到年底就有几百两,一年下来少说有千万两之多,毕竟是大明最繁华的经济区。朱祁镇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
朱祁镇回到南京之后。
就接到了陈翼呈上的淮河水利图。
这一份水利图从横跨河南,安徽,江苏,山东四省,主要针对的是淮河,但是对于山东南边一些
水利工程也囊括在内。
也就是南四湖工程再次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
特别是今年凤阳,徐州,等地大雨水,山东兖州再次被泡到水里了。朱祁镇特别关注这一点。
而且这一张淮河水利图,还是初稿。
其中很多地方有不同的笔标注着,这其中的数据从什么地方来,又有哪些数据是他亲自勘探出来的。
这水利图之中,有十几处需要改动的地方。
每一地都不是一个小工程。
比如在河南境内,陈翼的意见,就是汝宁府,信阳一带,仿造河北治水的成功办法,修建一个人工湖,有以截留上游洪水。
而在安徽凤阳段,却各有不同的做法,安排泄洪区,还有修建堤坝。而且不仅仅是淮河需要修建堤坝,还有很多淮河支流也许需要堤坝。
总之工程量浩大。
而最大却是淮河入海通道。
淮河故道被黄河冲过了,河底抬高很多,比洪泽湖要高上太多了。
所以洪泽湖的湖水想通过淮河故道流入大海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挖掘一条入海河道。
而且在地图上,这淮河入海路线,画了好几条,都是虚线,特别标注,这些地方的土质,高下需要好好的勘探计算之后,才能决定从什么地方挖掘。
不过,淮河治理是一个系统工程,并不是说,只要挖通一条河道,就可以的。淮河之所一洪水频发,也是因为气候的问题。
很多时候,都一旦降雨,整个淮河流域都在降雨之中,上游下游洪水暴涨,根本来不及反应。即便淮河入海通畅,未必就不会有洪水了。
所以,这才有陈翼在全局着手,上游中游下游一并治理。
只是如此一来,花费的数字更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朱祁镇看了看说道:“你估计做完这些,需要多少钱?”
陈翼很老实的说道:“臣不知道,但是最少五千万两吧。”他唯恐朱祁镇以为是五千万两就够了,立即追加一句道:“最少的。”
朱祁镇心中有数。
他这些年做过不少水利工程,或者说自从他亲政之后,水利工程都没有听过,前期的几个大工程就不用说了。
即便是这些年财政缺口很大,比前期少了许多,但是每年依旧是有工程的。
比如是今年工部的重点工程是扬州的白马堤。
地点就在洪泽湖以南,是白马湖的堤坝。所以对工程报价,他心中也是能估算出来的,何止五千万两,一亿五千万两能拿下就不错了。
要知道,新
中国用了近三十年才将淮河搞定。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换算成这个时代的货币,一亿五千万两根本打不住。
只是明代的生态环境,不像后世那么恶劣。毕竟后世的情况乃是明清两代运河黄河淮河各种毛病积重难返,再加上黄泛区,这才如此难缠。
虽然情况好一点。但是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却不如后世,蒸汽机虽然投入实用了,但是运用面并不广,真正完善成熟,估计还要一代代的改进。
各种土方工程量,都要人力挖掘。
花费绝对少不了。
朱祁镇说道:“谁让你来的?”
陈翼说道:“是臣觉得应该让陛下知道,心中有个准备。”
朱祁镇饶有趣味看着陈翼说道:“不错。”
他心中确定陈翼是一个会做官的人。
不要以为这个评价贬义的,其实并不是。
在朝廷这个大染缸之中,单纯的技术官僚是不行的。不仅仅是没有前途,也是难堪大任。只有会做官,知道如何在官场之中生存下去。朱祁镇才放心委以重任。
毕竟,大工程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也是一个管理问题。需要的是复合人才。
朱祁镇怎么知道陈翼是一个会做官的人。
因为陈翼拿出来的水利图仅仅是一个半成品。不过是一个之前水位资料的汇总而已,他亲自勘探的水文数量并不是太多的。
要知道,朱祁镇亲政以来建立了这么多水利工程。很多工程水利资料都有搜集的,工部与水利学院都有存档。
陈翼如果真正按照朱祁镇的说法,专心致志,一连搞数年,将淮河水文普查一遍,给出最完美的方案。看上并不错。
但是实际上,朱祁镇之前高家堰上面说的话,早已被人忘记的干干净净的。
什么事情都是有时效性的。
哪怕是皇帝的金口玉言。也是一样的。
而且对陈翼本身也没有什么好处,陈翼就不怕他真正搞定总规划的时候,皇帝已经将这一件事情给忘记了。
而今陈翼的举动也就很明显了,他借助这个理由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在官场之上,谁与皇帝走的近,谁就硬气。这个规则可以说现代也是一样,不过是皇帝变成了领导。
今天,即便朱祁镇什么也不与陈翼说,仅仅是朱祁镇接见陈翼,就够陈翼出去狐假虎威一般了。
这种心机手段,其实也算不得多高明。放在官场之上也算平平。不过,朱祁镇用的是陈翼的长处。有这样的心机已经不错了。
够用了。
第七十二章 南洋变故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南四湖情况不妙,这几年水灾连连,而且这里的情况与淮河情况有些相像,都是水道东流入海受阻,淤积不去。这样吧,你先主持这一个工程。在此之间,也不要忘记勘探淮河水文,最好一项一项的来。”
商税已经收上来。
朝廷的财政的缺口,已经有了弥补。
再加上少府的一些积蓄,抽调一百万两,还是可以的。
而且很多工程,总量很大,每年花费却未必多。
毕竟花钱也是要过程的。
而且朱祁镇决定在自己的晚年,也就是十几年的时间,彻底修好淮河。但是这样大事从来需要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人才。
朱祁镇选择陈翼。自然是多方考察的。
有很多人推荐陈翼。
但是陈翼到底行不行?朱祁镇也不知道。但是朱祁镇选择陈翼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陈翼年轻。
这才三十多岁。
这淮河要修建十几年,甚至十几年未必能修好。
所以,朱祁镇希望能由一个人修完,不要搞出中间换人的事情。
毕竟每一个人的思路,都是不一样的,最好善始善终。
很多人推荐陈翼,其实是陈翼在年龄上加分不少。
不管多少人推荐,不试试朱祁镇依旧不会放心的,南四湖计划,在徐州以北最低点修建一个大湖,将四周水流聚集在此地,还要修建一道河流,绕过鲁南的山脉,通过海州入海,也是要挖一条河道。
只是这里水流量不大,不用挖太深。
如果陈翼能将这一件事情做好。那么淮河计划也有几分把握。
陈翼大喜过望,说道:“臣遵命。”
朱祁镇打发走了陈翼,却见太子急匆匆的来了。
对于曹鼐的葬礼,朱祁镇仅仅是在葬礼上露了一面,剩下的事情,他就让太子安排了。
毕竟君臣有别。
朱祁镇对刘定之也是这样的礼遇,也不好做太过了。
只是太子过来的时间点,有些不大对,脸色也有些不大对。于是他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太子声音有一点疲倦,说道:“父皇,满者伯夷亡国了,满者伯夷国王与亲族,都为淡目国王所杀。满门鸡犬不留。”
太子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虽然太子一回来,就知道朱祁镇没有想让他在中原常留,但是他心中还是有一个念想的。想在父皇身边时间长了,或许能改变父皇的心思。
而且这几个月之内,太子过的很充实。
他终于接触到大明中枢的权力,虽然还是一个外围人员,他在国事之中的意见,也被朱祁镇多次否定。但是这种权力迷醉,足够让太子整个人,从内到外精神焕发。
他似乎看出来,这样下去,他不提南洋的事情,南洋征战之事,似乎就不存在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南洋局面给了他一个如此大的惊喜。
细细想来,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毕竟爪哇岛上这么多年的拉锯,不管是那一方都是身心具疲。谁都不想打下去了。双方不管是谁结束战事的心都是非常强的。
而太子离开嘉定,并没有保密。也保不住秘密。
随着太子在南京的公开露面,明报为首的大小报刊,都会报道,太子还要争夺影响力,自然是恨不得自己名声越大越好,怎么可能隐姓埋名?
如此一来,又怎么保密?
太子不在南洋,大军调动自然是要受到影响的,不趁着这个时候结束战斗,又等到什么时候?
只是太子没有想到,满者伯夷好歹是大国,连几个月都坚持不住。
太子有预感,他这一次南洋征战,是绝对免不了了。
朱祁镇听了,面目微微一挑,却有几分欢喜之色,说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太子说道:“儿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具体情况不明,但是以儿臣看来,是亚齐国牵着旧港宣慰司的兵马,以至于满者伯夷急切之间,没有援兵。嘉定到凌牙门,需要是十三天,到爪哇需要二十天上下。”
“这一来一去,就需要一个半月,再加上儿臣又不在嘉定,张懋权知南洋都司事,只是他总就比不上孩儿,估计调兵也需要一个月上下,而且夏秋之际,南洋风暴不少,又耽搁了几日。”
“就这样前后不过三个月,满者伯夷就亡国了。”
太子一副很铁不成钢的语气。
要知道,在满者伯夷的军队不仅仅有满者伯夷的兵马,还有占城,暹罗,真腊三国的兵马,这还是他促成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连三个月都支撑不了。
但凡他能支撑三个月,援兵差不多就会到了。
朱祁镇对满者伯夷的存续并不感兴趣,朱祁镇对南洋想了不知道多少年。酝酿了不知道多少年。
只是大明就是大明,是天朝,自然不能兴无名之师。
什么时候出兵都要名正言顺的。
虽然有些虚伪,但是政治上本来就是这样的。
不管是灭安南
,下朝鲜,攻日本,定西藏,朱祁镇都是遵循的这个逻辑。
什么?你说,如果对方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你找不到借口怎么办?
如果这样的国家太小,就好像是琉球的话,就留着粉饰太平吧,反正灭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如果战略意义重大,那就等吧。
毕竟,一般来说,这些国家不会完全符合儒家的道义,只要留心总是能找到问题。如果实在找不到,锦衣卫是用来做什么的?
而今满者伯夷的亡国,对满者伯夷的权贵与百姓来说,或许是一个天大的坏事,但是对于朱祁镇来说,真是一个好像消息。
毕竟满者伯夷乃是大明的属国,大明承担保护的责任,你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居然灭国,大明自然有存亡续绝的义务。
存亡续绝,乃是春秋之大义,即便是所有儒臣也说不出来一个“不”字。更妙的是,满者伯夷国王一脉死绝了。
如果满者伯夷国王一脉还有人活着,多少是一个麻烦,说不得要以一个世袭国公来换爪哇之地。
而今是最妙不过,击败淡目之后,就能名正言顺的将爪哇抓在手心之中。
虽然爪哇不能作为殖民地。
毕竟爪哇不对外殖民就不错了,爪哇最为南洋的中心,即便是后世也是人口密度极高的地方。在这个时代,虽然不是后世那数以亿计的人口。但也有好几百万。
有这多人在,大明总不能硬迁徙百姓的。杀了他们腾地方?
朱祁镇倒是有这个心,但是大明舆论是不允许朱祁镇这样做的。
虽然爪哇能作为殖民地,这并不妨碍爪哇的战略价值,只要拿下爪哇,朝廷在南洋就完全打开了局面。
满者伯夷作为南洋霸主,他亡国了。留下的地位,自然要被淡目国所继承。朝廷只要打败淡目国,南洋就真正成为大明的南洋都司。
其他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朱祁镇说道:“事已如此,说什么都晚了,想想怎么收拾残局吧。”
太子说道:“我估计淡目国贡使而今就在路上了,并会带来厚礼。这残局怎么收拾,就看父皇怎么做了?”
“如此说来,这个淡目国王是一个聪明人。”朱祁镇笑道:“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对淡目国王来说,只要大明一点头,满者伯夷的地位就是淡目国的了。、
自然是不惜重金。
只是他不知道朱祁镇的心思。
太子却是知道的。
太子深吸一口气,说道:“自然是大军南下,灭此朝食。”
第七十三章 灭此朝食
事到如今,征战南洋这一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了。
太子心中怎么想也无法改变。
既然无法改变,他只能将这一件事情接下来,并且办的妥妥当当的。
朱祁镇听了太子如此说道:“怎么灭此朝食?”
太子沉吟片刻,心思流转,说道:“孩儿有缓急两策。”
朱祁镇说道:“说说。”
太子说道:“急策自然是现在就命令张懋带领嘉定之军与南洋水师共南下,攻淡目国。大军乘船而下,不过月余就能到淡目。淡目城临海而建。集我大明水路之师,可以一战而定。”
朱祁镇说道:“那缓策当如何?”
太子说道:“整兵经武,宣淡目不臣之罪,昭告南洋各国,令其出兵从征。大征淡目。”
朱祁镇眼睛之中,流漏出一丝欣赏的意思。说道:“你觉得当用急,还是用缓?”
太子说道:“自然是缓策,朝廷南征,非为一草芥之国,而是为南洋。正以此观南洋各国之向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太子胸中也是有韬略的。
只是有时候私心重了一些,毕竟是朱祁镇用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或许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是最少在水平之上。
即便去了太子这一层身份,做一个朝廷重臣也是合格的。
缓急两策,看似急策是兵家要义所在,所谓兵贵神速,淡目之灭满者伯夷,兵锋近十载,军民皆疲。
大兵临之,一战而定。
自然是符合兵法之中,用最小代价,换最大的战果。
但是如果,用缓策。一来给了淡目一国准备时间。毕竟南洋精髓大半在爪哇岛上,人口稠密,盛产粮食。特别是有大量火山灰,土地肥沃,即便是在现代,爪哇岛也是印度尼西亚重要的水稻产区。
而在这个时代,粮食人口,就是国力的象征。
淡目国是小国,那是与大明相比的,如果单单论东南亚来说,吞并满者伯夷的淡目,妥妥南洋小霸主。
给淡目时间,自然是增加了大明征服淡目的难度。
二来,大明在南洋影响力很大是不假,但是真以为大明号令一出,南洋各国臣服?那就是异想天开了。
虽然这些国家都对大明称臣,但是前文也解释了,这种称臣更像是一种生意。朝贡贸易而已,而且一些口头便宜而已,真要大明进入南洋,各国未必心中服气。
征召各国士卒,标志着大明对南洋从影响力,到实质上控制的第一步,这么多国家,
未必都愿意。
说不定别的地方,还会惹出麻烦。
这是急策的弊端。
但是利弊之间,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就看一个人是怎么看了。
急策的弊端,也是缓策的优点。
急策是军事上的最优解,而缓策是基于政治上的因素。
看似朝廷大张旗鼓,甚至打草惊蛇。但是却是分辨敌我的一个过程。
正如之前所言,大明从来是天朝,出兵是要大义的,绝对不能无罪而伐。虽然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也是可以用一些阴私手段的。
但是能不用,还是不用比较好。
这一次淡目灭大明藩属国,大明讨伐名正言顺。
大明作为宗主国,发动正义的战争,要求各藩属国出人出力出钱,也是基于君臣大义,无可挑剔。
即便之前大明朝贡贸易之中,从来没有对这些国家进行索取,甚至以厚往薄来的政策,厚待他们。这一次直接征召各国兵马,基本上是第一次对各国进行索取。
自然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
朝廷如果只是每一个淡目国,这样做自然是将事情越闹越大,得不偿失。但是如果说朝廷的目的是整个南洋,正好分辨出谁是潜在的敌人。
毕竟,连朝廷这样正义的战争都不愿意支持,那就是与淡目私通,是叛臣。
太子对朱祁镇的心思揣摩到位。
朱祁镇而今并没有想要将南洋全部列入大明版图之中,非不愿,实不能也。南洋种种的情况,今后很长时间,就是好像汉唐时期的西域一般,虽然上面有朝廷统治,下面还有大量的国家从属。
这一次是借淡目国之灭,震慑整个南洋,如果有跳梁小丑出来对抗朝廷,自然也在征伐之列。
将所有反对者一扫而空,南洋就是大明的了。
太子深明这一点,所以,这一次他不怕大打。只怕打不大。
朱祁镇说道:“好,南洋远在千里之外,有一个缓急,朝廷也不可能立即派出援军,有前朝前车之鉴,这一次你多待些人去。”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怀恩。”
怀恩立即出列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拟旨给内阁,太子挂征南大将军,总领两广交趾福建人马。令两广总督白昂为征南大将军长史。诏航海侯王英,平江伯陈锐,南宁侯毛锐,田州伯岑睿并南京京营五万,交趾,两广,福建各为卫所军,北洋南洋水师,皆从节制。”
怀恩立即说道:“是。”
怀恩立即下去,片刻之后,就将这
些内容整理成文。
朱祁镇看过之后,从身上翻出一个印章,盖了上去,却是朱祁镇的私印。
这样的任命太过重大,重大到朱祁镇不与留在北京的内阁通气都不行。而且他这一次出来,并没有将二十四方玉玺带来。
大多数时候都用这一方私印。
王英乃是老将,打仗或许不大行,但是资历老,大明南北洋水师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而且他祖上就是郑和的副使王景。对南洋的情况很了解。
而且这一次南洋抵定之后,一够封一个国公,之后就该致仕了。也该发挥余热了。
平江伯陈锐乃是正统勋贵们推出来分王英之权的后起之秀,就是当初跟随于谦治水的平江伯陈豫的儿子。
是少壮派,武学出身,苗根正红。
这一老一少,代表了水师之中全部势力。
而毛锐所部大多是南方出身的将士,虽然南方人未必适应热带的气候,但是怎也要比北方人更适应吧。
而田州伯岑睿,自然是在广西土司改土归流之中,向朝廷积极靠拢的岑家家主。很多土司家族到了北京之后,因为教育家底的原因,很快就变成很普通的闲散勋贵,每年领一些俸禄之外,其余的事情都办不了。
但是并不是所有土司都这样的。
比如岑睿。
而今的岑睿已经是大明一员实权将领了。
而且为了安抚土司,岑睿还在交趾带兵,所带的都是广西狼兵为底子打造的军队。岑睿被重用,虽然有朝廷安抚土司的意思,但也有岑睿自己的能力。
这也是亲父子。
朱祁镇一声令下,将大明四个省,千万百姓,几十万水陆大军全部给太子。
这也是朱祁镇对太子的最大的一次考试了。
如果太子能将这一件事情办下来,那么当一个皇帝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错了。
毕竟南洋之战,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之战,也是一场政治战。
朱祁镇说道:“朕先从商税之中,还有内库之中,拔给你两百万两,暂且充为军费,之后的军费由户部拨付。此事就交给你了,好生去准备吧。”
几十万大军,天南地北,还有各路人马聚集在一起,比如王英此刻他在北京当枢密副使,也算是大明高官之一。
单单是将人手聚集到一起,就要几个月时间。
大战之前的准备,真是需要好些事情要做,几个月估计还下不来。
太子也知道其中轻重,立即说道:“孩儿明白。只是如此孩儿就不能陪在父皇身边了,孩儿------”
第七十四章 南征的风声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莫做小女儿态,好男儿志在四方,去做吧。一时间你也不用去南洋,你我父子还有时间相聚,何须如此。”
朱祁镇也知道,很多整合都不可能在南京完成,太子离开南京去南洋的时间,已经倒计时了。
至于太子会在广州,还是交州,或者嘉定汇集的大军,却是太子的选择了。
太子行礼之后,就匆匆退了出来。
他回到自己的宫殿之中,就好像抽了骨头一样,躺在长榻之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还没有开始,但是他已经感受到千头万绪,一起扑来。
太子仅仅是放松片刻。就开始工作。
各种筹备计划。足够让他忙得四脚朝天。
之后的事情,也一如太子的预料。
很快广东传来消息,淡目国的贡使到了广州,两广总督白昂请示朝廷,该如何处置?
大明是要体面的,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更不要说而今还没有交兵。
朱祁镇下令让他来南京。
这位贡使很快来到了南京。
朱祁镇在南京紫禁城之中召见,当着大臣的面子,狠狠训斥淡目贡使,根本不给这个淡目贡使说话的功夫,什么狼子野心,灭我藩国,冒犯天威等等,一古脑砸在贡使身上,并告诫他,必须退出满者伯夷,并由朝廷重立满者伯夷国,否则,勿谓言之不预也。
随即派大汉将军将这个贡使给扔出去了。
估计这个贡使从开始到结束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太子却是知道。
朝廷征南洋这样的大事,虽然以朱祁镇的权威,能强制推进,但是也是要考虑一些士林影响的。
所以这一次召见淡目贡使,并不是为了淡目,而是对外面释放信号。让大明官场都知道皇帝的意思。
果然很有效果的。
很快大明要征南洋重立满者伯夷国的消息,就传开了。
一时间官场之中,议论纷纷。
当然有反对的声音,并以元朝征爪哇的前车之鉴为理由,并以太祖皇帝隔山限海的祖制来反对。
但是总体上反对的人并不多。
这固然是因为大明朝廷经过朱祁镇一番接着一番清洗,已经没有几个大臣敢顽固的反对朱祁镇的决策了。
还有就是大明这些年来的军事胜利。
这些年大明对外征战,固然有失利的时候,但是总体上来说,胜战居多,
更没有战略性的大败,偶有败仗,也是能挽回过来的。
而且朱祁镇对财政上的改革,一般来说,对外征战,除非是靠近边境的地方,比如西北地区,根本不受什么影响。
所以大家都不怎么在乎。
在他们看来,无非又是一场大胜而已。
甚至还不少支持战争的声音。
朱祁镇还没有遇到,但是太子就已经遇到了。
这不,太子正忙的时候,刘大夏就过来求见太子了。
一见太子就将一些人的要求委婉的转达了。
太子也大吃一惊,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刘大夏这一段时间很忙,他一方面要帮助太子筹备南征的各项事务,另外一方面,他还有一个秘密的任务,就是对接曹鼐留下的人脉。
这两个人物刘大夏完成的都很好。
曹鼐留下的人脉,已经基本被刘大夏掌控在手中了。而这一件事情,就是通过曹鼐留下来的关系网传达过来的。
却是江南很多士绅想要安排人参与这一次南征之事。
这让太子感到意外之极,如果这样的情况在河北出现,太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很多河北男儿都以军功为进身之阶,在加上这么多年,大明并没有打过什么大败仗,真正战死的几率其实并不高。
所以,一旦听什么地方要打仗,各种想调入的人都要在枢密院走后门才行。即便这一次也是如此。
朱祁镇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已经确定了,这一次南征以南方人为主。这也是为了适应热带的气候。
这些很多河北籍的将领都知道,但依旧想调入南征军,甚至有些人都求到太子这里。
但是江南却完完全全不是这样的情况?
这些拿笔秀才们,怎么会想去与丘八抢饭碗?
刘大夏说道:“臣刚刚开始也想不明白,但是后来细细探访,却是发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太子说道:“哦,还请刘先生为孤解惑。”
刘大夏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今也是如此,却是江南这些士绅眼红南洋的买卖了。想通过殿下,在南洋插上一手。”
太子听了皱眉,显然是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毕竟,太子的精力在军政方面,对商业方面根本不是太了解的,也无心了解。
他心中暗道:“难道南洋谁不让江南商人做生意吗?”
刘大夏见太子如此,只能细细道来,说道:“大明海道有三条,可以
说大部分海商都沿着这三条河道。第一条就是东海道,就是从江南,宁波行到琉球,然后一路到日本,海西。这也是浙江海商常走的路线,第二条却是从福建向东南到夷州,吕宋,然后到古晋,马六甲。这一条路线,却是福建商人常常走的路线。第三条,却是从广东沿海,西行到交趾,嘉定然后沿着海岸线到马六甲。这一条海道,就是殿下常走的。”
太子听了,点点头,示意这些他都知道。
海洋无边无际,并不意味着,无边无际的海洋,船只可以随意航行。即便是后世船只也有航道的,更不要说这个时代。
首先,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并不是太发达的,虽然有了不依靠海岸,横渡大洋的技术。但是很多时候,商船更要求安全。
所以大部分商业航道,都是沿着海岸线行进的。
这三条海道,从宁波到日本,就不要多说了,第二条从现代的位置看,就是从泉州到菲律宾,到加里曼丹岛,然后到新加坡。第三条就是从广东到北部湾,沿着越南海岸线南下,直接到新加坡。
并非没有其他航道,但是这三条是最主要的。
刘大夏继续说道:“只是这些年有些变化,就是日本的生意不好做了。北方的商人直接从山东,天津到海东,然后到日本,比他们近太多,而且少府把持日本上上下下,北方商人与少府更亲近一些。”
“所以在浙江商人在日本,只是惨淡经营而已。”
“而第二条航道多是福建人的生意,在海上福建人最不好惹,而第三条航道,却是冼家把持着。所以他们只能将江南的货物专卖给福建或者广东,不能直接深入南洋做生意。”
太子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这三条航道之中,最繁华的航道,还是从广西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的航道。甚至下西洋这个名字,就是从这个航道确定的。
因为从这个航道看。最开始是从西边离开大明的。
而冼景这个海龙王的绰号,也不是白给的。冼景的财富是如何聚集起来的,也是很明白的。
太子或许没有授意冼景这样做。但是冼景这样做,太子是默许的。如果没有太子在背后,冼景一个驸马怎么可能垄断一条航道。
真以为在海上经商的人,都是善男信女吗?
所有海商都明面上是海商,私下里不介意成为海盗。驸马这个身份在大明还算是一个牌面,但是在海上什么也不是。
海商们只要将人杀的死无对证,大海茫茫,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七十五章 海商脉络
太子心中有些惭愧。似乎觉得自己做的不地道。但是其中利益也不小。冼景给太子的钱,已经是太子暗地里活动经费最大的来源了。
毕竟太子总是有一些不好公开的款项。
这个抉择让太子有些犹豫。
太子问道:“先生觉得该怎么办?”
刘大夏说道:“对于殿下来说什么更重要,是钱,还是天下。”
太子轻轻一笑说道:“自然是天下。”
让冼景垄断海道,对于太子来说,能得到的仅仅是钱而已。但是钱对太子来说是什么?是工具而已。
其实真要说,太子并不是多需要钱的,他如果想要钱,是有更多的办法,将手中的权力转化为钱的。
而且将些钱让出一些出来,却可以得到江南士绅的支持。
虽然江南士绅在大明政治版图之上,一直是被压制的位置,影响力有限,不如江西士绅那么强大。但是即便如此,他们在政治上能给太子的帮助,也远远胜过了冼景。
冼景在这一件事情上,是什么也帮不了太子。
刘大夏说道:“殿下,将浙江商人放进南洋,也不会损失太多的,因为大头在南洋。”
太子对这一点,是隐隐约约有感觉的。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就不大明了了。说道:“愿闻其详。”
刘大夏这才细细讲来。
要将大明海商,或者说海盗,就必须从朝贡贸易开始。
因为张士诚,方国珍余部横行海上,给太祖皇帝带来不小的麻烦。故而大明前期严格的推行朝贡贸易。
很多人有一个印象,那就是朝贡贸易是朝廷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其实不是。
要承认,朝贡贸易是有一点点面子工程在里面的。但是绝非全部都是的。
就好像南洋各国带来的货物,朝廷都十倍给价。
首先,南洋各国朝贡的货物,朝廷并非全部都收的,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市面上卖出去的。
其次,航海贸易在这个时代风险极大收益也是很大,如果算算的话,从南洋各国将香料,苏木,各种金银珠宝,十倍之利,也不算是太高。
朝廷很多时候,并没有想到的赔了那么多。如果再算上政治上一些收益,甚至还有的赚。
朝贡贸易的本质其实就是官方贸易,大明不与非国家身份的贸易方交易。
能在大明做海贸的,不是国家代表,就是有国家授权的官商。这个时代是没有私人海商的,而且强大的军事打击之下,一些海商也都跑
到南洋去了。
这个时代是没有私人海商的,有的只是与南洋各国权贵达成协议,借用他们国家名义的商人。
但是数量上也不多。
不管什么政策都是会腐朽的。更不要说斩断这么多人利益的法律,更是很难执行下去。
太祖之后,其实已经有不少走私商人了。
郑和下西洋任务之一,就是招徕流落在外的中国人。想想什么人会流落在海外?
郑和大力招徕属国,将朝贡贸易推广到了极致。但是却没有带来多少人回过,反而有数千人没有跟随郑和回过,在南洋各地落脚了。
这些人也成为了海商。
而郑和大力发展朝贡贸易打通各个国家关系网络,反而成为商人发展温床。
在郑和下西洋被停止之后,大明就无意维持这一场朝贡贸易网络,但是已经形成规模的贸易自然会寻找出路。
在历史上,他们自由生长,大量走私,在葡萄牙人来了之后。又形成了另外一张贸易网络,就是东西方贸易网络。
于是就有了倭乱。
但是朱祁镇开放海禁之后,历史就改变了。
大量海商洗白之后,在朝廷登基挂号了,成为明面上的力量。郑和建立的贸易网络,被他继承了一小半,就是从环南洋航线。另外一半,却是被回回商人继承了。
这就不得不说郑和的个人信仰了。
郑和是信回回的。
不仅仅是他信,郑和下西洋的船队之中,有很多人相信。
在郑和下西洋之前,南洋的汉人是散居的,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郑和却以清真寺为核心,将很多汉人联系起来。
很多地方都这样的遗迹。
在郑和之后,南洋汉人就成为南洋一股力量,一直到了现代。
但是郑和做的事情并没有没有错处的。
郑和在南洋大力推广回回教,有大量汉人皈依,并舍弃了汉民,有大量汉人与当地回回通婚,成为当地人的一员。
汉人称之为峇峇。是混血儿。
而淡目的国主拉登·帕塔,就是一个峇峇。他汉性应该是范,但是他早就不用了。已经成为一货真价实的回回。
甚至淡目国之中,这样人不在少数。
他们很多与故国有数代人没有联系,早已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了。
而且中国人从看来是文化认同,这些人也的确不是中国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回回教会继承郑和留下的贸易网络的原因。
好吧,也不能成为继承。因为回回商人
本来就是海上霸主,郑和建立起来的贸易网络,很多基石都是建立在回回商人身上的。
而大明商人支持旧港僵持钉在南洋几十年,可不是为了朝廷效忠,而是为了贸易利益。
只要驱除了回回,南洋的贸易利益足够大明南方海商吃饱。
不要以为西洋人没有来之前,中西方贸易网络就不存在了。
恰恰相反一直都有,只是要过更多手而已。
只要占据南洋贸易网络,大明的商人就能出没于印度洋。要知道郑和在印度其实留下一个官场的,不过而今已经被当地人攻破了。
刘大夏将其中利弊详细给太子说了。
太子听了一半,他虽然不知道将来掌控这一张贸易网络,能给他带来多少利益,不过他想起了朱祁镇对冼景的警告。
他觉得不应该让冼景吃独食。
他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就这样办吧。”
这一件事情刚刚敲定,就有人来传召,说道:“航海侯到了,陛下正在召见,请太子过去。”
太子立即知道,确定南洋战略核心的时候已经到了。
大明在陆地上的将领,可谓是人才济济一抓一大把,但是在海上却不一样了。想来想去,也唯有一个王英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王英身上有污点,依然要重用的原因。
朱祁镇虽然对太子比较信任,但是不得到王英的背书,还是不能任太子南下。
毕竟,朱祁镇对太子寄以厚望,可不想太子一战而没。王英就是来保驾护航的。
太子到了乾清宫之中,立即看到了王英。
太子与王英是见过面的,毕竟在交趾之战中,太子也是在场的。有过数面之缘。但是而今已经物是人非了。
太子而今三十多岁英气勃发。而王英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将了。不过,依然精力旺盛,看上去很不服老。
朱祁镇见太子来了,立即说道:“正好,现在说说南洋用兵的细节吧。”
朱祁镇对太子在南洋大张旗鼓用兵的总战略是赞成的。但是具体到战术环节,就不是太信任了。朱祁镇一招手,怀恩立即会意。
几个小太监,在三个人身边将一张卷图纸拉开了。
王英一看,心中微微一动,因为这一张海图虽然很新,但是王英却看得出来,这乃是以郑和海图为基础,删减而成的。
无他,王英小时候在王景的怀里就看过,可谓记忆犹新。此刻看来,心中忍不住有一丝波动。
朱祁镇说道:“太子,你说说你的意见,让老将军指点一二。”
第七十六章 南征计划
太子说道:“是。”随即将他制定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他对南征这一件事情,已经想过很多次了。
只是张懋并没有在身边,这一件事情他缺少可信任的幕僚。所以他制定的计划,就一个字:“正。”
不搞什么有的没有的。也不分兵大军沿着航线一路冲过去就行了。
当然了,太子的安排也不仅仅这样。比如对亚齐这样的回回国家都有安排。大体是让周围的国家压制,比如旧港施家的任务就是看住亚齐国,如果亚齐国真有异动的话,那就等大军回转,在平了他。
太子的意思,反正大明在南洋各地并没有什么利益。
真要说起来,大明在南洋不过是旧港与南洋卫,而真要说这两处也不是必救之地。太子的意思与其这些印度教国家看住回回教国家,不如说是,挑拨离间,引起他们互相敌对。
最好打起来,才有朝廷插手的余地。
当太子一五一十的将计划说完之后,看向王英,似乎想听王英的指点。
王英人老成精,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挑太子的错处。
再者,太子的计划看似平庸,但是却没有什么破绽。毕竟双方势力在这里放着,根本不用怎么用计,堂堂正正泰山压顶砸下去,就可以了。
只是王英如果一点意见都提不出来,岂不是辜负了皇帝的心意。
他心思转了几个圈,他说道:“殿下之策,乃是万全之策,本没有什么好提的,只是臣有一愚之见,还请陛下容秉。”
朱祁镇说道:“朕岂是不让人说话的人,你说便是。”
王英说道:“其实这一战,几乎是手到擒来的一战。只是陛下给的兵马太多了。太子在南洋都司有五万精兵,又调遣五万京营,再加上各地卫所兵,总数有二十万上下,至于南北水师合起来也有七八万之多。”
“如果仅仅灭淡目,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臣冒昧揣测,陛下是有意在南洋着笔,如此的话,一路不如分兵。”
“首先,海道看似宽阔,但是沿岸的城市承载能力也是有限的,大军猬集在一起,人数有些太多了。”
“调动不利。”
“其次,臣以为福建人多地少,多有百姓贫困,也是闯南洋最多的人,陛下欲治南洋,不可不用福建人。”
“而且福建人早已有迁徙出海的经历,而今夷州府一府三县,都是福建人所建立的,臣欲分兵一路,大军从福建出夷州,从夷州经吕宋
,大军缓行,所过港口,皆留士卒镇守,为大军之后,并招徕福建百姓,在军营附近屯耕。如此不出数年,则吕宋各地皆有汉民,则南洋虽大,在朝廷环抱之中。”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说道:“卿可谓不忘乡情。”
王英立即说道:“父祖之乡,岂可忘怀?”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说,其实就是告诉王英,他看穿了王英的小心思。王英虽然从小都跟随王景在南京长大,但是王家祖籍乃是福建。
虽然王英回故乡的次数不多,但是他是闽人的标签却不可能洗掉的。
所以朱祁镇一眼就看出王英的小心思,他是为福建人谋福利。
王英的回答也很妙,坦坦荡荡的承认了。
在儒家的价值观之中,如果为自己谋私,是被唾弃的,但是如果为故乡谋福利,却是正当的,甚至可以被传颂的。
很多大臣在这种事情上,并不避讳。
传说就有这一件事情,河南彰德府浚县要给京师送贡品。但是一般贡品,要年年送,就给当地带来极大的负担。但是有一个浚县人在京师当官了,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将浚县的贡品改为白菜。
并不是浚县的白菜最好,而是白菜最普通,对百姓负担最低。
这样的事情在各地都传说。
王英的坦荡,即便传出去了也是一段佳话。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心中暗暗分析,其中利弊。
他很高兴一点。那就是大明很人对海外殖民,并没有什么抵触,当然了,这也与福建民风有关系。
福建如此,并不代表其他省份也是如此。但这一点足够朱祁镇高兴了。
改风易俗,本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有而今的局面,将来大举殖民抵触就少了许多。
他转过来问太子,说道:“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立即说道:“孩儿还是考虑的不如航海侯周全。孩儿只是想到了如何评南洋,而航海侯已经想到如何治南洋了。”
“大明去南洋无非东西两道海路。如果仅仅经营一侧,未免有不稳之态,唯有将来双路并举,才能万无一失。”
朱祁镇说道:“吕宋,苏禄,等国如何?”
王英说道:“请陛下放心,两个小国耳,而且苏禄国想来亲近大明,早有内附之意,而今朝廷不过借几个港口驻兵而已,又不是夺取两国国土,定然万无一失。”
“既然如此。”朱祁镇说道:“就这样定了。只是这两路谁为主将?”
王英说道
:“陛下,臣老了,已经不堪重用了。就让老臣为家乡父老做一些事情。臣只需带水师万余,福建卫所军数万,就够了。”
“其他的事情,就拜托太子殿下了。”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王英老滑头。
王英到底是不想与太子走的太近,还是不想当任这个近似于监军的职位。但是这样做,朱祁镇不放心太子。
太子担心自己南征失败,导致自己威信下降,其实朱祁镇也很担心,这才给太子安排了这种华丽的近乎泰山压顶的兵力。
朱祁镇看向太子,说道:“太子你的意思?”
太子说道:“儿臣敬遵父皇之令。”
朱祁镇沉吟片刻,暗道:“别人不放心,我对张懋还是放心,有放心在,应该不会让太子有所大失。而且王英到底不硬气。即便他在太子同在一军之中,他就能压制住太子的乱命了,那也未必。”
“罢罢罢,就这样吧。”
勋贵二代之中,朱祁镇最看重人,不是别人就是张懋。
张懋与太子同龄,这些年看上去不显山不漏水。似乎英国公这一脉已经没落了,但是朱祁镇却知道,张懋这些年帮助太子镇压安南各种叛乱,料理军务,可以说太子在军事上的成就,八分的功劳都在张懋身上。
不过,朱祁镇并没有升张懋。
因为朱祁镇在一日,就不会重用张懋一日,因为张懋是他留给太子用的,他预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明内阁那几张椅子之中,将来定然有张懋一把。
而且王英有明哲保身之意,将来真有什么事情,他真会进谏太子吗?
而且朱祁镇也听出来太子也不是多希望与王英一军的,毕竟王英本事不够硬,但是资历够老。
而今石亨,杨洪,郭登都不在了,前几年杨信也不在,虽然比起他伯父杨洪,他算是英年早逝,但是算年龄,他去的时候也将近六十,算起来也不算短命。
王英已经是最资历最老的一批将领之中一个了。
即便王英为太子副将,太子也不是太舒服的。
朱祁镇说道:“就依航海侯了。”
航海侯王英立即说道:“臣谢陛下。”
朱祁镇说道:“福建百姓,也是朕之子民,你如果能为福建百姓在南洋寻一条生路,朕也不吝啬给你一个国公。”
航海侯王英心中一动,说道:“陛下,君无戏言。”
朱祁镇说道:“自然。”
海外移民的分量在朱祁镇心中分量之中,不是王英所了解的。
第七十七章 拉登巴达
朱祁镇与王英与太子敲定南征计划,大军两路南征,一路是西路军,也就是沿着交趾省海岸线一路南下,到马六甲与动路军汇合。另外一路却是从泉州到夷州,路经吕宋,苏禄,渤泥三国,在马六甲两军汇合之后,然后东进爪哇。攻淡目。
不过,算算时间,真正大军出动,要到明年也就是正统四十四年十月以后。
这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东南亚季风。
学过地理的都知道,东南亚这个地方,夏季是西南风,冬季是东北风。而且夏季风暴频发。
这也是为什么张懋按兵不动,要等一段时间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个世界大军出动,一来要面对风暴的危险,另外也要面对逆风。
虽然中国硬帆号称善使八面风,但是面对逆风还是很难行船的。
如果现在大军都准备好了,马上就是入冬了。正好顺风,但是既然要大张旗鼓,准备时间就要长,而且要派使臣晓谕南洋各国。也是需要时间。
这一等就要一年。
毕竟,海战最大的风险是什么?
不是敌人。
而是老天爷。
如果西班牙无敌舰队不是在出击英国的路上遭遇了好几次风暴,变成疲惫之师,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的。
太子与王英分别南下,到广州与泉州汇合各部,整顿船只,甚至有一些船只也要新建,好在大明这么多年开海,造船业早就蔚然成风。
北方的造船中心自然是在天津。而南方的造船中心却在夷州。
没错,就是台湾。
原因很简单。
夷州有木头。
福建深山之中是还有大木头的,但是都是深山之中,容易砍伐的木头早就被砍下来的。但是夷州却不一样。有太多大木头。
甚至福建百姓到了夷州第一件事情,就是砍伐木头。否则不可能开荒种田。
于是乎,大量低成本的木头不仅仅够夷州本地用,也吸引了不少商人,刚刚开始还有商人将木头从夷州运到福建造船。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这样做不划算。
且不说运输的问题,但是海关是要收税的。
虽然,他们并非出海贸易,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如果因为如果放开口子,大量商人都会说自己去夷州,然后真出了海,鬼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于是他们就将船匠带到了夷州。夷州的造船业就此发展起来了。
虽然一时间还不能代替福建
沿海的造船业,但是发展还是很明显的。
而且这一次大军南下,太子麾下有近二十万大军,虽然不会全部调用,但是两路总兵力恐怕也要在十几万之上。
人员的运输还有粮草辎重都是需要大量的船只。
当然了,如果征调民船并非不够,不过距离出征的日期还有一年,王英决议造船。只要有大量阴干的木头。造船速度并不怀太慢。
而太子到了广东之后,先是与白昂有一番交涉。
朱祁镇让太子总领的四个省份之中,福建方面要支持东路军,太子不用管,交趾乃是太子的老巢,自然不用说。
广西是穷地方,能出一些兵丁,而且广西一些将领当初是参与过安南之战,虽然过去了好些年,但是战斗力还是保持的不错。
估计能用上一点。
其余的根本派不上用场。真正能帮上大忙的地方,唯有广东。
广东乃是这四个省之中最富庶的一个省。可以说南征所有的人力物力估计有五成都要从广东出。
而且太子很明白。
虽然他可以节制四省,但是他很明白,他能做的仅仅是节制而已。不可能真正掌控,唯有通过白昂来办。
白昂是一个能臣。毕竟大明总督并不常设,可以说因事而设,事毕而罢。唯有两广总督,西域总督这两个官职,近乎常设了。
广东距离北京太远,又要总控南洋。很多事情都需要一个掌总的。
就是两广总督。
白昂自然不会与太子硬顶的。双方商议很是愉快。在很多事情上都达成了一致,随即几十名使臣,都纷纷南下,晓谕各国,勒令各国出兵助天朝伐逆。
不过,去各国的使臣还没有到。
淡目苏丹拉登巴达已经接到了消息。
他派去的使臣被朱祁镇拒绝之后,就迅速南下,不顾一切的回到了淡目,将这个消息带给了淡目苏丹拉登-巴达
前文说过,拉登巴达是一个混血儿,而今正值壮年,如果单单看拉登相貌,忽略他身的白袍,还有头上卷着的包巾。说他是一个汉人,并不会有是怀疑。
只是疑心这个人皮肤微微黑了一点。换上汉服更是如此。
不过,他身上的穿着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他少年的时候就在旧港厮混了相当一段时间,本来就是虔诚的回回教徒。
旧港本来就是回回教传播一个中心,也是施长安夺回旧港之后,引进了汉人的力量才稍稍有一点改变。
但是旧港的情况从来是很复杂的。
陆永到了旧港之后,为儒家文化传播到南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给予施长安有力的支持的同时,也将旧港的情况,更加复杂化了。
拉登巴达因为身上有满者伯夷王室血脉,随即东归。借助回回商人的力量,成为淡目领主,虽然开始了与满者伯夷之间漫长的战争。
全盛时候的满者伯夷,是一个敢与元朝掰手腕的庞然大物,拥有超过后世印度尼西亚的版图,满者伯夷将整个国家分成八个大区,分别为爪哇岛,苏门答腊岛,加里曼丹岛,爪哇岛以东岛屿,马来半岛,苏拉威西岛,马鲁古群岛,与巴布岛,其中旧港,满刺加,等国家之前全部是满者伯夷辖地。
而之前的南洋霸主三佛齐,就是被满者伯夷给干掉的。并且将南洋中心从苏门答腊岛上转移到了爪哇岛上。
而旧港就是三佛齐旧地。
只是在大明崛起的时候,满者伯夷已经过了全盛期,在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就遇见了满者伯夷的内乱,但是记载的就是东西两王相争,乃是一场王冠的争夺战。
甚至满刺加也就是马六甲王国从满者伯夷独立出来的一个契机,就是郑和的船队。
到了而今,满者伯夷衰落的更加明显。
不要说全盛的八个大区了,仅仅是本土爪哇岛也不完全在满者伯夷的统治之下。
前文说过,这些东南亚国家对疆域的统治,从来没有府县化,而是类似于分封诸侯的模式。
而满者伯夷就是这样的典型。
满者伯夷王室就是靠着自己的实力,以及与地方大贵族联姻来维持国家局面的。但是这样模式,就是一把虚火。
当满者伯夷王室的实力不足以维持的时候,退潮的尤其快。
这也是为什么拉登巴达有满者伯夷王室的血脉的原因,他之前淡目国并非出石头之中冒出来的,也是满者伯夷王室分出来的一支。
只是满者伯夷一直信奉印度教。而淡目这一支依旧该信回回教了。
这种彻底的变化,也让淡目国不可能继承满者伯夷国。
这种尖锐的宗教矛盾,完全在血脉之上,当然了,多少年前一点点的血脉关系,他们早就不是太认了。
并非谁都是中国人,中国人对自己血脉宗族的认可是所有国家之上的。
每一个王者崛起的历史,如果细细谈来,都是史诗。
少年时代被迫流亡,然后上演王者归来夺回领地,并攻打满者伯夷,代替满者伯夷成为南洋霸主。
拉登巴达就是一位王者,只是这个王者现在遇见难题了。
第七十八章 王者之心
如果说拉登巴达是一个庸碌之主,不明白天下大势,不知道大明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反而敢轻易下决定。
因为同样的朝贡贸易,在两方看来是不一样的。
前文说过,大明一方面将这些国家视为臣属,一方面在朝贡贸易内里其实比较公平的。
但是在南洋诸国之中,却是将大明视为一个平等的国家,至于朝贡文书之中那些肉麻的词汇,却是通事如大明文臣粉饰的结果。
如果秉笔直书,恐怕朝廷的面子挂不住。
当然了,内里庆幸,如果说朝廷一点也不知道,也是未必,就好像安南很长时间之内,都是对大明称臣,在内自己称皇帝。
一连好些年,大明朝廷再迟钝,也不会不知道。
只是追究的成本太大了而已。
当然了,不是没有真心臣服大明的国家,比如琉球,占城,几个靠近大明需要大明保护的小国。
拿马六甲,也就是满刺加举例。
满刺加的独立,有赖于郑和船队的影响。
但是满刺加史书之中是怎么写中国的?
满刺加的史书《马来纪年》之中写了一则故事。就是大明皇帝得知。满刺加称臣,大喜之后,得了褐黄斑皮肤病。只能按照医嘱去向满刺加国王求取洗脚水,喝掉洗脚水,并用之洗澡,才康复了。并发誓永远不让满刺加称臣。
让满刺加称臣的皇帝乃是永乐。
却不知道永乐知道这些话,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这一点就反应出了南洋各国对大明的真实态度,是一个远方的大国。与中国做生意有利益,至于更多的。
那就呵呵了。
这一类的国王并不在少数,并不是每一个国王都是英明睿智的。
但是拉登巴达却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苏丹,他虽然没有去过中国,但是见识旧港的军队,也与很多中国人有交情。
对中国的情况是比较了解的。更不要说在战场之上,与大明的军队交过几次手,这种对手的经历,更让他了解大明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
其实,以他的本意不想立即灭了满者伯夷,只需要满者伯夷称臣。从而和平的取得满者伯夷的财富。
毕竟满者伯夷称霸南洋两百多年,这底蕴不是白给的。
只是大战连连,双方仇深如海,已经不容留手。但是他依旧在做了这一件事情之后,立即向大明称臣,想要善后这一件事情。
而今却面临这个局面。
如果寻常的人面临
这个局面,或许就惧怕了,但是拉登巴达却没有。甚至更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
什么雄心壮志。就是效仿满者伯夷的开国之主,击败蒙古人立威。他也要让大明折戟海上,踏在大明远征军的尸体之上,重新成为南洋霸主。
拉登巴达下定决心与大明在海上一较高下。却也没有轻敌大意,他一方面整兵经武,提高军队战斗力。
另外一方面更是写出一封封的书信,联络各方,所谓上兵伐谋。
于是大明对淡目的攻伐还没有开始,外交战却先开始了。
旧港就不用说了。
旧港施家是大明忠实的支持着,没有大明的支持就没有旧港的今天。但是淡目在南洋并非没有盟友的。
他首先的盟友就是亚齐。然后满刺加,渤泥,苏禄,等大小国家。
这些都是回回教国家。
回回教在东南亚的传播,就是一部印度教的衰退史。
历史上在满者伯夷之前的南洋霸主三佛齐就是印度教国家。但是随着三佛齐衰败,满者伯夷称霸之后,重心东移。
就没有抵挡回回教东进国家。
于是,从西到东一个个国家变成了回回教国家,这固然有商业利益诱惑,还不乏杀伐与阴谋。
但是为什么印度教败得这么惨?
这固然与满者伯夷这个最大的印度教国家自己衰败有关系的。但也要从根本上去找,就是印度教的种姓制度比起回回教设计的制度差太多了。
这就是为什么回回教一路东进。而这一带国家纷纷改易,似乎不可抵挡,就是回回教的制度应和底层百姓的期望。
但是拉登巴达最看重的就是满刺加。
其实淡目与满刺加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关系,甚至如果要争夺南洋霸主,满刺加就是最大的敌人。
在历史上淡目国全盛的时候,也是大举西进想要攻下满刺加。
只是哪个是时候,葡萄牙人已经来了。
淡目的霸业就这样戛然而止。
但是此刻,谁最能帮助到淡目了,那就是满刺加苏丹了。
满刺加乃是南洋的贸易中心,这一点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代替,这也是满刺加特色的地理位置决定的。
即便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在海外设立了四处官场,其中有一处就是满刺加。
另外一个关键原因,就是满刺加与渤泥两国世代联姻,也就是说,拉登巴达只要拉拢了满刺加,就不是拉拢了一个国家,而是两个国家。
而这个时候,更是满刺加全盛之时,占据整个马来半岛,甚
至在几十年前,与暹罗大战数场,最后达成和平。在苏门答腊岛上也有数块领地。
可以说,满者伯夷失去的霸权,一半都到了满刺加手中。
于是拉登巴达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亲笔信送到了满刺加苏丹手中。
而满刺加苏丹阿劳丁却是一个老者。
大把大把雪白的胡子,慈眉善目的,好像是一个圣诞老人一般。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老奸巨猾的掌舵者。
满刺加国内一直有两种意见,一种是倾向于回回教,一种反对回回教的。
看上去好像是因为回回传到满刺加才不过百余年而已,根基并不深厚。但是实际上却从来是阿劳丁的手段。
作为一个国王,他什么也不信奉。
他信奉的只有权力。也唯有权力。
他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他敏锐的感到了回回祭祀对国王权力的冲击。
阿劳丁需要回回教,因为回回教能给他带来贸易,带来财富,但有不想让回回教威胁到他的权力。
于是乎,他就给回回教找了一个对手。
本来,双方权力争斗,他在中间平衡。他设计的很好,但是这个战略随着汉人海商在南洋的兴旺,一点点的变质了。
反对回回教一派与汉人的利益慢慢的结合在一起了。
这让这他这个国王有一点控制不住了。
满刺加反而成为大明与回回教交手的一个次要战场。让他烦恼无比。
不过,阿劳丁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王霸之才,也去不想什么称王称霸,只想守住满刺加的一亩三分地。而且他不想得罪不起回回教,但也不想得罪大明。
毕竟作为南洋的贸易中心,最大的商人团体,就是回回教商人与汉人商人。
不过阿劳丁平衡之术,还是勉强能够平衡的。至于淡目与满者伯夷的争端,满刺加是一点也没有参与进去。
为什么?
什么回回教还是印度教,只要不耽搁满刺加赚钱,你爱谁谁。
下面的人信着个信那个是混了头,阿劳丁才不会的。正是因为他这个态度,大明从来没有想过满刺加会出什么事情。
只是这一次不是以前了。
阿劳丁感受到了切实的威胁。
中国人的舰队在几十年之后,要重返南洋了。更恐怖的是,他们这一次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战争。
阿拉丁不想参与其中争端,但是他也知道他是不可能不参与进去的。毕竟满刺加贸易中心的地位在。毕竟他名义上是信奉回回教的。
第七十九章 满刺加王弟
大明船队来了之后,会对南洋局势有怎么样的改变?
而拉登巴达在书信之中也没有拉什么关系,说什么真主,他只是指出了一点,大明欲有南洋,必取满刺加。
这更是说道了他心坎之中。
他忍不住想:“该怎么办?”
只是还没有等他想出来对策。大明的使臣就已经到了。
大明使臣乃是太子门下一小吏,江南出身。在外出使,一方面不愿意有辱国威,另外一方面,从江南繁华之地出来,更是轻视南洋小国。
自然是真将满刺加当成了大明的藩属国。倨傲非常。
让阿劳丁沐浴更衣,听太子令旨。
这一下子惹恼了阿劳丁,阿劳丁托病不见。
一方面,他不知道在回回教与大明之间如何决择,另外一方面,他未必没有想将这一件事情拖下去。不做出表态。
但是,这个使臣倒是没有一点收敛,大造舆论,得到了很多汉商的支持。
虽然满刺加国土不小,有整个马来半岛,但是精华地带,也就是满刺加。满刺加的商业贸易支持着满刺加的国库。
其中自然有很多商人,其中汉人商人自然不少,甚至有很多在本地定居的汉人,在满刺加国内有一定的权力与地位。
虽然阿劳丁还没有见使臣,看着声势,似乎满刺加定然会出兵协助朝廷攻打淡目。
阿劳丁在宫中听了,顿时大怒,将他心爱的景德镇官瓷花瓶给砸了。这可是朝贡时候,朝廷回赠的精品。
“啪”的一声,这花瓶四分五裂,似乎还不能解阿劳丁心中气。
忽然外面有人通报:“王弟求见。”
阿劳丁听了,说道:“让他过来吧。”
阿劳丁的王弟才三十多岁,名叫马赫穆德。乃是统领满刺加军权的将军,同时也是阿劳丁属意的继承人。
阿劳丁无子,就将自己弟弟当成儿子来养了。
“王兄,你在为大明使臣无礼而生气吗?”马赫穆德说道:“我去杀了他。”
阿劳丁说道:“多大的人,就不能动动脑子吗?杀什么杀,好生对待,等过一些日子,看情况变化,我再接见他。”
马赫穆德说道:“王兄,此人如此无礼,你还要见他?难道王兄准备选择汉人?”
阿劳丁说道:“对。”
马赫穆德说道:“为什么?”
阿劳丁叹息一声,说道:“不是我要选择汉人,而是必须选择汉人。因为这一场战
事,汉人将会是胜利着。”
这是阿劳丁反复思量,综合各方情报得出的结论。
马赫穆德却不肯相信。说道:“王兄为什么这样说?”
阿劳丁说道:“因为汉人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国家。”
马赫穆德说道:“难道我们没有吗?圣地麦加也是非常强大的。”
阿劳丁说道:“圣地太远了。”
阿劳丁思来想去,觉得单单以满刺加的实力是不足以对抗大明的,毕竟大明这些年虽然没有大举进军南洋,但是灭了安南的壮举,还在不远的时候。
安南在的时候,可不是安分的国家,甚至派船只远征南洋的举动也做过。
对于安南的强大,南洋各国都是有目共睹的,满刺加的强大是满刺加历史上最巅峰的时刻,但是阿劳丁并不觉得自己会是安南的对手。
自然也不是中国的对手了。
满刺加与中国并不是一个体量的国家。
只有引入其他战力才能平衡占据,圣地麦加,指的自然是阿拉伯半岛上的回回教国家。
他们倒是强大无比,具体强大到什么地步阿拉丁并没有具体的了解,但是通过商人的口口相传,他倒是知道,这是一个能与大明扳手腕的国家。
但是地理条件限制了他们对南洋的支援。
缺少有一个强大国家的支持,回回教在武力面前自然不会有太大的胜算。
阿劳丁说道:“你记住,你首先是满刺加国王,其次才是真主的信徒,而且大明要的仅仅是南洋的商业权力,未必会染指满刺加,郑和也是真主的信徒,大明也不会将真主的信徒赶尽杀绝。”
“大明进入南洋,并不会像想象的那么坏。”
阿劳丁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说服他的弟弟,还不如说是想说服自己。
选择大明,是他万般思索之后的痛苦决策,这个决策是理智的,正因为理智,却越发痛苦,拉登巴达书信之中论断,就好像是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再对外散发着刺痛的触感。
只是他能怎么办?
很多时候,人们看似是有选择,但是其实没有选择。
马赫穆德说道:“如果大明不肯放过真主的信徒又该怎么办?我也听说了,大明在西域大规模迫害真主的信徒。”
虽然消息传递的速度很慢,但是白圭所做的事情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此刻也算是传到南洋有心人耳朵之中。
毕竟没有心的人不会去关注远方的消息。
阿劳丁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我是满刺加国王
,然是是苏丹,再然后是真主的信徒。”
马赫穆德说道:“王兄的意思是?”
阿劳丁说道:“如果大明真要这样做,那就帮他。从今之后改名字,要不请旧港的陆先生取一个汉姓也不错。”
阿劳丁与马赫穆德这两个名字都是古兰经之中的名字,也就是说明了他的信仰,所以阿劳丁才说要改名字。
马赫穆德大吃一惊说道:“王兄你要叛教!”
阿劳丁说道:“记住我说的话,我是满刺加国王,回回教应该为我服务,而不是我为他服务,你也是,这一点万万不能混淆。”
马赫穆德脸色苍白,咬着嘴唇说道:“是。”
阿劳丁说道:“好了,你去将军中一些回回教徒给统计一下,该调职的调职,该控制的控制,一旦有变,也要有所准备。”
马赫穆德听了这话,更是脸色难看之极,他自然知道阿劳丁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到了万不已的时候,可以将军队用于镇压,或者清理回回教信徒上面。
其实很多时候,不管任何组织。
真正铁杆也都是少数的。
阿劳丁只要下定决心是能控制住满刺加的局面,无非是杀一些人而已。不过在此之前要握好刀。
马赫穆德手中的军队,就是阿劳丁手中的刀。
阿劳丁见马赫穆德脸色难看,也理解马赫穆德心情,虽然回回教传入满刺加时间并不长,算起来最多一百多年,但是一百年也是数代人了。
阿劳丁与马赫穆德都是在回回教的氛围之下,成长起来的。
如果说阿劳丁对回回教没有一点信奉也是不对,只是他更知道孰轻孰重。
他拍拍马赫穆德的肩膀,说道:“我们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是为了保住国家,即便是真主知道了,也会原谅我们的。”
“而且不到最后,我也不会这样做的。”
这一句话阿劳丁并不是假话。
因为他看得出来,回回教在满刺加影响力不浅,真要根除的话,就是满刺加自己割肉疗伤,即便是能够成功驱除回回教,对满刺加本身来说,也会元气大伤。
所以,在他看来,能不这样做,就不这样。最后能在一件事情之中保持中立,保持满刺加原本的地位。
只是这到底行不行,阿劳丁也不知道。
他心中暗道:“看起来,不得不与这个大明使臣好好商议一下了。”阿劳丁对这位使臣的无礼,心中恼怒非常,但是一想到大明有几十万大军,数百艘战舰枕戈待旦,他就硬气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