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密松之战
大明铁骑一直是大明朝廷最重视的军种。虽然在南洋,南疆等地方,多丛林多河流临海等地方,骑兵用处不大。
但是即便这样,在太子麾下已经有一些骑兵。
不过远赴重洋而来,自然不可能运输太多的马匹,所以汪直麾下大概有数百骑是太子的仪仗护卫。另外一部分是当地临时征集的马匹组成的骑兵。
这些当地的战马,就类似于云南滇马,还有一些从印度贩卖过来的马匹,总共整合出一千骑兵。
正因为大明对骑兵重视,军中哪怕没有什么骑兵,但也不缺少能够冲锋陷阵的骑兵好手。
只要有足够的战马,就能拉起来一支骑兵。
虽然从缅甸本地拉过来的战马,在明军很多将领看来,大多是不合格的。
甚至从后面看,骑兵的阵型都有一些滑稽。
能很明显的看出两个不同阵型,冲在最前面的都是来自漠北漠南的骏马,虽然这蒙古马整体体型并不算大,但与后面这些当地杂乱无章的战马一比,就显得高大无比了。
在后面都是一些不管是体型速度,都不是太合格的战马。
一前一后,对比非常鲜明。
只是即便如此。这一支千余骑兵,在战斗力上,只有明军京营的几成,却如一柄利刃插进去,插入爆炸之后,混乱的缅甸军中。
这也显示出为首骑兵将领高超的指挥艺术。
缅甸先头部队,最少有一两万。
而明军骑兵只有千余而已。
即便是缅甸军中有些混乱,人数上的优势,就足够堆死明军。
而明军骑兵几乎见缝插针,就好像是在手指之间跳跃小刀,一刀刀的插入缅甸军的混乱之处。
将一点点的小混乱演变成为大混乱。
就好像是推倒多米若骨牌一样。
千余骑兵赶着两万缅甸军向后跑。
这个效果,也令汪直有些吃惊,他立即说道:“好,许状元,倒是有几分本事。”
领兵的许泰乃是十几岁的小将,却是武学第一出身,被人称为武状元。大明虽然没有武举,但是时人将武学前三甲,称为武状元,武榜眼,武探花,也就约定成俗了。
毕竟是太子的亲卫,虽然只是一个小将,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当任的。
太子看似与朱祁镇的关系越来越远,但太子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实在很多地方都在学习朱祁镇。
毕竟培养自己的亲信将领,就从自己的亲卫开始。
汪直就是从太子的亲卫开始一步
步提拔上来的。
这位许泰也是如此。
汪直看来,这许泰年纪尚小,但却有几分大将之风。
汪直自然不会浪费许泰带来的战机,一声令下,伏兵四出,分成数路,向缅甸大军给逼了过去。
在密松这个地方伏击,又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缅甸军是决计想不到明军会在这里伏击。
坏处就是这里的地势其实不适合伏击,大军隐藏的地方,要远离主干道,否则很容易被发现。
也就是乘着缅甸军正在混乱的时候,才能逼近缅甸军。
为了快速接近敌军,汪直使用的是纵阵挺进。
也就是两万明军,四个营,在营官的带领之下,火器与长枪等冷兵器混编,近乎一比一,要逼近缅甸军再由纵阵展开为横阵。展开进攻。
汪直目光一直跟随者许泰的进攻,他目光微微一缩,立即下令说道:“鸣金,让许泰回来吧。”
汪直看得分明。
虽然许泰乘着缅甸军的恐慌,一步步的逼近敌人。
但是许泰的人马还是太少了,虽然缅甸军一副溃退的样子,一时间不可能重整旗鼓,但是刚刚混乱的不过是缅甸军的前锋,缅甸军大股军队还在后面。
有后续人马在,这样的混乱,是撼动不了缅甸军的大局。
当然了,让许泰在冲一阵子,会给缅甸军带来更大的伤亡。
只是明军骑兵的伤亡就会增大。
汪直自然知道慈不掌兵。
如果而今汪直手中有三千明军精骑在,他都要继续冲一冲。
而今他只有千余鱼龙混杂的骑兵。兵倒是好兵,但是坐骑的实力太差了。决计不能将这一支骑兵全部折损在这里了。
冲在最前面的许泰听了好令,不敢怠慢。立即被撤了回来。
被命令在明军阵后作为大军总预备队,立即休息。
许泰二话不说,翻身下马。掏出一个布袋,里面都是炒熟的豆子,有黄豆有黑豆,立即有还放了盐。
颇有滋味。
许泰抓了一把,放在自己的坐骑嘴边。许泰的坐骑就伸出长长的舌头,一口吃了。吃完之后,拱着许泰的身子,继续要。
许泰远远听着前方的动静,瞬间从马料之中,抓一把豆子,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再抓一把给马吃。
这几乎每一个骑兵都做过的事情。
平日时候,战马吃草就行了。
但是如果在大战的时候,战马吃的精粮,甚至要比骑兵吃得都好。每一个骑兵都负责照料自己的马匹,偶尔吃上一些也都惯例了。
“将军,我们冲得正欢,为什么要让我们下来?”许泰的几个属下来他身边问道。
许泰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听令便是了,爪哇伯不会不用我们的,等候还有大战,你们且等着便是了。”
许泰虽然也不大清楚为什么要他们下来,但是却很知道一点。
这一场大战,不可能立即结束。
纵然是十万头猪,要全部拿下,也要一段时间。
更不要说十万大军了。
鏖战数个时辰再正常不过了。
许泰的判断一点也没有错。
一阵炒豆般声音响起。许泰立即知道,大军开始进攻了。
就在许泰撤出的同时,四个营的纵阵,开始展开为横阵了。这种变阵速度,也唯有大明精锐才能做到。
在汪直的指挥之下,明军的阵型很单薄。
横贯数里,完全封锁了整个空地,两侧的山峦与树林,成为天然的侧翼,更不要说,这里从东向西是越来越宽的。
汪直的目的已经很明确的,就是要以少打多,越将缅甸军往后打,缅甸军就越发难以展开,越难以展开,双方军队的接触面也就越少。
如此一来,缅甸军队的优势,也就发挥不出来了。
至于同等数量之下,明军与缅甸军纪列阵而战,谁胜谁负?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用说明的事情。
事实说明了一切。
在明军骑兵撤下这短暂的时间之内,明军完成了展开到攻击前的所有准备。
但是缅甸军?
什么也没有做,似乎刚刚从混乱之中平静下来。
根本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
汪直对战事节奏把握的特别准确,缅甸军根本不能适应,数里长的阵线,硝烟腾空而起,几乎一瞬间在空气之中,渲染出刺鼻的硝烟味道。
而缅甸军中有不少人都死在硝烟之下。
整齐的鼓点敲起,列阵长长横列的明军士卒,踩着鼓点,在长枪刀盾兵的掩护之下,一边整齐而缓慢的向前行进,一边开火。
缅甸军中一批一批士卒的死亡,让缅甸刚刚稳定下来的士气,再次崩溃了。
在朱祁镇的军事改革之中,对火器的重视到了非比寻常的地步。
而汪直本身就是这种信念的信奉着,毕竟他之所以被封伯,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他在海战之中的改革。
建立以火炮为核心的海战体系。
当然了,明军步阵以火铳为核心的想法,。不是以汪直开始的,有不知道多少人都有这个想法,还有这种思想衍生出来的阵法演绎。
第五十六章 攻守易位
只是汪直比别人幸福的一点,他是第一个能将这种战法运用到实战之中的。
大明各个时期的各个对手,大部分都不想与大明军队列阵厮杀。
要知道,大明步阵列阵厮杀的威力,从来是不可小窥的。
跟随太祖皇帝起兵的明军,就是靠着一个个坚不可摧的步阵,一步步将蒙古人赶出中原的。
在开国前期,大明骑兵全部是集中使用的,就是因为明军骑兵稀少。主帅战略机动力量使用的。
中山王徐达与王保保在塞外的巅峰对决,纵然王保保用蒙古骑兵逼退中山王徐达,但是中山王徐达就靠着坚如磐石的步阵,一步步从漠北退回关内。
所以在瓦刺与大明的交锋之中,几乎上是列阵不战。
瓦刺骑兵见到明军已经列好阵势,他们掉头就走,不会用骑兵冲阵。
而朝鲜,安南更愿意守城,而不愿意与明军列战。
所以,明军不知道多少将领对步阵有多少想法,都没有实践的可能。
也是汪直抓住这个机会,将明军多少年的积累一下子拿了出来。
威力之大,连汪直本身都吃了一惊。
缅甸军再次崩溃了。
在火铳面前坚持了数轮,缅甸军队再也坚持不住了,本来还有阵型样子的缅甸军队,顿时变成了一盘散沙,向后面跑去。
只是他们每天逃多远,就遇见了阻碍。
不是明军,而是阿瓦王。
阿瓦王的中军,就在前锋之后,为了行军方便,相距不过数里而已。
前方大战开始的时候。阿瓦王很快就知道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前方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不过阿瓦王也不是没有准备的。
前方战事的消息传到阿瓦王耳朵之中,就是“报,前锋被伏击。”“报,前锋被骑兵击退。”“报,前锋被明军火铳击退。”
以后?
没有以后了。
溃兵就已经被赶鸭子一般,赶到了阿瓦王面前。
这一段短短的时间,阿瓦王也不是没有准备的。
他已经完成了行军队列到战斗阵列的转变。虽然这个速度与明军没有办法比,但是在缅甸军看来,已经是算得上高效了。
阿瓦王本想收拢溃兵,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溃兵居然直接冲阿瓦王的军阵而来,阿瓦王自然不能容忍,一声令下。
飞矛箭矢一并飞出,将不知道多少溃兵钉死在地面之上。
又下令溃兵左右绕阵而过。
这才算是维持了军中秩序
稳住了阵脚。
不过片刻。
阿瓦王就看见了明军。
他不知道明军多少人,只看见越来越开阔的谷底之上,密密麻麻排列不知道多少明军,目光越看越远,却见后面一阵阵烟尘掀起,似乎还有很多军队,在后面还没有来得及入谷。
阿瓦王立即意思到这一场恶战。
这一片宽达两三里的狭长战场之上,两军渐渐靠近。
阿瓦王很快意思到了,双方军队很难展开,最少缅甸军的军队不可能完成展开的。
要知道缅甸军队正在行军之中,前锋与后卫相距近十里。
十里并不是一个很远的距离。
但是在战事之中,却可能是一个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距离。
阿瓦王立即传令道:“让后军暂且押后,让象兵先过来。立即马上。”
虽然象兵有很多弱点,但是在缅甸依然是最主要的作战兵种,甚至缅甸人衡量国力,都要算有多少象兵,就好像春秋战国时期,算每一个国家有多少战车一样。
只是象兵负重能力强,阿瓦王身边有一些象兵护卫以外,其他象兵都在后军,负责转运物资。
就在阿瓦王正在调兵布阵的时候,汪直也在调整自己的部属。
此刻,汪直已经将自己手中的筹码用到了极致。
手中两万明军,千余骑兵,还有汪直身边百余护卫,再加上白古与东吁两部加起来大概有万余人。
汪直不可能将决定战争胜负的希望放在东吁与白古两部。
在汪直看来,这两部军队,不过是一个摇旗呐喊的角色。如果这两个小邦能打赢缅甸,也不会被打压着向大明靠拢了。
所以汪直给他们安排的事情,也是摇旗呐喊的事情,就是在大军之后,不住的运动,掀起狼烟,让对方觉得,明军的主力在此。
事实上,这种摇旗呐喊的任务他们完成的很好。
让阿瓦王根本没有发现,他面对的区区两万明军。
当然了,前锋急速崩溃也给了阿瓦王错觉。
阿瓦王在麓川之战对阵的军队都是地方军队,不管是云南本地军队,还是交趾的军队,都不是京营序列的军队。
打的战事也不是正规的阵战。
所以,他对明军京营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
所以在他心中,前锋之所以败的这么惨,定然是遇见数倍于他的明军进攻,而不是别同等数量甚至还要少一点的明军,一触即溃。
所以,阿瓦王面对明军显示出持重的态度。如果他知道明军主力只有两万,绝对不会这
样做的。
定然会发挥数量优势,一波一波的对战,不给明军喘息之机。
这也正中汪直下怀。
虽然刚刚一战之中,出力最大的是骑兵。步卒其实并没有多辛苦,甚至比不上训练辛苦。但是这一场大战,才刚刚开始。
毕竟敌众我寡,说不定要打成什么样子。
而战士们的体力,就是现代战争之中的油料,要时时刻刻注意。
汪直正好让军队稍稍休息一会儿,回回气,当然这个时候他也不会浪费,他叫来白古一边的军官,如此如此的交代几句。
这个军官心领神会,立即答应下来,随即骑着一匹马,来到两军阵前,用缅甸语大声呼喊道:“我是阿瓦守军之一,阿瓦城已经被攻破了,大明太子派遣爪哇伯带来十万大军北征,云南明军已经立追过来了,二十万大军合围于此,尔等败局已定,数数投降,大明太子宽大为怀,还能放过你们,否则---------”
他话音未落,却见一支利箭越过空间,射中此人的喉头,立即将这个人给射死了。
但是即便如此,给缅甸军队士气带来极大的打击。
阿瓦王知道,这个人是假的。
原因很简单,就好像汉语有口音一般,缅甸话也是有不同口音的,这个人的话根本不是阿瓦本地口音。
一听都知道是假的。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分辨能力的。
特别是军中大多少人都是阿瓦人,即便是流言,也不是短时间能辟谣的。
汪直第一招就是攻心,瓦解对方军心士气。
阿瓦王本想从后面调过来足够的军队,然后再进攻,但是此刻他却是不能忍下去了。
面对谣言,辟谣是没有用的,最少现在是没有用的。
阿瓦王只能让下面的士卒没有时间多想。
那就是立即让他们上战场。
战争这一件事情,想得越少的人,才能从战争之中活下来,越是胡思乱想的人,越不容易从战争之中活下来。
毕竟生死之间,是最容不得分心的时候。
不管,阿瓦王愿意不愿意,都要这样做。
汪直看缅甸军阵动了,他眉头微微一挑,暗道:“好。”
火器时代,大多少时候是利于防守,而不利于进攻的。汪直军队少,想要发挥出最大的效率,不应该是进攻,而是想办法引敌人来攻。
他放出谣言,只是想拖延一会时间,却不想对方却坐不住了。
这对汪直来说,是意外之喜。
汪直立即下令各部变阵坚守。
第五十七章 步步紧逼
明军军队火器装备之多,已经到了对半的地步,甚至更多。
这还是汪直所部,远离后方,很多火炮太过沉重,都丢到阿瓦城下,并没有带回来,否则火器装备只会更多。
量变引起质变。
缅甸军这边,阿瓦王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仅仅是将这一支军队,当成云南或者交趾的屯田卫所军来看的。
所以他以数十头大象为先锋,后面的大军大举上前,向明军严整的阵势冲了过来。
很少有铁甲,在热带的环境之下,想要保养铁甲是相当不容易的。再加上缅甸的产铁量也没有明军那么多,自然不敢大手大脚的用。
更多是皮甲,在关键的地方用金银铜铁做装饰而已。
看上去英武非常。
他们在大象的后面,不用直接面对明军,一个个充满了勇气,有争先恐后,大喊大叫,远远的汪直就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
但是汪直一个命令都没有下。
他早已将指挥权下放了。
明军对缅甸军的优势,是全方位的。
其中军事教育的上的优势更是明显。
许泰区区一小将,就能有上好的发挥,临阵决断,纵然不能说惊艳,但也能说合格。而下面四个营官也都如许泰一般,有武学正规教育背景。
可以说,王越进入内阁之后,大明武学已经一统天下,凡是高级军官,如营官,指挥使等等,没有武学出身的背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这样做,固然让一些下层英勇厮杀的将领,即便是有再大的军功,也被压制在底层军官之中。不在武学进修数年,根本不可能摸到营官的宝座。
但却保证了大明大部分高级将领,纵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总体上来说,也是在水准之上的。
汪直任命的这四个营官也是如此。
汪直根本不觉得,这样的战事需要他细细安排下面人才会打。只需等着小儿辈大破贼矣即可。
事实证明,汪直的信任是有道理的。
比起缅甸军那边大声呐喊,锣鼓喧天,声势浩大。
明军这里寂静的让人发寒。
两万人,分成四个方阵,一字排开,站立在空地之上。
这里虽然是一条路,但是道路宽度有限。更多的士卒站野地之中,草地之上,甚至还有浅浅的水坑,淹没到了脚踝。有的地方草木茂盛,有齐腰高。
如是等等。
这才是战场之上的真实环境。有一片空地能够展开军队就不错了,就不能要求太多了。
而正是这种复杂的环境之中,如果队形有一些小小的扭曲,这些士卒却一些交头接耳的说话,才是真正情况。
而明军这边,却是什么都没有。
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呆若木鸡。
整齐的阵势,看上去不像是人能排列出来的,好像每一个站立的士卒都是一个假人一般。
至于冲过来的敌人,就好像没有就看见一般。
一些军官要比士卒自由一些,但是他们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小口小口抿着水喝。
等待命令。
大象奔腾的速度很快,就好像是一座小山一般,向阵前冲了过来。
这个时候,最前面的长矛手有稍后面一点明军火铳手有一点紧张。
因为大象皮糙肉厚,虽然会被火铳打死,也能被打死,但是有时候一连打上几轮都不能要了这大象的命,等大象冲入阵中,即便是垂死挣扎,也能让明军死伤非小。
只是他们再紧张,再害怕,没有命令都不能开铳。
还好下令开火的命令并不晚。
雄象高高扬起两根洁白的象牙,就好像是长矛一般,向明军冲过来,在尖锐的哨声一下,明军士卒立即反应起来。
本来竖着长矛顿时放下来。
一根根长矛近乎放平,一个个士卒半跪着,一个个人力拒马就形成了。
随即一个跟火铳透过长矛手与长矛手之间的空隙,火绳冒着簌簌的白烟,弹指之间,就没入枪管之中。
片刻之后,一声轰鸣。火光带着硝烟,将弹丸弹射出来,远远打在大象的身上。
不是一颗。
也不是两颗,三颗。
而是一瞬间有数十颗,数百颗弹丸打在大象身上。
因为大象的目标太大了,引动了前线所有大明士卒的神经。这些士卒下意思对大象集火。当然了,虽然火铳的准头,有些飘忽不定。
但是大象太大了,也太近了。
大象纵然皮糙肉厚,依然无法抵挡如此强大火力。
领头的数头大象,前足一曲,顿时栽倒在地面之上,身上似乎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孔洞,鲜血从里面近乎迸射而出,顿时将大片的土地给染红了。
大象是很聪明的动物,领头的大象有如此的下场,后面大象就不敢向前冲了,顿时向后面逃,还有几头大象,不知道是领头大象的儿女还是伴侣。
似乎对眼前的情况,不能理解,依旧上前去,用鼻子去触动领头的大象。
随即明军火铳手已经换排了。刚刚打过的火铳手,立即后退,后面的火铳手上前,虽然第二泼火铳打了
出来。
这几头不舍的大象,与已经死的大象一样,被重重的击倒在地面之上。
这里不过是整个战场的一个缩影而已。
数里长的阵线之上,硝烟四射。
本来大声呼喊,似乎很勇敢的缅甸军,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了。
汪直看状下达了这一战的唯一一个命令。
只听尖锐的哨声,传到了每一个军官的耳朵之声,稍稍停顿一会,整个军阵开始缓缓的移动。
所有长枪手都站立起来,将长枪放平,火铳手每发射一次,就跟随整个阵列向前走一步。
两万士卒一起落脚,虽然速度不快,但是却好像居然一般,清晰的脚步声,即便是火铳声也不能阻挡。
甚至两者之间结合在一起,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力量。
一下接着一下,一步挨着一步。
明军以缓慢而绝不停留的速度,一点点向东面走去。而这种速度反而显露出一种坚定的力量。
足以让缅甸军崩溃的力量。
而缅甸军终于崩溃了。
其实这样情况,缅甸军队崩溃也是正常。
并非缅甸军队不英勇,不敢牺牲。
只是这种被动挨打局势,纵然是什么军队也承受不了。
明军虽然火铳射程要远远超过缅甸军的标枪与弓箭。
这是明军一直对火铳进行改进,大明军队之中燧发火铳已经在试行之中,只是发火率一直达不到标准。
而缅甸军队的弓箭比起明军的弓箭还要原始,才有而今的情况。
在明军单方面放铳的对面,却是不知道有多少缅甸将士,前仆后继,不惜性命向前冲,只想用尽性命,让自己的兵刃能与明军将士过上一招。
可惜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勇气都不是无尽的。
终于在一批一批的人士卒伤亡殆尽之后,大部分缅甸军队开始崩溃了。
阿瓦王见状,一时间愣住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知道明军不好对付,也明白这是一场恶战,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打成这个地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输了。
输掉了一切。
这个结果,阿瓦王完完全全不能接受的。片刻之后,他就回过神来,带着亲卫冲了下去,凡是退下来的士卒,纷纷斩杀,似乎想用这个办法,挡住这股崩溃的狂潮。
但是哪里能做到了。
只见缅甸军士卒,绕过了阿瓦王,从两侧纷纷向东方逃了而去。
没有了溃军的阻挡,他清晰的看见了明军。
第五十八章 赶狗入穷巷
其实明军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凶神恶煞。
反而有些例行公事。
甚至是敷衍。
明军整齐的向前面而行,却没有多快,也不去追崩溃的缅甸军,就好像在山谷之中独自进行行军训练的时候。
只有缅甸军队不跑的时候,才开上几铳。
明军的火铳声,就好像是发令枪一般,即便不打在这些缅甸军身上,也打在他们心上。
如果大举追击,自然效果很好。
但是汪直很明白一点,那就是他没有预备队。
眼前这两万士卒,就是汪直手中所有的力量,至于其他附从军,汪直根本没有计算在战力之内。
想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就他要保持好己方的体力。
所以,汪直宁可悠着一点。
但是汪直这种在战力上的谨慎,却被阿瓦王看成了攻心之计。
明军目中无人的举动,看似手下留情,却足够让所有缅甸的士气崩溃。这根本就是狂傲,是盛气凌人,是视他们为无物。
阿瓦王内心之中的怒火,早已爆棚。
只是他能怎么做?
之前的进攻,虽然有些仓促,不能将缅甸军队的全部势力爆发出来。但是也有七八层了,而与明军之间的差距之大,已经到代差的地步。
这不仅仅是有火铳没有火铳的地步。
其实火铳对缅甸人来说,也不是什么新武器。
阿瓦王身边就有很多佩戴火铳的士卒。但是将火铳为打击核心,成为大军关键,以此为中心,设计战法云云,却不是阿瓦王能做到的。
甚至火铳与传统战法不适应,更多是个人打猎的武器。不列入战阵之中。
当然了,这也与火铳高昂的价格有关。
虽然少府将火铳的价格压到了十两以下。但是依靠大明少府从遵化铁厂,到火器厂,整个一个产业链之中,成本层层压制下来的结果。
在缅甸,造火铳本身就是高科技,如果用大明产的火铳,一根百余两,达官贵人玩玩还可以,要是列装军队,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片刻之间,阿瓦王想了很多很多,后悔之感,就好像是一条啃食自己的心扉的毒虫。
早知道明军的实力如此可怕,他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不智的举动了。
只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阿瓦王没有动静,但是他身边的士卒,还有一些是世代忠诚于阿瓦王室,见明军过来,立即左右搀扶着阿瓦王退走了。
阿瓦王回到军阵之中,咬着牙暗道:“
我决计不会束手就擒。”
就在阿瓦王想着如何挽回局面的时候。
东吁与白古两部的将领,见这样的情形,似乎都觉得阿瓦军不过如此而已。纷纷请战。
汪直也不在意他们是否立功。
只是汪直有些不甘心。
汪直看得很明白,明军缓步进军,给了缅甸军很大的重整旗鼓的空间。
只是之前也说过,汪直不想也不能陷入与缅甸人的混战之中,这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
此刻,东吁与白古两部愿意代劳,汪直也没有不答应的意思。
他不在乎两部有什么进展。只要拖住缅甸重整旗鼓的节奏。就是大功一件。
汪直这边答应一声。
这些白古与东吁的将领,立即带兵穿过明军的军阵,成为了冲在最前面的先锋。向缅甸军冲了过去。
此刻阿瓦王还没有将军队重新整顿起来。
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被东吁与白古两部给压着打。
只是缅甸军队对明军,无能为力,并不代表他们对东吁,白古这些手下败将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阿瓦王带着亲卫在最前锋督阵。
双方鏖战不休。
而明军士卒在不脱离队形的情况之下,缓缓向前。
毕竟是两里宽的横队,而且追击,两侧的山峰就越向中间挤,逼得明军不得不换阵,一点点的缩小横截面。
但是比明军更快赶到战场之中,是缅甸军的后军。
到了这个地步,缅甸绝大部分军队,都已经参与战场之中。后军带着象兵到达。随着缅甸最后一支生力军到达战场之后。
混战之中的局面,再也维持不住了。
相比之下,东吁军要比白古军要善战一些,但是这种传统的战争,阿瓦军要比这两国都善战,即便是在败战之后,也很轻松将这些军队给打发了。
僵持不久,东吁军队与白古军队的残部,就连滚带爬的向回跑。
只是他们这个时候面对明军的无情打击。
毕竟这些军队与大明军队合作也不过一两个月而已,对于明军一些纪律却不是明白。或者说他们即便是知道的。在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
他们根本不是撤回来,而是被人赶出来的。
如果或许别的将领,或许会接应一二。
但是汪直是什么样的人。
为人骄傲无比。对大明之中一些将领,还不拿正眼看待,更不要说这些附从的军队,压根不在意。
在汪直看来,他们的作用已经完成了。死多死少,与他一点关系都
没有。
于是他们冲击阵列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开火了,就好像是射杀缅甸军一般。不过片刻杀死千余,其余的将士,都不敢妄动。
一个个呆如木鸡。双眼无神,不敢妄动,如同雕像一般。
而明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踩着地面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一步步向东而去。
缅甸军此刻排列出密集的队形。
甚至简单的在阵前派出了一个个拒马。用来限制明军的阵势。
这个阿瓦王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
他后面是河,这一条河就是麓川下游河道。这一条河在缅甸境内不是叫这个名字,但是想来今后就要叫麓川。
这一条河在这里,向北流淌而去,遮挡了半个山谷。
而此刻,经过大半日的鏖战,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太阳落在明军身后,似乎每一个明军身上都有一阵金光。
缅甸军从东向西看,非常影响视力。
但是此刻也没有办法了。
其实阿瓦王也知道,他已经败了,甚至下面很多将领都动摇了,如果不是在临阵之时,临阵倒戈风险太大,很多将领都准备倒戈了。
毕竟你没有与对面联络,你临阵倒戈的时候,对面未必知道,说不定将你当成诈降。
但是一旦入夜,阿瓦王就知道,会有不知道多少人会跑过大明军军营之中投降,甚至将他的人头当成投名状。
只是他依然不想就此放弃。
因为阿瓦王虽然穷兵黩武,但自诩并非庸主,到了而今这个地步,他也没有想过活下去,他耿耿于怀的是,在与明军对阵以来,被以少敌多,却没有一场胜利。
对,如果说一开始阿瓦王不清楚明军有多少人,但是而今已经知道了,因为明军从头到尾都谨慎的过分。
也没有调换部队。
这个时候,阿瓦王还不知道明军人数不多,就太傻了一点。
只是而今知道又如何,军中已经畏明如虎了。虽然打赢了东吁与白古万余联军,稍稍恢复了一点士气,但也没有进攻明军的勇气。
所以阿瓦王布置了极其严密的阵型,就等着明军进攻。似乎阿瓦王怀疑明军的阵势,是一个纯防御的阵势,利于防守,而不利于进攻。
想用严密的防守,搬回来一句,说不定能反败为胜。
这一回合,缅甸军守,明军进攻。
汪直远远看了这个局面,冷冷一笑,有几分嗤之以鼻。不过他回头看了看太阳,距离落山只有三指了。距离太阳落山也应该没有一个时辰了。
汪直心中暗道:“速战速决,不要拖入夜战。”
第五十九章 攻麓川者死麓川
攻麓川者死于麓川
明军草草用了一些肉干与清水。
又踩着鼓点,排着整齐的鼓点,缓步前进。
缅甸军在阿瓦王的指挥之下,临阵掘壕,不过他们不是想挖壕沟,而是要修建一道矮墙。这匆匆一道矮墙就足以让很多缅甸人躲过火铳的射击了。
汪直见状,冷哼一声。
却见令旗挥舞,明军火铳兵退后,长矛兵与刀盾兵混编在前。火铳兵在后。
就形成了一个完全肉搏的阵型。
虽然说明军很多时候,肉搏的时候,并不是太多了,但是谁都知道,面对面的厮杀,才是强军的根本。
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火器,还有太多的限制条件。
关键时候,也是需要将士们抽刀子上的。
阿瓦王见此,大喜过望,待明军与缅甸军队相距几十步的时候,他一声呐喊,竟然亲自带队冲了过来。
阿瓦王之所以这样,固然是阿瓦王内心之中不甘在作祟,也是另外一个原因,那就缅甸军队士气堕落。没有阿瓦王在前领队,恐怕没有人敢与冲上去。
不过,即便阿瓦王即便是冲在前面。也是有大量护卫将阿瓦王护在中心。
“杀。”明军将士与缅甸军杀在一起。
也幸好,这里宽度有限,双方接触面也很有限,纵然缅甸军而今战兵的人数,依旧在明军的两倍以上。
缅甸人有实力也发挥不出来。
不过人多壮胆,再加上阿瓦王在前,一时间倒也打得有些焦灼。
明军训练体系之中,对阵战是很重视的,但是毕竟多年以来,也没有谁敢与大明阵战,被缅甸人的反击,一时间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很快,就稳住了阵脚。长枪如林,作为屏障,而刀盾手身子压低,近乎半蹲,在长枪之下,与缅甸人短兵相接。
所谓一寸长一寸枪,长枪隔着丈余,就能刺杀敌人,但是长枪转身不便,甚至不可能转身。
最怕有人贴身近战,真要那个时候,也只能将手中的长枪给丢弃了,拔出贴身匕首来战斗了。
而刀盾手,就是防止这个的,在长枪之前,压低列阵。抵挡有人从下面钻过来。
这其实是一个最简单的阵势,但是明军军纪严明,彼此配合得当,却是缅甸人万万做不到的,散乱的缅甸军队,就好像是海狼撞在岩石之上,瞬间崩裂成粉碎。
当然了,这样的情况之下,明军第一次大规模伤亡也出现了。
毕竟双方短兵相接,在战场之上这种,人挨人人挤人的状态之下,很难保证没有一点伤害。
甚至不用敌人,自己人之间,都有可能有误伤。
在明军稳定住阵型之后。
火铳手纷纷上前,他们就在长枪手的后面,举起火铳对准相隔不道一丈的敌人。
诚然,火铳的准头从来是一个有待解决的大问题。
在没有膛线之前,估计是解决不了的。
但是这火铳准头再差,这种几乎贴着脸的打法,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再加上对面也是人潮汹涌,即便是打偏,也是必中的。
唯一担心的是不要打到自己人。
于是这个时候,就不强求齐射了。让火铳手自由发挥。
所以这火铳声,就边等零零星星。很不规律。
但是这威力,一点也不下于齐射。
而且更加伤亡士气。
面对火铳齐射的时候,缅甸军大多在二三十步外,他们虽然能看见对面的情况,但是很多细节是看不清楚的。
而此刻,不三米上下的距离,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看见,对面举起火铳对向自己,他也能看见,对面点燃火绳,甚至能看见子弹射出来。
这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的人勇气,却没有几个人拥有。
只是在战场之上,不仅仅是身前有人,在身后也大批大批的人。
不是他想撤退就能撤退的。
当时后面的人眼睁睁看着前面人,被这种近距离爆头,哪里还有勇气继续向前。
勇士皆陈尸,活下来的都是懦夫。
不知道谁开始,掉头就跑。
缅甸人最后的勇气也被消耗的干干净净了。
随即一阵鼓声传来。明军千余骑兵再次出现在战场之上,面对溃逃的敌军,许泰太明白该怎么办了。
不会给他们停留的空间,千余骑兵驱赶着数万溃兵,向远处不远的麓川江而去。
许泰正是席卷千军如卷席。
缅甸军队少说来有数万人,即便是刚刚交战的时候,也是有很多人只是摇旗呐喊而已,根本没有与明军交上手。
此刻崩溃的只是前军。
还有重振旗鼓的可能,许泰就是要驱赶败兵,冲击缅甸本阵,一举冲破缅甸人所有军阵。
当军队失去了组织性,在战场之上,还真不如同等数量的猪。
阿瓦王此刻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次反击,本来就勉强的很。
从麓川撤回来之后,缅甸军的士气就不高,如果不是有回家信念在,之前的战事未必能够打得起来,
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士气从来是养出来的,而不是
激励出来的。
而今缅甸军队哪里还有士气可言,早就被阿瓦王透支了。
阿瓦王身边只有百余人的护卫,身边的败军即便是看见阿瓦王,也当做没有看见,绕过就跑。
阿瓦王也好像是三魂七魄都不在了。
浑浑噩噩的被护卫带着走。
但是忽然就走不动了。
原因很简单,他们面前就是麓川。
一天下来,数次接战,明军从密松向东推进了十几里,已经到了麓川河道之前。
麓川河道在这里向北而去。就整个地势来言,麓川河道仅仅挡住了他们一半的逃生之路,往南一点,就是麓川原来的南岸。从这里可以一路逃到麓川城去。
但是凌乱之间,哪里有是分辨方向的能力,至少有数千人被驱赶到这里。
所有人都不之该怎么走了。
却不想后面一阵骚乱,却是明军骑兵在驱赶他们,火铳弓箭都向逃得最慢的缅甸士卒身上招呼。
后面的人可不管前面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一个劲的向前冲。
最前面的几个人似乎还有一些小聪明,立即跳入河中,向对面游过去。
毕竟缅甸雨水丰富,大部分缅甸人都会游泳。
见有人如此,其他人也纷纷想游过去。
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不大可能了。
无他,就是因为人太多了。
密密麻麻的人群落入河水之中,根本摔不开手臂,彼此之间相互妨碍,有些溺水之人,还拼命的抓住身边的人,硬生生要将对方拉下水。
如果他们有秩序,或许还能多走一些。
但是而今要这群败兵有什么秩序,岂不是开玩笑。
越是人人不想让,不想落在后面,就越是互相掣肘。就好像是一群螃蟹,彼此夹住对方的腿,谁也不能从坛子里面出来。
麓川之中已经是这般情况了,后面的人却不知道,或者说没有心思多想。即便多想了也没有什么选择。
毕竟明军在后面追着打。
稍稍落后一点,就会成为马蹄下的亡魂。
于是乎,当许泰来到麓川岸边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却见麓川之中,密密麻麻都是人,有些人还在拼命挣扎,但是有些人已经不动了,手脚与别人抓在一起,就好像是一个无数头颅无数手臂无数脚的人在麓川之中,缓缓悬浮,顺着河水一点一点向北游动。
对岸之上,也只有数百人,游过了这平日里面,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障碍的麓川水。
许泰也没有想过有这个场面。却是他一辈子不能忘记的场面。
第六十章 灭缅功成
这一战从早上打到日暮时分。
汪直没有打扫战场就开始宿营,只有自己损失的千余士卒的好好收敛一下,至于缅甸人尸体就不去管了。
当天夜里,却听见外面有不少这样那样的声音。都是夜行食肉动物出行的动静。
可见外面食肉动物迎来一场狂欢。
第二天,汪直一边安排人打扫战场。
只是他还遇见了一个尴尬的问题,那就是阿瓦王不见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有人都觉得,阿瓦王定然是被淹死在河里了。
但是朝廷不管这个,没有阿瓦王的人头,汪直的功劳,就缺少了一个重要的佐证,此刻派人去找,但是哪里找的到?
不知道被水流冲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此一来,汪直的功劳却要打了一个折扣了。
汪直只能拼命的找,当然了,向太子报捷也是必然了。
太子得到了汪直的捷报,第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
立即将捷报,以及同捷报一并送来的一些金银器物,传给各方将领,重点是东吁与白古数部,让他们辨认。
这些金银器物都是阿瓦王所用的,很多都是能代表阿瓦王身份的东西。很快就有了结果。很多人都确认了,这些东西就是阿瓦王。
虽然不能肯定,阿瓦王就此死了。
但是阿瓦王的实力定然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否则也不会将这些东西都保不住了。
太子大喜过望,说道:“好,如此大局已定。”
杨廷和说道:“恭喜殿下,臣请殿下以此物赐予阿瓦城中,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太子点点头,说道:“好。”随即他微微一顿,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此贼的人头没有得了,是不是有些不够分量。”
太子在阿瓦城下顿兵二十余日了。
六十门火炮已经到位了,也进行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只能说缅甸人在建筑城墙上,还是有些能力的。
大炮的轰击,一时间也轰不开。
而且抵抗意志十分顽强。明军几次强攻折损两三千士卒。
太子立即不攻了。
无他,太子手中兵力并不多,号称十几万之重,但多是东吁,白古,暹罗,真腊,占城,老挝,楚国的兵马。甚至还有一些缅甸贵族投降的人马。
这些人马在太子看来,是完全靠不住的。
太子乘船而来,大概有六万人上下。
一部分在阿拉干,一部分被汪直带领北上阻挡阿瓦王回援
太子直属只有三万人。
两三人虽然不多,但是就伤亡比例来说已经不低了。
至于让他们军队进攻,太子也不是没有试过,实在是这些军队的战斗力,根本无法与明军相比,纵然太子狠狠心,秉承将这些人都葬送在阿瓦城下的心思,也不可能攻下阿瓦城。
不得不说阿瓦一方,要比东吁,白古等国强多了。
太子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先用大炮轰城,等轰开城垣之后,在做计较。
杨廷和说道:“臣以为,此刻当鼓舞士气,伪王既然已经堕河,凶多吉少。殿下当正爪哇伯之功,宣明三军,伪作人头,挂于营门之外,再将这些物件送入城中,想来城中也不会知道是真,是假。”
太子听了,立即说道:“好,就这样办。”
他心中也有另外的一个心思。如此一来,也将汪直斩杀缅甸国王之功落实了。虽然没有得到缅甸国王的人头,但是有了这个功劳,想来也没有人愿意深究了。
太子心中暗道:“今日之后,汪直或许能称侯爷了。”
杨廷和的计划,果然奏效。
阿瓦王随身物品一送入城中,阿瓦城中一片哗然。
当夜就掀起了内乱,一阵厮杀。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出城请降。
不过是有条件的。
希望能保全阿瓦王室。
太子一口拒绝。
阿瓦王室二百多年在阿瓦的威望,堪称根深蒂固,甚至阿瓦城之中很多大臣都是王室出身。
所以愿意为阿瓦王室做最后的努力。
太子虽然本质上对外开疆扩土,不是太感冒的。但是却知道军中士气所想,也明白朱祁镇的心思。
在缅甸进攻麓川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太子也无法改变。
随即汪直与云南明军会师,带着数万大军从北方南下,汇集到阿瓦城下。
阿瓦城下大明经制之军,超过十万。
这个时候,阿瓦城中贵族再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开城投降。
而这个时候,缅甸也陷入了雨季之中。滔滔的大雨遮掩了所有人视线,也限制了所有人行动。
太子只能在缅甸驻扎一段时间,而在缅甸这个地方,能够供应大军的地方,也唯有阿瓦城,以及阿瓦城为中心的农业兴旺的地区。
太子进入阿瓦城之中,如何论功行赏不去说。
只说杨廷和重提太子当初的计划,说道:“殿下六月灭两国,虽古之名将不过如此。但是殿下却不能与古之名将相比,因为殿下是君,他们是臣。”
“对于征伐,对殿下来说,仅仅是锦上添花。灭国功成,固然足喜,但是回京之事,才是陛下的关键。”
太子心中的喜悦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说道:“孤岂能不知道,只是,孤又能如何啊?”
他语气之中,却有对朱祁镇隐隐约约的怨言。
杨廷和说道:“殿下,慎言。陛下乃是明军,让殿下在外将兵,就是为了让殿下将来识兵事,能控制枢密院,而今殿下要证明这一点给陛下看,想来陛下一定会体谅殿下之心。”
这一点太子也知道。
其实朱祁镇的很多改革对皇权本身是不利的。
对于皇帝来说,臣子弱一点好控制,强了反而不好办。
但是朱祁镇麾下的大臣,看上去一个个很乖,但是这些人是在朱祁镇面前乖。就拿项忠来说,说实话项忠,还不是朱祁镇所用首辅最厉害的一个,但也是领兵打仗,胸有韬略,真要到了遇见什么政变,项忠未必不懂打仗。
而王越更是帅才,是很多老将一直推崇的帅才,甚至朱祁镇在年轻一辈之中,都没有找到能媲美王越的帅才。
对大明来说,寻常将领倒是车载斗量。而那种能领兵数十万,与同等规模强国大战,甚至是灭国之战的帅才却是除却王越之外,根本没有。
好在而今的大明根本遇不到与他同等体量的大国。
这是大明的幸运,也是王越的不幸了。
这样的人才是朱祁镇一手提拔上来的,朱祁镇可以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但是太子有这个本事的。
甚至王越正与太子打擂台,京营里面却不知道什么态度了,王越最少能控制南北两军之中的一个。
朱祁镇不好好的锤炼太子,太子哪里能驾驭这样的局面。
这道理太子不是不知道。
只是他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而且他也有自信能坐稳这个位置。心中听了只能厌恶。
不过,太子也知道忠言逆耳,说道:“杨卿所言极是,就请杨卿代拟捷报,也说明孤想回京报捷之事。就拜托杨卿妙笔了。”
杨廷和说道:“臣明白,定然不负殿下之命。”
如是,杨廷和苦思数日,洋洋洒洒写下数千言,将这一战描述清楚,并突出表现太子领兵打仗,运筹帷幄,用人命将之功。
最后突出太子的孝心,奏请回国告祭太庙,并商议缅甸后事如何处置云云。
这一封奏疏从云南向北京而去,送出之后,太子的心思就悬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个一次能否奏效。
他的心,如同缅甸的雨一样烦。
第六十一章 天伦之乐
北京,西苑
正是暮春时分。虽然北京的老人都是春短。似乎春天根本不配再说四季之中站一个位置,还没有刚刚感受到温暖,一看日历,夏天已经到了门口。
似乎春天只有一个尾巴,他的上半身都是被冬天给吃了。
此刻朱祁镇头上的白发清晰可见。
其实朱祁镇从来不是没有白发,只是在大病之前,还费心思遮掩,但是而今却是无法遮掩了,因为大部分头发都已经倒戈了。
虽然不能说白得多,黑得少,但也是分庭抗礼,各擅胜场。
已经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或许此刻的朱祁镇也如他对头发的态度一般,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衰老。
这一段时间,大明官场到没有什么大事。
朱祁镇没有精力处理太多事务,只能保持对朝廷大事最基本的掌控。让他不得不回到当初太皇太后的政策上。
就是与民休息,务必安静。
毕竟朝廷很多事情,都是有成规旧例,照着办就行了。
这样的事情,其实也让大明很多官员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朱祁镇一旦推动什么改革,他们身上都会有几倍,几十倍的增加工作量。
而今皇帝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乐得放松。
似乎京城少见了有几分太平景象。
这股太平景象不是指百姓,毕竟北京城除却正统初年被瓦刺扣关一次后,已经几十年不闻干戈了。
怎么能不太平?
但是官场却从来没有太平过,每一个官员都觉得,自己在狂风暴雨之中走了一圈。
此刻却是雨后初晴,艳阳千里。
毕竟比起朱祁镇一直折腾这个事情,落实那个事情,所锻炼出来的行政能力,对而今什么也不做的朝廷,是严重的过剩的。
大部分官员恢复了当初的老习惯,就是每天上朝之后,回到衙门办公到中午,下午就不用来了。
因为事情都处理完了。
朱祁镇其实对这一件事情,看不惯的。
但是看不惯又如何?
朱祁镇而今的精力已经不足以让他做更多的事情,他将太孙带在身边,让他为自己读奏疏,但是很多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似乎当初让兴致高涨,看每一封奏疏,都先看破其中数层意思。
第一层是上奏者所奏的事情,是真是假,第二层是上奏者本身再想什么,有什么利益诉求,或者他是谁的?第三层,就是他反应这个事情,是普遍还是特殊。对大明有什么影响。
等等等。
还因为各种原因,所推演出来的不同。
但是而今。
一点都看不进去,甚至恍惚之间,能看出来每一个字都认识,每一个字都不认识的感觉。
只能让人读。
而今却连听都有一些听不下去了。
以朱祁镇的而今的精力,做什么都未必做的好,只能委托给别人做。
看上去,好像朱祁镇一直是让别人做事。
但与之前不一样的。
之前不管首辅是谁,有多大权力,都在朱祁镇掌控之中。
但是而今朱祁镇很清晰的感受到,他已经不可能掌控住内阁了。
而这一点内阁未必知道。
朱祁镇几乎是用昔日积威来运使朝廷。
朱祁镇其实安全感很低。
朱祁镇也细细分析过,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
而今日,太孙磨了好久,才让朱祁镇跟随他出来射箭。
太孙已经二十多岁了,早已成亲了。但是在朱祁镇面前还像是一个孩子,他在朱祁镇面前炫耀,在靶场之上,骑着骏马左右开弓。纷纷中靶,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
朱祁镇看着太孙的样子,忽然有一丝恍惚,似乎看道另外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太子。
在很多年前,朱祁镇也带着太子在这里射过箭。
朱祁镇心中有一片柔软,似乎在轻轻的颤抖。
或许朱祁镇真的老了。
多少年来,杀伐果断,逼死王振,纵然有伤心,却也没有如此过。
朱祁镇忽然想起了太子。
“不知道而今太子过的怎么样?”朱祁镇默默想着。
“皇爷爷,你也来射吧。”太孙已经骑马到了朱祁镇身前。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好。”随即驱马在前,弯弓在手。只是轻轻一拨弓弦,朱祁镇立即感受到不对了。
这弓沉多了。
弓还是以前的弓。
虽然朱祁镇好久没有射箭了,但是弓是有专人负责,每年细细的维修。一直维持在最好的状况。
决计不会有变轻或者变重的情况出现。
朱祁镇感觉重,不是已经弓变重了,而是朱祁镇力气衰减,以前的弓已经有些拉不开了。
只是朱祁镇不想自己孙儿面前示弱,硬是要紧牙关,一箭射了出来,却偏了许多,钉在箭靶的外围,如果细细看的好,力道也有一些不足,只是勉强挂在上面而已。
似乎一阵风就能将这根箭给吹了下来。
“好。”不管朱祁镇射得怎么样,都会有人大声叫好。
只是听在朱祁镇耳朵之中,却觉得分外刺耳。一下子变的意兴阑珊起来,不想再射了。
太孙或许不能感受到朱祁镇的情绪,但是怀恩乃是跟随在朱祁镇身边的老人,立即感受这一点,轻轻捏了一下怀中的捷报,立即上前说道:“陛下,太子有捷报。”
朱祁镇听了,立即翻身下马,说道:“拿来看看。”
什么时候该将好消息送上去,什么时候该将坏消息送上去,这是怀恩揣摩了近乎一辈子的本事。
朱祁镇看了之后,轻轻一笑说道:“好,大明又多一都司。”
别的事情,朱祁镇或许能放手一些,但是对于朝中的军事大权,朱祁镇一直盯着很紧,从来没有半点放松。
对于缅甸之战,一切要旨都处于圣断。
所以在大战还没有结束,朱祁镇就已经将缅甸战后处置给定下来。要在面对设立一个都司,是增设西海都司,西洋都司,还是南疆都司,却是一件小事了。
反正是缅甸的土地决计不会被吐出来的。
只是朱祁镇看到了太子文书之中,请求回京的文字,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随即让将手中的奏疏递给了太孙,说道:“你也看看。”
太孙说道:“谢皇爷爷。”随即拿来奏疏读了一遍。
朱祁镇看他将奏疏合起来,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让你爹回京吗?”
太孙稍待稚嫩的脸色上,露出一丝不寻常的成熟之色,说道:“孙儿岂敢在军国大事上妄言?”
朱祁镇说道:“我不算你妄言,你说说吧。”
太孙心中不知道有多少心思转过。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自己这个孙子在他身边。表现一副孺慕之思的孝子模样,似乎心思单纯之极。
但是实际上,在皇家的孩子,尤其是当太子培养的人,只要接受了完整的太子教育,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在其他方面或许有短板,在权谋之上,却是无师自通。
而今太孙就清楚的知道,他处于两难之间。
他很清楚,他的位置不同于其他太孙。
甚至他处于的位置,才是大明储君的位置。远远超过其他所谓的太孙,甚至超出了太子原本允许的范围之内。
无他,就是因为朱祁镇不想太子回京,又不想让太子怀疑,就将该给予太子的权力,都给了太孙。
似乎太孙是太子的儿子,父子就是一体的。
但是权力上,哪里有什么父子之体啊。
太孙在太子哪里虽然很得看重,却并不是得宠爱,要知道太子在南方还有好些庶子的。太子与太孙的感情很是单薄。
第六十二章 天孙之忧
太子最宠爱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汪氏,纵然汪氏而今也有些色衰爱驰,但是依旧在太子身边。
似乎太子六宫之主。
太子的正妃,一直在北京,夫妻多年以来,真是见少聚更少。
太子与太孙之间的感情能好了才怪。
甚至太孙一直有一个担心,即便是太子登基,将来他真有登上皇位的一天吗?
太孙刚刚就在奏疏之中,看出一个让他感觉十分刺眼的名字,那就是汪直。
汪直是那个女人的弟弟。
而今汪直已经是一个侯爷了。将来太子登基,非封国公不可,内阁之中那把交椅,汪直一定有机会坐一坐。
这让他想到了,宣庙废后之事。
即便太皇太后不同意,宣庙与内阁之中杨荣一个人合谋,就将胡氏给废了。汪氏有这样强力的臂助,难道不能废了他的母亲的?
父子是不是一心,不知道。
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母子一体的,毕竟,母凭子贵,子凭母贵。
如果他的母亲不是皇后,他将来能不能坐上太子的位置,还是两可。
而今皇爷爷在,一切都好说。
但是皇爷爷年事已高。
刚刚那一箭,他看的分明无比。
皇爷爷的力道已经不足了,大大不如之前了。
如果一旦山陵崩,他将何以自处?
如何保住自己权位?
这是太孙最大的忧虑。
所以他在北京积极为太子奔走。收拢北京的人心,想办法将太子在京师的势力,为他所有。
毕竟太子在京师的势力距离南洋太远,太子也无法遥制,而太孙是太子之子,接管也是名正言顺的。
这一批人就是将来他是否能成为太子的第一批班底。
除此之外,他还想办法养望,让很多大臣都觉得,大明之大幸,乃是有好长孙,有天孙如此,大明今后五十年可以看见了。
当然了,他最清楚,他最根本的依仗是谁?
就是他的皇爷爷。
所以,想办法在朱祁镇面前扮演好孙子。
朱祁镇自然能看得出来,只是他不计较这些。反正一辈子下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早就不在乎。
正是太孙明白这一点。
他才觉得而今这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有些难以回答了。
朱祁镇一直表现出来的态度,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朱祁镇是反对将太子召回来的。太孙不能违背朱祁镇的意思的。
但是他
作为太孙,为自己的父亲争取。却也是孝道所在。
如果他今日说了不想让太子回来的话,他在外的风评,就是一个很大问题。更不要说,太孙与太子之间,本来就有一些问题。
如果再加上这一件事情,问题只会更大。
但是,朱祁镇问了,他又不能不回答。
他沉吟片刻,权衡利弊,说道:“皇爷爷,此事本不是我该说话了,不过皇爷爷问了,我又不好不说。”
“孙儿以为,凡是以国事为重,缅甸虽然是一宣慰使,但也是南疆大国,传承有序,唐为蒲甘,今为缅甸,真古国也。而今灭国列郡,诚有大功有天下。”
“此功,不可不赏,不可不宣告天下。告祭祖宗。”
朱祁镇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里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支持太子回京。
太孙语气一转,说道:“但是凡是以国事为重。对于士卒将领,功不可不速赏之。但是对于主帅,却要慎重赏赐。”
“大明之灭交趾,数月而定,却绵延二十余年,失而复得。赖皇爷爷之英明果断,再收交趾。但此交趾之恨,不得不深思之。”
“缅甸数月而定,何异于当日,缅甸大国古国,又胜于当初之交趾。灭国易,定国难,当如此处置,孙儿实在不明白,但也知道,皇爷爷定有圣断。”
朱祁镇听了,说道:“这话,我在朝廷之上听多了,你也,你也不老实了。”
这种进亦可,退亦可的话术,朱祁镇听了太多了,无非是那种洋洋洒洒说了很多话,但是细细一品,却什么也没有说一样。
太孙这样说,无非是谁也不想得罪。
太孙说道:“孙儿见识浅薄,让皇爷爷见笑了。”
朱祁镇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这一件事情也要处置了。”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后,想了一回,对怀恩说道:“怀恩,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朱祁镇退意越来越深,心中就越来越有一种想法,就是想离开京师,好好看一下大明的江山社稷。
他这一辈子做的就是推动大明的发展。
但是大明江山的发展,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朱祁镇也只能在文书之中看到,只能通过别人的文字,或者画笔去看。
他一辈子,出京的次数,屈指可数,都是他内心之中不可磨灭的回忆。
而今年老了,这种想法就越深了。
所以他心中有了这个想法,就安排怀恩去做了。虽然没有公布,但是一些准备也要提前做。
怀恩说道:“陛下,臣已经暗中派东厂与锦
衣卫,勘探过路线了,只是陛下出京之事,光东厂与锦衣卫可以做到的。”
朱祁镇说道:“我知道。”他负手而立,看着北方,说道:“而今漠北漠南的雪应该滑了吧。”
漠南漠北最好的季节就是夏天。
甚至这些地方,只有夏天与冬天两个季节。
漠北的冬天是什么样子的,朱祁镇自然是知道的,他却没有心思折磨自己。自然要选一个好时间。
所以,朱祁镇想去的第一站,就是漠北。
毕竟这是他亲手打下的地方。
他自然想看看,除此之外,他还有担心。担心他去之后。
朱祁镇自信自己但凡有一口气,就不会有人敢乱来。漠南漠北就是大明的领土,但是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会有什么问题?
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而漠北漠南地区对大明一直有着离心力,这离心力不仅仅是彼此之间的仇恨,更多是经济基础上的对立。
即便朱祁镇尽量让漠南漠北成为大明牲口羊毛的供应地。
但是薄弱的畜牧经济,与大明内地的经济竞争下来,就是漠南漠北的黄金源源不断的流入内地。
这是自然规律。
将来总会有一天,蒙古人发现,还是抢劫一本万利。
而蒙古人一旦再次雄起,北京的压力将会相当大的,甚至是可以改变大明国策的变故。
看而今大明精力,能放在南洋,西洋上。
固然是经过朱祁镇的改革,大明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之中,国力强盛之极。但是同样是因为,蒙古平定。已经不是大明的忧患所在。
大明这才能抽调出更多的精力,投入其他的事情方面。
如果再回到之前的情况,大明在南洋西洋的努力,或许会再次化为乌有。
毕竟南洋与西洋距离北京有数万里,而北虏一起,距离北京只有数百里。
战略上的重心该怎么选,就不言而喻了。
对于这一点,并不是没有准备的。朱祁镇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结果,有没有用?
朱祁镇只能通过一封封奏疏来查看。
至于下面的人说了几分真话,几分假话,朱祁镇却不知道了。
即便是下面人所言都是真话,朱祁镇也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以他的视角,总能看出来一些与其他不一样的地方。
朱祁镇虽然是想出巡,或许也是想为自己数十年的皇帝生涯,划上一个完美或者不完美的句号。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叫内阁的人过来吧。”
第六十三章 出巡之意
随着朱祁镇的召唤,内阁大员们都来到了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先将其他太子的奏疏,给这些大臣来看。
以项忠为首的大臣们,看过之后,眼中微微一动,却也没有多说话。
怎么说,连太孙浅薄的政治智慧都能看出来的东西,这些大臣们岂能看不出来啊?
只是看出来是一回事,要不要说出来却是一回事。两大之间难为小。
皇帝是当今的皇帝,是御极数十年,声名重于天下的皇帝。在皇帝面前违逆他,真真是不想活了,但是太子却是未来的皇帝。
如果这个太子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太子也就罢了。但是偏偏不是,直看太子在南洋的处置,上可领兵破军灭国,下可抚定乾坤,令南洋各国归心,不管是治军还是治民都是有手腕的。谁都知道,这未必全部是太子的功劳。但是作为领导者,只要会用人,下面人的功劳自然是太子的功劳,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皇帝而今不能得罪,太子将来也不能得罪。等将来当今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他们而今讨好当今的事情,就会成为污点。
所以,但凡是聪明人都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出头。
他们的心思,朱祁镇也是知道的。
而今朱祁镇也没有为难他们的心思,他对怀恩说道:“怀恩。”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太孙刚刚怎么说的,你说给大家听听。”
怀恩立即说道:“是。”随即将刚刚太孙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项忠立即心领神会,太孙的意思,就是朱祁镇的意思。项忠立即说道:“陛下,太孙天资聪颖,见识过人,臣等所不及也。”
朱祁镇说道:“这么说,你们觉得按照太孙的意思来办,是合适吗?”
王骥说道:“圣明不过陛下,太孙所言,实在是老成谋国之言,再妥当不过了。”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就按照太孙的意思票拟吧,内阁与枢密院看着办。”
内阁几个人立即说是。
朱祁镇咳嗽两声,看了怀恩一眼。怀恩说道:“陛下,诸公,刚刚有一封奏疏,蒙古各部首领希冀天颜,请陛下出巡。”说着将这一封奏疏,递给了内阁诸人。
项忠翻开之后,对奏疏里面的内容并没有详细的看。无他,这种歌功颂德的文字,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更让他用心思考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什么这样的奏疏,会在今天的会议之中。不是项忠多疑。而是现实之中,这一类奏疏,大抵可以化为一类,就是所谓的请安折子。
朱祁镇对这类请安折子,批阅的时候从来是如同练字一般,写上三个字:“圣躬安。”或者烦躁的时候,就直接用草书写一个字:“安。”
不过这样的折子,也是有一定的作用。
毕竟朱祁镇深居九重之内,即便朱祁镇即便一直接见大臣,即便最勤政的时候,一天也只能见几十个人而已,即便是有一批一批人来拜见,也不过每天见一两百人而已。
这一两百人如何能与天下所有的官员相比,特别是外地的官员。
特别是朱祁镇生病之后,内外特别忧心,朱祁镇就是用自己的亲笔字,向天下官员的宣布自己的存在。
这种请安折子,就是这种作用,虽然只有一两个字。
但是这样的请安折子,从来是没有在朝廷上讨论的必要。虽然请安折子里面写的花样不少,但是实际上,一点用处都没有。
而今这个折子被拿上来,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特别是朱祁镇在大病之后,将大量折子都推给了内阁。甚至将太孙派到了文渊阁之中行走。固然是培养太孙,也是派太孙来监视内阁。
让朱祁镇上心的事情,就是重大的事情,比如太子在南方的战事。还有宁夏去年多次地震,今日又有地震,陕西大旱。黄河汛期。
这一件件能让大明百官上下忙上数日的大事。
区区蒙古贵族请皇帝巡视的客气话,能当做国家大事来讨论吗?
项忠还没有看完奏疏,就将京中一些异动,与今日这一封奏疏放在一起了。他心中暗道:“难道陛下有意出巡?”他心中已经在想对策了。
奏疏让内阁几位看完之后。朱祁镇问道:“诸位意下如何?”
项忠说道:“蒙古各部首领对朝廷的拳拳之意,跃然纸上,实在可敬,臣以为当宫中的名义,赏赐金银彩缎若干,婉拒即可。”
对于出巡这一件事情,项忠是不同意的。
首先,大明文臣天然厌恶皇帝出巡,首先这一件事情是一个麻烦事情,其次,文官们想将皇帝关在紫禁城之中当生育机器,政由百官,祭由朱氏的想法,是从来没有断绝的。当然了谁也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最后,项忠担心是朱祁镇的身体。
是的,其实光前两项,还不至于让项忠强力拒绝。
毕竟当今皇帝不是别人,而朱祁镇。很多事情都可以自为之。百官劝也没有用,项忠很多事情都与皇帝的意思相左,但是结果如何?只能按皇帝的意思办,项忠知道反对无效的情况之下,很多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而今不一样。
朱祁镇的身体虽然好了,但是实际上,这种衰老与虚弱,近臣们都能看得出来。
如此太子远在南洋,如何朱祁镇出巡的事情,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大明江山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秦四海沙丘之变,可是前车之鉴。
所以项忠这才将朱祁镇的意思当做没有看出来,按惯例来办。
虽然大明在漠南漠北建立的都司,还在漠北建立一座雄城,那就是龙城。不管什么情况之下,都驻扎数万精锐铁骑。与北京京营大军每隔一年都会调换一次。这样的驻军数量,与南方一省都弄不出来一万多士卒的样子,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些军队在苦寒之地驻扎是为了谁?
不就是为了防范这些前元旧部。
漠南还好一点,随着驰道修建好之后,大量汉民出没在漠南地区,已经形成了汉蒙杂居的情况,甚至这几年征兵数额,有不少都是漠南漠北地区征召的。毕竟蒙古人天生骑术,在军中更吃得开。
所以,即便不去巡视,也应该给予一些安抚,特别是伊王被朱祁镇赶出京师,已经远在伊犁的情况之下,尤其是这样。
项忠的处置,如果没有皇帝的意图在内,可以称得上四平八稳,没有一点问题。
但是这奏疏能在这里出现,本身就是皇帝的意思。谁有能够无视啊?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首辅所言极是,但是未免思之过浅,天下百姓无论汉夷,凡为守我大明礼仪,愿为我大明之民,当为一家,而蒙汉之间,恩怨数百年之久,虽然而今归为一家,但是民间从来有仇怨,仇杀之事,也是屡见不鲜。”
“而漠南漠北,乃京师之上游,漠南漠北安,则京师安,京师安,则天下安,否则,朝廷大军只能积于九边,日耗数万金,朝廷想做什么事情,都是做不成的,故而这一件事情,弥合蒙汉为一,这一件事情,不仅仅过去是最紧要的事情,现在也是最紧要的事情,将来也是最紧要的事情。”
“绝对不可有一丝松懈。首辅如此决断,有些------”
朱祁镇没有说出来,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项忠立即说道:“臣愚昧无知,坏了朝廷大事,还请陛下见谅。”
朱祁镇说道:“首辅哪里的话,朝廷大事,繁琐之极,首辅事事都要处置,有些纰漏也是很正常的。朕又怎么会怪首辅?”
朱祁镇以为项忠这般低头,就是愿意听从他的意思了。但是项忠接下来所言,却让朱祁镇大吃一惊。
项忠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思来想去,还是陛下故计最好不过了。”
朱祁镇有些吃惊,说道:“故计?”
项忠说道:“正是,臣以为应该派有司选孛儿只斤家族的女儿,充宗室后宫。就好像太孙,就应该效仿陛下,纳一个蒙古族女子为妃,正好宣扬我大明蒙汉一家之意。”
项忠的说法,就是顺着朱祁镇的意思来的,其中做法也是无可挑剔。
有什么事情比联姻更能化解矛盾,皇室带头汉蒙结亲,在漠南这些汉族与蒙古杂居的地方,多少年之后,谁会记得还有蒙古族了?
如果在分封策之前,各地宗室与孛儿只斤家族联姻,还会有很多的顾虑,但是而今却没有了,这些藩王的封地,都远离中原,都在大海之上,即便这些孛儿只斤家族在蒙古有些权力,他们马蹄还能踏过数千山河大海,去海外不成。
反而成为藩王心向中原的重要砝码,还能从这一件是上,将藩王婚姻大权,收归中央,以备将来限制藩王做大用。
可以说,一计数得,端是好计。
第六十四章 出巡路线
计是好计。奈何不合朱祁镇的心思。
朱祁镇有些烦恼了。
朱祁镇毕竟不是当初年轻的时候了,在朱祁镇年轻的话,非要用各种手段逼着项忠不得不走上朱祁镇想要的路上。但是而今朱祁镇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与项忠就纠缠下去了。朱祁镇说道:“项卿所言极是,从今后之后,各地藩王结亲,就是宗人府的事情了。”
项忠说道:“微臣愚见,能得陛下一赞,乃是三生有幸。”
朱祁镇说道:“不过,这漠北朕还是要走一趟的,北京酷热,朕不能堪,欲北上避暑,可乎?”
朱祁镇索性撕破脸了,他不找什么理由了,我就是要去。
项忠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欲避暑,则西苑可也,如果陛下以为西苑不可,臣以为西山可也,不至于万里之外,上损陛下之贵体,下耗朝廷之钱粮,而今太子在外,国家无本,陛下欲出巡,奈江山社稷何?置祖宗宗庙于何地?”
朱祁镇说道:“项卿过虑了,朕身体康健,能开二石之弓,况且古之圣王,也常年出巡,也没有出现亡江山社稷。朕不过出巡一次,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
项忠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朱祁镇冷笑说道:“真是好笑,有用的事情,是思慕古之圣王所为,没有用的事情,就此一时彼一时也。”
丘浚听得冷汗直冒,连忙出列说道:“陛下欲巡视天下,臣等自不可,只是圣躬所在,关乎重大,总要朝廷上下好好商议一二,才能想一个妥当的法子。还请陛下见谅。”
朱祁镇听了之后,看了一眼项忠说道:“原来尔等是这个意思啊?是不是项卿?”
项忠额头见汗,梗着脖子,嘴巴张合两下,才咬着牙说道:“是。”
虎死余威在,况且朱祁镇还不是死虎,不过是一条老龙而已。可以说在朝廷之上,朱祁镇真想做些什么事情,没有做不成的,这就是朱祁镇数十年的积威所在,项忠已经尽力阻拦了。话说到这一步,他已经顶不住了。
而且朱祁镇最后的言语,更是关系到了一个朝廷之中另外一个大漩涡。项忠也是担心事情越闹越大,他收不了场了。
只能答应下来。
什么样的大漩涡?
就是分裂的儒家。
朱祁镇当年为了改革,一炮将理学从官府学说打得岌岌可危。朱祁镇重提公羊论,再议五世说,为朱祁镇的改革提供理论基础。但是朱祁镇所做的事情,本质上是管杀不管埋。
一来是,朱祁镇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思想体系,更适合中国,什么样的思想体系才有利于科学的发展。
二来,朱祁镇觉得思想只有充分的自由,激烈的论战,才有更完善的理论出现。
三来,朱祁镇年纪大了之后,也不愿意去读那些聱牙诘屈的上古文献了,也不愿意深入了解几家学派的思想了。
只有几次在以贝琳为首的实学一派有些危机的时候,暗中出手了几次,却没有人察觉
只是,朱祁镇不管了,并不代表这些纷争的结束,反而是更加多了。当然了这也与大明社会一系列变化有关系。
朱祁镇变法这些年,大明经济迅速发展,对大海的开拓,还有新的生产组织模式,工厂化,大量工人的出现,乃至于蒸汽机的大量使用。等等,这些大明之前并没有出现的变化,冲击了大量儒生的心。
当然了大发展之下,也是很多问题。
朱祁镇在政治架构上,还有等等问题上都解决了一些问题,比如废除胥吏,改为吏员。为大明发展扫清了底层结构的障碍。但也严重冲击了地方士绅。特别是几次清丈土地更是如此。
这些激烈的思想变化,更是反应在学派争锋之上。
南方心学异军突起,在朱祁镇看来,与王阳明的心学有些区别,但是更重点是为商人辩护,有意提高商人的地位,乃至于提出了四民皆本。福建当地又有永嘉之学等等,都是类似相似的说法。
而北方,乃至于内陆很多地方,依旧是理学的天下。
当然了,这些朱熹的徒子徒孙,为了让理学在这个时代依旧发展下去,提出了很多有意思的理论,彼此之间也是分歧。理学内部都有很多的流派。
而实学一派,就是理一分殊,格物致知,经世致用等理念结合起来,与朱祁镇提倡的一些科学理念结合在一起的学派,在北京大盛。这也是有原因的。
朱祁镇一直想将北京发展成为一个工业城市。
他做的虽然不能说完全成功,但是北京却也成为北方,乃至全国最大的工业城市。遵化之铁在北京城外,变成种种器物,还有西山的煤业等等。正是有这么多工业在,才让很多工匠都信奉实学,这才是实学的坚实基础。
只是北京毕竟是北京,乃是大明国都,也是大明的根本要地。所有儒家理论必争之地。
整个大明也就北京城之中,这种争鸣就最激烈。当然这也是因为北京有大明最发达的报业。
而儒家学问最本质的特性,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有自己的政治抱负,也因为这样的情况,学术争论也是能影响到朝廷风向的。
这是项忠不愿意见到的。
项忠虽然是理学一脉,但他并不偏向任何一派新学,如很多老臣一样,人对于自己出生之前已经有的东西,常常视为理所当然,而将自己出生之后才出现的东西,却很难接受。
虽然当然朱祁镇辟雍之会,项忠并不在京师,但是他那个时候已经是朝廷大员了。对这里面的门道却是清楚的很。自然不觉得,这些所谓之新学,有什么好或者坏的地方。都看不惯。甚至很担心。
他担心的不是别的,就是这样激烈的学术争锋,此早会蔓延到朝廷之上的。
毕竟而今大明掌权的还是老派人物,但是等他们这一批老派人物退下去了,信奉不同理念的年轻人上位之后,他们很难不将因为学术引起的纷争,蔓延到朝廷之
上。
只是他却没有什么办法。毕竟那个时候,他很可能就不在了。
将来的事情,项忠自然是管不了了,但是但凡项忠还在一日,就要防止这种事情蔓延到朝廷之中。
就朱祁镇那一句话,要出去之后,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风波。
毕竟朱祁镇打破理学统治地位之后,高举复古大旗,有质疑尚书伪作,就衍生出两个不同的理论,一个是复古,一个疑古。
项忠很明白自己已经拦不住朱祁镇,自然更不愿意节外生枝了。
朱祁镇却没有想到,项忠在转眼之间,就想了这么多事情,说道:“既然如此,怀恩将出巡的路线图,让首辅看一看。”
项忠一听,暗道:“果然是早有预谋。”暗暗叹息一声,接过怀恩递过来的一封文书,打开一看,脸色一变,说道:“陛下,这哪里是北巡啊?这分明是巡视天下?”
项忠手中的文书之中,却是画着一道路线图,从北京出发,从东北而漠北,然后从漠北而燕然山,进入西域。然后在转头沿着西北东进,进入河南从洛阳而襄阳,从襄阳入汉水,沿着汉水入长江,从长江到南京,从而巡视江南,然后在南京过冬。
回京的时间,就在明年了。在明年开春之后,沿着运河北上京师。
整整一年,朱祁镇就没有在京师的意思。
比起上一次南巡之事,时间都要长上不少。
项忠自然不能认可的。
朱祁镇说道:“朕老了。想看一看大明将江山怎么了?放心不用户部出钱,一切开销都从内库出。”
项忠说道:“陛下,臣------”
朱祁镇说道:“怀恩,将另外一分出巡图,拿给首辅看。”
怀恩答应一声,立即将手中另外一封图纸递给项忠。
项忠看了之后,更是绝对头晕目眩。
无他,朱祁镇路线前半部分大抵一般,只是到了江南之后,并不回南京过冬,而是出海,沿着海岸线南下,从宁波到福建,从福建到广州。在广东过冬之后,再海上北上京师。
这是项忠万万不能答应的。
无他,就是海运。
虽然大明已经开始大规模海运了,甚至太子这一次出征就是海运,但是项忠依然不能让皇帝出海。
在汉代的时候,皇帝乘船就有很多人死谏,就是因为乘船危险系数大,而今也是一样,虽然海运已经证明很安全了,但是海运的事故率远远没有到万无一失的地步,每年都还能听到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沉没在海上的船只。
皇帝身系天下之重,一旦有失,项忠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置,他怎么肯让朱祁镇出海啊?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淡淡的说道:“首辅,这两分出巡路线,你选一份吧。”
朱祁镇看上去给了项忠选择的机会,其实根本没得选。
第六十五章 约法三章
项忠说道:“陛下,出巡之事,臣答应了。只求陛下依臣三事。”
朱祁镇说道:“首辅请讲。”
朱祁镇也知道适可而止,毕竟皇帝与内阁,其实相互对抗,相互依存的。他还需要首辅来治理国家,不能不留出余地来。而且朱祁镇内心之中,底气也不是太足的。
原因很简单,朱祁镇上一次出巡,本质上是因公。他去江南是为了处理商税事宜,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今却不一样,他这一次出巡却是为了朱祁镇自己。虽然说,名义上这一次出巡所造成的花费,由内库出。
不用国库一分钱。
毕竟,朱祁镇现在的内库之中,积累了三千多万两白银,已经超过了当初太皇太后留给他的了。
而且这些钱并不是从户部剥削过来的,户部的存银比不上内库,但是库底最少有一千万两压仓的银子。也是有这一笔银子,才是朝廷在很多事情上,敢于大手大脚的原因所在。
内库的银子更多是来源于积累,与商业经营。
商业经营之中,大明银行超过了遵化铁厂,成为少府最赚钱的产业。每年单单这产业经营,供给给少府的,就有一千多万两。
朱祁镇努力将每年的花销压下来,每年都有结余,数百万两不等。
其实朝廷的收入被朱祁镇多,但是朝廷很多事情都留不住钱,即便能留住钱,朱祁镇也不想朝廷户部压着很多钱,这不利于货币流通。反正大明工程从来不少,不管是一直修建从来没有停止过的驰道建设,水利建设,铁路建设,等等。
反正有的是钱的去处。
只是少府的钱,真的是皇帝的私财吗?
朱祁镇从来不觉得。
不仅仅是天子无私财的想法。在朱祁镇心中,少府的钱与其说时候皇帝的私财,不如说皇帝专项资金与国家总储备金。
朱祁镇一辈子,很少用少府的钱办私事,一年除却二百多万两放维持紫禁城宫人员与宫殿修缮之外,其他的钱都是放在对国家有用,在朝廷很难拿出钱来的事情,比如铁厂,比如还水师第一批船,如是等等。
总有一些事情,在朱祁镇看来是必须走的,而朝廷户部内阁未必觉得有必要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少府之所以存下来这么多钱,未必不是朱祁镇这些年很多少花钱的原因。
这一次出巡,最少动用万余精锐士卒,还有仪仗,百官,地方接待费用如是等等,数百万两未必能下了。
这还是朱祁镇第一次在自己身上花这么多钱。
项忠说道:“陛下此去,万万不能入海,否则臣即便撞死阶下,也不会让陛下出巡。”
朱祁镇说道:“可以。”
朱祁镇是想看看他各地情况,看看他一辈子施政情况如何,没有与文官闹别扭的事情,朱祁镇本身也觉得乘坐海船未必保险。倒不是朱祁镇怕船沉,他怕遇见风暴之后,不知道被吹到什么地方。当与大明失去联系之后。即便他还活着,也很有可能被人当成死了。
这个风险,朱祁镇也不想冒。
项忠心中暗道:“希望陛下不要食言。”但是他不能多说,毕竟说出来好像是诋毁皇帝,随即继续说道:“陛下,京城重地,不能无主,臣请太孙监国。”
这是为了稳定朝廷上下之心。
朱祁镇说道:“请首辅放心,这事情,即便你不说,我也是会做的。我会留一封圣旨给皇后,一旦有事,就让皇后开启吧。”
虽然对死亡本身,朱祁镇还是有一些不能接受,但是朱祁镇出于政治家的未雨绸缪,也为了最坏的情况作出了准备,如果一旦有事,这一封圣旨,就等于是遗诏了。
项忠说道:“臣请有陛下去除一地的行程。”
朱祁镇回想之前的路线图,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能去,说道:“什么地方?”
项忠说道:“臣以为陛下不应当去西域。亦不当让后妃皇子随行。”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点到为止即可。项忠话说到这份上,朱祁镇又怎么能不明白项忠的用意。
项忠话里的意思,并不是朱祁镇与西域有什么妨碍的地方,而是不想让庄妃与伊王两个人与这一次出巡有什么相干的。这让朱祁镇听的很不舒服,却不得不接受。
当初朱祁镇病稍稍好一点,就立即将伊王赶出京师。
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很多时间官场都流传的一种说法,那就是朱祁镇不将太子留在京师,就是因为伊王。
朱祁镇身强力壮的时候,他并不担心这个说法,毕竟是无稽之谈,朱祁镇不想太子回京的原因,别人不知道,朱祁镇还不知道吗?但是而今,朱祁镇不得不想自己去世之后的事情。想将自己几个孩子都保全。
项忠所指的皇子或许有几个,毕竟朱祁镇还有几个小儿子没有封国,但是后妃就一个人,那就是庄妃了。
这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的举动,却是为了防止胡亥之事重现。
甚至不想让朱祁镇去西域,因为西域临近伊王的封地,伊王当初与瓦刺大战之中,表现不错,在西域军中,还是有一批拥护者的,这也是伊王仅有的一点拥护者。而且伊王乃是皇帝爱子,又长久封在伊犁,西域的地方官员也给伊王一点面子。
项忠不让朱祁镇去西域,就是为了防止伊王有不测之心。
朱祁镇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说道:“好。”
约法三章,就此敲定了。
大框架搞定之后,下面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朱祁镇首先安排大臣将领随行,朱祁镇点名让丘浚带着一票中书舍人跟随,也就是搭建一个临时的内阁班子。并商议从京营之中抽调万余精锐骑兵护卫朱祁镇。
有万余精锐骑兵在,即便是出了什么事情,也足以护着朱祁镇杀出重围。
只是在领兵将领上面,朱祁镇出乎意料的并没有选择什么成名将领,而是选择了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将领马永。
朱祁镇之所以选马永有好几重意思。
首先马永乃是大明军中
后起之秀,相当有能力,拿过武学第一的名头,而起马永不单单是在兵法上有所造诣,博学多闻,颇有建树。按照朱祁镇的规定,武学优秀学员都会在乾清宫当侍卫。
马永自然在其中之一。
朱祁镇有一次遇见了马永,与他谈论一番,发现马永回答虽然稚嫩,但是在很多方面都是能说得上话的。
这让朱祁镇微微吃惊。
不是朱祁镇自夸,朱祁镇在儒家学问之中,见识不多,但是他前世的见识与今生做皇帝的见识,结合起来,大部分人都不能跟上朱祁镇的节奏。而马永却能。
在朱祁镇看来马永有名将之姿。
或许将来能在军中争锋的人,就是马永了。
其次,就是马永的出身。
马永乃是世袭金乌卫指挥使。
金乌卫是什么?乃是皇帝的亲兵卫之一,是与锦衣卫并列在一起的卫所。当然了,这些卫所在权力上,并不如锦衣卫位,但是这些卫所之前是太宗皇帝亲兵,世代相承。可以说是皇帝的自己人。
也是朱祁镇信得过的人。
当然了,以朱祁镇疑心,绝对不会因为这一个原因,而相信马永。
他查过马永履历,乃至于马永父祖的履历,严格的说,他祖上算是太监刘永诚的部下。但是刘永诚已经死去多年了,连刘聚也退出一线,开始养老生活。马永与这边的关系,也就断了不少。
这种身世清白,资历浅薄的人,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因为对他来说,利益最大化的办法,就是抱紧皇帝的大腿。
这一切都安排下去了,也确定了出发的时间。
朱祁镇当夜就去了坤宁宫,安息在坤宁宫,第二天一早,朱祁镇就亲手写了一封圣旨,并令人取了玉玺,自己盖上去,用火漆封好。并留下言语,必须要皇后与内阁大臣一起才能大开。
将这圣旨郑重其事的交给了皇后,轻轻一笑,说道:“你放心,我回来之后,就将老大叫回来,这江山还是要交给他的。”
皇后本来脸色并不是多好,但是听了朱祁镇的话,立即问道:“陛下不骗我?”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你我一辈子夫妻,可曾骗过你,即便我骗你,又真能骗过你不成,老大满腹怨气,我岂能不知道,只是我毕竟要将祖宗江山社稷交给他的,否则其他几个小子,我何曾为难过?”
“不过现在看来,差不多了。不过,这话不要告诉他。”
皇后轻轻一笑,说道:“放心,我知道轻重。”
皇后对太子想念的很,一想到太子回京有日,脸上就带出一丝期盼的光芒,似乎连皱纹都变得年轻了许多。
朱祁镇有嘱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京师你多盯着点,毕竟太孙我不放心。”
皇后跟随朱祁镇这么多年,看似不显山不漏水,只是收敛锋芒而已。在朱祁镇眼中,自己这位皇后不逊于太皇太后。
只是皇后此刻一心放在太子身上,对自己老头子有几分不耐烦,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第六十六章 汽笛声声
正统五十二年,暮春时节。
无数京营士卒进入了京师维持秩序。
朱祁镇告庙之后,在锦衣卫,金吾卫等中军依仗护卫之下,已经京营之中挑选出来的三个营的骑兵护卫之下,浩浩荡荡洋洋洒洒的有数万之多。整个北京东站都被封锁的严严实实的。
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朱祁镇来到这个北京东站,有一种幻灭的感觉。
朱祁镇不知道历史上北京火车站是怎么发展的,但是在这里历史上,就选定了这里。
因为大明第一条铁路就是遵化到北京,而且是货运,更多是运输铁料到北京各工厂之中,加工成火炮兵器乃至各种各样的铁料。而铁路到了北京城下之后,最后并没有撼动北京城墙,选择放在北京城外。
也就是北京东站。
前文说过少府火器厂要利用永定河的水流,就放在北京之南。所以这一条铁路一个延伸线就是到北京城南,这一条路而今已经准备延伸向保定,真定一线,未来或许就是大明陆路南下的正途了。
不过,而今北京联系南方最大的铁路还是京徐线。
就是从北京到天津,然后沿着运河南下,一直到了徐州,甚至徐州往南还有一段路程,但是并没有到淮安。
无他,就是因为淮河问题。
淮河治理的问题不解决,驰道通过还好一点,毕竟驰道比起铁路要简便多了。而铁路的要求就更严苛了。
如果淮河并没有在治理,或许可以凑活一下通过,但是而今淮河治理工程已经展开了,于是工部汇集上下商议过,建议这一条铁路暂且搁浅。转向西北。
毕竟西北需要铁路要比东南强太多了,而这些多年的大明铁路修建多在西北,只是西北修建铁路的工程难度,实在是他们想象不到的事情,于是铁路修建屡屡搁浅,进度缓慢,而今还没有进入兰州。
但是即便如此,也给朝廷带来极大的便利,缓解了西北百姓的苦难。
这一起朱祁镇都是知道的。
甚至他是主要的推动着。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但是此刻在这里,他依然有一种历史错位的幻灭感。
之前的铁路是没有客运经营的。
全部是官府的货物运输,即便是有些达官显贵要用铁路,也不过是在货运火车之后,增加一个车厢而已。也算是完成朝廷的任务,不算是专门的客运。
不过,铁路实在太费钱了。
甚至可以说,朝廷的财政富裕,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西北铁路太难修了。毕竟这个时代的蒸汽机的动力相当有限,太过陡峭的坡度,火车就是上不去,在西北山区之中修铁路,只能靠人慢慢的磨,即便是有钱也加快不了工程。
如果不是铁路修建不顺利的话。朝廷的钱未必能留得住。
即便如此,修建铁路的经费,想要让内阁同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倒不
是内阁完全不同意,其实修建铁路,内阁成员大体是同意的,也都明白这对大明的好处。只是花钱太厉害了。不得不慎重权衡一二。
而铁路部门就要想办法搞钱。
丘浚也有意推进,对驿站一些弊政的改革。
驿站对当地百姓来说是沉重的负担,其中情况,前文也有介绍,在此也不说了。
丘浚就有意用驰道与铁路代替传统的驿道,直接令将以报效车票的方式,代替之前驿站的耗费。
客运就在这种背景之下产生的。
即便如此,这客运的班次与路线只有一条。无非是从北京到徐州而已。
当然了,今日却取消了所有运输任务,无论是客运还是货运。
此刻北京东站静悄悄的。站满了一排排的好像是柱子一样的士卒。其实这个车站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建筑。不过是一靠近铁轨的地方,有一排排棚子而已,甚至连站台都没有建立,上火车的时候,却是要用梯子。
而车厢在朱祁镇眼中更是原始多了。
车头就不用说了,比之前的蒸汽机改进了很多,朱祁镇绕着看了一圈。
“陛下。”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到了朱祁镇的耳朵之中。
朱祁镇转头看过去,却是贝琳被两个弟子搀扶着,手中也有一个拐杖,这才颤颤巍巍站立住了。
贝琳的年龄比朱祁镇大十几岁,而今八旬开外,早就不从事一线的研究了,只是他自从跟随吴与弼学习之后,他是真正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一心一意的投入科学之中,不过,成为科学家是有天分的。
贝琳一辈子的精力,就投入蒸汽机之中,在其他方面却没有什么成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贝琳被成为中国第一个工程师更适合一点。
朱祁镇说道:“贝卿何须如此,朕不是说到遵化与你相见。”
贝琳说道:“陛下出巡,臣岂能不来相迎。”
朱祁镇说道:“好,找吧,看看你的杰作。”
贝琳被徒子徒孙搀扶着,说道:“陛下,这车乃是铜铁为筋骨,东北大木为格,下有铁轮,可以日行千里。”
朱祁镇在群臣的簇拥之下,走上了火车。
这个火车只有七个车厢,里面的布置格局,根本没有现在火车布局的痕迹,却让朱祁镇很熟悉。
对,这就是乾清宫的布局复制在火车之中,这七个车厢,有一个是朱祁镇的房间,其余六个分别是内阁,军方,护卫,服侍朱祁镇的太监宫女的位置。
朱祁镇坐在御座之上,只觉得与紫禁城之中别无二至。
怀恩见朱祁镇坐稳了,请示过之后,才让下面开车。
却听见长长的汽笛之声,从前面传开,虽然一道道黑烟冒了出来,朱祁镇的身下传开节奏的震动,随即哐当,哐当的声音传来,火车缓缓的运动起来。
朱祁镇令怀恩掀开窗户,清风从外面出扑面而来,只是这速度在朱祁镇看来并不是多快,朱祁镇看见外面有马队跟着火车跑,遮掩了外面对车
厢内部的威胁。可见火车的速度,对军中战马来说,并不是什么负担。
不过,朱祁镇也感受到了,火车胜过驰道的几大好处。
第一个好处稳定。
驰道宽度与铁路宽度是一样的,但是驰道给人的感觉是轻飘不稳,特别是被马拉起来,急速奔驰的时候,有一种要冲出驰道之外的感觉,但是在火车之上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其实大臣们并没有多朱祁镇乘坐火车,有太多的劝阻,其实就已经表明了对火车安全性的信任。
火车的速度甚至还要超过驰道上的马车。
但是火车给人的感觉,就是稳定,一般来说,也没有冲出铁轨的事情,即便是真出了什么事情,火车也能撞开障碍物。
当然了,必要的护卫也是有的。
就有而今有些滑稽的场面,朱祁镇在火车上,以每小时三十公里上下的速度前进,而护卫骑兵分成数拨,在火车经过的时候,护卫在侧。
朱祁镇说道:“有此神机,贝公有功于国,丘卿。”
丘浚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传给内阁,以火车,蒸汽机之功,封贝琳为遵化侯。”
朱祁镇酝酿对贝琳的封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阻力很大。
这也是朱祁镇自己闹的。
朱祁镇为了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严苛执行非军功不得封爵,即便是太后临终之前的逼迫,也没有让朱祁镇改变注意。会昌伯孙家,为了一伯爵,已经投入不知道几条人命了,战死在南洋各个战场之上了。
也就是会昌伯孙家为这个爵位付出的代价。
以数个男丁之死。换一个伯爵,已经是朱祁镇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会昌伯家族的优惠了,至于他们想不想要,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祁镇这种的对爵位的严肃性,也让大明的爵位含金量一下子上去了。这一前很多文官士大夫看不起勋贵,但是这些年却改变过来了,因为几乎每一个伯爵的封赏都承受起推敲的,而每一个勋贵家族,为了保持在军中的影响力,必须将大量男丁参军。并作出付出生命的准备。
也正是如此,反过来勋贵家族对滥封爵位,是十分拒绝的。
这给朱祁镇想给贝琳封爵带来很大的难度。
毕竟严格封爵,是朱祁镇的主张,朱祁镇不能自打嘴巴。更不要说,真要说贝琳也算不得军功。
之前贝琳已经在研制出火车的时候,被封为伯爵了。
只是在朱祁镇看来,区区伯爵完全不能够代表贝琳的功劳。同样也与朱祁镇一心推广这科学理念,是不符合的。但是之前有一个伯爵打底,再想封为侯爵,就引起了很大风波。
而今之所以合适,一方面是时间证明蒸汽机与火车的作用,另外一方面却是贝琳的老了。
八十多岁的老翁,还能有什么样的前程,这个侯爵就是终身成就了,也不可能在政治上发挥出来什么作用。遇到的阻力就是小多了。
正如朱祁镇所料,丘浚微微犹豫了一下,终于答应下来。
第六十七章 科学的未来
丘浚在朝廷之中的地位,几乎等同与次辅,仅仅在项忠之下,真要是两人意见相左的话,掰手腕也不是谁胜谁负。
有朱祁镇的推动,丘浚的同意,这一件事情,即便是项忠不同意,恐怕也不能挽回了。
朱祁镇虽然遗憾不能让贝琳生前就封国公,但是已经暗中决定在贝琳死后,追封国公,赠郡王。当然了,给死人的待遇从来是给活人看的,在提高科学家地位上,朱祁镇也只能步步为营。一点一点的推动。
这一件事情敲定之后,朱祁镇就将话题转移到而今朱祁镇重视的几个项目上。
朱祁镇说道:“贝卿,蒸汽铁甲船进行的怎么样了?”
贝琳咳嗽两声,说道:“此事由蒯诚意负责,臣请让他上前答话。”
朱祁镇闻弦音而知雅意,他很明白贝琳的想法,此刻贝琳拖着年老体衰的身子来远迎朱祁镇,并不是为了自己。可以说到了贝琳这个岁数了,人间的很多东西,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就好像封他侯爵一样。
贝琳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欢喜的样子。
即便是封他为王,对这样一个老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卵用。
他这一次过来,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向皇帝引荐大明实学一脉的后起之秀。
因为他发现与很多自己在家里就能研究的学问不一样,实学必须有很大经济投入,特别是这种嫁接了中国古代思想的科学体系,比起从西方原发的科学相比,有一个特别醒目的区别。
就是特别重视实践。
这也是中国的本质之一,比起那中玄之又玄的东西,中国人是特别务实的。
反应在实学之上,就是特别重视科学思想对技术的推动。
也就这么多年以来,大明这么多人都在蒸汽机上上下折腾,一代代的更新,在其他方面根本没有什么进步。更缺少开创性的科学发现。更多是研究蒸汽机之中发现的一些现象总结,比如大气压等等。
这样的倾向性,也让科学研究与实践,是特别消耗钱财的事情。
除却国家很少有人能承担得起,即便是南方那些大商人,也很少有这么大的手笔来支持实学。虽然实学的作用,已经明显的表明出来。
除却国家,很难有什么能支持实学发展。
贝琳与皇室的关系还行,但是他已经老了,特别想让后辈们,在皇帝们前露一个脸,也好为未来做准备。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他说道:“可是蒯祥之孙?”
贝琳说道:“正是。”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他,让他进来吧。”
随即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之上走了过来,行礼如仪。朱祁镇看他果然是一副好面容,说道:“铁甲船进行的怎么样了?”
蒯诚意说道:“回禀陛下,第一
艘实验船已经下水了,只是还不能投入实用,出现几个问题,第一个就是铁甲太过沉重,臣并行几台蒸汽机才堪堪驱动,如此一来煤的消耗太大了,根本不能跑远行。”
蒯诚意随即将其中种种细节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耐繁琐,各种数据都有。
朱祁镇含笑听着,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首先,蒯诚意的意思,朱祁镇是明白的,而今的铁甲船根本就是一个大玩具,动力不足,太过沉重,不耐风浪,最多在渤海里面绕圈子,根本不可能进入东海海域,很可能有去无回。
其次,朱祁镇其实也听不明白那些过于详细的技术细节。
这是因为朱祁镇对技术细节本身就不大了解,关于蒸汽机的所有他记得的东西,都已经交给了这些人。但是那也不过是一个简陋的概念而已。再加上同样的事情,用语也是不同的,很多技术专用名词,与后世根本不一样。
其实在建国之前,关于科学技术的名词,还是五花八门的,即便给你一个民国时期的物理书,熟悉的物理知识,也要细细推敲之后,才明白这些名词的意思。更不要由明代命名的专业词汇。
更是与朱祁镇印象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再者,朱祁镇也没有费心思去多想。
朱祁镇内心之中,也渐渐的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确是老了。
之前很容易做的事情,让他现在去做,却变得不容易起来。而这样事倍而功半的局面,也让朱祁镇越来越懒得动心思了。
特别是这些比较繁琐的技术细节上,他听个大概便是了。
朱祁镇问道:“什么时候铁甲舰可以军用?”
蒯诚意沉默片刻,只能伏地说道:“臣不知。”
贝琳立即皱眉,心中暗道:“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贝琳可是老奸巨猾了,在科研经费上,一直是内库出钱,朱祁镇一项大方。而且要钱的事情,一直贝琳上奏的,很多事情难免粉饰一二。
蒯诚意说了实话,贝琳立即说道:“陛下,此事一时间说不清楚,不过请陛下放心,铁甲船总就能成功的。”
贝琳想将这一件事情给圆回来,不过一直不说话的丘浚说话了,他说道:“陛下,臣有奏。”
朱祁镇说道:“讲。”
丘浚说道:“待诏院一年最少耗费一二百万两之多,当一省之赋税。都是民脂民膏。格物之学,虽然有助于国家,但也不能操之过急,臣已经铁甲船一项,太过异想天开了,即便要实验,也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耗费太多,还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明白,对于丘浚来说。他算是对实学比较支持的大臣了。毕竟真要说起来,丘浚本身就是实学大家,不过,他这个实学是讲究经世济用之学,而不是格物致知。
虽然朱祁镇每年支撑待诏院是内库,但是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这是朝廷而今的府库富裕,这种不满仅仅是私下的抱怨而已。一旦朝廷财
政有了什么问题,恐怕这些科学经费,就是第一个要被砍掉的。
丘浚的话还是比较客气的,他仅仅是想压缩经费,不愿意落人口实。
“此言差矣。”说话的却不是贝琳,而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跟随在丘浚的身后。
朱祁镇看着有些眼熟。这个少年立即行礼说道:“臣朱祐檡拜见陛下。”
朱祁镇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宗室出身,毕竟老朱家的名字太有特色了,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这少年说道:“臣郑王世系。”
朱祁镇说道:“原来是郑王家的侄儿,你有什么想法,就说说吧。”
朱祁镇对大明宗室大刀阔斧的改革,也让大明宗藩各种流散不少。虽然在朱祁镇病重的时候,一度将这些北京城之中的宗藩都迁到了天津,但是随着朱祁镇病好,也就渐渐回来了,而且朱祁镇的打击目标,就是伊王。一些远支藩王本就不太在意。
更不要说,藩王外迁的仅仅是嫡系一脉而已,当然了,有很多旁支跟随嫡系南下,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但是有更多宗室都不愿意去南方受这个苦。
所以北京城中,就有很多宗室,在文官体系之中的很少,毕竟想要从科举之中考出来,还是有些难的,但是从军的不少。
毕竟襄王军中,就有很多宗室将领。
朱祐檡就是这样的,他不是郑王一脉的嫡系,而是旁支,郑王一脉在京师居住的这一段时间,朱祐檡深深迷恋科学,于是找门路拜入贝琳门下,虽然在很多时候大明藩王似乎不算什么,但是亲王还是亲王,很多时候,很多人是无法拒绝一个藩王的。
贝琳也是如此。
不过,贝琳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碍于情面的话。而今在这种特别正式的场合,贝琳却要朱祐檡搀扶进来,并能让他在这里旁听,对朱祐檡的期许之大,就不用说了。这可是关门弟子的待遇。
事实上,他就是历史大名鼎鼎的宗室贤王朱载堉的爷爷。从他开始他这一系,都是大名鼎鼎的文化人,更是在朱载堉这一辈达到的巅峰,大名鼎鼎的十二平均律,就是朱载堉的发现。
朱祁镇对朱祐檡的出现,却是意外的惊喜。
他一直想提高大明科学家的地位。一个宗室如果在科学上有出色的建树,对朱祁镇来说,是十分有益的。
只是宗室之中,酒囊饭袋居多,真正有本事的人比较少,即便真有本领有手段,也不会在这上面下功夫,毕竟朱祁镇给了这些宗室很多出路,他们才不愿意在这种枯燥的研究之中投入精力。
所以,朱祁镇一直没有发现这样的人才。朱祐檡对朱祁镇来说,完全是一个意外惊喜。
此刻朱祁镇还不明白朱祐檡的能力,是不是可堪造就,要听一听朱祐檡的发言。
朱祐檡深吸一口气,颇有几分宗室的轻狂,一开口就直怼大学士丘浚,说道:“丘阁老此言差矣,晚辈万万想不到丘阁老短视如斯,尚不如一妇人。”
第六十八章 宗室人才
宗室身份还是给朱祐檡带来很大便利。
无论如何上下尊卑还是要讲的,一般的人即便有意见,也不可能如此训斥当朝大学士。即便是有道理,也会因为礼节问题,被排斥。
但是朱祐檡毕竟是宗室,是仁宗皇帝之后,当代郑王与朱祁镇还是同一个爷爷。这种身份,让朱祐檡即便而今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攻击起大学士,也没有什么负担。
朱祐檡气势逼人的说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是老农都知道的道理。而今铁路连通天下,有什么好处?丘大学士岂能不知道吗?而今蒸汽船一旦有成,今后大明从北京到南洋,无论风雨,都能缩小到一个月之内。”
“不知道给朝廷带来多少好处,丘大学士却不舍得一点费用,实在是鼠目寸光。”
丘浚听了,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话,却听朱祁镇说道:“好。”
丘浚听了这一句话,将要说的话给压了下来。
其实在丘浚看来,朱祐檡所言,根本是南辕北辙,一文不值。
丘浚不知道其中好处。只是朝廷对蒸汽船根本没有迫切性的。
是的,天津到松江,如果顺风顺水,十日即可。但是如果逆风的话,却要一个多月,甚至更多了。
大明所有的航海活动,都受到来季风的影响。所以大明对海外联系,是断断续续的。并不是如陆地上,即便是再远,也能有八百里加急。但是海上却不一样了。
所以,一个不用风就能前进的船只,对大明是需要的。
但不是急迫的需要。
大明在南洋并没有什么威胁,更多是以分封地模式,分给了诸王。这种半独立的统治方式,极大的减少了北京对南洋的联络需要,更不要说,从凌州府到交趾省,还有陆路联系,虽然要经过几个国家。
但是不过是暹罗,占城,真腊,都不敢对大明的信使做些什么。
而铁甲对大明来说,更是没有用的东西。
首先军事上的应用。
是的,有了铁甲之后大明的船只有更强大的战斗力。但而今海上,谁是大明的对手,谁敢是大明的敌人。
这样说,大明水师最大烦恼就是战力过剩。
是的,枢密院之中很多骑兵将领,都觉得水师的战力过剩,根本不想新建战舰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大明水师的规模就要维持在现在这个规模了,这还是有太子坐镇的结果,如果没有太子撑着,真以为水师能保住而今的船只?
铁在船只的大量使用,是会节省很多木材的。
但问题是大明有东北这一片天然木料来源地,东北大木在几十年之内,是不可能被开采完的。木头要比铁便宜多了。
所以,朱祐檡所言根本不对题,而且丘浚的本意,根本不是想完全不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不过是压缩经费,让慢慢来吗?
只是朱祁镇表态了。丘浚也就不多说了,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祁镇是护着朱祐檡。丘浚自然不会去
触霉头,至于朱祐檡一些言语上的冲突,丘浚根本不放在心里,毕竟他这半辈子,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如果还对一个小孩子的言语所动,根本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朱祐檡这些话,也是很幼稚的。但是朱祁镇也看出来贝琳对朱祐檡的看重。朱祁镇需要的也不是能在政治上的权衡利弊,看得很清楚的宗室政治人才,而是一个科研人才。
见朱祐檡的言语如此幼稚,他更想知道朱祐檡是凭借什么站在贝琳身后的。
同样,朱祁镇也不想谈论关于消减科研经费的问题了。
丘浚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这一点,自然闭嘴了。
朱祁镇对朱祐檡说道:“你是贝卿的弟子,现在研究些什么?”
朱祐檡说道:“光之本色。”
朱祁镇听了之后,看了一眼贝琳,贝琳立即说道:“陛下,他是老臣最得意的弟子,老臣弟子很多,但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概就他一个了。”
朱祁镇转过对朱祐檡说道:“好,你就好好的说一下,你的光之本色。”
朱祐檡答应一声,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全部是水晶所制,晶莹剔透。
大明虽然有玻璃,但是玻璃的颜色从来是一个问题。这种各种杂色的玻璃,就好像现在各种塑料造的首饰一般,都是低廉到百姓才用,但是这些玻璃曾经一度混到上层,不过一阵时尚的风潮过去之后,就被被贵妇人给忘记了。
所以,大明的眼镜,还有望远镜等东西,都是用水晶打磨出来的。
天然水晶在中国并不罕见,只是不管是开采还是研磨都是要耗费人力物力的,总之不算便宜。
但是这种不便宜对一个近支宗室来说,并不算什么。
郑王一系被封到怀县,也就是后世河南焦作一带。毕竟是中原腹地,虽然不能与秦,楚,肃,晋这样大藩相比,但是用些水晶器物,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朱祐檡一说到自己的领域之中,言语之间,有一股意气风发的感觉。直接将手中一个三棱镜拿了出来,对这阳光一旋,顿时七彩光芒投在地面之上,顿时引起很多人的惊呼。
朱祐檡说道:“臣的研究成果就是光分七色。”
随即细细的将来,他如何从望远镜开始,对望远镜如何能望远开始研究,不知道拆了多少望远镜,又研磨了不少不同形状的水晶器物,用来研究光线,而光分七色这个小实验,不过是朱祐檡用来震撼人心的小伎俩。
他真的研究成果是研究出光线折射等理论,并以此理论可以研究更大更远的望远镜。
详细说完之后,他向朱祁镇行礼说道:“臣请朝廷拨款,造更大的望远镜,以观天文。”
朱祁镇看着贝琳说道:“这东西,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
贝琳说道:“陛下,小王爷的确是天资聪慧,发人之所未能发,臣尚有不及,又怎么能替人捉刀,特别是这望远镜,就不是臣能搞到的。”
朱祁镇听了暗暗点头。
这一点朱祁镇也承认。
望远镜一直是军国重器,被严苛的管控,而今一般士卒,也是很难接触到望远镜的。即便是贝琳也很难拿到,毕竟是两个系统。即便能拿到,有一两个还行,如朱祐檡一般,大卸八块,还成批量的拆。
这种壕气,即便是贝琳也未必能做到。也未必想得到。
毕竟除非是从小富贵之中泡大,如何能将价值数百金,甚至千金的望远镜,玩坏从不心疼。
朱祁镇说道:“那你对他的意见如何看?”
朱祁镇不会忘记贝琳的本业,贝琳后半生偏离的自己的人生轨迹,但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天文学家。
贝琳叹息一声,说道:“臣听到他这个设想,就觉得可惜。”
朱祁镇说道:“可惜什么?”
贝琳说道:“可惜臣已经老了,精力不足了,否则真要用这望天镜,做出一番事业。自古以来善于做天文器械的大家,数不胜数,各种天文仪器,也都是精妙绝伦之极,各种天文仪器之最,莫过于北宋的水运天象仪。”
“然,已经毁于战火之中。”
“即便是将水运天象仪拿来与望天镜相比,也大大不如。”
“不管前辈高人,如何精妙巧思,也不过是以肉眼观天,但是人力有时穷,臣年轻时候,目力极佳,能目决秋毫之末,然即便如此,眼力也远远比不上望远镜,其实在望远镜发明之后,臣已经用来观天。只是军用的望远镜倍度有限。”
“只能望远不能望天。”
“此器一出,天文之道,将另开一片天地。”
朱祁镇说道:“贝卿,都说道这份上了,朕还能说什么,怀恩。”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你都听到了。”
怀恩说道:“奴婢听到了。马上传令内库,东垣王所需,少府无所不允。”
朱祐檡的封号,就是东垣王。只是而今大明的藩王政策,这些郡王,几乎都是一个领俸禄的虚衔而已,什么政治上的特权都没有了,而世代降袭,而且今后大明也不会封什么郡王。了。
所以大家都不当回事了。
连贝琳只是称呼小王爷。但是怀恩就记得朱祐檡的封号。
朱祁镇说道:“不用,封东垣王待诏,他是以朱待诏的名义走待诏院的路子领钱。并不是以东垣王的身份。”
朱祐檡听了,立即说道:“谢陛下。”
比起领到经费,他更感激朱祁镇对他肯定。
似乎这是一个定论。
出身越高的人,都喜欢让人肯定他们的才能,而不是肯定他们的身份。
朱祐檡就是这样的人。
见过朱祐檡之后,朱祁镇又见了贝琳提携过来的其他科学人才,中间又休息了几次,不久就到了遵化。
其实,不用到遵化,在遵化几十里之外,就能感受到遵化的气息。
毕竟是铁城遵化。
第六十九章 铁城遵化
遵化是大明而今最大钢铁业基地。即便是广东佛山也不能比。
甚至永远不能比。
首先在矿场之上,遵化有煤有铁。钢铁业所需要的资源,都能就近获得。也是这一片区域,在后世酝酿了唐山钢铁业,也就看得出来,这一片发展钢铁是如何得天独厚。在自然资源上,佛山是远远不够的。
佛山铁业的发展,固然是冼家的努力,但也得力于当地的交通位置,靠近广州的消费地,但是这种优势今后只会越来越差。
但是钢铁业的发展。自然带来自然环境的破坏。
还没有到遵化城,朱祁镇就发现空气之中飘着一些粉尘,落下后看,就会发现这是黑的。
应该是从铁炉之中烧出来的煤灰。
河流都是黑的。
因为煤不能用,要烧成焦炭才能用,才能有更好的热值。炼出的钢铁才能有更要的质量,但是在烧焦炭之前,有一个步骤,那就是洗煤。其实这个程序在后世也是有的,很多钢铁厂附近的河流都是漆黑无比的。
这些事情,朱祁镇已经从很多渠道知道了。
但是而今看到了,依旧有几分触目惊心。
这也是因为遵化水系,乃是通过潮河直接入海的,这才没有影响到北京,乃至运河的水系。朱祁镇不到这里,也不会知道这里情况是什么样子的。
几十年的发展,固然成就了天下第一铁城,即便现在在别的地方如佛山等地,也有大大小小的铁业兴起,毕竟钢铁是属于重货,距离太远的话,运费都覆盖了成本。在西北,四川,云贵,等地,都有这样的小城市出现。
同样也是第一个受到工业重工业污染的城市。
总体来说,而今的污染还不严重。
毕竟,虽然遵化轰轰烈烈炼钢铸铁几十年,但与后是钢铁产量相比,不过连一个零头都算不上,总量上并不高,污染程度并不是太大。
只是朱祁镇忍不住想到之后,该怎么办?
朱祁镇看着身边大臣,一个个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样子,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也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个事情,大概不管是朝中的大臣,还有遵化本地的百姓都不会同意什么治理环境的事情。
毕竟遵化铁业,可是给当地百姓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遵化本来只是一个卫所城池。
遵化铁厂本身就是另建城池。但是而今两座城池已经发展到一起了,再加上,遵化以北又有一条出关的通道。这里在战乱事情,是鞑子南下之路,但是在而今却是商贸之路。
草原上西北各部落入京,都是从宣大入京,而东北各部落入京,一部分走山海关路线,但是另外一部分却是喜欢走喜峰口遵化路线。
这更给遵化带来商机。
这些年来,遵化从设县,到设州。现在户部已经在商议,将遵化州从顺天府之中分析出来,设府,并将燕山以南一些地区划入遵化府的管辖之内,也将让遵化府成为横贯燕山南北的大府。
当然了,这也是为了让河北省完全掌控,燕山天险。
同样的事情,也在别的地方发生。
比如朝廷想将辽西走廊划入河北省。
这其实朱祁镇一登基就有的河北根本论思想的延伸。
在朱祁镇的政策倾斜之下,河北人在大明朝廷之中,虽然不能挑战江西人地位,但已经是第二大力量。再加上京师与河北几乎上是一体的。所以在扩大河北的影响力上,是有共同语言的。
这些举动,就是将周围的山河之险都纳入河北省中,一旦天下有变,有利于从北京出发重定四方。
只是时过境迁。
朱祁镇而今更重视的不是经济上的南北平衡,已经不单单重视河北本身了。就河北本身来说,已经是天下有名的富庶之地,直追江南。水利,交通,工业,政策倾斜,如此数十年,在别的省份年年受灾的时候,河北已经小五十年,没有经历太大的旱灾,水灾,与洪灾了。
已经不用朱祁镇多操心了。
足够支撑北京一座城市了。
只是很多政策都是有惯性的。
朱祁镇当初为了南北均衡,与北京本身的战略安全,提出这个策略,并实行了这么多年,营造出一个庞大的河北人群体,在政治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再加上河北本身富庶,反作用于吏员,军队之中。
如此一来让河北人的影响力更加大。
朱祁镇也不能无视这些人的影响力。
对这些人想扩大河北辖区,甚至想对燕山以北一些地区,划入河北之中的大河北战略,朱祁镇不置可否就看他们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面对污染的问题,朱祁镇即便是皇帝能下手的地方也不多,他想了一会儿,对丘浚说道:“朕知道,太宗皇帝曾经下过禁伐边关山上大木,而今执行的怎么样了?”
丘浚微微一愣,说道:“陛下,微臣惭愧,边境已经数十年无警,兵部对这些事情,已经很少检查了。”
朱祁镇知道,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太宗皇帝当初下这样的命令,就是因为当时战争情势,北虏在北,虽然情势上利于大明,但也不得不防,这些命令在很长一段时间,处于边防原因,都得到了很好的执行。只是到了正统朝,山外山内,都是朝廷的地盘。
这种命令就没有必要了。
朝廷没有监督,这样的命令自然不废而废。
只是,用煤还是有一点好处。
遵化一带,大量产煤,更不要说,为了冶炼钢铁,更是有无数的煤运输到遵化,遵化铁厂指缝之中漏出来一些。就足够附近的百姓用了,而且遵化附近百姓,很多人都在铁厂干活,这种靠厂吃厂的风气,即便是后世都不能杜绝,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所以,遵化百姓大量用煤。对木材的使用并不多。
只是,百姓们建房屋的木料都是自己砍翻下来的,日积月累之下,也将遵化附近的山砍秃一些。
其实到了清末,整个华北的自
然环境都在继续恶劣,整个北方大部分山头都是光秃秃的。
朱祁镇说道:“从今日起,重申禁令,令各地官府督促,百姓用木,必须砍一种二,如果谁大量砍伐的话,令有司处罚。”
丘浚说道:“是。”
他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这是小事。大部分大臣都不会在小事上与朱祁镇犯冲。而且这个政令,也暗含孟子的,斧斤以时入山林的道理。也没有一点也不许砍。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交代清楚之后,遵化铁厂已经遥遥在望了。
遵化铁厂不是一个工厂,而是一座城池,刚刚开始的脚铁厂城,后来叫做铁城。
这个名字也正合适。
无他,这个城池是中国范围之内,几乎用铁最多的城市。即便北京城也不能与之相比。
城门处,并列数道铁轨。
此刻当地官员虽然已经清理清楚,朱祁镇依然能看到地面青石砖上留下的痕迹。
“吾皇万岁万万岁。”以少府令汪岳为首的大小少府官员在遵化铁厂门口等着他。
虽然而今遵化铁厂的利润直接拔给户部,但是遵化铁厂还是在少府名下。是由少府管理的。
少府令汪岳并不直接负责遵化铁厂,他常年在北京管理少府。但是朱祁镇要来看看遵化铁厂,他岂能不在。
朱祁镇说道:“汪卿平身。别的不用说了,朕只是看看,入城吧。”
“是。”众人起身,朱祁镇直接坐在一辆在铁轨上运行的小车,有几匹马拉着,轻巧的走在遵化铁厂之中。
而今的遵化铁厂,是呈现长条形,从一来是,进煤进矿,到最后出来成品的铁料,形成了一道绵延数里的车间与工厂,这其中就是这样一道道轻便的轨道连接。这些轻便的轨道都是铁轨,而上面车却不都是火车。
其实这种驰道上运行的马车,也很少在厂里用。
更多是那一种,可以用人力推进的车辆,在厂里运行,因为可以随时停下来。
而厂中有很多高温的环境,马儿是承受不了的,只有人才能忍耐这种高温。
“咳咳咳。”朱祁镇猛地咳嗽了几下。
其实朱祁镇要来巡视遵化铁厂的时候,铁厂之中已经大扫除。但是这里依旧有数个铁炉并没有停,毕竟铁厂停下来,损失太大了一点,即便这些地方不在朱祁镇的从参观区之内,但是这些几乎永不落地的烟尘。刺激着朱祁镇呼吸道。
“陛下,是不是回去吧。”怀恩说道。
丘浚也说道:“陛下,这里不是人主该来的地方。”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虽然有很多细节上有所不同,但是在骨子里那种重工业气息。却是如出一辙。这种粗劣的空气,呛鼻的味道,在朱祁镇却是一种熟悉有陌生的感觉。是工业的气息,也是故乡的气息。
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气息。
是的,回不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