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卫改革
军队的战斗力,是军制改革的体现,而不是相反。
如果后面有一套有力的制度去支撑,纵然能将这么多人聚集到一起,也不可能有战斗力的。
而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而不是想三下五除二做好,越是这样想的,越是出问题。
而今的朱祁镇,已经不是当初刚刚登基时候幼稚浅薄冲动的孩子,也不是刚刚登基的时候,迫切想掌握权力,证明自己是对的少年天子。
而是孩子都有六个,长子已经十一岁的成年天子,前世今后的历练已经让他成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
此刻他的绝无一丝的天真与幼稚,也没有一丝冲动与急迫。反而进入自己的状态之中,将各种事务的推进都纳入自己的节奏之中。
对各种难题,对各种事务,大明王朝面对各个方面的挑战。财政上的,军事上的,外敌入侵,内部造反,大臣专权,内监横行,乃至与下面三心二意,皮里阳秋。
什么样的事情,他没有见过。
此刻他的才真正成为大明这一艘大船合格的船长。
甚至下面大臣私下里说当今,对任何大小臣工,都是笑语盈盈,却让感到一种不怒而威,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的感觉。
所以在军制改革这一个大命题上,朱祁镇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从正统十四年到正统十八年之间。
虽然朝廷多事,但是朱祁镇更多是将权力下放到内阁,赈灾的事情,虽然有些困难,但是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也都是轻车熟路了。
只有有足够的粮食,对大明的文官系统来说,完成这一件事情,并不困难。
事实也正如朱祁镇所想,虽然大灾连连,下面各巡抚大臣,大多都足够胜任,还涌现出韩雍,王宏这样的有力大臣。
而在中枢周忱的掌舵之下,虽然朝廷的财政崩得很紧,但是也没有出现,正统十四年的状况,最少户部太仓银时多时少,但内承运库之中,却有千万元之数。
就足够朱祁镇松了一口气。
这四年的时间,朱祁镇一心一意放在军制改革之上。
首先是从人事调整上着手。
虽然猫儿庄一战,以成国公为首的近十名领兵的勋臣,乃至大批京营的中坚力量损失掉了,也给朱祁镇清理出一片权力真空。
让朱祁镇可以放开手脚做事。
但是在京营中下层之中,还有不少利益相关的将领。
这些将领官并不大,但是人数却不少。
对于这些人,朱
祁镇用了两手,一方面是升官。
能打的有本事的人,全部升官,特别是宣大在正统十四年的战斗之中,损失惨重,好几个卫所,都到了撤编的边缘了。
正要这些有能力的将领去重整旗鼓。
为首的就是孙镗。
孙镗这个人,锦衣卫报过来的贪污受贿的事情,一两本子记录不下来,但是打仗之上,的确能打。
就让他迁到西北去了。这样京营将领有好大一批,反正朱祁镇在调整的时候,将辽东军,大同军,宣府军,乃至福建军,各地班军,等等都编入京营之中了。
有足够的人手替代。
至于剩下的,既不能打,有会贪污,不杀你留着过年吗?
成国公为首当年权势滔天的人已经不在了。
成国公旧部之中,能打的也调走了,边军很多军队也调进来了。
这些人如果真有造反的能力,朱祁镇早就送他的升官发财了。
所以清理这些人,朱祁镇根本不会遇见什么抵抗,这个时候就是锦衣卫出马的时候了。锦衣卫几乎一古脑将京军各卫所之中,做的过分的将领都拿下来。
朱祁镇倒是没有下狠手,只是让他们以钱赎刑,然后发配海西。
毕竟海西的黑土地,正缺人的。
这一场的清洗之后,朱祁镇才开始进行下一步计划。
比起地方上天高皇帝远的卫所,北京七十二京卫,却是朝廷掌控最深,也是皇家掌控最深的。
而此刻又因为猫儿庄之战,京卫各阶级最虚弱的时候,朱祁镇下手,自然是毫无阻力。
其次,将卫所的屯田清理了一遍。
当然这种清理仅仅是确认一下现实,之前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土地,莫名其妙从卫所账册上长腿跑的土地。
朱祁镇并不追究了。
毕竟很多事情时间太长了,翻起旧账来努力太大了,能干出这样的事情,都是大明勋贵或者是外戚。
找到谁都不好办。
但是并不是没有收获的。
如果说卫所土地是一块大蛋糕的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吃饭,手眼通天的,自然是切下来带回去吃,但是其次的不过是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田地还在卫所帐上,但是每年的收成,就是能做到入不敷出。
这样的手段,自然被清理一空。
再次就是兵源上了。
大明京营四十万,其中有相当多的充数之辈。
猫儿庄一战,战死十万余,黑山之战也损失一两万左右,
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伤亡,总共少了将近十五万上下,当然也不全部都是死的,也有伤残的,不能再上阵了。
至于剩下二十五万兵马,朱祁镇毫不留情的压缩水分,堪称精锐的大抵不过十万上下,也就是跟随孟瑛打黑山之战的那些人。
大量军队的缺额,需要补充,在这一家事情上,朱祁镇首先废除了清军制度。
倒不是清军制度不对,而是清军制度不行。
什么是清军制度,就是洪宣以来因为卫所逃亡众多,朝廷派人清军御史去清查卫所,一清点缺额,二就是勾军。
大明的军户制度,乃是父子相承,世世代代继承下去,父死子继,兄死弟续,嫡系没有了,旁支要上。
当军队有缺额的时候,这人逃了,就去家找他们家出人顶替。
清军御史就做这样的事情。
这个官相当难做。
毕竟一去卫所就要一辈子,从此天涯一方,尸骨都不得还乡,至于军中种种黑暗之处,更是让人生不如死。
如果军中生活都很好的话,谁又肯拼着拖累家中老少,拼着从此都不见天日,只能做贼,或者给人家当下人,不仅仅自己,连子孙后代都是黑户,至于科举什么的,更是与之无缘。面对这样的后果,却仍旧要逃。
清军御史做事松不得,毕竟如果朝廷不加以制止的话,恐怕大明卫所的缺额就不只是三成了,但是如果太严苛了。
却也于心不忍。
比如这一次京营阵亡这么多,暗道惯例,是要补上这么多的,怎么补,就是按照名册去勾军。
朱祁镇正式将募兵代替勾军,又将福建,辽东的军队留下来一部分,再加上京营剩下的军队,依旧袭承的军余,重组了京营四十万的军额。
只是其中一个很大的变化是。京营七十二卫之外,除却皇帝的亲军卫之外,再也没有一处掌握军队了。
连屯兵也没有了。
而今各卫只留一名守备千户。
做什么事情,就是负责卫所土地的屯垦。换一句话说,他就是一个国营农场的厂长了。
如果不是朱祁镇想求稳留有余地,连这个守备都不想留,直接将这些卫所的土地划给各府县。
毕竟京卫都是非实土卫所。
所谓的实土卫所,就是卫所有管辖区域,与府县并列,就好像是辽东,辽东各卫指挥使是军事民政一把抓的。
而非实土卫所,就是与府县犬牙参差,他们的所屯垦的土地都是府县划拨出来的,卫所屯垦而已,并没有当地行政权。
第六章 扩大的兵部
还有一部分分成准实土卫所,就是地处边疆,虽然也有州县管辖,但是也有自己一定的独立性。
细细推敲,这也是一种因为朝廷统治能力辐射范围不同,而演化出来不同的制度。
所谓非实土卫所都是在内地,或者说京畿,因为这里是大明核心腹地,不需要太多的军事管制区,而这一类卫所又是战斗力下降最厉害的。
因为这些卫所与百姓村落杂居,很多驻军都呈现很显著的民化,根本没有一点军队特性。
打起仗来与驱使百姓上战场也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在边境的实土卫所,与准实土卫所来说,还是有一定存在的必要的。但是对于内地的这些卫所,朱祁镇早就不满意了。
此刻先动手裁撤京卫。
当然了也是完全裁撤。
朱祁镇降低了脱出军户的标准,比起之前,要么官做到兵部尚书级别,要么请皇帝恩旨才能脱离。再或者在功名一道上有所成就。
但是如果不想脱离卫所,各家必须出丁就军中服役。
当然了,虽然说卫所制度之中军户过的如何如何恶劣,但也不是绝对的。
军户之中有一些人,他们祖上要么是跟随太祖起兵的老人,要么是跟随太宗靖难的士卒,他们或许一辈子没有混出来个名堂。
但是他们家族所有人脉都在军中,脱离的军队,对他们未必是好事,在北京附近的京卫之中,这样的情况特别明显。
所以虽然朱祁镇大力征召外边编入京营之中。
当然不是成建制,而是全部打乱了编入。朱祁镇不可能让边军能成建制的列入京营之中的。
但是他新编成的四十万大军,其中有二十多万,要么是原来的京营,要么就是各卫所的余地,或者出身。
而剩下的卫所所产的粒子粮,也直接转入兵部,成为供应京营大军后勤保障之一。
但是京营之中残余的未必都是精华。
或许那些贪污又没有用的军官,朱祁镇可以处理了,那些伤残了不能上阵的将士,朱祁镇可以按照优给的制度,每月支俸禄,直到老死。
但是有一些不能上阵,年纪又大了,接受不了高强度的训练的士卒,朱祁镇也要给一个出路的。
毕竟很多老军在军中一辈子,一旦赶出去之后,就会死的。
故而,才有了所谓的城防军。
其实城防军乃是亲军二十二卫,加上各部裁下来不
堪战的老军组成的。
首先京军二十二卫,乃守护皇城,宫城的重要人马。每天在皇城宫城值勤的亲兵卫士卒,就有八千八百多人。
各卫所分守宫城城门,城墙,连军营都在北京城中。在皇城的四方,对皇城呈拱卫之势。外城城墙也有亲兵卫负责看管。
之所以说,北京城非十万不能守,就是因为负责驻守北京城内外的亲兵卫就有二十二个,除却有一个通州卫在通州之外,都在驻守北京城,人数就有十万之众。
有些人似乎有一个误区,想着皇帝都要依仗的亲兵卫,定然很能打吗?
据朱祁镇个人的观察,未必。
或许他们其中有不少能打的军队,但是更多的是样子货,大部分看上去威风凛凛。而且这些卫所在猫儿庄一战之中,也是损失惨重的。
毕竟成国公带领京城几乎所有骑兵,亲兵卫之中的也不例外。所以亲兵卫大战之后的缺额也相当不少。
将这些老军安置在这些亲兵卫之中,专门让他们看守城门,还有洒扫大街,拿得兵饷银,却却干得市政的活。
对于这一点,朱祁镇也很想改变了。
为什么皇帝出巡,要黄土垫地,清水洒街?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不这样做的话,皇帝很可能会踩到屎。
北京城大街上,是少不了一股牲口粪便的味道作为底色的,就好像现在的北京城中,少不了一股汽车尾气的味道。
朱祁镇暂时先将他们隶属所谓的城防军,将来朱祁镇将这些老军划给顺天府,毕竟顺天府因为于谦当初的底子,一年有小十万两的收入,是难的富府,让他们养着这些老军,也正好清扫街道,减轻朝廷的负担。
顺便提一下,亲兵卫之中除却锦衣卫等少数几个卫所之外,都是隶属兵部的,并不是隶属五军都督府。
这一点也不是朱祁镇制定的,乃是大明朝的制度就是这样的。而几个驻守皇城的卫所,更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管辖的。
而今朱祁镇也继承了这一点。
他不仅仅将亲兵卫的卫所继续隶属于兵部,而京营所有的卫所都隶属于兵部。虽然这些卫所已经只剩下一点点的屯田功能了。
五军六营都在北京城中驻扎。而兵部负责这些大营的粮食布匹供应,而少府负责武器装备供应。
没错,朱祁镇也给少府捞来的好处,那就是少府将兵部的还有各京卫的武器作坊全部给吞并了。
成为了大明京营武器供给方。
这也是刘
定之最大的功劳。少府虽然给内承运库带不来多少盈利,但是如果将供应京营边军的武器折价的话,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在刘定之的经营之下,江南织造,还有景德镇的货物直接从宁波出海,每年获利在二百多万两银子以上。
而这二百多万两银子,加上其他零碎的银子,比如各矿场的产出,全部投入到了遵化铁厂之中。
而今四年是发展之下,遵化铁厂已经修建起一座不逊色于遵化城的城池。
成为北方最大的冶铁中心,大量的煤与铁矿石在这里变成了铁锭,然后用驰道到北京城南的作坊,全部打造各种兵器。
而北京南城也在迅速发展之中。
本来这里就是元大都旧地,当初也是有一些百姓的。而今更是有少府的作坊,水利学院等等并列在这里。
特别是水利学院。
这几年天灾不断,不管是抗旱,还是防洪都少不了水利工程,而天下之间水利大家都在水利学院之中。
朱祁镇也多次驾临咨询天下水利大事,光朱祁镇赐下的待诏官就有五六人之多,他们要么是曾经主持水利工程,要么就是在水利理论上十分精通。
这几年以来,以水利学院出身,在各地府县当上官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一个做到了正堂,就是在徐州知州,无他,今日徐州水灾太厉害了。朱祁镇要求吏部一点要挑选一个能治水的大臣,吏部也只能从水利学院出身的官吏中选了。
如此一来,水利学院更是门庭若市,兴旺发达了。
甚至让朱祁镇一度想扩建外城的想法,将外城的工业区给囊括进来,只是因为卢沟河,这才放弃了。
为什么将作坊都建立在城南,不就是借用卢沟河水利,但问题是,卢沟河可不安分,如果建立城池让卢沟河穿城而过,恐怕发洪水的时候,就不大好收拾了。
朱祁镇如此给兵部面子,给兵部的实权,远远不只是这一点点,还有更多,比如说天下各级卫所的管辖权。
这个权力之前一直在五军都督府,当然了,兵部是有权协同管理的。
但是正规隶属上,还是各省都司都隶属五军都督府,而五军都督府的五军本身就是一种行政区划分,五军各有管辖具体范围。
这一点,就不多说了。
但是而今,朱祁镇重新立起的五军都督府的五军,却变成了京城外的五支军队,本来是总领天下兵马的五军都督府,似乎一下子成为外面二十五万军队的领导机构了。
第七章 对五军都督府的改造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安抚王骥。
王骥这个八旬老翁,是老亦弥坚,特别是在正统十四年猫儿庄之败后,就掀起了对五军都督府进攻的号角。
他作为兵部的后台,让兵部重回正统初年的咄咄逼人之态。
大明天下任何关于军事的事情,都必须禀报兵部,似乎兵部才是正管,而五军都督府不过是一个养老机构。
王骥更是推荐了兵部尚书罗通。
在压制五军都督府这一件事情上,罗通比王骥更积极。
当初王骥督师西北的时候,罗通就在王骥幕中,但是王骥并不喜欢罗通,甚至还弹劾了罗通,将罗通降为河泊所大使,一个九品官。
原因就是罗通这个人,能文能武,但是好色贪财。
能文就不用说了,他是进士出身,科名不低,能武就是宣德年间,他担任交趾清化州地方官,为交趾兵所困,孤立无援,坚守孤城,最后等到了援军。
这样的事情不是谁都能撑下来的。
当时朱祁镇因为与瓦刺交兵之事将王骥调入内阁之中,王骥一看兵部的人,心中就觉得这些人能当承平时候的兵部尚书,但是却不能承担一国之兵相。
所以王骥立即起复了罗通,这个时候的罗通也老了,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了。贪钱的毛病还有,但是好色已经好不起来了。
王骥将最艰难的工作都让罗通去做,而罗通都很好的完成了。
不管是因为瓦刺大军突然南下,紧急为成国公大军准备后勤,还是猫儿庄之战后,立即为孟瑛大军准备各种物资。
特别要提一下,那就孟瑛所用的战车都是用驰道的马车改装的,这就是罗通的建议,而且是他着手完成的。
一两万辆马车,在短短数日之内,完成了改造。
之后更是在冒着被瓦刺截杀的风险,巡视宣大各地,视察各地仓储。在瓦刺攻居庸关的时候,他也参与进去。
这一系列的功劳,最后被王骥推荐为兵部尚书。
其实王骥对罗通一些臭毛病,还是不大喜欢,罗通好大言,与人谈论兵事,能够滔滔不绝。
但是王骥却没有在下辈之中,找出一个能用来压制五军都督府的人才。
就好像杨荣选中他一样,他的政治衣钵也要有继承人。
罗通在兵部尚书任上,就一定会极致主张兵部的权力。能将他趁着猫儿庄之败,勋贵集团新老交替时期,夺过来的权力保留下来。
这一点他也知
道很难。
因为朱祁镇对五军都督府规划,决计不仅仅是一个勋贵的养老院,也不仅仅是一个统兵机构。
但是朱祁镇没有心思与王骥硬抗。
却是因为一来,猫儿庄之败乃是军方的污点,并非区区一个黑山之战,就能挽回颜面的,正是这种政治力量的失衡,才让王骥有了咄咄逼人的底气。
王骥背后有大部分文官的支持。
所以,朱祁镇不会逆潮流而动。
二来,王骥已经老了,能有几年好活,政坛上有一句话,叫做人走茶凉,王骥即便今天做了再厉害,等王骥不在了。
朱祁镇想改回来不容易多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王骥这般的老臣。
朱祁镇步步退却的时候,也趁机与王骥做了交换。
什么样的交换,那就是重设五军都督府断事官。
五军都督府作为全国军事最高的指挥机构,在朱祁镇看来,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固然要有明军云集,也要有无数僚属,分门别类的执掌各方面的情况。
而今却是兵部一直在扩张自己的权力,一个劲的增添小吏,但是五军都督府之中门可罗雀,甚至连仅有一些小吏,也是吃闲饭的。
朱祁镇细细想来,处于权力制衡的需要,兵部执掌军需,是合适的,少府在他的直接领导之下下,执掌军械,锦衣卫执掌情报。五军都督府之中倒是有军队以及各方卫所的花名册,但是有多准就说不准了。
但是有一点却让朱祁镇感到不舒服,那就是军中监督谁来?
如果说,控制太过,监军权力太大,那自然是不对的,但是如果一点监军都没有,放任自流,那也是不行的。
而大明朝的体制到了朱祁镇这个,其实已经很健全了。
军中监督是谁做的?是太监。
几乎大明的全部军队都有太监监军,但是太监忠心有余,但是能力却不足的很。几乎每一个监军太监都闹出什么事情来。
如亦失哈,刘永诚这般的太监,却是少之又少了。
特别是当时走私案,其主力,也是最胆大的就是太监。
虽然朱祁镇还没有完全撤掉宦官监军,但是每一个出去的太监,朱祁镇都细细考察,都找一些老实安分,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反抗的太监。
虽然这些太监能力有限,真遇见什么造反的事件,未必能够力挽狂澜,但是他也没有见过,真有什么造反是监军能镇压下去的。
只要他们老实安分就行了。
但是军中监督,太监不能胜
任,朱祁镇只能寻找新的方式。
当他发现,文官对军中插手最大最多的事情,就司法权,也就是军中犯法,主审的却是刑部。
在这种情况之下,文官稍稍有些倾向性,就能让一个将领生,或者死。武将就在文官面前低一头。
除非朱祁镇出面,下诏狱亲审。
但是就朱祁镇而言,他并不喜欢这种破坏规则的情况。
在他看来,凡是要锦衣卫出面的案子,要么特别重大,可以是影响重大,也可能是涉及到一些大人物,要么就是特别敏感,内情纷杂,关系到一些不能让人知道事情。
除此之外,锦衣卫都不应该涉足。
而且大明这么多军队,真正算起来每天大概都有案子发生。朱祁镇又不可能事事都管,于是一个独立军法体系就非常重要了。
一来就是为了斩断文官间接插手军事的一个重要途径,二来就是一个独立健全的军法体系,也是军中一种监督方式。
在他看来,要比太监监军靠谱的多。
而这个军法体系,其实在太祖时期就有,那就是断事官体系。
在太祖年间,军中案子都归入五军都督府断事官,但是这断事官在建文帝改革之中,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就被改革掉了。
在太宗靖难功成之后,改掉了所有建文新政,唯有这一件事情并没有改过来。
这也让朱祁镇很纳闷,他至今揣测不住太宗皇帝的意思。但是在朱祁镇看来,一个健全的军法体系,他们维护军法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朱祁镇。
因为朱祁镇是军法的制定者。
而且朱祁镇要断事官,其实也是再增加五军都督府的职能,这一次京营的改革,其实朱祁镇近乎亲自下场,很多事情都是直接与内阁沟通,这是因为京营太重要了。
决计不能有失。
但是将来怎么办?
大明三百多个卫所,总不能让朱祁镇一个个亲手处置吧,也不能让兵部去做吧,兵部做了这一件事情,五军都督府还有什么独立性?
朱祁镇需要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是一对欢喜冤家,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他们能难摆脱彼此单独做成。
而不是一家独大。
想让五军都督府成为这样的机构,五军都督府的庶务能力,就必须要加强,增加断事官还是其中一个手段。
迟早朱祁镇会完善五军都督府,成为一个行政能力上,比六部任何一个衙门都不差的办事机构。
而不是养老机构。
第八章 断事官
只是王骥退步了。朱祁镇还是遇见了难题。
那就是没有人选来当这个断事官。
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应该是五品官,下辖五司,分别隶属五军,是七品官。至于下面小吏什么的,就不用说了。
王骥倒是推荐了人选,朱祁镇一看,清一色的能臣干吏,甚至很多都是从刑部直接调过来的。
只是朱祁镇想要是五军都督府断事官,而不是刑部派往五军都督府特派员。
朱祁镇自然是不肯的。
想来想去,就想道了王越这个人。
王越乃是大名府浚县人,与端木家同乡,端木家主端木瑞就在少府体系里做得风风火火的,正统十三年,王越上京会考,但是不第。他不想回家,于是就投奔老乡端木瑞。
端木瑞虽然今非昔比,世袭五经博士,并在少府之中权力很大,但是依然是很喜欢读书人,王越又是家乡来了。
自然亲自接待,一见之下,就大为钦服。视为好友,将让他在端木家住下来了。
王越很好奇少府之中是做什么的,端木瑞就私下带领王越进入少府参观。王越一见之下大感兴趣。
王越从小就是慷慨激昂,好边事,他在端木家的那一段时间,参与了不少少府的事情。
后来,瓦刺入寇。
端木瑞忙不过来,就请王越帮忙。王越先帮了一阵子忙,理清头绪之后,猫儿庄之败发生了,朱祁镇下了罪己诏。
那个时候京城之中一片沸腾,一方面是万万没有想到会败这么惨,另外一方面皇帝下了罪己诏,士子们心中都不舒服。
王越这个时候对端木瑞说他要从军,报效国家,雪君父之耻。
端木瑞再三相劝,但是王越执意如此。
端木瑞只好给王越找了一个门路,安置在孟瑛军中了。
因为王越是举人出身,特别被看重,直接安排到了百户,而且不用上战场,是负责后勤。
如果仅仅是这样,王越仅仅是军中厮混一段时间,然后就回去继续考进士了。
在黑山之战中,王越给上司建议,带着千余羸弱之兵,押送粮草干粮越过大半个战场,为将士们送上一餐热的。
黑山之战,打了两天左右,特别是第一天,从早打到晚上。
蒙古人都是饿着肚子,要么吃冷食。而明军能吃上一口热的,这一点点的差距也是能反应在战斗力上的,
事后王越自然被封赏了。
之前也说过,总
体来说,黑山之战的战功封赏有虚高的倾向,这种倾向也大大帮助了王越,王越直接挂上了千户衔。
被推荐到了武学。
王越正统十四年入武学,正统十六年就以武学第一的成绩毕业了,被朱祁镇带在身边三个月。
当然了王越第一名,并不是他的武艺能比得过同学,而是他的文章太好,又善诗文,比起罗通的文武双全,还要胜上一筹。
但是王越的资历,远远没有到五品官的地步。
甚至如果按朱祁镇的想法来做,这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在未来会水涨船高,甚至成为五军都督中的佐贰官,仅在中军都督之下。
王越的资历更不够了。
朱祁镇想来想却,就只能让王越以五军都督府稽仁司主事的身份,假五军都督府断事官。
稽仁司乃是五军都督府断事官下辖五司之中的第一司。虽然名位上有些低,但是实权上一点也不逊色。
而且朱祁镇折中用了王越,才知道王越的能力过人。办事能力特别强,秉承朱祁镇的意志,将断事官给铺陈开来。
是的,并非仅仅只有五军都督府断事官这一点点人。而是一个体系。
朱祁镇五军六营之中。千户级别都有一名断事官。
从千户一直到五军每一个级别的主将身边都有一名断事官,而王越本身也要承担中军断事官的职能。
虽然一时间王越麾下没有大量合格的断事官,毕竟在军中识文断字的人少之又少,于是王越大量启用武学学生。
整个断事官体系几乎是武学学生充斥。
这正合朱祁镇的意思。
想想也是,武学学生的文采,与进士出身的大臣相比,那是根本没有办法比的,但是处理简单的军法,还是能做到,而且而今也不是打仗的时候,出现的案例都有一些共同性,没有多复杂的。
如此一来,断事官体系在京营之中建立起来了。
虽然各大将领对军法处置的结果,还有很多建议权,但是最终结构,还是以断事官的决断为主。
军中风气立即好了很多。
再加上京营之中远超卫所军的饷银,要知道在卫所体制之下,每一个将士所得到的饷银,不过是月粮与行粮。
所谓的行粮,就是行军时候的口粮,所谓月粮,不过是在外驻扎时候每月发的粮食,规定的是一石,但是有时候仅仅发几斗。
要知道粮食最便宜的时候,二百五十文一石,一两银子就能卖四石。
一般来说,一
个壮汉能日食一升,十升是一斗,十斗是一石,按理说一石粮食能够一个人吃一百天。
但是其他花销算不算?一旦算进去,再加妻儿老小,估计是连吃都吃不饱的。
为什么这么少,就是因为卫所的收入更多是田地,而不是军饷,或者说田地的产出代替了军饷,甚至兵器也有很多是自己打造的。
但是随着卫所制度的崩溃,每一个士卒拿到手中的东西只有更少,屯田的产出,不会上交给朝廷,会用来养下面人?
根本不可能的。军户仅仅是饿不死而已。
其实大明朝很多地方的百姓,过着与军户差不多的生活,有很多人野菜都吃不饱。但是这些人是当兵的,骨瘦如柴,如果能打仗?
如何能训练。
所以朱祁镇士卒每月饷银一两,一年下来十二两,军中粮草盔甲武器乃至伙食都是军中负责,每月养兵费用在五十万两上下,一年下来六百万两。
这么大的财力支撑,并朱祁镇时时刻刻将报仇挂在嘴边,很多将领常驻军中。各部人马训练的非常严苛,三年下来,京营的能力已经达到巅峰了。
各种战阵,大家都很熟练。再训练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了。这个时候是需要真刀实枪打上一仗,才能知道有更好的提升。
毕竟京营之中有近半都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
所以,朱祁镇需要一场战争。
但是因为财政问题,他不可能与瓦刺动武,甚至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点担心,担心主动进攻瓦刺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的?
猫儿庄之战给朱祁镇带来教训就是,永远不要觉得一定会胜利,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主动进攻,还是让朱祁镇心中没有底。
但是如果长久不打仗,朱祁镇担心军中这股训练热情是无法延续下去,更不要说对京营的改革已经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军制方面的改革,就要由京营向四方推动了。
这一点上,京营乃是五军都督府都是朱祁镇的助手,无他,朱祁镇既然要将改革推广开来,自然是有一部分人失去他们原来的位置,又有部分人代替他们。
失去原来位置自然是当地的地头蛇,但是什么要代替他们自然是京营出身的将官。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就是朱祁镇需要一场战争,不,不仅仅是一场战争,还是一场胜利,有这一场胜利最后盾,今后的改革才能顺利的推行下去,如果长久和平下来,这改革反而不好推广了。
特别是对于边军。
第九章 周忱的接班人
京营与边军是作为大明的两大主力。
京营这边因为成国公集团的倒下,朱祁镇有能力摆平了。
但是边军却不好弄了。
首先边军还是有一定战斗力,虽然很多边军的卫所,也是一片稀烂,甚至镇守的总兵官也想上奏招募百姓为兵。
也就是募兵。
在历史上,明军前期是卫所制度,而后期是募兵制度,甚至募兵也是边镇先开始的。
而且边军并非是像京营一般,找出一个整体的目标,因为地理原因,九边边军内部也是存在相互鄙视的态度。
朱祁镇不可能一网打进。
所以朱祁镇必须要用京军打出一场毋庸置疑的胜利,让边军恢复对京营武力的畏惧之后,朱祁镇才敢走下一步。
否则一旦闹出什么叛逃瓦刺,什么兵变等等事端,可就不好办了。
有明一代兵变从来不见少的。
但是打谁?
这一场胜利从什么地方找?
这一件事情一直在困扰着朱祁镇。
在今天秋季大灾之后,朱祁镇一直都想。
就在朱祁镇思考的时候,却听脚步声,匆匆而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皇爷,周相去了。”不是别人,正是范弘。
范弘也很老了。
他甚至一直在身边带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就是怀恩。
怀恩姓戴,家中原本也是书香门第,但是因为族人犯罪被牵连入狱,后在阉割入宫。那是宣德初年的事情了。
与其朔范弘看中了怀恩,不如说,范弘觉得朱祁镇会看中怀恩。
无他,因为对太监用法不同,就需要不同的太监。
在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他需要一个强力的太监来维护皇权。但是而今朱祁镇已经掌控了朝廷,也感受到了太监这个体系,固然是皇权的维护者,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大明纲纪的破坏者。
在朱祁镇对太监进行限制的时候,他需要的太监,是能够处理好宫内事务,又能与外朝文官有很好的衔接,还安于本分,不乱揽权敛财。
范弘就符合这个条件。范弘的文采很好,如果不是太监,在宫外估计也能考取功名的,而怀恩也是这样,他的文采也不错,而今有士大夫风范。
朱祁镇听到这个消息猛地起身,说道:“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偶感风寒吗?”
范弘说道:“老大人已经上了年纪,向日操劳无度,昨日以为是偶尔风寒,只是没有想到回去就不行,刚刚家里人
来报丧了。”
朱祁镇听了,叹息一声,说道:“辍朝三日,令礼部治丧,准备后事吧。等出殡那一日,朕去看看。”
对于周忱一别之下,就是永诀,朱祁镇感慨万分之余,并非没有准备的。
毕竟周忱与王骥胡濙都很老了。
朱祁镇心中一直想换调周忱,本来周忱就是一个临时的代替人选,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首辅一坐就是五六年之久。
不是因为周忱多好,而是因为国家多事。
在国家多事的时候,朱祁镇不想在高层人选上做太大的改动,原因无他,内阁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大批人,换一个人,下面不知道多少人会受到影响。
大战,财政危机,洪水,旱灾,各方动荡,这一件件大事,让朱祁镇易相计划,胎死腹中。
只是而今这个内阁也到了不调整不行的地步。
周忱,胡濙,王骥年纪都大了。剩下陈循,江渊,王永和三个人称为处理事务的主力。其中陈循六十五岁,也算是上了年纪,江渊五十岁还算年轻,至于王永和以治水之功入阁,却在众多阁臣之中叨陪末座。他的资历比江渊还浅薄一点。
不过,这几年水旱不常,他分管工部倒是做了一些事情的。
但是总体上来说,内阁成员的能力,比之前的杨士奇,杨溥,曹鼐内阁都弱了一档次不止。
而今周忱去了,由谁来接任内阁首辅也是一个问题。
王骥年纪比周忱还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去了。而今王骥而今明显是为罗通占据位置,想将他这个大学士的位置留给罗通,让他政治思想能够延续下去。
至于胡濙的请辞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一方面固然是胡濙年纪大了,而且不大在乎政治权利,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胡濙很明白的感知到皇帝已经成熟了。
虽然当今与太宗皇帝当地风格有些差异,更喜欢绵里藏针。但是作为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当年顾命大臣,还有自己识趣一点的好。
在太子日益年长的时候,朱祁镇同意了,不过他没有放胡濙还乡,而是让胡濙带带太子。成为太子太傅。
朱祁镇不指望胡濙能教太子什么,他最喜欢让胡濙教给太子的是养生之道。
朱祁镇深刻的了解到一点,那就是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也深刻明白了当初宣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太皇太后心中的担心与惊惧。
让一个当上皇帝,只需登基而已。
但是如果将一个培养成一个会合理使用皇帝的权力,真正的掌控整个大明王朝,却需
要很多年。
除非天赋异禀,没有十年是不可能的。
毕竟皇帝与大臣或许地位上有差别,但是想想就知道,文官顶层大佬,哪里不是身经百战杀出来的。
能力手腕都是一等一的。
朱祁镇为什么不选最好的内阁大臣,反而组建了一个二流人才的班子,不就是有些人压不住,说不服吗?
区区一个几岁孩童,如何能在这个权力争斗上占据上风。
而整个大明的体制都是围绕着皇帝来转,也个不能履行正常皇帝职权的皇帝,能维持现有局面就不错了。
哪里还能将大明更进一步。
所以,朱祁镇对太子别的要求可以退一步谈,毕竟将来有的时间调教,但是有一点,却一点要从培养。
就是如何养生?要自己活得时间长一点。
如何大明每一代天子都能活到六十岁,那么天下决计是一个不一样的局面。
周忱一死,胡濙要退,内阁一下子空出两个位置,更不要说而今的天下也不太平,一直被朱祁镇按下来的事情,变成了朱祁镇现阶段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可有遗折?”朱祁镇问道。
范弘说道:“有遗折。”范弘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奉上。
朱祁镇拿过来一看,却见上面笔力溃散,就知道写这封奏疏的人,当时估计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周忱前半段感谢朱祁镇的隆恩。
将他从一个江南巡抚,提拔到户部,然后又以天下大权相托。这十几年间,他忙碌非常,但是他却也很满足。
这是一个士大夫最大的满足了。
然后就是说他死后的安排。
他推荐陈循。
原因是:“陛下英明远迈太宗,有明君故有名臣,臣草芥之辈,得陛下之垂青,尚能在直入青云之上,陈芳洲人情练达,为政清正,政务熟捻,为人老成。定能领会陛下之深意。助陛下协理天下大事。”
朱祁镇联系他所见过的陈循,立即明白周忱的意思。
陈循这个好不好?
他为人是不错的,翰林出身,有清名。主持内阁政务还是可以的,但是却不是开拓之才。当一个内阁大学士却是合适的。再加上内阁首辅一般都是内阁之中其他大学士接任。
毕竟内阁关系重大,如果从外面调入人员,不熟悉政务恐怕闹出大问题来。
而陈循这些才能,六部尚书,各个内阁大学士都有的。
毕竟如果没有一定的政务处理能力,怎么可能爬上高位啊?
第十章 大雪纷纷
其实周忱所言的陈循的好处,有两点,第一是资历深,有能力接任首辅的内阁大学士之中,陈循是资历最深的。
选择陈循可以平稳过渡。
第二,就是陈循听话。陈循谈不上趋炎附势,但也是一个正常的官僚。在很多事情上都能表明这一点。
比如陈循在曹鼐倒台之后,当机立断,走了周忱的门路。这才有今天的位置。所以,陈循在骨子里有一股投机者的气质。
与于谦,曹鼐这样大臣没有办法比。
只要朱祁镇维持他的荣华富贵,他其实对很多事情并不会那么坚持。
朱祁镇心中感叹,君臣之间,本来就是一场博弈。
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主弱自然是臣强,而今朱祁镇能够熟练的使用皇帝的权力,他就变成强大的一方了。
所以他只有搭档一个弱势的首辅,两人之间才能相处和睦,否则首辅摆不清楚位置,恐怕将来还会有一场风波。
周忱对于内阁增补,与家中后事,没有着一字。
朱祁镇看完之后,心中哀切。他说道:“就按周首辅的意思,内阁由陈循视事。今后再论增补内阁之事。”
此刻窗外忽然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大雪洒变了北京城,似乎老天爷也在为周忱的去世而伤心。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了处理政务的性质,将所有政务都搁下了。
一时间不见任何人。
陈循而今六十多岁,相貌堂堂,他多在翰林院气质温文尔雅。只是此刻他也有一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因为他知道,皇帝口喻之中,让他视事内阁是什么意思,就是暗示他是下一任内阁首辅,他自然喜出望外。立即求见,得到陛下因为周首辅之事伤心,不见任何人之后,陈循立即去了周家。
大雪纷纷与周家的白皤相互辉映,更有几分凄凉之感,陈循到的时候,周家已经门庭若市了。
毕竟是多年首辅当下来,特别是在各种危机局面之下,保持大明这一辆车平稳开下去。
周忱的声望在百姓之中还是相当不错的。
至于一些人在周忱手中吃了亏,但也看在周忱圣宠依旧在,也需给个面子。
陈循在周忱灵前行礼过后,又安抚了家属一番,表示会督促礼部给好好办事之后,就退了下来了。
“陈公,下官是徐有贞啊。”一个大臣靠过来套近乎,不是别人正是徐有贞。
徐有贞这一次是回京述职的。
徐有贞在海西之战的时候,作为使臣在朝
鲜督促朝鲜君臣配合,也算是有功之臣。后来吏部将徐有贞提了一级,却放在海西镇了。
原因很简单,海西镇是亦失哈开创的,但是亦失哈死后变成了单独的军镇,但是这怎么能行?
不符合大明朝的政治原则。
就大明朝的政治原则来谈,大明朝那一个军镇都会有太监,文臣,武将三者彼此制衡。
朱祁镇在断事官体系没有完善与独立之前,是不会破坏这种规矩的。
在海西镇朱祁镇放了一个镇守太监,不过他更多负责少府的事情,夹皮沟金矿可是海西最大的财源。
故而内阁觉得要派一个文臣去海西,而徐有贞就以辽东按察使的名义在海西开衙理事。大军补给,民政,徐有贞都有资格插上一手。
顺便提一下,海西镇而今算是辽东省下辖。
九边军镇并不是与省划等号,就好像是陕西,陕西省下面有甘肃镇,宁夏镇,固原镇,将来还有榆林镇等等。
而今辽东不过是一省两镇而已。
徐有贞倒是能臣。
正统十六年的时候,辽东辽河大水,在海西也不太平,但是徐有贞却巡视河道,修建沟渠,非但没有损失,反而多开垦了不少稻田。
徐有贞在海西做了不少事实,虽然海西尚不能自给,必须依靠从海上运输过来的粮食。但是在徐有贞任期之内,本地粮食产量有了很大的提升。
只是徐有贞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海西发展是有极限的。
倒不是土地开垦有极限,而是人口有极限。
海西有大片平原,特别是兴凯湖以南,有大片沼泽,但是在徐有贞看来,这都不是问题,。只要有足够的人力,他都能将这些地方给开垦出来。
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人力。
海西镇男丁不超过十万,这是本地卫所军,与女真依附过来百姓总和,如果加上老人女人孩子,大抵能有几十万人。
但是这几十万人,单单是海西城,双城卫,建州,等几个地方,就已经填不满了,更不要说开垦兴凯湖附近了。
他也发现,如果他不做出一些事情来,他这大半辈子就要在海西镇了。
无他,这里距离大明内地偏远之极,又是苦寒之地,每天下大半年雪,而且陆路虽然通了,但是要翻山越岭,艰难无比,走海路又是绕过朝鲜半岛,更是风雨遥遥。
这里谁愿意去啊?
徐有贞不甘心在海西蹉跎岁月,他得到了一个消息,立即感到大有作为。这才以述职为名来到京师。
只是他觉得这一
件事情,他自己贸然上陈,没有朝中有力人士作为臂助的话,恐怕不容易通过。
他本想拜见首辅,却不想首辅去世了。
看见陈循他也是眼前一亮。
他们两人还是有一些渊源的,最少在翰林院之中,他也是得到陈循照顾了,算是老相识了。
只是在原本的历史上,徐有贞可是狠狠的摆了陈循一道。
不过此时两人关系却很融洽。
只是陈循无意与徐有贞多聊,毕竟他刚刚得到了内阁视事的权力,虽然很可能这是让他接任首辅的信号。
但是在官场上太清楚一件事情了,那就是即便是尘埃落定的事实,也有可能被推翻,更不要说这种悬而未决的任命了。
所以,陈循与徐有贞寒暄了几句,就要走。
徐有贞一见如此,心中有些着急,上前低声说道:“陈公有意首辅之位乎?请陈公听我一言。”
陈循一听,眼睛微微一缩,他暂代周忱在内阁视事这一件事情,还没有传开,最少刚刚到京师的徐有贞,是不可能知晓的。
不过,这却是陈循而今最挂心的一件事情,他微微顿足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徐有贞说道:“陈公请看此疏。”
随即徐有贞将袖中一封奏疏递给了陈循。
陈循打开一看了,立即皱眉说道:“朝鲜乃是不征之国。”
徐有贞说道:“在咱们这位陛下哪里没有什么不征之国,陈公久在内阁,焉能不知?下官只求陈公在陛下那边美言几句,不管成与不成,对陈公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陈循也明白,徐有贞所说是道理的。
对陈循来说,这是他向皇帝靠拢的表态。
如果说京师之中最大的主战派是谁?自然是宫中的皇帝必须了。
别的大臣,对于开边之事,更多是一个选择项,而朱祁镇的态度却是一个必为之事,甚至破釜沉舟,赌上了身后名声。
当今一心做汉武帝,陈循这种身边近臣焉能不知道?
之前他可以保留态度,毕竟他在内阁之中的权力并不大,但是此刻他距离内阁首辅只有一步之遥。他不能不有所表态。
如果他不表态,别人却表态了,说不得这内阁首辅的位置就是别人的了。
而这一封奏疏,在陈循看来,大小轻重,正合适。不用他亲自出门,徐有贞代劳了,而且陛下这几年厉兵秣马,未必不是在等一个机会。
陈循说道:“那照例上奏便是了。”
徐有贞大喜说道:“谢陈公。”
第十一章 朝鲜靖难
徐有贞的奏疏,从通政司到了司礼监,在司礼监被分开,徐有贞在外也算是一方大员了,但是他的奏疏不够格直入乾清宫,故而分到了内阁。
内阁做了票拟之后,再送到乾清宫之中。
这些奏疏直接送到朱祁镇面前,让朱祁镇批阅的话,那是朱祁镇要做问答题,但是经过内阁票拟之后,就是判断题了。
朱祁镇觉得处理方案不错,就批了,让人下去用印,形成圣旨发下去,如果说不满意,就打回内阁,再次票拟,如果怎么都不满意,就召集大臣御前会议。
所以,徐有贞的奏疏先到了内阁。
陈循拿来目录单子一扫,先将徐有贞的折子挑出来,立即票拟,让人送到乾清宫。
今日还是大雪。
乾清宫暖阁之中,却是温暖如春。
朱祁镇当初推行的煤球炉,在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的加工之下,变成了而今的样子,暖阁之中,十几平方的空间之中取暖效果最好。
虽然外面是大雪纷飞,但是朱祁镇在暖阁之中却是只有单衣。
此刻门帘一挑,怀恩进来,将一封奏疏单独呈上。、
朱祁镇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之中,内阁送票拟过的奏疏,都是一批一批的送,毕竟真正要紧事务,大部分都在朱祁镇这里。
大明九边军镇总兵,镇守太监,大明各省巡抚,大明六部五寺,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再加上南京留守,已经各藩王的奏疏,都是直接分到朱祁镇这里。
朱祁镇看过之后,才下内阁处置的。
朱祁镇问道:“今天只有这一封奏疏?”
怀恩说道:“陈老先生说,这一封奏疏关系重大,他不敢做主,请陛下圣裁。”
朱祁镇打开一看,脸色陡变。说道:“锦衣卫是做什么吃的?传锦衣卫指挥使王裕。”
“是。”怀恩立即说道。
不过片刻王裕就来了,他来了之后立即跪倒在地上,说道:“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让怀恩将奏疏给王裕,说道:“如此大事,居然要让辽东方面告诉我,锦衣卫就是如此做朕的耳目吗?”
王裕接过奏疏一看,说道:“臣知罪,只是锦衣卫的大部分精力在边疆,瓦刺,西南,乃至于南海,朝鲜向来恭顺,几年来又两丧两主,臣以为朝鲜威胁降低,这才降低对朝鲜的关注度的。这都是臣的错。”
朱祁镇也知道,锦衣卫与东厂不容易。
不是他们不
给力,而是朱祁镇要求太高了,在后世信息时代,一个新闻传出来,几十分钟之内,就能绕着地球跑几个圈了。
但是在这个时代,消息的传递速度极慢,一个消息半个月一个月之后传递到朱祁镇的耳朵之中,已经不错。
甚至有些消息要经年之后,朱祁镇才能知道。
朱祁镇说道:“立即去查,查查这里面所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然后查,朝鲜王是不是还活着。”
“是。”王裕立即说道。恭送送回奏折,缓缓退出暖阁。他一出了乾清宫之后,就开始大步流行的走起来。
如果不是在宫中不能失仪,他都要跑起来了。
王裕之所以能坐稳锦衣卫指挥使这么多年,就是靠着超强的行动能力,今天他被朱祁镇训斥了,对于锦衣卫来说,估计将会有好几个不眠之夜了。
朱祁镇却等不及锦衣卫的回报了,马上传见了徐有贞。
徐有贞听朱祁镇召见,表面沉稳镇定,但是心中已经是一片狂喜了。他似乎看见了青云之阶。
朱祁镇见了徐有贞,当头问道:“你说的是镇定吗?”
徐有贞说道:“臣曾经出使朝鲜,在朝鲜住过一段时间,在朝鲜国内还是有几个朋友的,其中就有朝鲜名将金宗瑞。”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就是你奏疏所写的,为李瑈所杀的那个领议政。”
徐有贞说道:“正是。金氏一门几乎全为李瑈所杀,唯有金宗瑞的第三子,金承琉逃脱一劫,不敢在朝鲜国内住下去,因为金氏在朝鲜延边六镇根基深厚,于是他来投奔于臣,臣才知道内情。”
朱祁镇说道:“金宗瑞何以为朝鲜名将?”
徐有贞说道:“朝鲜延边六镇都是金宗瑞打下来的,甚至建州卫前指挥使猛哥帖木儿之死,有人以为是金宗瑞的手笔,而且他是朝鲜进士出身,乃是朝鲜庄宪王留下来辅佐恭顺王。恭顺王天不假年,又辅佐当今朝鲜王。”
朱祁镇说道:“具体说说。”
虽然奏折上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但是朱祁镇还是想听当事人详细说明。
朝鲜世宗大王,也就是大明朝廷所谓的庄宪王,在正统十五年去世了,朝鲜世子,也就是朝鲜所谓的文宗大王继位。
但是这位文宗大王体弱,继位三年就驾崩了。于正统十七年驾崩,他的儿子,十一岁就继位,成为朝鲜王。
只是这个孩子,什么事情也做不了,面对咄咄逼人王叔,根本没有办法抵挡,乃至于大权都不在手中。
他只能与朝鲜文宗留下两个辅政大臣共同-执政,一个是皇甫仁,一个就是金宗瑞。而就在今年十月,也就是一个多月之前,朝鲜首阳大君发动政变,杀了皇甫仁,金宗瑞之后篡位。
只是而今还在严密的封锁消息之中,对内对外依旧是以朝鲜王的名义发号施令,说是朝鲜王有宿疾,不能理事,托付给叔父。
所以,这一件事情,不仅仅是大明还没有弄清楚什么事情,就是朝鲜国内一些地方也搞不清楚。
毕竟这所谓的朝鲜靖难,不过是一场政变。波及范围不过是汉城内而已,不如大明轰轰烈烈打了四年仗。
消息还有隐瞒的余地。
朱祁镇将其中细节再听了一遍,说道:“这个首阳大君,就是上一次来的朝鲜使节?”
徐有贞说道:“正是。”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他大概觉得我大明没有余力吧。”
毕竟去年今年为了赈灾,弄得风雨飘摇的,这是瞒不过人的,而李瑈在篡位之前,还特地来大明一趟,他心中所想,朱祁镇岂能不明白。
朱祁镇心中暗道:“李瑈啊李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朱祁镇固然同情现在的朝鲜大王,毕竟他也是少年登基的,当初被人篡位的恐惧,现在想想有一点可笑,但是当时真的是深入骨髓之中。
只是再怎么同情,他也是大明的君主,要为大明的利益着想。
朝鲜兵马如何,曹义也与之并肩作战过,也没有听说过多厉害。朝鲜对大明最大的武器,从来不是兵马,而是道义。
如果朝鲜王非常恭敬,朱祁镇也不好下手。而今朝鲜首阳大君做出了这一件事情,岂不是将借口送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心中暗自兴奋。
因为朝鲜与瓦刺不一样的。
瓦刺是一个穷国,草原之上,除却马比较稀罕之外,没有什么是大明需要的物资,但是朝鲜却不一样了。
朝鲜虽然也穷,但是毕竟是一个农业国,产出的粮食不少。而且吞并了朝鲜,可以为海西之后盾。
而这正是徐有贞在奏疏上所言的。
这也是朱祁镇为什么看了这么激动的原因,因为这奏疏不仅仅说了朝鲜发生的事情,还旗帜鲜明的提出了,大明作为朝鲜宗主国,在朝鲜发生这样的事情,应该维护纲常,拨乱反正。
也就是出兵朝鲜。
朱祁镇说道:“朝鲜乃不征之国,此事,朕派使臣训斥一二即可,何必劳烦大兵?”
第十二章 征朝鲜之议
徐有贞听了,立即说道:“陛下此言差矣,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乃是天之经,地之纬也。今日容朝鲜如此,岂不是纵容天下作乱犯上之人。”
“且太祖所谓之不征之国,乃是无事不征,而今岂可唯无事?”
朱祁镇又说道:“如果朝鲜以太宗皇帝旧事诘问,当如何?”
这是朱祁镇的另外一个顾虑。
因为朝鲜发生的事情,太像当初靖难之役了,同样是叔叔夺了侄子的皇位。
靖难之事还没有过去多少年,虽然当事人都不在了,连北京城外西山老僧,也早已圆寂了。但依旧是一个相当敏感的话题。
徐有贞说道:“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一错不可再错。”
徐有贞说出这句话,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这是文官集团的看法,靖难就是一场错误的战争。但是在武将那边却不这样想,无他不知道多少武将是因为靖难之战上来的,也是成国公英国公以及以他们为首的老将纷纷凋零,否则就凭借徐有贞这一句话,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徐有贞就是赌朱祁镇对建文帝的宽容。
毕竟当初朱祁镇处理广西老僧的时候,他还在京师。
而徐有贞也赌对了。
对朱祁镇来说,纠结于陈年旧事,毫无意义。而且维护儒家价值观,更能维护朱祁镇的权力。
而所谓的正统性,从太宗到他,已经传承三代了。
当年的事情早就不会对朱祁镇的正统性有任何威胁了。
朱祁镇这样询问徐有贞,并非对征朝鲜之事有什么意见,而是这些问题,即便朱祁镇今日不问,将来也是要有人问的。
毕竟是发动一场战争,朱祁镇不可能抛开大明朝廷打的。
自然会遇见种种问题。
徐有贞见朱祁镇眼睛之中有一丝期许,心中一动说道:“臣久在海西,海西情况最缺少的就是人丁,虽然是苦寒之地,但是每年也是可以种上一季稻米的,陛下以海西为根基之策,西击瓦刺之计,实在是上策。”
“只是按海西而今的样子,非十年生聚不可。但是如果拿下朝鲜,迁朝鲜百姓于海西,不过数年之间,海西就可以俨然大镇,为朝廷出兵提供粮草了。”
朱祁镇说道:“此言当真。”
徐有贞说道:“臣敢立军令状,以臣之见,朝鲜两班贵族,根深蒂固,不可动摇,陛下得朝鲜而欲不陷安南之祸,必迁离朝鲜贵胄,朝鲜几百家贵胄,加以佃户,家眷百万之
众有之,以此填海西,不出数年,海西不弱于辽东。”
朱祁镇心中激动,与徐有贞谈,徐有贞事事都想在自己的前面。
如果真能如徐有贞所言,数年之内,海西成为另外一个辽东,那么越过长白山,进攻肇州的战略,就可以提前进行了。
而且朝鲜毕竟是海东大国,一国之财产,没有个几千万两,朱祁镇也不相信,如果能洗劫了朝鲜,那么对瓦刺的战争经费也有了。
再加上郕王一直在京中,而今也成亲了,言官已经多次上奏,要郕王就藩了。
之前一直留这郕王,更多程度上是为了未来不确定因素找一个备胎。
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的,皇帝没有子嗣,或者子嗣没有长成,会有弟弟在京师,就好像是崇祯之于天启。
只是而今朱祁镇的儿子都与朝鲜王的年纪都差不多了。
大臣们出于维护大明体制,要求郕王就藩,也是应该的。
但是朱祁镇并非不想让郕王就藩,而是找不到好地方。毕竟襄王封到了麓川。如果单单是襄王一个封到南疆,那么就说明是皇帝对襄王的打击报复。
而朱祁镇当初制定封王政策不会持续下去。但是大明这么多年并没有开疆扩土,甚至丢掉了漠南的控制权。
将郕王封到什么地方,就成为一个难题了。
朱祁镇一度想将郕王封到海西。
但是海西在朱祁镇将来的战略之中,将会有重大的作用,他不防线将海西放在郕王手中。
而今朝鲜一下岂不是解决了很多问题。
朝鲜从李成桂到而今的朝鲜王不过六任皇帝。
而前三位大王,就是李成桂与李成桂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朝鲜世宗才是李成桂的孙子,整个朝鲜王族到了首阳大君李瑈这里才四代人。
虽然王室以及旁支已经不少了,但是想要朝鲜王室绝嗣还不是一件难事,毕竟朝鲜世宗的儿子,李瑈就会去清洗,而朝鲜文宗只有当今朝鲜王这个独苗。
天朝上国也是讲究吃相的。
如果让大明宣宗皇帝的皇子却朝鲜做国王,也算给朝鲜面子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将来再慢慢炮制不迟。
倒不是朱祁镇对郕王不满,而是朝鲜距离北京太近了,如果说而今要讨伐的不是朝鲜,而是越南,说不定朱祁镇就放任郕王当朝鲜王了。
如此一来,一举而三得。
朱祁镇实在想不出来不打朝鲜的原因。
朱祁镇说道:“此事朕准备密议,当时候你也来。”
徐有贞说道:“陛下,欲久治朝鲜,还是仅仅是要拨乱反正?”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
徐有贞说道:“陛下欲拨乱反正,就可密议,突然出兵,一举拿下汉城,以朝鲜王的名义号令朝鲜。”
“只是如此一来,今后的关节必然很多,安南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朱祁镇也明白,张辅打着为打击胡氏的名号进了安南,七个月之内灭一国,固然神速,但是在大明将安南纳入版图之后,却遇见了长久的反抗。
原因无他,就是安南离开中原太远,有了自己的民族共识。
同样的事情,朱祁镇并不觉得朝鲜更好打发。
见朱祁镇微微点头,徐有贞说道:“如果陛下想要灭朝鲜,就应该大张旗鼓,并派遣使者训斥首阳大君,令他还政朝鲜王。拖上半年再动武不迟。”
朱祁镇心中明白,这是给李瑈整顿内部的时间。
朱祁镇要灭朝鲜,那就在战争之中给予朝鲜各方势力最大的打击,才好。接下来收拾局面的时候,才不会太棘手。
否则全部投降了,反而不好办了。
朱祁镇说道:“好,就按你的意思来。这一件事情下部议。”
下部议,就是发给礼部商议。
如果一件事情在内阁范围之内,尚且有保密的可能,毕竟内阁在宫中,如果泄露内阁消息,还是能按照泄禁中语处置。
而且这里是大明政务的中心,保密层度非常严苛,而在内阁行走的人大多都是翰林院出身,他们都有美好的前程,不会做自毁前程的事情。
但是放到下面具体的衙门就不好说了。
虽然六部衙门看上却高大上,但是衙门里面办事不全部是官,也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小吏,他们的保密意思,可没有那么大。
而且就官员本身,也有相当一部分官员嘴巴上没有一个把门的,什么话也都敢往外说。
所以,奏疏一旦下部议了,几乎等于公告天下了。当然了,比起那种明发天下,各地都要张贴告示,广而告之的模式,要差一点,但是朱祁镇敢肯定,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到朝鲜去。
至于能刺激朝鲜那位首阳大君做出什么举动,朱祁镇就不大清楚了。
不过,他也愿意看看。
国家体量在那里放着,朱祁镇对瓦刺或许有能有攻有守,但是对付朝鲜,却是有太多的手段来用了
于是乎正统十八年年底就有两大新闻在北京传开,一是周首辅去世。另外就是朝鲜首阳大君靖难。
第十三章 刘定之入阁
自从正统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之后,北京的雪就没有停过,不仅仅是北京的,以锦衣卫的情报最少宣大,辽东,河北一带都处于降雪之中。
不过这并不知道大惊小怪。
北方天气本就如此,只是进入腊月之后,南直隶一直到浙江大雪,海河冻彻。这才让朱祁镇心中一惊,只是老天爷还没有放过他。
如今旱灾洪灾蝗灾,朱祁镇都习惯了,大冬天也不消停,来了一场雪灾。
朱祁镇对于而今这局面,立即下令给南京留守王直,要他小心救灾,无比不让一个百姓冻死,江南钱粮可以先行截留。
但是朱祁镇也知道,这样的情况,这个想法估计是一场奢望了。冻死人是一定的,但是冻死多少,一要看老天爷的心思,二要看王直的准备了。
只是如此一来,内阁大学士的事情,自然不能再拖了。
朱祁镇将这个任命留给了陈循,让陈循推荐。
毕竟在朝鲜之事上,陈循已经表明了向皇帝靠拢的决心,想来将来朱祁镇准备大战的时候,陈循是决计不会掣肘的。
他也要给陈循一个面子。
毕竟朱祁镇要的是一个大臣,而不是一个奴才。
一个奴才可以什么都没有,只能皇帝的命令就行,但是作为独挡一面的大臣,内阁首辅,即便是弱势的,他背后也要有自己一套班子。
如果朱祁镇将于谦任命为内阁首辅的话,朱祁镇一点安插好几个人放在内阁,作为制衡。
但是对于陈循这样的弱势首辅,朱祁镇反而要培养一些威望,否则,将来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事事都要依靠朱祁镇的权威,朱祁镇要这个内阁首辅何用?
陈循倒也识趣,他推荐了两个人,一个是刘定之。
刘定之从西北军前起家,然后转辗马政,盐政,少府,虽然没有在户部工作过,但是在方面是一把好手。
更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刘定之是陛下的人。
而且刘定之的资历也够。
刘定之乃是正统元年状元,从政也有近二十年了,更不要说,少府机构在刘定之的手中,已经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将兵部工部很多工坊都吞并了,也将二十四监衙门之中很多司职都侵吞了。不管是在正统十四年的战事之中,还是在正统十四年后的整军之中,少府都发挥出庞大的作用。
刘定之也从一开始的少府丞,被升为少府令,正三品,与六部侍郎同一个级别,到
达了能够入阁的最低界限。
少府也成为一个仅次于六部的大部。
而且陈循上台他首先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周忱的残余势力。而今何文渊作为户部尚书,他就是得益于周忱在盐政上的改革,才一步步当上了户部尚书的高位。
所以周忱去后,他就是周忱身后派系的中坚。
陈循上台后也要面临这样的困扰。
从正统十三年到现在,朝廷的核心施政核心,一直有一个,那就是钱钱钱。不管是打仗,还是治水,不管是开河,还是抗旱,都需要钱。
再加上周忱是户部出身的首辅,这样一来就导致了户部权力的扩大。
陈循作为首辅,处于平衡局势的想法,也要压一压户部那些人,毕竟陈循不是户部出身的,他注定不可能将周忱的班底全盘接受。
但是而今朝廷局面,紧绷的财政,也说明了,内阁之中需要是一个理财之臣。所以陈循既是要拍朱祁镇的马屁,也同时是赏识刘定之的才干。
朱祁镇心中犹疑了一会儿,就答应了下来。
虽然朱祁镇觉得刘定之在少府的位置上,他能很放心,但是想想人往高处走。刘定之而今已经四十了,朱祁镇当初就有将刘定之放当首辅来培养的意思。
按照而今的规则,内阁之中顺位继承,除非出了大变故,否则很难让外面的一跃成为内阁首辅了。
刘定之此刻进内阁熬个十几年,了解大明的方方面面,到时候,他自然是内阁首辅了。
朱祁镇其实有意将内阁首辅的年龄控制在五十多岁六十多岁上下。
更老的,不堪为用。而更年轻倒不是能说不能用,但是就要面对另外一个当过几十年内阁首辅大臣,就好像杨士奇一般。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而今内阁首辅,与杨士奇刚刚担任内阁首辅的时候,已经不是一回事情了。
两宋时期,皇帝一般不会让丞相久任。而今朱祁镇也是如此。不算杨士奇,从杨溥,曹鼐,周忱,任期最久的居然是周忱。
每一个首辅上位之前,朱祁镇就想过当如何罢免。
最好的办法,就是乞骸骨。
如果君臣之间,有巨大的分歧,朱祁镇希望大臣能以体面的方式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而五十六十岁,是正合适的时候。
是一个政治家的黄金年龄。
所以朱祁镇想要培养内阁大臣,必须提前占位,否则将来连争夺首辅的资格都没有。
朱祁镇说道;‘好,刘定之算一个。还有一个,先生以为谁比较好?”
陈循说道:“商辂如何?”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不行,商状元文章虽然好,但是没有经过历练,如何能担待内阁大事。”
说实话陈循也是那种从进士,庶吉士,翰林院,一路升上来的内阁大学士。这个惯例关系很多人的利益,朱祁镇自然有所妥协,不能将事情做绝了。
而且诚实的说,并非翰林院出身的就没有能臣了。朱祁镇也觉得自己不能那么绝对,但是如果内阁之中都是这样的人,却是万万不行的。
更不要说商辂资历太浅了。
虽然三元及第,似乎别寻常状元好一点,但是问题是同样是状元,刘定之天南地北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才有一张内阁的门票,商辂凭什么能上来。
当然,朱祁镇也理解陈循。
陈循内外大名不显,外面虽然知道有这个阁老,但是有什么政绩,似乎在宣宗朝的时候,犯颜直谏过,但是除此之外,却没有多少了。
他比不得杨士奇杨溥那一是一定的,甚至比不上曹鼐,曹鼐上位的时候,有两位老臣的人脉,也比不上周忱,周忱在担任户部尚书之前,就有天下疆臣之首的名声,被民间称为青天,在户部任上又做过那么多的事情
不管是恨周忱的,还是看不上周忱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周忱是一个人物。
但是陈循连周忱都比不上。
他虽然不是一个三旨相公,并非他比三旨相公高明多少,而是朱祁镇不喜欢将大权放在一个三旨相公手中而已。这个时候,他又怎么敢引真正有能力,资历强大臣进入内阁。
别的不说,他将曹鼐请过来,曹鼐分分秒秒能将大权给夺了。
王直,于谦也同样不例外。
首辅次辅不过是名分而已,历史也不少见次辅将首辅呛的没有脾气。所以陈循要从年轻一辈挑选。
而商辂有三元及第的光环在,又在朱祁镇身边担任过起居注,朱祁镇很欣赏商辂的文笔,很多圣旨都是由商辂持笔的。
陈循想来,商辂定然深得圣眷,这才推荐,万万没有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之上了。
毕竟而今的朱祁镇的不是当初了,当初他手中没有可用之人,这才细细安排刘定之,但是而今,朱祁镇却不在乎了。
不用他安排,而是让天下大臣按的要求来,他欣赏商辂是一回事,但是让他将商辂的前程放在心上,却是不可能的。
第十四章 新任内阁班子
陈循立即说道:“臣以为商辂毕竟是三元及第,陛下欲重用之,就应该当让其由翰林入阁,如果陛下不愿意,就当早日安置。”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也好,这数年水旱不时,然河北水利尚可,尤其为山东,青兖与凤阳淮安等地灾害最重,就让他下去当一个知府吧。”
此刻的商辂已经是太子教学班子里面一位了,品级不低,自然不用从知县开始了,惯例从中枢到地方都是升一级的,毕竟是外放吧。
陈循说道:“对于内阁大学士,臣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李贤,一个是邹来学。请陛下圣裁。”
朱祁镇想了想,而今的李贤已经是吏部尚书了。
而邹来学也是工部尚书了。
李贤成为吏部尚书,也是当初朱祁镇一口气罢免三个阁臣的后遗症。
为什么这么说。
在杨士奇,杨溥,曹鼐时代,吏部从来是首辅掌管的,吏部尚书一直是首辅心腹,即便不是心腹,也是紧要的盟友。
而在周忱上位之后,就针对吏部进行了好几次行动。
周忱的办法就是理清吏治,在正统十六年进行京察,一口气清楚了六百多名官员,还撤掉很多地方官的编制。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周忱的做法有一定的紧缩财政的意图。
当朝廷没有钱的时候,自然要裁员了。
只是裁员是需要理由的。
就有了一次京察。
只是力度这么大的京察,自然会遭到反噬。被人找到的错处,周忱就将吏部尚书给拿下来了,以平众怒,上面的人被拿下来了,下面的人自然出头了。
李贤作为侍郎,在京察之中,出力很大,堪称目光如炬,法眼无双。而且在品行上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被周忱安排到了吏部尚书位置上。
至于邹来学,也是一等一的能臣干吏,在正统十四年的时候,他就代表工部视察北京周边防务,亲冒箭矢,甚至来紫荆关视察过。
在战后,加固北京周边的关城,都是邹来学一手操办的,堪称清廉如水,在做事的时候,也体恤百姓。在服劳役的时候,百姓不以为累。
以此升迁工部尚书。
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资历浅。
李贤与邹来学是宣德八年进士。科名尚在刘定之之前。
朱祁镇想来想去,说道:“就李贤吧。”
工部与吏部不同,工部在六部之中分量并不重,但是吏部就不一样了,吏部天
官,从来是重臣。
李贤能玩得转吏部,自然也能玩得转内阁。
如此一来,新的内阁班子就出来了。
首辅陈循,次辅孟瑛,朱祁镇制定的规矩,公侯入内阁,只能是次辅的位置。之后是王骥,王永和,江渊,李贤,刘定之。
这个班子,在朱祁镇看来只能算凑活,倒是六部尚书看起来要被内阁强悍一点。
吏部尚书,朱祁镇准备要让王文接任。
王文也是六十多的老臣,永乐十九年进士,以监察御史出身,久在西北,脾气暴躁,个性耿直,但是为人清正。而且也见过兵。
宣德八年彰德府白莲教作乱,就是王文一手平定下去的。
这太符合朱祁镇用人的标准了。
至于户部尚书何文渊,也是一个老臣了,地方官出身。又有周忱的余荫,工部不用说了,邹来学入不了阁,自然还在工部任上。
兵部尚书罗通,也是一个有脾气的人。
礼部王一宁是胡濙的老部下了,也是在这个位置上做得够久了,按理说应该可以入阁,但朱祁镇从来不觉得礼部有什么锻炼人的用处。
故而朱祁镇登基以来,礼部一直是胡濙的自留地,固然是优待老臣,但也是朱祁镇对礼部这些事情都束之高阁。
刑部耿九畴,也是下面大名鼎鼎的青天。大清官。
在清名之上,与驺来学不相上下,而且执法不避权贵,以至于他在地方为官的时候,朝中有不知道多少弹劾他的奏折。
朱祁镇当时有些奇怪。
区区一个地方官为什么能惹得中枢这么人弹劾,派锦衣卫暗中查访,耿九畴号称平生无他好,不是处理公事,就是在读书。
地方的人打不通耿九畴的关节,这才想办法通过中枢将耿九畴扳倒。
朱祁镇既然知道了,自然要维护一二,他也确定了耿九畴的培养方向,就是刑部。毕竟朱祁镇知道司法公正,是多么重要。
很多大动干戈的事情,他做不来,毕竟皇帝也做不得快意事。却可以安排一个精于刑名的清官。
看耿九畴能做到几分了。
耿九畴在刑部更是大名鼎鼎,上至藩王子弟,清贵子弟,下到地主豪强,没有耿九畴不敢办的案子。
一时间青天之名,自然是大声传颂,他的这么多年办的案子单独列出来,几乎可以写一部耿公案了。
至于都察院还是刘球,刘球有几分老愈弥坚。很多事情上他都敢与朱祁镇当庭抗辩,弄得朱祁镇下不来台。
不过,朱祁
镇也只能忍了。
正统十四年之后,大明虽然多灾多难,除却广西与贵州福建三个地方之外,没有别的地方有民乱,这就是因为大明的政治大体保持清明。
这其中就有都察院,吏部,刑部的通力合作。
朱祁镇在心中将这些大臣过了一遍,他问道:“朝鲜之事下部议之后,下面有什么反应?”
陈循说道:“臣看了下面的奏疏,大部分大臣都觉得应该派使臣质询朝鲜,让朝鲜方面解释误会,以正视听。”
朱祁镇听了,心中轻轻一笑,暗道:“看来大家都不大喜欢打朝鲜。”
大部分朝臣的意思,无非是将这一件事情在外交范畴之内解决掉。
朱祁镇却已经遇见到了,即便派了使臣,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原因无他,李瑈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退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被他侄子杀死,与被大明杀死有什么区别吗?
李瑈一定也想将事情给限制在外交范畴之中,但是除非朱祁镇点头,就注定不可能的。
原因很简单,乱臣贼子在儒家价值观之中,是决计不可饶恕的,即便有大臣为朝廷着想,最好的办法是不将消息传开,朝廷当做不知道,这事情就过去了。
历史上明朝就是这样处置的,至于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要问当事人了。
但是事情已经闹大了,那一个读圣贤书的大臣,敢承认李瑈的王位,必被无数士子,口诛笔伐。
在这一件事情,被朱祁镇下部议之后,就注定大明与朝鲜之间要一场摩擦了。
这一场摩擦会不会发展成为战争,就要看主政者之心了。
朱祁镇嘴角带笑,说道:“既然如此,首辅觉得谁可以出使朝鲜?”
陈循说道:“老臣以为礼部郎中李实合适。”
朱祁镇想了想,对这个人似乎有些印象,但是印象不深,不过想来是礼部的,应该是专业对口,说道:“好。就让他速速去一趟朝鲜。”
陈循立即答应下来。
于是乎,在大雪纷纷之中,李实这位正统七年进士,四川省解元,出京向东北方向而去了。
由于大雪纷纷,天寒地冻,天津港也被冻住了,不能走海路,只能从辽东走陆路到朝鲜。
只是这一路道理本来就难行了,更不要说大雪纷纷一直都没有断绝。
李实这个四川人哪里承受得东北的酷寒,到了朝鲜的时候已经是满身的冻疮了。而且正统十八年已经成为过去了。
这已经是正统十九年正月了。
第十五章 李实的办法
朝鲜人安排的使馆之中。倒是温暖如春。
李实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只觉得自己才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在寒冬腊月在辽东走上一圈,对他这个四川人来说,简直是酷刑,特别是他低估了寒冷,一路上大口大口的吃辣子御寒,结果半路吃饭了。
剩下的路程更是生不如死,故而他来到汉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去打听有没有卖辣子的。
然后才细细思考这一趟差事。
李实心中暗道:“这事情不好办啊。”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李实很清楚李瑈的处境,事已如此,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难道因为北京的一道圣旨,将一切都退回去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就李实本身也不希望大明与朝鲜兵戎相见。
毕竟朝鲜从建国以来与大明的关系都是相当好,甚至朝鲜这个国名,还是太祖赐名。只是如何妥善解决这个问题,让国内与朝鲜都可以接受。又不用兵,却要考验李实的外交手腕了。
李实心中思量很多,直到侍女加了两三次热水之中,才施施然起身,整理好衣服,穿上棉袄皮裘之后,整个人都胖了一大圈,即便如此,他走出浴室之后,还是感觉一股寒意从所有缝隙之中往身体里面钻。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朝鲜安排的住处,处处呈现唐代的风格,外面是皑皑大雪,长廊之上一层层布幔遮掩,似乎挡住了一层寒风,光滑如镜的地板之上,让人脱鞋着袜而行。
院子里面还有一颗颗梅树,有几朵梅花似乎已经冒头了。
虽然天寒地冻,但是春天已经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来临了。
李实回到自己的房间,跪坐在地,亲亲捏着一杯热茶,忽然却是一个锦衣卫百户云雷,李实的护卫,同样也是李实的情报武官,负责联系朝鲜当地的锦衣卫暗桩。
“大人。”云百户立即行礼说道:“下官以为打听过了。”
李实说道:“说说。”
在正统朝,锦衣卫似乎像消失一般,很少见锦衣卫办什么案子,所以文官对锦衣卫的忌惮也减弱了许多。
李实也是成为朝鲜使臣那一日才知道,锦衣卫居然在朝鲜有暗桩。李实不知道是,锦衣卫何止在朝鲜有暗桩,南到满者伯夷,北到瓦刺,东到日本,西到察合台汗国,都有锦衣卫的暗桩。
国内更不要说了。
朱祁镇在登基那一年就致力
于将锦衣卫与东厂改造为专业的情报机构。为此下了不少力气,锦衣卫与东厂每年花销就有几十万两之多,够朱祁镇养几万大军了。
但是朱祁镇依旧持续投入。
对于习惯现代咨询的朱祁镇来说,还是不大习惯,但是对于当代人来说,已经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情报机构了。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工业革命之前,应该没有那一个情报组织能超过现代锦衣卫的规模了。
虽然锦衣卫对朝鲜不重视,但是在平壤,汉城,釜山,义州,延边六镇还是安排了不少人手。
汉城这边更是多了。
因为朱祁镇开海政策,朝鲜也跟随,所以从国内到朝鲜的客商不少,自然就有人留下来做买卖了。
所以汉人的面孔在汉城也并不扎眼。
云雷立即将了解道的情况说了,说道:“据说当时首阳大君,宴请金议政,结果在宴会上发难,要杀金议政,金议政的儿子扑到了金议政的身上,被人一剑刺死,也刺伤了金议政,当时金议政昏过去了,醒来之后,身上都是他儿子的血,腰部也有一处重伤,他当时去城门求救,一路上流了一地的血,最后无人敢救,金家只有一个庶子,不知所踪,其余都死了。”
李实听了也不由叹息一声,说道:“忠臣孝子,百官动向如何?”
云雷说道:“我们的情报网,还探查不到百官的动静,只是汉城百姓哀朝鲜王。”
李实点点头说道:“朝鲜庄宪王毕竟坐了这么多年的王位,可以说是朝鲜诸王之中最有能力的一位,还是很得民心的,而今朝廷之上也都是庄宪王的旧臣,朝鲜小王岂能没有支持者?”
云雷说道:“大人,我刚刚发现了这个。”
李实扫了一眼,却是一封书信没有落款,是写给他的。
李实微微闭眼片刻,说道:“烧了,而今局面一动不如一静,这里终究是朝鲜,不是大明。”李实可不是过来当朝鲜的忠臣的,他固然厌恶李瑈,但是政治家与官僚都是极其现实的人。而今真正能左右朝鲜局势的人,只有李瑈。
他不在见到李瑈之前节外生枝。
而且李实怀疑,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李瑈的眼中。
他的猜测并没有错误,三日之后。
朝鲜太仆寺少尹韩会明拜见。
云雷立即给李实说道:“此人乃是李瑈的谋主,杀金宗瑞是一他手策划的,李瑈常以张良称之。”
李实微微一笑,说道:“也好,我见一见这位朝
鲜张良。”
一层层门户左右拉开,双方行礼过后,相对跪坐,身后一扇扇的纸门合住,云雷穿着一身飞鱼服在外面侍立,而他对面却是一个朝鲜武士,一身朝鲜武将服色,头上带着斗笠。两人看着对方,都同时感受到了对方是一个高手。
从他这个角度向里面看去,这能看见层层叠叠纸门后面一个模糊的声音,声音也被外面落雪的声音盖住了。
李实与韩会明废话了几句,有些不耐烦了,他伸手拨动火盆,说道:“在北京多用煤球炉,汉城不用吗?”
韩会明笑道:“鄙国少煤,让天使见笑了。”
李实说道:“无妨,各地物产有差,这很正常,但是身为人,忠孝大义不可缺。韩君以为然否?”
韩会明沉默了一会儿,他岂能不知道李实意有所指,说道:“事有不得已。”
李实说道:“何不得已?”
韩会明说道:“如天朝太宗皇帝之不得已。”
李实冷笑一声,说道:“有一折故事,不知道韩君听说过没有,你知道太宗为什么一定要伐安南,就是安南伪胡氏,说今有谋大逆者,不在安南。你如果真想说这一句话,我现在就回转北京,看当今如何处置。”
“李君见怪,外臣失言。”韩会明说道:“但是而今局面,我家主上也是骑虎难下,还请李君指一条明路。”
韩会明是不是朝鲜的张良,还没有查证,但是他言辞之间的确很机敏,他敏锐的感觉到就李实本身,他不想与朝鲜交兵。
而韩会明更是知道自己主上,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就是与大明交兵。
如果能避免这一件事情,韩会明什么事情都敢做,比如贿赂使臣。
李实说道:“按理说,这是贵国家事,但是而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天朝作为朝鲜之父母,不能不问。”
“君臣名义以定,就不可动摇了,只是如果朝鲜王真不能理政,由叔父摄政未尝不可,只是有些底线,是不能破的。”
“这一次,我来就一定要拜见朝鲜王的,只要朝鲜王说了,一切无事,朝廷也不会妄动无名的,韩君你明白吗?”
韩会明岂能不明白李实的意思,他的意思很简单,你们朝鲜内部君臣之间的权力划分,他不管,但是朝鲜君臣体系一定不能变,朝鲜王那么是一个傀儡,也必须是一个活着的傀儡君王,首阳大君李瑈不管权力再大,也是一个臣子。
这是李实所想,能与朝鲜妥协,并能回去交差的最好办法了。
第十六章 李瑈的应对
韩会明做不了首阳大君的主。只能将这个条件带给了首阳大君。
此刻年轻的李瑈紧锁眉头。
说实话,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而今的一幕。
对于明朝的干涉,他已经有所准备了,他亲自去北京一趟,就是为了窥视明朝的虚实。
他亲眼看明朝最真实的一面。
一方面天灾人祸,各种赈灾,他承认大明赈灾做的很好,但是动则数百万石的粮食支出,是朝鲜不可想象的事情。
即便是对大明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另一方面瓦刺内部整合,似乎再次威胁边疆的趋势,而大明上下在打瓦刺一事是有共识的,即便是北京百姓每日谈论的,也都是如何打瓦刺。
这样的情况下,明朝如何能有精力干涉朝鲜。
李瑈正是有这两个前提才敢做这样的事情。他赌大明朝廷的决断,就是心照不宣。却万万没有想到,明使来得这么快,冒着寒冬的风雪而来。
这个时节,本身就有一种政治意味。
面对明使提出的条件,李瑈反问韩会明,说道:“韩君,你觉得朕该怎么做?”
韩会明说道:“殿下当忍一时之辱,当时间长了,天朝也不会时时刻刻关心朝鲜的,到时候再说不迟。”
李瑈苦笑说道:“如果你一天前说,我或许还会同意,但是而今却迟了。”
韩会明陡然一惊,立即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李瑈说道:“对。明使一来,所有人都跳出来了,成三问,柳诚愿,金时习,朴彭年-------”
李瑈一口气念了十几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朝堂之上的重量级人物,乃是朝鲜世宗留下的大臣。
朝鲜世宗乃是朝鲜历史成就上最高的君王。
朝鲜王虽然小,但是有天然的正统性,自然有很多大臣拥护。
而李瑈发动政变,做的也太仓促了一点。是趁机杀了两位议政,囚禁朝鲜王,但是在真正力量上,他未必能压过朝鲜王身后的正统力量,不过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如果没有明朝的插手,李瑈会发动一次一次的打击,将这些人或杀死,或清理出朝堂之中,他最终在三年之后,废除朝鲜王,又在数年之后杀了朝鲜王。
而为了朝鲜王复辟,还有很大臣义无反顾。就可以看得出来,李瑈在这个时候政治力量并没有站上风,他不过是当初领兵打仗,有一批可以放心的军队而
已。
明使的到来,提前激化了这个矛盾,拥护朝鲜王的势力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们想借助天朝的名义,来打败李瑈。
虽然李瑈手中有兵,但是这些大臣也不是吃素的。
朝鲜贵族权力很大,几乎可以看成魏晋世代的世家,每一个支撑朝鲜王大臣身后都有一个家族,他们联合起来真没有武力吗?
而且发动政变需要多少人?
即便是北京城中,关键时候几千人就可以决定政变的胜负了,而在朝鲜更少了,李瑈杀金家满门也不过用了三十多名死士而已,这才出现没有发现金宗瑞没有死的乌龙。
所以如果按照明使的办法,他必须时时刻刻防着这些势力的反扑,防着别人给他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这就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原因。
在政治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想要东风与西风维持平衡,更多是一种可笑而不可能达成的状态。
李瑈面前有两个问题,第一天朝的干涉,第二个问题就是这些有敌意的政敌,而这两者之间,也是相互抵触的。
李瑈不解决了后者,前者就不能解决了,但是如果不解决后者,说不定他会被人所解决了。
韩会明思忖片刻,请罪道:“是我做事不密,才使得明廷得到了消息,让殿下如此被动。”
李瑈说道:“不管你的事情,迟早的事情。”
韩会明说道:“事已如此,没有别的办法了,臣愿意为陛下解决这些人,包括那一位,到时候殿下只需将这一件事情推给我便是,持我头颅去见明使,然后再厚币卑言,只要世宗一脉只有陛下一人,想来天朝也不会让朝鲜王绝嗣的。”
李瑈哈哈大笑说道:“韩君,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是这种让别人代我受过的人吗?此事如何能瞒得过才朝廷,不过一不做二不休而已,我要看看,大明真会因为这一件事情,犯我边境吗?”
“我朝鲜不比安南差,乃是海东大国。明朝而今连瓦刺都灭不了,又怎么会再竖强敌?”
于是乎,李实的使馆之中,就听见了汉城之中的动静,朝鲜士卒已经在使馆包围起来了,说是为了保护使臣的安全。
但是外面却是喊杀声冲天,甚至汉城之中有好几个地方起火了,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道通天的柱子。
李实脸色铁青,来回踱步,说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此刻他如果还不知道,朝鲜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实就不配列为朝堂,
他更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说明李瑈会无视朝廷的警告了。
让李实惊怒无比,一来他觉得大明天威就这样被人鄙视了,二来,他担心大明与朝鲜这一场战事,已经不可避免了。
即便如此,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答案。
第二日,韩会明来了。
两人再次坐定,
韩会明说道:“外臣这一次来,是想天朝报丧的,鄙国主,天不假年,已经驾鹤西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首阳大君乃是王室之中血脉最近的,已经准备登基了,我来这里,就是请天朝一封册封诏书。”
李实冷笑一声,说道:“韩君,你是当天下人是傻子吗?”
韩会明说道:“自然不是,我家国主深知大明天子之愿,只要天朝答应了,今后每年朝鲜供奉不绝,甚至海西镇的所有粮草,朝鲜一律支应,其中也少不了先生的好处。”
李实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李某是何等人,用这些阿堵物来轻我?我为两国和平而来,既然不成,自当告辞,你请转告首阳大君,下一次来的人,可不是我了。”
说完起身,转身就走。
李实或许不是清廉如水,但是在大是大非上面不敢含糊,毕竟京官清苦,如果李瑈答应下来了,李实或许在临别的时候,会带走几件朝鲜的礼物。
毕竟这种都是惯例了。
但是而今是什么局面?
不是之前,朝鲜王没有死,在伦理上还有缓和的余地,而今是铁板钉钉的以臣弑君,根本没有办法含糊了。
而今李实敢答应朝鲜请托,他回去之后根本不能在朝廷上立足。
从今日起,朝鲜与大明的关系降低到了冰点,会发生什么事情,李实一时间也不清楚,不敢揣测了。
韩会明立即说道:“先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他连忙追了过去。
李实停下脚步,说道:“怎么了?朝鲜还要强留我不成?”
韩会明立即退开一步,说道:“不敢,只是我家大君非常有诚意的,只要天朝提条件,我一概答应。”
想来韩会明已经在李瑈哪里得到许诺了,简直尽朝鲜之物力,得大明之欢心。
李实叹息一声,说道:“而今这一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区区钱粮的事情了。你如果以为一点点的钱粮,就能买通北京上下,不知道你是太高看朝鲜的财力,还是低看我大明的大臣了。”
“今日一别,或为永诀,各自保重吧。”
第十七章 江南大雪连四旬
就在李实在朝鲜的行动完全失败的时候,朱祁镇也在感受着冬天彻骨的寒意。
今天大雪分外之多。
南直隶长江以南,乃至于浙江北部一带,已经连绵下了四旬的大雪了,从腊月一直下到正月,也不见停。
大海结冰,沿着海岸线一直蔓延到了宁波。
朱祁镇虽然在暖阁之中,也感到了彻骨寒意。往年江南或许还有一些一点雪,但是也不过是小雪,甚至雨夹雪,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大雪。
想来过冬的庄稼,定然冻死无数,南方多种稻米,这些东西可没有小麦抗冻。更不要说,江南百姓骤然遇到如此严寒,更是有不知道贫困百姓,恐怕要冻死在大雪之下。
王直虽然已经上报了,他已经离开南京,巡视松,苏,常,镇,湖,杭,嘉,绍诸府,虽然他已经奏明,各府县地方官已经在开始动作起来。已经提前安置百姓,但是依然有大雪坏房屋无数。
这也是正常,且不说有些危房承受不住大雪的积压,单单是南方房子与北方的房子在结构上的不同,很多房子在建造的时候,都没有考虑过防积雪的功能,如果一日两日的大雪,估计还能承受得住。
但是近乎旷古绝今的四十天大雪,简直比2008年的雪灾,还要骇人听闻,而且政务反应又不如后世。
纵然王直是一等一的能臣,朱祁镇又赋予了王直全权。
但是朱祁镇依旧能想象的,而今江南的局面,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情形。
而且更让朱祁镇担心的不是雪灾的现在,而今雪灾之后,带来的绝收,南方都是双季稻,这样的寒冬之中,晚稻哪里还能有收成。
而今江南一带,有是大明经济最核心的地方,占朝廷赋税近三分之一,而今这一场大雪,想想就知道。
王直而今预支的钱粮就是明天江南交上来的赋税。
明年的财政情况,又不容乐观了。
更让朱祁镇担心的是,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正统十九年刚刚到来,就有如此一场大雪,似乎预示着正统十九年的日子并不会好过。
朱祁镇所有的计划都有胎死腹中的可能。
只是朱祁镇也毫无办法,他什么也不能做,或者他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只能等了,等江南大雪之后具体救灾情况。
在二月初的时候,春暖花开,雪灾情况也缓解一二,让朱祁镇稍稍放心一点
。李实的消息也传来了。
朱祁镇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意外。
他根本没有处置,而是与之前一般,下部议。
这消息立即传开了。
徐有贞立即上了《请伐朝鲜以正纲常疏》,一时间举朝上下,议论纷纷。
到了这一步,朱祁镇才召开第一次御前会议。召集内阁,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在武英殿商议此事。
会议一开始,刘球就旗帜鲜明的反对伐朝鲜,他朗声说道:“太祖以朝鲜为不征之国,此一个可伐也,自正统十年之后,灾害屡现,今冬江南大雪月余,而今不知道多少百姓沦为饿殍,陛下如此居然,陛下何忍心用兵于外?此二不可伐也,瓦刺也先与我朝世仇,进瓦刺称汗,野心昭然若揭,臣恐一二日内,即扣关南下,大敌当前,不可他顾,此三不可法也,有此三不可伐,还劝谏陛下东征朝鲜者,必小人哉,臣请诛之以谢天下。”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刘先生所言极是,然如此何以了局?”
这一句话,将刘球问住了。
如何了局?
如果不闻不问,大失朝廷体面,毕竟如果一开始就不问也就罢了,但是派遣使臣的结果是什么样子?被李瑈当面打脸。
刘球也说不出退让的话。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我以为刘大人有什么高见?不过腐儒之谈,朝鲜视朝廷如无物,如果不严惩,以儆效尤,恐怕今后,朝廷的话,还有那个属国会听?”
“寻常小事也就罢了,如果纲常大事,朝廷也当做听不见吗?”
随即石亨大声说道:“臣请为先锋攻朝鲜,臣在海西的时候,见过朝鲜军备,不过尔尔,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数月之内,必破汉城。”
“陛下,”刘定之说道:“刘大人所言极是,别的不说,单单说钱粮一项,京营每年耗银六百万两,九边协饷,也在百万之数,天下盐税三分之二,皆入军中,而从正统十六年之后,每年耗粮千万石用于赈灾,各地减免钱粮,更是多在八百万石,少则三百万石之多,已经是太祖定下的定额,近三千万石的粮税,能留存下来的,少之又少。而天下开支,除却军费,赈灾之外,尚有百官俸禄,宫中开支,藩王俸禄,另外水利大工,九边城池,不在常支之中,而是在另列之中。”
“每年数目不一,但是最多的时候,拨款之大,不下于军费之下。”
“太仓银库,京仓,乃至于内承运库,皆无结余,
而征伐朝鲜,花费不在少数,朝鲜毕竟是千里之国,要是动兵的话,最少十万之众在,正统十四年之战,朝廷从五月打到十月底,平均下来,每月消耗在一百二十万两之上,这还不算后的犒赏与抚恤。”
“即便以黑山侯所言,六月破汉城,军费最少千万之数,但是而今只有内承运库有此数。今岁江南大雪,气候不常,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内承运库的钱是决计不能用在打仗之上的。”
“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也知道,气候是一个复杂的体系。很多时候一处异常,下面就处处不对,往年没有过这样大雪,那么今后灾年的可能性,就比起寻常时节要高上不少。
刘定之未必不知道朱祁镇的心思,但是他却要说明大明脆弱的财政,实在经不起一场大战了。
钱这东西,是永远不够用的。
不管月入多少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烦恼,那就是钱不够用。
而今朱祁镇也面临同样的问题。
再没有盐税改革与开海之前,朝廷每年除却粮税之外,只有二三百万两银子。自然是不够用。周忱改革盐税之后,又将各种杂项收入全部改为银子折收,又增加了铸币,不管是银币还是铜钱。
朝廷收入最高峰的时候,就是在正统十四年,除却粮税之外,收入近三千万两。
当然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当时是窟窿太大,只能咬着牙想办法刮钱,正常进项每年在一千五百万两或者元上下。
但是朱祁镇改革军营之中,就有一个相当的开销,那就是京营每年六百万两之多,估计如果朱祁镇将九边全部进行募兵制改革之后,大明在军费上,最少有一千万两的开支。
如果要打仗的话,就更多了。
如果天下风调雨顺的话,节省两三年,大抵能节约出一年的军费。但是而今天灾连连的情况之下。
朱祁镇根本存不住钱。
这似乎是朱祁镇要面对的永恒的难题了。
王骥咳嗽一声,说道:“陛下,刘大学士所言极是。钱粮上是一方面,瓦刺那边也是一个问题的,锦衣卫所报,女真兀者卫,兀良哈三卫,乃至孛儿只斤家族的人,纷纷与锦衣卫接头,有谋叛之意,臣以为瓦刺内部斗争,到了而今还没有完,反而要进入下半场了。”
“这个关键时候,朝廷也要保持随时插手的能力,否则不管最后胜利的人是谁,对朝廷来说,就是大好机会平白错过。”
第十八章 瓦刺内乱的可能
朱祁镇对王骥这个观点,也是有所感悟的。
当然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对局势判断的理由,但是局势会向那一个方向走,却充满了未知。
也先称汗,而今正是他的威风不可一世的时候。
但是这个时候,与大明私下沟通的人,却多了不少,除却王骥所言的女真卫所兀者卫,兀良哈之外,还有关西的部落,乃至哈密王。
乍一看,也先好像是众叛亲离之状。
也无怪乎草原各部落人人自危。
其实也先也是骑虎难下,这是也先让绰罗斯家族代替孛儿只斤家族最关键的一步。
对于蒙古人来说,成吉思汗的重要性,再怎么高估都不为过,甚至可以说在成吉思汗之前,在蒙古草原上存在的种种部落都不能称之为一个民族,只有成吉思汗敲定了蒙古的基本制度,蒙古的文字以及等等。
而草原上几乎所有部落向上面数,都是与成吉思汗有关系的。
也先如果不将这些旧势力全部清理一空,他是不能放心的。毕竟草原上叛伏不定,唯力是图。
不要看绰罗斯家族而今如此之兴旺,但是也先能保证绰罗斯家族今后一直如此吗?如果不能将孛儿只斤赶尽杀绝,等绰罗斯家族衰落的时候,孛儿只斤家族的报复定然是残酷无比的。
硬生生的将孛儿只斤家族的影响力,从蒙古人的心中拔除,也先遇见的困难,是超前的。
杀人容易,服人心难。
如果也先只想做一个所有人臣服蒙古大汗,他是能够做到的,但是他要近一步成为如大明一般的帝国皇帝,却要面对更多的反对者。
但是也先自信,他可以做到这一切的。
故而他非但没有将手段放缓,而是更加酷烈起来。
似乎将所有政敌给杀尽了,将来就没有敌人了。
这样的局面只有两个结果,一个结果是,也先用屠刀将铁木真的影响力从蒙古部落之中斩断,另外一个结果,就是被逼到绝境的孛儿只斤各部决死反扑。
也先称汗,倒是一切的结束,而是战斗转入下半场了?
谁也说不清楚。
毕竟瓦刺权力斗争这几年变化频繁,锦衣卫的情报网只能将结果传来,对各种暗流却未必能够了解。
毕竟这些暗流除非深入其中之人,才能知道内情。
锦衣卫又能怎么可能深入到这种地步?
所以在局外人
看来,一片混沌。
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王骥要保留兵力,如果有变的话,可以插手期间。
只是朱祁镇却不想要这样的胜利。
因为这样的胜利,不过是一场不彻底的胜利。大明还是不能直接统治漠北,一日不能列郡漠北,大明北方边患就一日没有息止的可能。
除非加大干涉势力,但是与朝鲜动兵,与瓦刺动兵消耗是两个不同的级别的,别的不说,朝鲜也算是海东强国,可以因粮于敌,但是打瓦刺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而打朝鲜辽东方面还可以支应粮草,粮草转运难度,与草原征战,是完全不一样的。
即便财政很困难,朱祁镇咬着牙还能挤出来一两百万两银子。
再凑一点粮草,取朝鲜财货犒赏全军,这战事还是能打起来的,只是名声有一点不好,刘定之所言的一千万两,未必不对,但是有些夸大却难免的,在刘定之计算之中,却是全部开支都由户部支出的结果。
不过,朱祁镇此刻并没有力主与朝鲜开战的意思,艰难的财政状况与复杂的局势,让朱祁镇有些犹疑。其次就是朱祁镇敢肯定,李瑈不会改变主意。因为他没有退路。
朱祁镇说道:“众卿之意,朕知道了,让礼部遣使朝鲜,如果逆贼李瑈肯赴京请罪,念在庄宪王的面子上,未必不能网开一面,但是他执迷不悟,就勿谓言之不预了。”
朱祁镇这样做,就是想让满朝文武没有话说。
一次使者不成,再派一次,如果还不行,再派第三次,三次之后,依旧不行,到时候动武,满朝文武自然没有话说。
而且也要给李瑈一点时间准备,不管是清理政敌,还是团结朝鲜两班贵族。完成徐有贞一战将朝鲜的脊梁打折的设想。
一举而两得。
朱祁镇这一句话,让众人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人未必不知道朱祁镇是缓兵之计,但是很多人对打朝鲜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朱祁镇的内阁大臣,大多是主战派,如王骥,与刘定之,他们在乎的是现在的条件并不成熟,并不是对打朝鲜本身有什么反感。
反正朝鲜又不可能长腿跑了,等国内外环境好转一点,再拿朝鲜开刀,岂不是正好?
这一件事情就这样先按下来了。随即朱祁镇又将五军都督府的五位留了下来。顺便也将王骥给留了下来了。
却是要商议进攻朝鲜的方略。
无他。
战事或许要拖着几个月,
但是预案不能不先准备好。
这毕竟不是后世,总参谋部的抽屉里,估计有厚厚一叠作战计划,打谁的都有,估计打外星人的预案都会因为不同外星人,分为ABC。
朱祁镇说道:“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朝鲜向来是朝廷恭顺藩属,朕无意加之刀兵,只是李逆如果多行不义,朕就不得不代天惩戒之,总不能事到临头慌了手脚。”
“如果,朕说如何,朝廷要对朝鲜动兵,该怎么打?”
朱祁镇目光扫过几个人。
王骥当任不让,他一直想让兵部压过五军都督府,在这样重大战略发言上,总是要先声夺人。
王骥说道:“攻朝鲜,无非是三路人马。”
“第一路,从凤凰卫过鸭绿江,沿着义州,平壤,汉城,一路打下去,这一条路虽然有鸭绿江天险,却可以通行大军。纵然是十万人马,也可以通行,这必然是主力。”
“第二路,就是从海西,攻会宁,下咸兴,或直接南下朝鲜南三道,或攻汉城。这一路山路比较多,只是是偏师。”
“第三路,就是水师直接攻江华道,自从开海以来,本朝客商来往于汉城与天津之间数不胜数,可谓轻车熟路了。”
朱祁镇想了想,估计大明攻朝鲜,也就这三条路了。
“王大学士所言极是。”孟瑛说道:“以臣所知,朝鲜兵马分为五卫,仿造朝廷五军都督府,分别是前卫。分别是忠佐卫,忠武卫,龙骧卫,虎贲卫,义兴卫。还有汉城的内禁卫,羽林卫。虽然号称几十万之数,但是实际上不过十万人马,其中也只有两支军队有战斗力,就是负责朝鲜西北的忠武卫,已经汉城本部人马内禁卫与羽林卫,其余各卫,比本朝南方各卫所好不了多少。”
“南方或许有一点水师,因为打击倭寇的原因有一点战斗力,但是与我朝的水师相比,却是相差太远了。”
“固然,臣以为只需出动京城五军之一,合辽东,海西两镇,再令海运总兵官王英协本部人马助战,最多再加上一点山东卫所军,就足以破敌了。”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那么以谁为帅?”
朱祁镇此言一出,下面大将领纷纷请战,说道:“末将愿往。”
朱祁镇目光扫过这几个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曹义身上。
在孟瑛,石亨,曹义,郭登,杨洪之中,朱祁镇更属意曹义,倒不是其他将领都不能打,而是曹义在辽东镇守多年,辽东将领都是他的旧部,配合起来才更加默契。
第十九章 破朝鲜之策
当然有一个说不出来的理由,那就是曹义与孟瑛是一代人。
孟瑛而今也六十多岁,恍惚之间就要七十的人了。
朱祁镇不打算让孟瑛再出战了,他的年纪领兵做战不能。但是坐镇内阁,却是毫无问题的。
但是曹义不行了。
在朱祁镇的设计之中,内阁大学士应该与五军都督府剥离,以达到相互制衡的原则,之前不过是方便改革的权益之计而已,而五军都督不是养老的地方,每一个能五军都督列席的将领,都必须是当打之年。
所以,曹义年纪大了,已经不能这个位置上待多久了,朱祁镇也愿意给这位老将一次灭国之功,作为他戎马一生最后一战。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就交给曹老将军了。请曹老将军多加留心,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就是请曹老将军出马。”
曹义大喜过望,说道:“老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那么以曹老将军的意思,这一仗该怎么打?”
曹义微微思忖片刻,说道:“以朝廷而今的财力,自然要速战速决,不宜持久,以臣之见,臣提前军与辽东镇兵马列阵鸭绿江,强攻鸭绿江,想来那逆贼李氏,也是打过仗的,定然以鸭绿江天险为依靠,重兵列阵于此。”
“然后以海西万骑突入朝鲜西北,直入汉城,只是山道险峻,逆贼李氏也会有所防备,至于成与不成,臣不可知,当派遣羽林,勇卫,神机,射声,四营合水军之力,直入江华道,直扑汉城。”
“逆贼李氏,本就不得人心,仓促之间聚兵于鸭绿江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李贼如果兵马羸弱,臣就破之于鸭绿江边,如果他有一战之力,臣就等海西之军出没在平壤,绝李贼后路,如果李贼两样都能挡住,那么就看四营掏心一击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感叹,大国欺负小国,就是方便多了。
曹义所谓谋略,其实就是阳谋而已。
以朝鲜内部传来的消息,李瑈现在仅仅控制汉城周边而已,他想要控制全朝鲜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因为大明的突然介入,朝鲜内部斗争有加剧的迹象。
所以如果一年之内,大军入朝鲜,就如同曹义所言那样,最大的可能是李瑈根本来不及聚集举国之兵抗衡,即便能抗衡也不过是硬扛着鸭绿江天险死守而已。
面对曹义的攻势已经筋疲力尽了。
更不要说防住海西与水师这两路人马了。
特别是水师
,姑且算他能守住江华岛,与汉城。但是水师突入朝鲜南三道,大军从水路进入朝鲜,李瑈如何抵挡?
这就是大国欺负小国的战略,大国有武器库之中,有无数个选择,而小国只有一个选择而已。
“好。尔等都下去准备吧。”朱祁镇说道:“对了,传海运总兵官王英入京。”
虽然朱祁镇口中说不打朝鲜,但是在座的人都知道,攻打朝鲜之事,已经是定局了,只是早晚而已。
“陛下,臣有一言。”
朱祁镇说道:“老将军请讲。”
曹义说道:“臣久在辽东,熟悉辽东天气,辽东苦寒之地,冬季冰天雪地,开春之后才开始融化,融化的时候,大地回春,一片泥泞,行不得大军,故而如果想在辽东用兵,最好在每年四月到十月这一段时间之内,甚至有些年份,十月也会下雪。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心中一凛,说道:“朕知道了。”
他听明白了曹义的言外之意,不管怎么说,朝鲜也是一个大国,即便这里说起来朝鲜好像一堪一击,但是也不敢奢望几个月之内灭亡朝鲜。所以,最后是今年三四月份出兵,要么就要等明年了。
而今已经二月了,留给朱祁镇的时间并不多了。
明年出兵的话,给李瑈一年的准备事情,朝鲜局面到底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别的不说难度一定比今年打,难上十倍。
朱祁镇送走了这些人之后,来回踱步,最后猛地一顿,下定了决心,这一仗他打定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朱祁镇下定决心之后,也就不多想了。内承运库之中,还是有最后一笔压箱底的钱。如果不行,另想他法不迟。
有钱也能打仗,真没有钱就没有办法打仗不成了?
朱祁镇只是不想用没钱打发而已,毕竟因粮于敌,说起来容易,但是真做起来,那是字字血泪。
朱祁镇想了想问道:“郕王而今在什么地方?”
范弘说道:“郕王应该在箭台。”
朱祁镇听了之后,来了兴趣,说道:“走去看看。”
郕王成婚之后,就搬出皇宫了。只是朱祁镇对这个弟弟素来照顾,虽然紫禁城郕王想进入有些不方便,但是宫城之内,却是郕王进出自如,没有限制。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朱祁镇从小练习弓马,所以郕王也学习朱祁镇,练习弓马,而在北京城之中,除非出城,否则大片骑马射箭的空地,还是在宫城之中来
找。
郕王毕竟是王爷,身处嫌疑之地,他也有自知之明,不想随意出城。免的他不舒服,东厂也不舒服。
所以常来宫里。
当然了,也未必不是想在朱祁镇面前凑个近乎。
毕竟朱祁钰很清楚,他的前程就是在他兄长的手中抓着。为了将来自然要在皇帝大兄面前多表现一些。
朱祁镇来到箭台,这里要通过中海,在后来中南海西边一点。他来没有来到箭台,就看见两匹马在奔驰着,上面一个大人,一个孩子。
朱祁镇远远的看过去,不由的皱眉。却是太子朱见浚居然也在射箭,叔侄两个人好像在比试一般,纷纷射在箭靶之上。
总体上来说,自然是朱祁钰更胜一筹,朱见浚毕竟还小,身体还没有长成,他所骑的也不是一匹战马,而是一匹温顺的母马。
“胡闹。”朱祁镇厉喝一声。
朱祁钰与朱见浚听见之后,纷纷下马来到朱祁镇面前,行礼说道:“拜见皇兄。”“拜见父皇。”
朱祁镇冷冷的对朱见浚说道:“你难道没有读过《孝经》,你说说什么是孝?”
朱见浚而今十二岁了。已经长大虎头虎脑,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此刻被老子逮个正着。只能垂头丧气的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朱祁镇说道:“我不是不让你骑马,而今你身体尚未长成,驾驭不了大马,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是孝的第一要义,你难道不知道,等再过几年,我送一匹好马。”
“真的。”朱见浚猛地抬头说道。
朱祁镇说道:“自然是真的,不过让你抄《孝经》,也是真的,不多,就是十遍。”
“啊------”朱见浚说道。
朱祁镇也不理他,说道:“将这事告诉皇后,让皇后检查他的功课。”
“是。”范弘立即低声答应道。
朱见浚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朱祁镇忙于政务,见孩子的时间少,故而皇后操心更多一点,所以朱祁镇见了几个儿子女儿很少训斥,但是皇后却时时处罚,一时间变成了严母慈父了。
所以朱见浚更怕母亲。
“皇兄,就不必了吧。”朱祁钰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子不过是贪玩了一点而已。”
朱祁镇狠狠的瞪了朱祁钰一眼,说道:“我还没有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