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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全文阅读

作者:名剑山庄     明天子txt下载     明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章 老臣曹鼐

    “好久没有与曹卿如此说话了。”朱祁镇与曹鼐相对而坐,悠悠一叹。

    朱祁镇从来不怀疑曹鼐的智慧。

    作为被三杨看好的后辈,虽然因为政见的问题,被朱祁镇贬斥出京,但是并不妨碍朱祁镇对曹鼐的尊重。

    甚至说,正因为曹鼐有足够的分量,才会落得贬斥出京的下场。

    分量太轻的人,根本不会是这样的待遇,而是直接罢官回家。

    此刻的曹鼐已经垂垂老矣,不驻着拐杖,已经不能行走了,年过八十的人。很多事情已经不处置政事了。

    “陛下,老臣老了,陛下也不年轻了。”曹鼐说道。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哈哈一笑,说道:“岁月催人老,这天地之刀,谁能逃过不成?”

    也知道有曹鼐说这个话,朱祁镇才会如此反应,如果别人这样说。朱祁镇绝对不会给好脸色。

    因为朱祁镇年纪越大,越忌讳一个“老”字。

    曹鼐说道:“陛下,老臣年纪大了,今日不知道明日,有些话,不对陛下说,就再也没有说的时候了。还请陛下不以臣老朽,姑且听之。”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曹鼐接下来说的话,定然不会中听。但是兼听则明,自然不能不听,说道:“朕洗耳恭听。”

    曹鼐说道:“陛下登基以来,承历代先帝之余绪,励精图治,北击瓦刺,南灭安南,东征朝鲜,西入卫藏,扩边万里列郡西域,漠北,东北,南洋。以历朝历代版图之盛,无胜于陛下者,此本朝武功之极盛也。”

    朱祁镇听了曹鼐的话,心中越警醒。

    曹鼐的论述之中,明显没有将元代的版图算进去。当然了,忽必烈控制大元也未必有而今大明控制版图之盛。

    聪明人拍起马屁来,就是中听的,但是如曹鼐这样大臣,他们并不是不会拍马屁,而是不想。

    而今如此拍,自然觉得是有必要的。

    所以朱祁镇对之前的话,就是姑且听之,也不会当真,他在等那个“但是。”

    曹鼐的马屁还在继续,道:“陛下,承先贤之道,创五世之论。变法度,整顿军制,废胥吏,重整赋税,以大明岁收之盛,常在五千万之数,不下于北宋极盛之时。是以当今之势,武功胜于汉唐,赋税过于两宋,真盛世也,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五千万之数,也是而今大明赋税全部折算为钱粮的数字。

    一

    条鞭法本身就是将赋税折算为银两。大明五千石田赋折算为银两,大概在两千六百万两上下。

    毕竟折算成为银两的,不仅仅是田赋,还有相当一大部分赋役。

    二千六百万两白银,再加上盐税,关税,茶税,等赋税,一共能有四千万两出头,然后再加上一些直入大内的收入,少府与日本银两的等收入,大概小五千万两,再去年商税改革之后,已经收入三百万两棉布税,如今算起来,已经远远超过了五千万两,等十几样大宗货物引税制度落实之后,大概能有六千万两上下的收入。

    而北宋全盛的时候,赋税折算最高的时候,也就是五六千万贯。

    一贯也是铜钱一千枚,当然了,还有省陌之类的,一贯也不够千文,这就不一一细说了。毕竟不同时代的物价,货币流通数量,乃至各种折算的计算,等影响财政收入的质量。

    不同时代,类比本来就很难的。

    这里大而化之。就不比细究了。

    细究的话,大明一两千文更多是官方定价,实际执行的时候,因为白银多寡也不一样。而随着日本白银大量流入,再加上云南大量铸造铜钱,大体上还能维持住这个价位,具体不同的地方,一两白银能换多少文,也是不一样的。

    对于这个数字,朱祁镇是有一些高兴的。

    在他看来大明版图远胜北宋,又经过数代之经验,谈不上海晏河清,但也太平,可以对比北宋庆历年间。

    也就是北宋财政收入高峰之一。

    所以大明岁入超过北宋是正常,如历史上似乎大明税入与北宋相比差了一大截,那才是有问题。

    即便朱祁镇知道,曹鼐是在拍他马屁,而今也有几分熏熏然。

    这毕竟挠到了朱祁镇的痒处。

    只是听到最后八个字。朱祁镇立即回过神来。

    因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不是什么好词。

    果然,曹鼐下面的话,就急转直下了。他说道:“躬逢盛世,臣无限荣光,即便见宣宗皇帝于地下,臣也有话能说,只是臣老而将死,恐有些话,老臣不与陛下说,就没有人与陛下说了。”

    “盛世之下,却有隐患潜流。”

    朱祁镇说道:“不知道,是何隐患?”

    曹鼐说道:“臣以为乃是士风,民风,人心三者。”

    “陛下也有感受,自从正统以来,各地地方官一任不如一任,贪鄙之臣,累累皆是,圣人之言,可以写的花团锦簇,实际却口中一套,心

    中一套,贪利贪名,少有开国质朴之臣,敢言之士。”

    “自从辟雍之会以来,儒分为四,一曰心学,二曰格物,三曰公羊,四曰道学。天下士子茫然不知所从。彼此之间,以己为是,而彼为非。”

    “而今不理,将来恐怕朝廷大体之不存。”

    心学就是陈白沙为首倡,还有很多南方士子赞同,声势相当之大,在吴与弼死后,俨然是一派宗师了。而格物就是贝琳为首,并有一些北京士子加入,贝琳而今也年纪大了,不在一线了。但是格物一道也算是传开了。

    毕竟有吴与弼做背书,也被视为儒学一脉。

    至于公羊,自然是朱祁镇提出的变法理论的核心,在这上面却没有什么核心人士,多在官场,比如丘浚,王恕,等等大臣都赞同这一点。

    在很多科举考试之上如果向方面偏向,就会有更多可能被录取。

    至于道学,就是程朱理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道学,从唐末发端,历经几百年,自然是有自己的优势的。

    在面对而今纷乱的局面之下,自然有很多人坚持道学,特别是北方很多人。

    但是却缺少一个重要性的领军人物。

    这些学问之中,真正有优势的反而是心学。

    程朱理学已经很僵硬了,而且体系完善,很难做改变。而所谓的公羊学,更是政治口号,即便当初提出的几个人,也未必真心信奉。故而根基最虚,而格物学在吴与弼死后,被很多道学家非议,认为是工匠之学,不能登大雅之堂。

    贝琳在儒学上根基太浅,双方谈不拢只能决裂了。格物学虽然有皇室背书,甚至入大本堂讲学。

    但是基本盘都是一些工匠,也就在北京附近传播,影响力太小了。

    唯有心学,本身就有根基,根基就是南宋永嘉之学。很多人只知道王阳明的心学,却不知道心学这个概念很早就有了。

    经过陈白沙再次处理之后,赋予了时代的特征,特别是契合了一些商人的心理。在南方沿海广为流传。

    什么四民一体,儒商理论,都是从陈白沙的一些学说之中派生出来的。

    曹鼐之所以认为这是朝廷之大患,就是因为这是学说本身就是拥护朝廷大一统本身相悖的。

    这个大一统,本身也是公羊学的成果。

    并不是仅仅是政治上的大一统,也是思想上的大一统,将天下所有思想归纳为一,也就是所谓的一道德。让天下所有人都以一个思想体系说话。

第五十一章 即将撕裂的大明

    很多人觉得思想上的问题并不大。

    不,不管任何时候,思想上的问题从来是大问题。

    有了启蒙思想,才有大革命。

    而儒家对于思想控制从来是有自己一套的,可以马上打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治天下须用儒生,这些观点就证明了。

    儒家学说对于如何管理一个超级大国,是有自己的逻辑。

    这种逻辑就是一个道德模式之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而今思想混乱却是严重冲击各地的人心。

    大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模式,朱祁镇虽然一直想改变的,但是有这个经济基础在这里,虽然这些年有所动摇,但是本质上并没有改变这一点。

    一个统一的思想体系下的士大夫集团,是维护大明统治的根基,但是这个根基反而四分五裂。很可能由下层影响到了上层。

    最后一个结果,就是党争。

    朱祁镇当皇帝这么多年了,他当然知道。大明中枢从来不缺少政争,即便朱祁镇而今很少出手,颇有无为而无不为的感觉。

    但是即便如此,内阁之中政争少了吗?

    从来没有。

    只是政争与党争还是有区别的。

    这还是大家有一套相同的价值观,如果彼此信奉不是一个学说,价值体系不连通,这种党争就恐怖不知道多少倍。

    曹鼐语气越发忧心忡忡了,说道:“士风日下,民风日堕,更令臣忧心,自从正统三十年以来,小民汲汲于小利,不务耕稼。反而忙于下业,以至于土地荒芜。此辈游手好闲于府县之内,聚以数万,为人雇佣,然此非长久之利,一旦有变,就如而今江南之变,此乃霍乱之源,陛下不得不慎重。”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反而放心了。

    同样的现象,用不同的角度来看,反而能看出不同的情况。

    曹鼐所言,可以概括为一个概念,那就是城市化。

    一条鞭法,将土地对百姓的束缚降低了很多。而商业的发展,更需要很多劳动力。于是就很自然出现了,百姓从农村向城市的迁徙。

    这种迁徙自然也造成了很多的社会问题。

    这一次江南之乱,就是很明显的。

    朱祁镇来江南不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

    只是曹鼐也看见了这个问题,他心中的解决方案,绝对不是与朱祁镇所想是一致的。

    曹鼐看朱祁镇依旧沉默,继续说道:“此两者不过是表象,臣所畏惧的乃是人心之变。民不安于下,商不安于位,士子不思报

    效国家,反而经商与小民争利。朝廷百官也不以言利为耻。遇一事,则思此事于我有何利?”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而今陛下四十年之经营乃有今日,臣恐此等隐忧能令陛下四十年之辛苦,毁于一旦。冒死而言,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说道:“卿何罪之有?而今局面,卿有何策?”

    朱祁镇虽然对曹鼐很多说法,并不是太感冒的,但是有一点朱祁镇不得不承认,曹鼐说的对。

    朱祁镇要面对的是即将撕裂的社会体系。

    太祖皇帝所建造的体制,就是为了将大明建立成一个大农村,彼此安安分分在村子种地就行了。

    甚至以固定税额,将当初的一切都固定下来。

    朝廷每年从各地征收的赋税都是定额。

    军户,匠户,等等户口制度,更是希望能够父子相承的继承下去。

    如果世界是一张照片,或许太祖皇帝的想法就能成功了。

    可惜世界是运动的。

    一切都在变化的。

    太祖皇帝体系已经不在适应于而今的世界了。而朱祁镇的变法更是加剧了这一切。

    从官场到士林,从士林到民间,从农村到城市,从农业到商业,从商业到工业,一切都在变化之中。

    在这种不同的变化之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利益诉求。

    而这些利益诉求在彼此对立且碰撞的。

    并非在此之前没有。

    而且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过。

    不管愿意不愿意,朱祁镇都必须面对这个结果,一个撕裂的社会。

    不过,朱祁镇从来不后悔。

    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因为,朱祁镇不这样做,这个社会就不会撕裂吗?

    不,大明后期的种种表现,证明在嘉靖时期,大明各个社会阶层就已经开始撕裂了,不过这种撕裂被掩盖在内忧外患之中。

    而且每一个人大臣能弥合。

    大明虽然亡于满清,但是他本质上是亡于各种社会问题的。

    面对这样的问题,大明并非没有作为的,也是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各种正人心,正士风的事情。

    但是都是官面文章而已。

    没有什么作用。

    这就是儒学对社会治理的极限了。

    既然,这样的事情此早就会来临,朱祁镇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一切社会问题,在生产力发展之前,都是可以解决的。

    对这样的事情,朱祁镇心中是他有预料的。

    不过,即便是有预料,他

    也想听听曹鼐有什么解决办法。

    曹鼐说道:“镇之以静。”

    朱祁镇有些皱眉说道:“镇之以静?”他有些不大理解曹鼐为什么这样说。

    曹鼐说道:“陛下变法以来,这十几年的变化,超过大明开国以来几十年的变化,百姓无所适从,就好像水中泥沙搅拌,自然浑浊不堪,只需镇之以静,就会慢慢的沉淀下来。”

    “治国如治水,当顺民性而为之。”

    朱祁镇听了心中若有所悟。

    曹鼐所言是有些道理的。

    大明这台统治机器,并不是后世的数千万的公务员体系。

    不管怎么吐槽后世的行政效率,但是与大明而今的行政体系来说,后世行政效率根本是鬼神一般。

    不管朱祁镇如何改造这一台统治机器。这一套体制的先天秉性注定了他们的极限,而且这个时代科技水平也同样限制了这一点。

    所以,朱祁镇每一次变法,对大明官员来说,都是一场苦差事。

    这也是朱祁镇这些年为什么对韩雍让步的原因。

    不是朱祁镇对韩雍特别宠信,也不是韩雍的能力超过了三杨。而是朱祁镇发现,推行各种新法,看起来很容易,但是实际上是看主政者的操盘能力的。

    朱祁镇对大局的掌控还是可以的,但是对这种精细的操作,就在朱祁镇的能力之外了。

    为了完成这些操作,朱祁镇就要找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来完成这个任务。而韩雍就是他选中的这个人。

    完成变法这一件事情,就是对大明这台机器的超负荷行驶。非常规使用。

    想来大多少官员并不喜欢这种日日加班的忙碌日子。

    想来很多当地士绅也不喜欢,朝廷一下子改变了原来的行事作风。

    而且朱祁镇也知道,他并不是神,这变法虽然是他提出的思路,由各位大臣完善,但是朱祁镇也不认为是万无一失的。

    如果能稳一稳,等一等,停一停,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朱祁镇肯吗?

    自然是不肯的。

    他已经五十岁了。

    他虽然而今身体健康,从来不生病,但是真要说起来,他也知道他没有多少年了。上天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但是大明需要改变的地方还有太多太多。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朱祁镇怎么肯因噎废食?

    而且曹鼐这些后面的居心,到底是什么?曹鼐真以为朱祁镇不知道不明白吗?多少年的皇帝生涯,早就将朱祁镇揣摩人心的技能点全部点满了,曹鼐的小心思从来瞒不过他。

第五十二章 曹鼐的坚持

    曹鼐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坚定的理学信徒,并且是一个坚定的保守派,坚定的坚持太祖祖训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曹鼐的能力品行乃至于忠心,朱祁镇都信的过,但是曹鼐一直在南京当留守,而且南京留守的权力也被朱祁镇一点点的消弱,分给了江苏,安徽两个巡抚?

    这就是答案。

    曹鼐连朱祁镇与瓦刺大战的决策,都反对。更不要说这样激烈的变法了。

    只是曹鼐经过当初的挫折之后,倒是成熟多了。

    毕竟当年才曹鼐也算少年得志,三十多岁位居首辅之位。得到了人生的巅峰,之后从来没有超越过了。

    而今多少年下来,早就将当初的热血打磨成了老奸巨猾。

    如果仅仅听曹鼐所言,自然是老臣一片忧国忧民之心。

    当然了,这也对。

    但是这一片忧国忧民之心背后出发点却是曹鼐的政见。

    朱祁镇敢肯定,如果他不幸死了,而曹鼐作为新朝首辅,估计曹鼐定然会大规模废除新法。当然了,曹鼐也是知道轻重的。

    很多法度未必全部会废,但是大规模的修改却是免不了的。

    这与曹鼐是否对朱祁镇忠心无关。

    或者大部分文臣都是从道不从君。

    曹鼐这一番话的背景是,曹鼐知道如果反对变法的话,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是他推而求其次的选择。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言,朕会好好考虑的。”

    曹鼐说道:“陛下,此乃老臣一片肺腑之言,如若置之不理,必生大患。”

    曹鼐见朱祁镇的言语之内,一番搪塞之意,忍不住有些失态说的。

    正如曹鼐所言,他其实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次面君进言的机会了,这一次机会,他不想放弃。

    朱祁镇有些不耐烦,说道:“朕知道,但是曹先生,有些事情不是镇之以静就可以好的。”

    曹鼐说道:“一张一驰,文武之道,陛下近十年来变法激烈之极。朝廷看似一片平静,但是反对者遍布乡野之间。陛下如果再行之,臣担心会出的大事。”

    这一番话,或许才是曹鼐的真心话。

    朱祁镇听了很不高兴,说道:“曹先生,你是在威胁朕吗?”

    曹鼐听了大吃一惊,立即起身欲跪。说道:“老臣不敢。”

    朱祁镇立即让怀恩搀扶起来。

    朱祁镇见他白发苍苍的样子,心中暗道:“我与他计较什么?”

    曹鼐已经被朱祁镇放在政治舞台

    边角不知道多少年了,曹鼐固然是元佬重臣,海内敬仰,但是而今也是垂垂老矣,还有几年?

    朱祁镇对付大臣,从来不是追求从身体层面的消灭,这太陋了。只要不碍朱祁镇的事,朱祁镇都可以网开一面的。

    曹鼐毕竟是当初的柱石之臣,也是帮过朱祁镇很多的。

    朱祁镇心微微一软,说道:“曹先生,你颐养天年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年轻人吧。”

    曹鼐听了这一句话,心中巨震,满嘴都是苦涩的滋味。

    朱祁镇这一句话,分明在说曹鼐老不中用了。一下子否定了曹鼐刚刚所言的所有话。

    对这个老人打击是相当大的。

    曹鼐虽然政见与朱祁镇不一样,但是忧国忧民之心,却也是真的。

    他的谏言,也是切中实际。并不是凭空捏造的。

    可以说他的预言一定会实现的,大明内部的撕裂而今呈现的还是一道裂缝,将来只会更多。到时候再想修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一时间曹鼐心灰意冷,说道:“臣老了。”随即多不在多言。

    朱祁镇心中也微微不安,自觉有些失言。不过一会儿将忘记了这一件事情,与曹鼐聊起了家常。然后送曹鼐离开了。

    这就是朱祁镇皇帝作风了。

    作为一个皇帝,从来是让别人来适应他,而不是他去适应别人。所以他对别人的伤害,很多时候自己都不会知道。

    也不会有人敢反馈。

    所谓的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朱祁镇并不知道。曹鼐回到自己的府邸之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曹府上下大惊,毕竟曹鼐这个年纪了,一口气过不去了也是很正常的。

    立即有人要叫太医。

    曹鼐强撑着说道:“不必,我这个老不死,一时间还死不了的。”

    曹鼐在曹家的权威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他不让叫太医,自然不能叫了,只能叫了一个熟悉的郎中,给曹鼐品脉,开了几剂中药,让曹鼐好好将养而已。

    曹鼐却没有怎么在意。

    因为对于死来说,曹鼐早就习惯了。

    毕竟是早晚要来的了。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内心通透的人,是不惧怕死亡了。

    但是在他看来,却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大明朝政。他忧心忡忡之余,忽然想起于谦。

    想起了于谦当初与他所说的话。

    “看太子,看太子。”曹鼐心中喃喃的说道,忽然叫自己儿子过来,说道:“太子而今到了南京了没有?”

    曹鼐的儿子说道:

    “太子从海路而来,而今却没有什么消息。”

    曹鼐说道:“你去龙江码头等候。见了太子,递上帖子,知道吗?”

    曹鼐的儿子有些犹豫说道:“父亲,你的身体------”

    曹鼐轻轻一笑说道:“没有见太子之前,是死不了的。”

    曹鼐与太子虽然见面很少,但并不是没有见过面的,但在朱祁镇的寿宴之上,也是有一面之缘的。

    不过,而且曹鼐与太子之间一直保持联系,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太近。

    毕竟曹鼐与太子之间的交际并不是太深,太子固然希望有一个偏向他的重臣,但是同样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子结交重臣,而且是失意重臣是一个犯忌讳的事情。

    只是此刻曹鼐却顾不上什么了,而且他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

    他的时间不多了。

    曹鼐既然准备将宝压在太子身上,自然要将自己的所有政治遗产交给太子,他并没有为自己家人求什么富贵的想法。

    所做所为,只是希望太子能够拨乱反正。

    所以,在做完这一切之前,曹鼐即便是一口气也能吊着,否则他会死不瞑目的。

    而且他一个将死之人,与太子结交也不怎么犯忌讳了,即便是皇帝知道了,也不会不允许。

    见曹鼐的态度如此坚决,曹鼐的儿子也只能听令了。

    不过,曹鼐并没有等几日,太子就到了。

    毕竟太子对回京之心,早已心急如焚了。

    所以他在嘉定几乎是掐着日子在算,朱祁镇是让太子去南京与他汇合。所以太子不能在朱祁镇到达南京之前到达。

    几乎在朱祁镇到达南京之后,第一时间太子就从嘉定出发了。

    乘着南方不过十几日,就沿着海岸线进入长江。不日到达南京龙江码头。

    不过太子接过曹鼐的帖子,客气的说道:“曹公乃朝廷元老重臣,孤岂能等曹公拜访,应该是孤拜访曹公。”

    “只是孤要先去拜见父皇,等有了时间,自然会派人上门下帖。”

    一般士大夫拜访人,都是先送上帖子的。而且太子见皇帝,于公于私都要在前,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曹鼐的儿子自然不敢不答应,将这一件事情就回复给曹鼐。

    曹鼐的病情而今已经不是秘密了,曹鼐再次请辞南京留守,已经在家中养病了,朱祁镇派太医看过了。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毕竟人年纪大了,这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

    曹鼐听了儿子的转述,只是轻轻的一“哼”表示知道了。

第五十三章 父子谈

    南京紫禁城之中。

    太子朱见濬见了朱祁镇行礼之后,先没有说话,却见两行清泪流了下来,说道:“今日见父皇之面,大不如前,孩儿实在是不孝之极。”

    朱祁镇见到朱见濬如此,一时间内心之中,百味杂凉。不知道是何等滋味。

    说实话,太子朱见濬是朱祁镇投入心力最大的一个孩子。如果说朱祁镇对他没有感情,自然不是。

    而今儿子回来,朱祁镇心中也是欢喜。

    只是太子这样的行为,却让朱祁镇的欢喜夹杂了其他的东西。

    太子是不是作伪?朱祁镇不知道,他最少没有看出来什么破绽。

    但是他判断一个人,从来不是看有什么证据,或者看出什么破绽,毕竟他是皇帝,不是警察,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去判断真假,只需自由心证而已。

    朱祁镇多年在皇帝这个角色之上,与无数老狐狸交手,可以说凡是内阁首辅都是天下一流的政客,也是天下一流的演员。

    秉政这么多年,朱祁镇也早已是一个老狐狸了。

    太子的道行,还是太浅了。

    太子这一招以情动人,乃是千百年来夺嫡之道不二秘法。朱祁镇岂能不知道,传言当年曹丕与曹植争位。正当曹操出征之时,曹植洋洋洒洒落笔千言,而曹丕唯有哭泣而已,曹操反而觉得曹丕情真意切。

    在后有咸丰与恭亲王争位的时候,咸丰处处不如恭亲王。在射猎之时,毫无所得,道光问之,反而是不忍杀生。以仁取胜。

    与而今太子所做所为,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于太子来说,父皇,父皇,既是父子也是君臣。他以父子之情动之,希冀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比如留在京师。

    只是,他遇见的是朱祁镇。

    这种伎俩,在朱祁镇面前走不过一个回合。

    但是看穿归看穿。朱祁镇却没有想给太子难堪,只是他对太子如此的举动,实在是不知道心中之心绪为何物?

    是觉得的父子之情,掺杂了其他的是是非非。还是觉得太子长大了,最少不再是当初什么也不懂的人了。

    他已经长成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

    而对于大明来说,一个心机深沉,手腕强硬的未来皇帝,这是一件好事。

    只是,如此的太子更多是大明皇帝想要的儿子,而不是朱祁镇想要的儿子。或者这就是朱祁镇心底最深处的一丝伤心。

    朱祁镇语气放缓,说道:“哭什么哭,多大的人了,我身边缺你一个服侍的人吗?为人子女,有小孝与大孝之分,在身边伺候汤药,彩衣悦亲,不过是小孝耳,能继承父祖之业,发扬广大,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下建子孙后世传承之基,这才是大孝之道。”

    “你是太子,自然要舍小就大。将来你是要继承天下的,而这个龙椅,肩抗日月,手掌乾坤,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坐稳的。我让你好好在南方历练,也是为了将来。”

    太子立即说道:“孩儿明白,只是孩儿实在是忍不住。”

    太子与朱祁镇看似什么也没有做,但是其实已经过了一招。

    朱祁镇笑道:“好了,说说你在南洋的事情吧。”

    太子一边落座,一边说道:“是。”

    于是太子就开始说起南洋开拓的事情。

    说实话,南洋开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纵然太子身边有很多大明精英跟随,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太子亲自处理,但是从一片荒芜的地方,有无到有建立起一座城市,本身就需要有足够的能力。

    太子成年之后,不管是西北,还是江南,再有就是交趾,各地历练下来,上上下下都见识过,朱祁镇从言语之间,也听出了太子与之前大大不同了。

    这多年的历练,并不是没有结果的。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成就,更多是看他受到什么教育。

    而太子到而今所接受的教育都是顶尖的,甚至顶尖到将一个刚刚平定的交趾胜让太子去练手,这种教育成本,高昂到很多人想都不敢想。

    即便是中人之姿,在这样的教育之下,也不会是一个笨蛋。

    更不要说太子本身也不是一个笨蛋。

    太子将嘉定之事,说完之后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儿臣在嘉定勘探九龙江上游就是云南澜沧江。臣已经多次派人逆流而上,看能不能与云南相通,如果能成功的话,嘉定就安全许多了。”

    “而且九龙江在出海口附近分为九支,遍布附近平原,儿臣观之,如果全部开垦,尚在太湖,鄱阳湖,洞庭湖附近平原之大,再加上一年三四季稻米,只需耐心经营,总就有一天,嘉定熟,天下足,一想到此,儿臣不得不佩服父皇的高瞻远瞩。”

    朱祁镇对太子的马屁,立即过滤了,但是他对湄公河通航的事情,反而很在意。

    嘉定而今与交趾还要隔一个占城。

    当然了,占城小国,当初被安南打的军事上早就破产了,属于大

    明想要打下来,就随时能打下来的地方。

    只是不划算而已。

    毕竟大明即便是重返南洋,也是要讲道义的。

    大明对南洋各国道义上的名分,也是一大资本。占城国无罪而灭,其他各国会有什么想法。

    虽然南洋各国在的大明看来,都不是什么大国,但是真正要说起来,在这个时代也不算什么小国,比如缅甸动员十几万大军还是有的,比如暹罗攻破吴哥王朝的战事在宣德年间,动摇的人数也不少

    吴哥王朝是后世的说法,这个国家中国的古籍之上写的是扶南国,很长一段时间是南洋小霸主。

    而满者伯夷而今与淡目国打的难解难分,看上不成样子,但是要知道当年满者伯夷刚刚兴起的时候,可是与元朝打了一场爪哇之战,而起战而胜之,让忽必烈吃了一个闷亏,至于其余的马六甲,满刺加,亚齐等等国家,每一个国家看上去不大的。但是联合起来,也是大明南征很大的麻烦。

    不要以为大明不来南洋,南洋就是一片处女地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大明在南洋的据点,都是飞地,不管是旧港,还是嘉定,一旦大明如果在海上战败了,这些据点都保不住的。

    而占城虽然而今是大明附属国。但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也未必是可以信任的。

    所以,如果打通湄公河的航道,就能让嘉定从另一个方向得到有力的支撑。

    湄公河在大明境内,叫做澜沧江。在出海口的附近,有叫做九龙江,是因为他分成好几道河道入海。

    如果这一条航道打通,那么大明就能沿着这一条河道慢慢经营,更是一种经营中南半岛的思路。

    特别是朱祁镇依稀还记得,有很多河流都是从大明流入中南半岛的,比如怒江,比如后世称为伊洛瓦底江,而今被大明命名为金沙江的河流。

    在后世这一条河流,几乎全部在缅甸境内,但是不要忘记了,这个时代的大明版图是后世中国版图不一样的,特别是襄王国更是深入后世缅甸最北部。

    可以说,大明如果吞并中南半岛,从云南这里出发,是实实在在的居上游之势。

    朱祁镇说道:“你派人探查河道,有什么成效吗?”

    太子说道:“而今还没有,此讲水流湍急,多有瀑布,虽然有商旅说能通云南,而今儿臣还没有什么成果,让父皇见笑了。”

    朱祁镇说道:“这有什么?做事业岂能一蹴而就的,朕这就下令让云南黔国公派人帮你。”

第五十四章 南洋经营

    随着大明战略重心的转移,对西南方向的要求,一直是维持云南边地土司的稳定。

    朱祁镇最后发现,还是大明历史上的经验比较好用,就是用沐家。

    毕竟沐家对云南土司多有恩义,很多云南土司都是沐家册封的,很多云南土司的嫡子年幼的时候都在沐家为奴仆。

    这种特别的关系,让沐家镇守云南大有优势。

    其次,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朱祁镇自己制造的问题。

    就是襄王国,或者就是麓川。

    第二代襄王虽然不如朱祁镇的王叔,朱祁镇这位堂弟,但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最少维持襄王留下的局面并没有崩盘。还有所进取。

    但也给云南方面留下一个难题。

    如何处理与这位藩王的关系。

    云南是富有支持襄王一脉的责任的。但是靖难之变才过去了多长时间。大部分官员对于有实权的藩王相交都有一种避嫌的感觉。

    如果战时还好说,就怕太平的时候。

    战时的时候,文武还能不拘小节,一致对外。

    所以必须有一个身份高一点的人来承担这个责任。

    朱祁镇想来想去,还是沐家合适。

    也就出现了这个局面,沐家父子相继为云南总兵官,大有世袭的架势。

    太子立即说道:“谢父皇。”

    朱祁镇说道:“你如此做,暹罗,真腊等国,就没有什么反应?”

    太子说道:“反应倒是有,只是很微妙。他们对朝廷大举南下,其实多有微词,只是不敢有所举动。所以臣以为当适可而止,否则恐生祸乱。”

    朱祁镇自然明白这种微妙了。

    虽然整个南洋大部分国家,甚至在印度洋的很多国家都是大明的朝贡国,说起来是大明的属国,但是实际上,大明建立的朝贡体系,是有着强烈的经济属性的。

    历史有很多商人冒充使团朝贡,就说明了这一点。

    当大明远在天边的时候,低个头就能得到利益,而且大明也的确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对这样的国家称臣并不丢人。

    但是当这个国家来到了身边的时候,很多国家并不是太喜欢的。

    这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利益。

    要知道,南洋很多国家,虽然向大明称臣的时候,还要很多小国小势力想他们称臣,毕竟这个时代能如大明这般直接用府县制度控制的国土的国家并不多。而且即便在大明境内还有大量的土司存在。

    更不要说这些国家。

    这些南洋国家,虽然有些版图上与后世一差不多,但是本质上根本不一样,大多都是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个核心区域,也就是国家首都所在,从外面辐射的地方,就是类似一个个小领主的国家。

    一个国家强大与否,就要看他们的核心区强大与否。

    其他地方,更多是用影响力来维持的。

    这也是为什么,将真腊轻易将湄公河三角洲给了大明的原因。这个时代对领土的理解与后世完全不一样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安南会成为南洋小霸主,因为安南核心构架是儒家的,大明的。这才是安南保持对东南亚其他国家压制的根本。

    而大明灭安南的影响力,更是令这些国家惊惧非常。

    他们虽然对大明来到南洋不满,但是根本不敢动。

    但是太子说的也对。

    大明就南洋的经营,也要逐步推行。如果逼得太紧,一场场战事打下来,耗费亿万,打得大明国库空虚,这本身就是一种得不偿失。

    朱祁镇说道:“我儿说的对。这些国家,就暂且放一放吧,反正是大明属国,如果安分守己,朕也愿意与他们各守其境。”

    太子心中暗暗嘀咕道:“这可不像你。”

    毕竟,安南,朝鲜,日本可谓前车之鉴。当时朱祁镇下手的时候,可没有一点要安守国境的意思。

    太子如是想,当然不会说来,说道:“父皇英明。”

    朱祁镇问道:“南洋情况如何?”

    太子说道:“爪哇战事僵持不下。回回教有很多人从各地来支援淡目国,占城,暹罗,等国联军完全不是对手,臣最多时候派汪直为将,带领一个营的军队,参与进入爪哇之战,但也仅仅能维持战局而已。”

    “而且臣担心,一旦朝廷大军进入爪哇,旧港就危险了。”

    朱祁镇说道:“哦,为什么?”

    太子说道:“苏门答腊岛上西有亚齐,东则旧港,而亚齐一国,最为彪悍,信奉回回,与淡目国有所勾连,而旧港之中,也有很多回回,一旦大明参战,恐怕亚齐会东进,而且旧港施家虽然拥兵数万,忠信可嘉。”

    “但是臣恐其会祸起萧墙之内。”

    “而且,一旦与回回开战,兹事体大,恐怕影响南方各省关税。孩儿不敢擅专。”

    朱祁镇对南洋局面并非不了解,但是自然也比不上一直在前线观察情况的太子,可以说,如果南下南洋这一件事情是很容易完成的事情,能手到擒来的话,太子也不会想办法

    回京了。

    大明要南下南洋,首先要确定,最大敌人是谁?

    是阿拉伯海商。

    因为在西方人统治大海之前,中西方贸易乃是阿拉伯人统治的。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阿拉伯海商的海航技术都是独步天下的。

    而今也是这样。

    虽然朱祁镇对大明海商进行了不少扶持,但是一般来说,东西洋航线上,中国海商占据的路线也是从大明各个港口到旧港的路线。从旧港向西到印度,到阿拉伯,都是阿拉伯海商的天下。

    举一个例子,明代暹罗呈上国书,因为暹罗文太过生僻,大明没有人认识,就令暹罗人先翻译成为波斯文,也就是阿拉伯文,然后再翻译成汉语,甚至后来直接命令暹罗呈上阿拉伯文的国书,从这一点上,接可见一斑。

    当然了,并非没有一条中国船西行,只是分量太少,也太危险了。

    这种贸易格局的形成,甚至在唐宋时代就已经确定了。

    不用看别的,单单看唐宋史料之中,就会看见大量的大食海商的记载。这也是为什么东南亚很多国家都会被回回化。

    就是阿拉伯海上占据海洋的结果。

    所以,大明海商最大的贸易伙伴也就是回回海商了。

    彼此既敌对与合作。

    如果说大明南下,仅仅是武装巡游式的,就如郑和下西洋一般,这些回回海商绝对不会与大明作对的。

    但是大明对南洋的经营,从朱祁镇召见施长安开始,,就带着浓厚的贸易味道。

    施长安是借助众多汉人海商的力量才在旧港站稳脚跟的。这些汉人海商的力量成为大明在南洋的助力同时,也绑架了国家政策。

    如果大明对南洋的经营不能让这些人得利,恐怕这些人会化身为南洋海盗与大明作对。

    这些人眼中只有利益,对回回海商手中的利益,早就垂涎三尺了。

    大明占据南洋,必然会让这些汉人海商代替阿拉伯海商的,这些阿拉伯海商与背后回回教贵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具体到了旧港,作为一个汉人与回回混居的城市,是两种力量并存的,否则施长安的姑姑施二姑,也不会借助回回教的力量夺得旧港宣慰使的职位。

    所以,一旦大明与回回撕破脸之后,旧港恐怕要先面临一场内乱。

    而双方碰撞的结果,不仅仅是影响南洋,还有波及到国内的生产。

    朱祁镇听出了太子口中畏难的意思。说道:“你的意思是南洋是不可取?对与不对?”

第五十五章 教子

    太子心中不住的转动,他心中暗道:“我到底怎么说,才符合父皇的心思。”他忽然想起刘大夏对他的叮嘱,对待陛下的时候,要先父子,后君臣,想来每一个父亲都喜欢一个对他说谎的儿子,有时候反而能有话直说更好一点。他最后说道:“是,儿臣是这个意思。”

    “父皇登基以来,对外频频用兵,我大明更是南至旧港,北则冰原,东至日本,西至葱岭,以致极盛,司马法有言,国虽大,好战必亡。儿臣以为南洋瘴疫之地,大军进入南洋,虽然军医频动,但是十成有三成都要得病,军士实在不能适应。”

    朱祁镇说道:“你说的朕都知道。”

    热带病,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也是中原王朝并没有吞并中南半岛一些国家的原因。

    即便是朱祁镇对军医进行了极大的加强,但是安南之战,依旧是朱祁镇登基之后,几场大战之中,非战斗减员最严重的一战。

    而且朱祁镇也看出来的,他的儿子,不管他怎么教育,本质上接受的并不是朱祁镇的价值观,而是大明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也就是儒家价值观。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时代对人的影响,是在无声无息之间,而又不可抗拒。

    朱祁镇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得不承认现实。甚至也知道,如果他真有一个后世价值观的儿子,未必是一件好事。

    朱祁镇内心深处其实也明白,他给大明带来的强盛与混乱了,特别是思想上的混乱。以及这种混乱带来的隐患。

    而且朱祁镇也不可能放弃太子,一来大明朝废太子本来就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二来,太子朱见濬,虽然有些一地方不合朱祁镇的心意,但是他的几个兄弟就能胜过太子了?未必。

    三来,朱祁镇在太子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沉没成本了。他很多伏笔都是以太子将来继位而布置下去的。

    有些能改,有些不能改了。

    “我儿,有些事情你知道吗?”朱祁镇一边说,一边叫来怀恩吩咐几句,怀恩立即带人下去忙碌,片刻之后,几十封奏疏放在了太子面前。

    太子打开一看,最早一份居然是洪武年间,一直到今年三月。说的都是一件事情,那就是江西匪乱。

    不说太远,就朱祁镇登基以来,正统三年,江西乱民聚众三万余,为武兴所击败。之后叶留宗之乱,也曾经转战江西,远近来归者不

    在少数。这些大的乱事,还有小的乱事。

    就好像最近的这一次,江西境内有匪徒千余起事。这样的事情,夹杂在不知道多少奏疏之内,根本引不起朱祁镇的兴趣。

    因为江西匪患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祁镇说道:“我儿以为江西匪乱的根本原因在于什么?”

    太子自然不是笨蛋,他毕竟是朱祁镇教大的,说道:“人多地少。地之所产不足以养人。”

    江西福建人口密度之高,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

    朱祁镇又对怀恩点点头,怀恩又将另外一的叠奏疏拿来了。递给了太子。

    太子一看,这些奏疏的主体就是流民,这一次倒没有追溯到洪武年间,而是从永乐年间开始的。

    永乐年间的流民并不是太多,更多是靖难之战所造成的战争流民。

    但是到了正统之后,流民数量一直在增加,安置流民数量也一直创新高,一次性安置流民达到百万之数次数,就有三次之多,分别是于谦,项忠,原杰三个人主持的。

    而且这种数字增长一直没有见停歇的时候。

    比如这一次西北地震,流离失所的百姓就有百余万之多。

    朱祁镇又问道:“你觉得流民数量越来越多的原因是什么?”

    太子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天灾人祸,人多地少。”

    朱祁镇说道:“那你还觉得南洋可以不夺吗?南洋之地,虽然多岛屿,但是地多空旷,天气炎热,但是一年数熟,得之可养生灵亿万。”

    “虽然最新编纂黄册还没有开始,但是本朝人丁数量已经到一万万之多。而且人越多,增长的速度就越快。如果天下百姓都吃不饱,对我家来说是一个什么下场。”

    太子心中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但是他随即说道:“父皇,不是这样的。南洋虽然多有旷土,但是这旷土并非只有南洋有的,比如吕宋。国小力薄,其地貌类似于夷州。如果拿下吕宋,足以安置生灵数百万之多。”

    “父皇何必舍易取难,再者。我朝所欲土也,回回所欲通商而已,何必非要一战。”

    朱祁镇冷笑道:“我儿难倒不知道什么叫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太子听了,他顿时觉得失言了。

    朱祁镇这一句话,一语双关,既是说大明占据南洋之后,是不能容忍回回海商霸占南洋贸易,又是说在南洋占据主导权的回回教势力,又怎么肯欢迎朝廷入主?

    太子刚刚那一

    句话,实在有些太天真了一些。

    不过,谁让太子是利益相关。他麾下的冼家在南洋赚钱源源不断的利益,大战一起,如果失败,乃至打的不漂亮,都会损失太子的威信,而且胜负先不去说,首先贸易上的利益,太子就有损失一大半。

    这都是太子的力量。

    而且太子从小读得四书五经,虽然没有读愚,但是对于朱祁镇这种赤裸裸的只谈利益,其他人名分,正义与否都不去谈的模式很不习惯,忍不住去反对。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我也是为你着想。这各位置此早是你的,你想做一个什么皇帝?”

    太子立即低头说道:“儿臣岂敢妄言。”

    太子当皇帝的时候,就是老皇帝死去的时候,太子又怎么能在这个话题上胡乱说话。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朱祁镇会错意,觉得太子嫌他活得时间太长了。

    最好的办法不与这个话题沾边。

    朱祁镇说道:“让你说,你就说。”

    太子只能用了一个万金油的回答:“孩儿想做一个如父皇一样的皇帝。”

    朱祁镇笑道:“我这个皇帝可不好做,你知道,我登基真正掌控朝廷大权之间有多长时间么?”

    朱祁镇不等太子回答,就自问自答道:“十年。等三杨老去之后,朝廷大权才到了朕手中,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朕手中安安分分的人,等你用的时候,却未必了。”

    “你必须有你自己的班底。但是你而今班底都是一些什么人?刘大夏,于冕,张懋,汪直,还有一些交趾士子,这些人能不能撑起大明,你知道吗?”

    太子一时间语塞。

    朱祁镇说道:“即便你这个班底能支撑起大明天下,但是你什么时候能将他们安置在内阁之中,不说别人,就说那个刘大夏,恐怕再等十多年才能摸得内阁的边,而且他如果一直在你身边,恐怕即便是摸到内阁的边,其才能也不能承担首辅之任。”

    内阁首辅岂是那个好当的。

    每一任内阁首辅都是朱祁镇精挑细选出来的。履历都是非常丰富的,单单看韩雍的履历,就是一等一的牛人。

    刘大夏一直当太子的幕僚谋主,是根本不可能锻炼出来执掌天下的能力。

    很多时候谋士看上去算计无双。但是执着于人心鬼蜮,知道什么叫做协理阴阳,掌控乾坤吗?

    朱祁镇说道:“南征之战,你觉得朕将你逼到两难之处?进也不行,退也不好,是与不是?”

第五十六章 太子的迷茫

    朱祁镇此言一出,太子立即跪倒说道:“儿臣不敢。”

    朱祁镇说道:“起来,朕其实不是给你难堪,而是让你有机会掌控天下人才。我朝体制,太子绝不可废,朕也没有这个心。而南征之战,你只看见了眼前小利,却没有看到,以大明之国力,临之南洋,如石压卵,不管其中有什么曲折,是必定能胜的。”

    “你是大明太子,朕也不会让你亲身犯险的。到时候朕也会将天下精兵强将为你所用,百官年轻一辈,也任你挑选。”

    “只能平定南洋,这就是你的班底。”

    “将来登基,也不至于没有帮手。”

    太子立即说道:“儿臣不知道父皇深意,罪该万死。”

    “什么万死,不万死的。”朱祁镇说道:“你不是想回京吧,待南洋抵定之后,你就回京吧。”

    朱祁镇心中暗暗长叹一声。

    岁月催人老。

    南洋之战,估计要打上好几年,等太子回师的时候,朱祁镇也就小六十了。

    到时候朱祁镇也该让太子在中枢站稳脚跟了。

    虽然一想到与别人分享权力,朱祁镇就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他毕竟要为大明着想。人有新陈代谢,国家也会有自己的新陈代谢。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朱祁镇已经是那一个要被换掉的旧人了。

    岁月这个无形的敌人,纵然朱祁镇在各种政治-斗争中,从来没有失手过,但是在面对它,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太子听了朱祁镇的话,顿时心中一震,说道:“儿臣谢过父皇。”

    朱祁镇的话正中太子的心结。

    这就是太子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朱祁镇这一番话,算是解除了太子一直以来的心结。

    只是话说到这份上,朱祁镇也没有心思与太子说什么了,说道:“你远道而来,我就不留你了,过几日,我要去苏州,你跟着一起去吧。”

    太子说道:“是。”随即行礼退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住所,也是紫禁城之中一座宫殿。立即召见刘大夏。将朱祁镇所言有选择的说了。

    刘大夏盘算了一阵子,说道:“殿下在南洋再熬十年左右,就能回京了。”

    太子大吃一惊说道:“怎么可能?区区南洋,怎么可能打上十年?”

    太子对于发动南洋之战,一直以来是投鼠忌器,而今既然不在意了,他也同意以大明的实力,平定淡目一国,一年或许有些紧,但是三年时间搓搓有余。

    哪

    里需要十年?

    刘大夏说道:“殿下,您什么时候回京,从不取决于南洋打的怎么样?即便殿下打了南洋,还有西洋,打了西洋还有别的国家。”

    “只取决于陛下什么觉得对朝政力不从心。”

    太子听了,如遭雷厄。

    他很想否定这一件事情,但是刘大夏这一番话,好像钻进了太子的心里。一时间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似乎这才能接受,为什么他作为大明太子,朝廷副君,只能在蛮荒之地,颠沛流离。

    苏东坡的流放地,好歹还在国内。而太子所在之处,正是江海余生,南下万里,与鸥为盟,与野人为伍。

    要知道,同样的地方。在不同的眼中也是不一样的。

    对于朱祁镇来说,派太子下南洋,就好像后世总公司派人到新马泰开拓市场一般,但是从传统儒家价值观之中,这是一个连流放都嫌远的地方。

    太子好一阵子,叹息一声,说道:“终究是我的父皇啊。”

    这一句话背后的意蕴到底是什么,也只有太子自己能明白了。

    只是此刻,他完全相信了刘大夏的话。

    他回忆起他印象之中的父皇,从来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政治生物,人情不过是套在利益上的一层皮囊而已。

    刘大夏说道:“殿下,切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心生怨意,当今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圣君,即便是太祖太宗重生于今日,也不过如此了。”

    “但凡是明君,太子都不好过。”

    “无论是汉武,唐太宗,乃至于本朝太宗。这说不定就是陛下对您的保全之道。”

    太子嘴角微微抽动一下,说道:“希望如此吧。”他不想说这些了,而是拿起一边桌子上的帖子,说道:“派人去曹府,就说孤马上过去。你去准备车架吧。”

    “让我静一静。”

    刘大夏立即行礼退了下去。

    当太子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太子所有的光芒都变得幽暗起来,他默默问自己,道:“我要等多久?”

    这是谁也不知道的答案。

    朱祁镇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从少年时代,几十年如一日的锻炼身体,让他的身体一直是相当不错的。

    太子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回京。

    太子在朱祁镇十五六岁的时候出生的。也就是说,太子与朱祁镇之间的年龄差不过是十六年而已。

    而今朱祁镇五十多岁了。

    太子也三十多岁了。

    太子常年在交趾,嘉定这些地方,因为热带气候,让他很不适

    应,反而有几分体弱多病。

    太子很担心,他或许熬不过自己的父亲。

    一股股不甘心,就好像是千百只毒虫撕咬着他的心。

    “殿下,车架好了。”外面忽然有人轻轻的敲了一下门,说道。

    太子看着落在窗户纸上的影子,缓缓的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微微一笑,似乎将一切都挡在了笑容之后,随地淡淡的说道:“来了。”

    太子在马车之中看了关于曹鼐近况一些情报,心中暗道:“曹鼐的大限就在今年了。”

    这是太子早就有预料的。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几乎马不停蹄的去见曹鼐。一方面是他要赶着皇帝的行程。朱祁镇说了过两天要去苏州。太子去见曹鼐的时间,也只能这两天之内。

    二来,也是将这一件事情,做给活人看的。

    没错,在太子看来曹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即便不是死人,也是一个将死之人了。但是曹鼐元老重臣的身份并没有改变。

    太子对曹鼐的种种恭敬,其实是要打响自己的礼贤下士的招牌。

    故而太子对曹鼐恭敬非常。

    不让人惊扰曹府,亲自下车扣门。曹府下人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好在曹家也算是有几分底蕴。自然看出来太子气度不凡,不敢怠慢。

    太子到了之后,曹鼐在儿子的搀扶之下,缓缓的走了过来。

    此刻的曹鼐连驻着拐杖行走都不行了,原本高大的身躯也变得佝偻起来的。原来的曹鼐乃是一个身形高大的河北大汉,而且却一点也看不出曹鼐当年的风采了。

    太子见此,立即上前搀扶住说道:“曹公,你的身体不适,何必出来,我去看你便是了。”

    曹鼐想要勉强行礼,被太子拦了。

    双方坐定之后,曹鼐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曹鼐这才说道:“太子光临寒舍,实在是老臣莫大之荣幸。”

    太子说道:“过奖,曹公社稷元老,听闻曹公病了,孤本来就该来看看的。”

    曹鼐说道:“多谢殿下,老臣冒昧猜一猜,殿下是见过陛下之后才来的吧。”

    这其实不用猜,是题中应有之意。

    太子不知道曹鼐的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说道:“正是。”

    曹鼐说道:“那老臣,再冒昧一问,殿下可不可以将您与陛下所谈的事情,说给老臣听。”

    太子沉吟片刻,这一件事情可大可小,可大,就是泄露禁中语,可小,就是私下闲谈。毕竟曹鼐的资历在那里放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子说道:“好。”

第五十七章 曹鼐的遗产

    太子声音微微小了一些,将他与朱祁镇谈话之中,一些内容有选择的告诉了曹鼐。

    曹鼐没有评价朱祁镇与太子谁对谁错。

    议论君父在儒家道德体系之中,是不被提倡的。

    不过,这并不是说曹鼐没有倾向性。

    曹鼐叹息一声,说道:“我大明有贤太子,老臣也就放心了。”

    太子听了,说道:“是孤考虑不周,让父皇失望了。哪里有什么贤不贤的。”

    曹鼐说道:“殿下,按理说,老臣与太子素来也没有什么交往,有些话交浅言深,本不该说,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望太子听之。”

    太子说道:“先生请讲。”

    曹鼐说道:“大凡有为之君,都是才高德胜,有强宗胜祖之心,自诩天下之事,舍我其谁,祖宗之业,时久弊深,后世子孙,皆不肖也。必将欲大有作为于天下。在位屡兴大事,欲尽除积弊,求江山社稷,百世千世以至于万年者。”

    太子一听,虽然曹鼐所言大而化之,似乎没有说具体谁,但是太子也能听出来,曹鼐所言的就是他的父皇。

    按理说,对子言父。太子即便是打断,也应该避席不听。

    只是他不知道想些什么,有的只有沉默。

    曹鼐咳嗽两声,说道:“治国之道,是协理阴阳,文武之道。欲速则不达,甚至求欲急,则事欲不成。以至于明主折戟,江山留憾。使汉武无宣昭,则汉家早有土崩瓦解了。当今陛下,精明强干,正是一等一的明主,有汉武之行,亦有汉武之弊。”

    “陛下所言之积弊,非无有也,然千百年之积弊,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十年之内,一扫而空,陛下年少的时候,尚且有重臣规劝,陛下尚有纳谏之举,而今陛下年老,于谦一去,能劝陛下的人少之又少。臣亦将死。”

    “死有何惧?唯恐老臣一去,陛下再有举措,则天下万马齐喑,不是家国之幸。”

    曹鼐说话其实也有分寸的,根据太子的反应,才有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说,很显然太子的沉默,给了曹鼐更大的勇气,以至于他说的更加坦白且露骨了。

    不过,曹鼐所说的也是真的。

    在而今,整个天下已经没有一个敢对抗君威的大臣。

    看似韩雍很是强势,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韩雍的强势,是顺而逆之。

    也就是说,在大方向大决策,韩雍从来没有反对皇帝,唯有在执行层面,才敢与朱祁镇讨价还价。

    可以说,而今朱祁镇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能做成的。

    这既是朱祁镇几十年执掌下来的威望所致,也是朱祁镇熬死了大批元老重臣。再加上变法之中,各种打击,以至于百官之中,已经没有一个人能聚集士林声望,如李时勉等人规劝陛下。

    这样的情况,如此从好的方面去看,自然是上下一致,提高行政效率。

    从不好方面来看,就是独-夫。

    再看朱祁镇执政之中各种政策,士大夫集团已经承受了不少的冲击。再看皇帝的做法,似乎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再这样下去,在很多眼中,朱祁镇就是民贼。

    当然了,平头百姓从来不是民,士大夫集团才是民。

    太子轻轻一叹,还是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话是好。而且对曹鼐的心意,也有几分猜不透,自然是不肯轻易表态。

    曹鼐似乎也明白这一点,说道:“当然,陛下之功绩天下有目之人,无有不知,老臣的担心,更多是杞人忧天,老臣也别无他意,只愿殿下能为汉宣。”

    “如此,则天下必安。”

    汉武帝晚年的时候,因为与匈奴持续的战争,天下户口减半,有土崩瓦解之态。

    当然了,这个天下户口减半,并不是这些人都死了,而是这些人都不在官府账册之上,也就是朝廷对地方的管控能力在聚集的萎缩。

    毕竟,在古代王朝大半力量就在于他能调动多少人力,户口多少,是一个国家国力的直接象征。

    也是汉武帝之后,霍光辅佐昭帝,宣帝才将天下将极其危险的处境之下,挽救过来。

    汉宣帝更是西汉中兴之主。

    曹鼐用汉武来评价朱祁镇,却不知道是褒奖还是贬低。

    太子这个时辰才说话的,说道:“先生放心,父皇英明神武,必不至于如此。”

    即便曹鼐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太子依旧谨慎非常,不肯露出一丝话柄被人抓住。

    当然了,曹鼐更是老油条。

    有时候,一句话面的意思,在不同的场合自然有不同的变化。

    曹鼐顿时会意,说道:“太子所言极是。是老臣忧虑太过了。”随即曹鼐从怀中掏出一个名册,递给了太子说道:“老臣也算空活八十岁,在朝廷之中还是些人脉,而今臣之将死,再留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子孙非可托之人,就给殿下添一下人手。”

    “也算是老臣最后一点念想了。”

    太子接过打开一看,只是看了

    一页,就立即盖住,眼睛之中精光闪烁,好容易才平息了自己的呼吸,说道:“曹公有心了,孤记在心上,将来必有所报。”

    曹鼐是一个绝对不能被小视的人。

    要知道,他很多年前就是内阁首辅,承接了三杨留下的人脉。

    当然了,三杨各自留下的人脉,随着一代新人换旧人,早已烟消云散了。但是曹鼐本身也是历经地方,更是在南京这个位置上坐镇了几十年之长。

    这么多年曹鼐有心栽培,拉拢的官员到底有多少,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数字。而且其中不乏舍身居高位的人。

    特别是曹鼐这么多年与皇帝政见不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如此一来,对朱祁镇新法有意见的人,也是从之如流水。

    他的地位,就可以类比于在洛阳修书的司马光。

    只是朱祁镇活得时间太长了,将这位大明司马光给生生熬死了。

    所以曹鼐手中的这一分名单,有在朝的有在野的,大体上是政见与曹鼐相同的官员士绅。当然了,这些人也是在反对新法上一致,在很多方面心思也不一样。

    比如有些人反对的是少府大肆扩张,有的反对的是一条鞭法,有的人反对的是官吏法,新近还有不少反对商税的人。

    但是反对一条鞭法的人与反对商税的人未必是一批人。

    曹鼐之所以将这个名单给朱祁镇,也是明白,官场之上人走茶凉,如果儿孙没有杰出的本事在这一张关系网上占据一个核心的位置,这些留给他们也没有什么用,指望这些人想对待曹鼐一般对待曹鼐的儿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也是很多政治人物,都不会将自己的政治遗产交给自己的子孙。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但是太子却不是一般的人。

    太子的身份就给他带来政治上特殊地位。

    只要太子愿意接管这一张关系网,这些人估计会比对待曹鼐更虔诚的方式来对待太子。

    甚至可以说,曹鼐看似将政治遗产转交给太子,其实更多是做了一个牵线搭桥的事情。因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跳上太子的船。成为太子潜邸中人。

    当然了,这对太子也有好处。

    太子久在交趾南洋。在大明政治版图之上,根本就是边荒地带,所以太子嫡系人马虽然精英不少,但是本质上没有多少人。

    在政治上,政治精英固然重要,但是很多摇旗呐喊的马仔也是非常重要的。

    而今曹鼐这一举动,立即给太子解决了大问题。

第五十八章 太子之势

    只要太子消化了这一分政治遗产,太子即便远在南洋在大明内地也会有足够的根基了。

    其中根基最深的,就是以南京为中心的江南了。

    毕竟曹鼐在这个待的时间最长。

    当然了。

    凡事有利就有弊。

    曹鼐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他接受了于谦的建议将心思花在太子身上,而且此刻给这一招就是阳谋。却不知道太子想到了没有。

    政治上的人物,很多时候不代表自己的意见,是要代表自己背后相当大一批人的意见,也就是说,这么多反对新法的人投入太子的门下,成为太子麾下主要构成力量。

    那么太子的政治意见,要不要照顾下面人的想法。

    否则,谁给太子卖命了?

    当然了,这未必是一定的,就要看太子的手腕怎么样了。

    究竟是太子改造了这一批人,还是这一批人的意见会影响了太子的意见。

    曹鼐是看不到了。

    只能等将来了。

    此刻的太子完全不知道,曹鼐心中还有这番心思,此刻他因为被这个大礼包砸中而惊喜非常。

    太子此刻的心思,只有一个。

    就是保住自己的地位。

    其他的事情,都放在后面。

    虽然朱祁镇对太子并没有多少逼迫。知道太子远在南洋这个事实本身,就让太子在朝廷之中没有多少根基。

    太子做过无数次噩梦,就是朱祁镇驾崩,他回京继位,到了半路上,就听闻新君登基,勒令他自杀的。或者干脆是半路埋伏,杀了他的。

    还有就是,他来到北京之中,直接被下诏狱之中的。

    如是种种。

    太子根本没有想那么远。

    有了这个一股政治力量,只要能掌控在手中,在家上太子的大义名分,即便中枢有变,太子也有底气做别的选择。

    要只知道太子也不是文弱书生,他领兵打过仗的,虽然比不上西北伊犁那为伊王。但也是经历过战火的。

    以交趾南洋对抗朝廷,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而今却不一样。

    所以,他根本没有感受到曹鼐埋在这个大礼包之中的陷阱。

    太子告别曹鼐之后,回到自己宫中立即将刘大夏叫过来,将这名册给了刘大夏。

    刘大夏见了,立即起身说道:“恭喜殿下,只能将这股势力掌控在手中,大势已成。”

    刘大夏到底揣测出曹鼐的想法没有,这个只有刘大夏自己知道了。

    太子说道:“刘卿,这一件事

    情就交给你了,我会陪同父皇在江南数月,这一段时间之内,你将这些人掌控在手中。”

    刘大夏说道:“臣明白。”

    区区一份名册根本不可能将人拉上船,这一份名册,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窍门砖而已,真正让这些人上太子的船,还需要下功夫的。

    不过,很少有人能拒绝太子的拉拢。

    毕竟大明的太子与其他王朝的太子大大不一样,很少有废立的可能。

    在太子登基之前投到门下,就是一分定能能兑现的期货。

    可谓奇货可居。

    这一分上门拜访拉拢人心的工作,自然不会是太子亲自去做了。

    太子这边安排好工作,不过两日功夫,朱祁镇就传令乘船去苏州。太子需要配在朱祁镇身边。

    南京到苏州距离并不是太远,又有水路相同。

    想要过去,并不需要太久。

    朱祁镇一路坐着一艘龙舟上。

    这一艘龙舟也是临时用一艘战舰改造的,毕竟留在龙江码头的龙舟,早已在多少年前,就腐朽不堪了,不能再用了。

    朱祁镇沿着运河南下,看着周围的景色,心中一阵子叹息。

    他看得出来,虽然地方官员已经竭力掩饰,不知道做了多少工作,但是战火的痕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清除的。

    朱祁镇很容易看到,很多黑色的痕迹,那都是大火烧过的痕迹。

    乱兵过处,杀人放火,这本就是常事。

    有些房子有主人家的,这一段时间也已经修缮好了,但是有一些房子已经没有主人,这种无主之房子,就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当然了,朱祁镇也要看到。江南毕竟是江南,恢复的非常快,也是朱祁镇有意去寻找这种痕迹,才能发现。

    如果不刻意去寻找的话,根本是发现不了的。

    似乎这种繁花似锦,花团锦簇的样子,才是江南的本色。

    朱祁镇没有到苏州,这苏州的文武官员,就已经远远的迎接了。

    这些人以王恕为首,陈钺等人次之。

    只是此刻,陈钺心中颇有不安。

    他不安的原因有二。

    第一,是他心中有鬼。

    江南之乱的首尾一直没有了结。

    按理说,这乱子平定下来,谁功谁过,谁升职谁贬职,早就应该确定下来。但是除却直接参战的武将之外,其余的都悬而未决。

    这就说明江南之乱在政治上还没有结束。

    第二,就是朱祁镇这一次南下声势太大了。

    大到了什么程度?

    朱祁镇所乘坐的大船,已经堵塞了运河,前后有百余

    只大小船跟随,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来自水师,炮衣被掀开,一门门火炮在阳光之下,散发着金属的光泽。

    其次,就是步兵。

    朱祁镇在南京入城的时候,就大张声势,大军跟随圣驾穿城而过,让南京百姓看了一个热闹。而这一次苏州之行,声势更胜以往,运河两岸,各有大队骑兵步卒,数万之众,大量辎重都放在船只之上,没有携带辎重的步兵骑兵更是威武非常。

    甲胄在阳光之下,更是诠释了什么叫做耀武扬威。、

    无数甲士沉默的好像是机器一般,只是在军官的指挥之下,向南而去。

    总体来说,这些士卒中火器配给率并不是太高的。

    这也是朱祁镇这一次南下的目的有关系。

    朱祁镇就是来震慑江南的。

    让天下人知道,江南即便是有银子,刀子还在朝廷手中。

    只是虽然火器已经是大明军队之中主流配置了,但是相当多的江南人士恐怕并不会理解火器的威力。

    他们所能理解的只有刀兵。

    所以当陈钺看到这个架势的时候,心中自然有些忐忑。

    他当然不是害怕这些士卒。他毕竟是大明高官,这些丘八,再蹬鼻子上脸,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陈钺担心的是朱祁镇这样做背后的逻辑。

    “看样子,这一次当今要大办江南的案子。”陈钺只觉得舌根处有源源不断的苦水冒了出来。暗道:“我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陈钺与王恕两个人是江南之乱的直接负责人。

    如果江南之乱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的话,就是他与王恕两人之一,或者是两个都有。

    这岂能不让陈钺担心。

    他忍不住看一看王恕。

    却见王恕就站在一边却坦荡的很,没有看出一点点的担心。

    王恕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他早已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了。他也认为江南之乱的发生,他是要负有责任的。

    他也没有要回避的想法,故而才能坦坦荡荡,他来之前,已经将很多文书都准备好,即便皇帝一纸令下,将他下狱,也不妨碍后来者接手工作。

    当然了,他心中其实还有一丝底气。

    他毕竟是御前出来的,与皇帝打过不上交道,他估计他的下场即便要处置,也不会太重,最少性命无忧。

    至于富贵功名,就是过眼云烟了。

    两个人正各怀心思等候着,却听有人来传旨道:“宣钦差王恕,江苏巡抚陈钺上船觐见,其余各官在后登船随行即可。”

    王恕与陈钺立即登了小船,然后再攀登绳梯上了龙舟。

第五十九章 江南之乱结案

    龙舟之上,朱祁镇身边并没有多少人。

    一侧是太子,一侧是大学士丘浚。还有怀恩在一旁伺候。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人了。

    王恕与陈钺行礼不说了。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坐。”

    “谢陛下。”王恕与陈钺坐定之后。朱祁镇开口道:“朕之所以来江南,就是因为去岁之事,江南乃大明钱粮重地,向来太平,却弄出了这样的事情,尔等谁给朕一个交代。”

    王恕立即行礼说道:“臣处事不当,罪该万死。只是此事内情,臣却不敢隐瞒陛下,还请陛下听臣一言。”

    朱祁镇说道:“准。”

    陈钺张口欲言,却只能跪在一边,不得搭话。

    王恕说道:“江南之富豪,内情之复杂,远在其他各地之上,在江南科举不成而经商,经商有成而科举,其进退如意,持彼两端,几乎是士商一体。臣去年不明此理,方才处置不当,方有此事。”

    其实王恕所言,对也不对。

    对,乃是很多士绅都开始经商,也不以经商为耻。也不对,那就是王恕并没有看到,很多沉沦下僚的小商人,因为没有后台苦苦求生。即便是这种商人的代表,以八面玲珑为代表徐春申,也死在双方角力之中。

    如此经商环境下来,那些没有后台的商人,如何有出头之日?

    与其说是士绅一体,不如说官僚资本。

    只是这些官僚很多是退休的士绅,即便不当官,在地方上也有特殊的权力。

    朱祁镇说道:“仅仅是这样吗?”

    王恕说道:“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所有的注意力,大多都放在商税之上,他始终觉得这一场乱子,乃是他与地方士绅角力,弄脱了,方才搞出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朕早已大赦天下,免除贱民,只要是大明百姓,就一体放良,纵然有为人奴婢,也只能是活契,不能是死契。”

    “江南是怎么做的?”

    “这些乱民,行为果然可憎,但是本心却是可悯的,在各家工厂之中,为人奴隶,动辄得咎,生死两难,而江南方乱,处州矿工又起。江南之乱的时候,还有徽州,安庆一带,皆有异动。虽然下面不曾报上,但是锦衣卫却是有报的。他们以为朕是聋子瞎子吗?”

    王恕听了,也只能说道:“臣罪该万死。”

    王恕自然知道,这是一个普遍现象。

    不可能因为朱祁镇一纸诏令,就不去

    做了,只要有利可图,绝对有人会做这些事情的。但是王恕也不可能为自己辩解。

    毕竟,这一件事情在官方已经是违法了。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如果王恕推卸责任,反而是将别人拉过来当替罪羊。

    这不是王恕的作为。

    朱祁镇对王恕这种行为还是比较欣赏的,但是朱祁镇却不准备让王恕来顶这个罪。

    朱祁镇来江南的本质是震慑江南。军队上的耀武扬威,固然是有用。但是江南很多士绅也没有想过要造反。

    所以,他们也没有想过打败大明军队。

    朱祁镇还有另外一个办法震慑江南,那就是让江南百姓见见血。

    虽然很多变法,不是光杀人就行的。什么杀一二大员,则变法可成,根本是扯淡。但是有时候,连一二大员都不肯杀,怎么可能推动变法。

    不过,朱祁镇要杀的人不是王恕而是陈钺。

    朱祁镇说道:“王卿,你固然有罪。但是你毕竟才来江苏几个月,此事又怎么能全部怪你,你说是不是,陈钺。”

    陈钺听了朱祁镇的问话,一时间脑门嗡的一声,他对朱祁镇的用意已经有所猜测了,立即说道:“陛下,此事与臣无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臣-------”

    朱祁镇打断了陈钺的话,说道:“那么说,你与江南士绅私相授受,以至百万之数,也是与你无关了。”

    陈钺顿时语塞了。

    朱祁镇之所以要拿陈钺开刀,就是因为陈钺与江南士绅关系密切。而且贪污数量巨大。

    王恕听了也没有为陈钺求情。

    陈钺与江南士绅之间的关系,王恕也是明白的。否则王恕也不会要陈钺当两者之间的中间人。

    朱祁镇这一次要对付的就是江南士绅,陈钺这种情况,简直就是脚踏两条船,朱祁镇能容了他才怪。

    另外就是,朱祁镇准备对大明官员再来一次清查。

    毕竟之前为了变法之事,有些人有些出格的行为,朱祁镇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吏员法,一条鞭法基本完成。朱祁镇对他们的容忍也到了尽头,陈钺作为一只跳起来,比较欢快的硕鼠,自然要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朱祁镇一挥手,怀恩将将一叠文书呈给了上来。

    朱祁镇看也不看,重重的砸在陈钺头上。

    陈钺只看见眼前一张纸上面的几行字,却是某年某月某日与谁交接,受贿多少云云。

    陈钺顿时一软,又立即起身说道:“陛下饶命,臣如此做

    ,也是为了推行新法,也是为了陛下。”

    朱祁镇听了,不由的有些好笑。

    说实话,陈钺推行吏员法与一条鞭法上,是很得力。但是朱祁镇更明白,他这两道法令本质上是在越富裕的地方,越容易推行,越穷的地方,就越难推行。

    陈钺的推行顺利,到底有几分是他的能力,有几分是仗着江苏富庶。却也说不清楚。

    但是有一点,朱祁镇虽然没有写在纸面之上,但是朱祁镇的本意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一步步限制地方大族的权力。

    陈钺所做所为,完全是与这一个目的背道相驰,居然还敢说为了他。

    简直好笑之极。

    朱祁镇根本懒得多说什么了,一挥手说道:“带下去,到了苏州再做处置。”

    怀恩立即答应一声,叫来两个锦衣卫,将一块抹布塞进陈钺的嘴里,硬生生的给拖了下去。

    朱祁镇随即看向王恕,说道:“王卿,也是有错的,你就当这个江苏巡抚吧。”

    王恕本来是从湖广巡抚升上去的,而今又被打下来,等于降了一级。这对王恕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挫折。

    毕竟,内阁的七把交椅,从来不好争夺。王恕这里退一步,别人可没有退。但是比起陈钺的下场,也算好多了。

    王恕说道:“臣谢主隆恩。”

    朱祁镇说道:“坐。”

    王恕这才再次坐下来。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各地工厂令良民为奴之事,你未必知道,但是身为朝廷命官,应对为民请命,岂能不管?”

    王恕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臣的过错。”

    朱祁镇说道:“朕大赦令,已经有好多年了,却不想一点用处都没有。天下蓄奴之风,以江南为重,先生办理商税,深得朕意,这一件事情也就交付给先生了。却不知道先生当如何为之。”

    王恕沉吟片刻,说道:“只能学习两宋之客户了。”

    中国历史悠久是好处还是坏处,坏处是有沉重的包裹,但是好处却是在很多时候,遇见一个问题,都能在历史之中寻出相应的解决办法。

    当然了,时代不同,当时的解决办法,也要有所损益才是。这就要看每一个能力了。

    宋朝不立田制,不抑兼并,自然有很多没有田地,为人干活的人。宋代自然也是有一套解决办法的。

    那就是客户。

    这个客户,不是经商的客户,而是拥有生产资源,土地或者店铺的主户相对人家,也就是没有生产资源,依附主户而或者的人群。

第六十章 客户

    可以这样说,宋代对于人身依附上的处理,要比元代,明代,清代更加开放一些。

    朱祁镇而今这一番作为,更多是拨乱反正。将事情发展回到原来的历史轨迹之中。

    宋代对客户大概有这样几条。

    首先,客户同样是朝廷的编户齐民,在法律上是完整个人,主家不能随意处置。主客户的纠纷,要报官处置。

    其次,客户并不是固定的,当客户有了产业之后,就可以转为主户了。

    其三,客户与主户的关系,必须定契约。

    而朱祁镇刚刚所言的禁止死契。死契活契的区别,就是活契是可以赎回的。而且活期也是有期限的。

    具体来说,两个人签订契约,一口气签了为某人服务五十年,这是可以的。

    但是如果说要买一辈子,却是不可以的。

    当然了,而如今这个社会现实,定然是会有很多人钻空子。却也是没有办法的。

    其四。就是主户对客户负有责任。

    一旦出了天灾人祸,主户负有接济客户的责任。

    其五,客户不是农奴,一些随田专卖的客户,是不允许的。

    如是等等。

    可以说,宋代当时考虑的已经是很全面了。

    王恕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被朱祁镇一问,也只能将宋代的客户制度,全部拿了出来应对朱祁镇的发问。

    朱祁镇说道:“这虽然不错,但也未必大善。毕竟本朝与前朝不同。”

    朱祁镇心中研究这个问题,已经好多年了,宋代的制度早就研究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宋代的制度也有自己的局限的。

    因为宋代的客户,更多是考虑的是农业生产。而没有考虑到工业发展。

    江苏一带的专门做工的人数,已经有十几万甚至更多。毕竟朱祁镇关心的是那些成规模的大工厂。

    至于有三五个人,一个小院子这样小规模生产,朱祁镇根本管不到,也没有办法话。

    毕竟即便大明推行的官吏法,行政能力大增。但是也无法与后世相比,如果这些小作坊都管理了,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也就太大了。

    而徐春申一死,徐家工厂发生的暴动,更是这一次江南之乱的直接原因。

    这让朱祁镇感觉到这一件事情,已经到了不解决不行的时候了。

    王恕说道:“臣愚昧,请陛下指点。”

    朱祁镇说道:“而今正各地府县皆有工厂,少则百余人,多则数千人,这

    些工人大多是失地百姓,也是客户,但是该如何管理?”

    “这是本朝要考虑的问题,但是用前朝制度,是远远不够的。难不成王卿还想再见一次江南之乱?”

    王恕立即说道:“臣明白。臣定然会竭尽心力,解决这个问题的。”

    朱祁镇听王恕这样说,也没有多说,总要王恕的解决办法出来之后,朱祁镇再做评价。他随即想到一点,说道:“这一次棉布税有三百万两之多,大出朕之预料。看来今后天下财赋皆从工厂出。”

    这是朱祁镇一直所希望的事情。而今却慢慢的变成了事实。

    王恕说道:“是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的意思是,朝廷财赋皆从工厂出,这工厂人丁朝廷不能不有所控制,但也不能因噎废食。坏了朝廷大计,其中分寸你要好好拿捏。”

    王恕说道:“臣明白。”

    如此一来,王恕面临的难度大大增加。但是王恕也不得不承认,发生江南之乱这样的事情,如果还让这样大量的人丁在朝廷控制之外。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只是事情并不好办。

    朱祁镇当然知道不好办,否则他也不会在官吏法改革之后,再来处置这一件事情。因为如果大明地方根本没有完成官吏法的改造,根本没有办法管。

    想来就有衙役来管,也会被三瓜两枣给打发走了。

    并不是说,而今的大明底层官吏就不贪钱了。只是总要是有一点点的限制的。

    朱祁镇说道:“你这一次推行商税有功,有些事情在奏折上,不大好说,你现在可以说说,有什么难处?”

    王恕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江南虽然是天下财赋聚集之地,但是如果全面推行商税之后,光棉布,丝绸等数样大宗货物,一年恐怕要从江南征收一千万两上下,臣以为江南百姓太难了一点。”

    朱祁镇听了眉头微微一皱。

    王恕说道:“陛下,江南本来就是重赋所在,江南四府为朝廷贡献的田税,一府可比一省,而江南百姓之所以能支撑这样的税负,乃是经商之故。而今又加征商税,臣以为当有所减免。”

    朱祁镇听了之后,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关系太大,看看吧。”

    对于减轻江南田赋,朱祁镇原则上是同意的,毕竟江南重赋是历代相传下来的糊涂账。早已搞不清出名目了,不过是之前这样交,而后依旧这样交而已。

    之所以历代朝廷都认下来,包括之后的清廷,就是因为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四个府加起来向朝廷缴

    纳的赋税在一千多万石。要知道原本历史上大明赋税常年在二千三百万石上下。也就是江南四府支撑天下财赋之半。

    这样的情况之下,江南重赋岂能轻易减免,朝廷还维持不维持了。

    只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朱祁镇的开疆扩土,废卫所,将很多土地纳入户部体系,以至于光田赋有近五千万石之多,江南重赋的分量下降了许多。

    在加上盐税,关税,而今的大宗货物专卖制度。所征收的赋税,让大明的财政收入高了好几倍,如此一来。江南重赋已经并不是太重要的。

    但是即便如此,这也是二三百万两银子的大数目。

    而且不是免一笔,而是今后都要免。

    这样大事,朱祁镇不得不好好想想。

    不仅仅想财政上的问题,因为只要大宗货物专卖制度确定下来,能推行开来。以大明朝廷都财政收入,抵消到江南重赋是可以的。

    也要考虑其他问题。

    同样的加恩,有些时候能让人感恩戴德,有时候能让人暗中骂是大傻瓜。

    丘浚见朱祁镇不想回答,又担心王恕出言顶撞,立即笑道:“陛下,江南景色甲于天下,王公比我等先来,何不让王公为我等讲解一二?”

    丘浚与王恕的关系从来不错。出此言为王恕解围,顿时将之前严肃的对奏气氛之中解脱出来。

    太子也说道:“父皇,孩儿也是来过江南的,只是不知道江南而今变化如何?孩儿请命,为父皇做先导。”

    朱祁镇看着周围的人,他心中轻轻一叹,他知道,其实他身边的人,都有一点怕他。一旦他的情绪有一些不好,就让他们紧张之极,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丘浚与太子的意思,朱祁镇自然是知道的。也就顺着他们的意思说道:“我等此来也不说看风景的。不过你等有心,太子你就说说,江南风景有什么好看的吧。”

    太子说道:“儿臣江南景色,首选西湖。白堤苏堤,都是天下一绝。父皇来江南不能不看。”

    朱祁镇笑道:“好,这一次就去杭州一趟。”他忽然有几分伤感,好像想起来什么,道:“于先生的墓就是在西湖吧。”

    太子一时间暗暗自责说错话了。于谦在朱祁镇心中的特殊地位,却不是别人能代替的,不仅仅于谦的品行,也是于谦在朱祁镇最开始的帮助,还有就是这个时代的历史上,于谦是最光彩夺目的一个。

    也是朱祁镇对这时代最初的了解。是朱祁镇心中这个时代的坐标。

    这种感情复杂之极。

第六十一章 见汪岳

    汪岳见到朱祁镇的时候,却是夜里朱祁镇在船上休息的时候。

    之所以朱祁镇白天不能见汪岳,是因为汪岳的资格不够。

    虽然以朱祁镇的意思,汪岳在江南这一些事情结束之后,就会升任少府丞,也算是与九卿一个序列的重臣了。

    但是汪岳不是科举出身。自然饱受歧视。

    这种礼仪上的事情,朱祁镇不在乎,但是很多大臣都非常在乎,视为礼仪之大节,朱祁镇也就没有在这些事情上多做纠缠。

    于是在朱祁镇入睡之前,接见了汪岳。

    朱祁镇劈头就问汪岳道:“从南京挪用八百万两,出了什么事情没有?”

    汪岳说道:“启禀陛下,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实话,汪岳敢一下子从南京这里挪用八百万两,着实将朱祁镇给吓了一大跳。

    朱祁镇岂能不知道,在少府银行上躺着太多的资金了。

    少府银行而今主要经营还是异地存取,金银铜钱兑换。至于放贷金额并不多。这还是汪岳以他在徽商之中的身份,才放出去的贷款。

    并不是说这个时代就没有人贷款了。

    前面也都说了,这个时代利息是非常高的。即便是有朝廷的三令五申,利息不能超过本金,等法条,但很多时候都限制不过下面的疯狂的高利贷。

    不过,即便如此,地主放贷给佃户,士绅放贷给百姓,倒是很多,但是如果经商的话,一下子贷款不少,却很少。

    即便有的话,也是在相互圈子里面。

    因为即便是后世,放出钱的,还有大量的坏账的,而在这个时代,又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以这个时代交通条件,只要一跑,谁还能找到不成?

    唯有在自己小圈子里面,知根知底才肯放贷。

    既然大量放贷不大可能,那么同样的事情,利息也很少,甚至没有。一笔钱从南京北京,要在账上待一段时间。还要交手续费。

    甚至有些人发现大笔交易代着钱并不方便。干脆让这些钱在少府帐上待着,等用的时候,再来取。甚至有些人干脆在少府银行交易。

    这也方便存取。

    当然了,后者而今还不是主流。

    而这些钱,就是沉淀在少府帐上的钱。

    而南京作为大明南方的政治中心,又是一个南方仅次于苏州的大城市,账面上自然沉淀了大笔银两,甚至比北京还要多一点。

    毕竟从地理上来说,北京还是太北方了一点。

    而南京却是坐长江,望运河。四通八达。几乎在大明水路中心地带,南京账面上沉淀资金,几乎是全国最多的。

    朱祁镇并非不知道,这里的钱能够暂时挪用。但是因为大明宝钞破产的原因,这种金融上的事情,朱祁镇自然是慎重之极。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汪岳就已经先斩后奏了。

    朱祁镇还是不放心,让汪岳拿来账目,他令怀恩与他细细对了帐,这才放心下来,他随即对汪岳说道:“汪卿,朕对银行是寄以厚望的。冒险的事情,就尽量少做。”朱祁镇随即话语一转,说道:“不过,也不能因噎废食,大笔银钱落在少府帐上也不是一个浪费,你也拟定一个章程,看看少府这笔钱应该怎么用,才没有风险。”

    “记住,最重要的是风险,卿不要做南宋贾似道,前朝阿合马。”

    汪岳听了之后,心中顿时激动起来,立即行礼说道:“臣定然谨记陛下之言。”

    汪岳从来是以儒生自居的,经史自然是读过的。

    自然也知道贾似道与阿合马是什么人物。更不要说,大明距离前朝也不过百余年而已。说起来,这些人物,就好像我们这个时代谈论曾国藩左宗棠一般。很多事情还有流传,甚至比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了解的更多。

    贾似道乃是南宋最后一位宰相,被人称为奸相,但虽然不能挽救南宋之衰亡,其实也很有能力的。

    但是贾似道乃至南宋的失败,却源于财政制度的破产。贾似道让南宋尽失人心的举措就是公田法,就是发现纸币卖土地,然后以土地为本然后再发现纸币,其实就是一个空手套白狼的事情。

    而宋代对武将向来是在地位上压制,在财富上却优容。但是贾似道这样做,却一下子将大量武将给得罪了。

    但是贾似道这样做,却也是因为南宋面对元朝的强大的军事压力,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是最后,贾似道最后的努力带着十三万大军,战败长江之上,贾似道在流放中被杀。

    而阿合马却是忽必烈的财臣。

    他同样是发行纸币,大量收刮钱财为元朝的军费。弄得怨声载道,让太子真金联合大臣在半路刺杀,最后忽必烈也不得不定罪。

    这两人说起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两人都是当时第一流之人物。

    汪岳内心之中有深刻的自卑。

    就是

    科名之上的自卑。就好像是一个三流大学的毕业生,进入世界最顶尖的企业,面对大量哈弗,剑桥的毕业生,他内心之中定然有一种证明自己的想法,证明自己并不比他们差。

    而今朱祁镇这一番话,其实在暗示汪岳,他有重新发起宝钞的想法。而将来承担这个事情的人就是他。

    这样主持大明财政大权的机会,即便是有风险,也是汪岳一直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朱祁镇点点头,就将这一件事情掠过去了。

    虽然朱祁镇已经将大明的钱制,确定为银币与铜钱的复合体系,但是朱祁镇始终相信,大明经济发展之下,未来的大明一定会需要纸币。

    但是,朱祁镇对重启大明宝钞却没有什么想法,毕竟大明宝钞的信用破产,而今还让很多人心有余悸。

    朱祁镇现在推行,自然是事倍功半。

    这不过是一个闲手而已。如果遇到财政危机,或许能拿来用,如果一切顺利,这一件事情就放放也无妨,或许汪岳制定的章程,只能留给子孙来用了。

    现在能够推行的仅仅是银票而已,距离真正的货币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朱祁镇将话题转移到江南的情况之上,说道:“你在江南也有一年了,江南的底细摸清楚了吗?”

    汪岳说道:“已经摸清楚了。江南富甲天下,底子很厚,自从陛下驰厂禁之后,江南各府县都有兴建,大小有数千家之多。雇工在一百万人到两百万人上下。具体数量臣还没有查清楚。只是臣扩建江南织造,吃下徐家大半产业,而今江南织造局下辖的工人,已经有十万上下了。其中大半都是女工。”

    “江南四个府衣被天下,绝对没有问题。甚至江南这几年银价大涨,有银荒的苗头。”

    朱祁镇说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好一个江南。”

    朱祁镇为了解决银荒问题,有很多举措,比如从日本大量引进白银,每年最少有二三百万两,最多的时候有五百万两,而在大明内部开放矿禁之后,也有很多银矿得到了挖掘。这个一部分的产量,却不大好统计,因为有大量的偷税漏税,如果按官方的去统计,那才是有问题了,更不要说,还有源源不断的银两从海外而来。

    而今虽然没有与西方人贸易,美洲银矿并没有发掘,但是并不意味着,海外就没有白银流入大明,同样虽然与瓦刺打打停停的,但是与瓦刺贸易也有大量的白银流入中国。

第六十二章 江南织造局

    除此之外,朱祁镇还大量铸造铜钱。

    而铜料的来源也是有两大来源,一是云南铜料。

    云南铜矿一直是很丰富的,即便到了清代云南铜料也是铸币的主要原材料。其次就是日本铜料。

    说实话,对于日本的铜矿完全是银矿的副产品。本来是在佐渡岛上有一些金铜混合矿,也有一些铜料出产,但是这些铜料绝对不是主流。

    但是在朱祁镇的命令之下,大明在日本的各国触角都如饥如渴的寻找着银矿,但是银矿虽然发行不少,但是同时也发现了不少铜矿。这些铜矿运到了北京之后,压制成为铜钱,与云南铜钱一并发行,一年大概在二百万贯上下。

    也就是一年可以增加二百万贯货币供应量。

    而且日本铜矿的潜力似乎还没有挖掘干净。

    这才堪堪压制了国内银荒的苗头,但是这样做一度让银元与铜钱的兑换出了问题。也是少府银行居中调节,才没有让银元兑换铜钱的价钱跌的太离谱。

    但是与蓬勃的经济发展来看,这个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不由的让朱祁镇有些头疼。

    而且海关还屡屡查明,有人愿意将大量银元铜钱走私到南洋去。虽然明令禁止,但是也没有什么用处。

    毕竟,在日本,还有南洋,乃至于瓦刺都用大明的钱,也算是传统了。所以面对这样的局面,如果而今用的是纸币,那么妥妥的大明掌控金融霸权,但是而今用的都是真金白银,这种局面就让朱祁镇有些无奈了。

    汪岳带着几分表功的意思,说道:“陛下,去岁之后,江南织造局已经掌控了两万张织机,大多在松江,天下棉布,松江占一半,而今江南织造局就占据一半,剩下的一半,陛下给一点时间,我定然能让所有的织机都归江南织造局所有。”

    “到时候,单单是江南织造局每年利润最少能上缴近千万两。”

    朱祁镇听了之后,却没有欢喜之意。而是陷入沉思之中了。

    钱自然是好的东西,即便是皇帝也是要用钱的。但是棉布产业如果全部抓在皇室手中,是一个好事吗?

    朱祁镇相信汪岳本人还是精通商业的,否则也不会如此漂亮的将徐家的产业拿到手。

    这固然在背后有皇帝权威做背书,但是要知道松江作为江南之乱的发源地,而徐家产业又是这其中的核心。

    汪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恢复生产,其中自然有他自

    己的能力。

    只是朱祁镇越发明白江苏的经济潜力,对而今这一件事情就越发慎重。

    朱祁镇再明白不过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江南如此的经济根基,将来江南必然要在朝廷上占据一席之地,而不是如而今一样长期面对朝廷有意无意的打压。

    所以,朱祁镇最决定对江南政策的时候,必须要慎重。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不在北京好好待着,要来这里的原因,很多事情不在当地看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是的,垄断棉布产业,会给朱祁镇带来一个不下于盐税的收入,甚至更多。

    但是如果朝廷将这一个的产业上的红利全部吃干抹尽,对于江南士绅来说,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江南士绅一直以来与朝廷对立的情绪,必然继续扩大,甚至越发根深蒂固。

    这对大明的统治并不是一件好事。

    朱祁镇作为大明皇帝,也不能这样做。

    而且朱祁镇觉得这样做,对棉布这个行业本身也不好选择。

    大明官府的衙门气息,朱祁镇岂能不知道,看几个盐运司将灶户给逼成了什么样子,即便是朱祁镇三令五申,但也要隔几年找一个盐运司出身官来祭旗,才让其余官员老实一些。

    如果棉布产业仅仅是这个规模,朱祁镇或许就让官府垄断了。

    但是棉布产业规模将会有多大?这是一个朱祁镇也说不清楚的数字,但是朱祁镇却知道是很大很大,绝对不是而今每年两三亿匹棉布可以比的。

    而官府如果垄断了,以官府的尿性,肯定上挤下压,将这条产业链上的利润全部吃尽,甚至不会到了少府的帐上,而是进入官吏的腰包之内。

    对棉布产业带来很坏的影响。

    朱祁镇想了好一阵子,叹息一声,咬牙拒绝了这一个价值数千万两的蛋糕,说道:“算了,江南织造局就保持而今的规模吧,不要再扩张了。不过,今后相当一部分军装,宫内所用的棉布会要江南织造的货,如果出了问题,朕是要人头祭旗的。”

    当然了,这样庞大的产业。朱祁镇也不可能一筷子都不下,也只能先保持这样吧。

    汪岳一时间也摸不清朱祁镇的心思,但是他却不可能拒绝朱祁镇的。所以虽然满心不甘,还是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你对江南士绅都熟悉吗?”

    汪岳说道:“回禀陛下很熟悉,这些人表明清高,但是背地里都有产

    业,无非是族人出面经营,或者干脆是产业就是家族的,他们两袖清风什么也不沾而已。”

    朱祁镇说道:“到了苏州之后,我会让王恕安排一场接风宴,这一件事情你也要参与进去,名单拟定,将那些家中有产业而科名较弱的人,也加进来。”

    “到时候,你在朕身边,给朕指点一下,都是谁。”

    王恕是科举出身的,朱祁镇说要延请当地名流,想来王恕定然是按照科名,也就是科举的名次,还有致仕官员这两类人来安排的。

    但是朱祁镇看来,这些人并不代表未来,越来越商业化的未来,自然是亲近商业的家族才能发展壮大。

    所以,朱祁镇也要对这些家族进行倾斜。

    当然了,以江南的现状其实很多家族都是两者都有的,但是也有一些不是这样的,而松江徐家就是一个特殊的例子。

    徐春申如果有一个进士出身,决计不会下场如此之惨。

    汪岳听了,说道:“臣谢陛下恩典。臣定然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不出任何纰漏。”

    对于汪岳来说,他身上商贾的标签,是他最厌恶的东西,没有之一。而安排宴会,看上去是一件小事,但是这样的事情,却是礼臣要做的事情。

    特别是为皇帝安排宴会。

    如果在北京大宴群臣以及外国使臣,如正旦宴这样大宴,从来是礼部尚书挂名的,虽然未必亲自参与进去,但是如果宴会上出了礼仪的错误,负责的还是礼部尚书。

    而礼部却是所有官员之中,最亲贵的仅次于翰林院修书。

    汪岳能参与进去,只觉得自己的身份提高了不少。

    朱祁镇却没有想到这一点。毕竟做皇帝时间越长,朱祁镇的思维模式,越倾向于别人为他着想,而不是设身处地考虑一些某个臣子的感受。

    因为不需要。

    朱祁镇只要要大小臣子为大局着想就行了。而皇帝本身就是最大的大局。

    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很容易缺乏同理心的。即便是朱祁镇从后世而来,刚刚开始的时候,也是自己一直在提醒自己,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越来越多失去了作为一个人,一个平凡人的感受。

    而越来越是一个皇帝。

    不仅仅是一个权力生物。也是掌控权力,同样被权力蒙蔽了双眼,自以为一切在握,但实际上,很多东西,都是别人想让他知道。

    他以为倒是是不是真的,只有天知道了。而他自己是绝对不知道的。

第六十三章 宴苏州

    十万大军进入苏州城。

    让这个江南水乡也增加了一丝肃杀之意。

    上一次聚集这么多大军的时候,应该是平江之战,也就是大明。不,那个时候还没有大明,而是吴王军大举围攻平江,当时将星如云,徐达,常遇春,汤和,康茂才等等,大小将领十几名,将平江城,也就是苏州城,围困的水泄不通,连攻数月。拔之。张士诚巷战之中,短兵相接,兵败被俘。

    在此之后,百年之间,苏州城附近,估计没有这么多的虎贲之师。

    一时间苏州的软声柔语,似乎也变得铿锵有力起来。

    朱祁镇来到苏州第一日,虽然没有阅兵,但是大兵士卒穿街走巷,控制苏州城,苏州城墙之内的一块,虽然占据苏州城墙一小部分,但也不是一块地方。

    而此刻,被无数甲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给封锁了。

    第二日,才传出消息,皇帝陛下要召见苏州名流。

    一时间不仅仅苏州,连同整个江南都震动了。

    虽然江南士绅口中对大明皇帝陛下,是有所微词的。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希望想参与这一场宴会,不仅仅想见陛下,一仰天颜,从此可以给后辈子孙吹嘘一辈子,同样也向更多的人证明一年事情。

    他是名流之一。

    虽然放出数百名额,但也瞬间抢光了。

    想要更多却是不能了。

    毕竟苏州巡抚衙门办一场数百人的宴会已经有所不足了,如果增加到千余人,更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清朝办所谓千叟宴,还是让很多老人坐在空地上,任寒风吹,当时就有很多老人回去之后,就病重了。

    而苏州衙门打通好多房间,也未必能安置这么多人。

    当日中午。

    苏州城内外都热闹之极。

    一个个士绅大半是老人,都来到了苏州巡抚衙门外面三条街的地方,就被拦了下来。

    毕竟而今朱祁镇就在巡抚衙门之中住着,警备自然是严密之极,别的不说,而今却是有大炮的,大炮轰上几里,却是容易的很。

    朱祁镇可不想自己被让藏下几门炮给轰了。

    所以,警戒线都放在三条街外面了。

    检查请帖之后,自然备马车将这些士绅拉到巡抚衙门门口。本来没有这个准备的,但是汪岳发现,这些士绅大多数都是老人。

    就派人安排了。

    这也是正常的,很多家族的族长大多都是老人。很多名流,也都是辞官不做的官员,他们的年龄也不

    会太小。

    到了巡抚衙门,就变得热闹起来。

    毕竟这些所谓的名流,大多都是一个圈子的。毕竟之间都是认识的,故而这一次大会,也是江南一次盛会。

    毕竟除却皇帝未必有人,能将江南名流聚集这么多人。

    朱祁镇自然不会先到。

    所以,在朱祁镇来之前,很多人都说起了话,自然不会说什么敏感的问题,都是彼此问候寒暄。

    却听一个太监大声说道:“太子到。”

    众人连忙行礼不提。

    却见其中一个人行礼之后,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他心中暗道:“这个人我似乎见过。”他思索半日,忽然从脑海深处挖了出来,暗道:“那不就是几十年前去我家清丈的那个小官吗?”

    这个就是恽家子弟。

    当年恽老爷子心心念念的事情终于完成了,恽家有了第一个进士。就是这一位。让恽家改换门庭,从未科举世家。

    从而在江南士绅之中,也有一席之地。

    而这位恽家进士,名为恽本初,他的记忆力特别好,这也是他能从江南这个地域难度的地方杀出来,考进北京的原因之一。

    恽本初愣了一会儿才想通是什么事情?他忽然想起似乎太子殿下还给他家题了字,却不知道那一副字还在不在?

    “应该在吧?”恽本初心中暗道。

    恽本初考进进士,对恽家来说是改天换地的大事,祠堂自然要重修了,里面挂着的字画什么的,都请了当地的名流,科举前辈题写,早就换了。

    不过,恽家,不,不仅仅是恽家,乃至整个江南都有敬惜纸张习惯,从来不会胡乱丢弃纸张,即便是废纸也好整理好,实在不能用了,还要规规矩矩的焚化。

    想来当年的字,即便不挂了,一定也会收好的。

    太子并不知道,他被故人认出来的,但是太子却没有这么好的记忆力,他在武进恽家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遥远的不能再遥远了。

    太子的到来说明时间差不多了。

    果然不过片刻之后,就听见太监扯着公鸭嗓喊道:“陛下驾到,跪。”

    哗啦啦一声。所有人都跪下来了。

    然后跟着太监的声音,喊道:“礼,兴,礼,兴。”行礼。

    其实面见皇帝的礼节,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跪就行的,是一套很繁琐的礼节,此处就不多说了。

    朱祁镇等行礼过后,才说道:“平身。”

    这才让所有人起身坐下。

    一时间鸦雀无声。

    无数

    对眼睛都看着朱祁镇。

    朱祁镇都习惯了,他目光扫过,又想起刚刚汪岳告诉他的话,他心中不由轻轻一叹,暗道:“江南人才之盛,的确,只有江西可以比拟了。”

    几百人看似不少,但是对于江南地区来说,甚至有些不够分的。

    很多家族都是科举大家,家中科举中第,从来没有断绝过。而这样的家族在苏州尤其多。毕竟苏州的土产是?

    状元。

    几乎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进士,即便退而其次,也是一个举人,毕竟中了进士之后,大半要在外地为官的,不可能都在家乡。

    但是即便这里仅仅是一个举人,但是他背后的家族之中,也是有进士的。

    这里最老的一位进士,乃是八十多岁的老者,武进唐家唐世良,乃是宣德八年进士,这个资历如果在朝廷的话,资历足以入阁了。

    最年轻的也是最近才考中进士的,不过二十出头。而且只要数的话,几乎每一科都有苏州人中第。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知道破天荒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就是唐代荆州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考中过进士,第一个考中进士的人,被成为破天荒。

    大明数百府,千余县。而科举却只有三年一次,三百多名额,怎么算都是不够分的。

    更不要说,不可能平均分,很多地方多少年不中一个进士,而苏州这个地方,每次都中,而且多了时候,还有好几个。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特殊的人才。比如在坐的苏州袁家,袁家财富不多,科名比起其他家族也不是太高的。但是袁家刻书特别多。

    在出版上,袁家有所专长,被很多人尊重。

    当然了袁家在上面有没有赚钱,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除此之外,还有常熟桑家,他家中多精通刑名,出来做官也多走刑部路线,对大明律特别熟悉,即便而今还有几个家族成员在外做通判,负责判案。

    还有书画传家的,恽家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而今还没有开始。恽家书画传家之始,就是恽本初为开始,现在也只是恽本初自己喜欢画画,他可以能不知道自己画画居然成为恽家家风了。

    还有一些医儒传家的,就是那种进则为相,退则为医,有何家,储家,窦家等等。

    这还是与科举沾边的人才。

    如果不论科举,苏样风流天下,这背后有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支撑起来的。其中有不少,因为技艺高超,以至于青史留名的人,如陆子冈。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这可以说江南最大的底蕴。

第六十四章 难得糊涂

    朱祁镇一时间都有一种想要迁都的想法了。

    而今北方边患以平,大明主要的发展方向,也是南洋方向,如果迁都回南京,自然是更好的掌控南洋战略。更不要说,江南很长时间将会是大明的经济重心。

    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分离,将会出现很多问题的。

    这都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朱祁镇定都南京,绝对不会出现江南士绅与朝廷之间的种种隔阂,即便是有,朱祁镇也把握给打通。

    而且如果南京作为大明的首都,那么朱祁镇一直实行的河北根本策,就成为了江南根本策。而江南也有足够的人才,把持大明朝政。

    而不是如河北一般,即便是有朱祁镇的支持,也不过是在朝廷之上有一席之地,与满朝半江西的江西相比,并没有多少优势。

    但是很快,朱祁镇就将这个想法给按下去了。

    原因很简单,定都江南兵权不好办。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大明精兵强将都会在北方的,这也是太宗皇帝当年所想的。

    军事重心与政治中心分离,后果比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分离更严重。

    而且朱祁镇已经在北京下了这么多的功夫,遵化铁厂,漠南马匹,燕赵男儿,都是朱祁镇用以制衡天下的筹码。

    已经难以改变了。

    朱祁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回到眼前的宴会之上,说道:“诸位,朕登基有年,却一直没有来过江南,今日到此,才明白什么叫做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江南风色,令人迷醉。”朱祁镇话说到这里,忽然一转说道:“但是,江南太平百年,却在去年忽然大乱,贼人四处劫掠,杀人放火,令朕震怒非常,江南乃我朝钱粮重地,何时出现过这样的事情。这是谁之过也?”

    朱祁镇微微眯眼,让目光更加锐利,好像一把刀子,扫过所有士绅。

    大部分人都镇定非常,如老进士唐世良。他因为资历最老,所以在上座,就排在几个官员下面,所以朱祁镇看得最真切。

    这个老翁,一副专心致志,却迷迷糊糊的样子,似乎已经老糊涂了,听不懂朱祁镇说的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却知道,他绝对不是老糊涂。

    很简单,君前失仪,可是重罪。如果他真老糊涂了,下面人绝对不会让他来这一次宴会,更不会让他占据如此靠前的位置。

    要知道中国人安排座次,从来是非常讲究的,不仅仅要考虑资历,要在各方面综合考虑的。唐世

    良定然是这些士绅之中的重要人物。

    不过是,该糊涂的时候而已。

    其他士绅大多数能保持镇定,只有少数才有几分惊慌之色。

    朱祁镇心中暗道:“都是人才。”

    朱祁镇当皇帝时间越长,似乎他身上携带的威严就越大。所以他发怒的时候,就很少有人能面不改色。

    而江南之乱的内情,在朱祁镇看来,很多都是江南士绅自己搞出来的事情。而今这些人在朱祁镇面前半点不心虚。

    这分情绪控制能力,足够做个九卿了。

    朱祁镇也知道,他不可能真拿这些人开刀,毕竟杀一个人很容易,但是善后很难。朱祁镇这一次南下,固然是为了整顿江南的各种情况,为商税推行背书。但是一个隐藏在后面的根本原因,却是要收复江南的人心。

    徐春申之死,已经伤了很多人的心了。再杀下去,只会让江南对朝廷越来越离心离德。对于江南的重要地位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朱祁镇自然将早就准备好的替罪羊拉出来,说道:“朕令锦衣卫密查之,终于查出来,乃是江苏巡抚陈钺,欺君犯上,暴虐下民,甚至勒索诸位,伤朝廷根基,查其家产,居然有百万之多。”

    “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带陈钺。”

    所有士绅都震惊了,即便是唐世良的眼睛也微微一跳。

    其实有些人已经感觉到不大对了。

    因为陈钺去迎接皇帝之后,就失去了踪迹,很少有人见过了。但是大部分人都觉得,应该是陈钺在皇帝身边伺候。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陈钺从封疆大吏变成了阶下囚。

    陈钺被两个锦衣卫踢在腿弯之处,跪在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说道:“陈钺,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话说?”

    陈钺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臣冤枉,臣冤枉,臣行为是有不检点之处,但是江南之乱,不管我的事情,是当地士绅苛待百姓,视为牛马,这才激起民乱的。陛下明鉴,陛下明鉴。”

    陈钺一边说,一边磕头,不过数下,就已经鲜血直流了。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到了而今,还在胡乱攀咬,带下去,斩立决,为江南父老,出一口恶气。”

    陈钺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锦衣卫立即堵住了嘴,随即被连拉带拖的带了下去。

    一时间所有士绅面色都微微有变。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唐世良心中微微一叹,他明白皇帝的用意

    这是就是杀猴儆鸡。

    是的,江南士绅联系起来,是一股非常大的力量,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是联合不起来的。比起手握大权的江苏巡抚,他们就是一只鸡,虽然后面有一个庞大的群体。

    同样也是表明既往不咎。

    朱祁镇在而今亲自将江南之乱给定案了。千错万错都是陈钺的错,之前向陈钺行礼的人,也都是陈钺的勒索。

    但是反过来想,也是皇帝悬起的一柄长剑。如果有些人做的不合陛下心思了,皇帝随时可以重启陈钺案。

    什么?人都死了。怎么查?

    正好,死无对证,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唐世良此刻立即不糊涂了,知道该怎么办最好,他起身扶着拐杖从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老臣代表江南百姓谢过百姓,为江南百姓除此大害,此獠狼心狗肺,贪得无厌。陛下如此,实在是让江南百姓重见天日。”

    唐世良带头,下面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办了,立即纷纷下跪谢恩,说什么的都有,一瞬间无数文人骚客,为陈钺增加了不少罪名。

    如果陈钺还在这里,定然不知道自己做过如此大恶事。

    诚然,陈钺是不干净,但是陈钺也是有政治抱负的,他收钱归收钱,但是办事能力也不差。而且江南士绅们也不是小白羊,陈钺对一家可以这么做,对这么多人迫害,就是朱祁镇也不敢轻易如此。更不要说陈钺了。

    除却有几个文人性子的士绅,比较清高,又坐在角落之中,没有参与这一次的口诛笔伐之外,其余的人都参与进去了。

    朱祁镇见状,忍不住心中冷笑。但却半分不露,脸上看上去更有几分和煦,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说道:“诸位父老请起,诸位父老请起。”

    如此,以唐世良为首的士绅们,这才次第起身。

    朱祁镇说道:“陈钺的胡言乱语,朕是断然不信的。诸位都是本朝柱石,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怎么可能会如此寡德少耻。”

    这一句话,让很多人不知道该怎么接。

    不过朱祁镇,也点道为止,毕竟对于之前的整个社会现象,朱祁镇也很难去处罚谁,毕竟法不责众,有时候也是常态。即便后世对群众事件也不好处理,而今也只能难得糊涂。

    朱祁镇继续说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江南之乱,朕不想再看第二次,想来诸位也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了吧。”

    朱祁镇此言一出,倒是引起不少共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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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介绍:
重生到了大明王朝中期,还是附身在一个八岁的孩童身上。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是一个即将继承天子之位的皇太子!
嗯,简单讲,就是一个八岁皇帝的奋斗史——夺宫变,治朝堂,安黎庶,平内乱,进人才,兴农事,开商业……
文治武功,振兴大明!
……
以冲龄之年,继大明国祚!
奋五世之余烈,修文治,定君臣黎庶,执长策,问鼎之轻重!于是,五夷臣服,御宇内而四海承平。
“执社稷之神器,迎盛世大明”明天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天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天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