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太孙朱祐极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永远陪在任何人身边。
就好像现在一样。
朱祁镇登基四十多年,秉政三十多年,内阁大学士总名单最少有二三十人,内阁首辅也换了七八个一般。
永远是朱祁镇对着天下。
除却这一点没有变化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在变化。
朱祁镇心中忽然有一种烦闷的感觉。似乎手中无数奏疏之中,关系着不知道多少复杂利益,只会让他头疼。
他一时间有厌政之意。
一项工作联系做上几十年,任何人都会有反感。
不过,朱祁镇深吸几口,靠着龙椅上,闭上眼睛,让怀恩为他揉着揉头皮,似乎能缓解一下这种烦躁之感。
其实这种毛病,朱祁镇早就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勾心斗角的原因。
朱祁镇很多时候,头上都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怎么说?有些说不明白,不是疼,不是痒,不是胀,但是总是让朱祁镇变得烦躁起来。
忽然朱祁镇感到给他按摩的手变轻了不少,手法也变形了。分明不是怀恩的手法。
朱祁镇心情一下子变好了,也不睁开眼睛道:“祐极,你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朱祁镇不用想都知道,真让怀恩纵然的,只有皇长孙朱祐极。
朱祐极在宫中,可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妃对这个皇孙都是百般宠爱。毕竟太子远在南方。这两个女人就将对太子的感情,寄托在皇孙头上。
朱祁镇将朱祐极养在乾清宫之中,固然是要向外面释放一个信号,让天下人知道,皇帝与太子亲密无间。也是不想让这个孩子,在深宫妇人手中养坏了。
而能不经通报,进入乾清宫之中的人,只有朱祐极。
朱祐极说道:“皇爷爷,功课已经做完了。贝先生说我很有天分的。”
朱祁镇睁开眼睛,看着身前这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子,心中一阵柔弱。似乎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孩子。
不论男女。
朱祁镇对几个儿子,都没有太多的亲情。
更多是寄予了政治上的期望。而此刻对眼前这个小孩子,却忽的生出了不知道多少感情。反而不想让他接触政治上很多肮脏的东西了。
朱祁镇说道:“哦,今天你学了什么?”
朱祐极说道:“学了三态变化。”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这是贝琳这么多年的研究的理论成果。也不是太复杂的东西,就是物质三态。
不过,贝琳为了让人信服,硬生生的与一生二
,二生三,三生万物联系在一起了。
倒是让不少士大夫接受。
朱祁镇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却可以接受。
毕竟科学这东西,后世虽然那么发达,但是如果看看科学史的话,其实有很多笑话的。
科学是能够纠错的。
朱祁镇不仅仅没有否定,还聘请贝琳为大本堂的教授之一,教授太子与勋贵宗亲子弟他的理论。
朱祁镇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朱祐极说道:“很有意思,特别是哪个蒸汽机。”随即朱祐极学着蒸汽机的声音,口撮圆:“呜呜呜。”的叫起来。
似乎模仿蒸汽机的汽笛声。
朱祁镇听了,顿时大笑。
似乎朱祐极这一番话,乃是他听过的最好的消息。
有甚至比自己的观念深入人心,还好?
一瞬间,朱祁镇头疼似乎也减轻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不少,他饶有兴趣的问贝琳怎么上课的。
于是乎朱祐极小小的人儿,开始绘声绘色的说起了贝琳上课的情况。
贝琳居然带着他们去看蒸汽机。
对的。
大明宫城之中,其实是有一台蒸汽机的。
当然了,与其说是一台蒸汽机,不如说是一台锅炉,用来给大明皇宫之中供暖的。
对,朱祁镇已经用上暖气了。
虽然为了防止噪声,还有其他的原因,这锅炉距离宫内很远,也因为距离的原因,热量发散很大,但是总比一些炉子好用多了。
怀恩见如此爷孙天伦,自然不会打扰,但是有一个小太监在怀恩耳边说了一声。怀恩不得不上前,说道:“皇爷,首辅来了。”
朱祁镇神色微微一变。
他也没有拒见朝臣的习惯。更何况是首辅,更是绝对不能拒见的人物。
朱祐极很是有眼色,立即说道:“皇爷爷我自己去玩。”
朱祁镇说道:“去吧,小心点。锅炉那边不能再去了。”
虽然而今还没有出现锅炉爆炸,或者蒸汽机爆炸的事情,毕竟而今的蒸汽机运用面还很窄。
但是这种危险,让朱祁镇不得不担心。
朱祐极说道:“孙儿明白。”
随即朱祐极就走了。在宫门口看见了韩雍,立即行礼。韩雍也还了一礼。
韩雍进来之后,笑道:“陛下,皇孙恭谦有礼,乃是社稷之福。”
朱祁镇笑了笑道:“一毛孩子,能看出什么来?”
韩雍说道:“不然,民间有言三岁看老。皇孙将来定然是一代明君。”
朱祁镇心中有些受用,毕竟不管是那朝那代的家长
,都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但是朱祁镇毕竟是政治人物,听了这话,却无端联想到韩雍是不是想为太子说话?
朱祁镇而今也算是上了年纪。
但是朱祁镇不服老。
依然是烈马骑得,强弓开得,但是很多大臣却开始担心了,他们担心万一朱祁镇山陵崩,太子不在跟前,大明皇位空缺,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很多人都想劝说朱祁镇让太子回京。
但是朱祁镇并不想。
理由之前已经说过了。
所以,他反问道:“韩卿今日来有什么事情吗?”
韩雍说道:“臣刚刚听说,徐有贞致仕了?”
朱祁镇说道:“正是。”
韩雍说道:“臣是来请陛下收回成命的,毕竟要给大学士一个体面,最少要三辞之后,才能放人。”
朱祁镇听了,说道:“是朕大意,你让徐有贞上辞呈吧。”
这都是面子功夫。
徐有贞如果没有三辞,就被批准了。这就近乎于一种被致仕的态度。
韩雍的意思也很明白。
如果皇帝要重重处置,明正典刑,那也不用说了。
但是这种轻拿起放,何不将事情做到位?
朱祁镇对这种细节自然没有太过注意,既然韩雍提出来,他也给韩雍一个面子。
韩雍说道:“圣明无过陛下,陕西巡抚余子俊的奏疏刚刚到了,今年秋收虽然收成不大好,但是总算是熬过了这个灾年,陕西上下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饿死的人了。”
朱祁镇长叹一声,说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也算是祖宗保佑,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其实韩雍没有说,朱祁镇也知道,其实这一次大灾之中,有很多人横死,不说大地震来了之后,被建筑物砸倒的人。
根本没有人营救。
也不可能营救。
估计很多人的尸体都在土下。
而在迁徙百姓,赈灾的时候,也是有很多人坚持不到放粮的地方,就饿死在路上了。种种凄惨之处,让人不忍直视。
余子俊而今证明了自己是能臣,但是他仅仅敢保证而今之后,不会有人饿死。之前的事情,却不敢多言。
到了这个时候,赈灾也算是告一段落。
这让朱祁镇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陕西的灾情一日没有过去,一日是朝廷一个流血的伤口。这一件事情过去了,朱祁镇才能腾出手来,做别的事情。比如处置江南的各种问题。
韩雍笑道:“这是陛下爱民之心,感动了上苍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江南就不会出乱子了。”
第三十六章 议南巡
朱祁镇如此一说,韩雍立即会意。
韩雍说道:“陛下,江南之事,虽有王恕处置不当的原因,但也是江南积弊深厚,非一日之事。还请陛下放宽心,这些跳梁小丑,不日必伏法。”
朱祁镇说道:“这朕知道,但是江南积弊当如何处置,这一次与其说是民乱,不如说是奴乱,他们将朕的话当耳边风。”
“如此纵然此辈胡作非为,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朕关心的不是江南的乱子如果平定,而是这个烂摊子如何收拾。”
朱祁镇说道收拾的时候,特别加重的语气。
韩雍自然明白,这个收拾绝对不会是太轻的。
不过,韩雍虽然是从江南迁到北京的,但是而今与江南方面的联系早已断绝了,他现在代表的是北方士绅的利益。
所以,皇帝如何处置江南士绅,他并没有什么意见。
韩雍心中转了几个圈,说道:“臣以为与其用新,不如用旧,与其使功,不如使过,王恕非无能之辈,而今大意了。还请陛下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以钦差继续在江南办差?”
朱祁镇说道:“王恕的能力朕知道,但是江南却不是寻常地方。父皇在位的时候,江南就不乐缴纳赋税,还是周忱整顿,才有起色。”
“而今之事,要难过纳粟,王恕如果再闹出事情来怎么办?”
韩雍说道:“臣举荐马文升,可以下江南。”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马文升能胜过王恕吗?”
韩雍说不出马文升能胜过王恕的话来。
在他看来,两人各有高下,却没有一个人完全胜过另外一个人。
韩雍说道:“臣以为能以南京留守曹公为主,王恕或者马文升为副,曹公就在南方,镇得住场子,而王恕与马文升都是年富力强,可以任事。”
朱祁镇说道:“曹公老了,朕不忍心再劳烦。再则曹公会照朕的意思办事吗?”
曹鼐与朱祁镇那一点心结,耳目灵通的人,早就知道了。这其中就有韩雍。
韩雍此刻才看出来,朱祁镇已经有了主意。
他立即说道:“老臣愚钝,还请陛下指点迷津。”
朱祁镇说道:“江南士绅为何如此猖狂,无非是龙撵几十年没有过长江了,他们都忘记了大明天威,朕要让他们再想起来。”
韩雍大吃一惊,说道:“陛下要南巡?”
朱祁镇说道:“正是,先生以为如何?”
韩雍说道:“陛下万万不可,而今国库空虚,四方多事,而且
南京宫殿多年没有修缮,早已腐朽不堪,不能居住了。”
“而今朝廷实在是掏不出这一笔钱。”
朱祁镇说道:“无妨,王恕已经将徐春申家产发卖,有八百万两上下,可以用来修缮南京宫室,也够我这一次下江南。”
“即便有所不足。内库还是有钱的。”
韩雍对皇帝出宫有着本能的不满,很多大臣们都想让皇帝老老实实待在宫中生孩子。但是这种情绪,并不是太大的。
最少比历史上小太多了。
历史有一次土木堡之变,让大臣们已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是而今却是没有的。
韩雍内心之中更多是对皇帝多事的不满。
只是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位皇帝不是幼主,而是雄主。很多事情不能硬顶,先以财政说事,但是这方面被朱祁镇解决了。又提出另外的问题。
韩雍说道:“陛下如果想南巡,臣请召太子回京监国。”
韩雍这个时候,也不完全是拿这一件事情来搪塞朱祁镇。
国不可一日无君。
即便皇帝在外,北京还是要有一个主事的人。按照大明惯例,皇帝出巡,就应该太子监国的。
如果朱祁镇不召回太子,北京就陷入群龙无首的地步。
如果没有太子监国,朱祁镇这南巡就不能成行。
朱祁镇说道:“何须太子监国,先生为朕看家也行吗?”
朱祁镇不愿意太子回京的态度从来不变。
而且朱祁镇对太子监国的必要性也存疑。
北京是什么地方?
是朱祁镇经营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本营,朱祁镇在北京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人手,留下多少眼线。
北京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朱祁镇。即便朱祁镇在千里之外。
而且而今大明对外也没有什么威胁了。
漠北,漠南东北在手,最近的边界就在伊犁。
而且之前传来消息,阿失帖木儿已经病故。瓦刺东进的威胁大减,朱祁镇正准备将王越召回来。
不管说天下太平。
但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北京的事情。
而且北京到南京驰道早就修好了,这样的交通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北京有事不过一两日,就能到朱祁镇的手中。
即便朱祁镇不在京师,也误不了什么大事。
如此,在北京监国的必要性大大减少。
所以,朱祁镇才大方的让韩雍主持北京政务。
韩雍立即行礼说道:“陛下,此事万万
不可,监国之事,唯陛下至亲可为之。陛下此言是欲置臣于死地乎?”
朱祁镇连忙说道:“朕失言了。如此皇孙监国如何?”
监国这个头衔不是谁都能用的,一般来说,不是太子,就是太后,或者太皇太后,再次一点也是皇弟。
从来没有大臣监国的事情出现。
如果韩雍头上,挂着监国头衔,韩雍定然会被千夫所指。
韩雍说道:“陛下,此去江南恐怕时间短不了,北京必须有一主事的人,太孙虽然天资聪颖,但是年纪太小了一点。还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说道:“太子在南洋另有重用,先生也知道,君臣父子是最难相处的,太子在外,则两安,京中有皇后,皇孙,有卿,太子之位,决计不会有变化的。”
“卿也为朕想想。召回太子之事,决计不行。”
韩雍说道:“臣知道,陛下想令太子在南洋征伐,不能久留京师,如果陛下真要南巡的话,请册立皇太孙。”
韩雍听朱祁镇如此说,就知道事不可为,挡不住了。所以他只能提出一些交换条件了。
不知道是不是当局者迷。
反正很多大臣对太子常年在外,都提出了担心。
担心父子之间常年不见,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韩雍请立皇太孙,自然是按太子的心,也是按百官的心。
而且立太孙也是有先例的,毕竟宣宗皇帝就是当过皇太孙,而且当初的情况与而今的情况,也是有几分相像。
当时太宗皇帝在北京,而作为太子的仁宗皇帝常年在南京,不在太宗身前,跟在太宗身前的就是太孙。
朱祁镇听了,说道:“可以。”
其实对朱祁镇来说,皇孙与太孙并没有什么区别。毕竟朱祐极是嫡长子,将来一定是皇太子。
毕竟大明嫡长制度,已经深入人心,即便是朱祁镇想改也不是太容易的。
而今不过是将一个名分提前给与而已。
韩雍说道:“南巡之事,今日已经不行了,最少要明年才行,这毕竟是大事,要好好准备一下。”
“陛下要给臣时间。”
朱祁镇说道:“可以。”
韩雍的理由,朱祁镇也接受,毕竟皇帝车架出巡,是很麻烦的事情,而且朱祁镇这一次有意南巡,也是有事情要做的。
最少要震慑江南,就少不了耀武扬威,带大量军队南下。
不过,朱祁镇也担心这是韩雍的缓兵之计,拖着拖着就没有了。他又补充说道:“令驸马石璟先行出京,勘察南下道路,也做到心中有数。”
第三十七章 风波定
其实,朱祁镇南下路线有什么好勘探的。
无非是沿着驰道南下。
之前也说过了。
两京驰道是与运河并行的。
如此水陆并行,才方便朱祁镇带着大量军队,与百官官员南下。
朱祁镇要的并不是,石璟去勘探路线,而是将风声放出去。当然了,或许道路上也需要做一些功课。
毕竟,朱祁镇这一次南下的人数决计不少。
不过,在朱祁镇看来更重要的事情,是将这一件事情给敲定。不能让韩雍出尔反尔。
韩雍也明白这一件事情。
韩雍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此事重大,自然要事先准备一二。不过臣以为陛下这一次南巡,定然要大兵护卫,臣以为成国公朱仪为人忠直,可与驸马石璟一并随行。”
朱祁镇听了,问道:“那谁坐镇京师?”
韩雍说道:“陛下,威国公该回京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自然明白韩雍的算计。
韩雍对勋贵,不,是文官集团对武将集团从来是有所防备的。
朱祁镇既然要南巡,而且在南京恐怕也待上一阵子。
如果让京师周围的驻军,还保持着原来的结构。在韩雍看来,并不是太可靠的。
所以韩雍改变了之前的想法,让王越代替朱仪。
之前已经说过,任何高层的人士变动,都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变动,在这个时候王越代替朱仪,将是一场大规模的人员调动。
王越久在西域,嫡系人马都在西域。朱仪能在内阁之中做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也不会没有班底。
这一次权力交替,并不会马上结束。也让韩雍在北京有了干预的可能。
等王越真正抓紧权力的时候,朱祁镇大概也会从南方回来了。
朱祁镇对韩雍的用心,也能揣测出几分,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说道:“好。”
虽然以韩雍觉得可以控制朝廷局面,但是消息传出来,依旧引起了轩然大波。当然了,而今的朝廷不是当初的朝廷了。
当初朝廷是真有一批秉承道义,坚持原则的大臣。但是而今,因为朱祁镇变法的缘故,这些人早就被按下去了。
没有人敢直视皇帝加首辅的权威。
所以,他们对皇帝南巡这一件事情,在强调各种客观困难的同时,也加大了对王恕的弹劾。一时间无数弹章几乎要将王恕给淹没了。
因为在很多人看来,皇帝之所以南巡,就是因为王恕在江南处事不当所致
,再加上王恕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毕竟,士大夫经商的事情,虽然在江南最为盛行,但要说是唯有江南有,也是不对。
很多人不敢正面反对商税政策,但是暗搓搓的攻击王恕却是敢的。
不过,这些弹劾,被朱祁镇给压了下来。
这也算是朱祁镇的担当了,正在做事的人,一般不会受到干扰,但是在事情做完之后。就要算总账了。
但是朱祁镇没有做,各种风声也是传到了江南。
不过,此刻的王恕却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王恕最危险的时候,就是乱贼以分兵多路,嗯---,也不算是分兵,毕竟所谓大周天军内部之中,也没什么协同作战,更是各打各打。
王恕也只能将各里甲分别应敌。
不得不承认,苏州承平日久,民风羸弱,如果在乡村还好,因为即便是江南民间,很多村庄为了争夺水源还有别的,还有械斗。
但是苏州本地百姓,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即便苏州壮丁,或者的民兵数倍于这些流寇,但是依然是打不过。
不过,人多总算这能拖住一段时间。
等着王恕亲自带着毛江所部千余人。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
虽然毛江只有千余人,但是京营精锐面对这些乌合之众,如同砍菜切瓜一般,再加上苏州城内已经被管制了,这一支军队调动的速度也很快。
于是,这数日之内,毛江所部在苏州城区到处调动。一日之内,少则五次,多则七八次接战。
每一次面对的对手也不多,最大一股不过一两千人。
但是即便如此,王恕也不可能护住整个苏州城。
苏州城外围地区,千余间房屋被烧毁,因为而死的苏州百姓有多少,也不是一个当时能查清楚的事情。
甚至永远都查不清楚。
不过,在数日之后,苏州城就没有再受到这样的袭击。
因为毛锐取得了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这一场胜利本身,不止一提。毛锐面对唯一问题,是找到所谓大周天军主力在什么地方?毛锐一战,杀了几十个将军,十几个都督,六七个王爷。斩首三千余级。俘获上万,至于剩下都风云流散。
不过,毛锐的胜利还不算是尽了全功。
无他,毛锐所部虽然是南方人,但毕竟不是水军。而江南又是水乡。而且苏州城附近就有一个大湖。
自然是太湖。
抵不过朝廷大军的贼人,全部逃进
了太湖之中。
毛锐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只能向王恕报信。
王恕立即下令太湖周边府县,封锁太湖,不许百姓与贼人相接。然后向南京方面请求援军。
因为南京方面有一支水师,乃是从开国以来的,就是长江水师。
当然了,而今的长江水师,已经不是开国之时,西击陈友谅,东平张士诚的雄师劲旅,早已破败不堪。
在朱祁镇的军事改革之中,也是大规模裁撤。
无他,在朱祁镇的军事布置之中,并没有长江水师的位置。想想就知道,朱祁镇在长江留一支内河水师是准备打谁?
或者说整个长江流域之中,谁是大明水师的敌人?
朱祁镇将水战的重心地方在海上。
长江水师面对的就是缩编,再缩编,裁撤,再裁撤。当然了,这也是他们本身就不中用的原因,真正中用的话。朱祁镇在海上也是需要不少水战将领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长江流域广大,虽然没有敌人,但是也是有一定剿灭水匪的需要。所以南京长江水师保持一个大营的编制,也就是万人,大小数十艘战船,从某种程度上,船比人还多。
至于北洋水师的战船,不能说不能到太湖之中,但是大多都不适应河道作战。
在这样的战事上,还是长江水师专业。
长江水师很快就到了。
不过同时到的还有曹鼐。
听闻江南发生了如此大事,曹鼐岂能在南京坐得住。
曹鼐这个南京留守,从本意上就是为了处理这种特殊的事件而存在的。如果太平无事的话,南京留守与一个摆设差不多。
但是而今出了事情,曹鼐就有统合南方数省的权力。
曹鼐一来,先听了王恕的报告。随即下令南京留守的军队调过来几个营。并下北洋水师松江一部也调一部过来,将除却太湖之外,其他散落在各府的贼寇一一清剿。也传令给浙江巡抚,让他带浙江的军队来太湖边上汇合。
与各部大军一起封锁太湖。
毕竟太湖也是浙江与江苏之间的界湖,两省之间不协同合作的话,容易被贼人钻了空子。
如此一来,动员军队有七八万之多,如果加上民夫什么的,妥妥的超过了十万。
可谓兴师动众了。
但是江南对大明来说太重要了。
所以曹鼐宁可兴师动众,也要速战速决,尽量将这一次战乱对江南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曹鼐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到了这里,远远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第三十八章 矿难
浙江一省都指挥使比江苏都指挥使的权力要大一点。
浙江一省的军队也不多,但是却没有多少都指挥使指挥不动的军队。
浙江一省的军队,呈现东西分布。
东边是海边上。
浙江临海有好几个卫所,都是当年防范倭寇的。而今虽然不用,也裁撤了一些,但是框架还在。
毕竟朱祁镇对海上的威胁有足够的认识。
这些军队可以看做大明的海防部队。
再有就是西边。
准确的来说,是西南。
西南这里的驻军,却是叶留宗之乱的遗留。
当初叶留宗之乱初起的时候,浙江应对可以说是手忙脚乱。前后失措。
在平定叶留宗之乱后,就在西南地区驻扎了一些军队,当然数量也不是太多的。
当浙江一省接受了曹鼐的命令之后,从各部抽调了一支两万人的军队,去太湖听令,就是各地平均抽调的,西南方向的驻军也在征召之列。
只是这里一动,就生出一场乱事来。
说实话,在这种近乎奴隶的用工制度之中,受压迫最深的还不是这些江南一带的工人,毕竟各种纺织的活虽然很累很苦,但是毕竟不是挣扎在死亡线之上。
真正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是矿工。
朱祁镇开了厂矿之禁后。
浙西南矿场大增。
首先这一代本身就是传统的矿区,否则也不会有叶留宗之乱。其次就是少府有了日本这个特大矿场之中,也就看不上浙南矿场了。
毕竟,一年下来,能有七八万两的收益就不少了。
但是麻烦事情相当不少。
要在浙南派人,也要养上好些矿工。
因为朱祁镇的命令,少府下辖的各个工厂,在工人待遇是相当不错的,当然了,与现在也没有办法比。
更多是类似于军中的待遇。
虽然不能与朝廷战兵相比,但是养这矿工也是很费钱的。
少府上面打算盘一算,每年七八万两的收益,如果要养数千矿工的话,结余不过两三万两而已。
为了两三万两费这么多事情,并不太划算。
于是,少府保留的矿场,有这样几个特点,产量特别大。比如云南的铜矿与银矿,这是大明国内产量最丰富的地方。或者距离北京比较近,管理成本不高,比如山东,辽东等矿。
再有就是日本了。
其余的矿场都发卖出去了。
当然了,即便他们发卖出去了,这些矿场产出金银也是
要交税的。
户部收了之后,惯例也是要解给内库的。
但是同样的矿工在少府下面干活,与给私人干活是完全不一样的。
毕竟有叶留宗之乱在前,朱祁镇很重视矿工的待遇。但是这些能在官府手中拿下矿山的人,无不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物反而没有朱祁镇这种警惕心,根本不将泥腿子放在眼里。
比后世的黑煤矿要更黑。
矿难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尤其是这些年大明经济发展迅速,特别是江南。
所以,江南在生产之中就需要很多金属,比如用金银打造出来的金丝银线,比如铁,锡,铅各种矿产。
于是各地矿场更是督促下面的人拼命的挖矿,至于死人根本不在乎。
即便朝廷改革了吏员,也派人来视察过。
各地方视察的目的是什么?
是代表国家慰问矿工的生产生活?不是,而是为了收税。
只要能收上税。其他的,他们才不管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风暴本身就在酝酿。
浙江处州府龙泉县群山之中一处矿场之内。
随着一阵爆炸之声,矿洞轰然倒闭。一时间天地之间,似乎被这爆炸声所遮掩了,什么声音都变成一片空白。
“老叔,”一群人扑了过去。
在矿洞掩埋的地方不住的挖掘。似乎想挖通一般。只是这个工作量却是相当大的,一时间哪里能够打通了。
在采矿的时候用火药,这早就是相当平常的时间。
只是这一次却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第一次填充的火药并没有响。只能派人去看看,这不,人刚刚进去,就变成这个模样。
“干什么的,干什么吗?”十几个膀大腰圆的监工,手中挥舞着刀子,说道:“做什么的,这一次火药放多了,再次装药,将矿洞炸开,这样清理碎石,不知道清理到什么时候。”
“大人,”一个十七八岁的矿工,浑身上下瘦骨嶙峋,与这些膀大腰圆的监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说道:“人还可能活着。这里只需挖开,里面可能没有塌。”
监工似乎整个人都有一个鼻孔出气,说道:“你说没有就没有,什么死的活的,要我说这个老不死的,早就该死了。上面催的紧,快些做事。否则,请你们吃刀子。还不快去。”
矿工们都停止了动作。
死死的看着这些监工。
监工也都上来,为首一人,鞭子重重的摔了过去,一连抽在好几个人身上,说道:“怎么,想和那个老家伙一起死吗?要不要我
成全你。”
“快去。”
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些矿工是打不过这些监工的。
随着再次“轰”的一声,碎石崩飞,矿洞再次被炸开了。同样在碎石之中,也出现一具不成样子的尸体,连一个全尸都没有了。
虽然矿工们都在艰难的开矿,但是气氛凝重之极。似乎就好像这铁矿石一般。
晚上。
所有矿工都穿着单薄的衣物,一个挨着一个躺在一个地窝子里面。
什么是地窝子,就是一种半埋式的建筑物。
也就是往地面挖一米上下,然后在上面搭建一个棚子,并不是太高,甚至长大高大一点,恐怕在里面抬不起头来,简陋之极,简直是原始人所用。但是而今却在这些矿工的住处。
这些矿工也没有什么被褥,有的只是稻草。将整个人埋入稻草之中取暖。
毕竟浙江的秋天也是很冷的。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今日那个与监工对峙的少年人大声说道:“这样下去,我们都是一个死,无非是早死与晚死而已。”
“既然如此,我也不要让他们好过。”
“诸位兄弟,谁愿意与我一起。”
这个少年这一番话,并没有引起震动。
因为很多人都麻木了。
这样的事情,在矿场之上从来不少见。司空见惯。
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
各种矿场大大小小的暴动,从来不少的。但是这种忍饥挨饿,瘦骨嶙峋的矿工,与那些吃饱穿暖,膀大腰圆,全面武装的监工。胜负从来是很明显的。
大部分反抗不过是送人头而已。
少年这一番话,甚至引起不知道谁的冷嘲热讽,说道:“你想去,你就去,你如果能拿一颗监工的人头,我们就跟你干。小毛孩子,还是老老实实多活几年。”
少年站在地窝子之中,听着此起彼伏声音,有冷笑声,有叹息声,有呼吸声等等。
但是在少年耳朵之中,都是嘲笑之声。
他一咬牙,大步走了出去,有几个矿工要拉他回来,却被他甩开了。
少年走进了黑暗之中。
很久很久。
一直到了午夜身份,大部分人都睡着了。
却听见一阵声响,少年大踏步走了进来,浑身带着一股血腥味。少年点了火堆,幽暗的火光再次照亮了地窝子。将手中一个椭圆的东西,高高的举起,说道:“我已经做到了。”
顿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却见少年手中举起来的,不是别的,就是一颗人头,他真的去杀了一个监工,回来了。
第三十九章 叶世子
这个少年出去之后,也有一些后悔,但是他想起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叔,再加上后面的一些人的讽刺,却不愿意回去。
让他去杀进监工那里,他也不敢。
毕竟,他去了也是送死而已。
就这样他守在外面,进退两难。
不过,等到半夜,却有一个监工摇摇晃晃的出来,似乎是要撒尿,更凑巧的是,这个监工就是向他躲藏的地方而来的。
这少年眼看就要被发现了。他明白,如果被发现了,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暴起抡起一块石头,砸在这个监工的后脑之上。
一击致命。
随即将人头割了。
不知道,这暴起杀人,给了这个少年无限的勇气。还是将自己逼上绝路之后,少年的智慧迸发。
他此刻举起人头,说道:“现在这些监工还不知道,我杀了他们的人,当时明天一定会知道,而这颗人头此刻在这里,你说他们会相信,是我一个人做的,会没有同谋吗?”
此言一出,顿时将所有人都逼到了与少年一样的绝境之中。
这些监工会听他们解释才怪。
“干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说的。
“一个娃娃敢做,我们又怎么不敢。”
矿工们并非没有怨气,而是没有看到希望,而今连现在的情况都无法为维持了,只能拼命了。
一个老头,忽然从一边拿出一个布包。说道:“这里有不少火药。”
少年顿时眼睛一亮。说道:“好。”
说实话,这些矿工所住的地方外面是有一道木墙。在大门处有监工住的房子。监工的房子是与木墙连在一起的,是一排房子。
内外都能开门。
一般来说对内的门都是关的非常结实,谁知道那个监工是怎么走到里面的。
也先这就是天运。
而今有了这一包火药,就能将房子给炸开。足够给这些监工狠狠的一击,如果能夺得兵器,就有逃脱的希望。
少年领头顿时召集了几十个人,小心翼翼的将火药藏好,随即引爆。
这些矿工之中,有很多人玩火药玩的出神入化,毕竟这些都是他们的生产工具,而且放炮从来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一个不小心,他们就没有命了。现实情况逼得他们不得不精通火药。
于是一声爆炸之后,监工并没有死多少个,这火药的数量还是有一点少,毕竟这是在放炮的时候,一点一点的扣下来的。
但是足够了。
等监工还没有回过神来,这些矿工就一涌而上了。
双方一阵厮杀。
矿工们太虚弱了。
虚弱到两三个人才能按住一个监工,如果不是监工们来不及反应,死的人只会更多。
当然了,这也是这个矿场本来就不是太大,只有几百矿工与几十名监工。
因为这个矿是铁矿。
遵化铁厂与佛山铁厂两大铁厂是大明铁业的统治级别的霸主。
但并不是说,大明除却这两家之外,就没有其他铁业了。
龙泉宝剑天下闻名,这里的铁业生产,也是源远流长的。再加上这里不临海,交通不便,距离遵化与佛山都比较远。
这才维持一定的铁业份额。
但是正因为并不是太赚钱的,故而这个铁矿对矿工的压榨,也是到了极致。
才有今天这事情。
所有监工都被杀了。
这个少年收集了一些粮食,让所有的矿工都吃了一顿饱饭,顿时少年的威望大增。于是在矿工之中就有流言,说这个少年,乃是叶留宗之后。
很多人在不同人有不同的评价。
在官方的角度,这叶留宗就是一个逆贼,而且是大逆贼,但是在矿工眼中,叶留宗是他们乡里少有的成功人士。从一个矿工成为一方大豪,从一方大豪,成为一号反王。
哪怕最后失败了,也是很多矿工都无法想象的成就了。
这少年之前也是乞丐出身,被人骗了过来,成为奴工,自己姓什么都未必知道,就索性自称是叶留宗之子,号称叶世子。纠集矿工,下山劫掠。
不劫掠不行。
这几百号人,要吃要穿,矿山上的一点点的东西,根本不够用。
他们虽然有几百号人,几十把刀,更多人不过是斩木为兵而已,但是死余之人,从来不怕死。
一连破了好几个村子,都以悍不畏死的架势,将这些人给打怕了。
又连破好几个矿场,聚啸之众也有一两千名,唯叶世子的名头是从。
而这个时候,当地驻军又被调往太湖了,处州知府更是听闻叶世子种种传闻,督促当地官兵进剿。
只是官兵一追,叶世子就带人跑了。
等官兵入山,叶世子却将卷来的所有火药都安置在山壁之上,又派了几个敢死之士,上山埋伏。
等官兵经过,引燃火药,一声爆炸之后,不知道多少官兵被淹没在石块之中。
当然了,这时候如果官兵能沉稳厮杀,未必会败给叶世子的人,只是在经历过这
种天崩地裂一般的灾难之后,有多少人还能心平气和的思考。
所以叶世子乘乱击之。大破官军千余,斩首三百余人。
处州府官军的机动兵力一下子没有了。
叶世子又乘胜攻入龙泉县,破龙泉之后,更是收集了大量兵器,于是越发成气候了。
于是在正统四十二年深秋的时候,这一件事情地方官员再也不敢遮掩了,只能层层上报了。
而这个时候,正是曹鼐摆庆功宴的时候。
庆的是什么功?
自然是剿灭了太湖贼人。
其实,江南这一次乱事,各方面原因很多,但是苏州各原材料市场不明波动有直接的关系。
所以在平叛的时候,王恕也没有忘记梳理上下产业。
虽然花了好大功夫,蚕茧,蚕丝,棉花等价格都凭空长了不少。这才让很多百姓将存货卖了出来。
再加上从松江来的所谓大周天军的军纪,比大明军队还差劲多了。
虽然大明军队的军纪算不上好,毕竟在正统前期,很多士卒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这个情况下要求军纪,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不过,朱祁镇在军纪改革之后。别的军队不知道,但凡在京营体系之中的军队,关饷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在这个基础之上,就能要求军纪了。
总体上来说,大明军队的军纪呈现两极分化的情况,一方面是京营各部,军纪比之前好多了,但是如果各地卫所屯军虽然比之前有所好转,也是相当有限的。
而且这一场平乱战事,是由两个文官大佬主持,前期是王恕,后期是曹鼐为主,王恕为辅。对军纪要求更加严苛。
这样的情况之下,苏州本地百姓自然是支持官府了。
这种支持虽然不能直接决定这一场大战的胜负,但却能间接的决定。这些贼人虽然从水路遁逃,但是他们其实并不是太熟悉江南的水情的。
有了本地百姓指引,这些贼人就失去了地利。
更不要说长江水师全部到场,再加上京营,江苏浙江两省军队在太湖岸边布上了天罗地网,胜利也就是正常的事情了。
江南之乱,前后脚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江南损失并不轻,但是元气尚在,甚至如果只算赋税的话,因为商税征收,虽然今年因为变故,减半征税,但是估计也有三百万两上下的赋税。
之所以这么顺利,也是江南士绅见识了泥腿子的厉害,特别是陆麟这个举足轻重,连王恕都不敢怠慢的人物,稀里糊涂就掉了脑袋。让他们认识到了,他们是少不了大明朝廷的保护。
第四十章 青壮与老成
如此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一场乱子,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这其中内容,王恕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向北京报捷了。
虽然王恕对自己在江南出的纰漏,很不满意,但也觉得这个成绩勉强可以交差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曹鼐与王恕几乎同时得到了消息。
王恕忍不住去见曹鼐。
却见曹鼐品茗读书如故,连忙说道:“大人可知道,龙泉之事?”
曹鼐说道:“自然知道,贼人破龙泉县,县令以下死难十五员,甚至有吏员降贼者。大损朝廷颜面。”
这也是吏员改革的后果,在此之前,一个县有三五个官员就不错了,但是而今一个县有十几名官员,几百吏员才对。
这才有了而今的情况。
王恕说道:“贼人以矿丁为主,虽然有数千老贼,但是恐怕重现叶留宗当年之事,不可小窥。而且地方上从来是报喜不报忧,贼人而今已破一县,气候已成。而今不早做打算,祸恐深。”
曹鼐叹息一声,说道:“不管怎么说,而今也只能放放了,要等朝廷处置。”
王恕说道:“大人。”
曹鼐打断王恕的话说道:“你说的我并非不知道,但是我虽然是南京留守,但有些事情也不枉为的。”
曹鼐也是从王恕这个年纪走过来的,那个时候是以天下为己任,只要认为自己正确的事情,从来不顾生死。
这才曹鼐与朱祁镇的决裂。
曹鼐但凡愿意低头,说不得辅助朱祁镇击破瓦刺的功劳,就在他手中了,而不是周忱了。
这几年在外为官,才知道要想做事,先要保全自己。
曹鼐这个南京留守,继承了南京兵部的权力,名义上整个大明南方的所有军事行动都要有南京兵部负责。
但是曹鼐却明白,如果真以为是如此,他这个南京留守就不可能让朱祁镇放心放在南京这么多年了。
曹鼐以先斩后奏的形式断然插手江南战事,是因为江南重要。江南多乱一日。朝廷就多一分损失。
但是处州却不一样了。
处州府与苏州府完全不一个地位。
可以说,大明之大,能与苏州府一样地位的府县很少很少。苏州府的地位,绝非一省治所所能及的。
所以处州府的乱事,再拖拖也不迟。要皇帝处置之后,他才能动手。
当然了,他已经上奏,他估计朝廷定然以毛锐为主将平定处州匪患。
此种分寸,却不大好说,给王恕说了,估计王恕还
以为是胆小怕事,只能让他经历的事情多,才知道在各种繁杂的事务之中,如何拿捏分寸,该急的时候,自然是一分不能耽搁,不该急的时候,就要沉得住气。
就好像是现在。
曹鼐说道:“苏州的乱子,前后要奏销五六十万两,江苏与浙江两地府库已经空了。大军如何出动?”
京营能打是真能打,花钱也是真花钱。
这一次平乱,京营有三四万军队参与,其他的不说,最少打仗的时候给加双俸,三个月,就对支持十几万两,至于后面的奖励,赏赐。还有苏州当地一些赈灾补偿。可不就五六十万两了。
对于大明来说,五六十万两并不算多,但是对于浙江与江苏两省来说,五六十万两足够抽干两省的结余了。
这些年大明中央财政是比较困难的,但是更困难的是地方财政。
毕竟地方政府在吏员改革之上,根本就是大规模扩张,想要维持这个局面,消耗的钱粮就不在少数。
浙江与江苏能将平叛的钱粮凑出来就不错了。
有人大概说了,少府不是调了八百万两到苏州。还有刚刚征收的商税。已经徐春申的家产。
第一,少府的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已经换成了江南织造的大规模扩张。
第二,即便是少府的钱还在,王恕也不能用。
因为双方根本不是一个体系之内的。
王恕让汪岳提高蚕茧蚕丝的收购价,汪岳愿意给一个面子,再加上乱事一起,这些东西的价格本来就该升高。
但是王恕要让汪岳将钱挪给王恕,汪岳却未必敢答应了。
徐春申的家产与商税,这两样也是一样。
刚刚统计出来,已经被户部看中,面对如此缺钱的中央,早早的就打上封条要运输到北京。
王恕也同意了。
毕竟王恕之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正要做些事情,弥补一下。
这些近千万两的财富,狠狠的为大明奶了一口血,也是王恕的功劳。
虽然这些钱财还没有出苏州城,但是已经不是王恕可以染指了。
当然了王恕如果下定决心不是不行,但是要承担政治风险的,如果是单单是政治风险也就罢了。
王恕不是胆小之一,只是不在他的职权之内。
因为王恕虽然是钦差大臣,但是他的职权也是有限的。王恕即便将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处州府的。
但是曹鼐却可以。
这就是王恕来找曹鼐的原因。
王恕听了曹鼐的话,心中一叹,暗道:“曹公老矣。”
王恕如果有曹鼐这个职位,他绝对敢拦
截税银,先行平乱。只是曹鼐既然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是说明了曹鼐的态度。
王恕又有什么好说的。
王恕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曹鼐并没有对王恕无礼举动有什么不满,却从王恕的举动之中看出了自己年少的身影,叹息一声说道:“到底年轻。”
随即下令请毛锐过来。
毛锐对曹鼐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一丝怠慢。
因为毛锐是尝过曹鼐的手段的。
毛锐刚刚调到南京的时候,乃是从交趾撤出来的。
随着大明在交趾的统治时间越来越长,很多年轻人都开始忘记了安南黎氏王朝,交趾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兵力镇守了。
这才有太子南下,建立南洋都司。动用的就是一部分交趾驻军。
而毛锐所部也是因此从交趾撤回来的,分散安置,毛锐才得已坐镇南京。
刚刚来到南京的时候,毛锐有几分桀骜不驯,但是很快就被曹鼐整的服服帖帖的。
从此之后,毛锐在曹鼐身前从来不敢有一丝丝的怠慢。
曹鼐问道:“军中如何?”
毛锐说道:“区区小战,根本不足挂齿,反而军中士气高昂,很多士卒想再打仗。”
毕竟对底层士卒来说,打仗可以加赏钱,打仗可以升官发财,等等。
如此情况之下,大部分京营士卒都是好战的。
曹鼐说道:“如此就好。处州有反贼作乱,你是距离处州最近的京营,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十日之内,朝廷就有诏令下来。”
“浙江,江西,福建三省会剿,将以你为主将,这几日整顿士卒,好好休息,朝廷有用你的时候。”
毛锐说道:“末将明白。”
毛锐面对这个消息,心中有几分欢喜,毕竟有仗打对大多数将领来说都是好事,唯一让毛锐感到不满意的事情,就是这是剿匪。
即便是打下来,也没有什么功劳。
指望这一场平乱的战事,加官进爵几乎不要想,最多赏赐一些钱粮,或者说给予一些名义上的赏赐。封妻荫子之类的。
其他的,就不要指望了。
没有仗打,武将们也不好混。只能熬资历了。
曹鼐所推断的果然没有错,十日之后,诏令下达,毛锐带领本部,汇合三省围剿,但是王恕所预料的也不错。
当毛锐到达处州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虽然不是大雪封山,但是天寒地冻,又拖得时间长了,给了叶世子一行人足够的准备时间。
这一场乱子,在正统四十二年是平定不了了。
要等明年了。
第四十一章 南洋都司
在南洋最不少缺少的就是雨水。
不管北方是什么天气,但是对于嘉定来说,只有雨水大与雨水小的区别,还有就是永远过不完的夏季。
而嘉定,就是太子朱见濬所定下的南洋都司治所所在。
这里不是别的地方,就是湄公河三角洲所在地。
在后世称过西贡,后来又该为胡志明市。
这里天气湿热炎热,可以说是一片莽荒之地。本来就是一个小渔村,是刘大夏向太子推荐了这里。
因为这里水土太好了,或许在土人眼中,是一片荒芜之地,但是在刘大夏看来,简直是一块天赐宝地,一年可以三熟四熟,十二个月几乎雨水不断。
但是在江南出身的刘大夏眼中,根本就是又一江南。
要知道,在秦汉时代的江南,或许就是这样的模样。
但是千年过去了,江南的富饶甲于天下。可见只要下力气整治,这里是可以变成鱼米之乡。
也正是如此,刘大夏向太子进言。
太子亲自来考察之后,圈定了这里。
带了数万军队,与大量安南百姓,还有当地招募的其他各族百姓,有十几万之众,就在这里扎下根来。
命名嘉定。
大明朝新建的南洋都司,包括嘉定府,也就是整个湄公河三角洲,还有南海卫,就是万生石塘屿。还有旧港宣慰司。
当然了,对南洋诸国都有管辖权。
当然了。
太子之所以这么容易,在这里建立城池,并将以嘉定为中心,这一大片土地并入南洋都司之中。
不仅仅是因为大明灭安南的天威,还有这一片土地都处于尚未开发的地方,大多数地方都是沼泽泥塘,大量热带雨林,还有鳄鱼毒蛇出没。都没有多少人居住。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一带地域的区域霸主,也就是吴哥王朝,在宣德年间轰然崩溃,为暹罗攻破都城吴哥,不得不迁都金边,就成为了后世的柬埔寨前身。
这个时代的柬埔寨称为真腊。
虽然已经过了近五十年了,但是真腊依然没有重振的样子。甚至一直没有重振。
历史上安南阮氏从柬埔寨手中夺得了这一片土地,也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柬埔寨也是什么也不敢做。
而今的真腊更是希望大明政治上的保护,自然不敢与大明作对。
这才痛痛快快的将这一块土地交了出来。
太子之所以开发嘉定,并非为了开荒的。而是完成征服南洋伟大构想。
因为太子很早就知
道,这一件事情,是他的父皇给他的考题。
在安南慢慢平定的事情,太子其实也想过很多办法想要回到京师。
毕竟京师才是大明的政治中心。
作为大明未来的继承人,岂能不想回去?
不管在外立下再大的军功,对太子也没有什么卵用。
这一点古人早就有很精辟的论述了。
古人一般不用太子当将军,因为即便胜利,对太子来说,也是锦上添花,但是一旦失败,就会大大损伤太子的威望。
甚至动摇储君之位。
但是太子想过很多办法,都无法动摇朱祁镇的想法,只能照着做了。
不过基于刚刚的原因,太子宁可稳一点,也不愿意冒险。
故而,他迁移治所,遥控南洋爪哇战事。
因为有大明为后顿,以占城,真腊,暹罗等大大小小的婆罗门教与佛教为主的国家,纷纷支持满者伯夷,对抗淡目国。
这反而引起了回回教的反弹。
于是这一场大战,断断续续打了好些年,还没有终结的意思。而且扩大化了。早已不是满者伯夷与淡目国爪哇岛上,新旧霸主的事情了。
佛教与婆罗门教之间是藕断丝连的关系。经过大明的撮合,自然能走到一起。
只是印度教总就不行的。
如果行的话,也不会在印度本土上,都被别人压着打了。
没有大明的支持,早就崩盘了。
很多时候,太子不得不指使一些汉人力量参与进去爪哇之战。刚刚开始回回教还不清楚,时间一长,谁也不是傻子。
回回教与大明的对抗,也不仅仅是爪哇岛上了。
虽然爪哇岛乃是南洋的中心。但是南洋不仅仅是爪哇岛,还有其他地方,比如旧港都司在施长安之前,施长安的姑姑与姑父,就投奔了回回教。
双方的对抗不仅仅是战争之上,还有文化之上,这也就失望为什么陆家一到旧港,会被如此礼遇的原因。
当然了,太子对于领军南下作战,还是有一些疑虑的。这才没有站上前台,而回回教这边,他们霸占这南洋到阿拉伯的航线。但是他们同样需要的大明的货源,还有畏惧大明的强大,也不愿意撕破脸。
毕竟,他们这些回回教也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
内部也有矛盾。
只是这种对抗,让太子有些不好掌控局势,他又不想去南洋,虽然大明在南洋有两块飞地,但是这两块飞地都有地头蛇。
南洋卫更不用说了,在大海之中一个小岛,根本不能屯驻大军。
能去的只有旧港
但是旧港施家兵强马壮,作为大明插在南洋的一根钉子,得到了朱祁镇的关注,以优先级非常高的得到了大明各种武器与资源。
施家兵马数万,商船更是数百艘,又是南洋汉人之首。背后又有皇帝的光环。
太子去了,强龙与地头蛇之间,恐怕也不会愉快。
这才有太子思来想去,派刘大夏勘察南洋各地,寻一个立基之地。最后就是这里了。
不过太子忙于南洋事务,对嘉定城之中的大小事务,都是有刘大夏处置的,而刘大夏也正式成为太子庶子。并主持南洋都司政事。
刘大夏也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事情,用了三年的时间,开出数万顷水田,可以让大军粮食自给自足。
并且招募了不少当地百姓,编户齐民。
让嘉定城也越发繁华起来了。
只是这一日,刘大夏正在处置政务,却听人来报,太子有请。
刘大夏立即放下手中的公务,去了太子府。
太子一身薄纱,依然大汗淋漓,只是他面色严肃,似乎没有感受到这里的炎热,故而所有被召来的大臣们,都一个个虽然穿得很是单薄,但也不敢有一丝失礼。
被太子召来的人并不是太多。
只有刘大夏,张懋,等几个人而已。
太子说道:“汪直你去外面守住着。”
“是。”汪直答应一身。
汪直而今已经是太子信重的小将了。
甚至在爪哇战场之上也是历练了好几次。
太子说道:“陆麟死了。死在乱军之中。”随即将手中一张纸传递下去。
此言一出,刘大夏心中一动。
陆麟就是太子的人。
而且是刘大夏引荐的。但是即便陆麟是太子的人。也不仅仅是太子的人。每一个人都有很多重的身份。
他的所做所为,太子并没有什么指使。
太子之所以收纳陆麟,一来是因为陆家在旧港的特殊地位,二来的是江南的地位太重要了。
太子要在江南安插几个人手,也是非常正常的。
就好像西域也是太子的人。
太子早就成为朝野之间的一位大佬。
但是江南与南洋之间,距离太远了。很多事情,太子知道也是相当有限的,只知道陆麟死了。
死了的很蹊跷。忍不住让人有过多联想。
而政治上,很多少时候,不是太讲证据,很多事情都是自由心证。这也是为什么太子将几个心腹大臣叫过商议的原因。
几个都看了过去。心中也有一些疑虑。
第四十二章 太子的担心
刘大夏说道:“殿下,江南贼乱,而今诸事不明,也许陆麟真是死于贼人之手,即便退一万步说,陆麟之死,真的另有内情。只要陛下心意未变,殿下之位,也是稳如泰山的。”
太子起身负手而立,忽然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拂动太子的衣襟,说道:“万一父皇,另有他意?”
张懋说道:“殿下不要胡思乱想,如果陛下真有其他的意思,决计不会让殿下领兵在外,而今殿下节制交趾,南洋都司,南洋水师水陆兵马,有十数万之众,可以说殿下振臂一呼,南国震动。当今陛下如果有意易储,殿下又怎么能安坐此位?”
太子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最新的消息,父皇在明年有意南巡,而且恐怕要在南京待上一阵子。”
“韩首辅想孤回京监国,但是被父皇给否定了。”
“父皇准备封极儿为皇太孙。”
太子的语气之中有些低落。
他有一句话憋在心里,却不能说出来,这一句话就是:“父皇是不是绝对我这个太子不堪天下重任,寄希望于极儿了。”
太子对长子,并没有什么感情。
因为他们之间到而今都没有见过几面。
而且在天家之中。哪里有什么父子亲情。
而且太子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担心。这个担心就是朱祁镇的身体。
朱祁镇从登基以来,一直坚持锻炼身体,到了而今五十岁了,依旧是如同壮年一般。衰老的痕迹在朱祁镇身上并没有多少遗留。
而朱祁镇在太子这个年纪,已经秉承好多年了。
太子久在南方,也因为不适应南方的气候,生过几次病。
人在生病的时候,有时间就会胡思乱想。他也是如此。有一次他在养病之中,有一个念头之中冒了出来,久久不能拂去。
那就是:“父皇派我来极南之地,有各种瘟疫,是不是就想让我死在这里?”
这虽然是太子胡思乱想。但是从太子的角度来看,其实并不算错。
南方热带瘟疫,可是让很多人死于非命,毕竟在瘟疫对任何人都是公平,不会因为你是太子,就能避开的。
特别是疟疾。
更是要人命的病,即便是在后世美国打越南,也有相当数量的美国大兵感染疟疾。在这个时代更是家常便饭。
虽然朱祁镇也派了大量医道高手在太子身边,但是太子也免不过生了几场大病。
在古代这个时代,一场大病与死之
间,相差多少?
或许就是一张纸距离。
这也是太子明知道这个想法或许不对,但是忍不住多想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看到了太多士卒因为疟疾而死了。
而且他也隐隐约约猜到了朱祁镇的意思。
朱祁镇对从小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未必没有防上一手。
这一点,太子所想没错。
朱祁镇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不仅仅对太子,对每一个重用的大臣,都防了一手。只是这种若隐若现的防范,被太子发现之后,更是让这个想法深植入脑海之中。
太子心中有另外一个揣测,那就是:“或许父皇为了保持权力,根本没有想过传位于我,他更想传位的是极儿。”
“又是一个好圣孙吗?”
刘大夏说道:“恭喜殿下,陛下立太孙,这就是昭明天下没有易储之意。”
太子沉默片刻,说道:“孤乃大明嫡子元孙,本来在京师,而不是在这里,如果孤一直在外,一旦天下有变,九五之位,真会是孤的吗?”
“孤要回去。”
张懋说道:“殿下,陛下之心坚如磐石,不可撼动。”
太子想要回到权力中枢的心情,从来没有变过,也在私下做过很多事情,最后都是无用之功。
太子说道:“孤即便不能回京长住,也要见父皇。这样天南海北,是那家的父子?”
刘大夏说道:“殿下说的对,殿下是必须回去一趟了。毕竟当今也上了年纪了。殿下也该在膝前尽孝了。”
五十岁对现代人,还能划为青年人的行列之中,但是在古代的确是老人。刘大夏也知道以当今的身子骨,或许能长寿。
但是出于对大明社稷的考虑。
最好能让太子在京师,一旦有了变故,也好顺利的完成权力交接。
毕竟如果大明权力处于真空状态,太容易出事了。
别的不说,单单说宣宗皇帝,宣宗皇帝秋天还出塞,腊月二十三还接见大臣,但是正月没有出初五就去了。
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太子是根本不可能赶回京师的。
朱祁镇对自己的身体是相当的自信的。这种自信也不是没用的道理的,这种自信建立在朱祁镇几十年如一日的锻炼基础之上。
但是别人却不这样想了。
太子大喜说道:“还是刘卿知孤心意。”
刘大夏说道:“殿下,臣愿意为走一趟京师,请陛下下旨召回殿下。只是能不能留京,却不是臣能左右的。”
太子说道
:“只要能让孤回父皇身前尽孝,就够了,其他的不敢妄想。”
太子虽然口中说的不敢妄想,但是眼睛之中的神光,却告诉了别人,他就在妄想之中。
太子虽然没有督促刘大夏的意思。
但是刘大夏也很明白,很快交代事务,并带了各色礼物上路。从嘉定出发,乘坐冼家的船只,先来到广州,停留数日,与重庆公主送到京师的礼物一并上路。
重庆公主与冼景一直在佛山居住,后来重庆公主不喜欢佛山的环境,又在附近寻了一座小山修建了一处别院。
重庆公主虽然在广东,但是对京师的亲戚每年年礼重来是很丰厚的,特别是父皇与母后,最多的一次送上价值十万两的礼物。
被朱祁镇好好训斥一番。
但是重庆公主并没有什么变化,每年依旧送上重礼,但是也算是有一点收敛,每年送到京师的不超过三万两,不过有些东西都是别具巧思。
不是单纯的钱可以衡量的。
刘大夏就乘着这船,因为刮得北风,从广东到天津,用了两个月左右。
他再次来到天津港的时候,却发现天津港的变化不小。
似乎这北京城每年都以固定频率在变化着,身在其中的人并知道,但是如果几年不来,从远处回来,就会发现其中的变化。
刘大夏发现天津港有各种大大的烟囱,冒着滚滚的黑烟,将天空的颜色都抹黑了一点。
刘大夏自然知道什么是蒸汽机。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蒸汽机在北方普及这么多。
很多河道边上都有蒸汽机房,就是等待春旱的时候提水用的。而在木材加工厂之中,也都用了蒸汽机用来加工木材。
推行蒸汽机,从来是朱祁镇不变的目的,在别的地方,朱祁镇或许鞭长莫及,但是在北京附近,是朱祁镇掌控最为严密的地方,更不要说有少府掌控经济。
故而朱祁镇有太多办法来推行蒸汽机。
北京,天津两地也是大明蒸汽机推行最普遍的地方。
刘大夏甚至在入京之前,看到了从遵化到北京的铁路,蒸汽机车就好像一条铁龙一般,拖着十个车厢,冒着滚滚黑烟,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的开进了北京城。
只留下刺鼻的黑烟。
让刘大夏就惊呆了。
火车的速度并不快,载重并不是太多的,这些车厢也明显比后世车厢小太多了,不是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蒸汽机的动力是相当有限的。即便是这蒸汽机在贝琳的主持之下,改进过好几次了。依然如此。
第四十三章 余子俊
这种平常人见了之后,惊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北京人更是看惯了蒸汽机了。
他们更愿意说一些稀奇的事情,比如说某一个锅炉爆炸了,一个零件飞出两道街砸死一个官,后来一查,这个官做事丧尽天良,这是报应来了。
诸如此来的事情。
很多人身处与高速的变化之中,却不自知。
但是刘大夏并不一样。
仅仅是片刻之后,他就成为了铁路派。
因为他看到了其中巨大的利益与作用。
如果能将铁路遍布大明每一个省份,对大明作用,不亚于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也是为什么以韩雍为首很多官员愿意跟随朱祁镇的理念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朱祁镇的权力,也是朱祁镇给他指出了一个很光明的方向。
辟雍之会已经过了十几年了,但是辟雍之会中提出的很多东西,而今才缓慢而坚定的深入人心之中。
因为中华民族本性就是务实。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什么用处。
只有让人看到好处,才能让人相信。
刘大夏进京之后,在宫中抵了牌子,剩下的就只能等消息了。
而此刻,朱祁镇正在召见余子俊。
余子俊以这一次赈灾的组织能力,让朱祁镇看重,有意让他代替马文升为户部尚书,而马文升调入内阁之中,代替徐有贞的位置。
在此之前,朱祁镇自然要与余子俊一次谈话。
余子俊五十多岁了,与朱祁镇的年龄相差仿佛,但是与朱祁镇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朱祁镇养尊处优,用心保养,甚至得了胡濙的保养精要,每日按时习练,所以身体很好,头发乌黑,少有白发。
偶尔有几根,也让人在早上梳头的时候给拔掉了。
但是余子俊就不一样了。
余子俊乃是四川青神人。以清廉著称。更是一个员干吏,很多时候都是亲力亲为,比如这一次赈灾,余子俊忙起来更是日以继夜,不敢有一丝拖延。甚至亲自跟着灾民徒步从宁夏到关中。
各种安排很是得当,尽量让百姓活下来。
只是这样的工作强度,即便是年轻人未必能熬得住,更不要说一个五十岁的人了。
而且他不是仅仅今年如此,在此之前也常有的。
故而,这种过度的劳累,提前透支了他的身体。
当他与朱祁镇对奏的时候,任何看见余子俊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与朱祁镇是同龄人
,只会觉得余子俊要比朱祁镇大上十几岁才是。
只见他身体微微有些驼背,不知道是不是伏案时间太长了。头发近乎全白,只有几根头发顽强的保持着黑色。
他的官服的颜色,也褪下好多。有些脱色了。
以余子俊的官职每年最少几百两银子。如果保持余子俊而今的生活状态,绝对够了。甚至可以过的相当不错。
其实百官只要不追求声色犬马,他们俸禄大体是够的。余子俊从来不做这些事情,但是他每年的俸禄从来没有结余。
只因为他长年在自己的俸禄之中留下来一些接济百姓。
所以才有这样的情况,带着几分寒酸。
朱祁镇见了有些心酸,更生出几分敬意。只是一问话,余子俊带着浓浓四川味的官话,就扑面而来。道:“陛下,陕西苦啊。”
余子俊一五一十的将陕西的苦楚说来出来。
第一土地贫瘠,粮食不产粮,陕西很多地方,每一亩地不过产几斗糜子。与江南平均每亩二三石的产量,根本不可比。
更不说,江南极限产量甚至有七八石的。这就是精耕细作的威力,只是这都是特例了。
第二,就是转运之苦。
西域战事不熄,转运之苦就压在陕西百姓头上。
就整个天下来说,也就是陕西百姓承担的转运之苦最大。
驰道大规模修建,与各地粮仓的建立,让百姓转运之苦降到了最低。很多时候都百姓在县上卖了粮食,交银子就够了。
如果嫌县里粮商压价,就能去府里,卖给户部仓库之中,一般来说,这里都一个最低价。
不过一大明而今的国力,也只能维持在府一级,甚至在偏僻地方,也只有省里才有户部粮仓。
但是即便如此,也维持了大半个大明的粮食价格,不出朝廷的控制之外。
当然了,这样好处陕西很难享受到。
驰道在平原上的能力,与山地之中的能力是完全两个状态。
南方是靠得水道,北方靠着驰道,但是西北既没有水道,驰道在群山之中,也更像是一个样子货。
所以很多时候都需要西北百姓承担转运义务。
从这一点来说,陕西百姓大概是最苦的。
第三,就是多灾多难。
如果看过本卷开始列举的地震次数,就会发现陕西正是地震活跃期,今年的地震不过是最大而已,并不是说往年没有地震。
除此之外,陕西常年大旱,更是家常便饭了。
这还是大而化之的说,很多
细节更是触目惊心,日本有一个师团长在二战之中要求士兵吃草进攻,很多人都嘲笑他。
但是如果细看陕西百姓的生活,野菜何止是半年之粮,根本是吃野菜之余,才能吃上几口糜子。
这不是在吃草吗?
朱祁镇几乎不忍听了更悲惨的,在天灾人祸之下的人伦惨剧。即便是朱祁镇已经尽力赈灾了,但是国力就放在这里,他能做的事情,其实是相当的有限的。
朱祁镇说道:“余卿,你从陕西来,陕西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使百姓安居乐业。”
余子俊说道:“修铁路。臣来京师这几日,以及细细考察了京师周围的铁路。如果有一条铁路直通西北,可面百姓转运之苦。”
“而且臣问过京师的价格,煤一石居然能卖上一钱,隆冬之际,甚至可以数钱一石,而西北有不少地方,煤就是泥土一般的东西,只要能运出西北,足以让百姓安居乐业。”
“还请陛下念及陕西数百万百姓,降此天恩。”
余子俊也知道铁路耗费一定是非常之大,近乎哀求道。
朱祁镇叹息一声,他觉得大明之中还有不少大臣是实干家。于谦治理陕西见朱祁镇的时候,就希望修建驰道。
而余子俊而今求朝廷修建西北铁路。
两人的举动,近乎同出一辙,可以看出来。或许他们并不知道要想富先修路。但是他们已经有行动践行了这一点。
铁路就在北京边上,不知道多少官员看见了。
潜移默化之间,强烈反对修建铁路的人已经很少了。
但是朱祁镇最大难题,已经不是反对修建铁路的大臣,而是钱。
铁路造价,一里最少一万两。这还没有说别的。如果综合计算,一里铁路就不只是一万两了。
大明需要修的铁路有多少,即便是沿着而今的驰道布局修建,且不说人力物力,单单说财力,就是一个将大明给卖了也做不到的事情。
朱祁镇扶起余子俊说道:“余卿之意,朕已经知道了,只是而今国库空虚,这一件事情只能放一放了,不过陕西遇见如此大难,朝廷也不好不有所表示,朕这就下令,免除陕西一省三年赋税,受灾的地方自然是要免税的,没有受灾的地方钱粮留给陕西地方支用。”
朱祁镇给出这个优惠也是相当不错了。
戏文之中,才有那种免三年钱粮的段子,一般来说朝廷最多免当年的赋税,来年征收不上来,才会继续免的。
毕竟朝廷也是要吃饭的。这也是江南有一笔大银子入国库,朱祁镇才能大方起来。
第四十四章 太子的礼物
余子俊代替陕西百姓谢恩不提。
朱祁镇心中对余子俊很是满意。
余子俊这样的人主持户部,决计不会让人钻漏子的。估计一分一文都会看得很紧。
毕竟余子俊是真正见识过西北贫苦的,朝廷浪费的每一两银子,都是对大明百姓的犯罪。
朱祁镇见余子俊之后。怀恩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
朱祁镇听了之后,说道:“太子派人来,那就见见吧。”
太子对朱祁镇有其他情绪,但是朱祁镇对太子却没有太多怀疑,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朱祁镇已经决策,已经卸掉了太子对他的所有威胁。
毕竟太子再厉害,不在京师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
所以政治上的威胁一去,朱祁镇对太子的感情,就只剩下父子的感情了。说起来还有几分想念。
故而一听太子派人来了。
立即派人去传唤。
刘大夏立即进宫觐见。说道:“陛下,太子远在南洋,对陛下朝夕思慕,并让臣带来了几件礼物,聊表寸心。”
“就在宫外。”
朱祁镇说道:“传,看看太子送上来了什么?”
不一会儿,有人捧着几个盒子走了上来。
刘大夏行礼之后起身,打开一个盒子,将其中五根稻穗拿了出来,放在一个红木盘子之上。
说道:“嘉定香米十石。”
刘大夏说道:“陛下,嘉定本来是一片荒芜之地,殿下在嘉定三年之经营,嘉定城之中已经有百姓十万,田产十万顷。俨然南洋重镇,这香米就是嘉定所产,虽说是香米,但是口感不如江南稻米与辽东稻米,但乃是嘉定对朝廷第一次纳赋。并有嘉定黄册呈上。”
随即从袖里掏出一根卷轴。怀恩双手接过,在朱祁镇面前打开,却见嘉定城附近的田土数目,写得清清楚楚的。
朱祁镇说道:“好,我儿有心了。”
朱祁镇怎么不明白,香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开疆扩土之功,太子哪里是在献米,其实是在献功。
天下贡米的地方有很多。在刘定之的宫廷财政改革的时候,都免去了。但是京师都能买到。
而辽东种稻的历史很短,也就是朱祁镇登基之后力主的,这些年来说,水稻种植的面积节节升高。
刚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不相信东北苦寒之地能种出稻米来。
朱祁镇为了为东北大米做广告,下令宫中所有的米都采购东北大米。不过东北大米的确不错,即便而
今,朱祁镇已经不用这样做,但是宫中所有的米,有一半都是东北大米。
朱祁镇吃的也不是东北大米,而是心中的一分成就感。
是他自己的功绩。
而今太子也是同样的意思。
十石香米才多少钱,在京师一石米大概三百文上下,十石香米才几两银子。但是蕴含在香米之上的象征意义是无价的。
刘大夏继续打开一个盒子,说道:“猪婆龙皮腰带一根。”
随即将腰带放在一个红木盘子之上,又经怀恩的手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一看一摸,就知道这猪婆龙皮就是鳄鱼皮。当然了腰带与腰带是不一样的,这个腰带在样式上也要比后世的腰带宽大太多了,将整个肚子都护住了,并且腰带正面,正好是猪婆龙的正面,看上去威风凛凛,带着一种凶悍之气。
“此乃是太子亲自手猎,由匠人制成的。”刘大夏说道:“在南洋之地,猪婆龙为害,吞噬人兽,殿下带兵击之,手射一头,乃是猪婆龙之中的王者,此带正配陛下,也是太子的一片心意。”
朱祁镇说道:“不错。”
朱祁镇也明白,这其实并不是单单的腰带,也是太子暗指的自己的武功。
这个武功自然不是个人修炼的武功,而是太子征战杀伐之事,太子镇守交趾这一段时间之内,很是杀伐果断,将很多安南余孽给镇压下去。
否则交趾也不会如此的太平。
刘大夏又打开一个大盒子。
这个盒子比前两个都大。
却见刘大夏打开之后,却有一个东西扑哧翅膀,却是一只白天鹅。很是美丽。
刘大夏说道:“嘉定乃是极南之地,北雁南飞,也不及嘉定。一日此鸟落于殿下庭院,殿下知其乃是北方而来,送给陛下。如果陛下思念太子,就放它南归。”
刘大夏所言情真意切,让朱祁镇也有几分感动的。
朱祁镇恍惚想起,他很少见到太子,上一次见太子也好几年前了。不过这一丝感动,只能影响朱祁镇一会儿而已。
朱祁镇看着刘大夏,心中暗道:“这是一个人才。”
刘大夏的意思,朱祁镇岂能不明白。
刘大夏就是暗指太子想回京。
但是与直接说又有不同。
如果刘大夏直接劝谏,朱祁镇首先考虑的是太子回京的政治影响,但是而今朱祁镇想到的首先是父子之情。
朱祁镇心中暗道:“我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极儿想想,极儿这么大了,见过多少次父亲,将来父子之间的日子恐怕不
好过。”
“而且太子一心放在这个上面,我让他作的事情,他估计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做了,还不让他回来,我与他好好谈谈。”
朱祁镇心中虽然这样想,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一点,那就是他其实已经在为他死后布局了,虽然他口中嘴硬。不服老。
但是他也内心之中吗,不得不承认一件,与天地万物相比,人的一生根本就是一瞬间而已。
朱祁镇说道:“怀恩,你将这东西收在暖房之中,等来年春暖花开之中,再放了吧,这个天气,它他也飞不到南方了。”
刘大夏大喜过望,了解扣头说道:“多谢陛下。”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传话给太子,我明年去南京,让他明年去南京吧。”
刘大夏欢喜的目光一下子凝固了。
刘大夏想要的是太子回京,这个回京绝对不是南京,而是北京。
毕竟从太宗皇帝到而今,北京已经经历四位皇帝,政治中心的地位已经根深蒂固,根本不能动摇了。
即便朱祁镇而今在南方有很多事情要办,也只能是南巡,决计不会是迁都。
因为谁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朱祁镇想,内阁上下,文武百官也会拼命的反对的。
刘大夏想让太子回京之后,再想办法留下来,但是去南京,很多手段都没有办法施展。
朱祁镇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刘大夏自然不敢如此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心中感情波动,根本没有办法影响他的政治思维。
他对太子的期望从来没有变过,开拓南洋是他对太子的所有期望。不做完这一件事情他不会让太子回京的。
倒不是朱祁镇想让太子立军功,而是他希望太子,已经太子的班底在征南洋这一件事情得到了好处。
如此一来,他死之后,大明在南洋的统治即便遇见什么样的波澜,也不会有人说要撤南洋的。
因为是太子当初打下的,太子如果撤了,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更希望太子在征战南洋的时候,见识一下世界各种文明,最好与西方文明接触一下。
毕竟内陆之中儒学的气氛还是太浓郁了。
这样的环境之下,很难培养出一个朱祁镇希望的后继之君。
这种浓浓的期盼,却是太子不能理解的。朱祁镇并非一直要太子在南洋,太子回京这一件事情,对朱祁镇来说是有时间表的。
就是朱祁镇感觉对朝政力不从心的时候,而今还差太多。
第四十五章 南巡图
正统四十三年,阳春三月。
整个北京城都戒严了。
因为朱祁镇要南巡了。
以朱仪为首的数十名大小将领统领着京营挑选出来的十万大军随行,文官方面以大学士丘浚为首,六部各派侍郎随行,文武百官也有千余名之多。
可以说,朱祁镇带了半个行政中枢南下。
那声势浩荡之极。
锣鼓喧天,礼乐齐鸣。
而在一座高塔之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正在聚精会神的在一条长卷之中,细细的打样。
这个人就是沈周。
是天下最富盛名的画家。
也是朱祁镇宫中待诏之一。
其实朱祁镇对画并不是多感兴趣的,但是奈何他有一个爱书画的父亲,甚至朱祁镇的待诏制度,就是从宣宗皇帝对待宫廷画师的制度发展而来。
虽然朱祁镇对宫廷画师并不是太感冒,但是很多关键时刻,还是要宫廷画师记录下来。
比如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大破瓦刺献俘的时候,等等。而今南巡的时候,更是少不了。
这个沈周或许很多人不知道,但是他的弟子,却很有名的,就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中的唐伯虎,文征明要么是他的学生,要么受他影响。
在绘画史上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刻沈周在众多弟子帮助之下,在数米长的长卷之中,大刀阔斧的落笔,几乎一瞬间,就用墨团将大半个北京城情况描绘下来。
文征明所取的景色,就是朱祁镇骑着白马,在无数锦衣卫的簇拥之下,前后旗帜招摇之下,从紫禁城正门而出,直接向南通过宣武门,并走到城外的一段。
这数里长的街景与无数士卒在两侧护卫,还有不知道多少百姓在外面旁观,等等细节。都呈现在画中。
不过,这样的画卷根本不是一瞬间能够完成的。
沈周而今不过是有墨块勾勒出大致的情况,用近乎速写的方式,将而今情况给记录下来。当然了里面需要大量细节处理与色彩填充。
如果正这一副南巡图完成,沈周非要好长一段时间不可。而且一想起这一次陛下南巡各地,估计都要宫廷画院给画下来。
这一副南巡图,不过是这一组图的第一副,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图要花,五十多岁的沈周心中暗暗叫苦,暗道:“真不应该听母亲的,来当什么待诏。这真要了人命。”
沈周的家庭其实并不错,他父兄都是朝廷命官。家族显赫,他在绘画之上,又是
名声在外,甚至被人誉为当时的江南第一。乃至天下第一。
但是他不喜欢读四书五经,也没有考过功名。一直没有功名。所以皇帝以待诏征召沈周的时候。
沈周的母亲做了很多工作,沈周是一个大孝子,沈周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答应下来。
沈周这才奉迎母亲到了京师。开始了自己的宫廷画师的生涯。
只是宫廷画师的工作,闲的时候闲死,朱祁镇一般不想画什么画,当然了有一画一直在画,那就是大明疆域之中详细的地图。
大明之前是地图的绘制都是宫廷画师,但是朱祁镇已经将这一件事情交给了钦天监。以数学的方式计算经纬度来画图。
虽然,钦天监的所绘制的地图比不上后世的,但也比宫廷画师所画的地图要好太多了。
礼部的意思是,陛下这一路上的情况都要画下来。
南巡图到底有多少副,连沈周都不知道。
正统朝的宫廷画院比之宣德朝的宫廷画院少了太多人了,即便沈周有这么多弟子,但也未必能忙得过来。
沈周有一种感觉,今后几年,乃至十年,他都要为南巡图耗费心力了。
“哎,半条命都要搭进去了。”沈周心中叹息。
沈周的苦恼,朱祁镇并不知道。
他此刻出了京师,就下了马,登上了玉辂之上。
这个玉辂是特别定制的。是可以在驰道上行进的。
前后有几十匹马拉着,根本就是一辆行走的住所。
为了这一次南巡,朝廷花费近三百万的经费。
倒不是朱祁镇想铺张浪费。而今这一次朱祁镇南下,本来就有耀武扬威之意,军队的调动就少不了的。
十万大军的调动,本来就要消耗不少,更不要皇帝出行的仪仗了。
甚至三百万两都未必够用。
朱祁镇准备按照汉代皇帝出巡的惯例,所过之处免除一年的赋税,这是汉代皇帝出行的惯例,并不是满清皇帝出巡,就会令地方士绅捐输。
只是这有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过不会直接出现在朝廷开支之中。
很多文官反对皇帝出巡,有时候也单单是从财政方面出发的,实在是太费钱了。
而在出行路线之上,朱祁镇走陆路也是所有人一致赞同的,即便是朱祁镇也没有办法反对的。
海路是绝对不会让皇帝用的,至于运河,如果没有驰道,但是还是可以的。但是说到底还是有落水的风险的。
于是驰道就是唯一的选项了。
虽然驰道之上一路直行。大概一个月左右,就能到达南京长江对面。
只是这种速度是轻车简从的速度,朱祁镇作为皇帝根本没有办法这样行动。所以虽然驰道有,但是朱祁镇的速度,依旧是非常慢,估计,从北京到南京,要走上两三个月之久。
而朱祁镇在南巡之中,京师与地方的奏疏,也是一封接着一封的飞到朱祁镇手中,所以朱祁镇在车上,大半时间依旧是在批阅奏疏。
大部分事情。以韩雍为首的留守内阁,都是可以处理的,大部分都是报告一下,朱祁镇只需批一个知道了就行了。
到时候有两件事情,让朱祁镇有些关注。
第一件事情,那就是处州所谓的叶世子之乱,已经平定下来的。
朱祁镇宣布南巡之后,就给了毛锐非常大的压力。皇帝到了南京,处州的乱子如果还没有平定下来。
毛锐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会给皇帝留下一个什么印象。所以虽然叶世子一直躲在处州群山之中,毛锐也穷追不舍,从来不计算伤亡,最后终于在今年二月,将叶世子斩首。
总算是平定了。
朱祁镇对此也没有多计较。
这多年来,朱祁镇对大明军队的战斗力,还是比较信任的,他在意的却是在这背后的事情。
比如各种工厂之中,使用奴工的事实。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四川巡抚报上来的,四川的土司又出乱子了。
不过四川都指挥使总兵官张瓒已经出兵了。
对于西南土司的乱子,朱祁镇都已经习惯了,隔三差五,总会出来闹一闹的。经过朱祁镇整顿的军队,比之前能战多了。
故而这样的事情,大多时候不道年底就能平定。
如果有条件的话,就进一步改土归流。如果没有条件,就换成汉人土司。
天下无事,从来是没有大事,这种小事从来不算什么。
更多的就是各地的大大小小灾情,很多地方因为去年的旱灾,而今都是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朱祁镇又一股脑免了一两百万石的粮税。
不过,总体上来,朱祁镇处理的事务大大减少。朱祁镇自然是不肯一直待在车上,在万军环绕之下。
如此又能听到与看到什么实情?
朱祁镇从来知道,他最大的短板就是对大明下情的不了解,不明白。所以有能看一看大明各地的真实情况的时候,他是不会放弃的。
以朱祁镇而今的权威,他想要做什么,又有谁敢拦,又能拦得住啊?
第四十六章 于公湖
三角淀北边的老龙王庙处,而今有达官贵人上香,却见百余彪形大汉,已经拦住了所有的香客。
让很多百姓怨声载道。却也没有办法,纷纷传闻这个上香的达官显贵之豪爽,一口气拿出来个五十两大元宝,几乎能比得上很多百姓一辈子赚得都多了。
庙祝见了此等豪客,自然知道得罪不起,就将百姓清空,只留豪客一个人参拜。
没错,这个豪客就是朱祁镇。
与很多人想的微服私访不一样。
微服私访的事情,朱祁镇敢想,丘浚也不敢让朱祁镇做。
所以朱祁镇出来,贴身侍卫从来没有少过一百人,每一个人外罩青衫,内穿甲胄,看上鼓鼓囊囊的,就是一个彪形大汉的形象。
而在朱祁镇为中心十里之内,定然有数百骑兵等候,只要花炮一响,片刻之内,就会有大队骑兵而来。甚至不止一队。
一旦出事,盏茶时分,就有一个哨的人马出现,一个时辰之内,就会有一个营五千人马出现。、
即便是在草原之上,只有一个哨五百人,具有有利地形,即便是瓦刺骑兵未必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吃掉。
更不要说,在大明境内。
朱祁镇的安全,可以说万无一失。
这一切都是石璟安排的。
朱祁镇对这个姐夫还是可以信任的。
不过,朱祁镇此刻没有心思想别的。他此刻又看见了于谦。
只是于谦已经是庙里面的泥塑了。
而做这个泥塑的人,一定是见过于谦的。这个泥塑体现出于谦七分相貌,只是更显得神圣多了,反而让朱祁镇有些陌生。
朱祁镇来这里并不是来看这个庙的,他是要看蒸汽机的运用。
三角淀的周围,乃是蒸汽机大规模运用的地方。在三角淀周围有好多渠道的源头都是用蒸汽机从三角淀之中提水。
有了蒸汽机后,周围百姓对三角淀之中水利用率大大提升了。
之前说过,很多时候旱灾,并不是河道里面一点水都没有,而是河道或者湖泊之中有水,但是并不能灌溉到田地之中。
这样的情况之下,有水与没有水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以说蒸汽机的出现,对河北农业区产量增收是很大的助力,因为可利用的水源增加,就意味着,更多旱田可以改为水浇田了。
这是一种普遍的增长。
粮食是全靠水,特别是快要成熟的时候,有经验的农民都知道,这多浇一次水,就能多打几百斤粮食。
蒸汽机的运用对大明农业有多重要,根本不用多说了。朱祁镇又岂能不重视。而三角淀周围,也堪称是示范区了。
朱祁镇路过这里岂能不来看看。
只是他刚刚在三角淀哪里看过之后,远远的看见了这里,一问名字,就忍不住来了。
这里就是当初于谦南下的时候到过的龙王庙。
但是而今已经是老龙王庙了。此刻已经改为的于公祠堂了。
至于龙王庙已经搬迁到其他地方另造了。
朱祁镇站在于谦像前很久,早已白发苍苍的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说着于谦当初的故事,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了。
朱祁镇却也听着。
他很明显的听出了这些话语之中有些不尽不实的事情。毕竟民间传说就是这样一代接着一代传了下来。
朱祁镇也不在意。
他却深刻的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人民对于谦的眷恋。
朱祁镇此刻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有些人死,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于先生,你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慰,只是朕不知道,朕的身后名又是怎么样的?”
“明君,昏君?”
朱祁镇叹息一声,准备走。
这庙祝有些恼怒,重重的用拐杖砸在地面之上,说道:“这位老爷,你来于公祠,怎么能不上香就走,这太无礼了吧。”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动,暗道:“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我都忘记了。”
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还处处以皇帝的身份要求自己,可以说言必称朕。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朱祁镇已经不再言必称朕,以强调自己的皇帝身份。
但是已经将皇帝这个身份融入骨髓之中。
作为皇帝,他当初也跟随太皇太后上过香。他从来入庙不拜,入佛寺不上香,他除却祭拜天地祖宗之外,从不低头。
因为从儒家的法理上,天子乃是上天之子,位格在很多神仙之上。自然不能以上拜下,以尊拜贱。
朱祁镇说道:“我的确是忘记了。”随即拈香就准备下拜,石璟见了,说道:“老爷-------”
朱祁镇说道:“无妨,于公也是我的老师。”
朱祁镇上了香之后,随即就离去了。骑马回程,又远远的看见了波光粼粼的三角淀。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此湖景色甚美,只是名字太过俗。传令下去,从今日起,这个湖就叫做于公湖吧。”
朱祁镇心中暗道:“于先生,这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了。”
朱祁镇一声令
下,将三角淀改名,不过是朱祁镇南巡的一件插曲的,但是在这一代却成为了永恒的民间传说。
就这样,朱祁镇的车架以固定的速度南下,而朱祁镇却视沿途的情况,提前或者拖延一段时间,带着数千士卒的护持之下,去参观了很多地方。
这些地方大多都是重要的水利枢纽。
比如说山东张秋镇。
历史上山东张秋镇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水利枢纽,但是而今的张秋镇要比历史上要重要太多了。
因为而今的张秋镇就是黄河河道与运河河道相交的地方。
是一座非常繁杂的水上立交桥。
如果黄河水位固定,这里的闸门也就常年开启,但是很遗憾,黄河水位季节性是非常明显的,夏季与春冬时期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运河在这里,就要换船,换成在黄河里面航行的船只,到了对面之后,然后再换一次船。
于是南北客商就被迫在这里停留,或等船。很多人干脆将这里将货物发卖了。于是乎张秋镇就越发繁华起来。
成为运河经济带的一个重要节点。
一路上沿着运河南下,视察了运河沿岸大部分地区,这毕竟是大明最繁华的地带。虽然运河在大明官方运输的重要性大幅度下降,但是民间利用运河的商人却变得更多,似乎大明放弃漕运大部分走运河的行为,并不妨碍运河沿岸的繁华。
当然了,这也与驰道也是走这一条路的有着密切的原因。
不过,朱祁镇也发现一个问题。
大明行政区调整之上,也有一些滞后,特别运河沿岸很多镇,人口比一些偏远地方的县人口都多上不少。
但是每一个镇上的常驻管理人员并不多。
这还是好的。
这是因为吏员改革之后,府县的人手多了,这才是管理人员并不高,而不是根本没有人怎么管理,镇子上几个大家族,商议一下,就能将这一件事情给定下来。
所以,朱祁镇给韩雍写了一封书信,就是讨论一些地方的是不是要增设县数量。其实运河沿岸的情况,并不是单单是运河沿岸的问题,而是很多经济高速发展的地方都有这样的问题。
一条鞭法之后,土地对农民的束缚大大减轻,与此同时城市化自然会开启了。
当然了,这个时代城市化,与后世的城市化根本无法相比,但是道理却是一样,在江南,浙江北部很多小镇都有好几万人之多。
这些小镇该不该设县?
这个问题,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答案。只能与韩雍商议。
第四十七章祖陵
当韩雍的奏疏到的时候,朱祁镇已经到了两淮地区。
韩雍提议再次一次进行清丈,并以此为基础,重新统计人口。对于人口少的地方合州并县,而对人口多的地方,多设县治。
韩雍详细写了他的理由。
韩雍认为数年之前清丈,是不准确的。当然了,他也承认这种程度的清丈,已经是当时所能做的极致了。
但是而今情况有了极大的变化。
那就是一条鞭法的实行。丁税赋役大规模折现,人口数量已经并不是地方行政的基础了。
而今清丈,不敢说能得到确切的数据,但是最少要比当年清丈的时候要好上太多了。
朱祁镇也明白,统计数据其实是有一定的误差的。
很难做到百分百的准确。
即便是放在后世也是一样的。
各种因素对统计出来的数据都有影响。
而今一条鞭法与吏员法的推行,对大明行政能力都有很大的影响,前者免除了百姓们主官上隐瞒人口的理由。之前朝廷多查出一个人,就要承担多一个赋役,但是而今却不用了。
而后者大大增加了地方政府的行政能力。
别的不说,最少这一次清丈,中央还要派人,但是更多是监督,因为地方上的人口,是有能力负担起这个清丈黄册的任务的。
所以而今再做一次全国范围的清丈,结果与之前绝对有很大的出入。
而韩雍对设县与否都确定在地方有多少人上,却也是古代官府一行逻辑。
在汉代,也是万人就设县管理。
而今虽然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以韩雍的意思,人多就多设行政机构,而人少就少设,这个思路却也是一脉相承的。
而且韩雍的用意也不仅仅如此,他隐隐约约要对冗吏现象做出一定的清理。
朝廷在实行官吏法的时候,对地方吏员数量的审核,是有一定的放宽的。因为之后一条鞭法推进,是需要大量的人手的。
朱祁镇在乎的是有些地方县治设的不合理。但是韩雍在意的是,有些地方虚报吏员多报吏员。特别是面对总数六十万的吏员数量,韩雍作为首辅觉得压力山大,这都是要开工资的。
所以,韩雍这一次清丈主要实现两清理一批吏员,将吏员数量压缩一些。
要知道大明之前的官员不过数万而已,最多的时候才十几万,其中十万是武官的,文官才二三万而已。
这个数量对韩雍来说,实在太多了一点。
朱祁镇对韩雍的
意思是原则上同意。但是怎么实行,却要回京之后再说了。
朱祁镇刚刚回复了韩雍的书信。怀恩就在外面说道:“陛下,祖陵到了。”
在朱祁镇心中,他并没有想过南巡多少次,如果一切安堵,什么事情都能好好的解决的话,他估计这一次南巡,很可能是他这一辈子最后一次南巡。
所以很多事情他都做了。
比如说祭拜祖陵,比如说祭拜孝陵。
这都是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可以说在朱祁镇提出南巡的时候,礼部不等朱祁镇说话,就已经将两件大事都安排在行程之上了。
朱祁镇想不做都不行。
所以朱祁镇就先到祖陵祭拜。
明代在两淮地区有两座陵园,一座是明祖陵,一座是明皇陵,这两个地方,都是朱祁镇不能回避的。
祖陵乃是大明祖上,而皇陵乃是太祖皇帝父母家人合葬坟。
只是祖陵在泗州,而皇陵在凤阳,朱祁镇要先去祖陵再去皇陵。
如何祭拜陵墓,自然是有一定之规,而今就不多废话了。
但是朱祁镇祭拜祖陵的时候,看到了祖陵的地理环境,脸色非常难看,祭拜完祖陵之后,并没有休息,而是带着文武百官上了大堤。
这个大堤就是洪泽湖南边的高家堰,很早就有了,但是在本朝平江侯陈瑄治理漕运的时候,也是加固过的,历代治理河道的人,无不加固这个堤坝。
到了而今朱祁镇看到的样子。
高家堰大坝高数丈,比大多数城墙都要高出不少来,而祖陵就在大坝南边不远处,在朱祁镇看来,恐怕洪泽湖湖底都要比大明祖陵最高的地方要高出不少来。
这种情况,可以用危如累卵来形容。
当然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事情,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祖陵的重要性,而且从这里往南,几乎一马平川,如果这里决堤的话,洪水会直接冲到扬州入长江。
所以即便到了清朝,这里的大堤依旧是重点保护对象。
朱祁镇在大堤之上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跺跺脚,却见这大堤全部是石堤,大块大块的青石叠加在一起,可以说坚固非常,也是花费非常之高。
朱祁镇说道:“工部来人了吗?”
“臣工部都水司主事陈翼,拜见陛下。”一个小官立即出列说道。
朱祁镇说道:“你是水利学院出身吗?”
陈翼立即说道:“启禀陛下,臣正是阮师的弟子。”
朱祁镇说道:“好,那你是说说,这个大堤一旦不保,祖陵会是什么样子?”
陈翼大吃一惊,一时间不敢回答。
因为这是明知故问,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一旦决堤,祖陵很可能就沉入湖底了。
朱祁镇说道:“怎么你不知道?”
陈翼不敢怠慢,说道:“陛下,洪泽湖北部被泥沙淤积严重,整个湖底比之前高出了不少。甚至大部分湖底都比高家堰南边要高多了。”
“如果,臣说如果,一旦不幸,恐怕祖陵与泗州城都不能保。”
“臣更担心的是洪泽湖南移,到时候-------”
朱祁镇说道:“到时候,祖陵就永沉湖底了。对吗?”
陈翼浑身发抖,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万死。”
陈翼如此,其他大大小小的臣子也都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等万死。”
朱祁镇嘴角有一丝冷笑,随即就这遮掩下去了。
对于这个局面,他早就知道了。
祖陵的事情,朱祁镇并不是今天才知道。只是今天才挑出来而已。
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祖坟还是有特殊含义的。更不要说对于一个王朝来说。祖陵甚至可以说是大明龙脉所在。
当然了,朱祁镇对此从来不信的。
却不妨碍别人信。
朱祁镇之所以今日提出这个事情,无他,就是因为朱祁镇有钱了,王恕在江南推行商税,第一年就征收了三百万两,这还是仅仅是布匹。
如果真按照韩雍的意见,对十几种大宗商品征收引税。或者就是商品税。朱祁镇可以预见在征收一两千万两因为没有问题的。
如此一来,就足够养整个大明官吏与军兵了。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
一件朱祁镇一直想做的事情,也就可以做了。
那就是淮河区域治理。
只是这一件事情阻力很大。
因为运河牵扯的利益太大了。
可以说沿运河经济带的所有百姓都不希望运河断绝,这会对他们的生活,有着毁天灭地的打击。因为沿运河经济带的城池,很多都是靠着运河活着的。
一旦断绝运河,根本是断了他们的生计。甚至会闹出大问题的。
只是为了维持运河,淮河的问题就很难解决。
有没有既能维持运河,又能治理好淮河流域的办法,朱祁镇觉得大抵是有的。但是朱祁镇却不能冒险。
无他,这个时代水利工程技术是有限的,虽然朱祁镇登基以来大规模修建水利,让大明水利技术有突飞猛进的发展,特别是蒸汽机运用在水利上,更是一项创举。
第四十八章 取舍
只是这种水利工程技术并不能超出时代。
朱祁镇想要一个既能保全淮河两岸百姓的方案,又能维持运河顺利运行的方案,或许能有。但是能不能做到却是未必了。
朱祁镇用脚趾头想,这都是想相当有难度的事情。
而且一旦完成不了,就又是一个朝廷自己酿成的重大生态灾难。
每每一想到这里,朱祁镇就会再次将欧阳修所写的关于六塔河的文章再读一遍。
北宋决策修黄河的事情,就是提出了一个完美的方案,却造成了巨大的生态灾难。
大明固然是年年有灾荒,但是如果是朝廷施政不当,酿成的人祸,朱祁镇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朱祁镇根本不去想两者兼得的好事。
运河与淮河,两者之间必须有所取舍。
并非说,修淮河,运河一定要废,但是两者之间的优先级必须明确。
至于选运河还是淮河,朱祁镇根本不用想。
原因很简单,运河沿岸的百姓没有了运河,固然会穷困一些,但是淮河如果不修好,对淮河两岸百姓是无穷尽的灾难。
这根本不用选,自然是保障更多百姓活下。
只是这个理由未必能说服很多大臣,特别是与运河利益相关的人。
说实话,虽然孔子满篇道德文章,都说一个仁字,但是很多时候,他的徒子徒孙从来没有将仁放在最上。
而今也是。
所谓三纲五常,可见一个仁字吗?
朱祁镇必须用更严重的理由迫使他们不得不低头。
当然了,朱祁镇可以用自己的权威肆意妄为,但是这对朱祁镇的政治威信有很大的损失。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蠢事,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做。
朱祁镇说道:“我太祖皇帝本淮右布衣,正值天下丧乱,振臂而起,十几年而有天下,此固人力,岂非天命乎?”
“祖陵安危,上干天和,下及子孙,不可谓不重,而今祖宗皆在悬危之境,朕何能安寝?”
“洪泽湖这里决计不能这样了。”
“工部,有什么办法能消弭祖陵之患?”
陈翼说道:“只能加固河堤,再这里增加数道石堤,足以捍卫祖陵。”
朱祁镇说道:“天数无常,你这个办法可以,保祖陵完全乎?”
陈翼说道:“不能。”
朱祁镇说道:“这么说没有治本之法?”
陈翼此刻早已被朱祁镇牵着鼻子走了,他只能说道
:“有洪泽湖就是因为淮水东去不畅而存在的,而今黄河改道,淮河通过故道入海,只是淮河故道被黄河冲刷多少年,而今河床高起,已经高过了洪泽湖。”
“于公在时,曾想修建一条河道令淮河分道入海,只是淮河水势太大,旱季还行,一旦雨季,修的河流根本不够用。”
“要想解除祖陵的隐患,必须先将洪泽湖湖水排出,要排出洪泽湖湖水,必须修缮淮河,疏通淮河上游,并开掘入海通道。”
“最后不要让运河再用淮河之水。”
可以说如何治理淮河,是水利学院之中近乎永恒的命题。永远都不过时的命题。
所以很多结论都是现成的。
但是很多人都不敢说出来,因为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甚至比黄河改道的工程都大。
原因很简单。
黄河河道大部分是其他河道的故道,黄河下游就是大清河的河道,可以说黄河决堤之后,只有数十里是硬生生冲出来的河道,其余的都是各种其他河道。
于谦做的不过修建河堤而已。
虽然以束水攻沙的办法修建河道,土方量也不少,但是比起硬生生挖掘出来从洪泽湖入海的河道来说,就有一点少了。
而且运河相当一段都是用得淮河水,如果想用淮河水,就要强行改变淮河水的走向。
淮河本来是东流入海,而且去硬生生的分了一支变成南北流向,这也分散了河道的排水能力。
其实,如果单单治理淮河并不是需要什么高深的水利原理,只需顺着水势开道就行了,但是很多事情都是知易行难。
朱祁镇说道:“你叫陈翼对吧。”
陈翼说道:“臣正是陈翼。”
朱祁镇对陈翼这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无他,老一辈治水之臣纷纷老去,比如说阮进,王永和等。朱祁镇对下一代治水之臣,也是要有所了解的。
而陈翼就是以此著称的。
不仅仅如此,陈翼对新技术从来不拒绝,在利用蒸汽机上,也是有很多独特的创见。这让朱祁镇很是欣赏。
陈翼的官职并不高,这也是与陈翼的出身有关。
学院出身,不是正统士林出身,能有工部主事已经不错了。
但是朱祁镇从来没有放弃过提拔非科举出身官员的想法,他说道:“朕将这一件事情托付给你,你能不能做下来?”
陈翼一时间都愣住了。
对水利不了解的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工程,这个工程之大,甚至要超过当初河北水利治理。
这不仅仅是挖一条河那么简单。
淮河的问题,虽然入海不畅,一旦雨季就会造成下流倒灌是主要问题,但并不是说上游就没有问题了。
而且听起来挖一条河,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在什么地方挖才能有最好的效果也是很重要的。
陈翼不过区区六品官。
在随行官员之中,站在最后面。
朱祁镇却要见这个关于苍生社稷,动则白银千万两大功臣,交给他陈翼,陈翼根本不敢相信。
“陛下,臣知陛下之痛心,只是这一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的好。”立即有官员谏言。
丘浚作为大学士,也是在场官职最高的大臣,却没有说话。
因为丘浚对皇帝太了解了。而且丘浚是最支持废运河,行海运的大臣。在他的著作之中,也是专门的一项,加以阐述。
他早就看出来朱祁镇的用意。
自然不会出来说话了。
反正丘浚是海南人,在运河上,是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的。
朱祁镇说道:“正是此事事关重大,朕才不敢轻率,陈翼乃是阮进最得意的弟子,得阮进之真传,治水之事,不用他用谁?”
“陈翼,你不敢做吗?”
陈翼此事打了一个激灵说道:“臣万死不辞,只要朝廷给臣足够的物资,臣如果治不好淮河,陛下将臣投入洪泽湖之中。”
以陈翼的出身,几乎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太高的官位了。
工部六品主事几乎都到头了,或者能调到地方上做几任知府,但也就这样了,想要更高,几乎不可能了。
但是而今朱祁镇给了陈翼一个机会。
只要他真能将淮河治理好,还愁不能飞黄腾达吗?
“好。”朱祁镇说道:“只是国家大事,朕也不敢轻率,朕现在命你为工部郎中,专司淮河治理之事,你不用随驾了,去准备淮河治理方案吧,等你的方案呈上来,如果百官通过了,这一件差事就是你的,谁也夺不了。”
看起来,朱祁镇是很公允的,但是很多官员都在这里暗暗吐槽,暗道:“你就将话说道这个份上了,还有谁会争这一件事情,有这么不长眼色的人吗?”
这近乎是明示的事情,谁也不会与皇帝对着做的。
陈翼说道:“臣谢陛下,请陛下放心,臣定然走遍淮河上下,为陛下呈上一分没有缺陷的方案。”
陈翼还在热血沸腾的时候,却不知道很多大臣此刻都在细细看着他,不是在看一个治水的大臣,而是在看一个未来很多年的治水新贵。
第四十九章 故都南京
正统四十三年五月初。
朱祁镇从北岸渡江,正式来到了南京城。
还没有过江,就在江面上看见南岸有一处大做光芒,似乎太阳中坠,又如又一日初升。朱祁镇问左右,皆道:“大报恩塔是也。”
言明代之南京,不提南京政治上特别地位,是绝对不可以的。而到南京,不言大报恩塔,是无目也。
中国之大古董,永乐之大窑器是也。
朱祁镇所见这光芒,皆是日光打在大报恩塔上发光,在天气晴朗的时候,真是烨烨生辉,让人难以忽视。如果在夜里更是,点燃大报恩塔上的灯,发四面八方之光,光耀数里之内,正如天上佛国之落人间。
当然了,这样的景色放在后世,不过平平。
即便是一个小城市的夜景,也要胜过这一座宝塔。
但是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却是世界上绝无仅有之奇观。
即便朱祁镇看了,也觉得神采夺目。只是他心中更是想起后世那些繁华大都市的夜景,种种建筑奇观。
也只有微微一叹了。
因为只有梦中得见了。
朱祁镇齿岁横生,虽然不服老,但是心中思乡之情,却无端发挥。不知道何时冒出来。
只是他纵然是天子,却也无家可归。
天地之逆旅,人间之异客耳。
朱祁镇这一些心思,也很快收了起来。
一到南京,他都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提南京文武官员齐聚码头,以曹鼐为首迎接朱祁镇。也不提南京父老扶老携幼,争先恐后的看圣驾。
毕竟大部分南京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皇帝仪仗了。
自从洪熙元年,当时还是太子的宣宗皇帝北上继位之后,再也没有皇室人员来到南京了。
之前南京百官聚集的盛况,也只能在一些老人的口中看到了。
此番,朱祁镇来了。
南京百姓自然争先恐后,甚至堵塞道路,先看圣驾。
不得不说,大明皇室对南京的遗爱到了而今还没有完全散去。
特别是在洪武年间,太祖皇帝秉政的时候,很多时候一旦计算出朝廷的钱粮够用了,就会下令免除南京,还有南京附近一些府县的钱粮。以报南京父老当初支持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贡献。
之后,也因为南京的特殊地位,很多事情在南京发生的话,都会被特殊对待。
将来的南京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但是而今南京百姓对大明天下还
是有感情的。
朱祁镇的车架穿过整个南京城,来到南京紫禁城。
在朱祁镇来之前,也就是去年,曹鼐主持了对南京紫禁城的修缮,花了九十多万两银子,将南京府库几乎清空了。
这还仅仅是修缮了前殿。
因为当初太祖皇帝修建宫殿,不愿意侵占百姓农田,故而南京紫禁城后宫大部分区域,都是填湖而建的。
因为工程技术问题,在太祖皇帝时期,就有地面下陷的事情,更是阴冷潮湿。如果想大规模修缮好,决计不是几十万两白银可以做到的。
与后世满清皇帝下江南的时候,住在民居或者别宫不一样。大明祖训之中,从来是不许皇帝建立离宫的。
朱祁镇一路南下,大部分时候都是住在官府之中,甚至来带动了这一路上各个县衙的修缮。这也是为什么要免除所过之地的一年钱粮的原因。
因为为了接驾。地方府库大多也如南京一般,几乎掏光了。
这已经够朱祁镇心疼了。
如果为了修缮一处今后很可能再也不住的宫殿,花上几百万两,朱祁镇怎么肯?
故而,南京紫禁城也仅仅是修缮的前殿,除却朱祁镇住的地方,与召见大臣的地方之外,全部是一副荒草蔓生,甚至还有野兔飞跳的地方。
朱祁镇甚至可以下了朝之后,直接去后宫打猎了。
这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朱祁镇一到南京的时候,并没有做这些事情的时间。
因为他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祭拜孝陵。
前后准备需要十几日,朱祁镇根本没有时间真正的接触到实质的问题,所有的时间都放在斋戒,祭拜孝陵,并派人祭拜开国诸位功臣陵墓等等。
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朱祁镇才有时间审视南京。
他虽然在南京才十几日,就感受到了北京与南京的不同。
或许有人说北方民风朴质,南方民风文弱一些。
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北京的风气,更加政治化。更加迷信于朝廷,还有有功名的人。而南方的民风却更加自由,偏自由一点。
这种从根本上的风气,甚至到了后世也是有一点遗存的。
在朱祁镇分析,就是因为北京城是大明的政治中心,一个想要发达,他的所有机会都是在政治之中。
在北京之中,不想从政,却想有社会地位,根本就不可能。
在永乐年间就有一件旧事。
太宗皇帝某一日发行翰林院之中好多人都不在。询问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锦衣卫报,北京城之中有一家大商人死了,三子争夺家产,各自邀请官员为他主持公道,只要能帮他夺得家产,就能有丰厚的谢仪。
即便没有成功,也有一封银子。
于是翰林院很多官员都去了,毕竟所谓的穷翰林,翰林不任实职一般都是比较穷的。
太宗皇帝拿来这一家商人宴客名单,顿时勃然大怒,居然朝廷上二三品的重臣去了一大批。太宗皇帝立即下令查抄这一家商人。
在皇权笼罩之下,每一个人想要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不从大明体制之中找出路,却是不可能的。
即便这种情况,北方依然想考公务员。
但是南方却不一样了。
南方各地生产力是要超过北方的,不仅仅是南方粮食亩产平均比北方多出一石的事情,还有其他各方面的。
在南方有很多人是可以不依靠大明体制而提升社会地位的。
比如说徐春申就是一个代表。
如果不是徐春申牵扯到朝廷大政之中,也不会那么容易倒下。
还有沈周。
沈周虽然没有功名,但是作为江南名士,天下闻名的大画家。在江南还是很受尊重的,所以他才不想去北京任宫廷待诏。
如果不是老母督促,他根本不会离开江南。
虽然不管在什么地方,科举依然是提升社会地位最好的出路,但是在江南很多地方,并不是唯一的出路。
成为大商人,或者在某项技艺之中得到极致,都是可以出人投地的。
明代这样的艺术大师不在少数。不仅仅局限于琴棋书画,还有很多玉器,摆件,等等各方面。
这样的艺术大师,虽然不能有官员相比,但是也是能与士林之中平等相交的。
所以北方士林对皇权抗争并没有太多。但是江南民风却如此桀骜不驯,屡屡与朱祁镇对着做,其实不仅仅要理解大明皇室与江南士林几代人的恩怨,与太祖皇帝平张士诚,江南士人大多相助张士诚,太宗皇帝靖难,江南士人同样站错队。
还要看江南的经济基础。
最少很多时候,大明的权威并不能深入江南。这才是江南始终存在一股与大明朝廷相悖的离心力。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却发觉得难办。
如果仅仅是一些陈年往事,朱祁镇觉得还有解决的办法,但是而今牵涉到这种经济基础之上,却让朱祁镇感到棘手。
更不要说,朱祁镇感觉如何江南经济突飞猛进的话,估计这种离心力,只会越来越大。只会更加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