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太子的婚事
孙太后的父亲,朱祁镇的外公,原会宁伯孙忠,已经不在了。
老人家临死最后的念头,就是想请皇帝开恩,让儿子孙继宗继承爵位,让会昌伯复爵。
说起来很可怜,但是朱祁镇却不能同意。
他其实给了孙继宗机会。
他让孙继宗上了战场,希望他能在战场之上建功立业,那么是功劳有些少,朱祁镇也可以抬抬手,给他一点优待。
全了太后的念头。
但是也不知道孙继宗无能,还是运气不好,这么多大战,孙继宗倒是平平安安的,但是平平安安也就代表着无功无过。
即便是朱祁镇想放水,都是不成的。
朱祁镇也就没有办法了。
朱祁镇登基以来,所封的爵位并不在少数,国公都有好几个,侯伯更是有几十人。但是朱祁镇严格的秉承着非军功不得封爵,当然了,或许因为政治原因,放宽或者缩紧一些标准的,但是最基本的标准,从来是没有变过的。
也就是军功。
太后每每说起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只能拿祖制说事。
给外戚封爵之事,也就是宣宗皇帝开的特例,之前是没有的。而今会昌伯因事而罢,自然无功不能恢复了。
但是古代最重孝道。
朱祁镇即便是贵为皇帝,有些事情也不能为之。
他甚至与内阁演过戏,朱祁镇写了封爵的圣旨,让内阁反驳回来。然后朱祁镇去孙氏哪里表示无可奈何。
孙氏为了这一件事情,派人给内阁大学士送礼。各内阁大学士都是猴精一般的人物,不用朱祁镇通气,就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就政治观念来说,武将们是不希望外戚封爵的,怎么我们要一个爵位谁不是自己一刀一枪,或者祖辈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凭什么生一个好女儿就能一步登天。
对于这一件事情,他们本心也是不愿意的。
而文官对外戚的提防,甚至比勋贵更重,朱祁镇将石璟,也就是朱祁镇的姐夫放在少府位置上。
就被很多言官诟病了。
自然不愿意封会昌伯,更不要说,今日一旦开了空子,今后每一代的皇后的娘家估计都会封爵。
所以他们即便没有皇帝支持,也不愿意同意,更不要说而今皇帝有暗示了。所以将圣旨更封驳了。
孙太后当日大发雷霆,来到乾清宫,训斥朱祁镇已经内阁诸位先生。
朱祁镇也不敢回一句话。
但是内阁里面的人,可不惯太后,
李贤就当即反驳,言语之中,看似恭敬,但是细细品来字字如刀。
说的太后掩面而去。
朱祁镇只能去安抚太后,又一折太后的意思,象征性的处罚了李贤,这一件事情才算过去了。
太后也不是一个笨蛋。
如果当时,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之后细细思量,却也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既然拗不过儿子,这一件事情就不提了。
只是多赏赐一些银钱布匹给孙家。
只是如此一来,母子之间就有些隔阂了。
紫禁城很大,母子之间,距离并不远,但如果不愿意交心,也是一辈子可以说不上几句话的。
所以这一次怀恩忽然说太后想见他。
朱祁镇心中顿时胡思乱想起来,暗道:“到底又有什么事情?”
有一个这样的母亲,朱祁镇也是有烦恼的。会昌伯的事情只是其一,太后多石璟并不喜欢,因为是顺德公主的夫婿,她更想朱祁镇提携常德公主的夫婿,还有这样那样的家长里短的事情。
其实,纵然是太后,孙太后的某些思路,也与后世的家庭妇女没有什么区别,对朱祁镇在做什么事情,从来不关心。
因为孙太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从来都是有主见的,又能打败了瓦刺,在治国之上,决计没有什么挑剔,只是太不懂人情事故,亲戚亲情。
孙太后却不知道,皇帝本身就不讲这个。
朱祁镇将可能的事情,一件件在心中国去,孙家的事情,顺德公主的事情,常德公主的事情,或者郕王的事情,后宫之中,谁又惹到了太后。
只是来到坤宁宫之后,却发现钱皇后早就在这里了。
朱祁镇对孙太后行礼之后,只是恍惚觉得看太后,已经很老了。虽然孙太后还是在努力打扮,但是当初风韵已经不在他身上存留半分了。
毕竟宣宗皇帝走了几十年了。
孙太后的韶华也已经不在了。
朱祁镇心中微微有些心酸。与钱皇后在一起,有一种鲜明的对比。
朱祁镇对钱皇后说道:“辛童,你也在啊。”
孙太后说道:“她怎么能不在?皇帝,我问你,我那孙儿,现在在什么地方?”
朱祁镇知道孙太后所言的我那孙儿,并不是朱祁镇其他几个儿子,就是指朱见濬。
所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少儿。
皇家就是如此,朱见濬一出生就确定了他的继承权,这个继承权根深蒂固,到了朱祁镇都无法动摇的地步。
故而,他被宫中上上下
下,可以说是三千宠爱在一身。
太后更是将大孙子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朱祁镇想要太子去大本堂读书,还费了好大的口舌,最后太后才放手。
从此太子就很少在宫中了。
否则朱祁镇就要担心太子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还好而今看来,太子还没有长歪。
朱祁镇此刻听孙太后问太子,估计又是想太子了,微微一笑,说道:“母亲,濬儿将来是要担当大任的,自然是要让他多看多听,知道大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将来也好,主持天下大事。此刻濬儿应该在广西,不过母亲放心,濬儿决计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朱祁镇对这个儿子也是非常看重的。
他每天晚上都会看关于太子的奏报,才会入眠了。
他前世没有结婚生子,今生才有这么一个儿子,这种牵肠挂肚的为父之心,也是而今才能体会的。
孙太后冷笑一声,说道:“皇帝,你向来是一个有主意,我说不过你,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也要办了吧。”
朱祁镇说道:“母亲所言的是?”
孙太后说道:“太子婚事。”
朱祁镇下意思说道:“岂不太早了?”
而今太子也不过十七八,在朱祁镇的观念之中,这样的孩子都属于早恋了。却不知道他这一言让太后勃然大怒。
太后说道:“早,你想让濬儿年过二十还不成婚吗?这传出去,岂不让让天下人笑话,你不喜欢我管事,我也一直没有管,这一件我都看不下去了。你与皇后不是十五都结婚了吗?怎么到了太子,就这样拖拖拖,你这个当爹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宫还要抱重孙的。”
朱祁镇被劈头盖脸的一顿喝骂。
事实证明,即便你当了皇帝,在亲妈面前也算不了什么东西。朱祁镇只能跪倒请罪说道:“孩儿知错,请母后息怒。”
的确,朱祁镇也想明白。
这一件事情的确是他的错,他下意思用后世的观念来看现代的事情了。
对于后世一个男孩,十八岁结婚是有一些早,但是在这个时代一点也不早,作为一国太子,更是有一点晚了。
只是朱祁镇一时间有些恍惚。
如果单单算今生的岁数,他才三十多岁,儿子都要结婚,估计过一两年,孙子都有了。
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荒谬感。
“起来吧。”太后自然不会让皇帝一直跪着,但是她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立即召回太子,将这一件事情给办了。”
第六十七章 朱祁镇的后宫
朱祁镇听太后如此说,立即说道:“请母后放心,我立即召回太子,明年就令太子成婚。”
太后这才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你知道就好,不要整日忙那些不着调的事情,赶紧让我抱了重孙才是正理。”
朱祁镇在太后被连夹带棒,明里暗里的损了一顿,太后就打发朱祁镇就走了。
朱祁镇出了坤宁宫,微微出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很少有人让他如此被动了。一时间还有一些不习惯。
“这都是妾身的错。”钱氏行礼说道。
朱祁镇说道:“哪里是你的事情,是我疏忽了。”
多年夫妻下来,朱祁镇与钱氏之间,自然不如当初少年热恋了。但是彼此之间的关系看似疏远,其实非常有分寸。
朱祁镇对这位结发妻子从来是尊重的,后宫事务从来不多插手。
而钱氏作为皇宫也是合格的。
不管是管理后宫,处理内廷的各种事务,奉养太后,乃至于照顾各方亲戚,养育儿女,甚至照顾朱祁镇纳的美人。
都一概办理的妥妥当当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钱氏在其中做过一些事情。
比如,朱祁镇第一个儿子朱见濬之后,钱氏因为生育太早了,伤了身体,一时间不能再怀孕了。
也就是这个时间段,也就是太子诞生之后一段时间之内,钱氏主动为朱祁镇推荐美人。
朱祁镇自然是来者不拒。
但是这些美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诞生子嗣。唯有在钱氏养好身体之后,于正统十四年,生下长公主,正统十六年生下皇次子之后,宫中的美人才有人怀孕。
也就是皇次子小太子近十岁,而皇三子,皇四子,而今更是还小。
从年龄上就能看得出来,太子,或者说皇后的地位之稳固。
要知道,这个年头子嗣夭折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即便是宫中也是不可避免的。一旦太子有一个万一,将来承袭大宝的,不是太子之后,就是皇次子。所以钱皇后的地位不会有一点动摇。
从结果倒推既得利益者。
朱祁镇自然怀疑钱皇后做了手段。
但是作为胸怀大业的皇帝,才没有时间在后宫玩什么甄嬛传。只要不搞出人命来,朱祁镇一概当做不知道。
多年下来,朱祁镇也染上这个时代的一些习惯。
宫中很多美人,在他看来,近乎是消遣器物,或者饲养的玩物,阿猫阿狗的地位。即便是宠爱,也
不会乱了分寸。
而钱皇后,却不能单单从美色来看,而是他政治的合作伙伴。
所以,不能单单将皇后与皇帝联想为夫妻,还有君臣。
这也是朱祁镇一直作风,对没有一个下属,不苛求细节,只看结果。
朱祁镇要的后宫,就是一个安静的后宫,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损伤了他的威望,其他的事情都不是太在乎的。
而钱皇后却是做到了这一点。
且不说他在庶务上的能力,毕竟是太皇太后调教出来的人,自然是有心机有手腕的。但是是她讨好太后,充当太后与皇帝之间的缓冲,就做的非常好。
朱祁镇惹太后生气,都是皇后却劝解的。
要知道,钱皇后刚刚进宫的时候,是很不得太后待见的。
但是这么多年,钱皇后这个媳妇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咽下多少苦水,受了多少委屈,才得到了太后的青睐。成为太后身边的红人。
单单是这一点,朱祁镇都要多依仗钱皇后。
只是钱皇后在宫中未必样样顺心的,她最最不顺心的人,就是庄妃满都海。
无他,首先庄妃的这个妃子就不应该。
朱祁镇一向不关注后宫的事情,朱祁镇几个妃子都是因功而封?什么功,就是为皇家生下子嗣,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是一样的。
历史上英宗皇帝有九个儿子,八个女儿。但而今的朱祁镇对后宫的心思自然没有历史上英宗有兴致。
所以,而今他只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
其中太子,次子,长公主为皇后所生,其余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为其他四个妃子所生。
其中就是庄妃,但是庄妃与其他妃子不一样,其他妃子都是以宫女的名义入宫,生了孩子之后,才封的。
唯独庄妃一进宫就封了妃子。
更不要说宫禁森严。
太祖的祖制是非常严苛的,嫔妃与外根本不能通信,也不能见外臣,唯有皇后有副君的身份,在关键的时候,可以代替皇帝做一些事情。
但是偏偏庄妃就有与外通信的权力,甚至朱祁镇特别下令,允许庄妃见外客。当然了,即便见外客,也会在不知道多少太监宫女的注视之下。
决计不可能给朱祁镇带绿帽子。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很好理解的。就是拉拢蒙古贵族,借助联姻安刚刚投降大明的蒙古贵族之心。
甚至朱祁镇在处理一些蒙古事务的时候,还会询问庄妃的意见。
无他,大明纵然派太多的人手
安插在蒙古人之中,但是总体上来说,对蒙古人的了解,远远比不上蒙古人本身。
这又触犯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禁令。
但是庄妃乃是蒙古人,在蒙古传统之中,蒙古可敦也就是皇后,是有相当权力,甚至有自己的部众。
甚至一个蒙古大汗有好几个可敦,彼此之间的并没有主从之分。
不要以为蒙古人就是没有脑子。
庄妃作为蒙古贵女,该有的政治教育从来不少。只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参与政治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皇后对她有什么管辖权。
如此一来,庄妃的存在严重的冒犯了皇后的权威。
朱祁镇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只能和稀泥。毕竟庄妃身后连着朝堂。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总不能因为女人的争风吃醋,而弄出政治风波而已。
甚至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朱祁镇对庄妃的感觉,要比皇后深一点。
朱祁镇更多的是将皇后当成政治合作的伙伴。
皇后也没有辜负朱祁镇的期望,母仪天下,端庄之极,甚至在很多事情上处置拿捏也相当有分寸。
足配中宫之位。
但是有时间有显得太无趣了一点。庄妃就不一样了,她表现出少女的活泼,放任,不拘礼法,很容易让朱祁镇想到后世的女孩子们。
骑得了马,射得了箭,不务女工,却能痛饮。
他心中自然微微有一些倾斜。
这就成为皇后心中大疙瘩。
钱氏听朱祁镇如此说,依然淡淡的说道:“臣妾身为中宫之主,这本就是臣妾的事情,只是陛下对太子妃可有章程?”
朱祁镇夫妻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一切就按祖制来办,不过南直隶太过偏远了,劳师动众,祸害百姓,太子妃就在河北选吧。”
太祖的规定,皇后都要选自小户之家。
朱祁镇无意改变这一点,当然朱祁镇也知道,这里的小户,自然不会是真正的赤贫。但是朱祁镇依旧想了很多。
比如他一直执行的政策,就是向河北倾斜,不管是政治上,经济上的倾斜。
就河北打造成大明朱家的关中。
纵然将来天下板荡,以河北之力,也能重整天下。
要达到这个目的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但是朱祁镇潜移默化的一直向这方面努力,而今河北已经是北方最繁荣的地方了。
无他,就是因为河北乃是北方最大的产量地,远远超过了河南,山东,陕西,山西。
第六十八章 诸子
河北的农业,让河北吸纳了大量的河南山东流民,在编户上一直在快速增长,之前北方的战事,大部分用得都是河北的粮食,
必须承认一点。
那就是而今单单靠河北,还支撑不起北京城,与延边的粮食消耗,但是随着河北水利进一步完善,依旧东北一带的屯耕。将来单单靠北方就能支撑起大明北部边防与京师,却是可以做到的。
而少府大量作坊兴建在以顺天府为中心,百余里的地方之内,也带动了当地经济。
更不要说大量河北籍将士参与战事,立下功劳。
如果细细看大量低级军官的籍贯,河北人占据了相当大一部分比例。
虽然河北人在科举考试上发力,自然是比不过江南,浙江,江西,福建。这是文化底蕴的问题,但是大量河北籍将士立功受赏,列位军中。
不要以为武官就不是官了。
对于老百姓来说,只能头上有一个官帽子,不管是什么官,都是改换门庭的大事。
更不要说大明在北京建立的各种学堂,更是大部分以河北人为主。
当然了,这样的倾斜是对大明其他各省的人不公平。但是正是有这么多倾斜,朱祁镇敢肯定,如果太祖打天下靠着是淮泗子弟,太宗打天下,是靠着大明边军,朱祁镇征伐四方,就要靠河北男儿了。
正是如此,朱祁镇想让太子妃的籍贯,乃是河北籍的。
太子妃家族的官职未必要多高,但是他们背后不是一个,是朱祁镇一直引导,处于上升期政治集团。
当然了,这些人而今还没有这个觉悟。
他们此早会有的。
就好像是江西人在大明官场抱团,也不是一开始都有的,还不是满朝半江西吗?
有些事情总是要准备在前面。
朱祁镇这个当爹,对太子也算是尽心尽力,多番筹谋了。
“陛下,”钱皇后说道:“太子的事情就这样定了,臣妾这就去安排,却有一件事情,却要陛下决断,老三老四他们是不是也送大本堂去?”
朱祁镇微微一皱,说道:“怎么他们没有去大本堂吗?”
朱祁镇这个父亲对太子是合格的,对其他几个皇子就未免有些薄情了。对这几个皇子有没有去大本堂上课都不清楚。
钱皇后说道:“臣妾不是等着陛下发话。”
朱祁镇也明白钱皇后的意思。
太子与皇次子在大本堂之中上学,很自然就交接到一帮好友。而能在大
本堂上课的人,都是大明的达官显贵。背后都有政治力量。
也就是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从大本堂出来,他身后的人脉关系都是大明顶级的,更不要说皇子。
但凡有些野心的皇子,都会通过在大本堂学习的时候,构建一批班底。
就好像太子在大本堂之中与张懋关系最好,但并不是说,太子麾下只有张懋一个人。
皇次子乃是嫡子。
钱皇后自然也给予倾斜。是亲儿子。
但是皇三子,皇四子。钱氏就未必愿意这般做了。
毕竟在此之前,大本堂只是在太祖开国之初,短暂的存在过,之后太子与亲王的教育就分开了。
朱祁镇心中暗暗揣摩,暗道:“皇后担心的未必是老三老四,而是老五。”
无他,老三老四的娘,不过是后宫一美人而已,在外没有一点关系网,甚至而今他们家的富贵,还是靠着这个女儿在宫中受宠生子而已。
但是庄妃所生的老五就不一样了。
其实单单说背后的力量,皇后的娘家都未必比得上庄妃。庄妃的娘家在草原上的关系网,真惹急了是真能拉出数万骑兵的。
但是钱家?无非一个锦衣卫同知的虚衔,吃一分俸禄而已。
钱家上下,就好像是当初的孙家一般,是一点忙都搬不上的。
老五而今才小,不过两三岁。这个年龄未必是劣势,甚至可能是优势。
朱祁镇为什么不想让太子在京,未必没有太子如果一直在京师的话,稳坐太子之位数十年,这潜势力就相当了得了。
朱祁镇不是不信太子,但是对京城周围的绝对控制,乃是朱祁镇的底线。是他性命的保证。
几十年的太子储君,自然会在京城的势力范围之中分一杯羹。如果不想这样做,朱祁镇必须时时刻刻敲打太子。
但是又会造成什么事情?
要么将太子培养出唯唯诺诺的性子。要么就给某些有心之人带来可乘之机。
所以,朱祁镇才要将太子放在外面养。
在远离京师的地方,太子自然是能一言九鼎的。能培养太子的能力,也能避免父子之间的矛盾。
当然了,太子在外,一旦朱祁镇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乱了。
这一点,朱祁镇也是有准备的。
首先,大明体系决计不会因为一个皇帝突然死亡而乱了的,正德死后大明几十天之内都没有皇帝,也不见出什么事情。
要知道当时并没有正统的继承人。还有临时选。而今却是有天
下人都承认的太子,能出什么事情?
其次,有皇后在。
虽然不承认,朱祁镇也知道,一般情况下,女人都比男人活得时间长。而且皇后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是关系到儿子身上,还是有魄力的。
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皇后是能主持大局的。
唯一的风险,就是太子在外,处理很多事情,安全或许有问题。
但是朱祁镇也没有太在意,世界上哪里有事情不需要冒险的。再者,他也派了不知道多少护卫了,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只是,朱祁镇心中所思所想,钱氏纵然是枕边人,也未必全部理解。
她只是看见皇帝专宠庄妃,排斥太子,不仅仅是将太子远窜于外,甚至连太子的婚事都放在心上。
皇帝对这一件事情,不在乎。她当娘的不能不在乎。
甚至太后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一件事情,未必没有人提醒太后。
朱祁镇一瞬间想了很多,说道:“我早已说过了,朕的儿子,将来是要封国一方的,自然要有理政的能力,不管是谁,都要从大本堂出来,却武学学习几年,必须文武双全不可。”
“陛下,有些事情臣妾斗胆一言,陛下没有想过将来吗?”钱皇后说道。
朱祁镇眼睛微微有一些迷离,说道:“将来。朕这个当爹也不算合格,也只希望我的儿子们,能当得起自己的身份。”
如果说,朱祁镇没有想到将来诸子之间的关系,绝不平静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本身就对嫡子继承制度,心有疑虑。
为了将来将诸子分封海外,自然要保证诸子是有一定能力的,否则出去了也是送死,其次,太子的优势如此之明显。
如果还不能压制住自己的弟弟们,岂不是显得太废物了一点。
这样一来,又怎么能承担大任。
而且朱祁镇也有自信,自信不管下面几个儿子,闹出什么局面,他反手就能镇压下去。他对自己对朝廷的掌控能力有绝对的自信。
几个儿子之间权力游戏,对朱祁镇来说,不过是处理朝政之外的一些小插曲而已。
只是朱祁镇的自信,在钱氏那边又是另外的理解了。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心中一阵苦涩,从成婚那一日开始,她以为她已经理解了他的心思,而今看来,真是圣心难测。
即便同床共枕几十年,也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她永远不清楚不理解不明白,朱祁镇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作为母亲,有些事情,她永远不想让它发生的。
第六十九章 太子回京
寒冬腊月。
一行人鲜衣怒马,来到了正阳门下。
不是别人,正是朱见濬。
朱见濬抬头看着熟悉的城门,说道:“我回来了。”
细细算起来,他离家已经有两年了,也算是归心似箭了。
只是他并没有打出太子的仪仗,故而只能老老实实的排队进城。
他对身边的人说道:“廷勉,今天人真多啊?”
张懋落后一步,说道:“公子,应该是快过年了。”
朱见濬目光扫了一圈,却见无数百姓熙熙攘攘的,带着各种东西,进出城门,看管城门的老军,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收检各种货物。
朱见濬眼睛微微一愣,说道:“而今不收城门税了?”
城门税一直是顺天府的一项收入,数额还是相当大的,毕竟在清代九门关税已经成为一个大项了。
当初于谦改革吏治,将胥吏世袭的制度废除之后,雇佣了很多吏员,这些吏员并不是贱民,但是却要开工钱的。
于是当时顺天府开支大增,当时就有了城门税。
而今朱见濬看城门老军,仅仅翻查货物,却不收银子,自然感到奇怪。
张懋立即让人去问了。
不过片刻之后,就有人回道:“传言是新科状元刘大夏,担任大兴县令,他上奏顺天府以府库充足,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免除了正阳门关税。”
朱见濬听了,对身边的人说道:“去查查顺天府账目,看看是不是如刘大夏所言。”
朱见濬虽然如此说,但是对刘大夏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这种明显的让利于民,是很符合儒家价值观的。
朱见濬虽然排队,但是城门的老军却不敢有一点怠慢,无他,看大门的老军,别的或许不行,但是一双招子毒的很。
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的身价如何。
而他分明看见了这位爷身上穿的衣服,样子简单之极,看似就是普通读书人青衫,但是衣服料子,还有缝纫的手法,都是宫里的手艺。
最少是皇亲国戚,正岂敢怠慢了?
朱见濬进入北京城之中,更是觉得人多,大街之上人最外面走的是人,中间走的是马车,与马匹。
朱见濬骑在高头大马上,四处张望,远处红色宫墙若隐若现。那就是宫城的方向。
就在这里,距离皇宫不远的地方上,却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叫卖的,各种商户大声吆喝,甚至有一些卖艺的从城外的天桥都蔓延到了城里来了。
只是比起天桥上各种花样都有,这里却是简单多了。
还有几个老军,四处奔走,不住训斥着什么,却是有人忘记给马拉粪兜,拉在大街上了。
却是要罚款的。
这也是朱祁镇特别要求的。
无他,朱祁镇怕了瘟疫。
虽然这些年也唯有江南有过两次瘟疫,或者说一种瘟疫的两次反复而已。朱祁镇却担心传到北京来了。
一旦传到北京来,即便是宫墙也挡不住传染病的传播的。
所以,他对北京城之中卫所特别讲究。但是即便讲究又能如何?
漠南有大量的马匹牲口从北方南下,到了北京。
北京就是整个北方最大的牲口散集地。
虽然马市都安排在城外了,但是民间马匹增多,使得更多人骑马,或者用马拉车。
当车辆多了,城市里面自然会弥漫着汽油味。
而城中牲口多了,城市之中自然会弥漫着牲口的粪便味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能管住人的随地大小便已经不错,又怎么能管住牲口,单单是管住人的随地大小便,都花了历代顺天府好多精力了。
即便牲口有粪兜,但是粪兜之中的东西,依然是臭的。
朱见濬此刻甚至有一种以臭为香了。
无他,朱祁镇虽然很少有时间配朱见濬,但是却给了朱见濬很大的自由,在很小的时候,就出来逛过北京城。
这种熟悉的马粪味道,已经见怪不怪了。
甚至在外一两年之后,才恍惚的觉得,这种-马粪味道是多么的难的。无他,或许很多人都觉得农村都是臭气熏天的。
对也不对。
种粮食总是要施肥的,所以味道并不是太好闻,但是同时农民的肥料总是不够的,真正在大街上,即便是一块马粪也要捡回去。
如此一来,反而不会有味道,有味道都是在田里,而一风干,也没有什么味道了,除非你在追肥的季节来,一般也不会如此聚集的马粪味。
唯有在北京城中,很多人并不以为种田为生。这马粪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
而今也算是有当初从京营退下的老军扫大街。在之前,这些马粪都会被一层层的菜进地里面,泥土都会有一种-马粪的味道。
朱见濬闻多了,见多了,熟悉的让他有时间将这种-马粪的味道与家乡联系到了一起。
一路走来,朱见濬得出一个结论,说道:“京师又大了不少。”
的确,朱见濬从城南而来,一路上来没有进入京师,就先进入
市井街道之中,特别是从正阳门到卢沟河边的水利学院,军械作坊,已经形成一道长街,两次热闹不亚于城内,甚至比城内更热闹一些。
毕竟北京城门晚上是要关的,但是城外却没有这个拘束了。
有些人完全可以通宵达旦的玩。
一些声色犬马之事,放在城内,未必不将都察院放在眼里。
毕竟这个时候,大明官场整体的风气还算是不错的,对官员来说,嫖-娼还是犯罪,而不是一件雅事。
他们自然愿意偏远一点了。
而朱祁镇对河北京师倾斜的总战略,也使得北京城比历史更迅速膨胀起来。
张懋说道:“这都是陛下英明,以我之见,北京要胜过南京了。”
朱见濬点点头,说道:“有一点,只是北京城墙却远远不如南京了。估计修建外城城墙要提上议程了。”
修建外城城墙这一件事情,自然是有了呼声了。
毕竟而今北京城城墙外面大多都是房屋,特别是城南,本来就有元大都留下的街道,而今更是围绕着几座学校与工厂发展起来了。
很多人都觉得这些地方在城外毫无保护,不太合适。
不过,随着瓦刺被打败,这一件事情呼声也弱了一些。
张懋说道:“公子,却是未必的,北京的城墙已经远在龙城,不会有宵小敢冒犯朝廷。”
“见过公子。”朱见濬与张懋正说着话,却见有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躬身行礼说道。
朱见濬说道:“云大人。”
这个人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云雷。他微微躬身说道:“老爷请公子回来就去见他。”
瓦刺战争的结束,一直活跃的锦衣卫也慢慢的变得沉寂起来,似乎变得悄然无声。但是朱见濬却不敢小看着位锦衣卫指挥使,毕竟他在广西的时候,广西锦衣卫千户,安南锦衣卫千户直接向他负责。
朱见濬这才见到了,锦衣卫这座深潭下面,到底有些什么。
纵然面对安南锦衣卫全力绞杀,也能保持情报传递顺畅。
你没有听错,是安南锦衣卫,安南后黎朝几乎是一个小版的大明朝,他们什么都学习大明,自然也要锦衣卫的编制,职责也是担任安南国主的护卫,私下里也是有情报任务的。
只是安南人的情报工作,要比大明锦衣卫差太多了,一方面是底蕴问题,毕竟大明锦衣卫所花的钱,是安南决计拿不出来的。另外就是朱祁镇对锦衣卫的改组与革命了。
虽然没有将锦衣卫转变成一个现代情报机构,但是比起其他情报机构,就强上很多了。
第七十章 父子
当朱见濬站在朱祁镇面前的时候。
朱祁镇忽然有一阵自己老了的感觉,他沉吟一会儿,说道:“你黑了,也瘦了,也长大了。你娘了见了,还不知道有多伤心。”
的确,朱见濬离开京师的时候,虽然也是浊世佳公子一般的人儿,毕竟大明皇室的相貌一直都不错了。
如果太祖长相太差,也不会能娶到马皇后,即便退一步说,太祖长相是差了一些,这几代下来,也纠正过来了。
朱祁镇本身也是相貌堂堂的。
而朱见濬却有几分秀气,甚至说是女相,放到后世,是能让女生尖叫的小哥哥,但是放在这个时代,未免胭脂味太重了一些。
太精致了。就好像是一块玉器一般。
而今在外两年,西北的风沙,西南的烈日,对朱见濬很多改变。
他本来轮廓并没有变,但是皮肤变得粗糙了,肤色变黑了不少,人也好像是抽苗一般,长高不少。
如果单单从颜值上来说,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分明是长残了。
但是在朱祁镇却看到了朱见濬气质上的变化。
已经有几分沉稳的气质,看上却是一个办事的人。而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
朱见濬说道:“父皇,母后才不会的。”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说说吧,这两年有什么感觉?”
朱见濬沉吟一会儿,说道:“百姓苦啊。”
朱见濬回想他见到一切,一辈子都洗一次澡的男人,无他,、缺水。从生下来,就要爱惜每一滴水。
因为每一滴水都是他们的性命。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在广西,每一个大藤峡的瑶人,为了活下去,就必须不停的厮杀,明知道打不过也要厮杀。
在南方赈灾赈灾的时候。
他亲眼看见,无数百姓被洪涛卷走了。
只有一两木桶浮在水面之上。里面有婴儿的哭声。
这个婴儿不仅仅是他父母的遗孤,也是整个村子的遗孤。
除却天灾之后,还有人祸。
为了一口粮食,无数无耻的事情在发生,这也是他暴怒之中,第一次亲手杀人。
因为有些人的作为,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但是那又如何?
活着两个字,有时候真的艰难无比。在生死边缘的人,根本不能论以道德,也根本不能用人来看。
无非野兽。而且是饥饿的野兽。
朱见濬之前的活动范围都是在京师。以
及京师周围。
虽然京师周围也有一些村落,但是这么多年下来顺天府周围或许比不上江南,但也是大明少有的富裕的地方了。
可以说是太平盛世了,不能说没有穷人,但是决计不会有这样的人伦惨事,即便是今年大灾,在李贤的管控之下,北京的粮价都没有怎么长。
很多百姓的生活都不受影响。
而那些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与北京城下的百姓相比,根本是两个天地。
就好像一线城市与大山深处,简直好像不在一个世界之中一般。
朱见濬真是亲眼目睹这些东西,心中经受了很大震撼,才有而今改变。
朱祁镇心中有些欣慰。
而今的朱见濬也算是亲眼目睹了大明的真实。
只有知道下层究竟是怎么样的,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
大明天下不仅仅写在锦衣卫东厂的折子里,也不仅仅写在大臣的奏疏之中,而就在天地之间。
今年的洪灾虽然大,但也不是最大的。
正统四年,北京城都差点被淹了。
朱祁镇记忆里,几乎每一年都会有灾情,而每一次灾情,未必比今日的灾情轻松多少。
只有知道大明底层到底是什么样子,才不会被一群歌功颂德的话语所蒙蔽。
朱祁镇心中忽然想起,他翻查杨士奇对太皇太后的对话。心中暗道:“的确,身为皇帝那么没有什么能力,单单有这种怜悯之心,这种仁心,做一个守成之君,已经足够了。”
朱见濬说了好久好久,只说道嘴巴有些干燥,才停了下来,怀恩见状立即奉上茶。
朱见濬饮了一口说道:“父皇,为什么天下会是这样的?”
这也是朱见濬一直以来的疑惑。
满朝文武都在吹嘘盛世,似乎本朝洪宣之治之后,又会紧接着一个正统盛世了。
朱见濬听多了,也有几分相信。
如果说,西北,西南,还是大明的边角之地,之前不被重视,很早朱见濬都知道,这里都是穷地方。
但是他赈灾的长江沿线,却是大明的精华地带。
却依旧是这个样子。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宋文彦博说过,朝廷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就是根本,凡是你能听见的声音,不管是写在奏折之中,写在明报之中,写在各种典籍之中的,都是士大夫所为做,他们想让你知道。”
“是他们的声音,但是有很多人是发不出声音的。”
朱见濬想起了很多很多人,一时间有些黯然,说道:“父皇,难道就没有办
法吗?”
朱祁镇说道:“不,这就是皇帝的责任。”
“本朝开国以来,君权之盛,无过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做下那么大事,屡兴大案,士林之中多有诟病,但是他们依旧拿太祖皇帝无可奈何?你觉得是为什么?”
朱见濬说道:“乃是我太祖高皇帝,淮右布衣,振衣而起,十数年而有天下,天心人意尽归之,尔曹如何敢有异言。”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祖先崇拜,似乎每一个中国人都有,即便是平头百姓夜晚乘凉,芭蕉扇一摆,也说,我祖上如何如何。
朱祁镇说道:“对也不对,太祖皇帝何以得天下?”
朱见濬自然听出了朱祁镇的言外之意,说道:“父皇的意思是?”
其实太祖皇帝何以得天下的议论有很多,朱见濬就看过不少,而今他看得出来朱祁镇的意思,自然不与别家有所同。
朱祁镇说道:“你一路过来,可拜祭过祖陵,有没有见过祖陵的碑文。”
朱见濬说道:“已经见过了。”
朱见濬虽然没有以太子的身份去拜见,但是路过的时候,也是去看了看,自然是见过祖陵上的碑文。
这碑文乃是太祖皇帝亲笔所写。
朱祁镇说道:“太祖皇帝起兵之前,所受到的苦难,与你所见的百姓,有何异同,不仅仅没有异同,甚至犹有过之。”
太祖皇帝身世之惨,真是惨不忍睹。而太祖皇帝的碑文,也是他所谓文章之中,最好的一篇,真情实意,可以动人。
“正是因为太祖皇帝深知百姓疾苦,去其所恶,善其所善,使百姓安堵,太祖所部,乃是元末义军之中,军纪最好的一部。”
“所过之处,百姓安堵。”
“这些不能发言之人,太祖皇帝代其言之,代其鸣之,这才有天下归心,我朱家而今的江山社稷。”
“得民心者得天下,非得士绅之心,而是得百姓之心,否则以秦之强,一夫做难,而七庙堕。为人所笑。”
“这也是朕让你深入民间的原因,你记住将来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这一件事情,大明皇帝要为那些不能发声之人发声,不能言语之人代言。”
“唯有如此,才能江山永保。”
“这也是我太祖高皇帝祖制的本意。”
朱见濬听朱祁镇如此说,心中如洪钟大吕,之前不清楚的事情,也一瞬间清楚了不少,他立即起身,跪倒在地面上,说道:“儿臣谨记此事,此生此世决计不敢忘怀。”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你起来吧,能记住就好了。”
第七十一章 教子
对大明祖制的再解释,一直是朱祁镇想要尝试的。
自从大破瓦刺之后,朱祁镇渐渐减少了对具体政务的干预。很多事情都交代给内阁处理了。
这固然是对李贤为首内阁的信任,也是朱祁镇的自信。
自信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朱祁镇都能夺回主动权。所谓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什么都不是。
当然了,朱祁镇如此作为,并不是因为瓦刺一去,大事已毕。朱祁镇开始携带了。
而是因为他更多的事情,放在务虚上面。
放在对理学,对大明祖制,对大明体制的思考上来。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会典一直在修,却没有什么成果出来。
因为准备写进大明会典之中很多东西,都需要慎重之极。
朱祁镇不仅仅自己要反复斟酌,还频繁写信给内外重臣,在家的老臣,还有一些在野的大儒。
他认识到一件事情,他所做所为就是要推翻太祖皇帝的祖制,那就要一套能代替太祖皇帝思想的理念。
朱祁镇所能想到的自然是马克思的阶级理论了。
但是,即便是一样的道理,在这个时代要能说得通,就要有不同的话术。
如果朱祁镇老老实实将政治课本上的某些话语说了出来,定然会被满朝文武看成独-夫民贼。
但是而今,朱祁镇说给太子的话,却是以儒家仁君的理念为核心,辅佐以太祖皇帝真真假假的故事,借了几分帝王心术的套子,将这个政治理念说给太子。
不过,即便是朱祁镇换了几个弯,但是如果太子真能做到这一点,纵然不能成为有为之君,但是守成也足够了。
如此朱祁镇也就很满意了。
毕竟他也没有指望太子一辈子有多少作为。
大道之行,无非阴阳,一动一静而已,朱祁镇这一辈子,定然是大有作为,大有变革,到了太子手中,就该安静务本了。
朱祁镇说道:“你大婚的事情,我就不问了,你娘正在选人,过了年就将事情给办个吧,你也可以去看看,遇见喜欢的留下便是了。”
“你尽可挑一个你喜欢的。”
“你身边那一个苗女,也可以给一个名分,却是做不得太子妃的。”
朱见濬听了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孩儿------”
朱祁镇语气微微一重,说道:“跪什么跪,你这孩子一些小事,动则下跪是什么意思,这是父子说话,又不是君臣对奏。”
朱见濬说道:“孩儿行事孟浪,让
父亲费心了。”
朱祁镇微微一笑不以为为意。
他的思想在这个时代感染多了,也被这个时代思想感染多了,作为太子朱见濬玩个把女人,从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当日大藤峡四家土司送给了朱见濬很多美女,都被朱见濬给拒绝了。之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朱祁镇也没有细问。
对于太子的儿女私情,朱祁镇也没有心思问。
只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的。
朱祁镇说道:“本朝从来立以嫡长,你是嫡子,也是长子,故而你的地位无可动摇,下一代天子自然是你。”
“但是如果你有了庶长子,事情就麻烦多了。”
“众生畏果,菩萨畏因,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朱见濬浑身一颤,说道:“孩儿知道了。”
朱祁镇见状,就知道这孩子又想错了,说道:“我只是让你第一个孩子,必须是嫡子,又没有让你做别的。”
朱见濬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父皇仁慈。”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我并不仁慈,你或许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避孕药,长期避孕的话,很可能一辈子就没有孩子了。”
“这就是我教给你的一件事情,你的任何错误,都会付出代价,虽然这个代价,未必要你来承担,却也不是很多人承担的起的。”
朱祁镇深知在深宫之中,一个女人没有生育能力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纵然是有万千宠爱,也难逃晚景凄凉。
朱见濬听了,浑身一震。
朱见濬少年慕艾,又是苗女多情,这个出身大藤峡的汪氏,是朱见濬第一个爱上的女人。
因为她与朱见濬见过其他女人都格格不同。
那种天真烂漫,那种天然野趣,却不是其他女人能给她的。
这才一直带在身边服侍。
却不想他的一点小心思,却会为她带来如此灾难。
男人的深情一般都是少年之时,而朱见濬而今正是少年,他忍不住说道:“父亲。”
朱祁镇说道:“太子,你要明白,很多事情即便是对的,在不对的时候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果你而今有嫡子,你院子里面有几个人,我决计不会问一女,我也没有那么闲。只是而今却是不行的。”
“身为皇帝,最重要的是自我克制。”
“这一件事情,你要好好想想吧。”
朱见濬有几分失魂落魄,低头行礼说道:“是。”
朱祁镇的权威在朱见濬这里,是无可动摇的。而且父子之间,还有缓和的余地,但是朱祁镇已
经称呼他为太子,那就不再是父子谈话,而是君臣奏对了。
就意味着,已经无法更改了。
朱祁镇看了朱见濬,心中也有几分心疼。
却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抉择。
朱祁镇这样做,固然是坚持嫡长制度,不想给后世留下麻烦事情。但是同样是看出来,太子对汪氏情根深种。
以此绝了后患。
其实如果太子对汪氏感情不深,朱祁镇反而可以退一步,毕竟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即便是得了庶长子,也未必能有什么作为。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是宠妃的话,从此朝廷就多事了。
另外一个原因,朱祁镇就是要给朱见濬一个教训。
无他,朱见濬太顺了。
作为太子,真是顺风顺水,万千宠爱在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一切都是最好的。
但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将来就能成器吗?
未必。
朱祁镇总是觉得太子缺少一点东西,挫折,失败,与敬畏。
这些东西,后世普通人却是一点都不少,但是对太子来说,却是太少了。
但是真正成长本身就是非常痛苦的蜕变,这些东西外人给不了太子,朱祁镇自然要让他知道,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真如朱祁镇所说的,自我克制。
在大明体制之中,皇帝是一个不受约束的人。
不管文官集团多强大,如果皇帝横下心来不想按照原本的套路来,是没有任何人能阻拦的住的。
朱祁镇见朱见濬情绪不高,也轻轻一叹,说道:“你回去准备大婚吧,大婚之后,朕还有事情让你去办的。”
其实太后强调太子大婚也是有原因的,太后想让太子留在京师。毕竟太后想大孙子了。
但是朱祁镇依然不会同意的。
他对太子的培养计划,就是在太子年轻的时候,看看大明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历练出来的,就会代他处理一些地方事务。
不求别人,将来太子只要能胜任一方总督的能力,将来接任大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了。
所以,纵然太子大婚之后,朱祁镇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计划。
朱见濬此刻却没有心思去想朱祁镇是怎么想的,他行礼如仪,缓缓的退出大殿之后,走在长长的宫墙之下,脚步越来越慢,变得踌躇起来,心中想着汪氏的一颦一笑,心中万般苦恼升出来,暗道:“我该怎么跟她说啊?”
万般愁绪从太子少年的心中生长出来,恰如春长,更行更远还生。
第七十二章 汪氏
东宫也就是清宁宫。
自从朱见濬到大本堂读书开始,他就住在这一组宫殿之中,清宁宫虽然为东宫。但是长期住在这里的太子,并不是太多的。
这里是太宗迁都之后修建的。
之后仁宗皇帝常年在南京,自然是少住此地。
宣宗皇帝乃是皇太孙时候住在此地一段事情,之所太宗皇帝是闲不住的人,常常征战,宣宗皇帝自然是随驾。
至于朱祁镇,他更是很少住东宫。
他登基的时候,年纪还小。
甚至可以说,朱见濬此刻已经是他历代主人之中,居住时间最长的一位了。毕竟十几年了。
此刻的东宫虽然没有太子妃。
但是偏殿之中,已经有一位女主人了。
汪氏而今也有几分坐立不安。
她自小在山野之中长大,见惯了山野之间的种种,即便到了朱见濬的身边,在南方征战的时候,朱见濬就住在凭祥县中。
凭祥小县,几乎可以联想到后世的一个村落,县城内的街道,一眼就能从这个城门看到对面的城门。
即便是跟随太子北上赈灾。
但也是多住县城,很少入大城市。
其实,真正说起来在朱祁镇标准之中,大明能够称作大城市的地方,无非是北京,南京,苏州,杭州,再有就是开封,广州这几座了,很多省会以现在的目光看起来,规模上还真比不上某些县城。
所以汪氏来到京师之中,心中就非常不安。
来到皇宫之中,更是加剧了不少。
而今在故宫旅游,很少人能感受到那种威严,因为后世的故宫跟随他所依附的皇权一样已经死了。
而这个时代却不是这样的。
就好像中南海一般,说起来中南海建筑风格与故宫大同小异,但是每一个来到中南海的时候都能感受自己的紧张。
换成汪氏的心情就可以理解了。
真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远远的听见了朱见濬的脚步声,猛地起身,来到门前。就要上前,猛地听人大声呵斥道:“大胆。”
汪氏被吓了一跳,退后一步,表情怯怯。表现让人心碎的柔弱。
汪氏能被选中进献给太子,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固然不能称为国色天香,但也别有风情。
此刻的表情,让朱见濬心中一颤,立即挥手让身后的太监宫女退下去,然后拉着汪氏的手,进了房间,说道:“你以后常年在宫中,也是要学些规矩的。”
汪氏立即
说道:“臣妾明白。”
朱见濬欲言又止,他自然知道。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有些事情太残酷了一点。他又不好直接说,岔开话题问道:“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汪氏说道:“臣妾唯有一个幼弟了。”
朱见濬问道:“几岁了?”
汪氏说道:“七岁了。”
朱见濬说道:“我这就派人召开,送到大本堂之中。”
汪氏听了,大喜过望,说道:“臣妾多谢殿下。”
大本堂是什么地方,汪氏也都知道了。乃是皇子以及勋贵子弟读书的地方,可以说是大明教育资源最好的地方。
别人进去,自然是千难万难了,但是对与太子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对汪氏来说,却是天大的恩典了。
朱见濬给了这个恩典之后,才将朱祁镇刚刚要求说了。
汪氏泫然雨泣说道:“臣妾不过山野之民,能得荐殿下枕席,已经是万幸了,岂敢有他念?”
朱见濬叹息一声,说道:“你如果不是瑶人,即便是皇后,孤也给你争一争,只是而今,”说到这里朱见濬唯有长叹而已。
很多事情不用朱祁镇说明,朱见濬也是知道的。
汪氏不是汉民,是不可能做的了大明的皇后的,甚至为一个妃子,已经算是朱祁镇开恩了。
寻常家庭娶妻纳妾,尚且要求一个家世清白,但是汪氏是什么身份?
说好听点是瑶民,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刚刚安抚下来的叛民之后,她的身份是决计不可能染指太子妃宝座的。
“不过,你放心便是了。”朱见濬说道:“孤会吩咐太医,小心用药,将来等太子妃诞下嫡子,孤会给你一个儿子的。”
朱见濬如何安抚美人就不用说了。
接下来他就忙了起来。
一方面要开始准备成婚的事情,一方面也要多去后宫之中,拜托太后与母亲选一个好一点的太子妃。
另外一方面,朱见濬也与自己当初的同学频繁的走动。了解一下而今京师的变化。
毕竟,对于太子来说,他的根基永远是在京师。
如此一来,他越发感受到了一个人的能力,那就是而今的大兴县令刘大夏。
就这样一晃过去,正统二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来到了正统二十六年。
在春天里选了一个黄道吉日。
太子成婚了。
太子妃人选是皇后与太后选定了三个人,最后呈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圈定了张氏。
朱祁镇看他的父兄都是京营士卒出身,
在正统之间征战之中屡立战功。但是也却没有什么高官,家中最高的官职,却是他的大哥,不过是一个千户而已。
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籍贯江南,跟随迁都,落户顺天府的军户家庭,又因为朱祁镇的军制改革,给他们上升空间。
家中一些人还在水利学堂,刑名学堂学习。
大多都是朱祁镇新政的受益者。
朱祁镇并不在乎,新媳妇长相如何,毕竟是层层挑选出来的,自然不会差了。他在乎的是新媳妇的政治倾向。
毕竟,北宋变法的史书,朱祁镇而今反复读,其中后宫之中的影响力,可以说感受颇深。
自然要确定这一点了。
未来的皇后,甚至是皇太后,太皇太后,不能坏了他的大事才行。
太子大婚自然有一番礼仪。
北京城之中举城轰动就不用说了。
说起来,朱见濬还是在北京第一个成婚的太子,无数京师百姓围观议论纷纷。好像这一件事情,就是大明天下头等大事。
说起来,也不算错。
毕竟,大明天下皇室的子嗣传承,自然是一等一的重要了。
不过,朱祁镇却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上面,无非是在婚礼上露了一个面,然后给太子放了三月的假。
说起来,这三月的假,似乎是太子七月以来休息最多的一次。
就在北京城中欢天喜地的时候,似乎没有人发现,一行人离开了,不是别人,正是吴士涟。
吴士涟在越南历史上第一流的史学家,在北京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如果说,他还不明白大明朝廷是什么意思,就枉顾了他的名声。
这一段时间之内,虽然有李贤等人反复劝说,想与安南罢兵修好,但是朱祁镇全部打了太极拳,等郭登在年前奔赴广西,就任征南大将军,节制四省之后,那一个大臣都不多说话了。
就已经明白皇帝心意已决。
对安南使团的态度也有了转变。
之前还有希望扭转皇帝的心意,虽然是晾着安南使团,但是礼部上下的人,安南使团还是能看见的。
而今,礼部官员有一个没一个,都不见安南使团,以至于安南使团的人,只能见一些没有身份的小吏。
这也罢了,这些小吏还大加勒索。
如此一来,吴士涟自然是心如死灰。
他知道在停在北京已经没有用了。大明与安南的战争已经不可能用谈判解决了。
面对大明这个庞然大物,他忧心忡忡,所能做的事情,却也不多,只能最快的将消息传回安南,让安南早做准备。
第七十三章 黎思诚征占城
吴士涟人还没有回到安南。但是在升龙城之中。对于如何应对大明强硬态度最高会议,已经开始了。
安南的乾清宫之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阮炽,丁列,以及一系列文武大臣都保持沉默。
黎思诚说道:“而今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北寇亡我之心不死,而今如何做,还请众卿教我?”
丁列看了一眼阮炽,出列说道:“殿下,北寇虽强,但我国也不弱,太宗皇帝能高举义旗将北虏赶出大越,而今也是可以的。”
“事已如此,别无他法,无非一个打字。”
阮炽说道:“臣附议。”
谅山一战,安南伤亡不小,但是伤亡更多的却是阮炽的势力,阮炽而今在朝廷之上就低调多了。
只是在对抗大明这一件事情,他依然有自己的坚持。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个大臣都出列大声说道。
这也是安南人的军心民气。
虽然他们都在担心与大明大规模开战的后果,但是如果真要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也不怕什么。
安南人发起狠来,真有几分蛮子的劲。
“好。”黎思诚说道:“朕不敢丢了太祖皇帝脸,无非一战而已,北寇贪得无厌,从今日起,除非北寇遣使,敢议和者斩。”
“是。”下面的大臣大声附和说道。
黎思诚说道:“那么该如何打?”
丁列看了一眼阮炽,说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而今不能以谋胜,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能先伐交了。”
在丁列的话语之中,就能看出安南人对向大明称臣的真相,无非是罢兵的面子工程而已。
黎思诚说道:“如何伐交?”
丁列说道:“我国邻国无非北寇,哀牢,老挝,占城而已。而哀牢,老挝,占城,都是向北寇称臣。此三者,必先去之。”
“哀牢小国,只需遣使,他们不敢拒绝,至于老挝兵弱,临之以兵,示之以强,在胜负未分之强,老挝是不敢轻动的。”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占城。”
哀牢并不是大明境内的哀牢土司。
而是后世越南奠边省的土司,也是在历史上黎圣宗时期,并入安南国土之中的。也就是这位黎思诚的功劳。
至于老挝,就不用说了。
虽然后世老挝国境与这个时代老挝国境线有些误差,但是总体上与安南交界处,并没有什么变化。
因为这更多
是天然分界线。
至于占城前文也说过。
占城与安南是世仇,双方打了好多年了。
历史上也是黎思诚在位的时候,拔掉了占城的都城,让占城南迁,开启了安南南扩的进程。
也就是从地图上所谓的南越地区。
正是因为占城与安南之间如此历史渊源。如果说安南与大明开战的话,谁最高兴,自然是占城了。
要知道在永乐年间讨伐安南的时候,占城可是出兵,而且出了血本了。
所以双方一旦开战,占城从背后捅安南一刀,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黎思诚脸色严肃,说道:“如之奈何?”
丁列说道:“先发制人,先攻占城。破占城,纵然不能攻破占城,也要让占城无力北上。”
丁列如此一说,顿时有人有异议了。
却是亚上侯黎陵,他是朝廷之中很多黎姓重臣的首领,他们这些人大多并没有参与政变之中,但是他们宗室的身份,也是黎思诚倚重的力量之一。
黎陵说道:“丁公,而今北寇大兵临境,却发大兵向南,岂不是南辕北辙,一旦北寇大兵南征,到时候如何抵挡?”
丁列说道:“北寇营国公郭登在广西所做所为,这一战今年是打不起来的,真要打最少在明年,去年一战,不仅仅是本朝损失不少,而北寇也损失不少,损失最多的却是广西本地土司,而今北寇营国公似乎要过河拆桥,将这些土司撤掉。”
“这一件事情一时半会做不成。”
“这就给了我们时间。”
“北寇大国也,我朝小国也。要抵抗北寇,只能借助地利,哪里的地利最合适,无非边境的山川河流。实乃天险。”
“如果北寇与我朝战于谅山,高平,甚至老街一带,臣敢保证,北兵不战死十余万,是不能踏入我国一步,但是如果有一旅从占城北上,却是直入我腹心之间。”
“此乃大患,不得不防。”
“唯有先下手为强,打残占城,才能与北寇长久的相持下去。”
“唯有能与北寇长期相持下去,北寇才有退兵的可能。”
黎思诚听这番话,一时间也陷入沉吟之中。
安南人也很务实,他们一切战略都是求朝廷退兵而已,即便是黎思诚刚刚那一番近乎战争总动员一般的话,也留了退步。
如果大明主动遣使议和,这个和还是能议的。
以拖带变,打到明朝不能打,不想打的时候,这一次劫难就算过去了。
让黎思诚心中不大舒服,但却也知道,这就是事实。
黎思诚
目光转过眼前诸将,说道:“占城可破吗?”
丁列说道:“臣以性命担保,占城可破。”
“好。”黎思诚说道:“既然如此,传令下去,孤御驾亲征占城。”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自然有人想要反对。
只是黎思诚已经吃到了御驾亲征的好处。
谅山之战,其实究其根本乃是阮炽指挥的,但是退北寇的名声却落在黎思诚的头上了,让黎思诚迅速有了光环。
也牢牢的掌控住了君王的权柄。
虽然看上去,安南朝廷之中人是没有变,毕竟大战在即,黎思诚不敢做大的调整,唯恐出事了。影响大战。
但是黎思诚的权柄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不过,黎思诚也不是完全为了这一件事情,只见他一摆手,说道:“这一战,必须在北寇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打完。要诀就在一个快字。”
“速战速决。”
“要速战速决,就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除却朕御驾亲征,谁能做到这一点。”
而今的安南也是儒家体系,大将出兵在外,自然有一些限制的。这是为了长治久安。
也唯有黎思诚御驾亲征,才能将国力运用到底,才能打破种种限制。才能做到速战速决。
黎思诚深知而今安南每一分国力都是非常宝贵的,不能有一丝丝的浪费,毕竟以拖待变,其实就是与大明打上一场消耗战。
这对安南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之所以要速战速决,也是有这样的原因。
诚然,而今的安南是后黎一朝在历史上国力最强盛的时候,但是与朱祁镇打造出来的大明相比,也是相形见绌。
黎思诚只能珍惜每一份国力。
毕竟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黎思诚一言以定,令阮炽留守北方,令黎陵为升龙留守,他带了大军南下,以丁列为先锋,于大明正统二十六年,安南光顺二年,春大举南下,讨伐占城。
如此情报立即被锦衣卫一路飞报京师。传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看了心中轻轻一叹,暗道:“黎朝君臣也不是傻子,只是而今一来,郭登的如意算盘,算是打不响了,只是郭登会怎么做啊?”
朱祁镇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也就不用多想了,反正这情报定然会给郭登一分。
至于郭登做出什么决定,反正朱祁镇已经将全权全部给了郭登,他只需看郭登怎么做就行了。
而今的他还有很多麻烦事。
最大的麻烦事情不是别的,乃是对去年灾情的收尾。
第七十四章 江南清丈的开始
去年洪水之大,这些年少有。
最少有的这一次洪水的重灾区并不是黄河淮河流域,而是长江流域。
与后世相反,后世长江流域洪水频繁。但是在这个时代,真正的洪水的重灾区,却是黄河与淮河一带。
而且大灾过后,灾后重建也不是一会儿就行的。
而今正统二十六年春天,就能看出来,有些地方官的能力。
一般这个时候,赈灾粮食已经到吃完了,如果恢复好一点的,今年春秋就有一场丰收,如此一来虽然日子过得苦一点,就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之中。
但是有些地方灾情严重,或者地方官无能等等原因,依旧不行,或许即便是有一季收成,但是依旧不大够。
这就需要再次免税了。
一般来说,除非灾情残酷到了极点,朱祁镇很少做是免税三年的事情,唯有刚刚开垦的土地,适用这个条款。更多是在拓边之上。
如果地方上的元气实在没有恢复,也可以将赋税再免一年。
不过是免除拖欠不交的赋税。
毕竟而今大明的财政虽然宽裕,但是每一分钱都有自己的用处,不能浪费,朱祁镇特别批示,今年这些地方今年的赋税,可以全部截留,不用上缴。
毕竟,这个时代钱还是银子,不如后世银行一打款就行了,朱祁镇宁可让当地多截留一些,毕竟如果从京师再发下去,也要浪费一趟。
至于其中有没有情弊。、
自然有督察院去查。
朱祁镇忙完这一些事情之后,怀恩立即说道:“太子求见。”
朱祁镇说道:“让他进来。”
太子朱见濬进来行礼说道:“拜见父皇。”
朱祁镇说道:“而今新婚燕尔,感觉如何?”
朱见濬难得脸色微微一红。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好了,既然渡过蜜月了,就出来做事吧。”
朱见濬不知道朱祁镇所言的蜜月是什么东西,但是顾名思义也能理解七七八八,说道:“请父皇吩咐。”
怀恩见状,自然很有眼力劲带着左右侍从都退了下去。
朱祁镇说道:“之前给你说过,万事以民为重,你觉得而今朝廷诸多大事之中,那一件最重要?”
朱见濬想了想,说道:“可是清丈?”
在他想来,朝廷可以称之为大事的,大概只有那三五件,第一件大事,就是安南战事,虽然没有打起来,但是已经是板上钉钉
的事情。其次就是大明会典的修订,这一件事情颇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至于其他各部条例的拟定,还有东北漠南的屯田,乃至于驰道的修建,与清丈田亩相比,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更不要说,朱祁镇考他之前已经给了暗示。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正是。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就是与清丈田亩有关系。”朱祁镇起身在一层层的书架之中,翻开厚厚一本奏折,递给了朱见濬。
朱见濬双手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眉头紧锁起来。
这不是别的,就是徐有贞上奏清丈田亩情弊的奏疏。
朱见濬还是没有见过市面,居然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将手中奏疏狠狠拍在桌面之上,说道:“鼠辈安敢如此?”
朱祁镇见状,微微一笑,说道:“怎么见到这些东西,就受不了了,天下之间,比这个还过分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你如果每天都发脾气,这事情还没有做完,你就先被气死了。”
朱见濬说道:“孩儿一时失态,让父皇失望了。”
朱祁镇说道:“无妨,你该生气,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话也就是说给你我父子听的,如果真当真了,却是要出大事的。”
“但是普天之下的百姓,都是大明子民,却是没有错的。”
“天下百姓都是靠着土地吃饭的,这土地问题就是我大明最大的问题,不搞清楚这个问题,就不可能治理好国家。”
“而土地问题更是各方势力利益所在。”
“很多看不清弄不懂的人,查清楚他们的根底,很多看不清弄不懂的事情,你就弄清楚了。”
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投资渠道,可以说人手中如果有了钱,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家买地。所以土地问题,不仅仅是一个粮食生产问题,是权力分配问题,也是一个带着几分金融性质的问题。
要知道很多地方地价,三十年的收成都未必能抵得上价格。
而且除非有战乱或者天灾,一般情况下,地价从来是有涨无跌的。
可以想象其中有多少利益相关,这也是为什么看似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清丈,会有人搞出这么多花样,这么多问题来。
到了朱祁镇都不愿意多问,要让步的地步。
朱见濬却不如朱祁镇看得明白,说道:“父皇,你就这样任由这些贪官污吏如此作为?”
朱祁镇说道:“你放心,凡是这上面有名的臣子,他们这一辈子前程也就是现在了。朕有时间一个个秋后算账,如何算账,就要看你了。”
朱见濬说
道:“我?”
朱祁镇说道:“清丈土地重要之极,只是在太祖之后,就很少整理了,甚至连黄册都是一堆废纸了。”
“朕在几十年后大力清丈,有很多东西,都已经搞不清楚了,弄不明白了,几十年破账,谁能弄明白,朕如卡的太严,朕在上面严一分,下面就严十分。这些事情,朕就容他三分,但是下面报上来的东西,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看得东西,不过是徐有贞的一面之辞,朕也不可能以此为据处置如此多的大臣。”
“这一件事情关乎国之根本,更不要说,而今清丈到了不可问的地方。”
朱见濬回想这几日的明报,说道:“江南?”
朱祁镇说道:“对,就是江南。”
这一次清丈从最容易的开始,而今已经到了要攻坚克难的地步了。
总体上来说,北方士林是弱于南方的,北方粮食产粮,也让很多地主失去了侵占田产的兴趣。
无他,在陕西山西,一些比较干旱的土地,很多时候一块土地产出,除却交税与农民自己吃之外,根本不剩下多少了。
地主如果吞并了,他总不能自己种地,要租给佃户。也不可能让佃户吃不饱,不可能不交税,如此下来,手中不过三瓜两枣。
还不够费事。
所以北方的土地兼并并不严重,清丈的阻力并不大,即便阻力不大,还闹出这么多事情。
想想到了大明土地兼并问题大的地方,会是一个什么情况?
大明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是哪里?
是江南,浙江,江西,福建。
如此看来,就会知道,叶留宗与邓茂七起事,不能说都是偶然。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要让太子去江南。
当然了,以太子的能力,朱祁镇也不会让他去担任大任,十几岁的孩子,如果真放在重任上面,估计会被刷得团团转。
他要看太子去亲眼去看看,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已经很多江南大臣田产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有些大臣是表里如一,但是更有一些人在朝廷之上义正言辞,但是在家乡之中,侵吞土地,逃税诡寄之事从来没有少过。
现在这情况还不严重,最少没有到徐阶徐阁老那边大贪。但是想来对太子也是很有教育意义的。
因为朱祁镇已经发现,太子与一些儒臣之间走得有一点太近了。
虽然无可厚非,毕竟太子不是朱祁镇,他受到就是儒家教育自然视这些大臣如师长。
但是这并不是朱祁镇想要的。
第七十五章 郭登的应手
虽然朱祁镇已经与太子敲定了,去江南这一件事情。却没有那么容易落实。
别的不说,太后与皇后那一关就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要知道,太子新婚燕尔之后,太后与皇后都一心一意想着报嫡子。
唯有朱祁镇不大在乎。
因为在他看来,与太子的嫡子来得晚一点,对太子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就不用面对自己而今的烦恼了。
这还仅仅是烦恼而已。
但是在广西的郭登却不得不面自己的难题了。
去年冬季,他来到广西不过数月。
全部心思都放在整顿广西土司之上面。
他首先要处理的是岑氏家族内部纷争。
在岑瑛在的时候,岑氏家族虽然横跨数个府县,家中担任了好几个土知府土知县土知州之类的官职。
可以说是西南第一大族。
但是那个时候岑氏家族在岑瑛的主持之下,还能算得上一个整体,但是岑瑛走后,这矛盾就隐藏下来了。
如果说,广西各土司一切如场,这种矛盾还能内部消化掉。但是在岑瑛死后发生太多的事情。
比如大藤峡之破,黄氏内乱,与安南之战,其中种种变化,都会引起内部的波澜。特别是安南之战中,岑家损失惨重。
也引得岑家内部分成了两派,一派就是一心一意跟着大明走,另外一派,则对大明有所怨言的。
而岑瑛的儿子岑睿,只能靠着大明压制其他分支。
原因很简单。
一来岑睿的能力不如岑瑛,他没有独立压制住家族内部矛盾的能力。二来却是岑瑛之所以能成为大明广西土司第一人,就是岑瑛听从大明号召,不管什么时候,都以大明的忠臣孝子自称。
这才是岑家一日日发展光大,乃至于为太宗仁宗宣宗,还有太皇太后嘉奖的原因。
换一句话,岑睿也不过是延续他父亲的政策而已。
当然了,岑家的内部矛盾,也不仅仅是如此简单的划分而已。
其中各种利益,嫡系与支系,土地田产,种种矛盾,最终演变成了站队游戏。
郭登这半年来,不过是将上上下下的矛盾给梳理清楚。对于如何下手,郭登本来想着就是用一年的时间,清理好广西土司。
但是而今他没有这个时间了。
面对而今局面,他沉吟半日,首先确定一点,不能坐视安南与占城之战。一来将来攻打安南,失去了南方牵制安南的军队。
二来也是对大明的威信来说,也是一个
极大的耗损。
毕竟谁都知道,占城虽然与安南乃是世仇,但是而今占城却是响应大明的号召,才对安南用兵的。
一占城不能保护,将来谁还相信大明。
郭登作为朝廷方面大将,专司安南战事。如果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是严重的失职。
必须救援占城,但是该怎么救援,却又是一个问题了。
郭登而今手中的军队,如果排开的话,也有三十多万,但是真正能用于征战的却很少。
首先土司军队,郭登正要下手整顿,广西本部人马,正被犬牙参差一般与土司军队相互交叉的部属。
这就是以防万一,用来镇压局面用的。
至于数万京营士卒,已经得到了一批河北兵的补充,重新完善了编制。
却被郭登捏在手中。作为总预备队来用。
一来防备西南土司的内乱,二来防备安南军队有可能的进犯,再加上广东,贵州,云南的驻军,总数虽然不少,但是总体上表现出守有余而攻不足。
如果安南军队进犯大明,凭借边境的关卡,还有土司各部。
毕竟边境上都是土司,让他再听从大明的命令进攻安南,未必可行了。
所以面对占城的危局。
郭登要想从何处调兵来。
首先确定一点,能派去占城军队,唯有水师。而今能抽调的,不过广东军队战斗力如何,郭登心里没底。
因为上一次战争之中,广东军队并没有在主战场上。自然也没有什么上佳的表现。
郭登立即下令广东总兵董兴立即乘船支援占城。
当然了,广东军队除却各地驻军之外,也不过一万多不到两万的机动兵力。
董兴能不能力挽狂澜,郭登也就不知道了。
不过郭登在正面战场之上,也有所动作。
郭登分路进攻高平,谅山,老街三个地方。
这些地方,即便不是易守难攻,但是也有大量安南军队囤积。大军除非三倍攻之。否则而今也不会有什么样的进展。
以大明而今的实力,不过是虚张声势。
但是郭登也要有一些成果,他令王越令一支偏师,进攻安南永安州。
前文已经说过了,永安州乃是一块飞地。
说实话,不管怎么说,宣德年间退出安南的时候,属实有些狼狈。边境上很多地方,都是被安南占据了便宜。
当时主要是不想与安南在打下去了,这些地方就没有太计较。
毕竟,这一点小小的出入,与两国大势相比,就不算得了什么。此刻,明军对广安州,水陆夹攻
主持北方防线的安南阮炽,也很识趣,没有在广安州这一块飞地之上投入大军的意思。几乎双方一交战,阮炽就知道本部人马打不过明军。
立即有了对策。
就是大举撤退。
永安州不过数千士卒,准备乘船南下。
但是这个时候广东水师出现了。
就在钦州东南,安南广宁东侧的海面之上,广东水师一部与护送永安州的安南水师展开了一场水战。
这一场水战自然是明军大获全胜,随即王越沿着海岸线水陆并进,攻入安南境内,为大军开辟出另外一条通道。
只是很可惜,陷入苦战之中。
总体上来说,安南水师实力弱于广东水师,但是在安南广宁东面这大片海面之上,安南水师却不弱于明军的水师。
无他,这里海况复杂,大大小小的岛屿林立。
不得单单是这里,从大明与安南边境海岸线开始,一直到红河出海口,整个来说,海况都不是太好的。
历史上三次白藤江之战,都是在这样复杂的水况之下打赢的。
这就是为什么,安南人没有想过大明从海上来攻的原因。
就是因为海军或者水师的实力,固然受到硬件水平制约,比如说船只,武器,火炮,等等,也受软件水平制约。各水手的水平,对当地水情情况了解与否等等。
安南水师固然不如大明,但是如果在这一片海域,乃是大明如果深入红河之中,越南人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胜利者最后是他们的。
就像他们靠着水文的优势,战胜了五代十国的南汉,战胜了北宋,战胜了元朝一般无二。
历史告诉他们,有能力覆灭安南的势力,是来自陆上,并非来自海上。
而且这个时代登陆作战,还有各种想都想不到的困难,即便是后世两栖作战也是一个难点。
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这就是安南人自信,大明如果没有陆地上的立足点之后,就必须攻克安南在边境上严密的防线,通过几个缺口,才能攻入安南本土。
只是时代的变化,总是悄无声息的。
之前种种的经验,是可以让人们致胜的法宝,就好像是区区一道白藤江挽救了三次安南国运。
但是而今,很多技术的发展,让很多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
从不可进军的地方进军,就是现在王越要考虑的问题。
当然了,而今还不到决战的时候,王越还有时间却想这个问题,但是占城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黎思诚已经兵临城下了。
第七十六章 安南vs占城
从正统二十六年,安南光顺二年春天开始,黎思诚秉承速战速决的原则,用了三个月,连续打了三场大战,兵锋长驱直入,打到了占城城下
占城国王盘罗茶全,忧心忡忡的。
因为占城军依为长城的象军,根本没有什么用处,被安南人用火器给击破了。
盘罗茶全也毫无办法。
当然了,安南之所以战胜占城如此轻易。
原因有多种多样的,不能归结于刚刚登基的占城国王盘罗茶全。
首先是国家体制上。
安南在国家体制上,两京四道更镇守,下面又有府县州。虽然增添了一些安南的特殊,但是总体上来看,就可以将安南看做一个小明朝。
没错,安南几乎从意思形态上,到行政架构上,全面复制了大明的体制。
甚至从天命法理都有一些相似。
大明太祖皇帝强调的驱逐鞑虏,所以大明得天下之正,毋庸多言,而后黎朝对大明的模仿,几乎可以将鞑虏换成北寇就可以了。
大家都有一种错觉。
都以为明清这一套体制是落后的是腐朽的,是限制国家实力的。
这未必不对。
但是那是对大明国内的生产力而言。
但是对安南来说,正是有了大明这套体制,有了儒家这一套理论思想,才能搭建出一个国家的班子。
也正是他们用几十年时间消耗了这一套,才会变成空前的强大,动用的人力物力超出了之前。
与之对比的,占城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占城乃是一个印度教国家,从国王的名字就是看出来一点点,所谓的占城与其说是一个国家,还不如说几个大贵族的联盟。
同时国王是最大的贵族而已。
占城国王盘罗茶全不是不努力,而是三次大的会战,有一次双方参与的兵力超过了十万人。
即便是放在大明国内,这样的战事也不能说小了。
但一战下来,大败亏输之后,各大贵族纷纷保全起实力来了。不敢与安南交兵,纷纷南逃,于是,盘罗茶全除却自己的部众之外,再也不能控制其他大贵族了。
本来占城与安南之间的交兵,就演变成了占城王盘罗茶全与安南一国之间的战争。
甚至有些大贵族已经准备与安南之间暗通了。
黎思诚虽然年纪小,但是手腕很老练,这个时候,自然不知道多少利益都许诺出去了。只要他们投降,就让他们成为安南藩属,与在占城国内待遇
一模一样,甚至更好。
如果按照黎思诚所言,这一次攻占城,安南一点利益都没有,因为所得的利益都让给了占城贵族了。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利益。
最大的利益就是让占城不可能有北上的力量。
如果极端一点说,安南与占城之间的战争,甚至可以说是儒家文明圈与印度教文明圈之间的碰撞。
最后胜负不言而明。
印度如果能打的话,也不会被屡屡征服。
其次,就是安南国力军力都今非昔比了。
在永乐之前,乃是占城最后一个高峰期,那个时候的占城与安南陈朝之间打得有来有往,双方菜鸟互啄的不亦乐乎。
但是大明南下灭安南,到撤离这二十多年以来。
以黎利为首的反明军队,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不管怎么强调客官原因,安南军队在大明军队的压制之下并没有垮,就已经说明了安南军队的能力。
这种能力还将战斗力停留在几十年前的占城人所不能了解的。
之前几十年安南人大多都在休养生息。
毕竟战争的破坏力太大了一点,安南打了几十年仗,不好好休养生息一下,国力民力该如何恢复。
虽然与占城之间,也都有过战争。但是安南都没有用过全力。而今在大明的压力之下,安南自然毫不留手。
于是占城这般,兵败如山倒,三个月输掉了占城几乎整个北方的领土,也就成为必然了。
而这个时候万余明军从海上增援过来,自然让占城上下喜不自胜。
几乎倾城而出,迎接董兴。
董兴只见无数大象排除长列,不知道多少占城人交道欢迎,看人丁有几十万之多。以盘罗茶全为首,都是浑身上下挂满了金银珠宝,看上去珠光宝气的。
董兴甚至听到身后的侍卫暗骂:“真他-妈有钱啊。”
只是董兴刚刚进了占城之后,还没有说几句话,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句什么话,随即举城惊慌失措。
董兴立即一把抓住了身边的通译说道:“他们说什么?”
这个通译说道:“幕奴山失守。”
幕奴山董兴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是很快就知道了。
占城就是后世的顺化城。
而顺化城是在后世越南的腰部最窄的地方,地处一处狭长的平原底部,后面就是一座山脉直入大海,而西北方向有一座山作为占城的屏障,那就是幕奴山。
而且坏消息不只是一个。
几乎第二就传来另外一个消息,那就是沙奇
海口也安南军用轻舟袭击。这个地方就是占城的港口。
明军水师仓促迎战,损失数艘船只之后,只能出海躲避。
如此一来,占城北方以及与海上的联系都被安南军队切断了。
当然了,占城与南方的联系还没有被切断。
但是整个占城可以分为五个部分,以占城为中心的,这一片区域,就是占城王室的领地,至于南方的领地有其他大贵族统领。
甚至可以说占城王盘罗茶全全部实力都已经在占城之中了。
而占城城中,最能打的,也就是董兴带来这一万多广东明军。
甚至占城王跑到了董兴面前说什么,愿意献土。将整个占城国献给大明,只求能迁到北京居住,不到北京,广州也行啊。
对占城王室一族,这也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
首先,这个时代东亚文化圈之中,都认为世界的中心,就是在中国而不是别的国家,就好像后世很多小地方,是宁肯砸锅卖铁,也要在大城市有一套房子一般。
占城王家族即便没有占城的领地,也是有很多浮财的,足够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而且有献国之功,大明朝廷也会有所嘉奖的。
但是留下来的话,深深知道政治残酷性。没有实力的话,即便在明军的帮助之下,打赢了这一场战事。
占城王一脉的家底,在这一连串的战争之中都已经砸光了,真以为下面那些大贵族们会老老实实的臣服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盘罗家族很清楚。
占城王这个位置是保不住了。
无非是给安南,还是给其他贵族。到时候他们有的不仅仅是一顶王冠,还有盘罗家族的举族性命。
但是将这个占城王献给大明,却能得到更多。也是最划算的举措。
既然这个国将来不是我的了,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卖出一个好价钱。
只是你能想象董兴的心情吗?
他不是不理解占城王的心思,但是大战在即,连占城王都想了后路,如此一来占城上上下下哪里来的战心。
如此一来,占城又如何能守得住啊。
因为占城南边是山,山势虽然不高,但也是一个难题,逃走都不是太容易的。
董兴甚至心中有一种预感,暗道:“我自己不会是这个与安南开战以来,阵亡的第一个总兵官。”
董兴一想到这里,心中就猛地一凛,暗道:“决计不能如此,即便不为了占城,为了我董某人的身家性命,也要战斗到底。”
董兴一心求活,但投降这种事情却从来没有想过。
第七十七章 占城之战
董兴近乎胁迫一般将盘罗茶全带在身边,又整合占城军队,将占城所有的男人全部登记在册,服从大明官军的征召。
这立即引起了反对。
无他,正因为婆罗门教之中,人是分三流九等的。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如何能在同一支军队服役。
甚至很多都不该做军队这样的事情。
因为战斗是吠舍的事情。
但是董兴哪里在乎这个,他只在乎自己的刀,城外安南军队陆陆续续的到达。看上去有十万之众,董兴心中压力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兵痞惹急了,从来不和人讲道理,一来这道理也讲不通,毕竟董兴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敌人打到城下了,有些人还不能登城防守。
于是乎,董兴还没有杀安南军队,先杀了占城之中的人,一杀就是好几千人。
其实如此不是海路断绝,董兴也未必会做的如此绝。
顿时举城震惊,不敢有一丝返抗董兴。
如此一来占城城中的所有人力物力才能为董兴所用。
只是此刻黎思诚也到了占城城下。
在占城城下,黎思诚一时间也有一丝丝迷醉之感。
原因无他,打占城打的太顺利了。
一路上黎思诚并没有做什么,而是事事听从丁列的指挥。
但是即便如此,也给丁列免除了很多后顾之忧,当然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仗应该是丁列打的,功劳却都挂在黎思诚身上。
一时间黎思诚的威望如日中天,一时间直追后黎太祖太宗了。
这让黎思诚有一瞬间在做梦一般。
他登基不过两年,却做到了很多列祖列宗没有做到的成就,比如力据北寇,大败占城,甚至再打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将占城王给擒拿在手了。
这是结束两国数百年恩怨的大功劳。
只是黎思诚意气风发的时候,丁列却泼来一盆冷水了。
在黎思诚刚刚到了占城城下的时候,丁列就来求见了。见了黎思诚之后,立即跪倒第一句话就是请罪,说道:“臣怠误战机,请殿下恕罪。”
黎思诚一时间不理解,立即说道:“丁公何处此言?”
丁列说道:“殿下,这一仗打打到这里,已经算败了。”
黎思诚更是不能理解是说道:“这是从何说起?”
丁列说道:“因为臣已经探明,北寇有近两万人入了占城,而且从入城的车辙来看,他们带了大批量火器。”
“有这两万人,占城
难以攻克,只要我军大兵一撤,北寇就能以占城为根基,大举北上。”
“臣------”
一时间丁列说不下去了。
黎思诚瞬间明白了。
黎思诚为什么倾力南征,不是为了打占城,不是为了获取财富,也不是为了从占城之中割地,而是要改变安南的战略态势。
拔掉大明在南方的一个立足点。
毕竟而今安南整个北方防线总体上来说,还是比较稳固的。
唯一的战略漏洞就是南方了。
南方多为平原,虽然沿海平原比较狭长,只需一两座城池就能卡死,但是每增加一个战略方向,对安南的消耗都是极大的。
从战略上来看,安南打占城,不在于取得多少次战术的胜利,而是要让占城臣服。
其实在大明决定不派兵之前,占城内外就已经忧心忡忡,很多人都动摇了,占城各大贵族放弃支援占城,其中就有很多黎思诚做的手段。
但是有了大明直接的援助,就会立即变得不一样了。
毕竟大明虽然多少年没有介入南洋地区了,但是大明在南洋地区也是一直有存在感的,这种存在感就是旧港,海商,南洋卫一起构成的。
这三者之间构成一个贸易网络,连接南洋各国。
这种影响力在关键时刻都会影响着很多人的决策,包括了占城贵族。
黎思诚深知不知道,当这个小城传开,占城其他贵族到底会不会秉承原来的想法了。
黎思诚说道:“丁公,这不是你的错,我大越国小民弱,怪不得丁公。”
丁列这一系列战事打的,虽然有恃强凌弱的感觉。但是任谁也不能否定丁列的军事才华。
只是一个将领有时候就受限于自己国家的国力。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说起来,二战时期德国的一些高级将领是不如英美同时期的将领吗?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是国家的强弱。
“殿下,事已如此。”吴士涟说道:“以臣之见,莫过封一占城王具占城旧地,如此一来两王相争,也能为我大越争取一点时间。”
黎思诚说道:“那么占城就不打了?只要打下占城,一切都可以回复到原来的规划上。”
丁列说道:“臣无能,臣已经数次观看占城防务,主持占城防务的明军将领乃是一员老将,臣没有看出多少破绽来。”
“想要打下占城,非死上数万将士不可。”
“而今却是万万不行的。”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丁列说不行,并非死不得数万将士,而是安南
的国力如此,几乎每一个将士都是十分宝贵的财富,特别是与大明之战的战事,正阴云密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雷霆。
这个时候,安南实在是损伤不了如此元气。
吴士涟说道:“我军不是有数万占城俘虏吗?册封一占城王,令他主持占城战事即可。”
黎思诚听了,也知道吴士涟的办法,看似是变通之法,但是说到底,也是敷衍的办法。
占城军的实力,本来就不强。
而今又是败兵俘虏重组,能不能打得过原来的占城军,就是两可之见。让他们攻明军镇守的城池,想想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如此了。
黎思诚要的并不是胜利,而是一个体面的退场了。
战事打到这一步,安南大军可以退场了。毕竟广宁海战的结果,也已经传来了,京师地区空虚的很。
大军孤悬于南,又要顿兵于坚城之下,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黎思诚说道:“就这样办。”
他有一些意兴阑珊。
“殿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吴士涟说道。
“什么事情?”黎思诚说道。
吴士涟大声说道:“借此大胜,祭祀天地,即皇帝位。”
黎思诚听了,浑身一震,立即说道:“吴先生这合适吗?”
如果说后黎一朝列代国主没有想过称帝的想法是不对的,但是想称帝是称帝,如果要称帝的话,他们就要面对一个阴影。
这个阴影不是别的,就是大明。
称帝就意味着脱离与大明的藩属关系。称帝很可能招到大明讨伐。
黎思诚在历史上也是称帝的,是后黎一朝第一个称帝的国主。
当然了,他也仅仅是关上门来自称而已。对大明还是原来的一套。
不过大明未必不知道黎思诚称帝的事实,只是儒家士大夫们不愿意为了这区区名分小事,而动刀兵。
自然是装着不知道而已。
双方就达成了一个默契。
就是我知道你知道但是装着不知道。与我知道你知道但是我要装着你不知道的事实。
而此刻,吴士涟建议却不一样,却是在军中登基,这样的大事,是万万不可能瞒得过明军的,几乎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大明的脸杀上。
所以黎思诚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一件事情合适吗?
吴士涟说道:“殿下,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北寇大军压境,人心惶惶,非如此,不能镇国运,定人心。让北寇知道我大越不容小窥。”
第七十八章 大越皇帝
吴士涟作为安南士子领袖。
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建议黎思诚称帝,自然是有自己一番考量的。
最重要的是定人心。
人心这个东西,是很微妙的。
而今的安南面对要与明军大战这个事实,上上下下都有人心浮动,虽然大家口上叫得震天想,但是内心中还是忌惮大明的实力的。
甚至这种忌惮,黎思诚心中未必没有。
但是大明明摆着要灭安南了。
不管是忌惮不忌惮,没有用了,这种情绪甚至反应在战略上有负面影响。
别的不说,为什么安南不能在大明并没有准备好的时候,进攻大明本土,以战养战,将战斗拉进自己的节奏之中。
而是要打占城。
看似先发制人,其实已经陷入明军的节奏之中。
吴士涟看的分明,就是满朝文武心中都存着一个和字。
一切军事行动都是为最后达成与大明和平而存在。
这个指导思想对不对。
对大明与安南国力稍稍有些认知的人,就知道是对的。
但是指导思想是对的,并不意味着执行层面也对。
能战方能言和。
并不是说一开始打的时候,就要是想着和谈,如此一来军事行动自然束手束脚。一旦军事上并不顺利,和谈这一件事情自然无从谈起。
所以为了,让大明知道安南不可灭,不能灭,就必须放弃一切想谈的想法,先打下去,打到明军承受不住。
和谈自然就来了。
而不是限制战争规模,不敢越雷池一步,将战术战略的主动权都拱手让人。
但是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吴士涟看来,就是称帝。
因为称帝之后,一来坚定内外之心,让内外都看到黎思诚战斗到底的决心。二来也是振奋军心民气。
前文说道,从后黎开始雄王传说,已经为安南建立法统基础,就是说安南国主乃是神农之后,当与中原之主,分治天下。
从这个意思上来说,大越与大明乃是平等的。
如果黎思诚称帝之后,自然会引起一番士气高涨。也是对大明示之以强。
吴士涟很明白,示弱是求不来和平的。
唯有示强了。
吴士涟将其中的道理,丝丝缕缕的讲给黎思诚听了。
黎思诚听了心跳加速,脸色潮红。说道:“如果北寇不肯罢休如何?”
吴士涟说道:“如果战场之上,北寇大胜,我等所为不过是无用之功,
如果北寇在战场之上不能奈何本朝,愿意谈判。”
“即便本朝打得再好,我国国力还是弱于北寇的,总是要有一些让步的。”
黎思诚自然明白,这个让步,很可能是帝号。
黎思诚心中很不甘心,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办法。
以大明为中心的朝贡贸易里面,是容不得一个与大明平齐平坐的国家存在。
大明礼部的风格,比起利益,他们更重视面子。
即便安南与大明的战争,让大明吃了大亏,想要双方停战,安南也要给大明一个台阶下。否则这战事就要继续下去。
几十年前就是这样的。
大明在安南境内坚持不住了,并没有直接撤军,而是册封了陈氏之后,陈天平为安南国主,然后撤军。
而黎利更是奉养这个安南国主一段时间,最后让他病死了,无嗣,黎利这才登基成为安南国主。同时向大明称臣,朝贡贡品也是相当的殷勤。
这就是名实之间的选择。
如果黎利敢撕破这一层薄薄的面子,这一战说不得还要继续打下去,要知道当时朝中支持继续打下的人并不是没有的。
最少张辅的主张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变过。
如果这一场战事打到最后,安南愿意付出去帝号等等代价,不管战场打成什么样子,单单从协议上来,看上去像是一场胜仗。
黎思诚虽然很想一直带着这个帽子,只是而今的局面却容不得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黎思诚说道:“就这么做了。”
于是黎思诚就在占城城北,打扫出一大片空地来,建立了天坛。黎思诚身穿冕冠,身着团龙十二章纹,与大明龙袍差异不小,但是大体上却是一个样式。
登上天坛昭告天地,登基称帝,为大越皇帝,改年号为洪德。以明年为洪德元年。
随即无数士卒山呼万岁,声音颇有惊天动地之感。
黎思诚随即大封群臣,各有赏赐不去提了,专门将占城国王的弟弟,盘罗茶图为占城王,将占城以北的地方都化为了占城所有。
于是占城被一分为二。
占城成为了大越第一个藩属国。
这也是黎思诚称帝另外一个原因,如果他不称帝的话,在安南的体制之中,是无法安置一个占城国的。
当然了,虽然安南变成了大越,但是总体上实力并没有什么变化,自然不能对这个北占城国不管不顾。
而是派出大量安南士子成为北占城国的官吏,用安南的办法,也就是儒家的办法,将这些地方重新构建出政府机构。
盘罗茶图从
某种程度上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占城毕竟是古国,有一定的民心基础的,用盘罗茶图,也是为了快速安堵地方。
自然传到了董兴耳朵之中。
董兴怒不可遏的大骂不止。
在董兴看来,这是对大明彻彻底底的冒犯。普通之下,只有一个天子,一个皇帝。
只是董兴而今自身难又能有什么办法啊。
在黎思诚登基之后,北占城军就立即接管了攻城任务。在战场之上,这些北占城军的实力,似乎要比他们当占城军的时候要强上一些。
无他,婆罗门教之下,什么都是固定的。
即便立下多少功劳,也不过是头人的功劳而已,自己什么也得不到,而今在北占城军中,虽然说是占城军,但是实际上有大量安南军官。
黎思诚为了统治需要,甚至有意提拔一些占城低层的士卒为将领。
如此一来,这一点点的赏赐,就足够占城士卒舍生忘死了攻城了。
只是董兴也不是吃素的。
正如丁列所料。
他这一次来带来大量的火器。
毕竟董兴很清楚,他带着这些人马,在十几万人的战场之上,其实发挥不出什么作用的,唯独在守城之上能发挥出作用。
而且郭登也吩咐过,他其实不在乎占城与安南之间的胜负。
他派兵更多是维护朝廷的信义,当然了,占城人败也是有底线的。郭登决计不允许占城亡国。
因为那样的话,事情就麻烦多了。
董兴只能苦守占城。
甚至有些时候大雨连连火器也不好用了,只能登城肉搏。
只是不管出了多少事情,董兴总算是守住了占城。
黎思诚在占城城下停留了近一月,他希望得到一个好消息,但是最后已经没有等到占城城破的好消息,反而听到一个坏消息。
那就是明军的援军要到了。
这一支援军并不是从大明本土而来的。
因为郭登手中的机动兵力也不多,如果从其他省份调兵,必须经过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其中公文交流就要一个月。
哪里有那么快能够过来的。
这一支援军,不仅仅安南国主,不,而今的大越皇帝黎思诚想不到,连董兴也想不到,甚至连在广西的郭登都想不到。
这是一支联军,占城余部,暹罗,旧港宣慰司,南洋卫,已经南海义商,所组织的一支军队,人数并不多,有三万上下,但是船只却不少,大有铺天盖地之感。
这一支军队,根本不在朱祁镇的棋盘之中,是他们闯进来的。
第七十九章 南洋近况
朱祁镇还没有登基,就在南洋布置了棋子。
但是之后二十年,朱祁镇都没有在这上面多插手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原因很简单了。
朱祁镇越发清楚明白,大明的问题在内,而不在外。如果一味的开疆扩土,反而是治标不治本。
所以,朱祁镇对旧港宣慰司,以及南洋卫等地,从来是要求维持现状就行了。
等朝廷大军主力向南的时候,大明在南洋有足够一个立足点就行了。
只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朱祁镇的想法,不能代替南洋卫曾家,与旧港施家的想法。
旧港施家施长安,而今已经年迈了。
不是当初对这年幼的朱祁镇侃侃而谈的冒险家。
这二十年间,施长安在旧港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难受。
施长安在敌人上有些判断错误。
因为施长安而今在旧港最大的敌人,并非满者伯夷。
原因很简单,因为满者伯夷似乎要走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刻了。
满者伯夷建立在元代远征之中。也就是那位先与元军联系在一起,打败竞争对手,然后又反手将元军给埋了的爪哇君主。就是满者伯夷的建立者。
而今算起来将近二百年了。
他全盛的时候,正是元明之间,甚至在太祖时期,还扣押太祖派往爪哇的使臣。甚至建立起一套帝国体系。
就好像是中华文明一般,由帝国本土,外藩等组成。
爪哇就是满者伯夷的本土。
而满者伯夷的藩属国遍布整个东南亚。可以说是历史上第一个统治印度尼西亚全境的国家,甚至马来西亚相当大的部分都为满者伯夷所有,都是他的外藩。
这个时候的满者伯夷可以称为帝国了。
但是好景不长,在太祖末年,爪哇发生了严重的内乱,就是历史上东王与西王相争,甚至到了上书大明朝廷求支持的地步。
请注意,在此之前高傲的满者伯夷一直对大明保持强硬的态度。
但是在这一次大内乱之后,就变得软化起来。
然后就保不住自己的藩属国了,第一个满者伯夷的藩属国投向了大明,那就是满刺加国,也就是马六甲。
但是此刻的满者伯夷已经无力应对大明的外交攻势,也无力应对藩属国的纷纷叛离了。
特别是郑和下西洋之后,更是将东南亚各国都归为大明的藩属之内,包括满者伯夷,在这种形式比人强的地步,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甚至旧港本来就是满者伯夷的藩属之一,被海盗陈祖义掌控,满者伯夷无力打回来,只能求助于大明。
这才有了旧港宣慰司。
在大明势力从南洋回缩的时候。
很多人都以为东南亚都会回到原本的秩序之中。也就是满者伯夷霸主回来。
甚至包括大明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爪哇地区是东南亚农业最发达的地域之一。即便在后世也是可以养活一亿人口的丰饶之地。
说一句乃是东南亚这个时代的中心不为过。
但是从正统初年到正统二十年间的变化,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满者伯夷已经接近寿终正寝了。
旧港真正威胁就是阿拉伯人,或者是回回教。
回回教在贸易上是汉人的对手,这一点是没有错的。当施长安在旧港才发现,这个时代正式回回教在东南亚爆炸般发展的时候。
他们谋求的并不仅仅的是经济上的特权,还有政治上,以及领土上的。
而施长安又要面对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郑和留下的摊子,华人未必是旧港的依靠,反而有可能是对手。
施长安是将自己的姑姑赶走了,才重新夺得了旧港宣慰司。
但是在郑和的传播之下,回回教在东南亚华人之中非常流行,甚至可以说郑和的行为将回回教大发展的时间大大提前了。
这就出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一个人信奉回回的汉人,到底是相信自己的祖先,还是相信自己的教友。
不要小看这个问题。
历史旧港宣慰司的消失,就是因为施三娘与自己的丈夫投奔回回教了,在所以旧港施家就消失了,甚至在爪哇传播回回教九大圣人,其中有五个都有中国血统。
但是只有一个有中国名字流传下来。
其他流传下来的只有教名。
单单看文献,如果没有格外标注,谁知道他们是中国血统。
而爪哇所谓九大圣人,更是在而今前后几十年之间陆陆续续出现的。在未来几十年间,将东南亚全部染成了绿色。
一直保持到了现代。
如果没有朱祁镇的支持,没有南洋卫曾家相互扶持。施长安可能早就信了回回教投入回回教的势力之中。
当然了,这不是他真的相信了。
而是汉人的入乡随俗而已。
有时候为了保持自己的权力,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
毕竟很多时候,为了活着,一些东西都是多余了。
但是有了朱祁镇的许诺与支持,他自然有了盼头,才一直坚持下来
。但是这种坚持受到了内外的阻力了。
特别是在爪哇岛内,也就是满者伯夷本土之中,回回教已经逐渐在上层贵族之中传播开来,有地代替婆罗门教的趋势。
对,满者伯夷是信奉婆罗门教的,甚至满者伯夷的王室还与占城王室之间有联姻的关系。
但是在回回教强大的传播能力之下,甚至很多人都忘记了满者伯夷是信奉婆罗门教的,都以为满者伯夷原本就是信奉回回教的。
在一个国家,当回回教发展到优势,不,不用发展到优势,只要相对优势下面会做些什么,就是不问可知的情况。
满者伯夷的亡国,也就是这几年了。
而建立在满者伯夷尸体之上的国家,定然是一个回回教国家。这个趋势很多人都看得明白。
到时候旧港宣慰司还能保持独立性?
不要忘记,因为郑和的影响,东南亚华人之中信服回回教的人相当不少。
这种内外交困的局面,让施长安有些心力交瘁。
所以当大明与安南开战之后,施长安简直是欣喜若狂。他在思考这一件事情,是不是大明重返南洋计划的开始。
他更是不等朝廷的命令,就独立拉出这一支船队,来支援大明,就是要展示出他们的能力。暗地督促大明参与南洋事务。
只是如此举动,更是展示出施长安内心之中急迫之感。
于是北上的过程之中,就听到了风声。于是他们与广东水师冯轼汇合在一起,浩浩荡荡来支援占城了。
广东水师担负起巡视南洋的责任,冯轼可以说是大明各处对南洋地区最为了解的将领之一。毕竟广东水师在巡视南洋的时候,也不会空着手,自然要携带一点私货了。
只是私货,也是要有买家的。
这关系自然要亲密起来。
在这一支军队浩浩荡荡来到占城附近,并在占城以南上岸之后,他们直接改变了占城周围的力量对比。
这样情况之下。
黎思诚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打上一场。围城打援,其次就是撤军。
只是冯轼是了解自己军队的能力。
一句话,杂牌军。
各部水战还行,在陆上就是一些软脚虾。虚张声势还是可以的,于是在占城城南几十里的洞郎郎山脉之中,旗帜遍布山野,但就是藏在山中不出城。
有援军近在咫尺,占城城中明军就有了支撑,再加上占城坚固的城防,几个月之内,恐怕是打不下来。
而安南大军的时间窗口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撤军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第八十章 寇深
安南战事暂且休战。
无论是占城之战,还是广宁海战,算得上都是各有胜负。
但是安南的战略企图,也算是完成一大半,最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以而今的占城情况,是要缺席即将爆发的安南与大明之战。
即便打,也只能是占城内战,规模限制于占城内部。
安南绝大多兵力都能解放出来,放在北方。
而乘着这个时间段,郭登也完成了第一步,以果断的手法,插手岑家内乱。奏请岑睿为思恩伯。
并将岑睿调入京营序列之中。成为郭登副将之一。
当然岑睿如此待遇也不会不付出代价的。
他的代价,就是思恩府改土归流,并岑睿以岑家的威望为背书,在广西旧地征召士卒。
岑家解决的还算平和。
但是其他几家土司解决的并不算平和。
不过,他们都逃不过郭登的手掌心。
从北京源源不断发来的军饷,以及岑家还有大藤峡中侯家等土司的帮助之下。几乎源源不断的广西人有身份的没有身份的,以后户籍的没有户籍的,都从山中走了下来,愿意从军。
当然了,这固然是因为岑家等土司的威望。更是因为孔方兄的威力。
因为朱祁镇很早就要求郭登征召这些军队,是为了未来南京驻军,以及将来南洋征伐所用。
毕竟,让河北士卒去南洋打仗,别的不说伤病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所以,这些广西征兵的条件,可以说是与京营一样。
每年十二两,每月一两,还有其他待遇等等。
这个待遇是朱祁镇根据顺天府附近,乃至于河北附近而制定的。
要知道顺天府附近,在大明范围之内,也许算不上最富有的,但要比广西强上多了。所以在个军饷在河北乃是一个比较高的军饷,但是放在广西,却是一个可以卖人性命的价格了。
故而,大量原本隶属土司的百姓,愿意吃这一口卖命饭。
说起来,这些翻山越岭的壮苗僮族作为兵源还是相当的合适的。
唯一有些问题的是,就是方言的问题。
还好广西卫所军队,在广西驻扎多年,又经过大藤峡之战,有一批合适的军官。
郭登预计在广西编练十五万军队,其实说起来,将广西土司的军队以及广西驻军也就是毛胜所部。
所以真正的新兵,也就是五万上下。
再加上原本京营所部,总共有二十万人马。
只是大军编练也
是需要时间,后面的军械物资运输,也需要时间的,这一次编练以及训练,大概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所以安南的战事暂且告一段落。
但是经过一场皇宫之中一番鸡飞狗跳一般,朱祁镇拼着被太后训斥一番,还是让太子去江南了。
太子妃自然不可能跟随太子而去。
所以太子带了汪氏南下。
而这个时候,大明清丈的重点已经推进到了江南了。
在清丈这一件事情上,朱祁镇自然是善择长官,特别是最重要的江南清丈之上,朱祁镇更是慎之又慎。
特别是徐有贞告发之后,更是如此。
对于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思来想去,只能请出一位本该致仕的老臣。
寇深。
这位老臣乃是河北唐县人,在永乐初少冠以太学生入仕。
而永乐时期的太学生可不如进士吃香,故而这位少年太学生,足足用了二十年,才在宣德初坐上了刑部主事的位置。
但是正因为这么多年内外上下的浮尘,让他看清楚了世事变迁。
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出度端倪出来。
可谓法眼无双,在刑部任职的时候,凡是他经受的案子,从来不会出问题。人送外号神断。
但是年纪实在太大了,在正统二十三年的时候,老母病逝,回乡守制,但是之后,寇深就绝了出仕之念。
毕竟,说起来。当时他就年近七旬了。
虽然在都察院之中工作也算得利,但是当时朱祁镇压在刘球在都察院上,寇深也没有什么升迁的空间了。
既然如此何不回乡。
毕竟,这些年来河北发展相当不错。寇深干脆不想回京任职了。
朱祁镇本来想批准。
毕竟让一个年近七十的老臣再出来为朝廷办事,有些太没有人情了。朱祁镇虽然没有亲手插手清丈具体工作。
但也知道,这是一件相当繁琐,工作量相当大的事情。
只是,朱祁镇一时间真想不出来,可以信任的人。
寇深是老臣。资历老,年纪大,能镇得住场子。最重要是北方人,是河北人。与南方人的关系并不是太深的。
而且有能力有手腕。
谁也不要在这位老臣麾下算花样。
而除此之外,还下令让南京留守曹鼐密切配合。
注意曹鼐也是河北人。
这已经很说明了朱祁镇的倾向性。
太子这一次出来,还是与之前一样,是半公开。
在大明前期,皇帝派太子出京办差
的事情,有很多先例,故而大臣们也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就好像太祖派太子朱标就出京好多次,太宗更是让仁宗皇帝一直在南京留守,至于宣宗皇帝,仁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宣宗也是在外办差。
故而太子出外,并不是什么大事。
唯一有区别的是,朱见濬没有打太子依仗。各地高官自然是知道,但是下面的府县小吏却未必全知道了。
太子在南京见过曹鼐,就立即去江南见寇深。
曹鼐虽然官职在寇深之上,但是更多的是主持大局,真正处理清丈这一件事情,却是寇深。
寇深见了太子,都没有多客气。
无他,寇深而今都七十了,还能活几年,当今陛下春秋正盛,等太子登基,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寇深实在是没有什么指望太子的地方,仅仅是客客气气的,不得罪而已。
两人如此寒暄一般,太子这才问道:“孤来的时候,父皇说,这一切都交给两位大人,而曹公让孤听从寇公的意见,却不知道寇公怎么如何安排孤?”
寇深长叹一声,说道:“江南这一片地方不过办事,以老臣的意见,太子与随从暂时隐藏身份,到老夫幕中,就说是从北京调来的吏员,为老夫整理文书,等太子熟悉这里的一切之后,老臣在让太子到下面的县里,主持一县的丈量。”
寇深对皇帝的用意还是比较了解的,无非就是让太子看一下民间疾苦。
说实在的,太子朱见濬一出身就受到了最好的教育。但是这些教育之中,没有一个能让他深刻的知道大明底层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他高居九重的时候,一道命令,就会给下面什么样的影响。
这也是朱祁镇屡屡将太子下放的原因。
只是寇深这个老臣,思量却更多一些。
他之所以留着太子,是要看看太子的能力。既然皇帝将太子托付给他了,他一定要交出一个满意的答卷。
也就是说,太子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成功。如果太子在这里将事情搞砸了,影响到太子的威信,寇深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如何保证太子绝对成功。射箭之后再圈靶是一个办法,但是寇深还不至于如此做,但是先掂量一下太子的能力,给他一个合适的题目,然后他在后面稍稍照应一下,就能让太子不知不觉之间,完成一次完美的答卷。
太子并不知道其中内幕,心中还有一些高兴,似乎想起当初在兰州组织修建河渠的事情。这种事情做好了,其实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孤就听寇公号令。”太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