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伊州行
即便现在南疆很多地方,还有一些信奉回回的部落。
毕竟回回教在西域几百年之经营,总不可能在一日之内,都被统统拔起来吧。
这也造成了大臣们对西域地方的不信任。
特别是有当年白圭的前车之鉴。很多大臣都天然的觉得,这些缠回都是潜在的叛乱者,让朱祁镇进入这些地区,肯定是不安全的。
但是哈密却不一样。
哈密一直是一个多宗教的城市,有回回有佛教等等,再加上当年的事情,哈密城中已经经历过一场血的洗礼了。再加上哈密是南疆都司经营的重点,甚至还在西域总督府所在之地,轮台还看重。
因为轮台是连接南北两疆的关键,而伊州却是是西域连接中原之关键。
轮台出事,不过是北疆之祸,而伊州断绝,则是西域与中原隔绝了。
所以,丘浚暗示,他并不反对去夷州,但是仅仅能到伊州而已,至于更西的地方,就不能去了。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条件。那就是关于伊王的。
丘浚说道:太祖皇帝早定宗庙,说的就是大明的嫡长继承制。这可以说是大明的根本制度,不可动摇。也就是在委婉的劝谏朱祁镇,这一次不见伊王对彼此都好。
朱祁镇叹息一声,心中暗道:“我在你们心中,是如此离经叛道的人吗?太祖皇帝的铁则,又怎么能动摇啊?”
却不知道,在群臣眼中,当今这位皇帝,从来是不在乎什么祖宗之命的。他改的祖制还少吗?如果皇帝想是决计可以废除嫡长继承制度的,而且皇帝与太子之间那些微妙的关系,也不得不让人多想一些事情。
朱祁镇本身也权衡过这一件事情,不过是因为没有好处,后患无穷,且太子还算让人满意,还没有说出口,就在心中先行否定了。
朱祁镇说道:“朕有分寸,仅仅在伊州停留数日,宣慰两司将领,以及各部首领,其余的人谁也不见。”
其余的人不就是指伊王吗?
丘浚也才答应下来。
于是乎,大军在居延泽休息了一日,就向西而去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朱祁镇就有一些后悔。
是因为这一条路,实在太难走了。
这一条路是当初丝绸之路的北路,通过居延泽直接到伊州。只是千百年来,黄沙侵蚀,当年的古道,已经淹没在一层层的黄沙之下了。虽然这里还有一条道路可以供大队人马行进,但是行走之时,黄沙铺满而来,每一个人都带着面纱,否则准是一脸的沙尘。
因为这一条古道,几乎可以说是生生的从沙漠之中走出来的一条路,也就是几个固定的水源地之外,还有一些枯死的树木与岩石,来指引道路。
虽然道路并不算太远,但是跋涉之艰险,似乎还在从燕然山到居延泽之上。
很多人都强撑着走过去。
这些年大部分走西域的商人,也渐渐的不走北道,而走南道,就是出嘉峪关到沙洲,从沙洲而哈密,这一条路已经成为大明交通西域的大路,而从居延泽更容易到肃州,原因无他,就是居延泽的水都是从贺兰山上流下来的,顺河流走,就能走到贺兰山北麓,也就是肃州所在之地。
好在,进入哈密之后,就好多了。
伊州也就是哈密。
在一个盆地之中,在这里靠着雪山的雪水,滋润着大地,用坎儿井,也就是掩盖在土层之下暗渠,用来浇灌土地。
整个南疆的农业都是靠着这雪山雪水来养着,靠着山上的雪水,面对着逼近农田的沙漠,就在这高山与沙漠之间,耕耘着一分收获。
“臣西域总督叶淇拜见陛下。”老臣叶淇在伊州迎接朱祁镇。一上来就拜倒在地说道。
朱祁镇巡视天下,而今已经是超过其他所有的事情,成为大明第一等的大事。为了安抚天下之心,朱祁镇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安排人与最近的府县保持联系。所以朱祁镇要来伊州,自然要联系西域总督府。
叶淇自然快马加鞭飞驰而至。
朱祁镇伸手搀扶起叶淇说道:“卿也老了。”
叶淇说道:“为陛下办事,哪敢言老。”
叶淇就是支持朱祁镇变法的干将,他中进士比较晚,乃是是正统十九年的进士。在大军出塞击瓦刺的时候,叶淇也是边关之上,支撑后勤的官员之一,甚至随军到了草原之上。但是在这场战事之中,叶淇遭到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挫折。
就是因为后勤事宜与石亨闹掰了,下场是,石亨狠狠的甩了叶淇一鞭子,大骂一顿。
叶淇乃是金华人,也是世家出身,不敢说相貌姣好,但也是仪表堂堂,但是被石亨这一辈子打得差点毁容,这还不算。
当时正是用石亨之时,哪怕兵部不认为叶淇有什么错,而是石亨打仗想一出是一出,他可以天马行空,但是后勤运输却不能,他不按照计划来,自然会导致粮草不能准时的用到前线。
毕竟,石亨所在的位置,与之前定下的位置,根本不是一个地方。
于是,叶淇就从兵部外派督运粮草的官员,变成了一个小县令。
为了保护他,也只能派到了南方。
毕竟石亨手即便是再长,也伸不到南方。
这一段时间,是叶淇生命之中最黑暗的时间。
在朱祁镇变法的时候,叶淇已经是一个知府了,就率先响应,从知府而布政使,从布政使而巡抚,从小省巡抚到大省巡抚,从而成为大明疆臣数一数二的人物,西域总督。
要知道朱祁镇从来不觉得总督之职是可以长设的。
所以大明疆臣最顶峰的几个人,就是南京留守,西域总督,与现在还没有,将来必然有的南洋总督。还有有事则设,无事则罢的,云贵总督。
这都是大明的热点地区。只有南京留守,虽然位尊,但是权力在一直减
少。
而今南洋总督是被太子兼着的,也就是说叶淇的西域总督已经是疆臣之首。
再加上朱祁镇改进的大明选官方式,必然经历郡县才能有入内阁的资格。而到了叶淇这个位置,内阁一旦有缺,他就是有力的竞争者。当然了,能不能竞争上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内阁之位,不知道多少人看着。
最好的关头,都是各显神通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朱祁镇说道:“好,两疆而今如何?”
叶淇说道:“臣在两疆三年,在南北两疆大力屯田,臣向陛下保证,数年之内,两疆的粮食足够自给。”
朱祁镇听了之后,眉头一挑,说道:“真是好消息。”
粮食从来是两疆的重要问题,每年都要从西北地区输入粮食,虽然这些年在西北屯田,西域的粮食自给率一直在长,但是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粮食自给,朱祁镇却是不知道的。
粮食自给最大的好处,就是加大了内地与西域的联系。
大明的驰道已经修到了嘉峪关。但是从嘉峪关到伊州,这一段路,黄沙满道,比起从居延泽到伊州,要好上不少,但依旧不能达到修建驰道的程度,别的不说,一场沙尘暴过去,费了大力气修建的驰道,就找不到了。
不是被淹没在沙漠地下,就是不知道被吹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所以,内地到伊州的运输量,被嘉峪关到沙洲,穿过星星峡。这一段路所限制了。
粮食可以少运,就可以运输别的什么了。
除却这个之外,叶淇还说了不少东西,比如棉花在西域的种植。
毕竟西域适合种植棉花,对于朱祁镇来说,几乎是常识一样的东西。而今以松江布业为主的各地布业几乎疯狂的崛起,对原材料渴求也是非常大的,以至于山东地区棉花都开始争夺良田了。
还有两淮的盐田,从于谦在河道总督时期,就开始着手将附庸于盐田的芦苇地,改成良田,只是这些田地大多是盐碱地,不大好改,进度一直是有的,但是并不是太大的,只是却没有想到布业对原材料渴望推动了这一项改革了。
只不过开出来的土地都是棉田。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棉花对盐碱地的忍受程度,比庄稼要好多了。
朱祁镇也想让西域种植棉花,他本意是想让西域成为大明的原材料产地。只是这一段段道路,成为最大的阻碍。反倒是让伊州的布业发展出来了。虽然不能成为松江布业一般的龙头。但是伊州的布业市场是在葱岭以西,这一片市场,虽然比不上内陆市场大,也足够伊州吃了。
再有蒙古各部的动静,被大明翰林院改造过的回回教在西域的传播,已经对抗葱岭以西的回回教的情况如何,还有就是民情,粮食价格,铁价格,等等大小议题。
最后,却也免不了问到了西域唯一一个藩国,也就是在伊犁的伊国。
朱祁镇问道:“老五在伊犁老实吗?”
这一问,让叶淇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第八十六章 伊王来了
所谓疏不间亲。
叶淇固然是朱祁镇信重的大臣,也是朱祁镇在地方上重分量的改革支持者。但是这样的关系,能够比得上父子之情?
叶淇怎么可能说伊王的不好。
但是能说伊王好吗?
也不行。
毕竟而今大明文官集体基本上已经确定了立场,就是太子。这是儒家道统所在,也是大明祖制的核心,几乎任何一个文官士大夫在这一件事情上,都没有一点点的异议。
这是朱祁镇在太子这个问题上,不能动摇的一个原因,当然了,其次的原因,也是他其他儿子也没有表现出远远胜过太子的能力。
叶淇也秉承这个原则,他如果不支持太子登基,他本身就在文官群体之中混不下去。
他今日为伊王美言几句,或许被整个文官体系打入另册之中。
这就是两难的处境。
叶淇迅速做出了选择,那就是说实话。
对于聪明人不要玩什么小花招,实话即便有些难听,对方也不会太在意,但是如果说假话,很可能让对方怀疑之前所言的一切。
而朱祁镇几十年皇帝当下来,可以称得上老奸巨猾,不可谓不聪明。
叶淇说道:“伊王殿下,有统兵之才,这数年来,与瓦刺大小交锋十几次,所战皆胜,瓦刺人不敢东侵,皆是伊王之功,只是臣看来伊王好像一个人?”
朱祁镇说道:“何人?”
叶淇说道:“三国孙伯符。”
三国的故事,很早就在民间流传,而报业的大规模发展更是刺激了小说行业的发展,可以说而今的小说要比历史上的明清小说更加辉煌,毕竟北京与南京,江南不知道多少报纸都需要小说连载。
而三国作为最经典的一个本子,自然流传很广,以至于到南洋日本之外。
叶淇选择说实话,但是实话也是可以用倾向性的。
夸伊王是孙伯符,也就是孙策。其中有多少水分暂且不提,单单这一句话,细细品味是夸奖吗?
纵然伊王真有孙策之才,而今的大明天下需要一个这样皇帝吗?
答案是不需要。
大明没有一个同等级的对手,那么最大的对手,就只有自己了。重要的事情就是在内,而不是在外。朱祁镇已经意思到了大明而今的版图,已经到了大明这个国家机器统治的极限了。
在铁路没有完全贯通,电报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大明根本不能扩张了。
即便能打下来一些地方,也不过是负资产。
就好像朱祁镇为什么分封诸王到南洋,不就是大明朝廷对这些地方,实在是难以控制,鞭长莫及。
伊王即便是天下第一名将,而今也不适合坐在大明皇帝的位置上。
叶淇一边夸奖伊王的一些战例,又暗暗暗示,伊王在理政上面根本不行。比如伊王已经欠了西域总督府经费七十三万两之多。
朱祁镇对叶淇的话,只是信一半,他相信伊王是一个合格的将领,领兵打仗,估计是有几手的。但是与孙策相比,朱祁镇也就是听听而已。至于伊王不会理政,以至于欠七十三万两经费,朱祁镇也信一半。
伊犁虽然是一块很好地方,占据了伊犁河谷,水草丰盛,可耕可牧,按理说,如果好好经营未必比不上伊州府。但是情况不同。
伊犁是大明的最前线。
与瓦刺短兵相接。
而瓦刺人一般向大明朝贡,双方有商贸往来,另外纵然暗示不少部落,纵兵劫掠伊犁。
面对这个情况下,要让伊犁自给自足,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也未必不可能,只是伊王做不到而已。
至于伊王欠西域总督府的钱,朱祁镇也不觉得算什么?当初大明任何一个边镇,每年要让朝廷协饷的数字就是这个数字了。而且伊犁这个数目也不是一天两天落下来了,这已经说明了伊王的能力。
而且想想就知道,朝廷上下文官系统对伊王的态度,什么情况之下,西域总督府才会让伊王欠钱的?
须知西域总督府本来就承担一部分伊犁的后勤供给。
伊王或许是一个合格的边将,却未必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伊王欠的七十三万两,又少府接了。”朱祁镇随即不在谈论关于伊王的话题。
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暗示了。
叶淇也很识趣的不去提。
接下来的事情,却是题中应有之意,大军在伊州修整,朱祁镇却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嗯,如果也能说成工作的话。
大概是与当地有力人士,吃吃喝喝,游览一下当地的名胜,让翰林们写上一两篇好文章,竖立在当地,让后世的人知道,他,正统皇帝曾经来过这里。也让怀恩找些当地百姓,朱祁镇亲自与之交谈,好了解一些,他在奏折之中了解不到的内情。
只是朱祁镇有一点没有想到,当地很多人都不会说汉语,朱祁镇只能通过通译交谈。
“我疏忽了。”朱祁镇心中想到:“大明需要一个本字典。”朱祁镇反省自己,之前太注重军事上财政上的改革,却忘记了很多最基本的东西。
朱祁镇也知道,其实真正编出一部字典,并不是什么小事。后世的拼音也不能照搬,只能从最基础开始,是很浪费时间的事情。朱祁镇觉得或许用这一件事情来消磨晚年的时间,也是一件好事。
毕竟,太子难当,太上皇也不是太好当的。
什么事情都不管吧,自己不舒服,但是如果什么事情都插手,那与乾隆有什么区别?不过让儿子当一个空头的皇帝。还增添了一些朝廷的不安全因素。
朱祁镇忽然觉得,他如果退下来主持编书,或许是一件好事,既不会挡了太子路,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编完字典之后,可以编百科全书,总之很多类书可以编纂的。
朱祁镇正在畅想自己的太上皇的生活,却见怀恩匆忙过来,低声说道:“陛下,伊王到了。”
朱祁镇听了,眉头一皱,说道:“谁叫他了?”
怀恩说道:“没有人传旨给他,只是陛下来伊州这一件事情,是瞒不过他的。”
的确,朱祁镇来到伊州这一件事情,不仅仅对伊州,对于整个西域都是一等一的大事,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怎么可能瞒得过伊王啊?
只是朱祁镇没有想到,伊王会这样做。
要知道藩王非诏不能离开封地,这一条法令,虽然放松了不少,但是依然存在。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心中满是失望,说道:“逆子。叫他过来。”
怀恩立即说道:“是。”
伊王随即过来了。
伊王风尘仆仆的,似乎是快马加鞭而来,一身风沙都没有来得及清洗。也不知道是孩子年龄大了,还是西域的风沙磨砺人。此刻的伊王已经少了很多稚嫩,却有一股带血的气质。
朱祁镇对这股气质很熟悉,就是那种带兵打仗的大将身上才有的。
伊王见了朱祁镇,满眼都是欢喜之色,跪倒在地,说道:“儿臣拜见父皇,请父皇万安。”
朱祁镇一挥手道:“安,起来吧。有人叫你来吗?”
伊王微微一愣,说道:“父皇说哪里的话,您来西域,儿子怎么能不来迎接?”
朱祁镇说道:“这么说,你是擅离藩地,不知该当何罪?”
伊王听了,满脸的喜色,一下子凝固在脸上,说道:“父皇这是何意?难道是儿子看父亲,也是犯了天条不成?”
朱祁镇看着伊王满脸悲愤之意,似乎一副孝子的摸样,跃然纸上。心中不知道该悲伤,还是该欢喜。
欢喜是儿子似乎是一个孝子,悲伤的是,这孝子未必不是真,但是他今日之来,决计不是单纯的想来当一个孝子的。
朱祁镇看不出来伊王的演技是真是伪。
只是朱祁镇太清楚了。
朱祁镇虽然对太子的培养下了大心力,并不意味着他对其他的儿子的教育就放松了。
朱祁镇对于所有儿子要求都一样,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毕竟生在皇室,天然就要与政治打交道。无法回避的。区别无非是太子担任的责任大一些,朱祁镇投入的教育成本多一些,而其余几个亲王投入的教育成本少一些。
毕竟不是谁,都能让朱祁镇让发动一场战争,让他练手的,这成本太大了。
但是如果说,朱祁镇教育出来的儿子,都是政治上的傻白甜,这根本就是在打朱祁镇的脸。
不管是他已经的成年分封出来的儿子,还有几个尚没有就藩的儿子,没有一个是什么都不懂的,即便是最淡薄虔心佛法的藏王,对付藏地各派纷争,与内部纷争的时候,表现的也是可圈可点,水准之内。
伊王一度想夺嫡,如果连朱祁镇不召见他的原因,都不明白。就白瞎了朱祁镇这么多年的栽培教育了。
每一个政客的欧是一个绝佳的演员。而今伊王就是一个正在粉墨登场的演员。朱祁镇的一个稚嫩的对手。
第八十七章 父子最后一面
朱祁镇以政治家思路养出的孩子,都是一头头小老虎,不管他们是如何用什么仁义道德来伪装都是一样的。
倒不是说,朱祁镇有意将孩子们都养歪了。
只是身在皇家,将来还要海外封国,如果真信奉孔夫子那一套,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朱祁镇对伊王如此,并不感到吃惊。却也有一丝丝伤怀。
身为皇帝,就不要任何不夹杂利益的感觉,不敢是亲情,还是爱情。
朱祁镇年轻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天地不仁,就是天地大仁,身为皇帝,他就是大明的天地,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但是而今,他见任何一个人,首先要考虑的是利害关系。而不是感情。
每一个与他谈感情的人,都是利用感情来索要利益。
那么是王振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生活,朱祁镇真有几分累了。
朱祁镇其实也很想伊王。
毕竟是当年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只是此刻,他有几分意兴阑珊,与人斗法一辈子。朱祁镇有几分闻战则喜,什么样大臣,他没有安置过,石亨再桀骜不驯,但一辈子都在朱祁镇的指掌之中。
只是而今面对自己儿子。却不想再斗心眼了。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好,你的孝心,朕生受了,只是家法有情,国法无情,来人,夺了伊王衣冠,关进大牢之中,来日朕禀报祖宗,废你皇子身份。朕会给你一分大大的家业,从此当一个富家翁吧。”
伊王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这样做,大吃一惊说道:“父皇,何至于此?”
朱祁镇说道:“废话少说吧,这大概是我父子最后一次见面,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伊王听了一愣,脸色苍白。
他知道朱祁镇这一句话的含义。
如果按照太子登基的模式走,这一次朱祁镇出巡过后,很难有下一次,而藩王更是难以上京,或许下一次去京师,就是奔丧了,而是大丧,也就是朱祁镇驾崩的时候。所以这是最后一面。
伊王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想挽回局面。伊王说道:“父皇,我比不上太子大兄,我认了,但是父皇你不能太偏心了。凭什么,其他人都能封在南洋,我偏偏要在西北这苦寒之地,苦熬着,一年年与瓦刺作战,什么都没有。”
“这不公平。”
伊王说到动情之处,忍不住有几分哽咽。
这也是真的。
各个藩王之中,估计也就是伊王最难了。
作为与瓦刺交锋的第一线,不要说安稳发展了,连太平都没有。
其他各藩王即便是毗邻外敌,即便是襄王,一般是处于均势,或者自己一方的优势,就好像是襄王藩一样。其实襄王藩虽然被缅甸打得这么惨。但是实际上,大明对缅甸是有压倒性优势的,缅甸与大明之间虽然有小摩擦,但也相安无事很多年了。
但是瓦刺却不一样。
瓦刺与大明之间的恩怨情仇,可以上溯数代人,好几十年了。从来是战多和少。在瓦刺与回回教合流之后,更是一直处于小战之余,大战之前的情况之下。
因为瓦刺很明白,伊犁,葱岭一线,是大明力量投射的边际。
大明在这一条线上,即便是打上几场胜战,最后还是会回到这一条线上的。这种战略因素导致,伊犁只能守,不能进攻,朝廷无意在这个方向发动大战。瓦刺人也就猖狂起来了。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公平,当今之事,你是最没有资格说公平的,寻常人家杀妻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而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这些年来,你所享受的,所拥有的,数十数百倍于普通大明百姓。你有什么不公平的?”
“即便伊犁这块封地,不知道有多少想十三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
“你有什么不公平的。”
伊王说道:“父皇,我怎么能与这些草民相比?”
朱祁镇说道:“你怎么不能与之相比?”
父子之间,忽然没有什么话说了。
朱祁镇感到深深的孤独之感。
朱祁镇从来不觉得自己与普通大明百姓,有什么不同。大抵自己手中有些权力罢了,但是其他人就不这样想了。即便是他一手教授出来的儿子们也是如此。
自己是这个时代的异数,而总就成为了时代的本身,而他的儿子们,却连跳出时代的能力,都没有。
或许本就不可能有。
伊王同样也不能理解朱祁镇。
他是谁?
他是太祖之后,太宗之玄孙,仁宗之重孙,宣宗之孙,当今陛下之最爱的儿子,从一生下来,都是天潢贵胄,是人上人,食锦绣,用金玉。这本来都是理所当然的。
怎么可能与凡夫俗子一样啊?
他们绝对不一样的。这些草芥一样的人,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
在他看来,朱祁镇这样说,就是对他最决绝的表示。也是对之前要废除他皇子之位的呼应。
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对这个位置有想法,即便不说嫡庶之辨,你觉得你的能力比得上你太子大哥吗?”
伊王说道:“父皇焉知我不如太子?”
“好。”朱祁镇说道:“那你自己打下一座江山啊。大明江山是祖宗相传,不是我的,祖宗规矩就不能妄动,太子之位,不可动摇。但是我并非没有给你机会。”
伊王忽然一愣,说道:“机会?什么机会?”
朱祁镇说道:“在铁路没有修到伊犁之前,朝廷是不可能对葱岭以西有统治,但是你可以,伊犁虽小,但在西域是少有可以称为根基之地的,而瓦刺国内绰罗斯家族失权。内里矛盾重重,而瓦刺之外,都是蒙古各国。少有火器,而大明对伊犁的火枪火炮供应从来不少的。”
“西域丝绸之路,从汉唐为盛,而今
虽然衰落了,但是依然是一条很重要的商路,我就不知道,你有这一条商路在,还混的入不敷出。是我没有教过你吗?”
“占据商道聚集兵饷,放出商人,作为暗探,与瓦刺常年作战练兵,等待瓦刺内部有变,等时机一到,并瓦刺而定河中,成为沙漠之主。打下一个媲美大明的帝国。难道不成吗?”
“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我就承认你比你大哥强。”
伊王听了之后,一时刻愣住了。好久才说道:“将我放在伊犁,还是为了我好?”
朱祁镇说道:“好不好对人,你现在如果说要放弃,我让太子在南洋给你挑选一块封,也是可以的。你欠西域总督府的钱,我已经代你还了。你好好想想吧。”
伊王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伊王与太子之间恩怨,从母亲开始,很多恩怨,即便是朱祁镇不知道。
朱祁镇让太子安排,或许有让伊王向太子低头。从而化解两子之间关系。只是伊王万万不想,也不能的。
很多衣食无忧的人,对面子却更加看重。
伊王就是这样,或许他知道,太子为了在朱祁镇面前留一个好印象。会好好的安顿他的。
但是伊王却不需要。
伊王抬头来。脸上满是坚毅之色。看着朱祁镇,说道:“父皇,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孩儿在此发誓,这一辈子,西进沙漠,不见西海,誓不罢休。”
“只是伊犁到底是西域边陲,聚集钱粮比较难。还请父皇支持一二。”
朱祁镇说道:“好,我会给你一百万两。由内库出。”
伊王行礼,说道:“如此,孩儿高台,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之后,伊王退了好几步,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朱祁镇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
朱祁镇看着伊王离去的身影,一时间心中好像缺了一块东西。
伊王来去匆匆,轻车简从,带了百余骑而来,在伊州连一夜都没有停留,就匆匆而离开,很多人都不知道伊王来过。但是伊王本身来过的消息,是根本隐瞒不过有心之人的。
比如说太子。
朱祁镇对太子的能力是比较认可的,太子虽然远在南疆,但是他对大明内部的事情绝对不是一无所知的,恰恰相反,他对大明很多事情都是了如指掌的。
朱祁镇出巡这一件大事,太子又怎么不知道啊。又怎么能不关注?
或许在朱祁镇身边,贴身的位置安排人手,是比较难的,近乎不可能。
怀恩也不会让太子得逞的。
太子如果在朱祁镇的随从之中安排一两不起眼的小角色,却是很容易的事情,即便是朱祁镇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的。
毕竟太子就是太子。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有属于太子的特权。
所以,伊王夜访朱祁镇,还有朱祁镇令少府拨款一百万两银子给伊王的消息,从各个渠道之中,作为重要消息。随着信鸽从伊州飞向了南疆。因为信鸽的高效。不过数日之内,就接力将消息送到了南疆太子的手中。
第八十八章 太子的推断
鸽子飞跃千山万水,来到了阿瓦。
不过,而今这里已经不叫阿瓦。而加多宝府。
这也是太子为了稳定南疆的一些举措之一。
阿瓦一带,多有佛寺佛塔,符合佛教之中多宝的定义。太子就从佛经之中截取两个字,命名。
这也是为了改风易俗,让大明在此地能够长治久安。
阿瓦政权的覆灭,并不代表着大明在缅甸地区的统治的确立,两者之间还要有一段过度的时间段。
太子一直在做这个事情,而改变阿瓦城的名字,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一点而已。
首先,太子将大明内部奖赏稍稍放一放,各级低级将领,太子能自己封赏,也就自己封赏了,不能自己封赏,也就报给朝廷了。这要朱祁镇来批,不过想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浪费一点时间而已。
毕竟汪直,定然会有一个侯爵的。
只是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侯爵,俸禄有多少石,赐下多少田产,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有一件事情,要紧程度,是在此事之上,那就是对助战的东吁,白古,暹罗,真腊,乃至楚国,襄国,等大大小小的藩王,与各地臣属进行奖赏。
其实,太子已经意思到了一点。
那就是今后大明在西洋乃至南洋很多政治军事行动,是万万不能少了这些人的配合的。
大明不可能一直在南洋西洋保持几十万可战之兵,总就会撤回去的。
大明对于这些地方,能不能保住,不在于他在南洋的时候,能不能对这些地方进行有效的控制,而在于他不在这些地方,大明还能不能对这些地方,进行有效的控制。太子在缅甸这一段时间之内,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鞭长莫及。
什么叫做大明力量投射的尽头。
缅甸国家虽然强,但是距离大明再近一些,早就给灭了。
而不是等到现在。
太子在缅甸打仗的时候,与在南洋打仗的时候感受完全不同。在南洋打仗的时候,太子根本没有在意过后面的物资能不能到位,因为他不用在意,下面的人也会拼命将囤积在广东,交趾的物资,运输到前线来。
但是在缅甸,太子不得不重视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地方如果他不重视的话,很多物资,是后方督运的官员,即便是拼了命,也运输不上来的物资。到时候,大军就会有后勤断绝的风险。
这一战,是汪直发挥神勇,一举覆灭阿瓦王,也打通了缅甸与大明的云南通道,减轻了太子的负担,否则单单靠海道运输,战事如果僵持下去,不用一年,仅仅半年,太子要么兵行险招,要么乖乖撤军。
毕竟这个时代,海运虽然发展起来,这样高强度的战略海运,还是有些吃力的。
所以,在大明力量投射有些吃力的时候,就越发要重视与地方诸侯的配合。
今日征召各方都到了,如果不能公平对待,出了力,都给一块肉
吃,下一次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就不大好办了。
但是另外的事情,也要考虑。
给吃肉,是给吃肉,但是也不能让他们发展壮大到了威胁到大明在南疆地区的统治,这里面的分寸拿捏,就要考验一个人施政水准了,既要让这些诸侯心服口服,感激五内,又要他们不能在当地坐大。
是比较难办的事情。
好在太子,已经是坐镇南洋这么多年了。
各种事情的磨砺之下,早已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面对这样的事情,有自己的处置办法。
他先确定了朝廷要直辖的地方,也就是以仰光为核心的西洋府,以原来阿瓦地区为核心的多宝府,再加上襄王的麓川,形成一道大明从云南到西南的道路。
这一条道路,乃是大明对于南疆乃至于西洋的统治核心,是不可动摇的。
以这一条线为核心,太子分化出最好的四块土地,并且依靠这一条核心线,这是他给四个还没有就藩的幼弟,将他分到这里,至于更远的地方,就要看具体情况的,比如阿瓦王朝靠近东吁,与白古的一些土地,自然要给这两个国家。
总是要给别人一点点的好处的。
如果几边不靠,则考虑再封一两而藩王出去。
大明三十多个藩王,南洋地区并不能全部分出去的。
而今加上缅甸地区,才算堪堪分封完毕。
不过,说起来很容易,但是细细算来,其中的各种纠葛,足够让人掉满把头发。
好在这些事情,对于太子来说都是过去时了。
其次就是对阿瓦王朝的贵族处置。
太子很清楚,不可能将阿瓦王朝的贵族,都一网打尽,否则缅甸之地,恐怕难以安定。太子自然是清理一批,拉拢一批,又从大明内部调集了一批,精明强干的年轻官员,分布在西洋府与多宝府的要地。从而控制这里。
并已经开始从云贵等地迁徙一些百姓,甚至是土司到缅甸去。
不过,这些都是琐事。
对于,太子来说,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回京。
对于太子,乃至以太子为首的整个政治集团来说,没有比回京更重要的事情了。
大明文臣集团集体拥护太子,固然是遵从传统与祖制,未必没有太子这一方的推波助澜。毕竟对很多压宝在太子身上的人来说,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太子如果不能登基,对他们来说就是万劫不复。
太子看到这一则消息之后,什么人也没有见,屏退左右。捏着这仅仅一指宽的纸条。坐在红木躺椅之上,无意识的晃着椅子。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太子得到情报,只有两点,第一,伊王夜见陛下,第二,陛下给了伊王一百万两,并将伊王拖欠之经费,一笔勾销。
具体,他的好五弟与他的好父皇,到底说了什么,太子并不知道,也不会去找人探明情况。毕竟,想探听皇帝私下说什么,太犯忌讳,近乎不可能,代价也太大了一些。太子不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只是很多事情,本来就不需要查明白。
只需自由心证即可。
政治上,更是如此。很多事情都是含而不露,点到为止。不会表露的那么直白。
太子从这两个消息之上,想到了很多很多。
或许有些是多想了,但是有些东西,却不是多想的。
这是父皇对伊王的示好。
这一点,太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判断错的,他也希望自己会判断错了。但是,他很想从这些证据之中找到反证的,可惜是找不到的。
或许,有一些人觉得,这并没有什么。
但是作为太子来说,并不是这样想的。
太子其实也知道,他这一段时间频频出手,想要回京,有些让父皇不高兴了。当是父皇依旧给出了表示,这个表示就是建立在对伊王的排斥与贬责之上的。用这一件上,向太子证明,他没有更易太子的想法。
但是朱祁镇的做法,忽然变了。
这让太子心中有无声的惊雷炸响。
他反复权衡,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父皇改变了主意。
这个结果,对于他来说完全不能接受的。或许伊王还能接受太子登基,毕竟从头开始,朱祁镇都没有给伊王多少希望。但是对于太子来说,他是完全不能接受,他自己与大位失之交臂。那么不去说废太子的下场。就是这一件本身,就是他完完全全不能接受的。
毕竟,他从一生下来,身边的人都告诉他,他是大明未来的皇帝。
他也是为了这个目标做的,不论西北,还是东南,不论交趾,还是南洋,不管是远涉重洋,还是翻山越岭。
他为了成为一个父皇认可的储君,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如果他不能成为皇帝,那将是对他四十多年人生的否定,是对他所有努力的否定。他的人生将毫无价值。这一点本身,就让他不可接受。
甚至这种痛苦,还在死亡之上。
而对自己这一件事情,他越是分析,越是觉得,在父皇没有驾崩之前,他与大位决计没有可能,甚至回京辅政都不大可能发生。
因为在他印象之中的朱祁镇,从来是一个强大的,冷酷的,为了政治目的,可以牺牲一切,为了权力本身,可以否定一切的皇帝。
一个以权力为食的政治生物。
仅有的一点温情,也被他自己亲手杀死,连同王振一起葬在少年时代。
而他要争夺,这样一个人手中的权力,指望对方放手,怎么可能?
太子甚至觉得,这一件事情本身,就是父皇对于他,屡次想要回京的警告。或许他这样下去,等待他的或许是伊王再次出现在京师,作为牵制他的手段之一。让两子甚至数子,相互斗争,让父皇高坐钓鱼台。把持最高的权力。
不要以为这不可能。这非常可能。非常符合权谋之道。
所谓的九龙夺嫡,固然有清朝的国情在,但其实也是康熙暗中制衡,保有自己权力的办法。
第八十九章 太子的决然
太子一想到这里,就猛地咳嗽起来。
沉闷的咳嗽之声,就好像是大鼓一样,一下接着一下,敲击着太子的心肺,每一下都好像要将太子的心肺从身体之上摘下来一样。
“殿下。”外面立即有人说道。
太子深吸几口气,终于将咳嗽给压了下去,努力平静呼吸,说道:“没事。”但是刚刚说了这两个字,却又猛地咳嗽了两下。终于咳出一口黄色的浓痰,这才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这是太子的老毛病了。
按现代的年纪算,太子还算年轻,才四十多岁。
但是按这个时代的年纪算,太子已经不算年轻了,南洋的气候,让太子这个北方人严重不适应,潮湿多雨的环境,各种热带病,折磨了很大一批北方人,包括太子在内。
而太子比起朱祁镇有所不如。
别的不说,就在自制力上就差多了。
朱祁镇几十年如一日,锻炼身体,虽然繁重的工作,让他在六十岁之后,有些不能胜任的,但是太子却没有这种坚持,特别在交趾镇守的时候,就贪恋南洋美人,声色犬马,什么都玩过。
年轻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但是中年却早上门来。
在缅甸主持大战的时候,更是大伤心神,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
虽然朱祁镇在京师有过一次病危,其实也不过是昏迷一天多而已。太子的身体情况未必比朱祁镇好上多少。
只是太子一直在隐瞒而已。
太子很担心,如果这样下去,等待他的是永远只是储君,永远不可能回京了。这是太子所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说道:“传汪直。”
汪直不久就到了。
太子说道:“你的封赏不久就到了,你如果对爪哇侯这个名号不满意,我或许能让礼部改一下,如果定下来了,可就不大好改了。”
汪直腼腆的一笑,说道:“有劳殿下挂念,爪哇这个名号并不错,就不用改了。”
汪直当初第一次封伯,被封为爪哇伯,让汪直觉得不大满意。毕竟虽然爵位一般都是地名,但都是中国旧地,多有雅称。爪哇这个名头一点都不好听。所以来求太子,希望能够改一个名字。
但是封爵之事,最郑重不过了。
几乎是国家最重视的几种礼仪活动,与谥号一样,一旦定下来了,很少能够改动的。
当时太子就劝慰汪直,让他等,等他什么时候封侯了,可以换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
说起来,也是数年之前的事情了。
而今的汪直已经脱去了稚嫩了,也没有当初的意气了,根本不在乎什么好名字坏名字,再者,汪直也将爪哇这个名字,打出了名声了。人人都知道南洋之中有一员猛将,就是爪哇伯,而今放弃了,汪直反而有一点舍不得。
太子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也好,不过一般来说,封爵之后,朝廷都赐第赐田,多在两京,你上一次封伯,并不回京,我让太孙
帮忙处理了,而今你也不回京处置家事吗?”
并非大明的勋贵们都是北京或者南京的人,但是在封爵之后,几乎朝廷一般都会让这些勋贵在京师安家,这既是奖赏,也是限制。
奖赏就不用说了。
大明北京城里面,是如何寸土寸金的,这里就不在赘述了,一座符合勋贵等级的府邸,即便不提这个府邸本身,单单是地皮,就要值个几万两了。再加上北京附近的土地。
在古代,可没有耕地与建筑用地的划分。
在北京附近土地,很可能卷入城市扩张之中,到时候这些勋贵的收益只会更高。
限制也不用说了。
朝廷控制这些大将的亲眷,也要让大将在外领兵作战的事情,不能分心。
汪直上一次封爵,并没有怎么回京处置家业,太子就让太孙安排人,代替汪直处理。
汪直说道:“臣不愿意离开殿下身边,等殿下回京之后,臣再做处置不迟。又不会飞了。”
太子轻轻一笑,语气却变得沉重起来,说道:“如果孤,永远都回不去了。你怎么办?”
汪直微微一愣,立即起身行礼说道:“殿下,哪里的话,你是大明太子,天生储君,谁也不能否定,你想回京,谁也不能拦着,不管是谁,臣为殿下杀出一条血路。”
汪直这是在表忠心。
其实汪直很明白,太子是以腹心之臣待他,再加上他姐姐的关系,他与太子之间,是无法分割了。
太子登基,他或许迟早在内阁坐上一把交椅,如果太子不能登基,废太子或许还有可能活下来,而废太子的党羽,却是必死无疑的。
汪直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一条路走到黑。
“不管是谁,”其实已经暗指,即便是皇帝本人,他也会为太子杀出一条血路来。也是为他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好。”太子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孤要你,先行回去,为孤打前站。同时将船上的人分批带走。”
汪直立即答应一声,说道:“是。”随即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臣为殿下万死不辞。只是京师之中大军云集,臣-----”、
船上的人,就是太子秘密隐藏下来的三千私兵,不在大明军队账册之上。调动也无须朝廷圣旨,兵部附署,只需太子之令就可以了。这数千人,是汪直一手选拔出来的,固然不能说是南洋第一,但也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虽然只有千人,但是真打起仗了,当万人来用都是可以的。
只是北京附近,驻军最少的时候,估计也有一二十万,这是北京城的特殊环境造成的。别的不说,少于十万人马,连北京城的城墙,未必能够站满。
这区区三千人,在北京这个大兵营之中,又能做些什么事情?
汪直倒是不怕死,但是却也不想白白牺牲。
太子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太子怎么安排,没有给汪直说,汪直也不敢问了。
汪直说道:“臣遵命。”
其实要说太子有万全的计划,倒也是没有的。
太子知道这一件事情,是万分机密,万万不能有一点点泄露,整个计划都是太子一个人细细折磨,慢慢成形的,这个计划用到谁,才通知谁,其余的一个不准备通知。之前这个计划,不过是一个计划而已。
只是今日,太子终于下令了决心。不再将希望屈居于朱祁镇的想法了。他要主动出击。
虽然太子知道这其中有不知道多少难题,需要他慢慢解决。但对于汪直这个问题,他还真有安排。
在北京发动,是决计不可能的。
太子太了解锦衣卫与东厂了,他与锦衣卫与东厂的人,既有合作,也有竞争。
这是太子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决定的。
在太子刚刚从北京出来,各处历练的时候。朱祁镇就将当地的锦衣卫交给了太子,让太子通过锦衣卫这一双眼睛,观察一个不一样的大明。凡是不能只看表明现象。而在太子在南洋羽翼丰满之后,当地锦衣卫与东厂的任务,却变成了监视太子。
太子很多事情都要瞒过锦衣卫做。
这些年打交道下来。
太子对锦衣卫与东厂的分布有很深的了解,太明白北京城是什么地方了。
汪直仅仅担心的是北京京营的战斗力,却忽略了这里是东厂锦衣卫大本营吗,可以说在这里顺便一个摆摊的人,很可能就是锦衣卫的暗桩。眼线。
即便没有京营大军,在北京搞事的难度之大,也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皇帝未必一直在北京。
而今就是一个机会。
皇帝出巡在外,身边只有两万骑兵,各地的锦衣卫千户所,可不如北京的南北镇抚司那么有能力。甚至这不是人员的能力,纯粹是人员的密度的问题,锦衣卫数万人,几乎有一半人都在北京。
各地锦衣卫哪里有这个人手了。
不过,太子还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回去,哪怕短暂回去的机会。对于这一点,太子有些觉得头疼,如果他猜想没有错误的话,皇帝是很难让他回去的,那么是暂时回去。
这个问题,与汪直商议却没有什么用处。
汪直打仗不错,但是对于朝廷内部那些勾心斗角,却是完全跟不上节拍的。
就在太子打发了汪直,心中慢慢揣摩该怎么办的,杨廷和就来拜访他,带来一个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的消息。
杨廷和说道:“殿下,刚刚平江侯陈锐传来消息,和硕特汗国大军东进,似乎要进军,吉大港。平江侯那边兵马不敷用,请殿下派兵支援。”
“什么?”太子皱眉,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打仗的时候,太子将平江侯陈锐的兵马抽调了一部分,剩下多是水师兵。但是这个和硕特汗国,倒是是一个什么东西,而今实力如何,出兵多少?这一次想要攻打的吉大港还是其他的?
太子都不知道。
第九十章 和硕特汗国
蒙古人世代更替要比汉人快一些。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和硕特汗国从拉萨城下下撤退之后,经历了波澜壮阔的二十多年。
从只有三四万骑,数万老弱妇孺的流浪部落,变成了地方纵横数千里,几乎完整的占据了北印度的强大汗国,甚至比起瓦刺,也不弱小多少。也让和硕特汗国这个名头真正戴在和硕特部头上了。
当然了。
和硕特部有这样的大发展,固然是和硕特汗国纵横数万里的跋涉,在雪域征战中磨砺出的强悍的战斗力,也有印度,特别是北印度那种诡异的民风有关系。但是即便如此,和硕特汗国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而今和硕特汗国掌权的人都是青壮派,大多不过二三十岁的年龄,老一辈要么在征战之中死了,要么就是因为年轻时候受到的苦楚,最后死在病榻之上。
而今和硕特汗国的大汗,乃是博贝密尔。乃是当初昆图的儿子,当年拉萨城下之战,他不过五岁而已。
他的童年是和硕特汗国最艰难的日子,当时从拉萨城下败退,虽然大明没有追击,范广也不可能追击。但是大自然就给了和硕特部最大惩罚,因为他们要翻越喜马拉雅山。诚然,喜马拉雅山,也不是都是山峰,也是有几个能够贯通南北的通道的。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地方的海拔也在五千米以上,终年积雪覆盖。
而今博贝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大批大批的人都在这个山口冻成了雕像,和硕特部放弃了所有辎重,所有粮食,所有奴隶,乃至于铁甲,只带了马儿长刀,这才通过了这里,翻越了大雪山的和硕特部几乎一无所有。
就好像是饥饿的狼群,什么也不敢,疯狂的劫掠当地。
他依然记得,他还没有刀高的时候,就被母亲绑在胸前,跟随大队人马一起在战场之上穿行,因为没有栖息地,没有羊群,没有牲口,没有奴隶,只有一把刀的和硕特部,只能在战争之上去拼一线生机。
不过,很快。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之内。
和硕特部就在大雪山以南站稳了脚跟。但仅仅是站稳了脚跟,拥有了栖息地的和硕特部,也遇见过这样那样的危险。
不要看博贝密尔而今三十多岁,但他却是一员在战场之上纵横二十多年的老将了,没错,他十四那年,就上马作战了。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在老一辈将领都纷纷故去的时候,撑起了和硕特的大旗。
将和硕特带到了更加辉煌的地步。取得了与德里苏丹国的最后胜利,攻克德里。
这一次博贝密尔带来和硕特汗国的主力大军,大抵有十万铁骑,还有数万水师,数万步卒,浩浩荡荡东进。声势浩大,还没有到了吉大港,就让陈锐探明情况了,立即向太子禀报。
问是战是和?
如果战的话,恐怕要将整个大明在南疆的兵力全部调过来。
如果是和的话,就要想办法通过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一件事情。甚至放弃吉大港。
陈锐向太子请示。
其实也是一种暗示
了。
大明这些年打仗,哪里问过战和,只问敌人在什么地方。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首先和硕特汗国是一个比阿瓦王朝更加强大的敌人。当年与他们交手的范广就在军中,即便范广也认为当初和硕特部汗国的坚韧与勇气,是不容小窥的,当时败给他,更多是武器装备的问题。
而缅甸军队与和硕特汗国的军队吗,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当然了,再怎么强大的敌人,也不过是大明的手下败将。
只是当年打败和硕特汗国的军队,是京营铁骑,并不是南洋的军队,南洋与云南的军队之中是有骑兵的,毕竟,而今大明拥有整个草原,马匹数量非常多,所以大明各部多配有马匹,有些仅仅是用来代步的。
而今南洋与云南这里的骑兵用处不大,自然不能与京营铁骑比战斗力。
虽然火器在大明已经迅速普及了,但是这个时代的骑兵,已经是时代的王者,特别是在广阔的草原之上作战的时候。
南洋各部已经灭了缅甸,接下来打和硕特汗国,却未必行了。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不是别的。
打赢了又能怎么样?
大明根本无力发动一场灭掉和硕特汗国的战争。
因为这样的战争与灭缅战争,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即便能灭和硕特汗国,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太子现在就在南疆坐不住了,难不成还想再打一场印度战争吗?
朝廷是没有准备。而太子是绝对不准备。
只是即便太子不准备打。却也不大好收场。
说实话,而今的吉大港对大明来说,近乎鸡肋。
对太子来说更不值一提,要不是某些人不自量力,太子才懒得动吉大港。如果将吉大港让给和硕特汗国的话,就能将这一件战事平息掉,太子是千肯万肯的,但奈何,是万万不能这么做的。
原因无他,这么多年来大明连战连胜,连灭数国。
朝廷上下都习惯了听胜利的消息,甚至对某些胜利变得漫不经心起来,无他,都已经习惯了。
败仗反而是大新闻。如果大明还没有打,主动将土地让给别人,更是朝廷上下万万不能忍的事情。
而今朝野上下舆论都是支撑太子,太子自然也要顾及舆论的想法。
果然,太子知道情况之后,立即点了三万精锐士卒,与大量物资后援。进驻吉大港。不管太子想不想打,总要摆出架势,这才有谈的余地。
吉大港。
太子一下船,立即问陈锐说道:“鞑子在什么地方?”
和硕特部乃是蒙古一部,称之为鞑子,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对于普通将士来说,他们更愿意这么样定义,因为大明军法之中,对于打鞑子奖赏最重。
陈锐一边将太子引入阿拉干苏丹的王宫之中,将这里当成太子临时的府邸,一边说道:“殿下,鞑子情况有些
不对。”
太子一边走,一边问道:“什么地方不对。”
陈锐说道:“鞑子战意似乎不强。”
陈锐将当地的地图摆在桌子上,细细为太子分析说道:“鞑子停留在香江以西,不肯东进,而且臣细细分析了一下阿拉干附近地势,这里根本不适合陆战,反而适合水战。和硕特汗国虽然拥兵二十多万人,但是在这里与我们交战,胜负之数,仅仅是数万水师之间。”
“之前和硕特汗国没有打阿拉干,为什么要打我们?”
“难道以为我们与阿拉干更加容易对付?”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
香江并不指香港那一条河,而是布拉马普特拉河,也就是雅鲁藏布江下游。不过在而今他不叫这个名字。
大明对西域的地名进行改易,影响很大,新得之地,都普遍的将当地的名字改为汉名。
雅鲁藏布江在藏地有很多名字,藏王将以为这些名字之中,以香江最雅,也就改名香江了,虽然雅鲁藏布江下游,当地人另外有名字,但是对大明来说岂能用当地人的名字,自然是将这一条河用藏王起的名字。
也就是香江。
而香江与恒河在出海口不远处交汇在一起。奔流入海。
阿拉干地区,总体上在出海口之东,是一道狭长的地带,在地理上距离缅甸更近一些,仅仅相隔一道山脉。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缅甸将阿拉干大部分地区都纳入统治之中的原因。
恒河东从西向东,香江从北到南,再加上这里有无数的支流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非常复杂水网。
这里特殊的地形决定了,要在这一带决出胜负,依靠的并不是谁有几十万铁骑,而是谁的水师强悍。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大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首先,这里复杂的水情,对于和硕特汗国是一个麻烦,对于大明来说就不是一个麻烦了吗?
同样是一个麻烦。
其次兵力上太过悬殊了。
和硕特汗国主力加上附庸,有几十万之众,但是太子带来的援军,吉大港不过四万而已。
在战争之中,数量优势永远有用。
这里的特殊环境,导致了这一片土地对于印度来说,从来是一块不容易控制的地盘,即便是到了现代,这一块土地,也是一个单独孟加拉,从印度之中分裂出来,其中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之前和硕特汗国可是没有与阿拉干大战的意思,而今这是来向大明寻仇?
太子对而今和硕特汗国的举动,默默的推敲着。
说实话,在打仗之上,太子资质并不是太高,但是奈何是一个人民币玩家,但是在勾心斗角上面,却很有天赋。他默默思索片刻,似乎猜到了一点什么,似乎又没有猜到什么,问身边的大臣道:“杨卿,你以为如何?”
杨卿自然是杨廷和。
杨廷和在缅甸作战之中表现出色,被太子带在身边成为侍从之臣。
第九十一章 杨廷和出使
杨廷和沉吟片刻,说道:“臣以为和硕特部并不是来寻仇的,虽然九世之仇,犹可报也,但是执掌家国大政,最忌感情用事,臣看过这个大汗的一些资料,看出来也是一个大将之才,不会如此不智。我大明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会轻易退出去,他今日即便拔了吉大港,又能如何?”
“可伤我大明之一毛乎?”
范广说道:“那杨大人觉得鞑子是来做什么的?”
杨廷和说道:“而今还不知道,但是臣请出使和硕特部,探明究竟,看看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或许有是隐秘之事。”
太子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有太多的事情内部矛盾无法化解,只能弄出让人看了很愚蠢外部战略。如果和硕特汗国真是如此,太子也不介意在这里来一场赤壁之战。当然了,对太子来说,能不打仗,最好是不打仗。
太子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随即太子令人为杨廷和找来一对精锐水师,选了当地一艘船,向西北而去。
杨廷和顺着恒河出海口逆流而上。只觉得天地茫茫一片,水天一线,极目远望,很难看见两岸,让杨廷和有几分惊叹。
他是四川人,当年上京也是顺江而下。
可以说饱览长江景色,但是此刻来看,纵然长江之广阔,也未必能胜此河。行不过一日,就到了香江流入恒河之地,却见两河浩荡无垠冲在一起,激烈的水流冲刷出好几个沙洲出来。
而在即个沙洲之上,却见旗帜招展,杨廷和远远看过去,大多是蒙古人旗帜。
随即有船只从一边冲过来拦截住杨廷和的船只。
一番询问过后,将杨廷和引到北岸的营地。
杨廷和也算是经历过战事了,当年守旧港的时候,也是亲自带过兵。对军事并不是一点也不了解,一看和硕特汗国的营地,心中就有几分凛然。
军事这东西是有传统的。
可以说,大明在南洋一带打的敌人,都是低端局,大明真正的精锐,根本没有动用多少。也就是缅甸的军队有几分战斗力,至于其他国家的陆军在,杨廷和这样外行人都觉得军无纪律,毫无章法可言。
而此刻,杨廷和看到和硕特汗国的军队,却有一种凛然的感觉。
和硕特大军并不是一个营地,而是一眼看去,不知道有多少连营。看上去比较凌乱,其中却有讲究,相互支撑。但但这营地扎营的章法,就远远的胜过了南洋诸国。
蒙古人毕竟是当年马踏亚欧大陆的存在,而今只有一二分传统保留下来,就比印度当地土著强上了不知道多少。
在进入营地之前,杨廷和就看到大量的马匹从营中驱赶了出来。
和硕特汗国大军拥有大量的马匹。
大明这些年有大量的马匹流入内地,虽然在驰道上,朱祁镇想用蒸汽动力代替马力。但是马匹在大明生产生活之中,还是处于非常重要的地步,特别是对于男人来说,这个时代
马就等于后世的车。
一般有成就的男人,对于马匹都了解相关的知识,都是常识。甚至有很多人都对马匹痴迷之极,甚至延伸出相马的相关学问。
杨廷和倒是没有在这上面有什么专精,但是相马经这一类书,还是读过的。所以他看出这样马匹都是一等一的好马。
对于骑兵来说,战马就是战斗力。
有好马,就意味着有战斗力。
杨廷和至少看到了数以千计的战马被从营门赶出去放牧。
一般情况下,战马只有在大战的时候,才会有精饲料吃,如果有时间,还是要让战马吃草,用以减轻辎重负担。
即便是在大明也是如此,唯一不一样的是京城附近,没有放马的地方,只是向百姓收购草料,也算是当地百姓的一个进项。
进入营地之后,不知道是和硕特人有人炫耀,还是别的原因,并没有蒙住杨廷和的眼睛,营地之中的场景,一一落入杨廷和的眼睛之中。
出营的战马就不说了,大量将士,身体健壮,似乎有些懒散的在营中各地休息。但这种懒散与南洋各军那种懒散不一样,是一种好整以暇,就好像老虎在懒洋洋的晒太阳,远远看上去,就是一头可爱的大猫。
但是你真将他当成一头大猫,那就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除此之外,杨廷和也发现了火器。
不同类比的火器,放在营门口的几门大炮,骑兵用的手铳,以及大量的火铳。
杨廷和看到这些反而放下心来了。
因为他看出了和硕特汗国的心虚。
无他,别的方面杨廷和不大了解,但是火器,他却是了解的。
论玩火器,大明才是行家。
杨廷和在旧港守城的时候,根是与第一线的士卒接触,之后有多有关注,对火器生产,使用,等等方面,都有足够的了解。
真因为了解,才知道,和硕特汗国在这一路上显露出太多的火器,反而有些不对。
无他,火器有各自的用度,有些火器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营地之中。
如果出现了,要么是和硕特汗国,将所有的火器都拉出来充门面了,要么和硕特汗国对火器使用一点都不在行。而这两个原因,很有可能都用,因为和硕特汗国火器少,自然不敢乱用,只能放在这里,充当场面而已。
“宣,大明使者觐见。”一个蒙古人大声喊道。乃是字正腔圆的北京官话,只是微微多一点印度味。
杨廷和整理了一下衣冠,昂首挺胸大步走了进去。
一见帐篷之中,杨廷和都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他感觉他自己不是在西洋之地,而是在三十年前的漠南漠北。
却见这帐篷,天似穹庐,笼罩四方。金丝为饰,妥妥的蒙古范,草原金帐。在金帐最中间,坐在一个人,一身丝绸纱衣,身后有一面大旗,大旗之上,有一个长长的好像长矛一般的武器。
杨廷和一看就看出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苏
鲁锭。
象征着成吉思汗。
苏鲁锭是长矛的意思,传说成吉思汗降生的时候,手中握着一块血块,就是苏鲁锭。被耶律楚材画在旗帜上,成为蒙古的旗帜。也是黄金家族的旗帜。
杨廷和看到这个旗帜,一时间有些唏嘘。
漠南漠北西域,乃至于中亚都已经不是黄金家族统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黄金家族有一支居然在这里发端了。
杨廷和拱手行礼,说道:“大明使者见过这和硕特台吉。”
“大胆。”立即有人说道:“拜见大汗。”
听见这话,杨廷和反而更有底气,微微一笑,说道:“不经大明圣天子之令,本官不能称呼任何人为汗。”杨廷和很明白,汉语在印度应该不是通用语,而他一说话,不用通译,就有这么多人能听懂,就能看出来,和硕特汗国对大明认知之深。
那么和硕特汗国为什么这么做?
不管善意与恶意,都说明了,他对大明忌惮。可见拉萨城下一战,虽然过去了很多年,范广之勇,已经在他们心上。
博贝密尔一摆手,说道:“不必多说了,贵使此来,有何事要见孤。”
杨廷和说道:“台吉,何必明知故问,台吉大兵来犯我境,却是何意?”
博贝密尔说道:“这里可不是大明之土,贵使不说说,贵使不给我打招呼,就灭了我属国,不应该说些什么?”
杨廷和说道:“阿拉干是台吉的属国?此言当真。”
薄贝密尔说道:“正是。”随即一挥手,立即有人带来几个人,说了一些杨廷和听不懂的话语。旁边有人给杨廷和翻译一遍,杨廷和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是这些人是阿拉干人。此刻正在以和硕特汗国的属国的身份,博贝密尔控诉的大明之残暴。
杨廷和随即向博贝密尔行了一礼,说道:“如此,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请台吉定下时间,我回禀太子殿下,定不失台吉之雅兴,与台吉会猎于恒河之上,到时候谁主谁客,此地谁属,自然会有分晓。”
说完之后,杨廷和就起身准备离开。、
博贝密尔听了,微微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杨廷和会给他这样一个反馈。也顾不得说别的了,行礼说道:“贵使留步。”
杨廷和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说道:“怎么台吉准备杀我祭旗?”
博贝密尔说道:“怎么会,我等又非蛮夷之辈,又岂能做这样的事情?”
杨廷和说道:“阿拉干自不量力,挑衅天朝,有而今之下场,也是罪有应得。而今看来,不是他们自不量力,而是有台吉支持,那就没有什么好说。再战即可。”
杨廷和此刻已经算定了博贝密尔战意并不是多强的,这故作嚣张之态,看看博贝密尔有什么反应。
当然了,这也是杨廷和抓住了博贝密尔的一个心态,并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什么心态,那就是如女真,蒙古,西夏,乃至朝鲜,这些国家,在中国看来是蛮夷,自己就越要表示自己不是蛮夷的一面。
第九十二章 谈判
就好像而今的韩国,对自己国家极度不自信,才会做各种申遗。这种无聊的事情。
不过三言两语之间,杨廷和就感到了博贝密尔也是这种心态。
杨廷和将了博贝密尔一军。
博贝密尔眼睛微微一眯,本来就比较小的蒙古眼,就更加看不大清楚了,似乎有一股杀气在眉目之间酝酿。片刻之后,他忽然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我确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来人,将此人拿下,退出斩首,将人头送给明使。”
这阿拉干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拖了下去,随即一刀斩下人头,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被人双手捧给了杨廷和。
杨廷和面不改色。
如果是寻常人,或许就被吓到了。
但是杨廷和在旧港守城一年,虽然不至于亲身上阵,但也是见惯厮杀,哪里在乎区区一颗人头。杨廷和淡淡说道:“劳驾,扔出去。不要脏了我的眼。”
博贝密尔微微一点头,自然有人将人头拎了出去。
杨廷和说道:“台吉,何须如此?有话直说便是了。我想台吉顿兵于此,不就是在等我吗?”
博贝密尔轻轻一笑,说道:“从小我听父祖之辈说,中原多智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大明人才何其多啊。”他一挥手,身边的人就鱼贯而出,只剩下博贝密尔一个人。他继续说道:“我来此,只有一个目的,大明来此,意欲何为?”
在不同的角度来看,就是不同的观点。
在陈锐看来,乃是和硕特汗国大举东进,有意于阿拉干。但是在博贝密尔看来,却是明军犯他门户之地,让他不得不提心吊胆。不得不领大兵临之。
毕竟,当年拉萨城下一战,和硕特部几乎丧胆。
这是他们永远不能忘记的事情。
而今大明再次来到这里,博贝密尔第一个想法,就是大明追过来了。
毕竟,当年朱祁镇击瓦刺,大有赶尽杀绝之态。西域在正统之前,大明对于西域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力,在很多人看来,逃到西域,已经逃出大明的势力范围的,却不想朱祁镇依旧穷追不舍,一路追赶。
不得不让瓦刺西迁,才算是避祸。
和硕特部的所有人,都担心自己有这样的待遇。
或许有人说,难道他们不嫉恨,当年杀死父祖辈当初仇恨吗?
怎么不恨?
但是人总是要活下来的,当敌人过于强大的时候,活着才是第一位,而不是报仇。
畏威不怀德这五个字,的确是对蒙古人最精准的概括。
蒙古人对比他们强大,对他们残暴的人,反而敬畏有加,而对他们好的人,反而视为软弱。这一点在历史上从来是屡见不鲜的。如霍去病这样大将,被敌人供奉,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今的和硕特人就是这样,骨子里畏惧大明的强大,即便
对印度人百战百胜,但是对待大明,却少了底气。
一听大明出现在周围,就集结最强大的军队。做最坏的准备。
杨廷和听博贝密尔如此一说,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杨廷和其实猜出了一点,毕竟,正如博贝密尔所言,汉人多智者,杨廷和不敢自诩智者,但是博贝密尔这个示之以强的活计,做的太过粗糙一点。
杨廷和说道:“台吉,大军入西洋,不过是因为阿瓦攻伐诸侯,抗拒大兵而已,绝无兵戈加于和硕特部的意思。”
搏贝密尔说道:“我能看出来几分,但是我如何能信你?阿拉干乃是我东方门户,门户已失,大明难道会放着不用,不登堂入室吗?”
杨廷和听了,哈哈一笑说道:“台吉,我给你讲个故事。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文人说话,就是喜欢长篇大论,引用典故,杨廷和也不例外。只是他看博贝密尔,目光之中有一丝丝呆滞,这才明白,这个博贝密尔虽然是说汉话很流利,但依旧不是中国人。于是他解释一番,接着说道:“我大明西伊犁,东极大海,北出荒原,南尽爪哇,方圆何止万里,省数十,封国数十,天下之大,莫过本朝,天下之富莫过本朝。台吉拥恒河之地。北阻大山,西阻沙漠,南阻高原,东阻大海,诚然大国也,与我大明相比,有何胜之,我主,大明太子,焉能念尔等区区之地。”
只是博贝密尔并不能被这话说服。
不得不说,有时候道义性也是一个国家的优势。
比如而今,博贝密尔对杨廷和这一番话,并不是太信服的。
毕竟朱祁镇当皇帝灭国太多了,虽然好像每一个都咎由自取,但是真正将这些国家都放在一起看的话,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大明没有一点问题,是干干净净的白天鹅。
博贝密尔虽然与大明相距很远,但是一直在关注大明的情况,对这些内情或许,了解的不是太多,但是决计不是傻瓜。
杨廷和继续说道:“况且,台吉与大明相隔群山大海,大明取之何用。如果台吉不信用,外臣有一策,请台吉静听。”
博贝密尔说道:“请讲。”
就博贝密尔来说,他是不想与大明交兵戈的,但是他更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他想或者不想就可以的。而是形式。杨廷和这些话,他只当耳旁风。
杨廷和说道:“台吉何不想殿下请封王位,从此你就是我大明的藩王,无大罪,就不会有事了。而且从此与大明商路相通,也大有好处。”
博贝密尔听了,心中微微一动。
博贝密尔这个和硕特大汗,自己是真的。周围印度小国都承认,甚至很多小国,还奉博贝密尔为宗主。但是在博贝密尔的心中,如果没有大明皇帝的背书,这个大汗,的确有些不好坐。
而且比起杨廷和这些空口之言,博贝密尔更看重大明的王爵。
在这一件事情上,大明还是要脸皮的。
一般来说,只要他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大明也不会出尔反尔的。
将来不敢说,但是最少眼前这一场危机就算渡过去了。
毕竟明军大军不能久在这里,等明军主力撤军之后,这里的再次回到战略平衡之中,他就不担心了。至于下次再派兵来,博贝密尔也是会提前知道的,毕竟这是要攻灭和硕特部,非几十万大军不可。
而几十万大军调动的动静,不管是海上与陆上,都是瞒不过人的。
而且博贝密尔也不愿意在东边耗的时间太长,因为博贝密尔借助佛教,与印度教打败了原来的德里苏丹国,甚至封了几个活佛,和硕特大汗的头衔之上,还有一个护教法王之名,这才站稳脚跟。
这一次都建立在驱除伊斯兰教的影响力上。
而伊斯兰教徒岂能善罢甘休?
特别是西北地区的的德里苏丹国一些残余势力,已经与瓦刺有说接触了。
当初同源而出的两个部分,或许要因为宗教的缘故,打上一场内战。而今之所以没有打起阿里,就是因为两国各部原来的蒙古贵族还占据权力,和硕特汗国这边不用太担心,黄金家族这一支还能掌控权力。
但是瓦刺那边,绰罗斯家族就不大好说了。
即便绰罗斯家族未必不眼馋和硕特部的地盘,毕竟当初瓦刺派和硕特部去西藏,本身就没有按什么好心。而今单单从钱粮之上,和硕特汗国已经在瓦刺汗国之上。本来是附从势力,却比自己发展的还好。
而绰罗斯家族,却每况日下。
这也引起了绰罗斯家族一些别的想法。
和硕特汗国西北方向的边患,一日胜过一日。如果能得到大明的帮助,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博贝密尔沉吟片刻,说道:“我请封,殿下那边就能批准吗?”
杨廷和听了,心中松了一口气,说道:“请台吉放心,太子定然会准的。”
博贝密尔说道:“好,我派人跟你去吉大港谈。”
只要博贝密尔肯与大明好好的谈,对杨廷和来说,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了。
杨廷和回来之后,将内情告诉太子,太子立即让杨廷和为首与和硕特方面好好的谈判。
两边可为一拍即合。
谈判速度很快。很快就形成了具体的条文。说起来也没有什么。
无非是和硕特部从此是大明的藩属国,受大明天子册封,不得册封,不得登基,和硕特部有保护大明商人在本国经商的自由,和硕特部可以设关税,只是关税数目与大明方面商议。和硕特部可以从大明少府购买火器等等。
一系列大小条款。
和硕特部作为印度最大国家,他与大明达成如此协议,是将印度市场推进了大明的怀里。
第九十三章 西北黄沙
太子可以与和硕特部达成草案,但是想要真正生效,还是需要皇帝点头的,所以这边协议一谈完,就立即派人将协议送往西北。直接到朱祁镇的御前。
此刻的朱祁镇,已经在伊州修整完毕,校阅西域总督府的大军之后,蜿蜒东进。从星星峡而沙洲,一路到嘉峪关。
这一条路,并不是多长的,但是让朱祁镇走得特别的辛苦。
因为与从居延泽到伊州一般,都是漫漫的沙漠地形。到了嘉峪关,朱祁镇就真切的看到了,什么叫做“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朱祁镇到了嘉峪关的时候,正是一场沙尘暴来临的事情,让朱祁镇想起了,前世看到龙门客栈,其实龙门卫,朱祁镇是见过的。就在杨洪独石堡之南,与瓦刺还在此地打过一仗的。那里的植被,虽然不能称得上好,但也尚可。
而嘉峪关,这座大明的玉门关,却是另外的样子,城墙之外,尽是黄沙。一旦遇见沙尘暴天气,连关门开合都有些困难。黄沙恨不得淹没整个城市。
纵然朱祁镇作为皇帝,身边的仪仗非常之多,这一次过来,又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之中,依然挡不住风沙穿过层层布幔,打在朱祁镇的身上。
而来到嘉峪关之中,情况也不过是稍好一些。
嘉峪关是大明驰道最西端,从这里向东,全军上下可以松一口气了,虽然这驰道有千辛万苦,但是终究是修建过来了。
朱祁镇只是知道大明西北不能修建驰道,更不要说铁路了,但是具体是怎么不能修建驰道,却不是太清楚的事情,此刻真正实地考察才算是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大明与西域之间的交通要道,其实就是河西走廊,更准确的说是贺兰山北麓。这一路是从贺兰山上流下的雪水,灌溉了大片大片的土地,成为河西最为富饶的地方。在汉代的时候,这里都是大片大片的草原,乃至从河西走廊到居延泽一带,全部都是草原。
以至于汉朝在居延泽设立关塞,那是汉长城的一部分。
甚至只要看明长城与汉长城之间差距,就能看出来这千余年间的气候变化。
这也是西北衰败的天时。
嘉峪关这里的驰道,是建立在高高石头地基之上,高出两侧半丈的距离,全部是清一色的石头打造,之所以如此,就是防止沙尘暴一来,整个驰道都被掀翻吹走,或者说被掩盖在黄沙下面。
而这种手段,也仅仅是嘉峪关以东能够用。
无他,西北沙漠化也是有程度的不同,大抵上是越靠近贺兰山,越往东沙漠化的情况也就越少。而往西可就大不一样了,别的不说,嘉峪关之东南的沙漠,其实更多是刚刚风化的土地,往下面挖上一段距离,是能够见到结实的土地的,将石头地基固定在下面的结实土地之上,还是能够达到固定驰道的作用。但是过了嘉峪关,沙漠下面不知道挖多少米,才能见到地基,如果挖的太深的话,也就没有必要了。
很简单,如果往的
太深了,也就是沙层太厚了。
这么厚的沙层一旦滚动起来,即便地基再结实,也能给结结实实的覆盖在下面。与楼兰古城作伴。
其实,嘉峪关东侧有一些特别严重的地段,其实也是如此。只是这里人手还多一些,可以及时清理,尚且能够维持,这也造成了驰道一遇见风沙,很容易要中断一段时间。不过下面的人常常报喜不报忧。
如果朱祁镇不下来,根本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见此,朱祁镇心中难免忧心忡忡的。
西北的情况,比他想象之中更加可怕。
西北之凋敝,朱祁镇一直是很担心的,因为西北经济如何,直接关系着大明对西域的统治。而今看来,西行之路艰难万分,很多地方都是沙漠之中行军,如果朱祁镇当初知道是这样的情况,还真未必有攻打西域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西北凋敝如斯,大明对瓦刺只能处于一个相对被动的情况之下。
因为即便西域有一些中原物资的补充,但是更多的事情,其实并不是瓦刺与大明在打,而是西域总督府与瓦刺在打仗。
嘉峪关如此,左右都不觉得皇帝可以在这个地方久留,也就稍稍休息一下,就上了驰道。
这一次大军都是沿着驰道而行,速度自然也快不起来。
骑兵控制两侧沙丘,千余辆车沿着驰道缓慢行驶。
朱祁镇坐在特制的马车之上,这马车有三十二匹马拉着,车厢很大,能容纳十几个人,就好像是一个小房子一般。
此刻朱祁镇,丘浚,石彪,等大小臣工都在这里,还有一位新成员。那就是陕西巡抚韩文。
韩文因为平定宁王之乱,成为暂代江西巡抚。这几年之内,连连升迁,此刻已经成为了陕西巡抚。
虽然说巡抚与巡抚都是一样的,但是事实上,大省巡抚与小省巡抚也是不一样的。
大明重要的几个巡抚,一个是河北巡抚,天子脚下,一个广东巡抚,天南诸侯,再加上广西要依靠广东协助,很早就设立两广总督,而今朱祁镇觉得总督权大了,罢了不少,但是很多两省之间的合作,并没有中断,再加上而今又有支援南洋的种种任务。
可以说一个广东巡抚,半个两广总督。
再有就是陕西巡抚,明代的陕西,可以理解为现在的陕西,加甘肃,加宁夏,加青海,再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又有支援西域,支援藏地的种种任务,实在是朝廷一柱。
除却这几个之外,还有湖广,四川,云南,等几个巡抚,都是大巡抚。在朝廷看来,比寻常巡抚要强一些。
韩文当初由知府一跃而成巡抚,升得快了一些,到了巡抚这一层就不大好升了,于是转迁数个省,而今就是陕西巡抚。
下一任估计就是一地总督,或者入京为某部尚书了。
朱祁镇问道:“西北的情况都是这样吗?”
韩文说道:
“陛下,也只有这里情况严重一些,过了武威往东,情况要好上很多。”
朱祁镇说道:“朕曾经叮嘱过,在西北多种树,情况怎么样啊?”
韩文微微一顿,说道:“陛下,非臣不欲为之,实在是不可为之。”
“树最喜水,无水则无树,而西北干旱之极,寸水寸金,臣见过有些地方百姓一生不过沐浴数次而已,是在是无水,即便有一点点水,也是要灌溉庄稼的,岂能种树。树一旦种下看来,如果中途缺水,不过是一段枯木而已。”
“臣知陛下心意,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祁镇想起了后世在西北大规模种树,正想反驳,但是心中想了想,微微一叹,说道:“是朕想当然了。”
的确如此。
很多人都觉得种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似乎在种树这一件事情上,古代与现代没有什么区别,其实不然,农业科技现代化,更多是在看上去不起眼的地方。别的不说,单单说选种这一件事情上。
在种植耐旱的树木。
而今就找不到这样的树木。
更不要说现代大量育种等等,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根本就是黑科技。
一颗树并非种下去,就能活的。如果道旁树,就会发现,即便而今在道路边上的树木,还有一定概率的枯死,更不要在西北沙漠边,一百颗种下去,能有十六颗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时代的差别,很多时间表现在极其细小的地方。
朱祁镇说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
韩文沉吟片刻,说道:“以臣之见,只有移民,臣在陕西秉政数年,陕西户口没有见涨,固然是因为这些宁夏年年地震,死伤非小,还有臣一直主持,西域移民,将陕西灾民迁徙到西域去。实在是西北这一块,不能养人了。”
“唯有让百姓去别的地方,寻求生路了。”
大明对于地方官的考核,户口数量一直是一个关键性指标。特别是在朱祁镇数次清丈,将大明户口黄册调查的比较清楚的情况下。
每一任官员户口增长都有数据。
成为朱祁镇观察官员能力的窗口。而韩文明知道这一点,却反其道而行之。可见他真知道,西北特别是贺兰山下的几个府县,实在是不堪重负了。
朱祁镇说道:“韩卿有心了。”
韩文说道:“不过为朝廷办事,臣不敢居功。”
朱祁镇说道:“朕不能让功臣寒心,丘卿,传令对于西北地方官,不再考核户口增长了。”
丘浚微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旨了。
朱祁镇也知道,一项标准看上去对某些地方不公平,但是有些时候还是很有必要的。比如后世唯GDP论,看上去弊端多多,但是不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地方官,又该用什么来衡量?
总要有标准,而没有一个标准是完美无缺的。
第九十四章 于公遗爱
朱祁镇下令不在河西走廊多做停留。
无他,大队人马过境,无论如何也会给地方带来一定的负担。对于有些地方府县,比如东北的吉林府,肇州府等,这些府县虽然是新开拓的,同样是底子比较薄,但是他们的负担也不是太多的。
不要承担很多义务,再加上东北平原的确肥沃。
即便是一年一季也足够养民了。
所以朱祁镇多留一些事情根本没有问题,而伊州也是如此,虽然轮台是大明在西域南北两疆的政治中心,但是而今南北两疆的经济中心,却在伊州府,这是因为伊州府底子厚,在之前的很长时间,被叫做哈密的时候,就已经是西域的经济中心了。
而今也不过顺承而已。
这些富裕的地方,朱祁镇还多待一段时间。
但是河西走廊这些府县,实在残破的好像拼不起来的拼图,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该最快的过境。也免给地方带来更大的负担。
于是,朱祁镇下令免除此地三年赋税之后,就在驰道上没有下车,即便停留也不入城。只是穿城而过。
不过,这也并不妨碍,朱祁镇看当地一些情况。
原因无他。
河西走廊上的这些府县,都是“一”字排列。而驰道更是从这些地方穿过,朱祁镇在驰道之上,几乎可以看见完整的河西走廊的农业生产情况。至于城池不进也罢,原因这里的城池都是卫所遗留下来的城池。倒不是能说都是一模一样的。但也毫无特色可言。
再加上而今的大明除却少数城市已经转变为工业城市,成为生产中心之外,其余各地的生产中心都是在农村。
看明白河西走廊的农村农田,就看清楚了河西走廊大部分情况。
而驰道本身的交通作用,他所过之处,引得很多人在驰道附近定居,可以说是这一带的繁华地带了。
即便如此。
朱祁镇这几日在详细观看之下,也觉得触目惊心。
首先是庄稼。
总体来说,算粮食一季的产量,是水稻大于小麦大于谷子大于高粱。南方水稻能够种植两季乃至于三季,这就是南方经济能够胜过北方的一个重要原因。在玉米红薯等庄稼还没有传入中国之前,北方多数都是种植小麦。
但是西北的情况之中,朱祁镇看到更多是谷子与高粱。小麦不是没有,但是比较少。
朱祁镇虽然没有细细数,但也能看出小麦的种植数量不超过百分之二十。
谷子产出的是小米。
说起来产量比小麦少,但是还可以。如果好好种植,估计一亩地一季可能有超过一石。但仅仅是可能,很多地方不过几斗而已,而高粱更是差劲。放到现在,小米还有人吃,有多少人吃过高粱?
一般都是用来酿酒的。
高粱的产量比小米来更是惨不忍睹。
而这两样作物唯一的好处就是抗旱。
小麦的产出全靠水,特别是在结穗那一段时间,多浇水,与少浇水,两者之间产量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而甘肃这里,根本种不起。
朱祁镇心中暗道:“环球航海计划要提上日程了。”
朱祁镇有这个想法,并不是为了什么殖民地开发,也不是为了验证地球是圆的,仅仅是为了美洲的新作物,土豆,红薯,还有玉米。
这些新作物,对于西北百姓恐怕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只是朱祁镇也知道,远水救不了近渴。
很多人都觉得明代没有推广新作物,是一个极大的失策。其实这固然是有一点的,但很多人都没有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植物适应不同地方的气候也是需要时间的。玉米,土豆,红薯,并不是到了中国,就是后世成熟的样子。
这需要时间适应。
当然如果有人工的训化,是可以缩短时间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也要好几十年才行。
毕竟农业上很多时间,都只有依靠时间。
这也是朱祁镇并没有将这一件事情的优先性提的太高,毕竟朱祁镇即便提前弄过来,他有生之年,也未必能在大明推广开来,再加上这还有很多前置性的条件,比如航海技术的发展等等。
朱祁镇之前也就放下来了。
不过而今,很多条件都成熟了。
做一些这一辈子看不见成果的事情了。
毕竟,到了朱祁镇这个岁数,很多事情见不到成果才是正常的。
朱祁镇心思依旧放在对甘肃农田的观察上,很快他就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甘肃本地虽然说很干旱,但是水利工程并不是很少,甚至更多一些,几乎每一条河都有水渠。朱祁镇这几十年,在水利上下了大功夫。
从河北水利开始,到将一省三司变成了一省四司,增加了都水司。
朝廷主持大工程,就不用说了。
河北水利,黄河大坝,乃至于而今依然在进行的淮河水利工程。这都是国家层面的工程。
朱祁镇如此鼓励之下。地方官自然要大力推广水利工程。可以说,每一个省或者每一个府,这些年都有一二个水利工程上马,但是地方的水利工程一般都不会太多。无他,这是钱的问题。
所以,朱祁镇并不觉得,大明水利工程已经密集到了这种地步。
很多人都不知道,整个六七十年代修建的种种水利工程,在这个时代是一笔多么大的财富。
朱祁镇刚刚开始还不觉得,但是看得多了,如此密集的水利工程,才让朱祁镇感觉不对劲。他问道:“韩卿,这些河渠都是谁修的。”
韩文说道:“这都是于公渠,乃是于公在西北的时候,大力修建的,被当地百姓统称为于公渠。”
朱祁镇一下子陷入沉思之中,想起当年的于谦。忽然说道:“整个陕西,都是这样吗?”
韩文一副高山仰止的语气,说道:“臣在西北,不论那个府县,都有于公修的
河渠。西北百姓望之如父母。不过,最密集还是在兰州附近。”
朱祁镇忽然想起了似乎,太子第一次出京,就是在兰州修建水利,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到了兰州,去看看吧。”
到了兰州很快的。
朱祁镇不在河西走廊停留,很快就到了兰州。
韩文所言果然不虚,而今的兰州俨然为西北之大府。
明之陕西布政司,辖区虽然大,但是可以简单分为几个地方。关中,陕北,汉中。河湟,河西走廊,宁夏等地。
河湟多土司,朝廷在这里施政,事倍而功半。河西走廊就不用说了,根本没有大规模修建水利工程的余地。关中水利工程从来不少,更多需要的是修缮,将汉唐故渠修缮好,而不是新建新渠。
汉中气候比整个陕西都更好一点。这里并非当务之急。
宁夏当时是边地。
想了想去也就是以兰州为中心的沿着黄河这一片地方,可以修建水利工程。再加上兰州是西北总督的驻地。此地的黄河可不是下游的黄河,下游黄河对于两岸百姓来说,从来不奢求用黄河水灌溉,只要黄河能安安分分的入海,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对于黄河上游的兰州来说,利用黄河与黄河附近的支流灌溉,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朱祁镇一到兰州,就看到了大名鼎鼎的兰州大水车,就好像一个个巨人一般,站立在黄河两岸。
沿着黄河两岸一共有数百架,一架兰州大水车因为地利不同,可以灌溉数百到千亩左右的土地,如此一来,黄河两岸都变成了水浇地。
别的不说,这些地方都不用种植什么谷子与高粱,都能种植小麦,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增加不知道多少粮食产量。
而且兰州附近,也不仅仅有一条黄河。
好几条河流就在兰州附近流入黄河,这里的黄河不是下游的地上悬河,一条支流都没有。还有不少河流的。黄河谷地与这些河流的谷地加在一起,也有不少平地可供开垦。这也是兰州天然的地利。
只是,朱祁镇也发现,而今是兰州大水车的鼎盛期,今后就再也看不见如此辉煌的场景了。
原因无他。
蒸汽机时代来临了。
对于大明来说,蒸汽机最大功能,就是灌溉。对于这一点上,各地方官员都是十分支持的。甚至为了家乡争夺蒸汽机份额而大大出手。只是即便如此蒸汽机的普及,还是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
可以说最好的蒸汽机都在铁路上,分给各地灌溉的都是次一等的。老旧型号。
西北之前蒸汽机不多,是因为道路不通。
蒸汽机从来不轻,可以说一个大铁疙瘩,而蒸汽机的产地也只有北京,想从北京运到兰州,乃至西北其他地方,是非常之难的。
而今铁路修建虽然步步艰难,而今已经快要到了。朱祁镇只需再顺着驰道向东南一两百里,就换乘火车了。如此一来蒸汽机到兰州,就清除一个巨大的阻碍,兰州大水车不是不好,但是他的好是属于上一个时代的。
第九十五章 太子渠上
朱祁镇在兰州休整数日。
一来,朱祁镇是出来出游的,而不是赶路的,本身就不用走那么急,二来却是从肇州府,到兰州,这一路行程数万里,用了两个多月时间,走的是大明北方最偏僻的地方,谈不上爬冰卧血,但也是顶风冒沙。即便有数次休整,但是很多人的疲惫之感,却是挥之不去的。
特别是一些文官,这是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的苦。
朱祁镇对他这些臣工,总是要照顾一二。
朱祁镇就带着大臣去巡视太子渠了。
太子渠在兰州西北方向,也就是兰州到宁夏的方向。是一条暗渠。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巡视,这样的暗渠,在整个西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一个很普通的河渠。唯一不一样的是太子当年主持人工修建的。
韩文自然知道朱祁镇的关注点在什么地方。
于是在当地找到一些老人,是当年跟随太子修渠的人。
让他们说太子当年修渠的情况。
自然是说的天花乱坠,将太子夸成了一朵花。
朱祁镇自然知道其中的水分,但是听了也是很高兴的。高兴之余,也是有一些心疼的。当年朱祁镇唯恐太子不明人间疾苦,要让太子在最艰苦的地方多吃一些苦头,只是而今在想起太子在这里挖掘暗渠的时候,是隐藏身份,亲自下渠挖土。
整日灰头土脸的。
这也就罢了。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这种暗渠的挖掘其实有危险性,因为很容易就塌方,虽然只有数米高土层,但是闷死一个人,却是足够了。
朱祁镇一想到这里,忽然说道:“放绳子。我下去看看。”
丘浚与韩文一听,齐声说道:“陛下不可。”
韩文听了,立即不说话了,让丘浚先说。毕竟丘浚是他的上官。丘浚说道:“陛下,不可深入险地。”
朱祁镇说道:“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难道百姓每年都不修缮此渠吗?”
任何水利工程都不是一建成什么都行了,而是要年年维护的,如果不维护的话,年久失修的情况之下,很快就不能用了。
韩文听了,立即说道:“陛下,这渠有问题。”
朱祁镇立即皱眉说道:“有什么问题?”
这是太子所修的河渠,其实大明这么多水利工程,有一点问题,也不碍事的。但是正因为是太子修的,就有了很特别的政治意味,韩文一说出口,朱祁镇就觉得不对劲。如果朱祁镇知道韩文,有大臣之体,不会胡言乱语。
当时就以为韩文有意以此攻击太子。
韩文自然也知道这情况,但是他在朱祁镇有意来巡视太子渠的时候,韩文就派人来勘探太子渠的情况,这不看则罢,一看就给自己的弄出一个大难题。他一直祈祷,皇帝在外面看看就行了,千万别想下渠。
只是他没有想到,躲是躲不了的。还是要摊开说。
他并非不知道这里面
的政治意味,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他说道:“这数年来,宁夏连年地震,有一年二震乃至三震者,太子渠中,有不少裂缝,最宽的能容人一臂,深不见底,臣万死不敢让陛下入此险地。”
朱祁镇听了,转头看了怀恩一眼。怀恩有些心虚,立即派人去查看。
片刻之后,几个锦衣卫从太子渠下面爬上来,向怀恩点点头。
朱祁镇气不打一处出。
如果他知道,有这样的事情,他是万万不会来看着太子渠的。
一般来说,古人都不会用人名为河渠城池的名字的。这个习惯来自于一则故事。
智伯用来淹赵之晋阳的河渠,被名之为智伯渠。而渠毁而人亡,而今这个河道,正式的名字并不是太子渠,但是太子渠这个名字太过响亮,反而压过了本名。
本来,太子渠因为地震而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去关注,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但是朱祁镇乃是大明政坛上上下下关注的重点,今天弄出这样一出,不知道会传多少风言风语的。朱祁镇冷笑道:“怀恩,你老了。”
怀恩吓的跪在地面之上,冷汗直冒,但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知道此刻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唯有装可怜,方才有一线生机。
果然,朱祁镇见怀恩白发苍苍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老了,也就老了吧,因为我也老了。”
朱祁镇正想办法收场的时候,却听外面有人喊道:“西洋急报。”
朱祁镇立即说道:“传。”
随即一个风尘仆仆的驿卒被搀扶了进来,见了皇帝,他才敢将背上的匣子取下来,双手呈上。
驿卒传递这种急报,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担上去的,不敢不重视。
一旦有失,不仅仅自己的性命,乃至于全家的性命也要完玩,故而他千余里路骑马跑下来,而今双腿早就弯曲不能动弹了,也不能将急报交给别人,哪怕是被拖进来,也要亲手交给有司。
朱祁镇让怀恩赏赐驿卒不提。
怀恩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一卷文书打开,双手奉上,朱祁镇打开一看,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轻轻一笑说道:“孛儿只斤家族倒是有些气数。”
随即将这奏疏递给身边的大臣看。
这里面所说的不是别的,就是太子与和硕特汗国之间种种,浓墨重彩的说明了和硕特汗的来龙去脉。
等身边的人都看完,朱祁镇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丘浚第一个说话,道:“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陛下对南洋动兵以来,已经有十数年了,朝廷虽然国库还能支撑,但也该缓一缓了,恒河之地,纵然富庶,也不是我大明而今所需的。”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臣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转过头问石彪说道:“石卿以为当如何?”
石彪说道:“臣感激,这和硕特汗国的位置,好像瓦刺。”
朱祁镇暗中点头。
任何时候都要节奏,写文章需要,治国需要,即便是开疆扩土也是需要的。
其实在大明占据南洋之后,已经是将力量使够了。想要再次扩张,最好先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缅甸之战,其实并不在朱祁镇整体规划之内。也就是说,整个缅甸之战,其实已经是对大明国力的一种透支了。
当然了,而今大明的底子厚,力量强大,不在乎这些透支,但却也是可一而不可二。
不要以为之前一直胜利,接下来也能一支胜利。
这仅仅是错觉而已。
大明力量的投射的边界已经差不多了。
石彪或许不能详细的说明其中的道理,但是单单通过地图,他就能感受到,打和硕特汗国,恐怕并不比打瓦刺容易多少。大明留瓦刺不打,有必要远涉重洋去打和硕特汗国吗?
朱祁镇说道:“好,就封和硕特汗,为----”朱祁镇顿了顿,似乎在想什么样的王号,说道“孔雀王。”
朱祁镇封和硕特汗为孔雀王,并不是胡乱封的,却是因为古印度有一个孔雀王朝,也是信奉佛教的王朝,与而今和硕特汗国的土地相差仿佛,这种以古国名封之,是一种很正式的册封方法。
不过,今后和硕特汗国,就要被称作孔雀王国了。
丘浚说道:“陛下,太子回京之事。”
朱祁镇看了一眼丘浚,说道:“准了,让他去南京吧,算算时间,他了结了西洋的事情,我大概也到南京了。”
出京那个时候,朱祁镇心中已经放下不少,而这一路走过来,他见草原,见天山,见沙漠,心胸开阔了许多,已经调整好心态,准备将皇帝位置让给太子。虽然说内禅之事,还是比较麻烦的事情。
估计一年之内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是朱祁镇决心已下,太子也需要回京了。
作为太子,朱见濬是合格的,但是地方大员与中枢大员还是不一样的,作为太子与皇帝还是有所区别的。朱祁镇也需要将太子叫回京师,好好调教一番,才能最后将权力交给太子。
希望太子能够做一个好皇帝。
而今今日出了这样一件事情。朱祁镇本身就要有所表示。
否则太子渠坏,这一件事情,不知道被外面的人传成什么样子,解读出多少政治隐喻。即便没有今日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也会做几件事情,他无心换太子。既然太子再请,就顺势答应下来吧。
丘浚听了朱祁镇的话,第一时间不敢相信。
毕竟朱祁镇在这一件事情上的固执,是很多人都看得见的。丘浚本来没有想到朱祁镇会答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稍稍一愣,立即出列,行礼说道:“陛下英明。”
丘浚如此做了,丘浚身后大部分文官纷纷出列,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虽然朱祁镇早就知道文官这个态度,也明白他败给仅仅是时间而已,但是内心之中,依然不大好受,再加上刚刚的事情,实在懒的多说话了。
第九十六章 宁夏之难
在太子渠上这一件事情,似乎仅仅是一件小事,只是朱祁镇出巡之中,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即便如此,朱祁镇也不想在兰州久留了。
毕竟,朱祁镇的行程规划,在出京之前,就已经敲定了。
朱祁镇终于在秋季到南京,巡视过江南之后,在南京过冬,明年从大运河回京。
朱祁镇在沙漠之中耽搁的时间已经不少了。他正想上了铁路,抓紧时间赶路。当然了,从另外一个隐秘的角度来看,也是朱祁镇对西北残破的局面,不想多看,也不忍多看。
朱祁镇秉政多年,对西北不可谓不重视,调集了好多名臣镇抚,将大量钱粮都在砸在这一条难以修建的西北铁路上,如果避开艰险,在其他好修建的地方修建铁路,比如东北,早就不知道修城多少条铁路了。
不就是为了西北民生。
再加上,朱祁镇也基本解除了西北地区的军事义务。否则还如之前,西北地区承受三面敌人,民生凋敝到不知道什么样子了。
只是即便朱祁镇做了这么多的工作。但是细细看来,朱祁镇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甚至有一种自我否定的感觉。大部分亩产不足一石,很多时候百姓食水也未必能够保证。让朱祁镇如何高兴起来。
而朱祁镇想改变,却也不能改变。
朱祁镇只是皇帝,不是神仙。
不可能一挥手之间,山河变色。这种特产是沙子的地方,朱祁镇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早早离开,不去看罢了。
不过,在朱祁镇准备从驰道离开的时候,韩文却忽然跪在地面上,说道:“臣请陛下,更改行程,先去一地。”
朱祁镇看了丘浚一眼,却见丘浚的眼里也大有错愕之感。才相信,这一件事情并不是丘浚指使的,问道:“何地?”
韩文说道:“兰州有驰道到宁夏,而宁夏也有驰道连接关中,不过耽搁陛下大事,只是宁夏之惨,臣实在不敢直视,也非笔墨可书。臣请陛下往巡,抚民危难之中。”
朱祁镇一听,立即问道:“宁夏这几年不好过,朕是知道的,但是不是年年有赈济吗?”
韩文说道:“这些赈济根本不够,户部仅仅言成例而已,然宁夏岂能用成例?”
丘浚听了,忍不住皱眉说道:“韩巡抚,慎言。”
而今内阁势大,六部尚书虽然还有一定的独立权利,但是渐渐成为内阁的附属衙门却是一个必然的趋势。所以户部做出的决定,内阁要为之背书才行。
韩文说道:“臣为陕西巡抚,在陛下面前,直言奏事,有何可慎言的地方?还请丘阁老好好说说。”
丘浚听了,顿时暗怒。
其实他倒不是对韩文所说的事情不相信,而是他对韩文这种不讲规矩的事情,大为不满意。
诚然陕西巡抚放在大明也是能算入重臣之列的。朱祁镇对这种重臣的奏疏,从来是从司礼监直入乾清宫的。之前朱祁镇是自
己批阅,但是而今精力不济,固然是让内阁处置,但却也先行过目,虽然不全部看,浏览一些,抽出几本批阅。
所以,这就是韩文所言的直言奏事的权利,也就是他向皇帝进言,在程序上不需要任何转呈。
但是即便韩文有这个权力,他就不是丘浚的下属了?
笑话。
大明文官都在内阁之下,即便吏部尚书也要低头,何况一个小小的陕西巡抚。越级奏事,从来是大忌。
韩文不是不知道,但是他已经多次上奏此事了,但是户部一直不给钱,而陕西从来是一穷省,而今也是如此。省里能支援宁夏的钱粮根本没有多少。他也是不得不为之。他或许能走程序,但是有不知道多少百姓,嗷嗷待哺,却是等不了程序走完的。
朱祁镇说道:“好了,宁夏怎么了?”
韩文说道:“陛下,从正统四十年来,宁夏旱灾地震连接不断,几乎年年有震与大旱相连,赤地千里,白骨暴露,实在非太平盛世之象。”
“怎么赈的灾?”朱祁镇问道:“难道户部没有拨款吗?”
宁夏的情况,朱祁镇并非不知道。
只是但凡赈灾,朱祁镇从来没有不批的,甚至是宁可多批不会少批的,而今朝廷钱粮不缺,在这上面更是肯花钱。而且大明文官的赈灾能力并不弱,毕竟大明这些年称得上是多灾多难,赈灾根本是传统艺能了。
一般情况下,赈灾款到位。朱祁镇就不必多操心,即便操心,也是在赈灾之后,将在赈灾之中揩油的官员,一一处置了。
所以,他以为宁夏也是如此。
“拨了。”韩文说道:“但是不够。”
丘浚说道:“此事,臣知晓一二。宁夏赈灾款是按户部的章程,依照以往最大的成例来的。”
大明各种自然灾害特别多,所以户部就形成了类似于预案一样的东西。报上来的灾害分级,然后拨款的。
韩文说道:“陛下,如果再不妥善处置宁夏局面,臣担心宁夏非大明所有。”
丘浚冷笑一声,说道:“怎么?宁夏还要造反不成?”
韩文说道:“臣不担心造反,但是有斯民方有斯土,宁夏没有人,还是大明的土地吗?”
什么情况下会没有人?
人都饿死了。
朱祁镇皱眉说道:“真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也不等韩文回答,说道:“去宁夏。”
兰州距离宁夏并不算远,甚至只需向东北走数百余里,就到了宁夏地界。不过这一带还看不出什么,在往北走一段路程,真正到了宁夏的地界。
宁夏的自然环境,比河西走廊要好一点,这里毕竟是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的那一套。
只是时间在无声无息之间改变很多东西。宁夏与河西走廊一样,要面对沙漠的侵袭,此刻的宁夏根本是三面面对沙漠。就好像是从六盘山之中,依靠着黄河深入大沙漠之中的一只手。
也幸亏是有黄河在。
如果没有黄河,宁夏这一块地方,迟早会被沙漠一点一点的侵吞掉。
但是即便如此,周围的自然环境,如此演变,依旧让宁夏饱受干旱之苦。
如果单单是干旱还好,毕竟在宁夏生活,宁夏本地人都已经习惯干旱了。但是这几年来,连续不断的地震,甚至一年数震,地震与干旱一并过来,却让当地百姓难以招架了。
当朱祁镇进入宁夏之后。首先见到就是满目疮痍。
地面之上一道大大的裂痕,就好像是大地张开的一张嘴。
这是地震留下的痕迹。
而在耕地之中,却有一道道密集的细碎的小裂痕,这就是大旱痕迹。
一看这个情况。
朱祁镇脸色立即变了。
他知道宁夏有旱灾有地震。但是赈灾最重要的是重建,是恢复生产,而今的土地空荡荡的,连杂草都没有长几根,重建在什么地方?如此怎么让百姓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召见当地知府知县询问情况。
在正统之前,宁夏是有五个卫所,就是所谓的宁夏五卫。并没有民政官员,倒是有一个宁夏巡抚。但是在北方边患彻底解除之后,朱祁镇对九边进行了一番改造,宁夏五卫变成了宁夏卫,裁掉四个,保留一个。并建立了宁夏府。将其他的卫所改为县城。
才是而今的宁夏府。
当地地方官一到,就立即哭穷起来。
在奏疏看宁夏地震与旱灾相继,却无法理解当地的情况的。单单说一点,宁夏数年之内,已经很少产粮食了。
对于宁夏人来说,寻常旱灾根本不能算旱灾了。只能说日常。
但是而今旱灾本来就造成了粮食减产,户部对此的应对方法,就是减免宁夏赋税,几乎宁夏十几年都没有怎么正经缴纳赋税了,对于地震的处置,就是拨款赈济,赈济款的数量依据宁夏在册人口,能吃上六个月左右的粮食,可能考虑到耗损,稍微多一些。
至于城垣地方重建的拨款,倒是拨给一些修建城垣的银两,但是不多。
毕竟大明虽然府库充实,但是这么大的国家,也是要有一定之规的。不能大洒钱,不然再多的钱都不够用。
宁夏是边地的时候,城垣自然重要,需要专门拨款,但是而今宁夏已经没有边患,城墙迟几年修也不迟,要知道在南方有些县,连城墙都没有。
正如丘浚所言,户部拨款,丁是丁,卯是卯。都是按照规定来的,主要是维持宁夏最低生存标准六个月,六个月,在户部想来再怎么都能种出一季粮食了。
只是宁夏的情况太特殊了,连续数年地震大旱,大旱地震的。各种水利工程早已不能用了,粮食生产能力减少到了极致,什么塞上江南,早就不是了。但是户部还是死板的报一次灾,按这标准来一次。
以至于宁夏百姓只能靠着赈灾款度日。
如果不是韩文咬着牙,从原本不富裕的陕西财政之中拨款不少,宁夏这里就不是满目疮痍的样子了,早已逃亡殆尽了。
第九十七章 西北铁路
即便如此,宁夏的根本问题,得不到解决,也只能依靠中枢每年一点的拨款,再加上省里一点点补贴,吊着百姓的性命。这种情况之下,让人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如果,朝廷没有足够的拨款的话,宁夏百姓早就逃亡了。
只是逃亡也未必能活下去。
原因无他。
宁夏地震影响的地方不仅仅是宁夏本身,前番西北大地震,宁夏就是震中之一。西北其他地方本来就是穷地方,还有很多当地百姓都被迁徙出去了,根本承受不了宁夏当地的流民。留在当地还朝廷一点点的救急。
朱祁镇也明白,户部与陕西地方都有各自的说法。从各自的逻辑来看,都有自己的理由。
就户部来说,他们已经按照规定给与宁夏当地的该有的待遇,免除赋税,给予赈济的钱粮。这是规定之内的东西,但是规定之外的东西,却不是户部想给就给的,自然要一番调查与了解才是。
按这个时代的交通,即便是有驰道,户部选人,派人到宁夏考察,再回去,然后再上报,等等事情与程序走下来,大半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陕西地方却等不了大半年了。
这本质上,是大明与地方交流效率的问题。
或许这也是朱祁镇这一段时间对朝政处置松懈说引发的。
无他,内阁虽然有行政权,但是说有的权力,更多是按照常规与成例来做,却没有越权的权力。这是朱祁镇对内阁权力的限制。也是朱祁镇出于对自己权力的巩固。内阁大学士并非不能以越过成例的办法做事。但是如果做了这一件事情,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并有严苛的审查。以及一些政治后果。
这种打破常规的决定,都必须朱祁镇来做,否则就要规规矩矩走程序。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各打三十大板,以韩文御前失仪罚俸三月,随即将户部负责此事的侍郎贬为宁夏知府。
一般来说,户部一个侍郎,就等于尚书的副手,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副部级了,下放巡抚算是升职,一般都是布政使。而今下放为一个知府,而且是宁夏知府,妥妥的贬值,这也能看出朱祁镇的倾向性。
随即朱祁镇拨款百万两赈济宁夏,并重新修建宁夏的水利城垣等工程。
宁夏而今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重建的资金。有这百万两,能够解决很大的问题。
朱祁镇不愿意为宁夏增加负担,也就顺着宁夏通向正南的驰道南下了。
这一条驰道修建时间,还是比较早的,原本是一条从关中到宁夏的军事运输线路,那个时候的宁夏还承担着北方边防的重任。而今宁夏这里也不单单是这两路驰道,还有一道驰道,沿着黄河直接到了东胜卫。
从东胜卫到北京,也有驰道相连。
如果说,朱祁镇想要回京,这一条路是最近的。
从宁夏到关中,要走过陕西镇,也就是平凉府。这
里是真正的黄土高原之上,地形千沟万壑,而驰道的修建都沿着河流进行,不仅仅是驰道如此,而今西北的陆路交通都是这样的,驰道不过是将之前的陆路交通固定下来而已。
到了平凉府。
朱祁镇终于能够换乘火车了。
这的确让朱祁镇大大松了一口气。
出京的时候,朱祁镇还感觉这火车有这样那样的不好,比如噪音,颠簸,摇晃,等等事情,但是一路奔波之后,朱祁镇才发现,大明几乎所有的陆上交通工具,恐怕都比不上火车,但是水路就不说了。
朱祁镇首先看看铁路建设的工地。
也知道为什么西北铁路修建的如此艰难。
主要是西北地形实在是太残破与复杂了。
首先,蒸汽机虽然一直在被改进的,但是火车的动力依旧是一个问题,所以火车的坡度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坡度太大,火车就拉不动了,所以火车路线必须以小于某个坡度修建。
在一望无边的华北平原之上,这根本是不用考虑的事情。
但是在这里,却是怎么考虑都无法解决的事情。
驰道修建不用太担心这个,马力不够加十几匹马,如果还不够,叫些人来推车,总能将这些难以逾越的地方过去的。但是火车就不可能这样来了,因为火车拉的东西太多了。多少人推也未必有用。
以陕西地形来说,非常复杂,但是具体到某一个地方,却又有不一样。关中平原地区,还是比较好办的,困难毕竟少,最困难的反而是河南与陕西连接的地方,也就是潼关附近。但是关中修建完了之后,就陷入真正的困难之中。
从关中到平凉府,这是一路沿着泾河河谷地修建到了这里的。
这里也有困难。
比如洪水。
虽然西北少水,但并不意味着就没有洪水了。
铁路都要修在与河道平行的河谷地之中,这些地方一旦发洪水,就是会被淹没的地方。所以朱祁镇看到这里的铁路,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那就是这里铁路都是修建在与嘉峪关那边近乎一样的厚重的石头地基之上。
既是河堤也是铁路。
所以这造价又增高了不少。
而且这还是依旧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的。比如从平凉府往西到兰州府之间的道路。要通过瓦亭关六盘山。这是最难啃的一段路程,只要这一段路程修建好之后,虽然到了兰州乃至于嘉峪关一带,还是有很多问题,但是这些问题,都比不上这里困难。
而今平凉府城之中,有很多仓库,囤积了大量修建铁路的物资,铁轨,枕木,乃至于各种铁制零件。只能修通这里之后,就能以很快的速度铺设到贺兰山下。
当然了,贺兰山下又有其他问题,比如说风沙,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总体上来说,并不是没有办法的。总是工程量太过浩大了,不管是盘山还是打洞,都是要在这里硬生生挖出一
条大路来。朱祁镇却明白,他有生之年,很可能就看不到这一条路贯通到西域的时候了。
不过,铁路修建力量也慢慢的培育出来。
之前铁路修建工程技术人员都是少府麾下的,可以说是从铁厂那一批人之中分出来的。
都不是太成熟的。
毕竟铁路本身就不是太成熟的技术。
也犯过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错误。但是而今也逐渐成熟起来。也是因为西北铁路的艰难困苦积累了大量的经验,不管是爬上的能力,还是防止洪水的能力,甚至修桥的能力,而今他们修过最大桥梁,还是在西安附近的渭河铁路桥。
而今还没有在黄河上架桥的能力。
估计大部分东部省份的铁路,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朱祁镇暗道:“大规模铁路建设可以着手准备了。”
换乘铁路之后,朱祁镇的速度加快了。很快就到了西安。住进了故秦王府之中。
而今秦王已经被封道南洋了,这些府邸就被查封了,成为皇家的产业。怎么处置还没有一个定论。
毕竟,王府的规格是不能让别人用的,但是如果好好的王府都拆了,也是极大的浪费。
朱祁镇之前关注点,都在如何将藩王安置在南洋,对于这些因为迁徙藩王而产生的副产品,也没有多大关注,此刻看来,秦王府本身就是一个小一号的紫禁城而已,朱祁镇住在里面有一种回到北京的感觉。
但是北京城的维修与修缮,每年少说一百万两打底。
建筑都是这样的,凡是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建筑物,都需要大量的保养,否则很快就不行了,单单是紫禁城那些琉璃瓦,几乎二十年都要完全换上一遍,这都是花费。
这些王府维护下来,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几十个王府加在一起,恐怕要超过了紫禁城的花费。如果不维护。
别的不说,南京紫禁城就是下场,等南明的时候,南京紫禁城之中连一些完好的宫殿都找不出几个来。
朱祁镇思量一番,下令对各地王府进行改易,将王府特有的一些建筑就行拆除之后,成为各省巡抚衙门。当了,王府规格设计是深入每一处的。如果要完全没用僭越的地方,恐怕就要完全拆掉重建了。
朱祁镇意思是头脸,主殿,外墙,瓦片,这些太过明显的地方,进行更改便是了,其余的地方,就再今后修缮的时候慢慢改便是了。
这也是朱祁镇对应下面一些要求的回应。
胥吏改革之后,大明行政效率提高了,但是底层人员也增多了不少,省一级部门也增加了不少,人员增多衙门都有些不够用,碍于官不修衙的传统,下面的办公区域都很紧,在东北地区还不明显。
毕竟东北都是新建的。而在西北这些府县,朱祁镇看的很明白。
其实这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毕竟不是每一个省会都有王府的,也不是每一个王府都在省会的。大规模衙门建设,却是挡不住了。
第九十八章 大明孔雀王
就在朱祁镇在西安的时候,他在兰州时候下达旨意,通过北京的附署,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云南到缅甸,从缅甸到了阿拉干。
太子看了看孔雀王的圣旨。并没有什么惊讶,倒是看到了让他回京的圣旨,反而吃了一惊。
太子身边的人纷纷道喜,太子微微一笑,看上去高兴,根底之中,却没有多少欢喜之意。等一番庆祝过后。太子细细问过来人,太子渠上一些事情,也就传到了太子的耳朵之中。
太子但是没有说什么,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咬着牙齿咯咯作响。
“父皇,你还是这样啊。好像放风筝一样,一松一紧,一紧一松。”太子心中暗道:“真是一巴掌一甜枣。”
南京太子并非没有去过。
不过去了又回来而已。
在太子看来,这一次回南京,不过是上一次的重复而已。
但是,这是太子想要的事情吗?
完全不是。
太子对朱祁镇已经完全失望了。
他相信朱祁镇身体还行的情况下,会将皇位传给他。而他也担心朱祁镇忽然生病,就好像宣宗皇帝一样,前后不过十几日,就一命呜呼了,到时候,他这个在外的太子,是重耳而是扶苏,就不好说了。
太子沉默了很久,整个脸都陷入阴影之中。
这个决定,他虽然已经反复确定,又反复推翻。而今发现,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了。
“殿下,杨大人求见。”太子正在沉思之中,忽然听外面有人说道。
太子知道,这个杨大人乃是杨廷和。
太子说道:“传。”
杨廷和进来之后,立即将情况一一禀报了,说道:“臣已经将事情传给孔雀王,不过孔雀王想请太子亲自册封。”
和硕特汗国,而今已经是大明孔雀王了。杨廷和作为大明臣子,自然是第一时间改口。
太子说道:“亲自?他什么意思?”
杨廷和说道:“以臣之见。孔雀王想与殿下攀关系,并答应在恒河南岸修建营地,由我军驻扎,他亲自来拜见太子殿下。并有供奉。”
杨廷和将一个单子奉上。
大明只要不谋求继续向恒河流域扩张,对于孔雀王来说,就是一个必须好好拉拢的对象,自然要用心拉拢,更不要说大明太子了。他们毕竟是蒙古人,对大明一些内情还是很了解的。一般来说,大明的太子只要不是病死的,都会登基。
大明太子自然值得,孔雀王下重注拉拢了。
太子一看,顿时有些心动。因为孔雀王下的本钱太多了,大量黄金制品,毕竟印度从来是多有黄金。太子只是粗粗一算,按黄金的重量来算,这也有几十万两了,更不要说还有很多珠宝琥珀美女骏马什么的。
太子甚至有些后悔,这个孔雀王送人都能有这么多金银,他本身应该有多少。后悔没
有与孔雀王打上一仗,说不定能有更多的钱财。
不要觉得太子似乎没有见过钱一样。
太子虽然过手的金银超过千万之数,即便是冼景供奉的银两也不少,但是太子花钱也多啊,且不过经手的银两都是朝廷的,是有名目的银子,花在国家大事上,即便是浪费一点,也没有问题,但是想拿到自己腰包之中,却不可能。
太子毕竟是大明储君,做这样的事情,太过没有品了。
至于冼景家大业大,家产有数千两白银之多,但是这是固定资产。每年的出息也不过几百万两,也不可能都给太子。太子私下里要养这样那样的人手,更不要而今要养了三千私军,更是抛费不少。
几十万两已经非常不少了。
太子说道:“好。我就去看看着位孔雀王。”
数日之后,良辰吉日。
太子带领数万大军在恒河南岸安营扎寨。对面正是恒河与香江交汇之处,九派横流,一泄汪洋,果然是景色殊绝。
为了显示天朝天威,数万将士,衣甲鲜明,旗帜飞舞。
大明新鲜出炉的孔雀王,一身大明王爵的服色,仅仅带了百余随从进入明军大营之中。
太子见了,也不禁有些佩服,说道:“好胆色。”
虽然而今大明与和硕特汗国,不,孔雀王国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张,但是毕竟数万大军还是在对峙之中,孔雀王进入明军营地之后,性命可就由不的自己了,敢如此孤身赴约,怎么看都是胆气过人。
太子并没有去迎接。
却是杨廷和去迎接孔雀王,随即在营地的高台之上,太子代表大明,将也颗王印递给了孔雀王。从此刻开始,孔雀王国就是大明新增的一个藩属国了。
孔雀王当即要派遣数千人的使团,朝贡京师。
太子立即明白。
册封孔雀王的礼仪就不用多说了。在之后,又是一番欢宴,孔雀王酒宴之上,处处以臣子自居,百般逢迎,不知道人还以为这孔雀王并非独立藩国,而是大明的印度总督一般,太子试探了提出一些额外的要求,孔雀王照单全收。
可以说让大明上下都非常满意。
第二日,太子也亲自去送孔雀王过恒河。
太子望着孔雀王离去的船影,笑脸忽然沉寂下来,说道:“此人必我朝在天竺之大敌。”
杨廷和立即说道:“殿下英明,臣还担心,殿下被孔雀王所惑。”
太子说道:“怎么会?以我这等身份的人,又怎么甘心逢迎别人,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而礼愈下,情愈卑,所求就越大,正如勾践之对夫差。却不知道这位孔雀王说求的到底是什么。”
杨廷和说道:“殿下果然目光如炬,臣有孔雀王一件旧事。殿下可愿意听听。”
太子说道:“说。”
杨廷和说道:“臣听闻自从拉萨之战后,和硕特部曾经两易首领,本来是孔雀王之父昆图,病故之后,传其弟,也就是孔雀王的叔父。不过,孔雀
王这位叔父却是有儿子的,自然不愿意将位置传给孔雀王。”
“臣问孔雀王各臣属,对于这一件事情,都是语焉不详。但是却也说,先大汗在的时候,孔雀王也是持礼甚恭,比亲儿子都好,或许真是孝感天地吧。”
太子冷笑一声。
玩政治的人,数相信什么孝感天地,更相信孔雀王在叔父死后,将叔父一脉斩尽杀绝,才将权力重新收拢在他这一脉之中,这也是草原民族的惯例了。不值得多惊奇。
不过却引起了太子心中震动。
杨廷和本意是说孔雀王善于作伪,却被太子做了另外的理解,他心中暗道:“这样的事情,一蛮夷都可以成功,我为什么不能成功啊?”
且不说,杨廷和与太子之间的心绪。
单单说,孔雀王在恒河之上,看着南岸的营地,忽然叹息一声,对左右说道:“大明有此太子,当能保全三十年之国运,当我一生,不可东向。”
孔雀王要冒着这么大的险,来明军营地之中受册封,以至于卑躬屈膝之极,却是出于好几个方面的考虑,第一个方面就是现实的需要,与大明搞好关系。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孔雀王的不甘心。
孔雀王如果是庸碌之辈,也就罢了。宁肯卑躬屈膝也求一日安枕。但是孔雀王不是。
这样的人,哪里甘心如此。
他去明军营地之中,就是为了见太子,以及太子身边的班底如何。
因为太子乃至太子身边的人,将来一定是大明之中枢。
见这些人如何,就能确定的大明将来几十年之内,朝廷掌权的人都是何等样人。
结果,让孔雀王深深的失望。
他与太子之间虽然是简单的谈话,但是品出了对方是同类的感觉。两人之间虽然有很多不同,但是都是合格的政治家。
当然了,孔雀王并不觉得自己不如对方。
但是即便自己能胜过对方,又能如何啊?
大明与和硕特部的实力在这里放着。两人只要是同一水准,胜负就已经定下来了。
这才是孔雀王为什么说,他有生之年,一定不东向的原因,而今和硕特汗国正是兵锋初盛的时候,孔雀王这一辈子的和硕特贵族,都是从生死之间杀出来的,将才一抓大把,就好像金朝,与清朝初兴的时候,宗室将领一抓一大把,而且都有过人之处。
而今不管用什么办法,稳定了东方,与大明有物资交流,今后孔雀王国可以向西,向南发展,不知道会有何等之霸业。
这都是后话。
恒河之盟,确定正统年间扩张的顶点,大明再一次扩张,就要几十年之后了。也是孔雀王国西征与南征的起始点。一方是征战的开始,一方是征战的结束。
太子在此之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安排大军从西洋地区退出去,只是驻扎大概三万陆军,两万水师建立西洋都司,由平江侯陈锐掌管。大军徐徐退回云南,南洋等地。而太子更是从海路回京,一路先去南洋,然后再去南京,行程也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第九十九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
在太子启程回京的时候。
朱祁镇再次更改的行程。
不是因为别的,已经入夏了。北方的雨季已经开始了。
又是一年一度黄河肆虐的季节。
朱祁镇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洪水了。
毕竟在正统初年对河北水利进行大规模整改,第一个要治理的就是北京边上的两条河,一条是卢沟河,一条是潮白河。
从那个时候以后,即便北京附近有大规模降雨,朱祁镇也没有见识过洪灾的情况,最多是北京城内有些内涝而已。
而此刻,朱祁镇再次见识到了什么是洪灾。
朱祁镇驻扎在邙山之东,这里地势比较高,即便是黄河决堤,也不可能漫到这里。而在这里登高远望,却能看见滚滚黄河。他正对的黄河转弯之处。
正统十三年黄河在八柳村决口,让朱祁镇不得不在面临北方威胁的同时,重修黄河新河。
而今这里黄河旧河已经被封死了。从这里到淮河的黄河旧河道,一半已经被开辟成为农田,一般成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湖泊与池塘,还有一些实在太高的地上悬河,就变成了一个个大土堆,成为平时百姓取土的地方。
毕竟河南南部一马平川,找一个小山头都不好找。大家盖了夯土房子,都不好找地方取土。
想来这些地上悬河,会慢慢的消失在人民的挖掘之下。
不过,这也造成了这转弯的河流特别凶险。
无他,黄河从山地冲出之后,本来该一路向东,但是硬生生被河堤约束成向东北方向。这样一来,洪水的冲击力,就先冲击在堤坝之上,这一段数里长的堤坝是重中之重。一旦这一段堤坝决口,开封府就直接受到威胁。
而下游反而更好一些。
毕竟下游的河道都是由于谦督建的新河,当然了这么多年,这些堤坝也都不新了。只是秉承束水攻沙的想法,黄河下游河道并不是太宽,就是为了起到束水攻沙的效果。从这里到山东的出海口,近乎一条直线,除却中间与运河相交之外,河水浩浩荡荡从这里入海。
对洪水的防护,与宣泄,反而有很好的作用。
所以,朱祁镇就来看这风险最大的一段河道。
而今是夏汛。
今年雨水也算不得大,也算不得洪灾。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在邙山之上,用望远镜远眺。依然有几分目眩神迷之感。
只见黄河之滔滔,好像是一条巨龙,被两侧堤坝仅仅的锁在咫尺之间,黄河水漫过月堤。滔滔不绝。
雨依然下的很大,遮挡了朱祁镇的视线。
“陛下,请陛下放心,臣用性命担保今日黄河无忧。”说话的正是河南巡抚李东阳。
而今李东阳年过四十,不是当年的小年轻了,几起几落,从县令知府而中枢的郎中,随即转任布政使,巡抚。
而今李东阳这个巡抚的任期也快到了。
这就是朝中有人,与没有人的区别。
韩文在朝中人脉比较薄弱,否则他也不会搞定不了宁夏的事情,要在皇帝面前撕破脸。他那一下不要紧,算是狠狠的打了丘浚的脸,纵然丘浚宰相肚子能乘船,丘浚的徒子徒孙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韩文今后想进入内阁,这一道坎,恐怕不大好过了。
而李东阳却是从小被人培养,被以丘浚等改革派为首,视为后辈人员。做县令的时候,是改革试点,在朝廷的时候,又转任刑部推广巡检制度,近乎是大明本土般的警察制度,给地方政府更多权力。
随即又下放地方官。
一步步,明眼人都能看出了,这都是按照刘定之,等首辅路线走的。
也就是朱祁镇推翻由翰林而内阁大学士这一条词官路径之后,大学士标准路径。
当然了,虽然按这标准来的,但是实际上,并非那一个大学士都是按这标准走的。因为为官过程之中,过于重视中枢,与过于重视地方,反而形成了两个不同的派别。
比如韩雍,项忠,等等都是这一派的。
丘浚等人,虽然也有下放,但是与皇帝关系更好,与中枢更加密切,自然是这一派的。
这也是朱祁镇这些减缓改革之后,慢慢演变出来的新情况。
在朱祁镇大举改革的时候,这两派还是能够合作的,一派朱祁镇的嫡系,一排是大明朝廷之中的中间力量。也只有这种从地方上一步步爬上来的人,才并不迂腐,只看实际,不在乎一些理念上的东西。
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也就是反对改革,想维持祖制与现状的人。
而朱祁镇改革中止之后,这些反对改革的人迅速融入这两派之中。
毕竟明眼人都看出来,朱祁镇在一日,大明的大政方针,是不会有一点点动摇的地方。他们之前之所以反对,就是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而今即便不改革了,也就找最顺应自己的道路来走。
当然了,有一天风向变了,这些人也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反攻倒算。
朱祁镇对此也明白。
百官和睦,其乐融融,根本就不存在。
也不在乎下面人怎样斗,反正都在朱祁镇控制之中。宁夏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他对不管是韩文还是李东阳都是比较信任的。
朱祁镇对李东阳说道:“朕要的不是黄河一日无忧,而是黄河一直无忧,你能确定吗?”
李东阳自然不敢确定,说道:“陛下,黄河之患,并非一日,以从于公以来,历代河南巡抚与山东巡抚,都以治河为第一大事,臣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巡视黄河,提编两岸之青壮,分派责任,令黄河两岸,皆有说守,责任确定到每一个人,并囤积物资,遍访河工与都水司商议。尽可以尽善尽美。然黄河之患在下,因在上游,上游不治本,下游只能维持而已,臣自然是不能让黄河永世无忧,但是有臣在河南一日,黄河就无忧一日,今后陛下善择,治水之臣,时时警惕,或可使黄河之患,不能患及黄河百姓
朱祁镇虽然也知道,李东阳所言未尝没有给自己辩解的地方,但也知道,这是现实。
黄河治理,需要通体考虑黄河上下游的问题,黄河上游的种种问题。黄土高原的各种问题不解决。下游想要一劳永逸是万万不可能的,水利从来是动态的,不是静态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还是种树。”
整个北方环境恶劣,并非源于明代,西北的残破在于唐末战乱,与宋夏的百年征战,可以说西北树木为之一空,北方的残破也是百姓日日用柴的结果,太行山脉全部变得光秃秃的,而太行山脉仅仅是整个北方的缩影。
朱祁镇五十年间,虽然没有闲着,但是他处置的事情,仅仅是大明整个问题冰山一角。
当然了。
并非朱祁镇处置的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用处。而只要朱祁镇理清大明内部问题,才有资历与能力面对整个环境问题,与大明的百年,千年之大计。
在此之前,内忧外患,谁有资格多想这个?
朱祁镇说道:“怀恩。”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明诏天下,朕要一个种树待诏。”
如果没有西北一行,朱祁镇决计不会知道,在干旱地区种树是如此困难。他之前只要下令地方政府种树就好了。这个政策在北京附近还是有用的,燕山等山脉,这些年来,都变得郁郁葱葱了。
这一方面是朝廷推广能力,越是北京附近,朱祁镇管得就越严。下面的行政能力就越高效。
另外一点就是北京附近从本质来说,并不是太缺少的。
与西北截然不同。
虽然有很多困难,朱祁镇还是决定制定一部种树法,想办法让西北地区,再次回到汉唐时代的郁郁葱葱。只有这样,西北地区才有足够的力量支持西域,甚至等某一天,单单陕西一地的力量,就能够支持西域西征的时候。
那或许大明深入中亚的时候。
河南这边大雨下了数日,然后就放晴了。
朱祁镇没有在河南久留。
毕竟河南地区虽然比不上江南富庶,但是只要黄河不决堤,淮河不乱来,天下不大乱,一般来说,也是比较富庶的地方,要比陕西强太多了。
朱祁镇从郑州南下,南阳在南阳去李贤坟前祭拜一二,并令有司看护李贤的坟墓。
李贤是河南邓县人,而今已经入土了。
这也是朱祁镇的唏嘘的地方,不管他承认或者不承认,这个世界上,他熟悉的东西,大多都慢慢不在了。世界在一点点的不属于他,这与他是不是皇帝并没有什么关系。
朱祁镇随即在南阳弃路上船,从这里直接进入汉水,从汉水而长江,顺流而下,直接到江南一带。在这个时代,这一条水路,是比铁路还要舒服多的路线,在快捷性上,也不相上下,这就是而今大明并没有在南方修建一条铁路的原因。
而今铁路未必能比得上南方的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