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歃血为盟
太阳从东边一点点向最高处爬升。
还是当初那一座山峰。此刻上面张灯结彩,摆上了供桌,丘浚一身官服。坐在太师椅上。四川游击许贵护卫在身侧,身边也有三个百户护卫。虽然有三百多人护持,但是比起其他土司待来的士卒,还不到十分之一。
丘浚也明白,他在松潘城之中的小动作,也未必能瞒得过所有的人。
但是松潘土司毕竟不是一个整体。
他们也不可能消息完全互通。
他们担心在这个仪式上闹出什么事情来,自然要多带一些人而已。
不过,时间有一点紧,仅仅十日,也带不了多少人来。
只是丘浚一直等得东西没有来。
他暗暗想道:“难道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时间太紧了?”不过他细细推敲一番,觉得不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京营精锐,对付松潘这一点土司兵,都有牛刀杀鸡之感,不应该会阴沟翻船。
可能就是时间太紧了。
不过,丘浚还是有备案的。只是备案毕竟没有原计划好。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风尘仆仆的过来,将一个匣子,双手捧给了丘浚,丘浚拿过来一看,脸色轻笑,说道:“好,范将军何在?”
“小的来的时候,将军正在骨鹿寨修整。”这个信使说道。
丘浚说道:“好,赏银十两,你下去休息吧。”
十两赏银已经是这个士兵近乎一年的饷银了。
“吉时已到。”一个人高声大喊道。
丘浚也出列,与这些土司站在一起,就在供桌之前。正欲宣读誓词。丘浚说道:“慢,如此大事,仅仅有三牲祭祀,未免有些怠慢了。”
众土司不解道:“大人的意思是?”
这些土司在边荒之地,又靠近藏区,很多人都是藏族人,他们对于人殉,人祭之类的事情从来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他们记得大明官员不喜欢听这个,今天这个难道不一样吗?
丘浚说道:“我带了一物,正好祭祀鬼神。”随即丘浚一挥手,立即将刚刚那个匣子拿了上来,打开,将一颗人头放在供桌之上。
“爹-------”一个人大叫说道。
正是骨鹿寨的少寨主。他拔刀就欲上前,却被其他土司拉住了。
但是即便如此,这里也是剑拔弩张。三百士卒在丘浚身前列阵,而其余土司士卒,也都纷纷准备动手。
“大人,你这是何意?”当初那个老土司问道。
丘浚说道:“祭祀鬼神,自然要上好的祭品,我记得我召集的时候,说是各地土司到,而这个人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与诸位并列,有辱于我,就是有辱于朝廷,我的脸面不要紧,但是朝廷的脸面却是不可丢的。”
“故而借他人头一用,并且从今之后,松潘土司只有十二家了。骨鹿土司除名。”
“大人之前可没有说这个话。”老兵土司说道。
丘浚说道:“对朝廷恭敬之心,乃是一切谈判的前提,有人搞错了,本官自然要纠正一二,而且朝廷的恩惠,也不是寻常人能得到的。”
“你们要想清楚。”
老土司听了之后,说道:“我等明白了。”老土司转过头来,看着骨鹿寨少寨主,轻轻一挥手,立即有人上前,一刀捅了进去,这位少寨主也是一位勇士,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被他视为自己人给捅了。
他来不及反应,就倒地身亡。
一时间山上响起一阵厮杀之声。骨鹿寨带来的百余人,也被其他土司一并动手,给清理干净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骨鹿寨父子两人的人头,就被放在供桌之上了。
之所以这些土司如此快的翻脸。却是有几个原因。
第一个自然是土司之间间隙不浅,除非唇亡齿寒的局面,否则没有那个土司愿意为另外一个土司顶雷。
而骨鹿寨主的人头就在这里了。说明骨鹿土司就已经不存在了。
难道他们还要为一个死人,与大明动武不成。
其次,就是被丘浚给震慑住了。
丘浚都知道在这么段的时间之内,灭了骨鹿寨,必须翻过雪山才行。大明能翻过雪山,自然也是能攻到他们每一处山寨之前。
再有就是总体来说,丘浚的条件,对松潘土司还是比较宽松的。
对这些大土司来说,这样的条件也是他们难以拒绝的。
所以,这个时候舍弃骨鹿寨主也是必然了。
对丘浚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利好局面。
朝廷能杀骨鹿寨主,自然也能对其他寨主开刀,而这几个大土司放弃了骨鹿寨主,自然也莫放弃了很多小土司。
想来这些小土司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与朝廷靠拢。
有这些人在,大明对松潘山区之中,也不是两眼一抹黑了。如此一来其他工作也就容易做了。
之后的祭祀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祭祀过后,丘浚写了奏折,并请各位土司联名,上奏朝廷。内容自然是松潘平靖,还有请圣安。
并且丘浚也令各家出了二千多匹马
匹作为贡马,送入京师。
松潘这里的土司本来就有贡马义务,不过已经断绝不知道多少年,才一下子有这么大的数目,这些土司有的一年一贡,有的两年一贡,每年松潘地区能有几百匹贡马就不错了。
解决了松潘土司的问题。这一条商路就算是打通了。
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设立关卡,已经过所,验所。这一系列机构都是要配合茶引制度。
凡是要贩卖茶叶,都必须卖茶引,也就预先交茶税,然后带着茶引与茶叶运输,在路上官府有权力检查。
如果没有茶引,就是私茶。
贩卖私茶的罪名,与贩卖私盐等同。
当然实际执行之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却是另外的事情。
而松潘这里,是丘浚清理四川茶务的最好一程。整顿好松潘之后,四川的茶叶就能源源不断的进入青海了。
丘浚又让许贵暂且担任松潘副总兵。至于松潘设不设总兵,却要京师决断,而今许贵也只是暂代。
在丘浚看来,许贵带的四川兵,比京营差了不知道多少,但是最少还像个样子,否则四川方面也不会派许贵出来丢人。
镇守松潘许贵还是能做得到的。
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丘浚禀报于谦。
于谦立即下令,让丘浚带着范广所部,立即北上,与于谦一起,巡视西宁。
毕竟茶马贸易,从来不是大明一方面的问题。而是两方面的问题。
丘浚做事的时候,于谦也没有闲着。而且今年西北大旱,于谦整理各地茶叶走私之余,还巡视了各地水利工程,以及马政等等的。
所以,于谦比丘浚更忙。
当明军前线的大好消息传来,于谦立即感到这是一个机会,借朝廷大胜瓦刺的余威,震慑西番这些地头蛇。重新清理商道。
而对于这些地头蛇,不可能空口白牙的去谈,自然要带兵震慑,故而于谦一直在等范广部回来。
于谦也觉得京营的实力,远胜于其他各路边军。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
五千士卒每年最少五六万两银子才能维持,要知道西北各镇,很多一年的拨款都没有五万两。
虽然说他们有屯田,但是卫所的屯田,这念头是什么鸟样,谁不知道?
所以说,京营的战斗力,其实都是用银子砸出来的。
而今这一部归为于谦管辖,要从陕西走账,西北本身就是穷地方,这么大的开支,令于谦头疼之极。
他这才理解朱祁镇为什么要命一般要钱。
第八十章 西宁
正统二十年秋。
于谦一行过万士卒,从兰州逶迤而行,向西宁而来。
从兰州到西宁,并不是太远的。
只是于谦在来之前,却准备了很多很多。
丘浚很得皇帝的重视,甚至官场传言,今日之丘浚就是明日之刘定之。再加上丘浚又担任的御史,虽然品阶低,但是不管是四川与陕西都没有敢小看他。
更不要说,他还平了松潘之乱。
诚然,丘浚在平定松潘之乱的功劳,是有一些水分的。但是至少说明丘浚还是相当有能力的。
故此,于谦也起了栽培之心。
于谦对自己的政治前途,也是有预料的,估计一辈子也难以如内阁了。如此一来,于谦心中的功名之心倒是淡了许多。
功名之心淡薄了,反而生起了好为人师之心。
这几日,于谦将大部分关于西宁的资料文档给丘浚看。
这一次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之上,于谦半是闲谈,半是考教的问道:“你觉得西宁怎么样?”
丘浚不敢不重视眼前这位重臣,他是天下人公认的,虽然不在内阁,却是权力圣宠不在首辅之下的大臣。
是政坛上的大佬。
丘浚自然持弟子礼,可谓毕恭毕敬之极,听于谦这样问。沉吟一会儿,说道:“西宁乃边陲重地,镇湟中,扼番羌,古来征战之地,汉唐宋用兵之所,本朝军兴,太祖设西宁卫以锁西番,和睦诸番,以宁青海。”
“西宁一卫,军五千余,百姓一万余口,下辖十三族,并有西海,西海之地,水草丰盛,诚天赐朝廷之养马地,今年朝廷用武于北,尤缺马匹,如果能得青海之地牧马,则能解君父之忧,家国之困。”
于谦点点头,说道:“还有吗?”
这一点不错。
青海骢乃是天下有名的马,青海之地,也是一等一的养马地。只是于谦深刻的了解西北马政之后,不得不承认,大明是缺养马之地吗?
不是。
西北,宁夏,甘肃,陕西,或许养马成本没有草原那么低,但是如果说西北不能养马,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这里面的原因很是复杂。
在青海建立马场,未必是一个好办法,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当务之急。
丘浚沉吟一会儿,说道:“湟中之地,本就利于耕种,汉唐之际,就多有屯耕,及至本朝,太祖太宗以屯田为要务。西宁之地,在太祖末年,就已经能自
给自足了。并且能转运粮食以济西北。”
“只是到了正统年间,卫所败坏,西宁卫产粮才日益稀少。如果能整顿西宁卫,令起尽复旧观,定能让西北百姓得一分休息。”
于谦心中叹息一声,暗道:“勇气可嘉。”
只是西宁产粮可以自给自足,并能供应外部,但是卫所制度全盛的时候,那一个屯田的地方,不能够自给自足?
大部分卫所都能够的。
湟中能够产粮食,难道西北其他地方就不产粮食了。
于谦到了西北才知道,诚然西北残破干旱,因为水源,天时等原因,很多地方一亩地才收一石多。
与北方平均亩产二石多,与南方平均亩产三石多,已经江南有些土地亩产,三五石,乃是七八石之多,根本不能相比。
这是自然环境限制。
但于谦深入民间调查,才发现另外一个事实。
粮食产量本来就是少是一回事,西北卫所特别多,西北的粮食生产很大一部分都在卫所体系之中,而今卫所制度早就不如当初了。
并非当初的土地不产粮食了。
而是当初的土地产出的粮食,不在才朝廷手中。
甚至于谦最大感觉是,西北四王迁入北京,让陕西财政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朱祁镇将四王的田产,转给陕西布政使。
这才让这一两年过的有一点点宽松。
所以,西宁卫所的问题,乃是西北地区的普遍问题,不过是因为西宁孤悬于贺兰山之南,实实在在的是天高皇帝远。内部又是土流杂居,表现出来的特别严重。
丘浚见于谦还不满意,说道:“下官以为到西宁卫之后,要特别注意喇嘛教。”
“西宁土人,笃信喇嘛教,这也是朝廷多次册封喇嘛的原因,入乡随俗,喇嘛虽非正教,但是能导人向善,秉承忠君爱国之意,下官觉得,也是要多加笼络才是。”
说实话丘浚作为读书人的本能,对这些喇嘛教很看不管。
这里的喇嘛根本没有什么六根清净什么的,甚至还有什么欢喜禅,简直是难登大雅之堂。毕竟这还不是明后期,能堂而皇之的谈论房中术的时代。
但是丘浚个人怎么想,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喇嘛对朝廷的作用。
正统年间,朝廷编印的《大藏经》《正统道藏》,这些事情都是杨士奇推行的,朱祁镇批准的,就是用来笼络喇嘛,和尚,还有道士。
特别是喇嘛。
朱祁镇登基之后,一般不喜欢建寺
庙,唯独喇嘛教,朱祁镇不仅仅在北京建,对西宁方面报上去的,也统统批准,并且要地方财政支持。
朱祁镇自然不是傻子。而是看到了喇嘛在帮助朝廷治理西宁,乃至西藏的效果。这才特别隆重的对待。
于谦说道:“不错。你是做了功课的,但是这一次茶马会市,你觉得要注意什么?”
于谦一行过万人,为什么这么多?就是汇集了不少茶叶商人。
甚至于谦身后的茶叶商人还不是全部,从其他道路,如同松潘,也有到西宁的。
这一次于谦估计到西宁茶叶在千万斤左右。
似乎也是因为官方这一次理顺茶马贸易的道路,而爆发增长。
在大明内部卖茶叶,其实只能赚一个辛苦钱,唯独贩卖到青海才有大价钱。这一次朝廷酝酿一年的行为,让很多人看到了机会,甚至这些茶商之中,还有从江南来的。
按照这个时代的交通,估计他跑这一趟,一年都下不来。
丘浚说道:“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各地私茶已经查处过了,封堵的七七八八的,大人在各处设立了巡检司,又不对商人做限制,不管哪里的商人都能报引。”
“想来不会有多少人私茶。”
于谦听了,心中暗道:“如果丘浚的见识仅仅到了这一层,今后的前程也就到六部尚书为止了。”
丘浚似乎看出于谦所想的了,微微靠前一点,说道:“还有一些事情,下官人微言轻,却不是下官能说的,下官不敢妄言。”
于谦眼睛之中精光闪过,说道:“让你说你就说吧。”
丘浚说道:“是,下官以为最大的问题就在西宁城内,毕竟大人不可能常驻西宁,即便是我这个御史,在这里也未必能说的上话。”
“所以,大人想做事,就要先打扫干净房间。”
于谦微微摇头,说道:“你将他们当成什么了?”
丘浚说道:“与大人相比,他们自然什么也不是。不过是区区一会宁伯而已,如果前会宁伯还在,也不敢在大人面前放肆,而今不过是区区旁支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啊?”
于谦说道:“你倒是看出了几分,但是西宁李家可不仅仅是会宁伯。可是西宁第一望族,要在西宁做事,可是不能少了李家。”
丘浚说道:“大人不是有了准备?否则也不会带范广所部来。”
于谦这才知道,丘浚早就知道这一次西宁之行的关节之处,不错,就是走私茶马最为受益的就是西宁最大的地头蛇,会宁伯李家。
第八十一章 会宁伯李家
会宁伯李家在京师只能算是二流勋贵,但是放在西宁却是大名鼎鼎的。乃是西宁卫出身最大官员了。
前文说过,勋贵乃是卫所制度顶层建筑。
大明三百多个卫所,只有极少数卫所是没有靠山的,大部分卫所都是京城某一个勋贵的自留地。
或是当年祖上设立的卫所,或是某勋贵乃是某卫所出身,或者家族子弟在某地任过职。等等等。
比如石亨,虽然是新得的国公,但是他在海西就有某些特殊利益。
正即便是朱祁镇改革京营,这种联系也是没有完全斩断的,想想就知道,武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卫所世袭军官出身,朱祁镇也不能改变的。
只是朱祁镇重整京营之后,各家勋贵对卫所与京营的权重有些改变。更多正统勋贵更在乎在国家军事上的话语权,而并非荣华富贵。
而有些没有赶上的勋贵,还如同之前一样。
会宁伯李家就是其中之一。
会宁伯李家自称乃是五代李克用之后。先在西夏,后迁徙西域。而真正在大明发迹,却是李南哥,在元明之交,举西宁降明。洪武年间官至西宁卫指挥佥事。
其子李英更是李家崛起的重要人物。
他屡次与西番作战,立下不少战功,最出名的一战,就是西域杀朝廷贡使,李英出昆仑山数百里,追杀殆尽,就是以此功为会宁伯。
只是李英功劳不小,但是李英本身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人。
在洪熙年间,就有御史告发李英违法乱纪。但是仁宗皇帝宽恕李英不与追究,只是将这个御史调离西宁了事。
仁宗皇帝未必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这种久镇一方的将领,还是慎重为好。
宣宗登基之后,掉李英带西宁卫班军入京营,跟随宣宗出塞,倒也有些战功,但是很快东窗事发。
特别是李英插手,西宁指挥使祁震家事,想扶持自己的侄子成为指挥使,这一件事情,西宁祁家与李家反目成仇。
爆出了李家不少黑料。故而李英下狱。
只是毕竟是功臣,最后还是被放了出来,正统二年病死。其子继承爵位之事,一直拖着。朱祁镇亲政之后,为了拉拢勋贵,在很多地方放松了,李英之子,李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袭职的,而今的李咏就在京营之中任职。
当然了,这会宁伯李咏在京营之中,也是一个排不上号的人物,范广地位未必在李咏之下。但是大明勋贵看上去不少,但是真正分散在各地,却不是每一个
卫所都能出一个的。
仗着有会宁伯在京师,李家就是西宁众多家族的第一。
当然了,李家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声势,并非仅仅因为会宁伯。
毕竟会宁伯虽然尊贵,但是也调离到京师了,只能作为靠山,如果事事依靠,那也是远水抵不上近渴。
西宁李家之所以这样兴旺,让于谦侧目,就是西宁李家本身的实力就足够雄厚。
因为西宁李家不仅仅在卫所任职,还是土官。
西宁李家,祁家,陈家,都是西宁土司,各自有各自的土地。而当初李英下狱的重要罪名之一,就是李家侵吞民户七百余户。
李家将朝廷的百姓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
而七百余户是什么概念。在明代平均一户有四五人。七百户也就是三千多人?而之前官府档案之中,西宁百姓总共才一万五千多口。
也就是李家侵吞了近五分之一。
而且这仅仅是侵吞,还不算李家原来的拥有的人丁。
这也是为什么仁宗皇帝优抚李家的原因,因为在西宁这个地方,李家的人丁未必比西宁卫的人马少。
而李家还在西宁卫中任职。更加自己的影响力渗透进西宁卫之中。
近乎割据的局面了。
朝廷未必对付不了他们。但是实在是鞭长莫及一些。
所以即便不看会宁伯的面子,西宁李家也称得上地方豪强。
甚至不用调查,茶马走私贸易如果能绕得过西宁李家,才是咄咄怪事。西宁李家也是松潘各部惹不起的大人物之一。
西宁李家而今主事者,乃是李家二房李文,乃是会宁伯李英的侄子。坐镇西宁倒也是有些战功的。
不过于谦细细探查,李文的战功也是多借助李家的实力而已。李文的实力用多少能力,倒是未必。只是李文在政治上足够敏锐。
似乎与现任会宁伯李咏沟通过。当于谦一上任,他就过来通秉内情,将茶马贸易的内幕一古脑捅给于谦。
以求代罪立功。
于谦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的将走私路线一一封锁起来,其中未必没有李家的帮助。
这却是丘浚所部知道的。
可惜,即便这样于谦也不能放过李家。
倒不是于谦小气,翻脸不认人。而是于谦太明白了。如果朝廷在西宁卫没有足够的话语权,那么茶马贸易而今整顿过后,不过两三年,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之所以茶马贸易荒废。其实与大明太祖对西宁湟一代才用土流杂用,而统治手段
也是以卫所为主。
在卫所制度崩溃,各级卫所官员侵吞屯田,卫所几乎成为了世袭军官世袭罔顾的家业田产,政府的权威荡然无存。
这样的情况之下,奢求茶马贸易的正常进行,岂不是缘木求鱼?
所以于谦觉得保证茶马贸易,就必须整顿西宁等卫所。
改土归流,这个时候并不合时宜。毕竟大明大敌在北,在青海这里闹出事情来,反而会分散朝廷的注意力。
但是整顿卫所,却是大明自己的事情了。
如果实在不行,就重新将西宁卫变成西宁州,设立流官管理,恢复最基本的行政秩序,甚至于谦想今后巡视茶马的御史,常驻西宁,形成常态,才能将茶马贸易控制在一点规模。
并不是不会有人偷税漏税走私贸易了。
而是朝廷在这里看着,他们即便是偷税漏税,也必须给皇帝那边一点面子吧。这才能保证茶马贸易中朝廷能获得一定比例的收入。
否则即便茶法改的再好。也不过是无根之木而已。
历史上弘治年间名臣杨一清也改革过茶马贸易,但是结果不过两三年之间,人亡政息,其原因何在?
是茶法有什么弊端?
但是茶法经过唐,宋,元三代改良,实行引税制,即便上已经是比较完善了,或许有缺陷,但还没有让整个制度推行不下去的缺陷。
就是河湟一带的行政权力,早就被当地土司土豪给瓜分殆尽了。朝廷向从里面分一杯羹,要问他们愿不愿了。
即便有名臣在位,一阵强力推行过后。不过数年就会反弹。
于谦正是看见了这一点,故而即便是李家已经提前投诚服软,甚至可以交出大半茶马贸易的渠道,但是于谦依旧不能能放过李家。
这是政治立场的问题,倒不是于谦对李家有什么态度。
不过,就看李家能不能识趣到底了。
如果他们真能识趣到底,于谦也能给李家一些好处,让李家回京师发展,并在皇帝面前说好话,让会宁伯这个爵位能够长久一点,甚至李家一门双爵,也未必不可能。
但是如果不识趣。
于谦也只能用雷霆手段了。
不将西宁最大的地头蛇,也是侵吞卫所最多的李家给收拾了,于谦下面的手段,就无从谈起了。
时势使然,政治就是如此,并不是于谦想顾及情面,就能顾及了。
李家现在还不知道于谦的打算,正在欢天喜地的准备迎接于谦。
第八十二章 西宁读书人
虽然大明很多城池都是洪武年间修建的,但是西宁卫城并不是。
西宁卫城乃是一座古城,汉代就有建城,隋唐时期为湟水县城。宋代荒废,在元代为西宁州城,明初也为州城,后来改西宁州为卫,也就是而今的西宁卫城。
周长八里,并不是太大。
但是此刻西宁卫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外拱手而立。
西宁李家二房李文,也是西宁卫指挥佥事,李氏土司的族长与西宁指挥使祁成。已经各地土司纷纷在西宁城东门等候。
西宁卫指挥使祁成与李文微微拱手,两人皮笑肉不笑。
全西宁城的人都知道祁家与李家不对付。而祁成就是李英想要让自己侄子夺取的祁家嫡子。
有这一层渊源在,两方关系能好了才怪。
不过,在官职上祁家压过李家一头,但是在实力上李家胜过祁家一头。
祁家的威势仅仅在西宁卫这弹卵之地,外边的人未必知道西宁祁家,但是李家的伯爵,在大半个中国都能吃得开。
这也是朝廷故意营造的一种制衡。
内阁也不会让下面一家独大的。
于是西宁卫内部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两强争雄,但是本质上来说,李家势力在祁家之上,不过是碍于朝廷体制,不敢做的过分而已。
否则祁家早就不在了。
等于谦到了。
对这样的官场接迎,于谦很熟悉。不过,还真想让于谦发现一些出乎意料的人。
于谦指着眼前的人说道:“他是?”
李文说道:“此乃西宁儒生之首,也是西宁书院的祭酒张文。”
张文长揖到底说道:“学生见过大人。”
于谦看向张文,他看得出来,张文文质彬彬,衣服上还有补丁,但是神色很好,筋骨不错,在于谦看来,在西宁这个地方,见到这样的人,有些稀奇。
西宁虽然不能说蛮荒之地,但是总体来说,也是不通什么人文的地方,读书人很少。能有一个就不错。
于谦伸手扶起,说道:“你是何出身?”
张文说道:“学生惭愧,监生出身。曾为山西太原吏目,家母意老,归家奉养,教授子弟。”
如果在其他地方,张文万万不会入于谦的眼,这个不是科举正途出身,不过当了一任吏目。
吏目是什么官?
还真不好说,类似于办公室主任,不同地方的办公室主任品级自然不一样,
即便如此吏目最多不过从八品,最低是从九品,甚至是不入流。
于谦无疑歧视,但是几乎能站在于谦面前的人,最少有一个秀才前程。
不过,于谦看到张文,心中却感到一个计划。说道:“张朋友,本官也是第一次来西宁,可否为本官向导。”
张文自然是大喜过望,说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于谦就让张文为向导安排这一行人。
张文还是有些才能的,将大队人马都安排好了,当然了,大军在城外扎营,于谦带着几百亲卫入城休息,并占了西宁卫指挥使衙门。
于谦告诉众人,原来疲惫,有事平日在议不迟。却将张文留下来,促膝而谈。
张文受宠若惊,坐在于谦面前,如坐针毡。根本不能有片刻安稳。于谦也看出他的紧张,于是先询问了一些,无关要紧的事情。随即将事情转到圣贤之道上。几句话下来,张文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了。
于谦问道:“朋友久在西宁,却不知道西宁有进士前辈吗?”
朋友,前辈,这些话其实并不是现代的意思,而是科举文化下的术语,朋友就科名的士大夫对没有功名的人来称呼,而前辈也是指科名在前的士大夫。
张文说道:“惭愧,西宁荒凉,有史以来没有一个进士。”
于谦对此并不没有多奇怪。在他看来,这也是大明对西宁这一带失去控制的原因之一。
虽然士大夫坐大,固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的,但是如果当地这些土官,豪强坐大,他的威胁要比士大夫坐大更加严重。
于谦之所以对张文另眼相见,就是因为张文代表了西宁士绅。
虽然这一股势力而今还很渺小。但是如果这一股势力壮大之后,也是会让西宁对北京产生更多的向心力。
不管怎么诟病文官集团,但是有一点却不能否定的。
那就是文官集团是大明的根基,也是最维护大明的势力之一。
于谦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张文说道:“在下惭愧,虽然有心读书,但也算不得名师,没有名师自然也没有高徒,而西宁又是卫所,掌管西宁多为武夫。他们不懂读书之妙,连西宁卫学,也是永乐末才建的,一直一来师生都不多。”
“实在是条件有限。”
于谦心中暗道:“看出来了。”
国子监监生在太祖太宗年间,还是校规严苛,出来的学生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但是问题是国子监建立的本意,却不是为了科举。
国
子监监生在明初作为单独入仕的一条途径,国子监监生所学的都是一些实用的,能为朝廷办事的技能。
比如丈量土地,比如登记黄册,修缮水利,等等。明初很多大工程都是大批国子监监生参与进去的。
而今国子监出仕道路渐渐不行,也没有人认真学习了。
张文虽然气度上有些读书人的样子,但是真才实学有几分?于谦并不抱大希望,虽然于谦是科名再后,但也是从杭州这样的死亡学区之中考出来的,而西北总体来说,比江南科举简单太多了。
张文都考不上,可见这种整体性的文化断层,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
张文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在西宁多蛮夷,回回多读教经,不愿意堵圣贤书,而藏人佞佛,下官也是没有办法的。”
西宁本就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地方,乃是儒家影响力的边陲的地带。藏传佛教,还有回回教都是比较兴旺的。
而且西宁也没有出几进士,甚至连秀才举人都不多,否则也不会让张文这监生出身,担任西宁卫学祭酒。
大家都对考进士能升官发财,改换门庭表示怀疑。自然也就不会努力下功夫。没有投入,自然也没有产出了。
西宁卫学也是惨淡经营。
于谦说道:“我有一件事情,却需要你去办,只有能成,对西宁儒学大有好处。”
张文说道:“大人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于谦说道:“我准备在西宁设州。”
张文微微一惊,说道:“可是撤销西宁卫吗?”
于谦说道:“不,卫州同城。不管西宁卫所管辖的民户却要到洲里来。”
这就是于谦的第一步计划。
于谦作为大明高层,对最近的政治局势也是很了解的。
虽然朱祁镇没有大鸣大放,宣之于口,但是该知道也都知道,朝廷对很多地方的卫所将会撤销或者改易。
但是西宁毕竟与别的地方不一样,地处边陲,卫所制度虽然有缺陷,但是还是要保留的。
但是也要加强管理,也要建立起文官统治,自然是州卫同城了,这样的情况,在其他省份其实也不是太少见的。
张文自然是大喜过望,既然有了西宁州,自然有流官治理,这流官自然是读书人出身,对张文来说,天然的自己人,如此西宁士绅的力量自然也会有很大的发展,西宁张家作为当地名门,自然也是受益最大了。
“在下代替正西宁百姓,谢大人恩泽。”张文说道。
第八十三章 说客张文
于谦说道:“而今却有一个难题。”
张文心领神会,说道:“大人请讲,如果用得着我张某人,张某百死不辞。”
于谦淡淡的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无他,于谦就是想起西宁李家举家上京。从此就是西宁李家就是北京人士,至于当地的田产自然不会动。甚至还保证对会宁伯加以照顾,等等。
于谦之所以让张文做这个说客。
一来于谦不想将事情闹大,西宁李氏迁居北京之后,虽然还挂着土司的名头,但是只有放一个管家什么的,在这里处置,话语权自然是大大降低了。
李家既然识相,于谦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而且通过中间人暗示,尚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但是如果于谦直接开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至于打草惊蛇。
就高看李家了。、
李家估计能有一两千家丁,再加上控制的西宁卫士卒,能拉起几千人马。决计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于谦带了五千士卒来做什么?而且西宁卫其他各家会怎么做?别的不说,祁家可是巴不得李家与朝廷冲突的。
其次,于谦看中了张文与李家之间的关系。
什么?你说张文与李家没有关系?
那就扯淡了。西宁才多少人口,即便是西宁在册人口加上各土司的人口,顶多十几万,即便是明后期,地方士人说起也不过说西宁三十万人?
区区十几万人,张文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岂能不与李家打交道。
而且于谦也知道,李家的权威要比祁家强多了,如果张文与李家关系非常不好,张文也未必会被李文介绍给于谦。
他们的关系或许不是十分亲密,但是作为中间人,还是可以的。
张文虽然不知道这后面有多大的内情,但是听于谦一说,就知道李家损失大了,且不说田产上的损失,单单说李家从西宁迁走,他们留下来的影响力,也会很快消散一空。
这样一来李家最少失去了对西宁卫的控制,只能靠自己的家丁了。甚至说主人常年不在,一些家仆如何能管理好领地。
时间长了,恐怕下面的人也起了别的心思。李家在京师能够得着吗?
内里外里的损失不可道计。
只是张文偷眼看了一眼于谦,却见于谦笑容不变,但是他却心中一突,暗暗祈祷这一件大事能够平安度过吧。
张文说道:“在下这就去。”
张文匆匆离开指挥使衙门,也不敢回家,知道这一件事情,自然要万分保密,甚至他感觉身后就有人跟踪自己。
他决定这一件事情不完结,他就不回家了。
张文见到了李文,将这事情前因后果给李文一说,李文顿时大怒,说道:“无耻匹夫,我李家一让再让,他以为我家是软柿子吗?”
李文见朝廷对茶马之事动了真格了,再加上北京会宁伯在京军之中,也要边缘化的趋势,毕竟李英虽然不算是靖难勋贵,但是与靖难勋贵联系密切。
所以李咏虽然没有被排挤,但也没有什么大好机会。当然了这也与李咏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实力有关系。
这种情况下,李文判断出来,不能与朝廷硬抗,忍痛断了每年四五万两银子的进项,将这一件事情,全部卖给了于谦。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却不想于谦恩将仇报。
一时间李文又急又气,怒火中烧,但是片刻之后,又颓废的坐了下来。
无他,他已经发现于谦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根本不怕李文造反,更不要说大明新败瓦刺,余威震慑天下,李文不觉得他能抗衡朝廷大兵,甚至连城外的五千京营都打不过。
除非他愿意逃到西番,或者青藏去?
但是怎么可能?
李家在大明也算是顶层几百个家庭之一,荣华富贵享有不尽。但是西番,青藏都是一些什么地方?根本就是荒芜蛮荒之地。
即便在哪里称王称霸,又能有什么好处?
而且即便他想反,家中很多人也不会答应的。
无他,看看就知道了,大多数造反都是底层百姓活不下去了,真正出身富贵的哪里那么容易造反?
特别是这种完全看不见前途的造反。
谁去做?
即便是李文也不愿意。
于谦的手段是让李家难以接受,但是总体上李家不过是失去了西宁。有会宁伯这个爵位在,谁也不敢小窥了李家。
但是在西宁当老大,怎么都比去京城给人当孙子强多了。
甚至李家在西宁的存在,也是给会宁伯一些支持的,别的不说,一旦西番有事,朝廷自然会想到会宁伯一脉。
而今这些好处都不会有。
至于财货上的损失,李文根本没有多想。
毕竟李家几十年积累,可真是钟鸣鼎食之家,家底厚实的很,这种地方上的土皇帝,甚至比北京城一些国公还有钱。
如石亨这些新晋勋贵,家底都还薄得很,如何能与西宁李家这样
的百年世家相比?
所以在李文眼中钱从来不是问题。
“李兄。”张文见李文心思平定下来,说道:“我观于大人,也是一信人,他既然提了这个条件,就一定会做到,而且李兄如何不满意,还是可以谈的。”
“只是有些念头万万不能有的。”
李文苦笑道:“我知道。只是如此大事容我三思。”
张文说道:“好,我就在你家住下了,你想好之后。再来找我。”
李文让人送他下去安置,一个人紧皱眉头思索,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心中暗道:“家中能与我商议的也只有她了。”
李文立即来到后院之中,求见。不一会儿就有两个老婆子说道:“二爷请进。”
李文进去,却见一个白发老妪坐在正位之上,他立即行礼说道:“孙儿见过祖母。”
这个人就是李南哥的续弦。而今已经九十多岁了,如果在寻常百姓家根本供应不起,但是李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
而且老夫人一辈子见识过太多大风大浪了。即便是会宁伯李英被弹劾下狱的时候,也是老夫人稳住大局,才让李英安全从诏狱之中出来。
而今老夫人早就不管事了。但是如此大事李文也不禀报老夫人。
老夫人也知道这一件,这个孙儿是他养大的,早晚问安自然是有的,但是平日事务太忙,也就少来后院。
今日更听说三边总督来了。想来更忙才是,所以这个时候他来了,定然是有事情。
老夫人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李文欲言又止。看了看身边的侍女仆役,老夫人会意,一摆手,这些人都下去了。
李文这才上前,悄声将于谦的要求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老夫人听了,眼睛微微一沉,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之前做的好。”
李文说道:“祖母的意思是?”
老夫人说道:“我家在西宁富贵已极,但是终究不能抗拒朝廷大势,所以你壮士断腕,将茶马生意交出去,这一步走的好。”
李文苦笑说道:“却没有想到于谦贪得无厌。而今该怎么办,孙儿已经不知道了。”
老夫人说道:“于谦此人的名声,我也听说过,从来不是横征暴敛之辈,所以,于谦之所以对我家,不是窥视我家财富,而是我家挡了他的道。”
“而于谦代表着皇帝,挡了他的道,就是挡了皇帝的道,当今陛下可不是一个善茬啊。”
就如同土木堡传出阴谋论,猫儿庄之战也传出了很多阴谋论的说法。
第八十四章 李家的决定
比如说猫儿庄之战,乃是皇帝要清除成国公一系,所以做了手脚,否则看看大明与瓦刺诸战,为什么唯独猫儿庄大败,而且败的极惨,而后皇帝就掌控了京营的权力。
所以你品,你细品。
在京师这些传言是没有市场的。
毕竟猫儿庄之战才过去几年,有太多的经历者了。当然知道猫儿庄之战后全局有多被动,皇帝即便是一个傻子,也不会为了政治目的做这样的事情。
但是越距离北京远的地方,这谣言就越有市场。
当然了,普通人也不敢传这谣言。
真正有消息知道这谣言的,都是大家族,比如李家就是。
李家未必相信,但决计不相信皇帝在掌控京营之中,是一朵一尘不染白莲花。所以对朱祁镇的手腕,虽然看不清楚,却是有几分惊惧的。
毕竟比起成国公家族,武进侯家族,等等在猫儿庄丧师的家族,要比李家厉害了不知道多少倍。
都在一场场风暴之中站不住脚,而且三杨当初多厉害,但是没有过几年,他们选中的继承人在云南当巡抚,这几年才调回来。
所以李文一听到挡了皇帝的道了,心中不甘似乎涌入舌唇之间,无限的苦涩,犹如痛饮黄连。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文说道:“奶奶的意思是答应于谦?”
老夫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是也不是。既然我家不在西宁,不如一古脑将家中那一点产业给了朝廷,朝廷不是要改土归流吗?我们家的这个土官不做了。”
李文听了,大吃一惊说道:“奶奶你之前不说,这里是我家万世之基业,而今怎么要放弃了。”
老夫人虽然还在,但是他并不是李英的亲生母亲,再者他年岁长,将三个儿子,不管是亲生的还是不是亲生的,都熬死了。
于是三房之间早就定下协议分家了。
二房三房留在西宁,而大房迁居在北京。
土司一知落到了二房手中,就是老夫人费劲心机为二房弄的,当初老夫人就是李家土司乃是李家万世不拔之基业。
老夫人看得很对,在历史上青海的土司一直世代相传到了民国时期。
如果没有变故,自然是万世不拔之基业。
而今却有变故了。
老夫人咳嗽两声,说道:“孙儿,我们都走了,又如何能守的住,与其将来不明不白的给了别人,倒不是用他再这位于大人那边卖
一个好价钱。”
“你爷爷生平做过最大的事情,就是将西宁州卖了一个好价钱。面对这样局面,要善于舍,既然都保不住了,就要下本钱。而且你如果搭上于谦的线,岂不是搭上皇帝的线,其中好处自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成败如何?就看你本事了。”
李文听了缓缓的点头,说道:“孙儿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夫人心中叹息,其实她并不想如此。
人越老见识越多,越是想求稳。
在老夫人看来,就算你进了内阁又怎么样,你去之后,家族自然也不行了,但是土司这个官职不一样,世袭罔顾。西南很多土司,都是唐宋时期封的。
如果可能,老夫人自然不愿意放弃这番基业
只是事已如此,她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劝孙子别钻牛角尖,在各种办法之中,选择一个不怎么坏的办法去做了。
李文知道该怎么做了,就当机立断。他立即与张文一并去见于谦,张文见了于谦当即跪下,说道:“李某乃大明之臣子,陛下所命,无敢不从,既然大人有此以,下官又怎么不从。只是我家世居西宁,搬迁需要一点时间。”
于谦也知道李家多半要妥协的。但是也万万没有想到李文如此识趣。说道:“好。李大人不亏忠肝义胆。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只管说,我能帮忙的自然会帮忙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有什么条件也提出来吧。
李文说道:“下官一家子都要去京师,这土官留之无用,而且朝廷不是说要改土归流吗?下官愿意响应朝廷,将我李家田地专为西宁州治下。”
于谦听了,心中一动,暗道:“李文真是好手段。”
朱祁镇确立了改土归流的原则,但是真正改土归流的也没有几家,毕竟而今朝廷主要精力都放在北方,对西南,西北地区,都是能不出事就不出事为好。
如果不是因为茶马之事,李家在西宁横霸一方的情况,朝廷也不会多管的。
也就是王骥在云贵总督任上,平了贵州好几处土司,建立好几个县,也不至于堂堂贵州布政使只有一个县。
并与土司并处一城。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但是并不是说改土归流这四个字在朝廷就不存在的。
并非如此,朱祁镇在处理西南事务的时候,一直秉承着这个态度,如果有土司造反,一般情况下,都是改土归流,当然了,特别艰险的地方,也会保存土司,但也会将大土司拆分成小土司。
其实李家并不清白,如果翻旧账的话,李家走私茶叶的数量,足够李家一家砍头。只是参与的人太多了,于谦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今李家愿意去北京,并愿意以身作则献土归流,也给西宁州的建立开了一个好头。
如此一来,于谦不得不赏,不能不安排好。
不然让各地土司见李家下场极惨,谁还会主动献土归流啊?
而且还要从朝廷整顿卫所方面想,各地卫所官员横行霸道,不下于土官,朝廷如果严苛处置李文,后面的卫所整顿就要难了。
毕竟李文不干净,各地卫所中的军官有几个可以说自己的干净的。
所以,李文真真正正将这好处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怎么赏赐,于谦心中却在默默思索,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你家有人会养马吗?”
李文说道:“自然是有的。”
“好。”于谦说道:“我保举你东胜总兵官,镇守河套,为朝廷养马,如果你做的好,将领封爵之日,指日可待。”
“李家一门两爵,从此之后也要修身养性,秉公守法才是。”
于谦话语之中,有淡淡的警告之意。李文自然听得明白。
于谦只是碍于局势而已,不是真不知道李家都做过什么事情。李文说道:“请大人放心,今后我李家定然实心为朝廷效力,再无他念。”
于谦说道:“既然如此,就请李大人离开之前,再立一功如何?”
李文此刻已经决定紧抱于谦的大腿,一副既然打不过,就加入其中的打算,自然要在于谦面前好好的表现一番。
故而于谦话音刚落,李文立即说道:“请大人吩咐。”
于谦说道:“各地土司这几日就会来西宁了,他们的马匹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是西番情形如何,朝廷就不大清楚了。李家久在西宁,可知道西番各卫,乃至乌思藏,西域等地的情况如何?”
于谦始终记得自己的使命,他可不是单单的来处理茶马事务的,他作为三边总督要管理很多事情。
而且朝廷现在财政紧缺,受海关的影响,如果西宁能大量贩卖商品到西番,西域,乃至乌思藏,也是一件大好事。
最少这里关税就能收更多了。
但是大明匆匆来是老德行,他们很少派人去其他地方,都是通过其他地方来的朝贡使臣了解情况。于谦对这些地方虽然谈不上两眼一抹黑,但也差不多。
李文听了,说道:“大人,算是问对人了。”
第八十五章 河湟四卫
李文世居西宁,对西番各卫已经西藏等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当然了,于谦来之前也做过功课的,只是总就不如当事人清楚。
河湟四卫,就是西宁卫,洮州卫,岷州卫,河州卫。
而西宁卫比起其其他各卫,更孤悬于外,单单看管辖范围就知道了。
西宁卫归属陕西行都司管辖,而其他三卫却隶属于陕西都司管辖。前文已经说过福建都司与福建行都司的区别,这里就再赘述了。
陕西行都司的管辖范围,就是贺兰山南北,甚至用习惯上来说,说是甘肃都司也不为过。
其他各卫也是土流杂用,而且汉人世袭官员占据主导地位,如开国功臣宣德侯金朝兴家族就世袭洮州卫指挥佥事。
在这里不得不吐槽一下,明代年号起名水平,有宣德侯,有宣府,居然还有年号宣德?
但是随着卫所制度的崩溃,世袭卫所官职的家族,也变成了类似于土司的家族。
总体来说,朝廷在这些地方的威信还是可以的。
而且重用土官,虽然迅速的平定安堵地方,这也是历代明朝君王的期盼。毕竟这一代从来不是明朝的热点地区。
但并不是没有什么隐患的。
在洪武永乐都有当地土司勾结外地叛乱的,而蓝玉,沐英都是以征讨西番起家的。所打的地方就是这一带。
金朝兴就是从沐英出征此地,得了世职,而且死得也早,洪武十五年就去了,他儿子虽然牵扯到胡惟庸案中,但也仅仅是降职处分而已。
这才保全了金家。
如此一来,河湟四卫,就成为了各大家族得到了实际权力,而卫所几乎成为摆设的局面。
茶马制度之中的金牌符信制度,自然不能继续下去了。
金牌符信制度,说起来是一种贸易制度,其实并不是,他本质上是一种赋税制度。
为什么怎么说?
所谓的金牌的样式是这样的,金牌额上有篆字:“皇帝圣旨”下面左边为“合则差遣”,右边为“不信则斩”,后面又有,“藏于内府”。
在河湟四卫总共有伐了四十三面,给各个土司,李家就有一面。
平均三年征召一次,以金牌为信物,各土司贡马,朝廷以茶叶赏赐。
看上去是公平交易,但是马价被压得极低。
整个体系都是政府内部运行的,至于对西藏还有西域等地方客商,根本没有开放,而西藏一直以朝贡
的方式,从大明得到货物,厚往薄来的朝贡,自然让朝廷苦不堪言。
朱祁镇处于省钱的目的,不让乌思藏阐化王使者随从入京,他们带的货物在西宁就地发卖,但是厚往薄来的制度没有改变,陕西这边也是每到乌思藏朝贡的时候,就要亏上一笔钱。虽然这一笔钱,户部给勾销,在每年赋税之中扣除,但是对陕西来说依旧是一个负担。
这也是为什么于谦这么看重西宁的原因。
如果仅仅是整合河湟四卫,整顿金牌符信制度,将金牌符信制度,改为正常的交易,朝廷从中抽税的制度。
西宁并不是合适的地方,但是如果将与藏地的贸易联系在一起,那么西宁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于谦问道:“想来我的心思,你也明白了。你觉得朝廷改茶法,下面的人都愿意吗?”、
李文心中暗道:“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于谦对李家开刀,而李家又是河湟四卫所有家族之中,李家是最显赫的。也是这些家族的风向标。其他各卫家族之中,虽然金家老祖宗也有一个侯爵,但是早就在胡惟庸案之中夺爵了。
而且金家另外一支也在贵州开支落叶。这一支金家远远不能与李家相比。
于谦将李家折腾的必须舍弃家业去北京。
其他各家又怎么敢与朝廷争锋啊?
至于各地土官,更是不用理会他们。
河湟四卫土司与大西南各地的土司最大的区别就是,河湟四卫土司是在卫所的管理下,可以看做卫所的一员,而西南土司却有更强的独立性。
所以,只要这些世袭卫所家族答应了。
下面的土司根本无力反抗。
当然了,就金牌符信制度来说,到了而今的确不合时宜了。
最大的不合时宜,就是大明官茶不堪之极。
想想都知道公家的东西,能有谁在乎质量,据说质量最差的时候,这些茶叶几乎是用一些树叶来冒充的。
茶叶压的本来就低。茶叶最后还不能用,各地土司的损失也就太大了。
所以下面怨声载道。
首先有了这样的情况,才有后面的走私盛行。但是即便如此朝廷还对各土司行定额,也就是土司必须贡马多少。
后面也就越来越征收不上来。
再加上土司内部的各种问题,这件事情能拖就拖,不能拖就叫苦,实在拖不了的就给几匹,整个制度几乎成为一个样子货了。
如果朝廷理清上下,让他们直接与商贾交易,朝廷不过从中征税,而且征税的对象也是商人,虽
然也会损失一点利益,但是总体来说,这些土司并不吃亏。
毕竟,最大的损失就是茶价要高了。
毕竟走私茶是不用交税的,交税的成本自然要让他们来承担。
不过,他们也不会亏,毕竟他们是卖马的,而今整个大明马价一天一个价。之前走私的人,都是有大背景的。
毕竟,朝廷在法律之中规定,贩卖私茶,等同于贩卖私盐,严酷之极,虽然看上去形同虚设,但是这种形同虚设,是对有背景的人来说。对于真正的平头百姓,他们可以试试。
商人多了,总体来说价格也会降低,趋于平衡。
而且金牌符信之中的贡马义务,也随之消失了。如此一来,也是算是减轻负担了。
李文说道:“河湟四卫都大明忠臣,朝廷用令,他们定然欢欣鼓舞,恭迎圣意。”
于谦看了李文一眼说道:“如此李大人愿不愿为本官走一趟,召集河湟四卫各卫长官已经土司来西宁见我?”
于谦对李文的心思,也摸的明白。
几乎每一个勋贵家族在各地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西宁卫已经附近的卫所,就是会宁伯李家的势力范围。
而李文很快要离开西宁了,他必须维持这种关系,李家在朝廷之上,为这些卫所家族发声,而各地为李家做奥援。
大明勋贵与各地卫所都是紧密联系,互为表里的。
之前李文在地方就承担为京城李家联系各家的义务,而今要走了,自然要做些事情,将各家团结在一起。
而于谦也是看出李文这样做的原因,也就顺势指派任务。
对于谦来说,茶法的推行从来是第一等大事,在这样大事之前,其余的事情都可以让步。至于李文的小心思,于谦也就当做看不见。
虽然朱祁镇一心想要革除卫所制度,也有一些成效,但是朱祁镇改革真是出了河北之外,根本不见什么效果。
各地卫所还过着之前的生活方式。
而这样的事情,在未来的几十年之内,或许还会继续存在。
作为政治家,有些事情真是不能看不见,但也不能看的太清楚,因为表现的太清楚的人是做不了事的。
李文听于谦如此说,心中大喜,他秉承于谦之意去见河湟四卫卫所军官,自然也明白,于谦要他做的,不仅仅是将人请过来,而是事先做好沟通。
但是于谦在利用李文,但是李文何尝不在利用于谦,有了于谦的背书,河湟四卫各家族对李家只会高看一眼。
李文立即说道:“下官遵命。”
第八十六章 乌斯藏
于谦对李文自然也不会完全放心,他还有别的办法,保证统一各卫所的想法。消除各地的阻力。
不过这些事情就不在李文面前说了。
于谦说道:“你对乌斯藏了解如何?”
乌斯藏就是西藏,在唐称吐蕃,在元称乌斯藏,明代继承这个称呼,还有一个别名叫卫藏,不过这,两个称呼在余音的不同,在藏文书写之中,却是一般无二。又时候也写作乌思藏。
李文说道:“从西宁到乌斯藏,有五千里之遥,只有元代开辟的驿站,称青海道,又称青藏天路,又副道从松潘入川,大多都由西宁而东,下官也接待过很多乌斯藏的使臣高僧。对乌斯藏的情况,倒也熟悉。”
“仅有这一条路吗?”于谦问道。他在朝廷档案之中看到的却不是这样的。
朝廷进入乌斯藏一共有三条路,一条就是青藏道,还有川藏道,再有就是滇藏道。只是在这个时期主要道路还是青藏道,也就是青海天路。
主要是这一条路虽然远一些,但是总体上来说,还要好走。
当然了,你大概会说,好走什么?
这一条路,与后世的青藏铁路的路线有相当大一部分重合,而这最近屡屡死人的可可西里,就在这一条路附近
后世尚且如此,在古代从这一条路上走,又是多么的艰难。
不是,这一条路不好走,而是其他两条路更难走。
川藏路,滇藏路都处于刚刚开辟出来,想想就知道,一个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个是横断山脉,虽然大大缩短了一两千里之多。
但是真要大队人马,还是愿意走青藏天路,而不是川藏与滇藏两条路。
川藏滇藏两条路真正兴起,却是在蒙古进入青海的确,遮断青藏路之后,才作为替补路线,才一慢慢的兴起的。
只是眼前的李文只能看见西宁这一片,自然不能查阅大明的档案,也不知道有这两条路的存在。
李文想了想说道:“除却从青藏路还可以向西通过关西七卫,进入西域之外,我也没有听过其他道路了。”
于谦对这一条路也是很熟悉的。这倒不是从朝廷文档之中发现的,而是从史书之中发现的。没错这一条路,就是丝绸之路的一条辅道。当然了,这个时候还不样叫,但是这一条通西域的道路,于谦却是知道的。不仅仅于谦知道,朱祁镇在决策之中,就已经将这一条路算进去了。
这也是朱祁
镇要与瓦刺间接通商的前提条件。
不过,关于这一条路的详细情况他不大清楚,朱祁镇也不大清楚,只是知道有这一条路而已,毕竟朝廷出使西域,从来是走嘉峪关一带。
说道:“如此一来,蒙古人是可以通过关西七卫来到西宁的。”
李文说道:“是可以,但是大人不必担心。这一条路,沙漠遍地,实在难行,除非万不得已,他们不会从这一条路来青海的。这一条路虽然是古道,但是如今黄沙漫道,很多时候都要在沙漠之中行走,已经半废了。”
“要不了多少年,估计完全不能走了。”
于谦却不在意。
他其实对朝廷通过瓦刺贸易的方式得到马匹,并不是太赞同。在京师看到是战马的极度短缺。
甚至有一些补给不上的感觉。
与瓦刺的几次大战,将大明战马资源透支了不知道多少。
而今大明京营边军的骑兵,完全是朱祁镇在几年休养生息之中,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但是如果战争以现在的频率,每一年都打上一两战的话,大明战马资源迟早消耗殆尽。
故而,朱祁镇为了战马,几乎到了不折手段的地步。
但是于谦到了西北才发现,其实大明马政是大有可为的。
大明不是宋朝,宋朝是缺了养马之地,即便如此,宋朝得了河湟之地后,战马的紧缺,也是大大减缓了。
而大明本身就有养马地,只是经营不善而已。
茶法改易之后,于谦就将工作重心放在经营西北上面,而马政与屯耕,是于谦的工作重心,他有信心在一两年之后,供给朝廷足够的战马。
但是皇帝既然有这个意思,于谦自然要应付一二。虽然上司做的决断或许并不聪明,但是下属也不能当面打脸不是?
既然西域道还在,就等于于谦已经办事了,至于瓦刺的人能不能通过西域道艰难的跋涉来到西宁,这关我于谦什么事情?
于谦点点头说道:“那乌斯藏的内情,你知道多少?”
李文说道:“乌斯藏太远,其中内情,下官也不大了解,不过朝廷从本朝开国之初,就以对乌斯藏多封众建,封乌斯藏八王,其中就以阐化王为首,只是这几十年来,阐化王一脉,并不太平。以下官的看法,估计乌斯藏要乱上一阵子,阐化王一脉,前景不大好。”
于谦听了微微皱眉,这就是于谦不来西宁,就听不到的情况。
朝廷在藏区分封了八个王爵,分别是三大
法王,已经阐化王,善赞王,辅教王,护教王,阐教王。
其中三大法王,都是高僧,虽然影响力很大,但是真正掌控乌斯藏的就是阐化王朗氏家族。
帕竹朗氏族算起来历史悠久。
据说乃是帕竹朗氏家族是藏族神话传说之中,赛琼扎的后代。藏族神话之中,天地之处,有地,火,风,水,空聚集成的一个大卵,大卵生出了。桑泼崩梅,桑波崩梅第传下三代,这三代都是神,到了第三代神的首领第三子传下了人间世系。而据说这为神灵总共有三十五个儿子,每一个儿子都是以神灵的女儿所生,所以他们的儿子的名字之中都有母姓。
赛琼扎的琼,译作汉语就是大鹏鸟。
所以朗氏就能托称神灵,统治乌斯藏了。
当然了,这些鬼神之言,自然不足取信,但是朗氏家族却很悠久,据说他家在唐与吐蕃战争之中,就崭露头角,但是实际这一部分也不能算是信史的。
但是在南宋时期,郎家就已经是乌斯藏的地方豪强,这是毋庸置疑的。在元代,郎家抓住了历史机遇,在元代进入乌斯藏的时候,依附元朝,成为元朝所封的乌斯藏地区十三万户之一。
在此之前朗氏是没有领地的。
再往后,朗氏在历史也有兴衰,一度大权中落,但是在绛曲坚赞的统治之下,痛定思痛,改革新政,形成了朗氏家族的特别的制度,让朗氏家族在藏区的统治更加稳固。
绛曲坚赞也为朗氏定下法度。
乃是政教合一制度,佛教在西藏影响根深蒂固,而朗氏家族的兴起,也是借助佛教的力量,具体来说是,噶举派藏传佛教,而郎氏家族也是世代担任萨丹替寺的座主。
绛曲坚赞规定,第一条,座主与第悉,必须由朗氏家族出身的人担任。
其中法王做整个乌斯藏最高领袖,主管佛法,平日不处理政务,唯有在第悉处理不了,或者与其他家族发生矛盾之后,才出面调解。
而第悉,也是绛曲坚赞才开始有的,在藏语之中就是执掌乌斯藏的人。也就是主管所有凡俗事务的人。
也就是大明所封的阐化王。
第二条,第悉必须是出家人,不得于妇人厮混。
第三条,朗氏每一代人留一个子嗣在家繁衍子孙,而第悉与座主则从这些子嗣之中挑选出来。
这种法王与第悉双头政治,稳定了朗氏的权威。在这样的制度之下,他的继承人也是侄子统一了乌斯藏,并获得朱元璋的册封,稳定了朗氏政权。
第八十七章 朗氏内忧
一直到宣德七年之前,这个规矩从来没有变过,但是宣德七年,在位四十七年的扎巴坚赞病逝了。
他所在时代,乃是朗氏家族最繁华最稳定的时代,他前后朝贡五次。与大明的交往也相当频繁。
但是在他之后,朗氏就陷入内乱之中。
而当时座主压制了矛盾,让第悉之位传给了扎巴冏乃,但是扎巴冏乃的父亲,萨且桑杰却不愿意。
他想成为第悉。
但是他是法度之中,在家传宗接代的俗人,不应该接替第悉。
有座主在,矛盾被压制了。
但是这位座主也没有活多少年,在正统七年,萨且桑杰终于登上了第悉之位,这是对朗氏法度的践踏。
所以他的位置很不稳固,甚至为了自己的权力,他让座主之位空悬了二十余年。将一个血脉不明的三岁婴儿扶上了座主之位。
如此一来,帕竹政权就陷入内乱与分裂之中。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隐患,那就是朗氏血脉凋零,朗氏每一代都有一个人传宗接代,但是萨且桑杰却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扎巴琼乃更是病死在第悉宝座之上。
人丁稀薄的朗氏家族,更是把持不住权力。
自然界厌恶真空,在政治上,权力也是厌恶真空的。朗氏握不住的权力,自然会有人去握。
这当然是后话了。
李文所言的东西,有些于谦是知道的,比如朗氏家族掌故,但是有些是不知道的。比如朗氏家族现在情况。
或者说朗氏家族内乱因由。
不要说于谦不知道,大明礼部估计也不是太晓得的。
毕竟大明礼部官员对各藩属国,从来是鼻孔朝天,如果不是徐有贞,近在咫尺之间的朝鲜政变,大明了解内幕,也要好多年后了。更不要乌斯藏的内情了。
只是这个内情对于谦来说,并不友好。
作为于谦的主要目标,茶马贸易的对象,如果朗氏安定,那么能购买的茶叶也就多,而今这个样子,能让朗氏购买多少茶叶,于谦却是心中没有底了。
于是于谦问道:“朗氏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吗?”
李文说道:“朗氏毕竟偏远,商队来往一次,也要一两年,所以我也不知道内情,不过。似乎萨且桑杰的身子骨不大好,而且萨且桑杰的妻族有坐大的趋势。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于谦沉吟片刻,他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乌斯藏的情况。
不得不
承认,人与人之间是互相影响的。
于谦与朱祁镇朝夕相处数年。朱祁镇被于谦等文官影响很多。慢慢的懂的该怎么样做一个君王。
而于谦也被朱祁镇影响不少。
如果没有海关的先例,已经每年数百万两的海关税入。于谦也未必能想到这方面去。
而今更是想要主动了解乌斯藏的内情。
于谦问道:“西宁一带,可有什么高僧吗?”
于谦这样问,倒不是他对藏传佛教有什么兴趣。他是标准的儒家子弟,子不语怪力神。只是他也知道,藏传佛教在藏区的统治地位。
在政治方面表示一下欣赏就行了,私下里却未必想多接触。
他这样问,却是在选外交官。出使乌斯藏的外交官。
元明清三代对西藏的治理上,是有连续性的。
元代确立八思巴对西藏的处置权,明代因俗封各级僧官,所以明代出使册封,多用喇嘛。
这也是一个惯例了。清代则更进一步。
于谦想要派人去了解一下乌斯藏,虽然不是正式使节,但还是按照惯例,想选一个喇嘛,到了乌斯藏也好说话。
李文说道:“西宁就有一位高僧。葛藏禅师,而今就在西宁休息。他本就是西宁当地人,多次奉朝廷之命去乌斯藏,并在北京修行了一段时间,而今年老,就回到了故乡的寺院,想要终老。”
于谦对李文的话,倒是未必相信。
他估计让这位高僧回乡的原因,并不是年老,而是当今对佛道的态度。
当今不宠信一些佛道,当今掌权之后,北京城之中没有多一处寺院,即便有新增的寺院,也没有来自皇宫的捐赠。
毕竟想在北京城内建立寺院,没有皇帝点头是万万不可能的,北京大部分土地都是皇帝官府的。
朱祁镇虽然没有一副禁绝佛道的样子,但是却摆出了,你们想信就信,但是要让政府或者皇室在某些事务上做出表示,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样一来,北京佛道发展趋势就被压制了不少。
道教到还好,毕竟道教没有那么大的传教建寺院的动力,而且北京又不是没有道观,白云观不就是吗?
但是佛教却被压制住了。
在宣德年间,以及正统初年一座接着一座建立寺院的场面就不见了。
喇嘛因为特殊的政治地位,并没有多大的撼动,甚至喇嘛庙还被朝廷拨款维修。但是更大的发展却是没有了。
在朱祁镇看来大明养喇嘛,就是为
了安抚乌斯藏。态度到了就行,更多的倾向却是不可能,更不要说,朱祁镇大多数时间都饱受财政危机的苦楚。如果让他给阐化王加一个尊号什么的,朱祁镇没有不愿意的。
但是要让朝廷掏钱,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喇嘛教在北京能有多大发展。
这位葛藏禅师,从北京回乡也是自然的了。
于谦立即让人去请葛藏禅师,李文见状自然告辞,随即准备去其他卫所召集各官员到西宁来。
而葛藏禅师也不敢拒绝于谦的召见,一会功夫就到了。
歌藏禅师身披有白色条纹的袈裟,看上去也有几分宝相庄严,看上去比于谦好年轻几岁,也不知道真年岁不高,还是保养的好。
于谦先与葛藏禅师谈经论道,于谦虽然不虔心佛教,但是也并非没有读过佛教,毕竟而今的儒家早就不是汉唐的儒家,而是三教杂流,所以士大夫谈禅,已经是基础技能了。
只是于谦与葛藏禅师谈了几句,就有些话不投机。
毕竟,于谦所读的佛教,大多是中原佛教的,与喇嘛教的经义自然有抵牾之处,葛藏被称为高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最少在教义一些问题上,葛藏是每天妥协的。
当然了,也许是于谦的好名声,让葛藏的胆子大了一些。
于谦发现这一点之后,在佛教教义上就说得少,听得多了。除却时不时问几句不解之处,几乎是在听葛藏讲经。
倒不是于谦说不过葛藏,而是于谦本来就没有与葛藏争辩的意思,他将来也要与乌斯藏打交道,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两人谈了小半时辰。于谦忽然发问,说道:“大师所从的教义如阐化王所从的教义,有何异同。”
葛藏说道:“一脉相承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葛藏都多次被朝廷派做使者的原因。
毕竟朝廷养着这些僧人就是为了乌斯藏。而不是为佛教真意。
于谦说道:“我接任三边总督,改革茶法,关系到乌斯藏,唯恐阐化王误会,想找一个人拜见阐化王,表述本朝之意,禅师可愿意走一趟?”
葛藏说道:“为朝廷奔走,是老衲的荣幸,只是最近有讲法大会,请大人荣老僧准备数日。老僧也想请大人到场论经。”
于谦说道:“好。”
青藏道也是很难走的,数千里路,自然要好好准备了。而且在西宁也要入乡随俗,这里的藏传佛教也是大明统治地方的工具,归僧纲司管辖,于谦也要给几分面子才是。
第八十八章 高阳伯李文
于谦在西宁待了一个月有余。
做成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却是于谦在清觉寺参加法会。
其实哪里如葛藏所言,是准备好的法会,分明是葛藏为于谦专门准备的法会。
只是于谦也当做不知道而已。
当了法会当日,静觉寺人山人海的,也让于谦看到了藏传佛教在这一带的影响力。
在法会之后数日,于谦又分别见了其他三卫的指挥使,佥事,已经各级土司。具体怎么说,就不细说了。自然是一番揉扁掐圆一番,让他们惊惧之余,又心悦诚服。让茶法能够顺顺利利的推行下去。
到了而今新茶法的所有障碍都被一一清除了。
从江南,到四川,到陕西都做好了准备,但是剩下的事情却不是于谦要做的了。
于谦作为三边总督,今岁陕西又大旱,不知道多少事情要等着于谦处理,于谦注定不能将精力全部投入到茶法之上。
所以,具体办事的人就丘浚。
于谦这一段时间之内,不论做什么也都带着丘浚,让丘浚完全了解这里的情况,好对症下药。
于谦的奏折也得到了朝廷的批准。
西宁设州,与西宁卫同城,看上去是城中多了一个衙门而已,并无什么不同,但是实际上却是多了一套行政体系。
将西宁卫的民户,与李家的顶户纳入其下。
于谦亲自主持了分割,新设的西宁州下面就有编户三万多人。十几万亩土地。并全部登上编练黄册,并将西宁卫从陕西行都司划到了陕西都司麾下。
西宁州也划给了临逃府。
而西宁暂时没有知州,只有一个主事。西宁州知州自然要朝廷任命。但是这暂时主持西宁州事务的主事不是别人,却是张文。
本来当地人一般不会在当地任职。
这是规矩。
于谦却知道西宁与其他府县不同,不可纠结于成法。西宁一直是大明势力薄弱的地方,甚至在大明刚刚收复西宁的时候,设的就是西宁州,最后为什么取消,种种原因时代久远,也就不细究了,无非是当地人沦入蛮夷日久,已经不习惯汉人的统治方式了。
如果贸然改变,以内地的方式统治西宁,是万万行不通的。
而当地人熟悉情况。以张文的才能如果在内地一辈子都不能当上一个七品官,但是他毕竟是西宁土著,又熟悉情况。
让他暂时管理却是可以的。
甚至于谦已
经建议,让张文一辈子在西宁当官,从主事一直到知州,能让他当几十年了。其他的官员自然要从中原派过来。
有这个熟悉情况的人在。应该容易管理一下。
等二三十年后,张文老病或者亡故之后。张家或许在西宁成为望族。但是张家的人再想在西宁官府任职就不大可能,除非是胥吏。
即便如此在如此多的土官,卫所官员威胁之下,张家已经是州府的帮手。如果张家能有出息出一个进士。
那么州衙在西宁的地位也只能更稳固。
到时候,就顺利的将西宁这种,在于谦眼中不正常的地方结构,变成大明内部正常的地方结构。
当然了,他只能做如此想,而那个时候于谦已经看不到了。
于谦并且上奏朝廷,将茶马御史的驻地放在西宁。一来加强西宁的控制,二来也是好与乌斯藏方面沟通。
最后叮嘱丘浚用心办理茶马事务,然后带着李家一行人,离开了西宁回兰州去了。
来的时候万余人随行,走的时候也是万余人随行。
不过人员构成就不一样,来的时候万余人多有茶商伙计,而去的时候,却多了李家一行,李家真是家大业大,光随行就有千余人。
而且李家在西宁的产业一时间也搬不完的。还留了好些人在西宁。
对这一点于谦也没有看的太紧。
反正李家主脉不在西宁就行了,李家在西宁有些产业,也无关紧要。
李家不会去兰州,而是直接去北京。
因为关于李文的圣旨,已经到了。朱祁镇出手相当之大方。
朱祁镇在圣旨之中历数李文的父祖辈的功劳,又说李文协助办理茶马事务有功,封高阳伯,京城赐第赐田,并担任东胜总兵官。驻守东胜,修建城池管理养马事务,以备瓦刺。还有赏赐若干,什么金银珠宝,封妻荫子等等。连会宁伯家的子弟,都调入乾清宫,成为乾清宫侍卫。
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说朱祁镇小气也小气,反正最近几年,朱祁镇宫中开支,呈现直线下降的趋势。但是朱祁镇该大方的时候也会大方。
朱祁镇给李文的政治待遇,还有各种财产,真算起来,十几万两打不住。甚至如果朝廷真卖的话,上百万两也有人愿意讨钱。
毕竟在大明钱虽然是一个好东西,有时候真不决定什么。
不说高阳伯每年几百石禄米的俸禄,单单说赐宅,以京城的房价,皇城根的伯爵府邸,几万两打不住。北京田产,亩产产
量面积上未必比得上西宁这边田产,但是价格上却未必了。
北京作为兼并最严重的地方,成片的田产,那可是比外地高上好几倍。甚至按粮食产量来算,几十年产的粮食也未必抵得上田价。
但是即便如此,北京城边的田产,也是难求的很。
更不要说,很多政治待遇,已经御赐的宝物,更是无价无市。
除却高阳伯不是世袭的,就没有什么不行了。
但是这也很正常,第一次封爵,本来就是流爵居多,向世袭罔顾,还欠了些功劳。朱祁镇即便是在正统十四年大战之后,封得伯爵也大多是流爵。
即便是会宁伯的爵位,也仅仅能袭承三次而已。
李文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运,已经被朱祁镇立为典型了,不管是改土归流的典型,还是卫所改革的典型。
总之。
李文这一次卖身家,得到了很好的回报,一点也不亏。
但是李文也面对很多敌人。
土司这边就不说了,大明的土司在政治上从来没有地位。但是勋贵之中,也未必是全部是想改革卫所的。
无非是朱祁镇趁着成国公为首的靖难勋贵死的死,自杀的自杀,这个空档,完成了对京营的整合,直接控制了京营,才能将这改革在京城周围铺开。
但是即便在中枢,在朱祁镇嫡系武将之中,未必没有想维持卫所制度现状的人,更不要说地方上了。
只不过朱祁镇的比较强势,大家都不敢与一个正当年的皇帝硬顶而已。
但是不敢跟皇帝硬顶,但还收拾不了一个空头伯爵。
没错,李文即便如此身家,但是没有西宁的根基之后,在勋贵眼中也不过是一空头伯爵。
所以李文所言面对的情况,并不能说平安,这一片平静之下的风波诡迷,不知道李文知道不知道。
这些矛盾,都被与瓦刺的战争遮盖下去了。
毕竟战争能够勋贵集团带来太多太多的东西,在与瓦刺作战之上,皇帝与勋贵之间是没有矛盾的。
但是在打完仗之后,有些事情就不大好说了。
朱祁镇虽然借胜仗提高了威望,但是勋贵们也会因为胜仗扩充自己的实力。虽然看上去朱祁镇得利最大,但是真正情况谁能说得清楚。
有时候大腿也不是那么好抱的,因为大腿有大腿的敌人。
等于谦回到兰州之后,他才整理思路,将他对整个西北施政的想法,一一写在奏折之上,开始一封接着一封的递给了朱祁镇。
第八十九章 于谦的西北政策
朱祁镇在乾清宫之中,看着于谦的一系列奏折。
朱祁镇首先的看见的就是关于西宁马市的问题。
大明并非没有马市,但都是在九边,比如大同,抚顺都有马市,大战一开,这些马市都停了下来。
茶马一事,于谦处理可圈可点,朱祁镇自然放心。
只是即便是于谦大有收获,等大匹战马运输到北京,也就是明年的事情了。
毕竟而今也是秋后了。
这个时代的交通,实在太烦人了。
朱祁镇希望明年发动对瓦刺的总攻,已经不大可能了。
而后,朱祁镇又注意到了西藏的情况,特别是帕竹政权阐化王一脉内乱频频,还面临绝嗣的问题。还有权臣当道等等。
朱祁镇对帕竹政权的衰弱,并没有什么吃惊。
无他,这样的事情对一个读过中国史书的人来说,根本就是司空见惯寻常事。但是对帕竹政权之后的种种问题。
却是心中动念。
即便是现代打仗,也是舆论先行,朱祁镇适应了这个时代,更明白,一个好借口的重要性。虽然想打仗,总是能找到借口的。但是一个好借口,却能让朱祁镇省了不少事情。
这一点上,在朝鲜表现无疑。
如果朝鲜没有出这档子事,不管朝鲜让朱祁镇如何不如意,他也不能轻易动手的。
当然了,西藏与朝鲜不同。
虽然西藏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现在的朱祁镇对西藏其实不大感兴趣。
因为西藏的生存环境太恶劣了一点。
为了西藏动大军,有一点得不偿失。
但是如果用更巧妙的办法,统治西藏。他未必不愿意。
既然朗氏面临绝嗣的问题,朱祁镇如果能在这一件事情上插手,能兵不雪刃的将大明影响力扩张进乌斯藏,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至于该怎么办?
朱祁镇一瞬间心中就有两套备案。
第一套,那就是后世的转世灵通。
达-赖喇嘛已经出现了。虽然而今还没有开始转世,乃是一世达-赖,但是在藏传佛教之中,转世之说已经有了。
既然要转世,那么转世灵童,就要大明来选了。
这是后世成法,这里不多说了。
第二套办法,朱祁镇是临时起意的,特别是看到了朗氏家法之后,才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朱祁镇想赐朗氏朱姓,然后联宗,所以乌斯藏的第悉与座主,就必须从朱家之中挑选。而
老朱家是不怕绝嗣的。
什么?
你说朗氏不愿意?
这就要用一点手腕了,从宗教意义上,朗氏觉得自己的血脉高贵,但是谁敢说我朱家血脉不高贵,锦衣卫都在那里等着了。
而且朗氏绝嗣吗,与其给其他家族,还不如引入朝廷,毕竟下面的权臣们自己有一套班底,朗氏旧臣的日子定然不好过,但是大明虽然厉害,总是距离乌斯藏有五六千里。
鞭长莫及,自然要依仗朗氏旧臣。
对朱祁镇来说,如能达成这个目的,西藏世世代代在朱家的手里,朱祁镇也就满意了。最多驻守几千兵马护卫,其他的也就不再做了。
毕竟,西藏的环境也太恶劣一些了。
就当封一个藩王在西藏。
只是朱祁镇这个念头,却是突发奇想,至于具体怎么执行,就要细细思量了。
朱祁镇立即叫锦衣卫过来,交代他们两件事情,搞清楚乌斯藏的情况,还有就是从各地宗室子弟之中看看有没有谁虔心佛法的。
将乌斯藏的情况看完
就看到于谦关于马政的处置手段。
于谦准备在青海附近建立马场,归西宁州管理。
而这个时候蒙古还没有进入青海,真正让蒙古进入青海的时候,大体是在达延汗,也就是几十年之后。
而今青海附近草场足够大明放牧的。
再有就是于谦对西北各处马场的整顿,细则都不一一说明了。于谦争取在一两年之内,恢复马场,并向北京贡马。
但是马长成却也是需要时间的。
不可能于谦这里刚刚整顿,明年成年战马就出来了。
所以,即便是于谦想得再好,也未必能赶得上与瓦刺的大战了。
随即,又看见于谦整顿卫所,修缮边墙上面的问题。林林总总,朱祁镇也都是扫了一下而已。
倒不是朱祁镇没有兴趣。但是朱祁镇信得过于谦。
不过看到水利方面,朱祁镇却停下来了。
无他,朱祁镇对水利的特别关注,让他也成为一个业余的水利学家。
细细看于谦所说的西北水利。
首先,于谦指明,西北水利与河北水利不同,河北水利要防涝抗旱,但是西北水利只要关注抗旱就行了。
朱祁镇登基二十多年以来,西北发洪水的时候,朱祁镇只记得一两次。与东边南边根本不能比,但是大部分都旱的。
在确立目标之后,于谦首先要恢复修缮汉唐之旧渠。
汉代与唐代的首都是长安,西北这里是长安的门户,故而经
营的很好。有大量的水利设施,只是年代久远,已经残破不堪,有些因为地势变迁的原因,早就不能用了,但是还有一些损毁并不大,只要修缮一下,就可以发挥出作用来。
即便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也可以在旧渠的基础之上,重新挖掘,也比无中生有的好。
这些水利工程,工程量不大,见效也快。
正合于谦而今要做的。
毕竟大明财政都向北京集结,用来打仗。于谦虽然总督三边,但是于谦手中的钱,也不是太多的。
其次,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于谦就依托黄河,在兰州,宁夏,等地修建渠道,将黄河两岸作为经营的重点。
毕竟黄河百害唯利一套。
只是这水利工程,不可能像河北一般大刀阔斧的修建,而是要零敲碎打的修建,多是以风车,水车从黄河之中提水,然后修建灌溉渠道。
甚至相当一部分灌溉渠道为了防止蒸发,不能暴漏在地面之上,就要像西域坎儿井,已经汉代龙首渠一般,是在地下河的形式流淌,有效的减少的蒸发量。
于谦在计划之中,也没有向朝廷要钱的意思,却有一股想在西北待上好几年的心意。
不治理好西北地区,于谦并没有调任的想法。
毕竟西北百姓比起河北与江南的百姓,是在太苦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随即批道:“准。”
如果西北能尽复唐汉之旧观,对朝廷的帮助可就大了。只是治理西北是一件比治理河北还要困难多的事情。
而于谦现在的条件也比当初差劲的多。
最少于谦可没有当初朱祁镇从中枢近乎无限的支持。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于谦,随即批道:“西北之事,卿勉力为之,也需注意瓦刺进犯,万般保重,大功告成之日,朕请先生入京庆功。”
如果明年明军不对瓦刺发动进攻,瓦刺也不会闲着的。
毕竟,蒙古人的思维之中很少有休养生息,即便是有,也不如大明积蓄的快,所以,他们自然要南下。
经过两次败仗之后,瓦刺也不敢从东线,或者中线进入大明,而陕西所在的西线,就大有可能了。
这也是朱祁镇担心的事情。
朱祁镇看完于谦的奏折。默默沉思了一会儿。又翻开了下面的奏折,却是正端木瑞与和勇两人从大宁发过来的奏疏。
正统二十年秋,大明收复开平东胜的举动,顺顺利利的,就好像是一场武装原型。
正如之前所料。但是真正的困难不在打仗之时,却在打仗之后。
第九十章 近乎破产的草原经济
两人联名上奏,说明漠南蒙古的情况。却让朱祁镇心中一喜。
并非他们带来了好消息,恰恰相反,他们带来的坏消息。
这消息有多坏?
从端木瑞的奏折之中,可以看出漠南蒙古的草原经济,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
理解这一点,还要把握漠北漠南的经济总趋势。
可以说,从元朝灭亡之后。蒙古草原上失去了吸血的对象之后。整个草原经济直线下降,再也没有回头的样子。
在元代漠北可以产量二十多万石,这个数字或许还不如大明有些府的粮食产量,但是在漠北种出来,却可以减少大量运费。
但是经过几十年的战争之后。
漠南漠北的农业生产全部被摧毁。
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般。
其实在大宁,开平,乃至东胜等地,种粮食或许收成不高,但并非不可以的。但是从两人的奏报之中。
当地是没有一点农业基础。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朱祁镇并不奇怪。
但是下面的情况就让朱祁镇大吃一惊了。
在朱祁镇的心中,草原的经济支柱,不应该是畜牧业吗?毕竟蒙古就是游牧民族,这不是他们的老本行吗?
但是现在情况却让朱祁镇大吃一惊。
兀良哈数万人,但是牲口,包括马,羊,牛,驼在数量上并不是太多的,甚至按照端木瑞的计算,今年冬天,如果不加以赈济的话,就会相当大一批人饿死。
而端木瑞在开平,东胜也看过,情况相差不大。
在端木瑞的观察之中,漠南蒙古各部的食物来源,一半来自于放牧,一半来自于狩猎,两者近乎五五开。
朱祁镇其实很喜欢狩猎,狩猎带给人刺激,甚至要比打电子游戏强。只是朱祁镇亲自狩猎,才知道狩猎其实是一件产出比不多的事情。
要知道,大部分原始人都是从狩猎采集开始的,然后演变成农耕游牧等生产方式,不就是因为狩猎养活不了更多的人。
一个部落近一半的人都要狩猎来养活,可见兀良哈三部的畜牧水平下降到了什么的地步。
甚至为了赈灾,朱祁镇从京仓之中,发一大批粮食去漠南,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开支。
一直过的紧巴巴的朱祁镇,此刻却给很痛快。
因为兀良哈三卫的情况,印证了朱祁镇一个猜测。而端木瑞从很多地方收集的消息,更暗示了一点。
那就是瓦刺经济近乎破产了。
没错,漠北草场不错,但是漠南的草场何曾差了?
兀良哈就弄成这个地步,瓦刺的情况又能比兀良哈好上多少?
一场场大战,打得朱祁镇咬牙切齿硬撑,难道瓦刺就有人山人海了吗?
现在证明并不是。
瓦刺也先的处境,比朱祁镇更惨。之前朱祁镇看到锦衣卫报回来的情报,上面写着整个秋季也先都在狩猎之中。
朱祁镇之前以为是也先整兵经武,准备报复。
毕竟,对游牧民族来说,围猎本身就可以当成军事训练,但是而今看来,却满不是那一回事。也先是为了解决瓦刺食物危机。
如此一来,瓦刺的虚弱,也就呈现在朱祁镇的面前。甚至一些之前朱祁镇没有注意的情报也被他一一列出来。
那就是大明与瓦刺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当大明遇见灾情的时候,难道草原之上,就很太平吗?
只是蒙古对抗灾情的方式,与大明不同。大明自然是竭力救灾,宁肯掏空国库,但是蒙古却是愿意杀死别人,争夺剩留下来的食物。
草原上在正统十四年之后,多次内乱。
而今想想未必不是断绝贸易,连年天灾的激化了内部矛盾。
朱祁镇心中一句冒了上来,那就是瓦刺可伐。
之前别人所言,朱祁镇心中却是打了折扣了。他从来不敢完全相信一个大臣。但是此刻他亲自挖掘出来的,自然让他更相信。
仅仅是为了这个结论,朱祁镇就愿意付出很多粮食。
朱祁镇批阅道:“赈灾粮立即发运,当以推行青贮为要。”随即又看了看内阁给出的票拟。
却是兵部与户部联合运输,沿着驰道出关,出关之后,有边军护送,大抵有二十万石粮食。
朱祁镇想了想,在票拟上更改,道:“当怀远人,示之以厚,将二十万石粮食,改为三十万石粮食。”
朱祁镇不是穷大方,河北产粮区的形成,给了朱祁镇很大的帮助,最少在打仗的时候,朱祁镇缺的主要是银子,而不是粮食。
所以抽调出三十万石粮食,对京仓并没有什么压力。他每年放出来的陈粮就不止三十万石,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运输。
驰道只能通道边关,还没有空修到大宁。
说不定运费要比运输的粮食好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祁镇暗暗将用驰道联系草原这一件事情提上日程,不过这也是战后的事情,毕竟战事没有结束之前,大明是没有这个钱去修建驰道的。
朱祁镇又继续翻下去
,有些奏折,朱祁镇根本不细看,大抵是请安的,判决的,还有请粮的。
这些内阁都已经批过了。
请安的,朱祁镇有心思就写一两句,没有心思就点一个红点,表示看过了,只有判决的。朱祁镇也不会去细看案情。
并不是朱祁镇不注重人命,而是所有死刑都归朱祁镇勾决,但是在送到乾清宫之前,这些案子不知道经过多少的手了。
不敢说没有冤枉的。即便冤枉的,也是上下勾结,天衣无缝。
朱祁镇仅仅靠一点时间也看不出来的。
而且朱祁镇也不是官破案的,刑部有问题,要都察院做什么?都察院有问题,要锦衣卫做什么?锦衣卫有问题,要东厂做什么?
这些案子,这些部门都过了一遍。
朱祁镇自然不会浪费时间了。
不过很快,就有一个让朱祁镇感到气愤的奏疏,是广西的来的。
韩雍与柳溥之间相互攻击。
主要是关于大藤峡平乱的事情。
柳溥上奏,要包围围困起来,然后派人招抚,或者令土司兵进山围剿,总之他有一句,千方百计隐瞒,没有说出来的话。
那就是他不想进山。
至于韩雍的意思却是说,广西叛乱以久,贼寇有轻朝廷之心,以为在山中就是天堑,故而越发猖狂,横行无忌,围攻县城。不用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宵小,故而当发大兵,征召土司,进山围剿。
说实话,朱祁镇远在北京,对广西的情报,也是地方官员与锦衣卫的一些情报。他们两个人所言谁对谁错,朱祁镇也拿不准。
但是,他气愤两件事情。
韩雍已经总督两广了,柳溥就要听令。
其次,而今的局面不就是柳溥不敢进山造成的。
这话可以从其他人的口中说出来,但是朱祁镇不希望从柳溥的口中说出来。
越发让人怀疑,南方卫所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朱祁镇在御批训斥柳溥,并令柳溥回京,让田真代替柳溥镇守广西,令他听韩雍号令
至于对韩雍的奏疏上,同样是一通训斥,要让他熟悉民情,专司剿匪。
却是朱祁镇对韩雍搞不定柳溥不满意,朱祁镇自然也知道大明而今文武并立,有并驾齐驱之态。
所以文武之间的矛盾也暗自滋生。
柳溥与韩雍的矛盾,看上去是意见不合,但是背后到底有什么却不知道了。
只是柳溥一直不能剿灭,让朱祁镇失去了耐心,而且韩雍在江西赈灾表现不错,朱祁镇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第九十一章 日本金银
朱祁镇看过广西的奏折,又翻开了朝鲜的奏折。
徐有贞将朝鲜情况一一说明,其中固然有避重就轻的地方。
比如徐有贞说的朝鲜已经安堵,但是根据锦衣卫的报告,朝鲜南方的山中,其实还有些百姓不肯依附大明。
不过,在朱祁镇看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而且报喜不报忧,是官场的常态。
朱祁镇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随即徐有贞说明,山东,河南,河北一带的卫所,已经迁徙到了朝鲜。徐有贞更是呈上地图,却见这些卫所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就在汉城,平壤为中心的平原地带,这一带乃是朝鲜的核心地带。
另外,就是分别驻扎在各地的卫所。
在奏折还有一箱子文书,就是各地卫所的花名册,朱祁镇也没有看,就令人转给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两地,他们自己抄写一份。
徐有贞又报告今年朝鲜的赋税。
朝鲜赋税有也有几十万石。虽然不多,但是对于刚刚平定的朝鲜来说,能迅速的恢复生产,可见徐有贞还是有手腕的。
更不要说朝鲜粮草,直接从海路送到海西。从海西送到肇州。这一条路打通之后,朝鲜的几十万石粮食,能比得上江南几百万石粮食。
这对朱祁镇来说,自然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同样也不是一个好消息。
朝鲜都正常纳赋税了。
这说明朝鲜改朝换代的过渡期已经过去了。朝鲜大部分上流社会都在海西屯田了。两班贵族作为一个政治名词,已经不复存在了。
同时,也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朱祁镇想从朝鲜捞一笔横财,却也是不可能的。
面对财政缺口,朱祁镇难道真指望明年风调雨顺,能将这一笔钱给攒下来,连备用计划都没有?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忽然发现奏折最后一番话,是介绍日本的情况。有大量日本在釜山贸易,奏请朱祁镇,是否按照朝廷旧例在釜山开港。
日本这个词一跃进入朱祁镇的眼中。
一瞬间朱祁镇双眼之中,又一丝幽幽的青光,就好像是狼的眼睛一般。
人在吃了甜头之后,总是会想有下一次。
而今也是如此。
其实灭掉朝鲜之后,所获得的人力物力,才支撑着朝廷与瓦刺打上两仗。朱祁镇自然想复制这个行动。
但是大明附近有几个,既好消灭,又能纳赋税的,还能洗劫一票的国家?
无非就是朝鲜,越南,日本。
越南离的太远了,而且越南与大明打了几十年仗,不敢说彼此清楚对方的底细,但是越南是又应对中国进攻的经验的。
不可能速战速决。
而且地理位置上也距离北京太远了。
如果陷入僵持,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多了一个财政窟窿。
但是日本之前,朱祁镇也没有想过。
毕竟,日本在朱祁镇心中是一个强国,远远比朝鲜要强,而且即便是灭朝鲜,如果是李瑈自己作死,大明也不可能轻轻松松的将朝鲜拿下来。
李瑈如果能得朝鲜民心,打个好几年也是很正常的。
而日本更是如此了,灭日本搞钱?
朱祁镇一想,就觉得有些不靠谱。
但是此刻忽然觉得,似乎不需要灭日本?
首先,此刻的日本其实比朝鲜还弱,没错,朝鲜在世宗时期刚刚打赢了一次日本。
其次,日本要比朝鲜还穷。
这也是真的。
估计真要占领了日本,也收刮不出来多少油水。
但是日本金银却让朱祁镇惦记上了。
周忱开辟了大明银币体系。但是总体来说,大明银币已经不能算是主流货币,因为发行量太少了。
因为大明的银矿产量就少。户部宝泉局对银币制造也不上心。毕竟消除火耗乃是大部分官僚都不愿意的。
这里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朱祁镇倒是想扩大,但是户部也是有正当理由的,而今大规模扩建,很快就会处于无银可铸的地步。
缺少大量白银,乃是大明铸币税一直提不上去的原因,但是日本有白银啊?
日本金银矿是很发达的。
而且之前大明与日本之间,隔着朝鲜,朝廷不好将手伸日本去,但而今,大明已经吞并朝鲜,与日本仅仅是一衣带水。
插手日本,更是方便之极。
而且日本内部也是相当的混乱的。
这个时代,正是日本南北朝向战国时代过度的阶段。
镰仓幕府足利家维持的相当艰难,但是下面大名虽然各行其是,还没有到挑战幕府的情况。如果大明愿意扶持足利幕府,让足利幕府付出一点东西,估计足利幕府也是会同意的。
朱祁镇也知道他自己这个想法太粗略了。
需要有一个人随机应变。毕竟日本究竟什么情况,锦衣卫传来的消息,总是模模糊糊的。不身临其境,是不能明白的。
而这个使臣必须有纵横家的风范,否则未必能从日本榨出油水来。
选谁?
朱
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徐有贞。
徐有贞的手腕,真是又黑又狠,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将两班贵族玩的欲仙欲死,如果不是徐有贞与他们关系很好,这些两班贵族未必在大明消灭李瑈的时候,按兵不动。
徐有贞用完之后,像扔垃圾一下,将这些人给扔到西北了,一声令下诛杀千余人,很多还是他所谓的故友,徐有贞丝毫没有含糊。
放在影视剧之中,妥妥的大反派。
但是朱祁镇不在乎他品行如何,也不在乎他在朝鲜私下揩油。但是要看他能不能办事了。徐有贞的所作所为,让他根本不能进入内阁,进不了决策层,但是作为一个执行层的官僚,却是很合格,甚至太合格了。
日本之行,估计非徐有贞不可。
朱祁镇立即下诏说道:“召集徐有贞今冬来京述职。”
只是徐有贞即便来的快,估计也是年底腊月才能到京师。朱祁镇只能等徐有贞来了之后,再做此事。
不过,锦衣卫在朱祁镇的命令之下,已经先行一步了。
日本金银矿很多朱祁镇都记不住,但是他记住了两处,一处是石见,另外一处是佐渡。
石见银矿与佐渡金山,只有得一个,就足够朱祁镇挥霍相当一阵子了。
这两个地方,自然要锦衣卫先去埋点了。
果然不出朱祁镇所料,徐有贞接到召见圣旨,却没有立即上路,而是先上奏说明情况,朝鲜局势刚刚稳定,他不能立即就走。
估计在腊月底能来到北京。
这也是因为冬天天寒地动,深藏深山之中的朝鲜反抗者,在对抗着比明军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朝鲜冬天。
没有空来找大明的麻烦。徐有贞这才能趁着冬天来一趟北京,在开春之前,还要立即回去。
北国的冬天来的很早,最少大宁的冬天要比北京的早上许多。
就在朱祁镇还在期盼徐有贞的到来的时候,大宁的冬天,已经到了考验人能不能活下去的时候。
今年还比较好,有了赈灾粮,大部分人都能活下去。
但是牲口就不一样了。
总不能喂牲口粮食,大明的粮食也不能如此糟蹋。谁也不可能这么奢侈,而且大明的粮食虽然朱祁镇多给了一些,但是如果将这些牲口算进去,那也是远远不够的。一匹马的食量是三个人的。
所以,朱祁镇一直想要推广的青贮饲料终于派上了用场。
朱祁镇一直期盼的战略武器,能不能在草原上发挥作用,一切是不是朱祁镇所预料的那样,就要看着个冬天了。
第九十二章 畜牧业革命
大宁城中乃是大明驻军的地方,方瑾就驻守在这里。大宁驻军有一万五千人。
其中有五千马军。
而兀良哈各部落,而已已经重新编组,按照卫所的制度编组起来,兀良哈三卫,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明卫所军了。
当然了,各级卫所军官还是各部落的大小头目,唯独是他们高级贵族都到了北京城中,他们归大宁城中方瑾节制。
只是节制归节制。
方瑾一半的心思,都防这些蒙古人。
万一他们搞出什么事情该怎么办?
所以,方瑾不允许蒙古进入大宁城,只允许他们在大宁城附近建造营地,一座座营地都在外面摆开。
端木瑞在夏天都来到了这里,这些营地大多是他督造的,同时督造的自然也要青贮坑了。这一片不知道多少个青贮坑。
其实,这个技术真要说了,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将青草浇水埋起来隔绝氧气。当然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小细节。
但是大体上不差多少。
剩下的不过是力气活而已。
这个时代,不管是大明还是蒙古,人力都是最值钱的,也都是最不值钱的。
最值钱的,自然是人多力量大,这是无可置疑的真理,至于最不值钱,因为百姓的两膀力气根本没有人愿意付钱。
所以,当端木瑞以皇帝名义,指使蒙古这样做的时候,蒙古人虽然满腹牢骚。但是面对强势的大明军队,也不敢说什么。
再加上他们也要从明军那边得到很多东西。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东西在冬天之中,还真发挥出了大作用。
大雪之中。
端木瑞带着蒙古部落大小头目,连方瑾也来看了。
方瑾之所以来,却是因为这是皇帝亲自交代下来的,虽然朱祁镇觉得自己每天要交代不知道多少事情下去。
但是实际上,朱祁镇每天亲自交代的事情也不多,更多是批准内阁的意见。而今就算是朱祁镇批准了很多事情,放在大明两京十三,不十五省,再加上辽东,与朝鲜。
分布在每一个地方的事情,也不多。
自然被当地重视之极。
端木瑞亲自动手,将一个青贮窖给挖掘开来了。里面就出现了绿油油的来带着汁水的青贮料。
立即有人将这些青贮料,放在马圈之中。
马儿们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上前轻轻嗅嗅。似乎发现了什么,立即将这些青贮料给吃得干干净净的。
因为入冬以来,大雪纷飞,牧民积攒的
草料也都被吃干净了。这些牲口饿了不少时间了。
甚至还有人开始宰杀牲口了。
或许有人觉得,宰杀牲口很正常,毕竟这些牧民不杀牲口吃什么?、
很多人都有一种错觉,觉得游牧民族在古代也是天天吃肉的,事实却不是这样的,在古代底层牧民更多的是以奶制品生活。
不管,马,羊,牛,驼,都是他们非常重要的财产。
即便有宰杀也是非常有限的。
这些牲口更多是生产资料。
卖入关内,换取粮食或者其他生产必须的物资。而不是顿顿吃肉。
这也是为什么说,瓦刺对朝贡贸易依赖这么深,这就是原因。双方的经济结构的造成的。
看着这匹马大口大口吃着青贮料,牧民们都变得激动起来。
动物似乎有一种本能,他们本能的知道什么对他们来说能吃,什么对他们来说不能吃。以避免他们吃到有毒的食物。
当然,这也不是百分百正确。
在面对大自然产物时候,也是有相当高的准确率的。
既然马肯吃青贮料,那么就说这青贮料,在大概率上说是没有问题的。
其实,青贮料在京城不知道实验了多少次了。决计没有什么风险,当然了,或许在大概率上,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是这也是小问题。
只是当地牧民都不大相信。
毕竟对蒙古人来说,在如何养牲口上面。
他们才是专业的,他们才不是那么相信汉人的技术。这些牲口更是他们的命脉,根本,故而,他们宁肯顶着端木瑞,也要再看看。
端木瑞也由他们。
于是乎一群位高权重的人,围在马圈边,看着一匹单纯隔离出来的马,将青贮料吃过之后,再哪里悠哉悠哉的反刍。
“行了。”一个老者越看越惊喜,说道:“没有问题。”
“扑通”一声,不知道那一个蒙古人先跪在地面之上,向南边磕头,说道:“大皇帝万岁。”
一时间无数蒙古人都向北京的方向磕头,说什么的都有的,显示着有些语无伦次。
让端木瑞,方瑾也不得不跪下行礼。
等他们激情消退之后,端木瑞才下令将各处青贮窖打开,开始喂牲口,不过,其中也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
首先青贮料并不够。
虽然端木瑞储备下来不少青贮窖,但是用牧场将这些青贮窖给装满,也是非常大的工作量,到不能说蒙古牧民偷懒了。
但是他们对这事情毕竟不是太相信的。这股将信将疑的情绪,影响了储备工作。
还有,一些青贮窖也出了问题。
青贮窖虽然就是地面上挖一个土坑,再将湿润的草料埋进去,并埋上密封。最重要的是隔绝空气。
但是这毕竟是第一次做,端木瑞虽然从京城带来了不少技术员,但是比起北京的饲养战马的规模,大宁这里的规模大太多了。
技术员也不够用。
于是出现相当一批青贮窖直接从青贮料变成了肥料。扒开都什么都变成了农家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即便如此,这些青贮料也足够相当大一批牲口活下去了,纵然有人死,但是已经让牧民过了一个最好过的年关。
不过,单单是青贮料,还不能解决牧民的所有问题。
牲口的保暖也是一个相当大的问题。
蒙古游牧部落,他们没有固定的圈舍,即便有,也是非常简陋,仅仅限制住牲口乱跑,也不具备保暖功能。
一般来说,这些牲口都会仅仅的靠拢在一起,挤在一起保暖。
但是还是有外围的牲口被冻死。
端木瑞此刻也领悟了皇帝为什么看重青贮法了。
之前牧民之所以不想办法建立好的保暖的牲口窖,那是因为连冬季的草料都不能保证,冬季牲口必然饿死,掉膘。
这也是为什么,游牧部落南下都在秋季,因为用整个春夏来养膘。
而青贮料的存在打破了这一点。
在草料问题解决之后,牧民才有精力寻求下一步的解决方案,比如说弄一个保暖的牲口圈。
与青贮料做配套。
而一个保暖的牲口圈修建好之后,那就是定居的开始。
大明边境以北一部分地方,是宜耕宜牧的。
虽然粮食收成并不好,但是只要能种出来一点,就能弥补牧民在食物上的缺口。
再加端木瑞也知道,少府规划从宣府到大宁,从大同到开平,从偏头关沿着黄河到东胜卫。
这三条驰道。
未来的漠南草原,很可能就是定居点在驰道两侧修建,小块的耕地在定居点附近,远离定居点的地方,就是大片大片分割好的草场。
几个大城市,更多是起到贸易的作用。
如此一来,漠北是什么样子,还不明白,但是漠南蒙古就能纳入大明的版图之中,甚至能如内地行郡县制了。
端木瑞或许不知道,什么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结构。但是他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一点,更感受到了自己的前程。
如果漠南郡县,谁比他适合当地方官啊?
一时间他心中满怀激情的投入的青贮推广之中。
第九十三章 当今日本
正统二十年,在风雪临近尾声。
徐有贞也从朝鲜顶风冒雪而来。
朱祁镇命徐有贞越次觐见。
徐有贞将朝鲜的情况一一说明。
自然是报喜不报忧了。
其实,朝鲜不管怎么说是一个大国,从南北朝之后,几乎一直保持独立。有自己的文化传统,灭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军事上的征服因为李瑈的问题,变得容易多了。
在政治上,被徐有贞下了狠手,而今看上去也风平浪静,但是并不是说朝鲜人的抵抗意志就消失了。
在朝鲜北部,南部的山区之中,一直持续抵抗的,被徐有贞称为贼寇的人,是怎么在艰难的自然条件之下坚持下来。
其中自然有人支持。
占领朝鲜容易,但是灭朝鲜难。
当然了,并不是说,徐有贞做得不对,如果没有徐有贞将朝鲜两班贵族给成体系的消灭。而今的朝鲜决计不会这么平静。
但是,而今的朝鲜一直是存在隐患的。
这种隐患,除非等几十年后,所有朝鲜人对朝鲜的记忆模糊了。
那个时候,新生代才会自觉的从朝鲜人,变成了大明朝鲜省人。
很多时候,总是要时间来抹平的。
所以,京营曹义部五万余人,一直驻扎在汉城,虽然已经开始分批抽调回国,但是也增加相应的河北新兵。
也就是说,大明在朝鲜驻军细细数来,大概有十几万之多,虽然卫所军的战斗力不大行,但是管理治安还是可以的。
更不要说,朝鲜两道也划到了辽东省。
这种种暗流,有些徐有贞知道,有些徐有贞不知道。但是他在朱祁镇面前决计是报喜不报忧的。
朱祁镇也习惯将下面的好消息,打着折扣听,将坏消息放大倍数听。
至于该打几折,或者放大几倍,就要因人而异。
官员也有实诚人,不会注水,或者遮掩,但是这样的人却很少的。
朱祁镇了解的朝鲜情况,乃是大明的所有情况,都是这样的,看上去一片大好,花团锦簇,但是实际上,这这花团锦簇之下,有多少淤泥堆积,朱祁镇却不知道。
不过,朱祁镇却能做出一个初步的判断。
朝鲜这三五年没有什么大事,大抵就能平安过度了。
毕竟这也不是后世,只有上层阶级才有国家之念,下面很多小老百姓,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当然,在这样大变革之中,
无声无息之间,朝鲜由世宗大王建立的后世所谓的韩文,被徐有贞顺手给废除了。
这样的小事,徐有贞也没有汇报。
确定了朝鲜的情况,朱祁镇就将话题插入正题,说道:“日本的情况,你了解吗?”
徐有贞心思百战,在揣摩朱祁镇的心思。
如果说徐有贞了解日本,这是说谎。
徐有贞虽然多次出入朝鲜,但是对日本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他距离日本最近的一次,大概是乘船经过对马海峡。
但是如果说,徐有贞对日本不了解的话,也是并不全面。
古代士大夫号称不出门而晓天下大事,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并非完全虚构,但凡是志气的人,都很注意平常信息的收集与汇总。
过一处问当地风土人情,地方掌故,临一国见国家故事。为一官理山河地势。
这样做的人有非常非常的多。
徐有贞人品手腕如何,是另外一件事情,但是他绝对是古代士大夫的精英人士,虽然没有专注了解过日本情况,但是朝鲜与日本之间本就是邻国,很多事情都是相互牵扯的。
徐有贞在朝鲜下了大功夫,对日本一点都不了解,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暗道:“难道陛下想对日本动武?”
此念一生,徐有贞立即决定暗自劝谏。他首先要想到的就是自己,如果要对日本动武,那么朝鲜定然是兵家重地,给朝鲜带来极大负担。
恐怕朝鲜而今的局面就维持不住了。
这是要坏事的。
而徐有贞也推测,皇帝想对日本动武,恐怕是想从日本搞出一笔钱来,但是在徐有贞看来,日本国看似很弱,其实不然,并不是很好对付的。
徐有贞说道:“臣对日本有一些了解,日本足利家秉持日本大权,日本似弱实强,不可轻图,足利家族本身就是日本各地藩镇联合的产物,故而足利家的并不强盛,不过有数万奉公众而已,说起来,不敌曹将军一军。”
“然而弱的是足利家,而不是日本。”
“足利家族确立对日本的统治以来,百十年间,无一日之安枕,足利家架空公卿,大权独立,践踏斯文,武人用事,从上到下,都以穷兵黩武为能事。日本伍家子弟,弱冠即杀人,以试其胆。”
“各地藩镇,曰大名者,独立一方,抗衡幕府。”
“单单看足利家族,日本是弱的,纵然朝鲜攻对马岛,足利家族也弃之不顾,但是如果言日本国,却未必弱了。以臣之见,即便大军攻日,非数十万日本不得镇守。”
朱
祁镇恍惚之间,觉得徐有贞所言的是日本战国时代。其实他也不算错,如果从历史的划分来看,而今的日本,还不算战国时代,足利家族的权威,还没有轰然倒塌,但是在几十年前,被太祖封为日本国王的足利义满之后,足利家族已经是每况日下。
等什么时候足利家族维持不住日本的局面。
那个时候,就是日本战国开启的时候。
不过,是量变到质变的必然而已。
足利家族的统治,就以为日本战国时代埋下了伏笔。
徐有贞对日本而今的评价,是他基于历史素养的判断,日本从下面的大名到幕府,都呈现于政治军事化。
也就是说,反正掌控大军的政治人物,一定是军事人物。
而且日本几乎所有的税入都投入军事方面,因为在日本特殊的环境之下,只有有军事力量,才有政治权威。
就好像是中国五代时期,看似契丹南下,攻破汴梁,这个时代契丹不强吗?但是依旧在中原站不住。
就是因为五代时期的中国,已经全部军事化,一切物资向军事方面倾斜,虽弱而强。同样是金国攻陷汴梁,但是那个时候的宋朝,承平日久,军事荒废,虽强而弱。
同样,徐有贞不希望朱祁镇动了攻日本的念头,毕竟朝廷不可能在打瓦刺的同时,抽调出几十万大军。去镇守日本。
朱祁镇听了,有些小失望。
虽然基于政治利益,朱祁镇也明白,攻日本这个一件事情,在这个时代是不理智的。但是每一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马踏东京的冲动。
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东京。
如果日本真的很不堪,朱祁镇也不介意抽时间给解决了。
而今看现在的情况,只能放一放了。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朕欲有事于日本,当怎么做?”
徐有贞说道:“以臣之见。可蚕食不可鲸吞,可缓图不可急取。”
日本最强的也就是最弱的。
最强的就是他全面军事化,一切社会资源都集中在军事上面。这让日本的战争潜力非常大。
万历援倭之战,就说明了日本的战争潜力统一在一个政权之下,有多么惊人。
但是而今的日本最大的弱点就是这里。
日本一切军事准备,都不是基于外,而是基于内的,从这一点来看,日本战国时代的来临,也是一种必然。
如果在外部矛盾大于内部矛盾的时候,日本或许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但是当内部矛盾大于外部矛盾的时候,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