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长城倾颓
其实,朱祁镇很想留在这里。感受这种感觉。只是他的身体却不堪重负了。本来就已经衰老且脆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种气息。
朱祁镇叹息一声,意兴阑珊,忍不住咳嗽几声,说道:“好吧。”
这一次参观,就如此匆匆的结束了。
朱祁镇在遵化府城休息一日,再次乘坐火车。向北而去。
从遵化以北,就是燕山山脉。
朱祁镇并没有直接去漠南,而是在长城附近逗留了几日。看看长城,看看长城当地的百姓。
历史上,大明的修遵化这一片的长城,却是大明中后期。因为大明前期,大明承受的军事压力,更多是西北方向的,而不是东南方向的。而今也是如此。
这里的长城根本不是后世蜿蜒盘旋在群山之中,好像长龙,也没有空心敌台,等等附属的军事设施以及建筑物。
不过是一些夯土城墙。还有一些夯土军堡,只是从正统三十年之后,二十年间没有烽火,朝廷对长城维护拨款,一减再减,只是维持不倒塌而已,更谈不上什么修缮。而且修建长城的地方,大多是群山之中。
虽然附近有几亩薄田,但很少有人因为此滞留山中。
对漠南蒙古的开发,其实吸引了关内大量人口,毕竟在关内想要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在关外却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情。再加上以北京为首的工业化城市,也吸纳了很多人口。
所以这群山之中薄田,并不是多吸引人的。
朱祁镇带着数百护卫,沿着长城跋涉,顺着当初留下道路,巡视了十几个城堡,都成为的狐兔出没之处。
朱祁镇心中叹息暗道:“几百年之后,明长城估计只是一个历史名词,决计不会成为一个景点。”
朱祁镇内心之中很是复杂。
后世大名鼎鼎的长城,就被他折腾没了。其实不仅仅他,就是军中很多老将,都是对长城边墙很有感情的,比如杨洪等有过守边经历的人,他们都提倡居安思危,要维护这些军事措施。
朱祁镇也同意。
大部分后起之秀们,对边墙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更不要说,数千里边墙要维护起来也是一笔很大开支。
虽然大明军费开支比之前增加了很多,但是谁也不嫌手中的钱多,各部争夺军费的时候,总有分配不均的时候,很多时候,就从不着急的事情之中扣下来一笔,而维护长城是最不着急的事情。
就这样今日扣下一笔,明日扣下一笔。
等后来老将凋零之后。
更是没有人在乎了。
这就是大明边墙现状,从太祖太宗皇帝开始,到正统前期,总计投入数千万两的边墙防御体系,就这样在风吹雨打之中倾颓。
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并非长城不好,而是大明百姓并不需要他们了。
如
果坚持每年修缮,耗费更大。
朱祁镇神色有些黯然,他更想到了自己。
当年他以为大明是他的,而今才知道,人生不过一过客,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是过最尊贵的VIP客户而已。总就要走的,就好像这长城一般,当初是九边百姓生死之所系,而今却静静的躺荒山之中,等待着不知道多少年之后考古学家,来打开它们的心扉。
不是朱祁镇做的不好,而是时代将他留在永远的正统时代。自己却要掀起另外一段篇章。
朱祁镇心怀感伤,抬头忽然看见一缕炊烟,说道:“去看看。”
绕过几个山头,却看见一个哨所。当初是放烽烟的地方,而今却是一处民居,外面还用各种树枝围成一个小院,养着一些鸡鸭。
见大队骑兵出现。
却见大门紧闭,一个白发老头在顶上露出头来,手中似乎还带着一柄火铳,大声呵斥道:“谁啊?”
朱祁镇一示意,怀恩上前说道:“昌国公家将,路过此地,还请行了方便。”
这老头看了看,下了城楼,在吱吱呀呀之中,打开了下面的木门。拎着一根火铳,出来说道:“我看你们不是路过此地?”
朱祁镇说道:“老人家好眼力,的确不是,我是昌国公旧将,昌国公在的时候,特别注意九边城防,而今我要去漠北上任,特地来这里看看,却发现老人家在这里,想来见见老人家。”
这老头立即行礼说道:“小的拜见将军,昌国公他老人家还好?”
朱祁镇说道:“已经去了十几年了。”
这老头听了,长叹一声说道:“也是,我都老到这个地步了,昌国公也------”
朱祁镇之所以用杨洪的名号,是有原因的。
杨洪在边关一带是鼎鼎大名,特别是他守关二十多年,更是资历深厚,很多人都是他的旧部。更是体恤下情,很多人都怀念他。
朱祁镇用的正统三将,石亨暴虐,郭登毕竟是勋贵出身,与下面的士卒是有些距离的,唯有杨洪,近乎白手起家,从百户位置上,一步步爬上来,深得军心。
朱祁镇下马,令人去山间小溪取一些水,与这个老头攀谈起来。
这才知道这个老头的经历了。
这个老头而今六十多岁了,与朱祁镇的年龄差不多。跟随杨洪出过漠北。只是杨洪在漠北之战中,只有苦劳没有功劳,下面的将领也没有得到奖赏,这个老头就是这样,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他一辈子从军,根本没有与敌人交锋过,不是在追,就是押运粮草,等等非军事任务。
这让他全须全尾的活下来了。
但是同时让他在军中厮混十几年,一点功劳都没有。
他原本本地卫所出身。
后来被选入京营之中。只是在他选入京营之后,这里的卫所撤销了,一部分编入民户,一部分迁徙到了草原之上,听他说,就往北几十里,叫做热河的地方就是了。
他因为没有功劳。在服役十
几年之后,被京营清退,当时也给了一些银子,再加上他从军的时候积攒的银子,大概有百两上下。当时朝廷想将他安置在热河,只是他不愿意,要在京师厮混。
只是京师水深的很。
百两的本钱,三下五除二就没有了。婆娘也跑了。他回到老家,当年的卫所大多都改为民户了,而到了热河,也找不到年少的乡情了。
在时代的浪潮之下,这个老者漂泊不定,到了五十岁上下,终于到了这里落脚。
无他,这里就是当初他与他父亲驻守的哨所,他最熟悉不过了,再加上这里的都是用来防鞑子进攻的防御设施,坚固非常,虽然十几年没有人,但也不影响居住。再加上这附近,当年在这里驻守的人,还开出击亩薄田。
他用得一手好弓弩,更是会火器。常常猎些野兽,下山卖了,维持生计。
朱祁镇皱眉,说道:“岂有此理,都是为朝廷效力过的壮士,岂能如此?”
朱祁镇有意维持军中的新陈代谢,自然不会让人服役一辈子,但是也不可能与后世一般服役三年就能退伍,这是人口是数量,与培训成本决定的。随着时代发展,人口滋生,战争减少,这个年限虽然在减少,但是一般在十年上下。
只是退役之后,在朱祁镇改革之中,是有很好的安置的。
比如落户授田。
不管在东北,还是新疆,乃至于交趾,夷州,等等地方,都有大量未开发的耕地。这些地方的汉民也不是太多,只要退伍的士卒愿意,他们就能分一块土地,甚至还能当一个当地小吏。
这是其一。
还有就是纳入巡检之中。
各省府县巡检特别愿意用军中退下来的,大明武学虽然不能培养高级将领,但是对低级与中级将领的培养,已经有了一套办法,所以大明士卒的训练很有保证。
再有就是发放银两。
这个老者是选择的银两。
最后自己将钱搞没了。
朱祁镇也知道,大明的国力看似强大,但是与后世相比,还是差太远了。这已经是朝廷能做的的极限了。老者这个样子,其实并不是朝廷的责任。
他在乎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流民。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流民变乱之后,朱祁镇大移民政策之下,对流民的控制是非常严格的。一般来说当地流民都是对外移民的,以北往东北,南往南洋的原则分配。
但是而今,这个老者无疑是一个流民。
而且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武装移民,他手中的火铳,朱祁镇看的分明,就是第一批量产的军中火铳,而今虽然老了,但是杀起人来,却依旧是干脆利落。
虽然大明对火铳也有所控制,但是谈不上多严密,特别是在传统的关外地区,这里的民风就有佩戴武器的传统,同样也有现实需要,这些地方大多地广人稀,有很多野兽。是有防身需要的。
但是朱祁镇一想到,有大量的武装退伍军人拥有武器,就让朱祁镇内心之中一根弦更绷紧了。
第七十一章 民心生长城
都说明亡于流寇,其实真正亡于逃兵。
真正的流民很难撼动大明王朝,而真正让流民能与明军对阵的,却是大量逃兵加入流民之中。
这种后车之鉴,让朱祁镇很难不注意这些。
不过这老者的反应,却大出朱祁镇的预料之外,这老者勃然作色,说道:“这位将军,是什么意思?朝廷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小老儿我有今天这地步,又与朝廷有什么干系。怎么能乱说话。”
朱祁镇听了,有些出乎预料之外,说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觉得,朝廷如果不进行军制改革,而今你还是军户,不会如此独居于深山老林之中。”
这老头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朱祁镇带来的人马,似乎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在乎的。冷哼一声,说道:“军户有什么好的?如果军户好做,也就没有那么多军户逃亡了,我家也让是卫所老人,这才过得过去,至于其他征发过来的壮丁,真正是生不如死,甚至还不一牲口。”
朱祁镇对卫所制度之中的黑暗,只是从宏观方面来看的,对其中细节并不知道。
在朱祁镇对于卫所制度不能维持的判断,是从卫所逃兵有百万之巨,几乎占据所有的军队的三分之一。在体制之上,已经是难以为继了。
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样子,其中很多问题,都是在奏章上看的,感受的并不是太深的。
根本没有这个老卒感受的深。
他自称是卫所老人,就是指祖上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士卒。
这些人即便不能当上军官,也因为资历很老,在卫所之中是很有话语权的。这种出身即便是士卒,也不会被轻易欺负的。但也仅仅是欺负而已。他们在卫所之中的待遇也是差劲。只是父祖余荫尚在,不会太过过分而已。
但是对于那下征召过来的壮丁,或者说是被清军一时勾丁而来的,却是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真是人比牲口还贱,毕竟人牲口死了,还是卫所的财产损失。而人给弄死了,自然可以报缺额,从亲族里面在征召一个人。
所谓之清军御史,就是做这个勾当的。
所以凡是,新人来,不想尽办法讨好长官,以至于献妻献女,或许才能在军中活下去。
朝廷对卫所之中的情弊,也是根本不能轻易动手。
卫所是军队,就司法权来说,并不在刑部,而是五军都督府,而五军都督府在正统初,已经有虚化的趋势,这些事情五军都督府管不了,兵部倒是想管,五军都督府却不愿意。
但是即便兵部管了,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吗?这些军官都是世袭。这些壮丁都是外人,即便是查,也很难查出来什么东西。谁敢得罪整个卫所出来作证。即便是真有这样的愣头青。上面也不会轻举妄动。
毕竟法不责众。
如此的军队,即便有一些人能打的,但是上了战场,又能有什么作为?
对于这其中种种,老者是亲
生经历者,所谓卫所改革,很多卫所士卒都放而为民,就连老者自己,也应该卫所改革,失去了,本来世袭的土地。而今只能流离失所。但是他却并不觉得朝廷做错了。
首先,他很明白,即便是朝廷不收走。这些土地也未必能在他手中传下去。
不过数代,几乎每一个卫所的土地都向几个长官手中聚集。
他虽然有父祖之余荫,但是毕竟不是兵,不是官。
老者继续说道:“我最知道卫所情弊,指望卫所能打了胜仗,根本就是胡扯,即便能打仗,也不过是将官的家奴而已,我等士卒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更不要说完成太祖太宗之意愿,北上出塞,驱除鞑虏。”
“小老儿虽然不才,也曾行军万里,这一辈子足以告慰祖宗了。”
“再则从此地往北,数十里,就是热河。但是几十年前,这里是鞑子南下的一条路线,我父祖都是守此堡而死,而今我也老了,能死在此地,也算是归乡了,这与朝廷有什么关系?”
朱祁镇听了,忽然问道:“你对朝廷对漠南漠北的处置怎么看?”
老者摆摆手,说道:“小老儿,怎么敢谈国家大事?”
朱祁镇说道:“就当是闲谈,说说而已,怎么你不敢说?”
老者冷笑一声,说道:“小老儿,黄土都埋了半截,还有什么不好说了。要我说啊,当今陛下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上过战场,心慈手软,不懂的斩尽杀绝,那些狗鞑子都是属狼的,是养不熟的。他居然还娶了一个鞑子娘们,真不知道他半夜能不能受的了那股骚腥味。”
怀恩在一边听的,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装作听见好,还是没有听见好。
朱祁镇的脸色也有几分不好。
古代蒙古生产力低下,女人们都很少有洗澡的机会,而且常年穿着羊皮袄,出没在牲口群之中,身上自然占有了牲口的味道,就是老者口中的骚腥味。不过就这一点,朱祁镇可以作证,庄妃身上是没有的。
毕竟蒙古贵族的生活,对于关内的士绅来说,生活条件并不算上多好,但也不是太差。
这种味道自然是没有了。
到了皇宫之内,更是全天下最好的享受,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味道。
只是这个问题,朱祁镇不想与这个老头多做讨论。
朱祁镇对老者的观点,也有几分理解的。
毕竟九边士卒与蒙古人相互攻伐这么多年,很多彼此之间都是有血仇的。而今忽然说不打仗了,大家是一家人了。
鬼才与你是一家人?
怎么投降了,之前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这样的思潮在边关一直是有。
只是基于个人的恩怨,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为一个国家,还是要向前看的。毕竟人不能一直停留在仇恨之中,对大明的发展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甚至朱祁镇也揣测出这个老头这般际遇的原因了。
因为朱祁镇要平复汉蒙仇杀。不仅仅要安抚蒙古人,也要尽量用缓和的手段来压制汉人的复仇者。
这个老头有这么强烈的复仇理念,甚至动辄说要杀光蒙古人,怎么能留在军队之中,要做知道而今的京营之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从蒙古人中征召的骑兵。
朱祁镇对这了老头的想法,有是宽容,因为他一个人无碍大局,笑笑问道:“你觉得蒙古人会反吗?”
老头叹息一声,说道:“不会反。热河的汉人都与蒙古人做生意,甚至有不少娶了蒙古娘们,几代过后,谁还记得当初的事情,谁还记得我父祖都死在这里,蒙古人生活要比之前好太多了,他们怎么会反?”
“我一直期待他们反。否则我守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老者抬起头向北方看去,沿着数十年前一般无二的山口,几十年前,蒙古骑兵从这里南下,老者的父祖就死守这个小小的哨所,放出狼烟,随即被蒙古人围杀。几十年后,这却成为出关的一条小路。
只有这老者一个人在这里,并没有变化。
不,是有变化的。
岁月磨砺的他的容颜,苍白了头发,弯曲了身躯。但是他手中的火铳已经像几十年前那样,可以杀人。
朱祁镇一时无言。
他忽然对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几分惭愧。
他见到这个老者这个处境,第一个想法,就是他可以造反,因为他有造反的技艺。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随着大明的军队从民间招兵,还实现了退伍制度,军中很多技术,就无可避的传入民间。这种扩散是不可逆的。如果从这一个角度来看,随着火器的扩散,民间此早会有反抗的能力。
但是他真要禁绝的这些吗?
且不说能不能做?
即便是能做到,真是民不聊生的话,即便没有这些军事技术,百姓就不造反了吗?
任何暴-政都有终结的时候,大明想要多延续几百年,最重要的不是火器技术是否扩散,而是是否能得民心。能得民心,这些人都是藏兵于民,如果不能得民心,即便没有这些人,也不过是煤山一颗歪脖树的下场。
朱祁镇暗道:“却不知道大明江山坏在那一个不孝子孙手上。”
世上没有不亡之王朝。
朱祁镇知道大明总就有一天会灭亡,只是他改变这么多历史,将来会不会有崇祯还是两说。对于未来他此刻也有一些迷茫。
他一伸手,怀恩立即将从身上拿出来两个元宝,加起来大概有五十两上下。这已经是重重的一坨了。伸手递给了老者,说道:“都是军中兄弟,今日见了也算有缘,老弟就帮哥哥一把。不要推辞。”
老者轻轻一笑,说道:“这还有一些积蓄足够养老,这些不需要。而今大明天下,只要有手有脚,总能混上一口饭吃,放心饿不死我的。”
对于百姓来说,有手有脚能混上一口饭吃,就足够是盛世了。
第七十二章 赐名承德
朱祁镇不可能长期离队。
而在出了关之后,更是不可能。
毕竟,虽然有形的长城,已经开始倾颓,但是无形的长城还存在的,不仅仅存在这个老者的心中,还存在在无数大臣将士的心中。在长城以内,朱祁镇带数百人在大队人马附近行动,是可以的。
但是在长城以外,这种举动是被所有大臣一致拒绝的,甚至宁死不从的。
一方面是心理上的安全感的区分,另外一方面却是现实原因。蒙古贵族投诚之后,朱祁镇为了安稳起见,其实保留了一些蒙古贵族的权力,可以说漠南漠北的存在,与云南贵州等地差不多。
大明建立的交通线将草原分成了好几个块状区域,而这个交通线附近。都是汉族聚集地,而这个远离交通线附近的地方,草场分给很多蒙古贵族,分而制之。
当然了,这些年大明各地的地方官,正努力将国家的管理能力,深入到牧民之中,也就是说,蒙古贵族是代替皇帝了管理这些牧民。只不过这些蒙古贵族世袭而已,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但是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
在此之前,牧民与牲口一样都是蒙古贵族的财产。生杀大权都在蒙古贵族手中。
当然了,在归降之初,朝廷并没有大动干戈,只是完成了青贮草料的改革,让蒙古各部,由游牧变成的定居,并限制了每一个蒙古贵族的护卫,每一个蒙古贵族最多只能有三百人。只是其中生产关系,乃至每个蒙古贵族的实际兵力,都没有详细去核算。
原因很简单。
蒙古人是全民皆兵的,只有是一个蒙古壮丁,大多都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三百名额也不是虚设,这更多是来限制蒙古人的武器数量。每一个蒙古贵族只能有三百人制式兵器。
不过,蒙古人投降之前,已经被明军大杀一番,壮丁所剩无几,并没有多少人了。与每部三百人相差不大,甚至有相当一部分蒙古贵族手下未必有三百壮丁了。但是蒙古人安享太平的时候,人口滋生也是很快的。
每年都有很多新生儿出现。
虽然这其中有一次西征,事实造成了漠南蒙古各部大量西迁到了西域。但是而今蒙古各部人数依然比之多太多了。
不过草原上的汉人也多了很多。
围绕着几条驰道。形成了很多汉人的城池。也让中央的地方官有了用力的地方,一步步的深入到蒙古贵族治下,废除蒙古贵族随意杀人的权力,并剥离一部分蒙古人离开蒙古贵族。主要是这几个渠道。第一是蒙古人自己赎身,给一笔钱,从此就是自由身了。第二,就是朝廷征兵,只要进入朝廷的军队,出来之后,一般都会分田安置,不会回来了。即便回来,也不会是奴隶了。
一方面大明朝廷实力之强,不是这些蒙古贵族所能抗衡的。另外一
方面这些蒙古贵族有自己的草场,为关内供给牲口,羊毛,皮草等等。让他们赚到了他们一辈子都想不到金银。
这样的好处足够抵消一些其他方面的损失。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人手中毕竟是有一些私兵的。虽然不能说而今的蒙古贵族对大明不忠诚,但却不能将皇帝安全寄托在某些人的忠诚与不忠诚上。
所以,他们决计不肯让朱祁镇带着数百人出去的。以身犯险。
甚至在关内也是不行的,大部分大臣们都希望朱祁镇能老老实实的听话。只是朱祁镇是那种老老实实的听话的皇帝们。
只是朱祁镇在很多事情,也不可能与所有大臣都对着干。朱祁镇与老者说了话之后,就被催促回到了大队人马之中。出了燕山之后。地平线变成开阔起来。不过,这里的驰道并没有完全改成铁路。
铁路修到了热河,就转化为驰道了。
一方面也是草原上的特殊情况。
在草原上,不比内地。很多地方,好几里不见一个人影,随着这些铁再也不是当初的天价,但依然是很值钱的。在草原之上,很难防御有人偷铁轨。而且铁本身就是军国重器,草原又是一个让朝廷上下不放心的地方。
别的不说,扒了上百里铁轨,足够打造出万余人甚至更多人武器装备。
一旦有变,这铁路很可能就是叛贼的武器库。
另外一方面就是用马的便捷。
漠南漠北一带,马匹数量最多。大量供应关内,自己更是不少,在驰道上,这一点很是便捷,成本要比关内低上太多了。
如此一来,就将关外铁路建设稍稍放下一点。
而朱祁镇可以乘坐铁路的最后一站,也就是热河站了。
热河这个地名是因为温泉而得名的。再加上是出关之后,第一个汉民的聚集地,朝廷上已经准备设县了,就是隶属即将成立的遵化府。朱祁镇并没有立即进城,而是在城外看了看。热河所在之地,虽然在关外,但是实际上,在朱祁镇的感觉,不管是气候,还是民风,与关内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里明初的时候,是大明卫所辖地,太宗宣宗年间,将这些卫所撤入关内,这里就成为大明与蒙古人之间的隔离地带。
虽然是关外,但还不是草原,而是群山环抱之中,虽然周围的山也慢慢的变得平缓起来了。
这里的山谷山坡之上,到处都种着庄稼,这里的百姓,多是延边几个卫所安置出卫的士卒。虽然已经在关外,但是给人的感觉依然在关内。
朱祁镇虽然在后世大名鼎鼎的热河温泉泡了一夜,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感觉,让朱祁镇感到很是解乏,数日的疲倦都洗去了不少。
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旅行是一个苦差事。即便朱祁镇贵为九五之尊,有这个时代最好的交通工具,但是依然可折磨人,比如火车,在朱祁镇看来,设计火车
的人估计没有考虑过什么叫做防震系统。
即便朱祁镇坐着,时间长了都觉得整个脚都被震的发麻,感觉到地面有节奏的撞在自己的脚上,哐当,哐当。
这样的情况,一会儿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时间长了,当下火车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变得不灵便起来了。
朱祁镇也将丘浚叫了过来,君臣两人,一边泡温泉,一边商议着这里的情况。
朱祁镇说道:“而今还没有到漠南,就感受到了漠南蒙汉对立的情绪之深,你觉得今后,漠南会出乱子吗?”
这是朱祁镇最担心的问题,漠南距离北京实在是太近了,近到了几乎指掌之间,一旦出了事情对北京的威胁太大了。而今朱祁镇不担心任何事情,他担心今后的时候,曾经铜墙铁壁的防御体系,而今在岁月之中一点点的风化。
这才过去几十年,在过几十年,甚至百年之后,所谓的九边防线,只能在历史之中寻找了,如果有漠南反叛,估计到北京城下,可能都遇见不了什么敌人。
其中风险太大了一点。
丘浚说道:“陛下在漠南推行仁政,化夷为夏,此乃王道汤汤,天下正途,只是效果有些慢而已,只要后世子孙能秉承不失,臣以为不可自外于漠南。这几十年来,王化之道,日益浸润,臣以为是时候将漠南化都司为省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微微点头。
漠南都司变成一个省,不是大明增加一个省那么简单,而是对漠南地区进行进一步的改造。
其实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早就这个想法。大明所有都司,都是属于枢密院军事管理体系,并不是说这些都司下辖没有府县,而是在这个体系之中文官是在武将之下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有自己的特殊情况,不得不留着这样的情况。
但是漠南是最有可能撤都司为省的,不过必须让大明的统治在草原之上更加深入,最少对各地蒙古贵族的草场进一步的压缩,或者让他们仅仅享有经济权利,而失去了人身依附权利,这才能动手。
至于什么仁政王道,秉持不失,朱祁镇内心之中也是一笑而过。
这类马屁话,谁信谁是傻子。
朱祁镇心中挂念这一件事情,却也没有想在这里细细商议,而是说起了这里的地名,说道:“此地因这温泉而得名,热河出于温泉,不过里许就与寻常河水一般无二了,称作热河,有一些名不复实,应当另取嘉名,卿可给朕想一个。”
丘浚几乎不假思索的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他微微一顿说道:“臣以为,陛下玉趾轻践,乃是此地之恩泽,今后多少年都是谈资所在,更不要说陛下为蒙汉百姓,操劳甚多,此地百姓也受陛下之恩惠,不如就叫承德吧。”
“承陛下之德。”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承德这两个字,实在是马屁专用词,还是他与丘浚有一些别人没有的默契,不过他也不想改了,说道:“好,就承德吧。”
第七十三章 长城内外
在温泉之中休息,不过是这一次旅程之中,一个小小的休憩而已。
护送朱祁镇的军队加上侍从百官,在新近赐名的承德县,略作修整,因为之前还能乘坐火车,不管怎么说这个时代的火车,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比起这个时代其他交通工具,实在是胜过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从这里开始,大军就要脱离铁路线活动,虽然还有驰道,但是驰道的运载能力与火车相比,仅仅是一个补充而已。
巡视塞外,从某种程度上,与一场军事行动,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少了一些交战的环节,其余的各项准备,都是大差不差。
这个时候,朱祁镇挑选出来的马永,虽然年轻,却显露出不一般的能力,将这些上上下下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可见朱祁镇这么多皇帝做下来,还真有几分识人之明。
不过两日。马永一切都准备好了,向朱祁镇请示。
朱祁镇点头答应,大军这才再次出发。
似乎是泡过温泉,对朱祁镇的身体真是大有好处,还是久在樊笼里,今日复得返自然,朱祁镇的心中非常愉快,这种愉快的心情,也反作用于朱祁镇身体之上,觉得自己似乎又年轻了起来。
朱祁镇并没有听从大队人马的意见,在驰道的马车之上。
因为驰道上的马车,在颠簸之上,未必比火车要好。他与骑兵浩浩荡荡的走在驰道一侧,看见了与中原迥然不同的风光。
而今正是春夏之交,草色漫天接碧而来,一眼就能看到十几里之外,似乎天地都入目中,让人心情仓畅快之极,有一种要策马扬鞭,奔驰在天地之间,无拘无束的感觉。
当然了,这个时节正是风沙大做的时候,常常有风沙迎面而来,这让朱祁镇内心之中,不由的有些警醒。
刚刚还天朗气清,但是转瞬之间,就风沙大做,遮天蔽日,一粒粒沙子打在人脸之上,就好像是针刺一般。朱祁镇顿时有些承受不住,自然被将士们护送回到马车之中居住。
回去之后,朱祁镇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伸手一抚摸,只觉得身上,头上,衣服上,都有一层薄薄的黄沙。
“陛下,洗洗手脸吧,而今在路上并没有足够沐浴的水,还请陛下忍忍。”怀恩端着一盆水说道。
朱祁镇自然知道,而今是在车上,根本没有带多少水,估计这一盘水,也不是生活用水,而是从军中的食水之中节约出来的。朱祁镇说道:“朕那有这么娇气。”随即伸手洗把脸,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他问道:“塞外一直是这样吗?”
怀恩说道:“奴婢刚刚问过下面的人,一向如此,似乎这些年风沙大了许多。”
朱祁镇心中微微有一丝沉重。
这就是他从奏疏之上,看不到的情况。
漠南的情况,在各级官员的口中,都是一片大好。整个漠南而今已经有几十万汉人百姓,聚集好几次地方耕种。甚至在东胜位地区,已经有了塞外粮仓之名。一度从东胜卫向宁夏
,大同等地区调运粮食。
方才有丘浚的撤都司设省的想法。
只是从来没有人给他说过,塞外的风沙一日胜过一日了。
朱祁镇沉吟了片刻,吩咐怀恩说道:“下去查查,将这二十多年塞外风沙频率次数,汇总一下,给我送过来。”
朱祁镇习惯了不断的处理各项事务,这才是朱祁镇的生活本身,此刻也是如此,虽然出来只是想看看大明大好河山,但是发现任何一个问题,朱祁镇总是忍不住去看看,想知道能不能处置。
这似乎是一种本能。
在当晚扎营的时候。朱祁镇就拿到他想要的。
至于这半日之内,下面无数人是怎么高效率运转的,朱祁镇并不是太关心的。
他看过之后,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大量在漠南屯垦是有副作用的。
漠南之所以是漠南,就是因为在大戈壁,古人所称为瀚海之南,甚至开平城,就是元上都,就已经北临沙漠。
距离沙漠越近的草原,生态就越是薄弱。
而今改游牧变成了定居,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种朝圈养了,这固然大大提高了畜牧业的生产效率。但是如此一来,也大大的增加了草原的负担。更不要说,还有不知道多少汉民在草原之上,开垦的土地。
如此一来,固然加大了大明朝廷对草原的控制,增大了北京的战略安全。
但是对草原是另外一种伤害。
要知道在草原深处,很多地面植被都没有自然恢复能力。
在中原很多地方,将一片植被给去除之后,不用管,一段时间之内,自然会有植物将这一片空地给填满。
但是在草原之上,却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不全是这样的。在临近沙漠的有一些地方,将草皮挖出一个洞来,等待一段时间,将不是植被重新将这里覆盖,而今这里会成为沙漠的一部分。
当然了,这仅仅是朱祁镇自己的想法。
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回答朱祁镇的疑问。
于是,朱祁镇在今后几日,宿营的时候,很注意观察自己的宿营地,并且找到当地的人来询问。
朱祁镇是沿着驰道而行的。数万大军选择的宿营地,自然是当地的聚集点,朱祁镇细细看过,这里的村镇布局,就是一车站为中心扩散开来,一般来说这里都有一个湖,或者一条小河,在水源的滋润之下,这里的水土非常好。足够开垦出耕地。
而耕地外面,就是各家划分出来的草场。
就这也农业牧业与沿着驰道进行的商业,有机的结合起来。形成了漠北小镇的基本格局。
漠北大大小小的汉人村落与小镇,在经济结构之上,或许有些区别,但是大差不差。
至于风沙之事,这里并没有多少体现,毕竟这里还是燕山北麓,很多发源于山脉之中的河流,都从南向北而流,这里纬度更低一些,对人类活动的容忍程度更高一点,还看不出这些风沙侵蚀的环境。
这也给朱祁镇提了一个醒。
就草原上环境保护这一件事情,恐怕不能一刀切。
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过度开垦自然不行,甚至他怀疑汉蒙之间的矛盾,有相当一部分,就是因土地的使用。
倒不是说蒙古人不想让汉人用土地。
蒙古人作为战败者,他们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能力说:“不。”只是蒙古人或许不知道什么叫做环境保护,但是他们并非环境保护的意思,这种意思就是隐藏在蒙古人各种传说与神话之中。
或许他们并不知道,人与自然之间,该怎样的相互调合。但一些事情做了之后的后果,他们却是知道。
毕竟,蒙古人在草原之上生存繁衍多少年了。
是有自己的经验与智慧的。
汉人将关内的做法,用到关外,有些是可以的,有些却是不可以的。
这也给朱祁镇出了一个大难题。
怎么说?
对于朝廷来说,一刀切的政令是最简单,也是最方便的事情了,但是严苛规划某些地方什么能做,不能做。本来就是一繁琐之极的工作,更不要说在做这一件事情的时候,还要派人监督落实。
不是朱祁镇小看大明政府的行政能力。
实在是这样的政令落实,很难不扰民。不出问题。
随着越往北,朱祁镇心中担心就越重了。
因为如果刚刚出了燕山北麓,朱祁镇面对的是比北京城之中大了不少的风沙,动作就遮天蔽日,黄沙充塞天地,虽白昼,却好像是黄昏的景色,还看不见沙漠本身。
但是在大宁城附近,朱祁镇就看见了。
一片片裸露的土地,虽然还不称之为沙漠,但鲜少植被。可以称为荒漠了。
当然了,数量还不算多,毕竟大宁卫还不算太北边。
但是很多沙尘未必都是从大戈壁之中吹出来的,而是从这里飞扬而去,一知道北京,甚至北京以南的一些地区。
朱祁镇在大宁城外,就远远看见了这一座大宁雄城。
而今的大宁城,已经不是当初的大宁城了。
当初大宁城不过是国初建立的城池,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早已不成样子了,连驻军都不大能用了。而今的大宁城,就是大明漠南都司所在地,可以称为省一级的城池了。更不要说大宁的特殊地位。
大宁不仅仅是掌控漠南蒙古的要点。也是一个交通要道。
驰道从大宁向三个方面蔓延,第一个方向,从大宁向西而去,向开平城方向,连接开平,东胜,穿过阴山与黄河之间的地区,与宁夏连接在一起,与西北驰道连接在一起。
向东北方向绕过大漠戈壁,再向西北而去,与龙城相连。往正东,就是与辽东相连。
可以说坐镇一地,兵临四方。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的。
所以之前的大宁旧城就不能用了,由兵部拨款重新营造新大宁城。
第七十四章 重镇大宁
大宁城垣并不是太高的。
这也是新的战争经验所至。
在火炮攻城的时代,城墙并不是需要太高的。甚至越高的城墙并不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甚至更容易攻破。但是并不高的城墙之上,大炮林立。
这些大炮,或许已经不是大明最新的火炮,但是放在城墙之上,还是可以用的。
大宁城镇守兵马有数万之多,其中隶属京营的有四万,隶属各地卫所的有三万多,隶属蒙古贵族归大宁城管理的,有两三万之多,这个数量并不是太准确的。
而漠南都指挥使,大宁总兵官正是杨珍。
就是当初托了杨洪的面子才能参与日本之战的杨洪的孙子杨珍。这些年过去了,杨珍已经成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宿将。也成为昌国公的继承人之一。只是杨珍的父亲,却只能在枢密院中挂了一个闲职。
杨珍也是正统勋贵们寄希望的后起之秀。
希望将来能与张懋一争短长的人选。
不过杨珍比张懋的年岁要小上不少。杨珍更可能是接张懋的班。
朱祁镇远远看见大宁城之中的时候。杨珍已经带这大宁城中的官员将领以至于蒙古贵族远迎数十里,拜见朱祁镇。
杨珍一身甲,走路之间,铿锵有声,声音也是粗糙之中带着一种磨砂之感,有一种让人信任的感觉,他在朱祁镇身前行礼,说道:“臣漠南都指挥使,大宁总兵官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听了杨珍的声音,忽然有一种错觉。他似乎感觉到了杨洪复生。
这种庄重严肃,不言苟笑的风格,的确是杨洪的风格。
只是斯人长决,江山依旧在,而人物常新。
朱祁镇将自己的错觉给压了下去,缓缓的说道:“起来吧。”
杨珍说道:“谢陛下。”之后才缓缓的起身,说道:“陛下巡幸大宁,是臣等的荣光,也是大宁城的荣光,还请陛下允许臣为陛下引路。”
朱祁镇说道:“好,正要你这个东道主,来尽地主之谊。”
杨珍听了,立即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虽大,乃是陛下之土,大宁城也是如此,臣又怎么能被成为东道主?还请陛下收回此言,臣断然不敢受。”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昌国公后继有人,你的性子与当年昌国公一般无二。这句话算是朕失言,好了,你带朕看看着大宁城吧。”
杨珍说道:“是。”
随即杨珍在朱祁镇身侧,落后朱祁镇半个马位,而朱祁镇另外一边,就是丘浚。
如果杨珍没有昌国公世子的身份,那么他是漠南都指挥,大宁总兵官,也不可能在这个位置的。
朱祁镇进入大宁城之后,发现了大片大片的空地,心中这才感觉到了。
这大宁城池的范围有些太大了一些。
虽然大宁城是漠南都司的驻地,但本质上漠南都司都不是一个太富裕的地方,大宁城也撑不起太大盘子。当时朱祁镇并没有细想,看了而今的局面,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珍说道:“陛下,漠南地区一到冬季,很多时候就会有大雪普降,一眼望去,都是茫茫一片苍白,号称白灾。与冬日不降雨雪的黑灾并称,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就伤及百姓。更有暴风雪一出,人畜帐篷都被大雪掩埋,人就如此生生的百活埋了。”
“故而大宁城建城之初,就想道了这个问题。”
“在城中开辟了大片土地,每到冬天,就有大量的百姓来到大宁城中躲避大雪。”
“而今这些人都已经离开了,才有这样空荡荡的空地。”
朱祁镇听了,问道:“我记得青贮法之后,就由放牧改为定居了。他们怎么还会迁徙?”
杨珍说道:“青贮法,乃是良法,青贮法之后,百姓生畜冬季死亡不多,蒙古各部也不游牧了,而是各划地界,大宁城附近,乃是漠南最好的草场。而在大宁之中躲避风雪的人,都是大宁附近的百姓,不会太远的。”
“在漠南其他各城之中,请打大体也是如此。”
朱祁镇这才点点头。
而这一片空地,还有一个用途就是屯驻大军。
朝廷如果北征的话,大宁城之中空地,足够驻扎十几万大军。
走过这些空地之外,又是一道城墙,这是大宁的内城,这里面才是真正的大宁城。日常有人生活的大宁城。
只是此刻大宁城中的百姓,也不能进行正常的生活了。
他们的正常生活被朱祁镇的到来给打乱了。
却见车架从大宁城中主干道上经过,两侧都是百姓,不论蒙汉,都拜倒在地,望风焚香,以至于朱祁镇闻着这种大片大片的劣质香烛的味道,有些呛鼻。
声势如此之大,让朱祁镇不由的有些不好意思。
说实话,这是朱祁镇出巡以来,第一个大城市。
遵化并非不大,但是遵化城朱祁镇没有过,他仅仅是在遵化铁厂参观了一下而已。
朱祁镇对身边的人说道:“传令下去,免除大宁城今年赋税,一切赋税由少府出。”
杨珍立即说道:“臣待大宁蒙汉百姓谢过陛下。”
朱祁镇看着大宁长街两侧,都是两层三层的木制建筑,上面还有各种的招牌,不论是皮草行,药材行,布匹,粮食等等商铺。甚至还有大明银行的面铺,说道:“你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都是朕的子民,朕自然要体谅一二。”
其实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朱祁镇在出巡之前就有准备了。
毕竟他不能向满清皇帝学习,出巡的费用要地方报效。而是要向汉唐皇帝学习,汉武帝出巡所过的府县,一般都是减免一年或者数年的赋税。遵化地方财政很强势,是北方少有的富县。根本不用减免。遵化地方承受得起。
而大宁就不一样了。
不仅仅大宁,乃至整个漠南蒙古,都是一个穷地方。减免赋税这一件事情,怀恩那边都准备了,不过朱祁镇这个时候就说出来而已。
而且朱祁镇这一次出巡,为了让文官妥协,也做出了一点的妥协,一般减免赋税,都是从户部帐上给一笔勾销便是了,而朱祁镇却户部将这些减免赋税的府县所减免的赋税一并报给内库,又内库出钱。
反正内库有的是钱。
朱祁镇进驻大宁都指挥府。作为朱祁镇的临时行辕。
毕竟大明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皇帝皇子出巡,只能住在官府或者宗室府邸,不能住民居。
而漠南都司规格最高府邸,就是大宁总兵府。
朱祁镇住进大宁总兵府之后,也不消停。
如果朱祁镇到了其他地方,或许不会有这么麻烦,但是这里毕竟不是其他地方。而是漠南。
漠南漠北的蒙古贵族作为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不能不让人另眼相看。
朱祁镇上一次出巡漠南,就是为了安抚蒙古贵族,而今朱祁镇到了这个义务,还是要有的。
以孛儿只斤家族为主的几十个蒙古家族的贵族,纷纷的来拜见。
朱祁镇一一接见了,不过以旅途劳累为名,仅仅是见了一面而已,并没有说些什么。
等朱祁镇将这些蒙古贵族打发之后,就拿来蒙古贵族的资料细细揣摩。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怀恩,你觉得这些蒙古贵族该怎么处置?”
朱祁镇一边问,一边将心思聚集孛儿只斤家族的资料之上。
只能说孛儿只斤家族的人丁不旺。
不知道是不是铁木真当年杀戮过重,报应在他的子孙头上了。
孛儿只斤家族被瓦刺杀的几乎一根独苗都没有了。在投降大明之后,好容易保全了一丝丝血脉。毛里孩在漠北又搞出了一些事情,成就了伊王知兵的名声。也给孛儿只斤家族带来惨重的损失。
这个过程之中,伊王与蒙古贵族们渐行渐远,但是事情都有两面性的,伊王与蒙古贵族之间的裂痕,所造成的损失,决计不仅仅是伊王单方面的损失,同样也是蒙古贵族的损失,而损失最大的就是孛儿只斤家族。
毛里孩之事,让孛儿只斤家族在大明朝廷之中被打入另册。而孛儿只斤家族的光环也在蒙古贵族圈子里面一点点的褪色。
毛里孩一脉自然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孛儿只斤家族被瓦刺弄得人丁稀少,本来最多的一脉,毛里孩一脉也被连根拔起了,剩下甚至找不到一个血统纯正的孛儿只斤家族的传人。
于是孛儿只斤家族在大明的地位,更类似于吉祥物一般。各种权利与影响力渐渐的消散了。
怀恩在一边伺候朱祁镇看文件,听了朱祁镇的问话,轻轻一笑道:“陛下,这种国家大事哪里有奴婢说话的份上。不过,以奴婢看来,这些蒙古贵族都挺老实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他们老实吗?未必。不过的确不能大动了。”
第七十五章 那达慕大会
朱祁镇也知道,应该温水煮青蛙,钝刀割肉。
虽然大明朝廷对这些蒙古贵族,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如果用这种优势,去强行的将蒙古贵族们的特权,给废除。是有后遗症的。
即便是孛儿只斤家族,经历毛里孩之事后,朱祁镇依旧以郡王的待遇对待,不是因为朱祁镇娶了一个蒙古女人,就被迷倒了,不知道轻重了。而是在大多数蒙古普遍百姓眼中,成吉思汗,是永恒的神。
成吉思汗的子孙,是蒙古人的王。
这种传统几乎根深蒂固,到深入骨髓之中。虽然这几十年的变化,也撼动了不少人的思想,但是想要做出根本性的改变,还是缺少时间的。而且蒙古人一直都是当蒙古贵族的牧奴。习惯的蒙古贵族的统治。
单单是蒙古贵族从来不值得朱祁镇上心。但是整个蒙古族,却值得朱祁镇上心。
如果朱祁镇不想用激烈的翻天覆地的革命来,将蒙古贵族这个阶层全部干掉,朱祁镇只能等待,这几代之后的蒙古人忘记之前的传统。
当然蒙古人忘记了心头成吉思汗。就是蒙古贵族对大明没有用处的事情。
那个时候,怎么捏他们都没有问题。
只是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此刻不是时候。
第二天一早。
朱祁镇还刚刚起来,就听怀恩来报,说杨总兵,与顺化王在外面求见,已经等候多时了。
杨总兵自然是杨珍,至于顺化王,可不就是孛儿只斤家族当代家主。孛儿只斤莫伦。这位大明顺化王而今才二十岁出头,他被蒙古贵族不服从的另外一个原因,他自称乃是脱脱不花之孙。但是脱脱不花的几个儿子,几乎都死在瓦刺人手中了,他所说的很值得怀疑。
只是除却毛里孩之外。也就是他了。
毛里孩一脉被杀绝之后。别无选择。
如此一来,这位顺化王,也就只能死死的抱住大明的大腿。
请安过后,
顺化王当即行大礼,说道:“陛下来大宁,我等倍感皇恩浩荡。请陛下在大宁稍待,亲临那达慕大会,让蒙古各部上下,感受圣恩浩荡。”
朱祁镇听了,看了一眼,在一旁侍立的丘浚,说道:“我记得,那达慕不应该在七八月份吗?”
那达慕大会即便在现代还有。只是与古代已经大不一样了,那达慕大会传说是成吉思汗所创,本来就是来阅兵,检验士卒,准备打仗的活动。一般在七八月,秋高气爽,马肥弓强的时候。
顺化王说道:“陛下在此,何必要在意时节?”
朱祁镇听了,没有说话。他也习惯了这个待遇。他看向丘浚。
丘浚出列说道:“陛下,顺化王次此意甚坚,臣以为陛下不当拂了顺化王的好意。”
丘浚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说他与顺化王有什么关系。而是从安抚
蒙古贵族的角度来看,在大多数文官都不习惯用暴虐的手段来处理问题。更喜欢以和为贵。
朱祁镇说道:“好,不过朕不会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时间够吗?”
顺化王说道:“足够,足够,请陛下放心。”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怀恩。”
怀恩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令马永挑选军中勇士,也参加那慕达大会,与民同乐。”
怀恩立即答应下来。
顺化王的效率很高,几乎一天之内,就将大宁附近的蒙古人都聚集过来,加上大宁原本的人,大概有几十万之众,将大宁城内外烘托的热热闹闹的。看上去比过节都热闹。不过那慕达大会的会场并不在城内的空地,而是在城外。
大量的蒙古人,一座又一座的帐篷,几乎将外面的草场都给遮盖住了。
而大宁的军队与朱祁镇带来的护卫也几乎全面出动。
朱祁镇自己并不觉得,这一场大会上会出什么问题,毕竟蒙古贵族们也没有这个胆子。但朱祁镇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紧张的不得了,唯恐出了什么篓子,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达慕大会,在后世增加了这样那样的项目,但是在古代却实现将对方相当是简单的,仅仅有三项而已。摔跤,赛马,射箭,都是军中有用的技能。
这让朱祁镇想去,当初为了将自己的影响力贯彻在军中,在南海子举行的射柳之会。
两者都有相似之出,朱祁镇索性吩咐一二,将射箭这一项,改成了射柳。
这一点改动,对蒙古人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于是正式比赛那一天,朱祁镇与丘浚,等大小大臣坐在高高的木台之上,而高台下面都是马永亲自带了数百护卫,一身铁甲有曜日之能,面甲都落下来了,似乎已经处于战时状态了。
一旦有变,马永可以保证他们能立即转变到战时状态。
不是马永心思重。
而是这场面太热闹了。
对于蒙古人来说,那达慕大会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蒙古人进入大明之后,有大明的通商,有青贮法对畜牧业的改革,哪怕依旧没有蒙古贵族的压迫,但是总体上来说他们的生活是一日胜过一日的。
对大明皇帝,还是有感恩之心的。
再加蒙古贵族们也明白自己身处嫌疑之地,那么宫中有庄妃,但是近来庄妃母子很明显的与大位无缘,他们自然想更加拼命的保全自己的地位。即便热闹,也想办法,让他们变得热闹起来。
更不要说本来就有这种热闹的底子,只要用些力气,自然让蒙古百姓,几乎男女老少都参与进去了。
而且那达慕大会本身就有相看男女的传统风俗。
却见一个个蒙古大汉光着膀子,都在热身。而周围围观的人,一圈套着一圈,很多人都看不清楚场上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更是高高的挑起,或者找了一个什么东西垫脚。这种热
闹到了,连朱祁镇看台附近,也有不知死活的人硬闯。
可偏偏朱祁镇下来与民同乐的旨意。
马永什么也不能做,更不能伤了这些百姓。他只能这样做,防止出什么不测之祸。
朱祁镇一辈子都没有与人做过什么生死决斗,但是弓马刀剑手搏之术,还是有些涉猎的。
此刻的他将千里镜放在眼前,就好像后世看球赛一般,细细看着赛马,摔跤,与射柳比赛,一时间倒是大为欢乐。根本不在乎马永担心成什么样子。
一场赛事,自然是精彩纷呈,各方蒙古勇士下定决心,在大明天子面前表现出最佳的状态。同样朱祁镇让军中好手下场,这些军中好手,也断然不想败的。这些人都是马永手下。但是马永本部,是从京营之中挑选出来的好手,用来护卫皇帝出巡的。
不敢说代表了军中最高水平,但也顶尖水平了。
更是代表军中的颜面,自然不肯落于下风。
不管是马术,还是骑术,射术,双方都几乎拼命,有很多人都打出真火了,特别是摔跤这一项上。
马术与射术,毕竟不是间接对抗,几乎没有直接对抗,但摔跤就不一样了。一个个恨不得要了对方的性命,如果不是皇帝在上面看着,估计今日恐怕要血溅当场了。
只是围观的人,却不在乎上面交手的人心情,只觉得今日的比赛分外精彩,一个个大声高呼,为自己支持的选手加油喝彩。
大会连续了三日,而且人员也越来越多,甚至有其他地方的人,远远的赶过来看的。
朱祁镇将这三个项目的优胜者,纷纷赐以百户之职,并收纳到武学之中。并定下规矩,从此之后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都要有官府派人主持,并且每一个优胜者,都能进入武学读书,从而称谓大明军队后备军官的一员。
毕竟能有从这么多蒙古人之中脱颖而出的能力,即便不能学到点什么,但是做一个临阵冲杀的勇将,却是搓搓有余的。
整个那达慕大会让朱祁镇在这里停留了数日。他自然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召集蒙古贵族,说道:“朕此次北来,见诸位安居乐业,汉蒙一家,就已经很安心了,但是有些话,朕还是要说的。草原是汉蒙百姓生活的根基所在,所以保护草原,却是任何一个人都要做的事情,如果不能将这大草原传给子孙后代,我们这些做祖宗的,当情何以堪?总不如西北那边一样,让沙漠直冲长城脚下的时候,才知道后悔吧?”
“朕恐怕到时候就来不及了,传朕旨意,令汉蒙百姓悉知,无论谁令草原变成沙漠,都要恢复过来,如果不能恢复过来,都要处以重罪,丘浚。”
丘浚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令有司将此令加入大明律之中。传喻天下。”
丘浚说道:“是。”
朱祁镇也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下一道命令,就可以的。这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朱祁镇而今能做到也只有这些了。
唯一让他欣慰的,他的这些担心都是隐忧而已。
第七十六章 东北移民
在结束大宁之行后,朱祁镇御驾向东而去。
不是去别的地方,是去东北。大军先向北沿着驰道而行,随即来到了潢河之上,这里早就有人备好了船只。
潢河是辽人兴起的地方,这一条河是草原之上很重要的河流,汇入辽河之中。所以辽东省已经从下游调集了不少船只,作为朱祁镇座船。但是潢河上游水流并不是太猛,而且很多草原上的河流都有季节性的特点。
而今是春末夏初,并不是草原河流多水的时候。
所以,也只有朱祁镇上船顺流而下,大队骑兵还是沿着河流东进,算是水陆并进。
不过,即便如此上游的船只,也未必能够承担下游的大船,于是乎,还要有一部分士卒,在某些河道要承担起拉纤的重任。
朱祁镇上船只后,立即感受到了不一样。在颠簸这一项上,船只还是比驰道,乃至铁路上好上太多太多了。在潢河上航行一两百里,当潢河水越来越多的时候,周围的景色也发生了变化。
因为朱祁镇已经来到了另外一处河套之地。
就是辽河套。
这是一处水草丰盛,可耕可牧的宝地。
兀良哈三部很长时间就在这里繁衍生息成为塞上强藩。但是这一块地方,到了大明的手中的时候,就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因为这里距离大明辽东的核心地区非常近,近到了仅仅隔着一条河而已。这一带也被称为辽西之地。、
辽东省的核心地带是什么地方?
就是辽阳,沈阳而已。
这里很早就是辽东很富裕的地方,并不是到了大明的手中才成为大城的,也是整个东北地区,少有的人口密集的地方。
只需在辽阳向西架上一座桥梁,就能到辽河套地区。
在蒙古人占据这里的时候,这里是辽东的心腹之患,逼得辽东镇不得不沿着辽河以东,以南千里布防,处处设堡,总之狼狈之极。
但是而今落到朝廷手中,却成为辽东省最先开发的地方,已经上奏朝廷,将这一带设辽西府,在辽阳对岸的地方,设立辽西府,成为大明在东北新设的一些府县之中,发展最快的几个府县之一。
就是比起北方的这些府县,特别利于移民。
这些数据,朱祁镇之前仅仅是在奏疏上面才能看到,但是而今却是亲眼看见了。
越往东行,人烟就越密集。
特别是出了漠南都司辖地,到了辽东省辖地之后,大军补给都可以从当地补给。
而漠南都司与辽东省的分界线,并不是特别的明显。并没有明显的大山大河作为两者之间的分界线,这也是东北平原的特点之一,对于东北平原来说,对蒙古高原地区并没有什么天险的存在,从草原上到这一带可以说是来去自如。几乎是完全开放的。
这也是为什么东北平原一直没有被大规模开发的原因。
当然了,另外一个原因是冷。
从草原地带进入农耕地区,朱祁镇感受到最大的感觉,就是屯田之政的落实。
这一带往上数上几十年。都是游牧民族的牧区,根本没有什么百姓,也不可能有什么耕地,而今这些农民全部是这么多年以来,朱祁镇孜孜不倦的从关内向东北移民的结果。从村庄的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
这里的村庄的名字都是某某屯,一般是从各地一些特征来命名的,并没有用姓氏命名的村落。
一般来说,叫某某屯的村庄,都是移民过来的屯驻的,而叫某某村的,却是当地百姓世代聚集发展起来的。这个规律放在中原地区也有几分符合的,毕竟大明初年,太祖皇帝进行过好几次大移民。
这些某某屯都是当时遗留下来的痕迹。
当然了,很多地方只有一个名字保留下来当初的痕迹,其余都被岁月风吹雨打去了。
只是东北这一带着才几十年,这种痕迹还非常非常多。
朱祁镇召集各地乡老问话,听他们的口音,北方各地的都有。不过多以山东河南为多。
就是因为河北水利措施好,大家都不会背井离乡。而山东与河南却是摊上一条黄河,岂能安稳得了?多有各种灾害,朝廷迁移灾民,自从多从这两个地方来了。
这让朱祁镇听了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对于山东来说,黄河过境近乎是无妄之灾。
如果不是朱祁镇的决策,按照原本的历史上,黄河几百年都会去祸害江苏安徽地界,并不在山东。朱祁镇这个决策在大明的角度来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对山东百姓却未免有些太残忍了一点。
为国家苦了山东百姓。
但是山东百姓之苦,还是让朱祁镇心中不安。
因为对于苦难的承受能力,后世的人远远无法想象的。析骨为炊,易子而食,这种残酷是远超出后世人的想象,但是古代很多百姓,很多时候都要面对的事实。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传令户部免辽东,海西,海东三省中原移民三年赋税。从内库出。”
丘浚立即说道:“臣代东三省百姓谢过陛下。”
怀恩的脸色却有几分不大好看,但也不敢不听从,说道:“是。”
在遵化的时候,朱祁镇还没有表现出来善财童子本色,毕竟遵化本身就是排在整个大明前列的富裕地方,朱祁镇即便是有钱,也不愿意砸在遵化这地方。但是之后,不管漠南,还是辽东都是大明贫困地区。
纵然东北土地肥沃。
但是要将肥沃的土地开垦出来,却是要耗费极大的精力的,在没有现代工具,最多一个村子才能有一台蒸汽机。甚至大多数村子都没有,这样的情况之下,实在是太辛苦了一点。
朱祁镇既然存了将位置传给太子的意思,对少府里面的钱也就不在看重了。
与太皇太后不同。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种种不放心,这才将少府积累这么多钱,给朱祁镇撑腰杆。
但是朱祁镇不一样。
朱祁镇即将传给太子的大明江山,现金流非常丰富。大明在进行着对外战场,与内部建设之外,还有这么多的结余。这样的情况之下,钱对于未来的太子来说,并不是急需的东西。朱祁镇也就没有有意给他多留多少的意思。
当然了,朱祁镇也没有有意挥霍的意思。
只是似乎是人越老,心肠越软。
很多时候见不得别人受苦。
只是这样怀恩很难受。
怀恩在朱祁镇身便装很多年,虽然看上去权力很小,但是实际上他是真正的内廷大总管,内库的总账目在放在怀恩这边的。几乎所有的太监都是贪财的。怀恩也是。不过有了王振的前车之鉴,怀恩不敢多动。
否则他的下场只会比王振的下场,凄惨不知道多少倍。
毕竟王振与朱祁镇还有多年的感情,怀恩与朱祁镇之间的感情却远远不如了。
再加上朱祁镇对怀恩不错,赐宅院,赐金银不少。还有过继的后嗣,也是武学出身。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是一辈子混一个高级将领也没有什么问题。
怀恩也就熄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
但是似乎他管着内库的账目,将内库的钱当成了自己的钱,那么不去看,单单每天看内库之中钱增多,对于怀恩来说都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而大多数时候,朱祁镇也不会轻易动用内库的前。
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内库的钱一直是增加的。
但是朱祁镇出来这才几日,就在漠南与辽东了一百多万两了。这一次朱祁镇出巡的路程还很长很长。
怀恩预感,恐怕三千万两的内库银,不会剩下来多少了。
且不说怀恩口中的苦水。
朱祁镇并没有一直乘船。
因为如果一直乘船的话,就会顺流而下,到辽河口出海,与朱祁镇这一趟的行程相悖。他在吉林府就下了船,大队人马向东北方向而去。
所谓的吉林府,后世吉林生长白山以西部分。至于长白山以东,就是海西省的地盘了。而堂堂大吉林也成为辽东省下辖的一个府了。
吉林这个名字,自然也不是胡乱取的,是因为当地的松花江造船厂,这船厂就是吉林船厂。
这个船厂最早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太宗永乐年间。后来仁宣之际,大明力量收缩,这个船厂也被废弃了。只是朱祁镇登基之后,以经营东北为国策,这个船厂就被看重了。不过真正重新发展起来,并且远超太宗朝兴旺,却是在大明与瓦刺打过第一个回合,建立起海西地区的统治,石亨在兴凯湖大败瓦刺,将战线推进到了松花江附近的时候。
这个时候,东北水道对于战局的重要性就突出起来。
特别是从水道联系海西的话,省却了很多海道的远路。
于是乎,朱祁镇下令征召各地造船好手,水军战将重建松花江造船厂,也就是吉林造船厂。
而今还活跃在战场之上的黄萧养就是在吉林造船厂的基础上,打造出松花江水师,与瓦刺之战立下不少功劳,才有而今的地位。
第七十七章 封长白山
当时的东北平原大部分地方都是蒙古人的草场,即便是有些卫所,也不过当地的部落,并没有多少人。
也正因为这个情况,朝廷对吉林船厂的大笔投入,成为大明在这一地区根基所在。毕竟造船厂要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就要有很多配套措施,再加上为了防止瓦刺南下所建立的城垣等等。
当大明与瓦刺决出胜负,东北开发进入朝廷视野之后,朝廷要将东北平原,长白山以西,松花江以南这一片地区设立行政机构的时候,自然发现没有比吉林造船厂更加合适的地方了。
于是,就有了吉林府。
可以说吉林府,是先有造船厂,后有吉林府。
吉林府与沈阳府相邻。甚至吉林府城距离沈阳府也不远,这也是当时的军事形势造成的,毕竟当时的大明对东北大平原地区控制力并不是多强。自然要将造船厂这么重要地方,尽量靠近他们控制核心地区。
也就是原来的辽东都司下辖地。
而吉林府,也是朱祁镇要去的另外一个目的。
朱祁镇准备从吉林府乘船,顺流而下,代替一部分陆路,向龙城而去。
朱祁镇弃船上岸之后,看着周围的景色,一时间有一些错觉。这个错觉,就是他并不是在北方,而是在南方,原因很简单,就是地里的农作物。
东北种植的并不是别的,是水稻。
因为东北夏短冬长,一年只有一季,所以他们要种植更高产的农作物。再加上东北多水。水稻也就是是最好的选择了,因为水稻如果伺候好了,三四石不成问题,这远远的超过了小麦二石五斗的平均值。
甚至如果肯下功夫,精耕细作,还可以更收获更多粮食。
朱祁镇而今经过这一点,当年也就是辽东的边墙附近,此刻却是辽东人烟稠密的地方。朱祁镇一眼看去,一个个小格子式的水田。一眼看不到边。心中一个词冒了出来,那就是东北粮仓。
这个朱祁镇登基之后的想法,而今终于成为一个事实了。
朱祁镇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亦失哈葬在何地?”
亦失哈虽然是一个太监,但是正统前期的东北政局,是万万不可能离开他的。而今局面是亦失哈当初种下的种子。朱祁镇见此情况,怎么能不敢感怀故人?
怀恩说道:“老公公葬在海西城外。”
朱祁镇听了,心中黯然。他想起来了,这位老臣坚守海西,秘不发丧。直到大胜才传出消息来。
自然是要葬在当地了。
朱祁镇说道:“传令有司重修亦失哈墓。”他顿顿又问道:“他的义子还在吗?”
怀恩说道:“施带儿战死西域,尚有后人在。”
施带儿其实就是很多寻常将领的代表,一个能遇见大时代,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更多时候在这个大时代之中的弄潮儿不是自己。时代只会聚集在即个风云
人物身上。施带儿这样将领,死在某处,也不会被人特别关注的。
朱祁镇说道:“追赠亦失哈国公,令施带儿后人袭伯爵位。”
随即朱祁镇又叫来纸笔,亲手写下四个大字:“东北柱石。”
朱祁镇的毛笔字,是娘胎里面带出来的毛病。根本不能改,所以他的毛笔字,一直是停留在能看这个程度,虽然身边有很多阿谀奉承的人,但是朱祁镇对自己还是有清醒的认识,他等闲不给人题字。
唯恐这一笔臭字,成为流传千里的笑柄,就好像是乾隆皇帝的诗一样。
只是此刻感怀老臣,或者追忆当初,意气风发,指鞭天涯,驱千军万马,决战于万里之外的峥嵘旧事,这四个字倒是写得意气风发,别有气度。
就这样看着两边刚刚冒出的禾苗,朱祁镇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抬头一看,天边地平线也变得起伏不定,不是别的,是长白山遥遥在望了。
吉林府所在地,就是长白山的脚下。
在这个时候,吉林府也快要到了。
吉林府所在地,并不是后世的吉林省会长春,而是在长春以东在长白山山麓,东靠长白,南依大河,占据山河形盛之地。这样依山傍水,又修建了一座雄城,足够让瓦刺人无能为力。
这种选址,更多是基于军事方面的考虑。
也正因为如此。
并选址几乎完全处于平原地带长春地区。
到了吉林府之后,站在吉林府的城墙之上,向东北看去,就是数百里的长白山。山上皑皑白雪都没有融化。朱祁镇一眼看过去,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林,大片大片,颇有遮天蔽日之态。
还有一条大河从大山之中汹涌而出。
这正是松花江。
松花江就是发源于长白山之中,从这里一路向西,然后绕一个的圈子,向东北方向汇入黑龙江入海。
还有有一条路,在松花江一侧蜿蜒崎岖向东而去。
这是一条路是当初的驿道加以扩建而成的,当时海西与辽东连接的道路只有通过建州卫。不从建州卫走,就要绕道朝鲜,可以说是孤悬于外,但是而今的海西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且不说,朝鲜已经成为大明的版图,朝鲜南部地区被划为海东省,而鸭绿江两岸,却被纳入海西省。就是让海西省与大明内地联系更加紧密一些,这才不按照山河地势来划分,也让海东省在对抗朝廷的时候,也没有北部山区的山河之险。
出去南部的交通改善之外,也修了好几条横跨长白山的道路,毕竟长白山虽然是大山雄峰,但是到底不是如同横断山脉那般,关山难越。
而从吉林往东这一条路,就是改善交通的一个部分。甚至而今从辽东到海西,人们都习惯走这一条路。
原因很简单,从辽东到吉林一路都是平地,只有可以走水路,即便是水路走不了对久,也可以换成陆路,也没有多远的路程了,比起从沈阳翻山越岭,一路向东北方向,数百里的山路要容易走
太多太多了。
之前之所以不走这里,就是因为吉林这个地方。是敌我争夺之地,战争的风险太大了,不安全。
而今这里称为大明的内地,吉林府就很快的发展起来,称为辽东省北方重镇。
再加上从水路到海西的运河也挖通了。
当初这一条运河是为了从海西港支援大明肇州战事。而今却已经成为海西一道重要的经济通道了。
而今的海西,虽然还是大明比较偏的一个省份,海西省以北,就是奴儿干都司,不过而今奴儿干都司已经与之前的奴儿干都司不大一样了,之前奴儿干都司几乎在辽东镇以北都是。而今奴儿干都司长白山以东是海西省,长白山以西是辽东省。
而整个奴儿干都司只有黑龙江沿线一些部落了。
大明还在黑龙江入海之处,建立了一座城池,朱祁镇命之为镇北城,成为奴儿干都司的驻地。这里原本就叫奴儿干,后世称之为庙街。
整个奴儿干都司只有一个卫所的兵马。
可以说是整个大明兵力最少的一个都司,其实黑龙江这一带是实实在在的苦寒之地,一年之中有半年都是下雪的时节,根本没有多少人。甚至有大臣提议撤掉奴儿干都司,这片土地对大明来说,几乎没有什么价值。
只是辽东省与海西省都表示,他们不想要。
毕竟东北移民事务,已经让两个省一直处于忙碌之中,谁也不想多一些奴儿干都司这些部落的破事。
再加上大明在鲸海,也就是后世的日本海,活动频繁,对当地水文也了解了不少。从海路到镇北城一点问题都没有,再加上镇北城作为黑龙江出海口。水道相连,很多物资转运也比较方便。
这才保留了奴儿干都司。
但不要看奴儿干也是一个省级单位,但是从财政上来看,奴儿干每年报拨款十几万两,用以维持镇北城的驻军,以及赏赐奴儿干下辖各土司,并修缮奴儿干与海西与辽东之间的河道与道路等等。
其实奴儿干地区也盛产一些皮毛,从镇北城卖给海商,也是有一点点商税的。
只是对一个都司来说,这一点钱根本不够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奴儿干都司比贵州都差劲,虽然贵州省在太宗年间立省,最开始没有一个县,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贵州省也有好几个县了,虽然依旧是穷地方,但是贵州最少能向朝廷缴纳赋税。
一年七万石粮食。
恩,虽然苏州府一年有二百多万石粮食。
丘浚见朱祁镇眺望长白山,说道:“陛下,臣以为当派遣使者,封长白山神。”
朱祁镇听了,心中默思量一会儿,说道:“准。”
天子出巡,封各地山川神灵也是应有之意,而长白山与其他山川也大有不同。其实山川都是之前天子封过的,但是长白山之前大部分不在大明直接管理之下,而且长白山对于东北各族百姓来说,也是有非常特殊的意义。
第七十八章 松花江上
长白山天池之侧。
这里本来就有一座雪山神女之庙。
但是此刻被指定为长白山天后之庙。以帝王之礼配之。
今年新科状元费宏跟随朱祁镇出巡,领到的第一个差事,就是封长白山。
上面动动口,下面跑断腿。
不同于中原各处山神,早就有定论,比如泰山山神是谁?这都是有典籍的,但是长白山虽然在东北各族人民之中有特殊的地位,但是真要说长白山有一个人格化的神邸,却是没有的。
而长白山如此之重要,山神的级别虽然不如泰山一般,也应该是帝君级别的。
其中涉及礼仪繁琐,实在让人伤脑筋。
不过,费宏的确有状元之才,用了几日时间,就是给出了一个完整的方案。更有突出的用意,他大胆的将长白山神定为女神。
这固然是费宏查访地方传说,早在辽代,就有长白神女的传说。更重要是迎合朱祁镇的心思。
朱祁镇是在乎神神鬼鬼的事情吗?
不。
朱祁镇之所以封长白山,就是为收拾东北民心。
诚然东北大部分汉民都是从中原移民过来的,这些人对大明朝廷还是很信服的。但是东北地区,并不是一个无人区,当初瓦刺与大明交战的时候,就能在东北地区征召十几万大军。就能说明这一点。
诚然东北各部落与的的大明内地不一样。几乎是全民皆兵,这些兵员就是他们全部的成年壮丁了。而且在大明与瓦刺在东北的战争之中死伤惨重。
虽然这些人并不是太多,他们对大明可没有什么太好的看法。
封长白山神,就是用信仰收拢当地百姓之心的办法。
而费宏深刻的明白这一点,也做出了自己的发挥,将长白山神定为女神。一般来说女人都比男人缺少反抗精神。特别是朱祁镇原本的历史上,满清就是从长白山之中发源的。更合朱祁镇的心思。
既然长白山神是天妃,而朱祁镇是天子。其中也是有不可言喻的暗示。
于是朱祁镇就将这一件事情,交给了费宏。
费宏翻看长白山的一些地方资料,终于决定将长白山神定在长白天池这里。
似乎这一片天池水,正合女神的气质。
“费大人,吉时已到。”身边的地方官员说道。
费宏点点头,抬头看着日头,站在雪山神女庙前,大声宣读圣旨。
圣旨是费宏的手笔,骈四俪六好不漂亮。洋洋洒洒数以千记。不过希冀长白山神能安东北,永保大明之天下云云。
宣读过圣旨之后,费宏的事情还没有完。
他必须在这里监督建立长白山神庙,并选一有得道长,在这里长久主持,大概是出自武当山门下,毕竟武当山乃是大明皇帝的家庙,与皇室关系密切,别的不说,胡濙就是武当山弟子,朱祁镇还向胡濙请教了以葆长寿的法门。算起来,这法门也当
时武当山的秘传。
虽然没有飞天遁地之能,但是让人保全长寿却是可以的。
封长白山,不过是朱祁镇此行之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此刻的朱祁镇航向在松花江上。
顺着松花江西进,朱祁镇坐在船上,倒是轻松了许多。
这一次轻松的不仅仅是朱祁镇,还有随从朱祁镇的数万大军与侍从。
松花江水系乃是东北交通之要道,在永乐年间,就已经是沟通东北的重要水道,否则太宗皇帝也不会大费周章,也要在吉林建立造船厂。
不过,这一次能运送数万人的船队,却是当年的松花江水师留下的船只。
松花江虽然是水陆要道,但是实际上货物运输量并不是太高,原因无他,即便朱祁镇多年移民,但是这里依旧是地广人稀之地,特别是在松花江以北之地,几乎是一片荒芜之地,乃是东北虎的天下。
这样一来,虽然水系发达,水道畅通,商业往来并不多。
反倒是当初大明与瓦刺征战的需要,在松花江中造了大量的船只,建立松花江水师。就是为了保证,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水路畅通。
松花江水师最兴旺的时候,人员之多,与当时的海运水师不相上下。
只是而今,却没有什么用处了。
保留了一些之外,就将多余的船只,分给了各地官府。
风帆时代的木船,只要在造的时候并没有偷工减料,好好的保养,能用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也不是问题。
而且大明移民也需要这些船只来运输。所以将这些船修整一下,就能运输数万军队。
当然了,朱祁镇的座船是一艘最好的新船。
朱祁镇的关注点,并不在船上,而是在浩浩荡荡的松花江两岸的农田。
总体上来说,在东北的移民是从南到北。当然了,海西除外,海西地区的移民更多是吸纳朝鲜移民。从吉林往北,移民也就越来越少了。只是移民也是通过松花江来往的,屯耕的地方,也都是松花江附近,一方面是便于灌溉,另外一方面就是便于交通。
单单看松花江两岸这数里之地,虽然有一些沼泽地不便于耕种,但是大部分都是农田。
不过,与南边吉林不同,这里的农田大多是种得是大豆高粱小麦等等。
这就是要松花江的流向了,松花江出了长白山之后,先是向西,而后绕了一圈,才向东而去。
而今朱祁镇所在河段,就是向西而行,越往西,就越干旱,纵然是靠着一条松花江,也不大适应种水稻了。东北的水稻种植区,也就是在辽河中下游,在松江下游,等多水的地方。而这里却不是。
一路上顺水行舟,朱祁镇看着东北的农田,只觉得是最好的景色。
很快就到了肇州府。
这也是整个辽东省最北的一个府县了。
地方之大,几乎涵盖了奴儿干都司以南,小兴安岭以西的大片土地。
肇州府是以肇州城为基础建设起来的,而肇州战役,更是大明与瓦刺之间转守为攻一场会战,向瓦刺证明了大明有能力在边关数百里之外的发动一场战略决战,可以说肇州之战后,大明与瓦刺之间的局势也就很明朗了。
所以在战后就将肇州城升格为府,成为这个一带的核心城市。
肇州府与哈尔滨的选址相比,偏西了一点,但也是松嫩平原的中心地带。适合农业发展。而肇州府之东,就是海西省最北的府县,松阴府。它的位置也就是后世牡丹江市附近。这这两个府县,总体上来说,都是地广人稀。
什么时候这个两个地方人口能够稠密起来,东北也就成为了大明的腹地,朱祁镇也就不用为东北操心了。
在肇州城中,马永求见,见了朱祁镇说道:“请陛下在肇州城中休息数日。”
朱祁镇说道:“为何?”
马永说道:“再向西去龙城的,就进入漠北了。漠北地广人稀,数百里无人烟,不能供给大军补给,肇州府就是大军能够补给的最后一站了,臣请陛下稍待几日,等大军休整之后,再行进发不迟。”
朱祁镇其实有一点不大明白的。
在他看来,漠北是大明领土,大明在漠北驻军数万。难道还有什么艰难险阻不成?要让下面的人如此如临大敌的情况。
不过,朱祁镇有一点好处,就是对于自己不大明白的事情,是乐于听从下面人的意见,也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乎大军在肇州一共停留了三日,这才开始向西北而去。
大部分人都已经下船换马,而且是一人数马。朱祁镇与千余文武百官还有粮草辎重全部在驰道上运输之外,其余士卒都是起名跟随。
肇州府,也是驰道与水道交汇之处,从大宁向东北方向的驰道,就在这个地方拐了一个大弯,向西北方向而去了。直达龙城。
朱祁镇并没有在驰道上走多长时间,就再次换了船只。
不过并不是大船,船只小了不少,总体上还是比驰道马车舒服一点。
此刻他们所在的不是松花江水系了,而是饮马河,也是后世的克鲁伦河。这一条河是一条内流河。而这一条河最上游就在龙城附近,而驰道早就在沿着这一条河修建的,无他,即便是马儿也是需要饮水的。
靠着这一条河,设立的驿站就有了足够的水源。
朱祁镇带着数艘船只在河里走,而大军在两岸护卫。
不多时,就来到了一个大湖。
这个湖名声很大,并不是这个湖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这个湖因为一场战事而名镇天下。
这个湖的名字,就是捕鱼海儿。
朱祁镇见此湖,追忆蓝玉。以蓝玉之功,追赠蓝玉国公衔。并下令在此地为蓝玉建庙以祭。
总体来说,朱祁镇这一段旅程到此还算是很愉快的,但是接下来,却未必如此了。大漠天险,朱祁镇是绕过了,并没有直接穿行,但是即便如此,在漠北行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祁镇要面对他这一次出巡最艰难的一段旅程了。
第七十九章 龙城都司
离开捕鱼儿湖之后,朱祁镇虽然还是座船前行,只是都是逆水行舟,需要岸边有数十匹马拉着。
大量辎重通过驰道与克鲁伦河道跟随大军一并西进。
如果是轻骑奔袭,自然不用这么麻烦,但是朱祁镇这一次巡视天下,是带了全套的皇帝仪仗,单单为朱祁镇摆开仪仗的锦衣卫与金吾卫将士都有数千,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旗,二十八星宿旗,什么金瓜武士,什么陌刀,大戟等等各种摆排场的士卒,应有尽有,还有丘浚带得一套班子,几乎可以说是临时中枢的,内阁,枢密院,六部,九卿,各个衙门都有人在。
以便北京传来紧急消息的时候,朱祁镇可以立即处理,毕竟在朱祁镇的随行队伍之中,精通那一方面的人才都有,就是一个小朝廷。
除此之外,还有大批翰林院的人,比如去封长白山的费宏就是新任翰林。
还有朱祁镇本身带着伺候的人手。
朱祁镇算是节俭了,但是怀恩从厨子,到贴身伺候的宫女,还有替补,也带了一百多个人。
这样非战斗人员在万余人上下,如何能快得起来。
这种情况,在其他地方,还不觉得难受。
但是到了漠北,就让朱祁镇感到难受非常。
说什么漠北地区,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好。
所谓的苦寒之地,是的的确确的。每年几乎有一半就是冬天。而今算起来北京也都入夏了,但是在漠北才是积雪刚刚融化的时节。已经算是漠北的好时节了,草木复苏,有是一年的到来。
即便不说这苦寒之地,单单是草原的面积,并没有人想象的那么大。
漠北地区,西方大多都是山,比如燕然山等等。南方就是戈壁大沙漠,也就是古人所谓之瀚海。
往北倒是多有河流,但是纬度太高,也太过寒冷了,几乎到冻土区,被蒙古人称之为黑森林。铁木真统一蒙古之前,只有那些被打败的部落,才会躲进黑森林之中,休养生息。因为漠北的冬天已经够恐怖了。
而在黑森林的冬天,更是让人不敢提起。
真正水草丰盛之地,反倒是龙城为中心,也就是后世蒙古首都乌兰巴托,也就是清代的库伦。
但是即便是水草丰盛之地,也是要与什么地方比了。
与漠南草原相比,实在差太多了。
最少在朱祁镇看来就是如此。
首先草原上视线开阔之极,一眼望去,几乎能看到几十里之外,号称望山跑死马。朱祁镇就骑马在附近的高地用望远镜四处眺望。在对应地图,对这一带的情况也算了解了。
克鲁伦河北方不远处就是黑黝黝的山势轮廓,细细看来,这些山上都没有树,大多数山体都是裸露的,或许在山中有一些青草。但总体上却是来说是空荡荡的。而在南方虽然距离瀚海,还有数百里。
但并不是说,从这里到瀚海,就是上好的草原。
说瀚海是沙漠,也是可以的。但是更准确的说是大戈壁,大风将地面上土层都给吹走了,化为北京的
风沙。
瀚海与草原之间过渡带,更多就好像是荒原一般。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植被,但是植被并不多。而生态很薄弱之极。
也就是克鲁伦何附近一两百里的范围之内,才是比较好的草原。
甚至在克鲁伦河两岸,有些地方还能种庄稼。
当然了,这里出现的农田都是沿着驰道的驿站附近的。
漠北孤悬在外,是朱祁镇最担心的。
所以大明第一条驰道,就是从北京通过草原的。这里驿站很密集。围绕驿站都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大概有几十户人家,都是为驿站服务的。隶属军方。
一方面负责驰道的驿站,也是需要很多人的,比如养备用的马匹,供应粮草食宿,一两户人家根本做不了。另外一方面,就是漠北的残酷环境,在夏秋之季节。草原上食物充沛,食肉动物,不会有意的袭击人类。
但是冬季到来之后,却不是这样的。
残酷的冬天,不仅仅是对于人,也是对于动物。
而且大雪封闭了一切,数月之间,很多聚集点都不能交通。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口数量,即便这些村落有足够的粮食与柴火,等第二年春天到来之后,这里也不会有一个活人了。
而今的时节,是漠北最好的时间,却只是残酷冬季之外,一个喘息之机。
数日之后,龙城就在望了。
石彪已经带着下面将领,东迎近百里,来迎接朱祁镇了。
“臣石彪,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石彪一声甲胄,将头盔抱在怀中,重重的拜倒在地面之上。朱祁镇只见他满头白发在寒风之中飘扬,当年与他齐名的将领,杨信已经不在了。而石彪更是被放在漠北小十年了。
其实石彪是被石亨耽搁了。
石亨为人猖狂之极,与同僚从不留情面。对于打仗不如自己的人,从来不在乎对付的感受。
但是同时期,打仗能胜过石亨的有多少人?
即便是杨洪,石亨也觉得太谨慎了,看不上人家。
石亨也很护短,下面人与别的军队有冲突了,石亨从来不问道理何在,只要是自己人,就要护到低。
石亨是第一流的将才。
他在的时候,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但是石亨去了。
以威国公石家为核心的军中派系,自然被军中不知道多少人一并落井下石。再说石亨也不是老实人,他可是将几乎所有的军纪都犯了一个遍。石亨带出来这样将领,能洁白无瑕乎?
自然不能。
石亨没有了,石家一派将领都被打压清理了。
当然了,让石彪止步不前的,在领兵不得进入中枢的另外一个原因,却是伊王。
伊王在封国的军队班底是什么人?
就是石亨留下来的。石亨的遗产。
伊王要将这些军队掌握在手中。自然要将石彪往死里压。
在这一件事情上,朱祁镇自然
要偏向伊王了。
所以石彪有而今的局面,朱祁镇其实下了一手。
而今石彪年近七十了,让朱祁镇有一些难受。
时代总要埋没一些人。石彪不过是一个被埋没者。
朱祁镇说道:“起来吧,多年未见?还好吗?”
石彪说道:“臣年老体衰,已经不堪漠北风雪,还请陛下体谅老臣,允臣告老还乡。”
朱祁镇听石彪有一些怨言。
毕竟石彪年轻的时候,与杨信齐名,而今也是整个大明资历最老的将领之极,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却被王越给压在下面,自然有十万个不服气。
不过,朱祁镇知道石彪虽然是石亨的侄子,但毕竟不是石亨。
石亨是那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逼急了真敢造反。但是石彪作战勇猛,似乎是处处效仿石亨,但事实上,石彪比石亨差了不知道多少,最重要是胆气上的。
有人说姜维胆大如斗,真的假的,朱祁镇不知道,但是石亨的确是那种天生有一种不可言喻的自信,什么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单骑冲阵,也不见一丝胆怯,但石彪却少了这胆气。
以至于处处不如石亨。
石彪也只能在朱祁镇面前发发牢骚的胆气。
朱祁镇轻轻一笑,将石彪搀扶起来,说道:“石卿何须如此,既然不愿意在漠北了,就随朕巡视天下吧,也算是故人相见,毕竟当初的人不多了。”
朱祁镇轻飘飘几句话,就让石彪怨气散了许多,立即说道:“陛下有命,臣敢不从。”
朱祁镇把手石彪,问道:“卿久在龙城,却不知道而今龙城如何?”
石彪说道:“龙城乃北国之柱石,有龙城在,陛下就不要担忧北方之烽烟。”
随即石彪将龙城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实话,对于龙城没有人比石家人更熟悉了。
当初建立龙城就是石亨,而今久镇龙城又是石彪。
龙城所在之地,乃是三水聚合之地,从石亨时代,就着手在这里开垦,经过十几年的实验,终于正统四十年前后,开始大规模屯田耕种。在这漠北之地,龙城附近,硬生生的开辟出了一片农耕区。
虽然粮食产量并不高,总共加起来也不过有百万石的粮食产量。
请注意的是,这里是粮食产量,而不是赋税。
以大明赋税征收额,百万石的产量,大概有就十万石的赋税而已。不能当江南一县。但是有了这百万石粮食打底,对龙城的后勤来说,却是极大的利好。有了这百万石粮食,就能让驰道运输别的物资。
单单一条单薄的驰道,根本不能维持大明数万驻军在龙城。
除此之外,龙城还是漠北的商业中心,周围的蒙古部落的牛羊皮草等等,都会在龙城交易。龙城一些皮毛都是来自黑森林之中,甚至深入北极圈之中,比如最著名的银狐皮,乃是天下一绝,寸皮寸金。
石彪更是让人献上一件银狐皮大衣,一件衣服是有数百银狐皮中最细嫩的缝合而来的,更是价值连城。
第八十章 北海
朱祁镇只是看了一眼,就怀恩收下来,说道:“有心了。不过朕不能占你便宜,怀恩。”
怀恩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在北京挑一个院子赏给石侯。”
石彪身上也是有一个侯爵的身份。
朱祁镇不会直接给钱,显得太生分了。给北京宅子要好多了。
京城居大不易,不单单是现代,古代都是如此。
特别是在朱祁镇秉政时期,北京成为了北方最大经济,贸易,工业,政治,学术中心,即便与苏州相比,也觉得不差多少,自然不是历史上寄生在朝廷之上的京师,离开朝廷之后,立即就不行了。
而今的北京城,即便朝廷迁都,也无碍于它依旧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大城市。
如此一来,北京城中的宅子更是寸土寸金,即便是再小的宅子,也是有价无市的。
而北京城中最大地主是谁?
是朝廷,或者是少府。
首先,北京城就是朝廷建立的,在建立之初,北京城都是朝廷的,然后划拨给各衙门,以官房的形式给了各大臣,又赏赐给各方人等,之后人事兴亡,这些房子才算是流通开来了。
但是朝廷手中,依然有很多房子,与地皮。
朱祁镇更是将刑部查抄的贼脏之中,宅子一项,划到少府管理。
这些宅子在朱祁镇手中,朱祁镇并不单单是为了钱。
毕竟到了朱祁镇这个层次,还想着钱就太陋了。
朱祁镇一方面是为了锦衣卫。
锦衣卫对于别的地方,触角或许不够,但是对北京城内,却是了如指掌的,这遍布整个北京城内外的属于宫里的宅子,也是其中助力之一。很多大臣都不知道,他的邻居其实锦衣卫。
其次就是为了赏赐大臣用的。
毕竟,大臣们要在北京当官,朱祁镇总要表示一下吧。
一般来说,朱祁镇对升入内阁大学士的大臣,都有赐宅院的一项。当然了,也有特殊的。
比如韩雍,他就是北京本地人,皇城根下长大的,他祖上是江苏富商,家底深厚,自己家的宅子不小。
但是北京的宅子是有限的。
虽然很多大臣告老还乡的时候,都要将宅子还给朝廷。朱祁镇总是让少府以当时的市价买下来,也是算是给老臣的福利,毕竟朝廷赏赐下的宅子,按市价少说有几万两。但也有一些大臣,他们虽然退下来的,但是子弟当官,父子相继。这宅子就成为北京的老宅子了。
这些都是收不回来的。
朱祁镇不做准备。将来恐怕没有赏赐的了。
石彪听了大喜,道:“臣谢过陛下。不过,老臣也是薄有家产,不求宅院,只求陛下一件事情。”
朱祁镇说道:“何事?”
石彪说道:“臣请陛下允许铁路出关。龙城将士太苦了。”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
他跟随石彪巡视龙城各部将领,虽然看着些将士一个个士气高昂,看上去比北京附近的京营还多几分彪悍的气质,而这个气质就是这残酷的大自然之中磨砺出来的。但是他更是看出来,这些将士似乎都一些残疾。
比如缺个耳朵,断一根手指。
朱祁镇刚刚开始不明白,但问过身边的太医才知道。都是冻伤。
朱祁镇立即明白,龙城都司或许还有更加严重的冻伤,不过不能来见朱祁镇而已。比如冻掉四肢,或者说干脆冻死了。
他能看见的不过是幸存者偏差。
朱祁镇在漠北最好的季节来到,其实也感到空气之中,有一丝丝凛冽的寒意。却被春天的气息给压制住了。更不要相信冬天的残酷了。
对于在关外修建铁路的种种顾虑,朱祁镇也是知道的。
朱祁镇之前拖着,其实也是西北铁路修建太慢了,以至于大明各种工程人手都在西北,毕竟而今大明的前线已经在西域了,西域比漠北更需要这一条铁路。不过此刻,石彪开口了,朱祁镇自然答应下来。
虽然有种种顾虑,朱祁镇却依旧相信一件事情。
当蒸汽机与火铳的轰鸣想起的时候,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优势就一去不复返了。
朱祁镇说道:“好,朕答应你,一回京就商议这一件事情。”
石彪立即说道:“臣代龙城将士谢过陛下。”
石彪知道以朱祁镇的声望,他一旦开口了,很多事情就直接敲定了。虽然这一条铁路以这个时代修建速度,修到龙城的时候,估计石彪早就不在了,但是有这一条铁路,龙城将士方便太多了。
朱祁镇说道:“龙城附近,有什么景色,可以供游览?”
朱祁镇这一次出来,说是要看一看大明大好河山,但是一路上,更多是劳心劳力,看看自己当年的一些政策这到底执行的怎么样?
而今到了漠北却是起了游兴。
无他,他大概是除却太宗皇帝之外,再次君临草原的中原王朝皇帝了。而且他今后退居太上皇之后,漠南,东北,中原的景色,或许可以再见,但是漠北却很难再来。他已经感受到这一套行军,在漠北的消耗,是十倍于其他地方。
他也不想再次如此大动干戈了。
既然这一辈子估计只能来一次这里,他自然要没有遗憾了。
石彪沉吟片刻,说道:“漠北苦寒,实在没有什么可供游览之处。”
朱祁镇笑道:“朕听说北海不错。”
石彪一听,立即说道:“陛下,而今五月,北海之冰刚刚解冻,实在不是游赏的时节。”
朱祁镇说道:“哦,你是想留朕在草原上住上一两个月吗?”
石彪听了,恨不得自己给自己耳光,说道:“臣不敢。”
龙城是有战略储备,有粮食数十万石,那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用的,而今龙城凭空多了数万张口,消耗一下子大多了,如果留几个月,龙城的仓库就要被吃空了。更不要还有另
外一个因素。
那就是降雨的因素。
七八月份,蒙古就要开始下雨了。
虽然蒙古的雨季并不长,降雨量也不多,但是也会给大军在草原上行军带来很大的困难。如果是寻常行军,石彪也就不在乎了,但是皇帝在其中,岂能当做寻常行军,而漠北地区,有很多地方,都是无人区,大军一旦遇雨,困顿一方,粮草断绝,可是会出大事的。
康熙亲征西北的时候,就遇见过这样的事情,让康熙不得不下令自己一日吃一餐的地步。
所以,马永给朱祁镇安排的行程,就是在漠北降雨之前,离开漠北。到了关内,即便是西北地区,虽然穷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储备的,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了。
朱祁镇说道:“不用说了,将大军留在龙城,卿点一个营,与朕走一趟北海,卿难道不敢吗?难道卿老了,不复当年之勇了。”
石彪说道:“老臣虽老,但依旧日食八斗,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为陛下上刀山下火海,绝对不眨一下眼睛,臣担心的是陛下身体。”
说北海是大明疆土最北方,或许是有些问题的。
因为北海以北,西伯利亚地区,并没有什么政权,真要说起来,是可以属于大明的。这些地方都在北海北方。
但是说北海是大驻军最北的地方,却是多少争议的。
唯一有争议的是,奴儿干都司镇北城,与北海千户所那一个更北一点。在这个时代测绘精度并不是精确的时代,大多数人都觉得北海千户所更北一点,这更多是个人感觉。因为镇北城是一个港口城市,在夏天的时候,从天津直接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但北海千户所,却不一样了。
却要一路跋涉,何止千里之遥。
在人们的感觉之中,就是北海千户所要远远在镇北城北方,事实上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祁镇说道:“朕还没有老到走不动路,北海千户所也不过在龙城以北六百里,赶得快一些也就是两日路程。快去快回。不耽搁多少时间。”朱祁镇心中暗道:“我要从龙城回西北,也要练习一些骑马了。”
而且走到龙城其实才是艰苦跋涉的一半。
从龙城向西南方向,过燕然山下,然后过居延泽,到伊州府,也就是哈密,这一条路上,并不比来时的近,而这一条路上,也没有河流与驰道了。朱祁镇也要骑马赶路。
石彪听朱祁镇这样说,也没有其他办法,沉吟一会儿,说道:“臣遵命。”
朱祁镇于是点齐锦衣卫护卫千余,也在石彪挑出出数千骑兵,护送朱祁镇一路向北而去。
固然不出石彪所料。
如果在龙城附近,仅仅是感受到一丝丝的寒意的话,从龙城到北海这一路,就是一个越来越冷的过程。谈不上风刀霜剑,但也将朱祁镇皮肤磨砺的粗糙起来。
朱祁镇的骑术其实还不错。但是这种不错,是在皇家园林之中纵马射猎,而不是在漠北山区一路行军,让朱祁镇好生吃了一些苦头,还有朱祁镇的底子在,再加上军中很多骑术高手指点,也慢慢适应了。
第八十一章 极光
朱祁镇二日之后,就来到了北海。
北海千户所是一座简陋夯土小城,放在中原地区,不过是一个小村庄而已,说是千户所,但是整个北海千户所可战之士不过数百人而已。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管是从什么地方看来,北海千户所都没有一点点的前途。
北海千户所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敌人。在夏天的时候,北海附近,也是漠北一片很好的草场。但是不等入冬,就已经大雪纷飞了,连蒙古人也只有在夏天才来这里。
这也是漠北与漠南的不同。
漠南所有蒙古人都开始定居圈养了,这也是青贮法带来的革命。但是漠北却不一样,这也是自然环境的不同,总体上来说,漠南的自然环境要比漠北的自然环境好上太多了,而漠北自然环境,即便是推行了青贮法,也不可能让漠北蒙古人完全摆脱游牧。
龙城都司身负一个重大责任,就是为了这些蒙古部落划分草场,同时划分迁徙的路线。
尽量将所有蒙古部落都掌控在手中。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做到的,龙城都司对蒙古各部的掌控,是以部为单位,与漠南都司几乎将蒙古贵族的下面的牧民都拉光的情况,是无法相比的。
这也是龙城比大宁要重要多的原因。
只是即便有这一点的内患,对于北海千户所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北海地区对蒙古人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季节性的草场,并不是关键的地区。
至于北边的黑森林之中,几乎都已经到了冻土区,黑熊倒是不少。还有一些隐藏在这里野人部落,这些野人部落少则十几人,多则数百人,在北海千户所这里就有这些归化的人。这些人就类似于满清初期的生女真。
几乎没有什么文明。
更不要说敌人了。
更不要说什么军功了。
再加上条件艰苦之极,虽然北海在夏天的时候,温度并不算低,但是温暖的天气实在太短了,根本不能种植什么庄稼,只能种一些蔬菜。当然了,这里并非一点都不出产的。靠山吃山,靠湖就吃湖了。
北海这种完全原生态的地方,鱼是非常多的。
更不要说,北海有很多奇特动物,比如说海豹。在别的地方,抓到一两条等人高的大鱼,是非常重要稀奇的事情。但是在这里,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北海千户所虽然每年在入冬之前,都有龙城押送好大一批物资来到这里。其中就有大量的粮食,北海千户所的粮仓之中有一万石粮食。足够这小城中的人吃上一年有余。不过北海千户所的人,都习惯了吃鱼。
即便是在冬季之中,他们也会组织在冰上凿洞,自然会有大鱼噗噗通通的从湖里自己跳出来。
当朱祁镇来到北海千户所之中,北海千户所上下,兴奋非常,根本没有好想到,皇帝会来到这里,于是立即派人去北海之中打渔,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真打到一条非常大的鱼。
这条鱼如果竖起来,比人都高上不少。
在很多人看来,几乎都成精了。
朱祁镇也不知道是什么鱼,但是从这鱼的一些特征来看,好像是海鱼。
只是鱼是好鱼。
北海当地人的厨艺是相当的差劲。而且什么样的工具配料都没有,来的御厨,只能建议吃鱼脍。也就是生鱼片。
生鱼片并不是日本人专利,而是古人早就吃惯的食物,脍炙人口,这个脍就是知生鱼片。不过朱祁镇还真没有怎么吃过。
一方面是生鱼片之中有寄生虫,另外一个方面,就是脍吃的就是一个鲜味,而北京附近有什么大江大河,别处运到北京的鱼,即便是活着,也不新鲜了。
朱祁镇享受过鱼脍之后,就在北海岸边眺望。
倒不是朱祁镇不想上船,只是北海之中的船太小。
北海并非内流河。
但是北海的出海口在北极圈之内,与其他河流并不相连的,北海上的船只,都是北海千户所用来打鱼的船,都是北海千户所的木匠建的,北海附近的大木不少。只是这木匠的手艺,却值得怀疑。
虽然在古代中国木匠是很普遍的,几乎每一个村子里面都有几个木匠,甚至但凡是大部分农夫都会一点木匠活。但是真正木匠高手,是不会在北海千户所里面。
这渔船毕竟小也就算了,但是质量也存疑。
怀恩等人力劝朱祁镇不要上船,朱祁镇也没有办法。
不过在,北海南岸纵马一番,朱祁镇也觉得心旷神怡。他对石彪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吗?”
石彪说道:“臣不知。”
朱祁镇笑道:“父皇去的早,朕几乎是措不及防,就位居九五。当是时也,大明西至哈密,东至辽东,南到南海,北不过是九边而已,朕奋力五十年,大明在朕手中,几乎扩大了一倍的土地。西至伊犁,东至长崎,甚至东南最远之处,已经在爪哇之东,北至此地,西南新定缅甸。是大明前所未有之盛。只是朕都看不了了,也不可能看到了。”
南洋地区情况复杂,再加上海上风险,群臣都不可能允许,至于去伊犁?更不可能。
朱祁镇根本不能对伊王有特别的关注,他去伊犁,对伊王本身并不好。
而北海就是朱祁镇唯一能去的地方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况且,此地从来是中原王朝之大患,臣自觉登基以来第一大功,就是北征草原,列郡漠北。此乃朕第一大功,朕总要来看看吧。”
很多人说,人老了,会有这样那样的特征。
比如不关注具体事务,反而关注于身后名声,历史地位,后人评价等等。
朱祁镇也是如此。
朱祁镇也知道,他在内政上的很多措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甚至他去世之后,恐怕要好一阵子争斗,朱祁镇的身后名,恐怕有何多争议。只有当关于这些利益相关方,一一跟随朱祁镇走进历史,成为历
史的一个剪影,朱祁镇的身后名大抵才有一个盖棺论定的评价。
朱祁镇估计,他最没有争议的功绩,就是开疆扩土了。
所以他心中一直有这执念,想要来这里,大明最北方看看。
石彪说道:“陛下之功,列代先帝大有不及,如果宣宗皇帝地下有知的话,也足以慰藉平生了。”
朱祁镇轻轻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游览北海之后,朱祁镇顺便令跟随的翰林写碑文一篇,刻在北海之畔。也算是为后世子孙,有史以来留一个证据,却不知道后世有没有不肖子孙,将这里给丢了。
当天夜里,似乎是为了来迎接朱祁镇。
北方的天空之中,五彩斑斓,似乎有一支巨大的手,将无数的颜色洒在天空之中,来回涂抹,将整个天空都渲染得无比绚烂。
朱祁镇都看待了。
说实话,朱祁镇两辈子也是第一次看见极光。他虽然知道,这极光不过是地球外太空的高能粒子射线,与地球大气层摩擦的结果。但是依然被这种大自然的瑰丽所震撼。
一时间,在大自然的奇迹之前,朱祁镇一时间都默然了。
想来,他不来到这个时代,这大地山河,北海极光依然在,他来到这个世界,这大地山河,北海极光依然在。
纵然没有他,中华民族经历多少年磨砺,终究能站立在世界之巅。
纵然有了他,地球是太空之中一颗砂砾而已。
人,总是高看自己,人类也喜欢抬高自己。
其实,人改变不了什么,人类也改变不了什么。
朱祁镇虽然做了很多事情,或许在很多事情在人类的历史上都可以打写特写,但是在宇宙星空面前,有什么好说的?
朱祁镇只觉的心头一松,或许是自己的开解自己。
他虽然决定将位置传给太子,自己退下来,但是内心深处,却是对权力有深深的不舍。
毕竟掌控数十年的生杀大权,说放下就放下,谈何容易?即便朱祁镇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但是正确并不代表情愿。
此刻他心中却有一丝丝的释然了。
戴上王冠,如果要承其重,但是摘下王冠,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朱祁镇在极光之下,轻轻一笑,心中的块垒,也同这极光融在夜空之中。
左右大臣见此,纷纷恭喜道:“陛下圣德,天降异像,请立碑以记。”
朱祁镇轻轻一笑,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但,这样的事情偶尔一用,也能鼓舞人心士气。说道:“准。”
于是乎,在《高宗皇帝本纪》之中,就有这一段话:“正统五十二年,高宗北巡,出东北,过龙城,到北海,当夜,见五色之光,旋于天穹,见于北辰之见,或云:高宗治政五十年,兵威镇于六合之内,斗米十钱,内外库积累银四千万石,粮六千万石,虽汉之文景,唐之贞观,亦不胜也,天地有感,降此瑞兆。”
第八十二章 当年战场
燕然战场
朱祁镇在北海并没有停留多长时间。
食过大鱼,见过北海之波澜,见过极光之绚烂。朱祁镇对北海,已经没有多大的想法了。
回到龙城之后,朱祁镇让石彪将漠北事务交接给副将。石彪带着百余亲卫,跟随朱祁镇西进。
有石彪在,朱祁镇这一路就有趣多了。
在龙城以西,朱祁镇就弃了马车,减少了仪仗,骑马而行,大部分随从都纷纷弃车就骑。
不得不承认,而今的文官也大大不如太宗皇帝那一批了。要知道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等人,都是有过从军打仗的经历,朱祁镇看过这些人从政笔记,当初也不过一人单骑,跟随大军挺进大漠。
甚至有人连马都混不上一匹。只能骑着一个小毛驴。
但依然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而今的文武大臣们,却变得娇嫩多了。
甚至比不上朱祁镇。
朱祁镇好歹是从小弓马骑射都算精通。有底子在,这一段时间,也慢慢适应了马山颠簸,再加朱祁镇出来,毕竟不是打仗。不会有什么急行军,也不会有什么粮食突然不够用了,等等意外情况的出现。
但是即便如此,很多大臣们都受不了。
反倒是一些老臣,如同丘浚,却能承受得了。
丘浚与朱祁镇年纪相当,而且是海南人,也没有经历过完整的马术训练。就马术而言,丘浚的马术,只能赶赶路而已,长途跋涉,对他的负担很大,但是他依然挺过来了。
要知道骑马从来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如果没有掌握窍门的人,一天骑马下来,大腿内侧磨掉两块皮,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丘浚就是这样的。
朱祁镇很少出北京,但是每天都练习骑马。再加上朱祁镇的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最通人性,朱祁镇骑上去,几乎人马合一,并不觉得怎么累的。
但是大部分文官,都与丘浚一般无二了。而这些文官的反应却与丘浚不一样了。
丘浚是咬牙硬顶,上了年纪的人,硬生生在马背上磨得两腿流血,也没有多少一个字,但下面的官员,却一个个高喊受不了,甚至有人来请愿,要大军行军慢一点。
这让朱祁镇也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大明开国这么多年,不仅仅武将不如开国之时了,文官也大有不如。
武将方面朱祁镇大力整顿,经历过与瓦刺的战争,倒是磨砺出一大批将领,虽然而今当年的老将大多不在了,但是而今掌权的将领,大多都是参与过这些大战的,虽然当时他们大多都是千户上下的小军官的。
但是经历过大战与没有经历过大战的将领,完全是两个气质。
而文官方面,朱祁镇没有怎么关注,但而今看来,文官方面其实也在堕落,而且堕落不少。
并不是说,这些文官骑术不好,朱祁镇就以为他们不行了。
而今他们面对这一点小小的磨砺,都没有韧性了。
说实话,骑马赶路,是很苦。但是军中有军医,朱祁镇还带了太医,都是大明第一流的医生,应付这些一点点小伤患,还不是手到擒来,无非是上药之后,还要骑马,有些疼而已,对身体来说并没有什么损伤。
但这些文官们却连这一点苦都吃不了。
不管什么时候,成功都反人性的存在。想要有所成就,就要一点自找苦吃的精神。如司马光修《资治通鉴》,用原木做警枕。而这些文官们连这一点点吃苦的精神,都没有,指望他们有什么大出息,却是很难的。
战场之上,是最公平的考试,彼此既是考生,也是考官。
胜利就是考官,而失败的人就是没有下一次的考生。
最明显不过,不可能作弊。
所以武将能打不能打,上战场之后,自见分晓。
但是文官却不一样了。
官场之中,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也能将白的说成黑的。有太多的机会,遮掩真相了。
朱祁镇细细想来,忽然想起李时勉。
而今大明很少有这种敢于直言犯谏,不顾生死的大臣了,虽然当时朱祁镇感觉李时勉感到讨厌,但是而今,反而有些怀念了。
“不过,这个问题,不用我来解决了。”朱祁镇暗道:“是太子的事情了。”
朱祁镇也只能放缓了一下行军的速度,并且让一些实在跟不上的文官,交给当得的蒙古部落,让他们送往龙城,等伤好了,再自己回北京吧。
除却这一件小插曲之外,其余的事情都是风平浪静。
不过,石彪跟在朱祁镇身边,话语却多了起来。
无他,这一条路线,其实与当时石亨燕然之战西进路线重合。
也不能说重合,草原之上,大军行军,本来就没有什么路走。
朱祁镇也有意让人寻着当年的路线。一路上发现了不少的骷髅。
甚至从骷髅身上的衣甲也看出来,就是当年的瓦刺人马。
石彪说道:“这一条路,我已经来了好多次,凡是自己兄弟的尸骨当年都收敛过,只有这些瓦刺人的尸骨,就这样了。”
朱祁镇心中叹息一声,这个时代残忍,就是如此直白。
不要说,草原之上,谈不上千里无人烟,却也是人烟稀少之极,即便是中原腹地,大乱之后,就是骸骨暴露,否则曹操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说的哪里?
只不过一般来说,和尚道士们还官府,遇见了暴露在外的尸骨,也会收敛,但那就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只有天下太平之后,才开始做这些事情。
而草原之上,谁会做这样的事情?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朕看不见,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总不是如此,传下去,将这些骸骨都掩埋了吧。”
怀恩说道:“奴婢遵命。”
石彪说道:“陛下仁心,只是这里还行,在前方却是不大好办。”
朱祁镇说道:“前面是哪里?”
石彪语气之中,夹带着几分感慨,几分追忆,几分骄傲,说道:“正是燕然战场。”
燕然之战,是石亨一生绝无仅有的大战,也是大明中期影响空前的大决战,可以说今后五十年,大明都不会这样影响力大的战。石亨的名字将与这一场战争,已经卫青,霍去病,李靖,蓝玉,等大将名臣并列在史册之中。
这是无数见不惯石亨,不喜欢石亨的人,也无法改变了。
即便是杨洪一辈子,对这一件事情,也未必没有嫉妒之心。
石亨为人跋扈,暴虐,滥杀,不尊军纪,违法乱纪,乃至野心勃勃,等这些事情都被这一战压在历史的角落之中。石彪作为这一战的参与者,如何不与有荣焉。
朱祁镇远远一看,果然是燕然山已经遥遥在望了,虽然望山跑死马,但燕然之战,就在燕然山脉东麓,算算也没有多远了。
朱祁镇顿时提起兴致了,他提鞭说道:“走,去看看。”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朱祁镇看到燕然战场的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这一篇唐文。
虽然天气是一样的天气吧,日头是一样的日头,朱祁镇依然觉得浑身一冷,有一种阴气逼人的感觉。
也理解了为什么石彪说,在这里收尸,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因为尸体太多了。
在一路来到的道路之上,不够偶尔有尸体潜伏在草丛之中,小草从地下长出来,穿过白骨的缝隙,萦绕在白骨之上,轻轻的招摇,一些草木深的地方,连白骨也看不到。但是这里却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燕然山近了,这里的土地多石头,少植被。还是这里层层叠叠的白骨,压缩了草木生长的空间,以至于小草根本不能从地下长出来,只见一具具的骸骨,以各种姿势在地面之上。
他们的生命都定格在燕然之战的那一日。
还有一些尸体,也看就是先被俘虏,然后在被杀死的,甚至手骨之间,还有一些烂掉的草绳。
不过,朱祁镇却没有心思追忆当年石亨是否杀降,反正当年的人都不在了,说这个也没有什么用了。
这还是战场的外围,进入战场核心地区,朱祁镇首先看见的是好几个大土丘。
一部分是大明将士的坟墓。
燕然之战,石亨以决绝的心态,以少胜多,但是大明精骑折损不少。一些军官的尸体,方能烧成灰带回去,大部分将士的尸体,只能就地掩埋。
而在战场之上,又能有什么环节,根本不可能一个个挖坟墓,只能几个大坟,一并掩埋了。
不过石亨对下面的人还是不错,这些大坟都是按军队编制,来的,一营一个,并立一个有大石碑,将战死将领于是士卒的名字一一刻上去,无非是军官多写几句,士卒少写几句。
可以说,到了下面,根本不用整编,就是一个缺编的营。立即就有战斗力。
第八十三章 勒石燕然
石彪在这里也都沉默了。
大明葬在这里的将士,大概有二万多人。
并不是说,大明在燕然之战中,仅仅战死了这么多人,而是葬在这里的就这么多人。
战争之中临战厮杀,固然是死亡之中一大项,但是实际上,更多人的都是在大战之后,伤病而死的。
不管敌我都是这样。
如果我方胜利,控制了战场,就能让相当大一部分伤员活下来,如果是敌人控制了战场,大明伤亡人数,还要翻上几番。
所以当场就死了,或者伤势太重,根本没有就活希望的重伤员,都在葬在这里了,其余很多都是在撤回漠南的时候,陆陆续续的死在路上了。
那个时候,龙城还没有建立。
整个漠北,大明没有一处稳固的休整地点,大军轻装追击,又难以带什么药材,在路上甚至连热水也难以保障。在朱祁镇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座座孤坟与荒草相伴,静静的戍守着大明的草原。
甚至有些地方,连草原都没有,只有黄沙。
而这些我方将士坟墓之外,就是一座座高大的京观。
此刻经过风沙的洗礼之后,更加有一丝丝阴森的怨气。
一层层的人头,堆积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奇怪的几何形状,甚至骷髅头之中,有一些荒原之中的小东西出没,比如蝎子与蜘蛛。似乎这些小东西,将这样的土丘当成了他们最佳的栖息地了。
有些京观在时间的摧残之下,已经崩塌了。一个个骷髅都有黑洞一般的眼睛,对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在等什么?
朱祁镇从来觉得自己是心肠如铁,杀人不眨眼。
但是在这个环境之下,还有一些不舒服。
这已经几十年的战场,虽然时间渲染了不少阴森的气息,但也遮掩了更多惨烈的让人不能直视的场景。
朱祁镇回忆起当初奏折上的文字,看在这战场的一切,似乎一切都情景再显了。
虽然这战场打扫过了,显然没有打扫彻底,毕竟当时的情况,瓦刺的主力尚在,石亨所部损伤又不少,大军后勤补给又不多,只能匆匆离开,打扫战场的时候,将我方将士的遗骸,与战场之上值钱的东西,如宝刀宝剑,或者有价值的东西,比如瓦刺的旗帜等等,都带走了。
但是还有更多的东西,是带不走的。
这些年来,虽然很多牧民在这里拿过一些,但是这惨烈的场景,牧民们也害怕,都传这里是地狱出口之处,恶魔盘旋之地,大部分有用的东西拿走之后,来得人也就少了。
但是这些人都无疑改变战场上一些东西,比如瓦刺士卒尸体的位置。
石彪带着朱祁镇来到一个小丘陵。
这个丘陵并不是太高,却是这一带的制高点。在这里看过去,方圆数里之内,就能尽收眼底。
石彪指手画脚,说着当年的事情,说道:“当初,叔父就带着大军在这里停驻,看着瓦刺十数万骑,从四面合围,大军以此为中心,兵分数路。居高临下,当敌冲阵,我就是那个方向。”
石彪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指。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当初,意气风发,风华正茂,万军之中,来去自如,数进数出,所过之出,所向披靡,血人血马,依然不停步。
朱祁镇听得也觉得额头微微见汗。
当年之战,不仅仅是石彪的青春与辉煌,也是朱祁镇的。
朱祁镇长叹一声,说道:“朕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效仿太宗皇帝,亲提十万精骑,策马大漠,以征不享。”
朱祁镇此刻也是说说而已。
毕竟而今看来是一场大胜,当年兵危战急,如果领兵将领不是石亨,燕然之战,就一定能打赢?
也是未知之数。
用专业人做专业的人,才是一个皇帝要做的。但是而今朱祁镇这样说,更多是一个男人,一个老男人,单单从个人人生体验来说,战场从来是男人的浪漫,即便这种浪漫是要人用性命去换,也有很多人乐此不彼。
石彪说得兴起,解开衣袍,将胸膛露了出来,朱祁镇一看,却是零零碎碎各种各样的伤势,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了石彪整个前胸,石彪说道:“臣身前的这些伤势,有七八成都是这一战所留,也幸好朝廷当时新出的铠甲质量很好,臣套了一铁甲,一层棉甲,一层锁子甲,才有臣之今日,否则臣也是这里的一员了。”
石彪身上伤势虽然多,但都是入肉不深。
这都是他当时身上盔甲的作用,当时朱祁镇装备给明军大多是胸甲,将整个前胸护住,然后胸甲之后,又有一身棉甲,这既是防箭,也是防钝器打击,而在棉甲之后,又是一层锁子甲,就是铁环接在一起的软甲,这个如现代的防割服一样,主要是防止利器切割。在锁子甲之后,又是一层丝绸单衣,这是学习蒙古人的经验,是用来放箭,即便有弓箭能射透三重甲,深入肉中,有丝绸包裹箭头,也比较容易拔出来。
而今即便如此,石彪已经是浑身挂彩。可见当年恶战。
朱祁镇看石彪身上如此伤势,心中暗叹:“朕对不住石亨啊。”
石亨不是纯臣。
石亨从来是一个让人讨厌的臣子。但朱祁镇不能否定石亨的功劳,或许杨洪之能不在石亨之下,甚至在石亨之上,但是对瓦刺最关键一场大胜,却是石亨打的,这颇有几分“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只是麻烦也好,不麻烦也好。
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石彪在朱祁镇面前如此说,未必没有夸功的意思。
毕竟,当年中兴三将,杨洪在中央根深蒂固,而今杨家二代凋零,最能打的杨信已经不在了,但是三代之中,却有几个小将支撑门楣,说不定就能重兴昌国公家门,而郭登无子,死后营国公之位,归了武定侯嫡脉所有。这让朱祁镇也有几分唏嘘。
也不知道当年自己做的对不对。
如果朱祁镇不是让郭登继承了武定侯,郭登不会那么早就封国公,但是以谅山灭国之战的功劳,此早有这么一日。但是前者接受了武定侯一脉的恩恩怨怨,后者就清净多了,当然了军中势力也都小多了。
毕竟武定侯一脉是开国勋贵之中,少有能传承到而今的几个。潜势力还有不少的。
这给郭登带来不少好处。
但是在郭登无嗣的时候,营国公的位置传承就由不得郭登了,不是简单的过继就可以的。即便是朱祁镇在这一件事情上,也没有太多办法。
朱祁镇虽然是皇帝,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遵守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的,毕竟,他就是这游戏规则的获利者,就好像是嫡子与庶子。如果郭登有儿子,郭登这一脉就在营国公位置上站稳了,可惜过等却缺一个儿子。
郭登死后,营国公派系分裂了,王骥继承了大部分。成为而今军中最大的派系。
唯有石家。
在石亨死后,就衰落了。
石家根本盘,一部分被伊王给分了。剩下的也只有石彪这员老将还在,保留一点点影响力,等石彪去世之后,恐怕这一点点的基本盘,也不可能保留下来了。
朱祁镇沉默一会儿,人越老越念旧,大凡皇帝老年。都会有追封旧臣的举动。
而今也是如此,朱祁镇忽然用马鞭指着燕然山,说道:“此山,可有山神?”
石彪微微一愣,他虽然常在漠北,对这一点上还真不知道。说道:“臣不知道。”
丘浚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毕竟这样古战场上,让很多人都不好受,有些有经验的臣子,经历过战争,或者赈灾。平乱等等事务,见过死人。用过雷霆手段的,还能承受,很多人根本没有想过见识过这样局面。
即便是丘浚,他是朱祁镇一手提拔的,但是丘浚的履历之中,也没有见识如此残酷的场面。此刻有些失态。
不过,被朱祁镇一问,他立即说道:“史书没有记载,燕然山有什么山神,不过传匈奴人常在此地祭天。”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此山雄壮,不下五岳,岂能无封?传令,聪明正直有功为神,故忠国公大军亲率大军,屡破凶顽,有大功于天下,斯人千古,朕追忆功臣,不胜涕零,封石亨为燕然山君,令龙城都司,春秋大祭,不可有失。”
石彪听了,立即跪倒在地,说道:“臣代叔父谢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起来吧,这是石卿应该有的。”
朱祁镇在燕然山下,并没有停留多久,石彪将燕然山中汉代石刻拓片献给朱祁镇,朱祁镇见过,又令翰林们写一篇雄文,在汉代石刻之侧,刻下数百文,留于后世。燕然山之行后,大军就转到向西南方向而去。
这里就进入朱祁镇一行人最难走的一条路。
就是绕过燕然山脉,直冲居延城下。这一条路是汉代攻匈奴的主要路线,可惜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第八十四章 居延泽
因为地球的原因,在高纬度位置越过相同经线距离更短。
这就是从草原行军从东到西,更加近一些。
即便如此,从燕然山南下到居延泽,也要整整一千里。
而这千里路,几乎都是荒原,甚至是戈壁。
汉代水草丰盛的草原,早已不成样子了。
如果说,朱祁镇在大宁的时候,对草原上薄弱的生态,还是担心的话,而今却是真正见识过了沙漠化的后果。
这一带在汉代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草场,但是却也是好几个大湖泊,这些几大湖泊附近都是非常好的草场,是大汉与匈奴争锋所在,而居延泽更是大汉在西北地图的战略要点,还开垦出很多的土地。
而今都陷入黄沙之中。
这也让朱祁镇知道为什么,这一带在与瓦刺交战之中,根本没有打过什么大仗,瓦刺几乎是将这一带拱手相让。而阿岱汗逃出脱欢掌控之后,逃到居延泽一带,脱欢也容忍了数年,这就是原因。
这里已经成为不毛之地了。
唯一让朱祁镇庆幸的是,这里是千里大戈壁,大多是裸露在外的石头,不是沙漠,也有很多水源地。他这一才过来本质上也不是行军,居延这里有人接应,后面有人送补给,虽然艰苦了一点,但是与行军打仗之苦,却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一路戈壁,朱祁镇刚刚开始,还有些兴趣,比如在戈壁滩上捡些特殊形状的石头,作为这一次出游的纪念品,但是时间一长,却也没有兴趣了。
好容易见到绿色,朱祁镇问左右,才知道到了居延泽了。
这居延泽,就是蒙古人口中的亦乃集。
在攻下西域之后,朱祁镇来了一个大改名,将西域一带的地名大部分都改成了汉唐之古称,来代替那些充满了蒙古味道的名字,而亦乃集也就这样改回了居延泽。
居延泽是一个大湖,是一个内流湖,湖水是从贺兰山上流下来的,最后聚集在居延泽之中,这里从来是一个水草丰盛的地方,甚至有些地方,还可以屯耕,汉代就有过屯田。只是时过境迁,居延泽也大不如前了。
这是整个西北大环境的改变,原因也不仅仅是居延泽。
汉唐之季的西北是大木参天,水土保持的非常好,而西夏与北宋的百年战争,直接将整个西北的山头都给砍光了,毕竟打仗对木料的需求根本就是无底洞。如此一来,西北的环境急剧恶化。
而居延泽的水,是靠贺兰山之中的雪水。在西北越来越干旱的情况之下,居延泽里面的水,也就越来越少了。
水流入少了,在湖面蒸发之下,居延泽就开始缩水。而居延泽正是这一带保持草场的关键,居延泽水少,直接让周围的草场开始了枯萎。而今的居延泽虽然还可放牧,但已经不适合屯耕了。
满俊土达之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长期长在固原的满俊家族,不满意居延泽草场所致的。
可见而今的居延泽与当年的居延泽差别有多大。
如果说汉代的居延泽是西北重镇,而今的居延泽不过是沙漠之中的一大片绿洲而已。
事先囤积了不少东西,但也仅仅够朱祁镇带数万大军在这里歇脚而已。
“陛下,臣建议在居延泽休整一段时间。”马永来见朱祁镇说道。
虽然石彪跟随朱祁镇一并南下,但是在军中执掌大权依然是马永,马永每天都来拜见朱祁镇请安问好。平日却不会陪在朱祁镇身边,毕竟数万大军这么多人,行军有大量的事务要处置,马永没有时间在朱祁镇面前当近臣。
其次,马永在朱祁镇面前也觉得不自在。
毕竟,在朱祁镇身边的人,石彪是老将,资历很老,来内阁首辅来了,石彪未必在乎。而丘浚内阁次辅,也是一等一的大人物。而不起眼的怀恩,也是掌管内廷大权的内相。
马永在这些人面前,根本是小喽啰。
所以在没有事情的时候,马永是不会来见朱祁镇的。
朱祁镇听了马永的话,微微皱眉,说道:“怎么军中坚持不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让朱祁镇很失望,朱祁镇一直以很高的要求来要求京营的,这才多少年没有打仗,军中就堕落到这个地步,毕竟这仅仅是行军,与打仗相差太多了,如果连这样的情况都不能接受的,真要打仗的话,恐怕更加不能用了。
“不是。”马永连忙解释说道:“军中虽然有些疲惫,但是并没有多少问题,只是随军的官员与内廷侍从,有些坚持不住了,已经有人重病了。臣以为他们不能再坚持下去了,需要休息十几天。”
朱祁镇听了,看向怀恩与丘浚问道:“是这样吧?”
怀恩说道:“确有此事。不过尚能坚持。”
朱祁镇想了想,他出京也有两个月上下,特别是后半个月,都是在草原上行军,脱离河道,脱离驰道与铁路。的确是有些艰难。
其实,朱祁镇也感到有一些吃力了。下面人坚持不住,也是很正常的。
朱祁镇说道:“可以,不过这里不大合适吧。居延泽太小了一点。”
而今的居延泽不过是一个大绿洲。容纳数万人在这路停留十几日,虽然也可以,但是压力还是大了一些,而且修整起来也不是太舒服的,很多环境都不大好。
马永立即说道:“依陛下之意,去何地?”
朱祁镇问道:“距离这里最近几个府县是哪里?”
马永说道:“大抵就是伊州,沙洲,肃州三城。”
朱祁镇这是明知故问。
朱祁镇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他是日日夜夜对着一副大明地图,从来没有放弃过在地图上下功夫的人,贝琳前半生最大功劳之一,就是在绘制含有经纬度的大明地图上的出色表现。可以说,对大明地图最了解的人,除却钦天监那些绘制地图的人,也就是朱祁镇自己了。
毕竟地图并非人人都能看到的军国之重器。
也唯有朱祁镇这种日日使用地图的人,才熟悉这一切。
居延泽朱祁镇从来没有来过,但是对居延泽周边的地理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我意去伊州吧,顺便宣慰一下南北两疆各部,毕竟两地久离中原,朕也要善加安抚,如漠南漠北辽东故事。”
丘浚也明白朱祁镇的心思。
他有些犹豫,虽然朱祁镇这一次出巡是有私心的,但是丘浚也不得不承认,朱祁镇这一次出巡,也是有政治效果的。
朱祁镇走过的这些地方,都是大明在近二三十收复的地盘,碍于特殊的经济环境,其实都有不稳定的因素。朱祁镇作为皇帝亲自巡视,不要看好像是游山玩水,但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与当地有力之事,奖赏应酬。
古代皇帝地位之高,不是后世人能够想象的,以日本所谓之现世神,大概能相仿一二。
所以皇帝亲自到这些地方,招揽地方豪杰,甚至解决一些问题,那么地方很多人也能看出来,用意在于招揽民心,但是他们也乐于被招揽。
丘浚是看出来这个效果的,对大明对当地的长治久安是有效果的。
只是内阁之所以挡住朱祁镇不让他去两疆,就是担心伊王。
伊州是哈密唐代的称呼。恢复古称之后,就是伊州府了。是南疆最东边的一个府县,也是西域与甘肃连接的交通要道。这里伊王的影响力,并不是太深厚的,毕竟伊王的伊。是伊犁的伊,不是伊州的伊。
丘浚想了想,还是将丑话说在前面,说道:“陛下,西域初定,与瓦刺临近,陛下亲身犯险,奈江山何,臣请不可过于西进,太祖早定宗庙,请陛下慎思之。”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明白丘浚的担心。
一个担心,是西域可能有什么突发战况。
大明有两处地方,一直保持军事,或者说准军事戒备,一个地方是南洋,一个地方就是西域。
瓦刺已经完全的伊斯兰化了。
与大明的矛盾,已经不仅仅是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夹杂了其他很多东西,绰罗斯家族在瓦刺内部的权力一点点松懈,但是新上来的却都是圣战派,甚至瓦刺内部这种情况,对大明来说也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毕竟,对于大明来说,绰罗斯家族也算是知根知底,彼此了解,而且双方都是比较理智的政治家,就好像阿失帖木儿不会因为也先是死在燕然之战后,就兴师动众东征。这种理智的人,虽然难以对付,但大家都在一个频道之中,可以沟通。
但是对于这个圣战,很多时候,都在一个频道之中,根本不知道如何沟通与取信对方。
其实南疆当初的一些悲剧,就是因为双方对自己看重的东西,不能相互理解的缘故。
当然了,即便相互理解,未必就没有战争了,只是这样的话,或许就没有这种相互屠杀的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