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正统历
贝琳已经很老了。
二十年间,贝琳主持的四海测量计划一直再以内库的财力支持着。
最北到奴儿干,北海。最东到釜山,夷州,最南到旧港。西南到麓川,而今在正统二十八年之后,西藏与西域落入大明版图之中,又分别在拉萨,伊犁建立了天文观测台。
贝琳准备亲自去的。
只是他年纪太大了。
被朱祁镇劝阻了。
这几十年以来,朱祁镇与贝琳的交流不少。只是从来没有催促过贝琳。毕竟朱祁镇对这个历法,并没有迫切的想法。
让贝琳一边制定新历,另外一方面要修缮旧历。不让误差太大了。
只是这一次,隐藏数十年的工程,终于到了浮出水面的时候了。
朱祁镇屏退左右,单独召见贝琳,问道:“日心说,已经能证明了吧。”
贝琳说道:“陛下明见万里,洞彻幽冥之间,一毫不差。”
此刻贝琳对朱祁镇充满着一种崇拜之意。
这种崇拜一来是朱祁镇对钦天监数十年如一日大笔投入。
毕竟四海测量真正算下来,花费其实是超过百万的,虽然这一笔钱财,分摊在各地方与内府,但每年朱祁镇也要多开支数万两。
还有人才的培养,钦天监的人手而今比之前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只有有充足的人手,才能完成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
别的不说,几乎各省省会都有一个天文观测台,再加上很多荒野之中的天文观测台,比如北海城。
这座北海城的核心,就是天文台。
没有朱祁镇这大笔投入,贝琳即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还有就是朱祁镇在天文之上,近乎神一般的直觉。就是朱祁镇将后世人近皆知的天文理论知识告诉了贝琳。
用以解决火星逆行,五行轨道,日食月食,火星冲日等天文现象。
一开始,贝琳并不相信。
只是他多少年来测量数据,都确定了这一点。或许有一些误差,但是大体上并没有错误。
贝琳更是以这个理论重新测量的五星轨道与日月轨道,并测量子午线的长度。等等。
更是解决了一系列算法问题。
虽然贝琳在朝廷国力支撑之下,自信自己在天文学的成就,即便是在郭守敬之下,也不会甩太远了。只是这所谓成就都是在朱祁镇的指引之下成就的。
怎么不让贝琳对皇帝的感情,近乎是信徒看见的真神一般。
朱祁
镇说道:“正统历可以用吗?”
贝琳说道:“数年之前,就可以了,只是陛下要臣精益求精,这几年都在查漏补缺,虽然不敢说,一字不可缺。但也几无改善的地方了。”
朱祁镇点点头。
他知道这一套正统历,与后世的崇祯历,也就是后世一直沿用的农历已经差不多了。当然了,即便有差错的地方,以朱祁镇天文与数学水平,也是不可能发现的。
不要以为古代人数学差。特别研究天文的学者,都是第一流的数学家。朱祁镇那一点微积分知识,早就忘记的七七八八了。
除却这一点,根本没有什么超过古人数学的地方。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明年正月,就颁布正统历了,钦天监要做好准备。”
“臣明白。”贝琳说道。
朱祁镇说道:“朕还想你办一件事情。”
贝琳严肃的说道:“陛下请吩咐。”
朱祁镇笑道:“不是什么坏事,就是让你扬名立万。”
贝琳一时间不大清楚。
朱祁镇继续说道:“我准备让你写几篇文章,放在明报之上,就是解释一下日月星辰运作之道。”
贝琳心中有些忐忑,但是见朱祁镇目光之中有一丝温暖且鼓励的力量,说道:“臣遵命。”
朱祁镇说道:“好。你写好之后,直接给商辂,就说是我要他登的。”
“是。”贝琳说道。
贝琳退出乾清宫之后,心中微微沉重。
儒家与天文学家对星空的解释从来不同。儒家一直认为星空的中心就是紫薇,毕竟紫薇帝星吗?
但是贝琳这种以太阳为中心的解释,与儒家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不是儒家与天文学家对于星空解释不一样的地方了。
当然了,儒家核心毕竟是仁义道德,这一点点天文解释不一样,并不影响大局。这就是为什么哥白尼的日心说,要被教廷烧死,但是中国士大夫就很容易接受这一点。并将这个思想编入历法之中。
也就是崇祯历。
但是时机不一样。
而今大明思想界核心问题是什么?是新公羊与理学之间的问题。但凡提出一个事情,双方必然持不同观点。
而今这个天文理论出现,自然会看做对理学的一种进攻。
不管能不能接受,很长一段时间,这就会成为大明思想界辩驳的核心。
这也是朱祁镇的缓兵之计。
毕竟徐有贞不可能一到山东,就大开杀戒,总要整理证据。找出孔家的问题所在。才能下手。正要抛出
这个思想,让朱祁镇清净一些。
这里面还有朱祁镇的一些恶趣味。
他这里已经喜欢将后世不同思想砸出来,让这些大儒们看看,到底有一个什么反应。
不过,这一件事情之后,朱祁镇又开始准备起来几个儿子分封的事情了。
变法在即,而今的反对还是空对空的,一旦真正开始大刀阔斧的变法。到时候反对者才是真正利益受损的人。
争斗才会真正的短兵相接。
果然不出朱祁镇所料。日心说一在明报之上刊出,一时间很多大儒都纷纷反驳,但是贝琳丝毫不怕。
只是他的文章很快就落于下风了。
不是贝琳不对,而是贝琳所写更多是数字,将大量观察记录,计算公式翻了出来,确定他的正确。
但是很多大儒都看不懂。
这也是理学盛行,八股横行的结果之一。
不说太远,就说宋代,很多儒臣的学问也是很广博的,比如沈括等人,既是儒臣,也是一个科学家,而且在天文历法之上,也是有所建树的。
但是在理学盛行之后,很多儒臣都去研究心性之学了,至于这些天文历法之学,也就渐渐不在他们必须研究之列了。
也是商辂向贝琳请教之后,才写出一篇篇文章,用以反驳各地大儒。
一时间双方议论纷纷。
算是让朱祁镇有一点清净的时光。
而在京城之中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时候。徐有贞此刻已经到了山东。
徐有贞自然知道自己的任务所在,径直去了曲阜。
他将仪仗停在外面,自己带着几个进入曲阜。想看一个究竟,只是问左右这里的土地是谁的。回答:“都是孔府的。”
孔府的土地号称五屯十八庄,多到什么程度,多到孔府直接管理不来,必须仿照六部设了六房,整个孔府都是一个大衙门。
甚至孔府有干涉司法的权力,地方官默许,作为孔家的佃户,孔家可以下文批捕,地方官不得管理。
徐有贞一听这话,叹息一声,说道:“派人去请衍圣公吧。”
既然他已经站在孔府的土地之上了,他来的消息,一定被孔府知道了。如此一来,再来什么微服私访,就是自欺欺人了。
但是徐有贞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去报信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得到的答复却是衍圣公在孔府等待大人。
一时间徐有贞的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好,很好。”
他本来还想给孔家留一些体面,而今孔家自己不要,就怪不得他了。
第四十四章 孔弘绪
虽然衍圣公乃是一品大员,号称文官之首。而徐有贞不过是刑部尚书,也不过正二品而已。
但是衍圣公这个一品大员是虚的,但是刑部尚书却是实权大佬
而且徐有贞也是五六十岁的老者了,当今这任衍圣公孔弘绪才二十岁上下。年纪轻轻,他继承爵位的时候才八岁。
想想就知道,八岁继承爵位,在府中无法无天。根本不懂什么政治规则,只觉得徐有贞官职在他之下,他就不来迎接。
根本没有想过,徐有贞如此来者不善。
很快,徐有贞就来到孔府之前。
却见孔府的牌匾之上,却是写着圣府两个字。
徐有贞冷笑一声,心中暗道:“今日非要这两个字改回来不可。”
他本以为孔弘绪至少要在门口迎接他,万万没有想到,孔弘绪如此拿大,居然让他进府去见他。
真将他当一个外官了。
徐有贞大踏步前进,虽然面上丝毫不露,但是内心之中,已经是暗藏雷霆了。
一进大堂,却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衍圣公出来迎接,行礼说道:“见过徐尚书。”
这位衍圣公礼仪很到位,但是诚意却事情欠奉的。
不管怎么说,孔弘绪也是孔府出身,表面功夫的家教还是有的。
徐有贞也躬身行礼说道:“见过衍圣公。”
两人坐定,寒暄几句,孔弘绪就有一丝不耐烦,说道:“徐尚书,你突然而来,是为了什么事?是不是该祭祀?”
孔家世世代代有祭祀孔子责任。
这也是孔家最大的政治任务。
纵然是孔弘绪在这一件事情上,也不敢疏忽。只是他以为京师来人,定然是为了这个。
徐有贞说道:“不是,我是为山东清丈土地而来的。”
孔弘绪微微一愣,说道:“清丈山东土地来曲阜做什么?”
徐有贞一挥手,让人拿出一些账册,说道:“有人报孔府私藏土地,阻碍清丈。陛下不信,特地派我来查个仔仔细细。”
孔弘绪皱眉说道:“岂有此事。让下面人查查,就报给大人。”
孔弘绪的表情不像做假,他是真不知道的。要知道孔府管辖这么大的土地,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体系,而这位新任衍圣公。从来是吃喝玩乐,根本不理会庶务。而且以孔府的势力,这一点点小事,怎么会报到衍圣公这里还。
只需出一个旁支拿着衍圣公府的帖子,就能给办了。
“不必了。”徐有
贞也不知道孔弘绪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但是他更倾向于孔弘绪做假。
毕竟,徐有贞见过不少老狐狸,口中一套,背后一套,他是从尔虞我诈之中厮杀出来的,怎么可能给孔弘绪利用的空间。
更不要说今日孔弘绪的所做所为,已经大大得罪了他。
“我派人去接管六房即可。”徐有贞说道:“衍圣公与我在这里安坐饮茶即可。”
这一次徐有贞带来的人不少,有刑部的精干老吏,甚至带了一队锦衣卫,以放万一。不管是孔府账册之中有没有问题,总是能找出来的问题的。
哪里需要徐有贞亲自出手。
此刻孔弘绪才知道情况不对,厉声说道:“你是什么意思?这里是孔府。”
徐有贞脸色笑容不变,却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大明天下。”
孔弘绪气急,说道:“来人。”
却听外面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不多时,一个锦衣卫进来行礼说道:“徐大人,已经清理干净了,孔府九重院落,七百多家丁仆人已经被控制住了。”
徐有贞客气说道:“王百户辛苦了。”
这位锦衣卫王百户说道:“徐大人客气了。”
徐有贞说道:“孔家非必寻常,你手下也是要有分寸的。”
这些锦衣卫是临时调配的,并不是徐有贞的直属部下。毕竟刑部虽然有一些捕快衙役,在很多事情上是比不上锦衣卫的。
王百户答应一声,这才出去,牢牢守住的大门。
徐有贞再看孔弘绪,却见这位衍圣公,已经浑身瑟瑟发抖了。从出生之后,就一直在蜜罐之中长大的衍圣公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局面。
早就不知所措了
“你,不。徐大人,徐公,您要做什么?”孔弘绪小心翼翼的问道。
徐有贞说道:“自然是处理山东清丈案。”
孔弘绪似乎想道了自己的圣人之后的身份,有了几分底气,说道:“徐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架势是直奔我家而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家毕竟是孔圣之裔,今日留一个体面,将来必会报答的。”
孔弘绪也不是傻子,他慢慢回过神来了。
徐有贞说道:“衍圣公可是上了一封奏疏,劝谏陛下回心转意。”
孔弘绪沉思一会儿,说道:“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情。”
这一件事情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依稀记得谁给了一些钱,让他办这一件事情,他根本没有在意顺手就给办了。
至于京城的
风波,对孔弘绪来说,就是遥远在天边的东西。
孔家在曲阜的日子,简直自成一体,与外界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徐有贞听了,有几分苦笑不得。这么重要的事情,孔弘绪居然根本不在意。这也是孔家的底气。
不管做了什么事情,皇帝一般都是要优容的。
只是而今的孔弘绪遇见一个不想优容的皇帝。
徐有贞淡淡一笑,说道:“衍圣公而今这一件事情发了。陛下震怒,您在诏狱之中,要好好的反省。”
孔弘绪还是一头雾水,想不通其中前因后果。
但是此刻刑部的人已经有收获了。
只是这收获,并不是徐有贞所要的收获。
一个刑部老手进来,在徐有贞耳边轻轻说了一些什么。徐有贞眉头一皱,有些不敢相信,说道:“此事当真?”
“大人,这事情关于衍圣公,即便小的多几个胆,也不敢动手脚,而且也没有动手脚的时间。”
徐有贞目光看向孔弘绪,说道:“请衍圣公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随即徐有贞带着被锦衣卫压制的衍圣公,来到一处后门之处,却见一辆平车,上面有一卷草席,草席低下露出一双白嫩的小脚。
徐有贞一声令下,锦衣卫将朝鲜翻开,却是一个裸体是少女,看上去才十四五岁,浑身一片狼藉,各种伤痕,是被生生折磨死的。
徐有贞问孔弘绪说道:“衍圣公可认识这个女人?”
孔弘绪瞪大了眼睛,说道:“我,我我---,怎么认识这个人?”
下面的人如果没有查清楚,根本不会指任是衍圣公所为的,毕竟谁都知道衍圣公不是一般人。
而孔弘绪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徐有贞心中也大大失望,这就是孔圣之后。
说实话,兼并土地隐藏土地,这些事情,徐有贞虽然知道犯了国法,但是用此来办衍圣公,却还是有些牵强的。
毕竟,这是一个普遍现象,这样做的决计不是孔府一家。
只是孔弘绪所做所为,几乎将一个现成的把柄塞到了徐有贞手中
而且以孔宏绪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能生生将人给折磨死。看处理尸体仆役神色,这应该不是第一个了。
徐有贞冷笑一声,说道:“来人,将衍圣公关进厢房之中,不许外出,另外彻查孔府,我倒要看看,孔府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
徐有贞反正也要将孔子南宗换北宗,正好将孔子北宗一脉整个钉死,就再好不过了。
第四十五章 孔府案
在曲阜外面一处凌乱的坡地。
徐有贞到了之后,一声令下,将这里给扒开了。
十几具女子的尸体给扒了出来。
有些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了,但是有几具还保持人体的摸样,看上去死亡才没有几天。
每一个女子死的样子都是全身赤裸,用草席包裹着。
惨不忍睹。
徐有贞看着孔弘绪。却见孔弘绪哪里承受过这个味道,早就在一边吐得稀里哗啦。
徐有贞说道:“衍圣公,而今你有什么话说?”
有些事情都是公开的秘密,根本不用细细的勘察,无非是敢不敢揭发而已。
徐有贞此刻也怒气勃发,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他查出的事实。这位孔弘绪,这位衍圣公,一点孔夫子的仁恕之道都没有学到。
反而荒淫无道。
如果单单是荒淫无道也就罢了。
反正以孔府的家业,天下之间能胜过他们的也没有几家,就是几个国公之中,资格最老的魏国公一家,也就是中山王之后,也未必能与孔家相比。
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少年衍圣公根本不满足于常规的手段,这才弄出这样的场面,第一个被他弄死的侍女,是什么时候,已经不可考了。
但是孔弘绪已经很多次完这样的事情了,埋在这里的女子都是孔弘绪所为。
孔弘绪此刻心中生出一丝惧意,但也说道:“区区几个仆役而已,又当得了什么事情。”
徐有贞说道:“好。好,好。来人,带衍圣公去休息。”
随即徐有贞正式接管曲阜一切权利,并将孔家上上下下都控制在手,还没有怎么做,就翻出了不少案子。
比如孔家为了抢占别人土地弄出人命的案子,比如用私刑催租,致死之事,更是家常便饭,一抓一大把。
孔门内部也不是太干净的。
为什么?
是因为孔家这一个大家族传承方式与民间一般的家族传承方式不同。
民间大家族传承方式,自然是诸子析产。
而孔家的家族传承却有一点皇家,因为孔家大部分财产都与衍圣公这个爵位直接挂钩的,衍圣公这个爵位是不可分割的。
只有嫡长子继承孔府的所有,而其他儿子都只能成为旁支,与嫡长子一比,有天壤之别。地位落差不可以道计。
如此一来,关于爵位争夺上的事情,必然激烈无比。
只是都关在深宅大院之内
,外人都不知道而已。
而今徐有贞打开之后,才发现孔家内部爵位争夺已经惨烈之极了。孔弘绪的父亲三十一死亡,他的死亡恐怕不是自然死亡。
不过,徐有贞还是为尊者讳,没有将孔门里面的龌龊事抖了出来,只是密奏皇帝,其他能说出来的才明发上奏。
即便如此,消息传到北京城之中,北京城上上下下一时间失声。
他们之所以失声,一来是因为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孔子之后,居然做出如此事情,骇人听闻之极。
二来也是震动于朱祁镇动作。
徐有贞是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
徐有贞敢向孔家下手,自然有皇帝的支持。皇帝这种果决的态度,背后隐藏着什么,容不得他们不深思。
很快,让他们更加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皇帝乾纲独断,下旨衍圣公夺爵下有斯论罪,令孔府南宗继承衍圣公之位。令有司寻孔子南宗家主来京师。
这更是轩然大波。
天理报之中,吴与弼受到了不知道多少人来催款。
天理报总体上,一直是在赔钱的,不管是天理报,还是其他报纸。但是总体上来,天理报是京师所有报纸之外,经营最好的报纸。
但是即便如此,天理报也是不能自给自足的。
此刻朱祁镇果决态度,一下子吓住了很多人。
他们可没有一个当圣人的老祖宗。一旦皇帝有意兴大狱,他们有一个是一个都跑不了。
之前他们也没有想到局面会演化成这个地步。
这些商人被人打秋风,已经是很习惯的事情了。只是而今吴与弼有将生死置于度外之心。但是这背后的商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如何肯与朝廷硬抗。
君子可欺之以方,吴与弼就是这样的人。
吴与弼这样的人,被债主催到门前了,即便当初借钱的时候,这些人都说是捐赠,但是吴与弼也说不出来一个不还。
“好了。”吴与弼说道:“你们去告诉你们的主家,欠你们的钱,一文都少不了。不放需要时间,如果信得过我吴某人,十日之后,一文不少都交还给你们。”
这些人立即说道:“我等自然是信的过吴先生的。”
这才一哄而散。
吴与弼跌坐好久,出来多天理报之中一些人说道:“整理一下,能卖的卖了吧,剩下的我先找人垫上,等回家之后,将书院的田地给卖了,来填这个窟窿。”
此言一出,天理报社之中,一片哭声。
无他,这些人大部分是吴与弼的学生
,小部分是京城之中仰慕吴与弼的读书人。
对于吴与弼的学生来说,书院是他们的家,书院的学田数量虽然不多,但是都是他们亲自躬耕的土地,甚至吴与弼也下过地。
这些土地是书院的根基,将这些地给卖了,书院的经费就没有着落了。
吴与弼说道:“哭什么哭,这些不管是身外之物而已。就这样定了。”
于是天理报社停刊的消息顿时传了出来,似乎其余报纸都受到了影响,有些报纸也是如吴与弼一般,资金出了问题。有些是担心政治压力,不敢刊登了。
京城之中,百花齐放的报刊,似乎受到了寒风一吹,所有花朵都冻僵了。除却明报之外,似乎没有报纸正常发行了。
而这个情况,很快反应到了朱祁镇这边。
朱祁镇每天早上下朝之后,首先要看的是情报简报,乃是锦衣卫与东厂联合编的,而后就是京城十几份报纸。都会浏览一下。
而今的报纸,并不大。一份不过一两页而已,哪怕是十几份,朱祁镇浏览一下,也不需要什么时间。
而今,朱祁镇这一天一看,发现只有空荡荡一分明报,至于天理报,乃至于其他报纸,都没有了。
立即问怀恩道:“出了什么事情?”
怀恩将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今天推掉所有一切,我出宫一趟。不用准备仪仗。”
怀恩说道:“陛下,这不好吧。”
朱祁镇轻轻瞄了怀恩一眼。怀恩立即低头说道:“是。”
他终于发现一件事情,士大夫集团是比较强大,但是他们在面对一个政治强人的时候,先天膝盖软。
无他,这是儒家先天缺陷,儒家从来是因人成事的。
先天拥护政治权威,是儒家深入骨髓的根基。
所以在朱祁镇真正决定拿起屠刀的时候,或许有一些大儒有以身殉道的想法,但是真正愿意这样做的人,在所有反对浪潮之中,占据多少?
朱祁镇不用去统计,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少的数字。
不过,这一下子将刚刚有了起色的北京报业也打了下去,却不是朱祁镇所想要的。毕竟朱祁镇对报纸是寄予很大的希望的。
这是朱祁镇了解下情的一个窗口,明报是官办的,有些事情决计不会说的。而且报纸出现也将舆论,学术讨论,出现了新的模式。
这都是利好。
朱祁镇决计不容忍报纸这个行业给倒下来,所以他准备与吴与弼谈上一谈。也向天下展示一下他广阔的胸怀。
第四十六章 千金赠君子
吴与弼正在收拾天理报的烂摊子。却见一个锦衣卫过来说道:“吴先生,我家大人有请。”
此言一出,身边弟子们情绪激动。
吴与弼一摆手说道:“我跟你走。”
于是吴与弼在这个锦衣卫带领之下,来到附近一座酒楼。
这个酒楼已经被锦衣卫封锁了。整个酒楼之中,没有一个外人。吴与弼登上二楼,发现正中靠窗户的地方有一个负手而立。
吴与弼走进一看,立即退后行礼,说道:“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免礼,这不是在宫中,就不用多礼了。”
吴与弼这才小心翼翼与朱祁镇在一张八仙桌上坐定。朱祁镇说道:“听说先生要回乡了。”
吴与弼说道:“陛下明鉴,京城居大不易。”
朱祁镇说道:“我觉京城居虽然不易,但是有卿之才,却也可以容易的。”
吴与弼说道:“陛下高看臣了。”
朱祁镇说道:“天理报很好,朕日日都会看的。”朱祁镇一挥手,让人端着一个箱子,在吴与弼面前打开,说道:“这里有千两黄金,算是朕入股天理报了。”
吴与弼看了一眼,面色一沉,说道:“陛下,以为臣是何等人?是用钱可以卖的吗?陛下即便是将臣杀了,臣的想法,一点也不会变的。”
朱祁镇说道:“何至于此。朕岂敢用这些阿堵物来误先生。朕只是想将先生留在京师而已。”
吴与弼有些摸不清楚朱祁镇的想法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薛先生之去,朕也很遗憾,这不是朕想看见的。先生对公羊新说,并不赞成,只是朕并没有其他可想。”
“但是将来到底会什么样子,朕也不明白,但是国有谏臣,不失社稷,先生就是朕的白衣御史,先生提出的想法,朕都是细细揣摩过的。所以先生回江西,是国家一大损失。故而朕宁失黄金万两,也不愿意失先生。”
吴与弼心中一暖,说道:“臣纵然有万般想法,陛下不听,臣在京城还是在江西,有什么区别?”
朱祁镇说道:“先生知道,国策不可轻易动摇,前后反复,对朝廷是大害,故而先生之金玉良言,朕只能选择的接受,请先生放心,朝廷新政,决计不会忘记教化两字。”
“大明到了而今,已经到了不进则退的地步,但是向何处进?却总是要人试试的。”
吴与弼说道:“朝
廷大事,关系万千性命,岂能言试?”
朱祁镇说道:“而今不有所作为,是遗祸后世。这一点朕决计不会改的,但请先生放心,朕定然打起十万分精神来做这一件事情,万万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这也是先生要留在京师,看着朕所做所为,下面有什么不对的,可以刊登天下。”
吴与弼听朱祁镇说到这个地步,知道自己他如果再拒绝的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吴与弼退后一步行礼,说道:“陛下有此心,臣敢不从命。”
朱祁镇说道:“好,那么这一点心意,还请先生收下来。当然先生品行高洁,不敢以此污了先生,这是给报社的钱。”
吴与弼说道:“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
吴与弼留下来就好。
报纸行业本来就需要高素质人才。而大明高素质人才,很难向报纸这个新兴行业投入,毕竟怎么看,报纸想要赚钱,还是需要经营的
在朱祁镇看来,北京,南京,苏州这三个城市报纸是可以赚钱,除却这三个地方之外,大体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独立的报业。
识字人口数令不够。支撑不起报纸这一摊子。
吴与弼这样的人,放在地方是一个大儒,但是在朝廷之中,当一个大学士或许不行,但是担任一部尚书却是够的。
让他来主持天理报,却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了,这也是在诛杀孔弘绪的同时,给儒臣一些示好。毕竟他们是大明的主体,朱祁镇治理天下,还是要他们来办的。
当然了,孔弘绪而今还在有程序,但是在朱祁镇心中,他已经死定了。
君臣之间,即便一日上下百战,但是最后还是妥协胜过对抗的。
有这样一个君臣相得的佳话,可以冲缓之间,紧张的气氛。
另外,就是朱祁镇发现一个问题。
北京虽然是大明的首都,但并不是大明的学术中心。可以这样说,或许没有那一座城池可以是大明的学术中心。但是总体来说,大明学术氛围比较好的地方,也就是江南,江西,福建等地。
对于朱祁镇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知道,他除非完全听这些儒臣的话,否则总是有人反对他的,但是他宁可将人留在京师,有反对的意见能及时的听到耳朵之中。
朱祁镇想将北京建设成为大明的学术中心,就少不了吴与弼这样令天下人信服的大儒。
正事说完之后,朱祁镇一时间不想走
他从二楼看向外面大街。其实,这个时代大街并不宽,放在后世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街道,甚至不能算是城市的主干道。
北京作为朱祁镇经营的重点。
随着河北农业生产提升,漠北,东北的次第平定,变得越发繁华起来。酒楼所在的地方,也不是北京最繁华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北京的一个角落里面了。
原因很简单,吴与弼经费有限,是住不起那些地理位置好一点的房子,要记住当初为了提高顺天府的经费,北京的房子是要交税的。
所以,北京的房子比外地的房子要高上不少,即便是隔着一道城墙,城外的房子都比城内的房子便宜不少。
但是即便如此,酒楼下面的人流络绎不绝,马车来去,甚至还有一些骑马的人,虽然不敢在城中纵马,但也放缓了缰绳缓缓的行走。
下面道路两侧还有一些小摊子,乃至扛着担子叫卖的人,什么冰糖葫芦,还有糖人了,还有各种果子,如炒栗子。
也有一些妇人,结伴走在大街之上。
北方民风本来就开放,再加上有很多蒙古人居住在京师之中,北京的风气更是沾染了不少蒙古的风气。
女子虽然少有一个人出门的,一般都跟随丈夫,或者与同样的妇人结伴,但是大街之上,并不少这样的点缀
在朱祁镇看来,这就有几分明版清明上河图。只是这个酒楼虽然在二楼,但也不是观察的最好位置,视线还是受到了限制。
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也有一些看不足。
无他,久在深宫之中,最稀罕的就是这种人间烟火气了,他索性就在一边眺望街景,一边与吴与弼说话。
所说的不是别的,就是最近热门话题。
朱祁镇问道:“最近钦天监贝琳堵月食时间,你怎么看?”
关于天文上的争论,让贝琳深刻的知道了,什么叫做曲高和寡,什么叫做鸡同鸭讲。因为真能能听明白他说什么的事情。
整个的大明都没有多少个。
毕竟贝琳而今掌握的,即便放眼全世界,也是最前沿的天文知识。所以贝琳改变了自己表达方式,直接赌下一个月食时间。
毕竟日食比起月食要少多了,贝琳估算的下一次日食。并不在今年,只有月食是比较频繁,才找了一个月食时间,而这个月食在原本的历法之中,是没有的。
用预言月食的行动,来证明新历法要比旧历法精准有效的多,更证明了旧历的缪误之处。
第四十七章 孔家南宗
吴与弼说道:“臣观贝大人言行,就知道这个月食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吴与弼也是不懂天文学,他在少年的时候,是读过几本天文学的著作。但是仅仅限于读过而已,并没有在上面有些建树。
甚至少年时候读过的一些书,而今也忘的七七八八了。
更多的天文学知识,是他在这一场新历与旧历的争论之中,他自己临阵磨枪的学习的。只是他虽然不懂天文,但是懂人心
新历与旧历之争,本质上辟雍殿之争的余波,而今皇帝用衍圣公杀鸡儆猴,谁还敢说些什么。
自然没有人敢继续说些什么。
再加上贝琳的文章,吴与弼虽然看不大明白,因为里面有太多数字与星象记录,但是却能看出来贝琳的信心。
“只是,天文之学,从来是朝廷所禁,而今宣告天下,臣担心有不轨之徒,枉称星象,于朝廷不利?”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朝廷治乱,岂能这些小事上。这天文之禁,是时候该解开了。”
说到这里,朱祁镇一阵恍惚。当初被他想了不少办法,最后被杨士奇给挡了回来的事情,而今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了。
就在朱祁镇与吴与弼商议的时候。福建岳山书院的山长,孔希路遇见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惊喜。
孔希路就是南孔当代的家主。
只是比起北孔世代显赫的位置,南孔就显得落魄多了。
自宋亡之后,南孔六代嫡支都没有出仕,在衢州也是一个一般人家。甚至称不上大族。在洪武初,孔希路的爷爷那一辈,有人当一个知县,后来又落魄了,一个当官的人都没有。
不过,比起北孔,南孔倒是有孔子的家风。
南孔的家风严谨,而且孔家的人纵然不能出仕,也是读书不辍。很多人都到处教书为业,倒是培养了不少人才。
孔希路就是走这样的道路的,科举不成,就以教授弟子为业。也是有些名声的,被人聘请为福建岳山书院的山长。而这个岳山书院,也不是官办的,不过是福建这里文化底蕴好,好几个大家族联合办的一个书院,教授的也是本地弟子。
其实对应后世的标准,大抵是一个小学的规模。有几百学士,从启蒙到考秀才的,各个学习阶段的都有。
孔希路得到的报酬也并不多。
日子过得也很是清贫,不过,品行很受当地尊重。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夫子。
孔希路觉得他这一辈子大抵就这样
过去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日福建巡抚衙门居然亲自走上门来。让他继承衍圣公的爵位。
一时间老先生满脸通红,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好一阵子才算是平静下来了。
说实话,南孔的人,小时候都想过如果衍圣公之位还在我家。
但也是想想而已。
万万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会真正的发生。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且不说那破天财富,单单是世袭衍圣公的荣耀,孔子嫡脉的影响力,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的。
听闻皇帝召见,为了速度要他海路入京,这老爷子不顾自己五六十岁高龄毅然乘海船到天津,不过为了万无一失,他带上了自己的儿子,孔议一起入京。
先到泉州。却见泉州港上船只几乎将海岸给填满了。这是福建主要的港口之一,不仅仅要负责对外贸易,还有去夷州府的船只,大多都是从这里出发的。故而泉州港是非常拥挤的。福建巡抚已经多次提出要再开一个港,要么让泉州在附近再找一个新港口。
朝廷还没有议定。
孔希路一辈子都没有乘坐过海船。
这也是大明百姓对海船的普遍印象,虽然大明已经开海二十多年了。依靠海上吃饭的人,大体有千万之众。
但是依旧有大部分百姓,将海上视为畏途。
即便是福建这样有航海传统的地方,也是没有办法的才去跑海。
孔希路更是一个保守之极的人,所以船一出海,孔希路父子就每一个人都抱着一个木桶,稀里哗啦的吐了出来。
甚至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更不要说,在半路上遭遇了一次不小的风暴。
船只更是颠簸不已。
或许这种程度的颠簸,对于水手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但是对于孔家父子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考验。
就这样近半个月才来到了天津港。
这要感谢,这是秋风渐起的时节,可以是顺风顺水。
当然了,这一切的顺利到了天津变得不顺利起来。
首先船只不能直接入港,而是要停泊在海上等上两日,原因很简单,一年两趟的漕运到了。
百余艘大船以此停靠在大沽口,将所有船位都占满了。
这些百余船都是大船,少则装载万石,多则两万石。一次就是二百万石上下。所以这些船只靠岸装卸,就需要十天半个月。
只是孔希路却不愿意等下去了,他担心夜长梦多。如果因为他去得迟了,将到手的爵位给丢了,
他抹脖子的心思都有了。
故而,他这怕水的,鼓起了勇气,让几个水手架着一叶扁舟,与他们父子一起去港口。
之前,远远看过去,这些船只大。
对这个大还没有什么概念,当小船靠进这些船只的时候,孔希路就觉得他看见的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移动的山岳。
特别是靠近这些船只的时候,仰头向上看,只能看见船舷,连桅杆与船帆都看不到。
有圣旨为证,水师的人也没有难为他们,而是暂停装卸,让他们上岸。
孔希路却有一种不认识这个世界的感觉。
从南方运过来的稻米还是带壳的。装在一个个麻袋之中。
这倒是在孔希路预料之内。
毕竟一般来说,从南方运过来的新粮,是不会直接发卖的,而是先储存在仓库之中。等到三年之后,才被拿出来发卖。然后将新粮存在粮仓之中。
这样的话,不脱壳的稻谷更好,因为保存的时间更长一点。
在孔希路想来,而今应该是一个个大汉光着膀子,扛着一包包的粮食,走在悠长的栈板之上,运输下来。
但是实际上他看到的,一个个架起的高架,然后下面有一个个滑轮,因为海船比平地上高,所以只需将粮食挂上滑轮,轻轻一推,就下来了。
然后下面的人将这些粮食卸在车辆之上,然后马匹直接拉着马车走在铁轨之上,拉着就走远了。
这也是少府体系对外技术输出。
大规模使用滑轮与铁轨,其实遵化铁厂之中开始的。而后在朱祁镇的推动之下,以京师为中心,向四方扩散。
而天津港口也是一处运用最多的地方。
就是因为距离北京近,很多问题都可以去宫中请待诏。
朱祁镇这么多年,陆陆续续封了一百多个待诏。都是各方面的专家,但是而今活着的只有九十多个。
无他,但凡能在一方面被同行认可,定然是德高望重的人,既然德高,年岁也会很高,不假天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孔希路在南方长大,不是没有见过港口,只是而今这个港口,让他有一丝惊惧的感觉。
特别是刚刚从泉州港来,泉州港与天津港,简直是两个世界。
孔希路虽然见微知著的本事,但也感觉到北方正在酝酿一种变化,只是这种变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发展,会对他,还有孔家南宗,带来些什么。一时间他却揣测不清楚。
这种不清楚让他很是不安。
第四十八章 新任衍圣公
随即他乘坐驰道上的马车向北京而去。
他是朝廷宣诏来的,虽然没有官身,但是却能乘坐驿传。只是北京附近的驿传都已经通过驰道进行了。
虽然朱祁镇一直想将驰道民间运输化。就好像是火车一样。
但是最后,却发现驰道的运载量,运营成本,管理问题,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而今不过仅仅能将所有驿传都通过驰道进行,大规模运输的时候,还需要临时加强。各驿站参与保养才能保证大军或者辎重,一天两三百里的行军速度。
即便如此,孔希路已经决定很稀奇了。
到了北京之中,更是诚惶诚恐之极。
因为他来到京师第一件事情,就听说了,他的本家,前任衍圣公已经被朝廷明正典刑处决了。
不仅仅让天下人认识到了皇帝变法的决心。同时也将孔希路吓得两股战战。
在北京的第一夜,他并没有睡着。
而且这一夜,他听见了很多声音,第二天起来之后,才知道,却是当天夜里月食了。而这个月食正是贝琳所预言的。
这其中意义,孔希路没有多想,也没有心思多想,他都在想第二日要见的皇帝。
礼部并没有怎么培训孔希路。
毕竟孔家的家传还在,宫廷礼仪就是其中一部分。虽然大明而今的礼仪与洪武朝有些变化,但是变化不大。
所以当天下午,就到了孔希路觐见的时候了。
孔希路跟随这一小太监走进宫城之中,快到了乾清宫的时候,才听见小太监叮嘱道:“进去之后,少数话,多磕头,不要多停留,皇爷昨天看月食,没有睡好。你早早退去,皇爷也能打个盹。”
孔希路不敢多话,连连点头。
到了他进去之后,孔希路纵然心中紧张的不得了,但也行礼如仪,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朱祁镇看孔希路满头白发,眼袋低垂,整个人有一股书卷气,还真与孔子画像上有几分相似。
说道:“起来吧。坐。”
孔希路答应一身,浅浅的坐了半屁股。
朱祁镇说道:“孔弘绪的事情,你可知道?”
孔希路说道:“臣已经知道了,臣为孔家出了此等败类,惭愧无地。”
朱祁镇说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而今皇家子弟,也不可代代富贵,唯独孔子之裔,能够千秋万代享受富贵。你以为是为什么?”
孔希路说道:“是先祖圣德。”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如此,孔家能守德,则天下间,即便是朕敢加一指于孔家乎?而孔家如果不能守德,反而沾污夫子之德,休怪朕为夫子清理门户。”
孔希路说道:“请陛下放心,再有如此之事,臣不用国法,先行家法,不会令之有辱家风。”
朱祁镇听了,感觉有些不舒服。
虽然有很多地方,家法凌驾在国法之上,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明确的在他面前说。
朱祁镇虽然不舒服,也没有什么可发作的。
因为他知道,他杀孔弘绪,并将南宗代北宗,其实已经是对孔家惩罚的极限了。
历史上的孔弘绪也是东窗事发,但是怎么样,不过,废除爵位,令其弟代理,等孔弘绪老了,居然因为迁善改行,复其冠带,并衍圣公传承依旧在他孔弘绪这一支的。
就能看得出来,朝廷在处置有关衍圣公的犯罪的时候,是何等谨慎与宽容。
朱祁镇的权威比历史上明代皇帝要大多了,即便如此,也只能适可而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因为他不喜欢,就处罚这个孔家南宗家主。
虽然有小小的不衬意,朱祁镇觉得这个孔家南宗家主,总体上是见过风雨,知道该怎么办事的,既然识趣就行了。
毕竟,朱祁镇对孔家也没有什么期望,只需识趣就行了。
不要像孔弘绪那个蠢货,为了一点点钱财,就自己的卷进大风暴之中。
朱祁镇说道:“孔子的祭祀,不可一日有缺,你就去礼部,让礼部派人送你去曲阜,记住朕说的话。否则,朕能杀一个孔弘绪,也能再杀一个。”
“臣明白。”孔弘绪说道。
朱祁镇说道:“怀恩送一送衍圣公。”
怀恩上前说道:“衍圣公请吧。”
孔希路听了衍圣公这三个字,心中一阵欢喜,欢喜之中,又是一阵恐惧。
在此之前,孔希路最担心的是,这爵位飞了,要知道,虽然孔弘绪有罪,但是北孔还有一大家子人的,个个都有希望继承爵位。
而今这个衍圣公坐稳了,他又担心,皇帝刚刚说的话了。
只是他有很多不明白,却不能让皇帝给他解释。
孔希路眼睛一瞄,就看向了怀恩。
等怀恩送他出来之后,孔希路行礼道:“公公,孔某不过是山野鄙人,什么都不懂,而今承蒙祖荫,为衍圣公,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公公指点。”
随即拿了一个五十两的银元宝,就要塞给怀恩。
怀恩微微
一笑,说道:“如今肯收衍圣公的银子。衍圣公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便是了。”
怀恩才不是清廉如水。只是朱祁镇对身边的规矩是很严的,怀恩虽然是一个阉人,但是却是大内太监第一人。
虽然而今的太监远远比上王振在的时候了,但是依然朝廷之上重要的人物,故而朱祁镇是按照几位大学士的每年进项给怀恩发俸禄了。
再加上他在御前时间最长,各种赏赐都是少不了他的。
于是怀恩一年有万余两的收入。才看不上这区区五十两的。而且怀恩知道朱祁镇让他送人,就是让他与孔希路谈谈的。
这已经是主仆之间的默契了。
毕竟,有些人在皇帝面前是不敢说话,或者有些话不敢说的。
此刻让怀恩去与他们私下谈谈,就会有新的收获。
孔希路就是这样一个人。
孔希路谢过怀恩,问道:“前任衍圣公到底是怎么坏事的?”
孔希路而今也大半岁数了,虽然没有在朝廷之中混过,但也不是单纯的认为,前任衍圣公是因为滥杀无辜之事被杀的。
不是说,滥杀无辜没有罪,而是朝廷有八议,前任衍圣公决计是罪不至死。
怀恩说道:“孔弘绪这小子根本是一个傻子。有些事情是不是他能掺和的。”随即将其中内情,或能明说,或暗示给孔希路。
孔希路这才完完全全明白,这个问题他之前并非没有想过。他心中早就琢磨,只是没有怀恩说的这么透彻而已。
孔希路继续问道:“皇爷希望我去了曲阜怎么做?”
怀恩说道:“皇爷的心思,我怎么好揣摩的。”话虽然这么样说,但是怀恩继续说道:“不过,以我之见,皇爷已经告诉了。你们老祖是因为什么流传千古的,你们要子孙相乘,而不是一直想着金银,土地,山东一省容不下一个孔,这像话吗?”
孔希路心中一动,他暗道:“这难道就是陛下不取北宗其他人来继承衍圣公之位的原因?”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原因。
无他,不管北宗谁继承了衍圣公,对这样的家业,决计是善财难舍,除却了南宗的人,南宗与北宗在历史就不是太和睦的。而今更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北宗庞大的家业,他也是有所耳闻,但是他并不在乎,即便没有了这些家产,尚且有二千大顷祭田,还有千余顷学田,就是一个庞大的家产,比南宗而今的状况好上了不知道多少倍。
只要能将衍圣公的位置掌握在手上,就是最大的胜利。
第四十九章 科学之种
怀恩对孔希路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
他在皇帝面前是有司职的,他可不愿意离开皇帝太久,否则被其他太监抢了位置,可就不好了。
这些年,在朱祁镇的强力压制之下,大明宫中的太监,有一小部分进入少府体系,为皇帝办差之外,其余的太监们都要终老宫中。
有永乐时期的太监做为榜样,他们自然是不甘心的。
所以,看上宫中风平浪静,但是私下之间太监们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过。
而是更加阴毒了。
朱祁镇见怀恩回来之后,问道:“这位衍圣公怎么样?”
怀恩将他与衍圣公的所有话语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随即说道:“以奴婢看,这个衍圣公是一个明白人,不会做什么不明白的事情的。”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但愿如此。”
前任衍圣公孔弘绪所做所为,可是给朱祁镇上了一课,他与朝廷之中,这么多人精斗了这么长的时间,一时间根本没有想到,孔弘绪为人出头,参与这么大的事情之中,仅仅为几万两银子。
几万两银子虽然不少,但是对于孔家来说,并不能说多,就不说孔家控制的数十万亩土地,单单说曲阜内外所有商业行为,都有孔家插手。
几万两与孔家的家业相比,根本不可以道计。
这种蠢货是怎么在朝廷之上占据一席之地的,这就是朱祁镇当时的想法。
虽然孔家给了朱祁镇破局的方向,但是他并不喜欢这样,他宁可与同样是明白人互相交手,也不愿意,花费心思想了很多原因,揣测了多次想法之后,发现双方的思路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之上。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位衍圣公给了朱祁镇一个极大的惊喜。
衍圣公出了皇宫陷入沉思之中。
怀恩的一番话,还在衍圣公的耳朵之中回荡。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符合皇帝的心思。这个难题却让他有些不从何下手。出宫之际,却听见几个官员一边往外走,一边高谈阔论,显然是宫中的常客。
毕竟不是宫中的常客,第一次进宫都有一种拘谨的感觉,决计不会如此之放松。
他默默等在后面,只是听了几耳朵,却是贝琳与几个年轻人一起。却是说得昨天的月食事件。
一时间兴高采烈。
这位新任衍圣公在后面不远处,他本无心正倾听,但是一不留心听到了“陛下”两字,立即竖
起了耳朵。
知道前面的老者乃至贝琳,刚刚被陛下召见之后,又去见了太子。
而其他几个年轻子弟都是贝琳的学生,有的是甚至是贝家子弟,还有一些是学习天文的,也有一些学习数学。
这些专门来学习数学的其中,就要陆家,蒯家等大匠的子弟。
因为朱祁镇对他们要求越深越高,而且提倡他们学习数学。
其实,这些能成为一行魁首的大匠本身的四书五经的或许知道的不多,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学问差。
其实即便是在古代,在某一件事情,即便是一件小事,做到极致的人,本身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特别是修建协调一个大工程,如果这个大匠本身不读书,不识字,简直是不可以想象的。
只是这个时代的技术,对于数学需要还不是太多,最基本的勾股定理什么的,早就会了。但是为了研究朱祁镇寄以厚望的蒸汽机,自然是要拜在当时第一流的数学家名下学习。
而当世第一流的数学家在什么地方?
自然是在钦天监。
就这样他们都拜在贝琳的门下。真正大匠技术之前并不是世代相传的,如蒯祥之前,就是让子弟读书,考科举,走所谓的正途。
而今却被朱祁镇多番恩宠。特别是每一个待诏官,每年各种赏赐加起来就有数千两,不要为数千两不多。
不足百余待诏,加起来,就是很大一笔钱了。
毕竟朱祁镇一直想将宫廷花费压制在二百万两以下,而他们整个待诏群体花费都每年几十万两,甚至有些待诏,身上还有差事。又是一分俸禄。
这才让很多大匠心中生起了,子承父业之念。
衍圣公孔希路在后面默默听着,等出了宫门之后,他才上前打招呼,说道:“诸位,在下新任衍圣公南孔孔希路,可否荣幸请诸位一顿水酒。”
说实话,即便孔家出了这样的丑事,但是孔家的牌子还是够硬的,一听是衍圣公,包括贝琳在内,都变的拘谨起来,贝琳说道:“衍圣公有请,我等又岂能推辞?”
而今这些人的圣眷,乃至手中实权,都在这位刚刚上任的衍圣公之上。只是这些工匠之流的政治地位素来低下,即便贝琳的身份在儒家社会体系之中,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又怎么敢拒绝衍圣公的邀请了。
于是乎这位衍圣公几乎将自己所有的钱财拿了出来,毕竟他还没有到礼部走程序,也没有接管孔家,以南孔的家底,其实也没有多少两银子。
一行人在皇宫外面的酒楼之中,摆了一座酒席,足足将孔希路带的银子花了将近一半。但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孔希路这个老夫子的目的达到了。
一番畅饮之后,孔希路的儿子孔议来接他了。
昏昏沉沉的孔希路回到驿站之后,用冷水冲脸,只觉得脸上通红发烫。随即带了几分清醒。
孔议说道:“父亲,你去与谁吃酒了?”
孔希路说道:“与钦天监监正,还有几个待诏官。总共花了一百两。”
孔议听了大吃一惊,说道:“百两,这是吃了金子吗?”
不要以为百两白银很少,对于国家来说很少,但是对普通百姓来说,每年能收入百两上下,都能比一个县太爷收入差不多了。
定然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孔希路说道:“这不重要了,我从他们口中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陛下对少府各项研究特别是舍得花钱,每年开支在一百万两上,特别是什么蒸汽机,研究了好些年了,如果都将开支折损进去,也有数百万两了。”
其实,他听错了,这数百万两并不是单单消费在蒸汽机研究之上的,而是围绕在蒸汽机研究的一切一切的。
朱祁镇对科研,并没有什么研究。
他所能指导的不过是,猜想,实验,然后实行。特别要加入数学工具。但是具体该怎么做,就不是朱祁镇所知道了。
他上辈子,也没有进过实验室。
但是他而今有一个专项氪金技能,那就是砸钱。
为了蒸汽机这一件事情,换了数个大匠负责了,甚至为了蒸汽机所用的铁,建立好几座实验的高炉。
一次次改进钢铁质量。
这种改进,反应在军队的兵器,盔甲,与火炮上面。从正统十四年以来,大明的武器越来越好。
甚至而今全面装备的武器,已经是是落后的了。
只是全面换装太费钱了,即便是朱祁镇有钱也不能这样烧,再加上周围也没有什么敌人,只是小规模装备一个营而已。五千人,并不多装备了。
再加上并没有合格的密封的材料,而今蒸汽机的原型机已经有了,但是想要能够达到朱祁镇想要的,在铁轨上前行,却力有不逮。
所以还在一遍遍实验之中。
孔希路知道的并不是太多,他也不了解什么蒸汽机。但是他这么多年米也不是白吃的,他看得出来,这是当今陛下非常重视的事情。
而且他还听到另外一个消息。
第五十章 曲阜大学
那就是皇帝准备在遵化设一个学堂,专门教授这种学问。并不教授孔孟之道。
为蒸汽机研究培养人才。
这也是朱祁镇寄以厚望的事情。
这也是他原本的计划。
不管对外征战,而是对内政治改革,朱祁镇一直没有忘记攀登科技树。只是他手中实在太缺人了。
特别是科研人才。
朱祁镇一直不催促,也不在乎花钱,就是为了想办法砸钱砸出一套研究的方式方法,在蒸汽机成功之后,可以用这一套方式方法去攻克其他科技难题。
这比单独有一两个发明都重要。
这些科研人才都是有大匠本身与他们的几个弟子,乃至于钦天监一些人员加入,因为真正天文学家,动手研制天文器械的能力都不低。
特别是水运天象仪,这样大家伙也是有不少的。
只是即便如此,人员也是太少了。
所以朱祁镇这才想起建设一个专门的工科学校。却不想被孔希路听去了。
当然了,这一件事情,并不是什么大秘密,朝廷之中达到一定职位的人都听说过,陛下一直关注的这件事情。
也有几个人劝谏过,只是朱祁镇压下来之后,说是为了改进驰道,是驰道配套工程。也就没有人说什么了。
毕竟,驰道作为朱祁镇第一个政绩,多年以来,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作用,朝野之中,也达成的共识,甚至有些人主动要求加强驰道建设,比如于谦等。
为驰道花钱,朝廷之中也没有什么意义。
再加上这些钱都是走少府的帐。
少府的帐又不向百官公布。
所以,朱祁镇将自己最看重的秘密,放在一个不上不下,不高不低的位置上,反而没有过分关注了。
孔希路也并不是关注这一件事情,他只是想投皇帝所好,好坐稳衍圣公的位置。
于是乎,他借着酒劲写下一封奏疏。上奏皇帝,主要说了两件事情,他听闻北孔占据很多私田,并逃避赋税,惊恐非常,以圣人之裔,遗子之经,而不是经营土地。故而,他愿意下令退回所有私田,将这西私田分给北孔各家,他分毫不取。
孔希路这样做,也是一箭双雕。
毕竟衍圣公的私田,也是有些问题的。按理说,他是来继承爵位的,这些私田是北孔家族的,并不是南孔的。但是这些私田一直与衍圣公的权势挂勾的。
很难想象,没有衍圣公的权势,他们家里能够有这么多土地。
所以,这西私田,北孔这些人也不敢全要,但是全部给了孔希路,他们岂能甘心?
即便没有了衍圣公的名头,北孔在曲阜附近数百年了。也不是好相与的。
这一下子,就清爽多了。
表示他孔希路来继承的仅仅是衍圣公的爵位,并不图孔府私产,同时也完成了怀恩公公的嘱咐。
第二件事情,就是关于四氏学。
什么是四氏学,就是衍圣公负责的学田所属的学校。是专门负责孔,孟,颜,曾。四个家族的子弟的学校。
不对外人开放。
但是这里教学方式也不是多好的,特别是孔家的教育,孔府的教学更是家学,也就是每一任衍圣公的同学,只有自己的弟弟妹妹。
与外隔绝。
孔弘绪之所以这个样子,与孔府的教育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孔弘绪他提出,愿意改革四氏学,容纳天下学子入学,并且秉承夫子有教无类之意,重兴六艺教学,并暗示请钦天监正去教授数学。
孔弘绪这一封奏折,是朱祁镇并没有想到的。
只是这一封奏疏到了朱祁镇手中,朱祁镇大喜过望,对身边的怀恩说道:“你说的对,这位衍圣公果然是明白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是新任衍圣公向当今的投诚函。
单单是衍圣公的投诚,朱祁镇并不会太高兴,毕竟局面已经是这样了,这位衍圣公敢不投诚吗?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孔希路的决断,正中下怀。
儒家在中国一千多年的历史,将孔子的地位推得极高。朱祁镇并不能改变这个基础,也无法改变这个基础,即便是变法,也要从儒家理论体系内部寻找理论支持。
所以,打不倒儒家,孔子的地位就不可能被打倒。而衍圣公孔家的牌子还是有用的。
孔希路愿意将曲阜四氏学开放,并教授六艺。
当然了这个六艺并不仅仅传统的六艺,或许孔希路觉得是传统的六艺,而朱祁镇并不觉得是。
虽然太祖那个时候,就已经提倡官学要传授六艺,但是都渐渐给废了。
其中有太多可以让朱祁镇插手的地方了。
想想如果孔子后裔在改革之中,站在朱祁镇这边,会减少多大的阻力。会使多少人改变主意。
朱祁镇一边批准,并令在孔家私田之中拔出一千倾。划入学田之中。如此一来即便放弃了所有的私田,衍圣公控制的学田与祭田,大概也在三万亩与五万亩之间,依旧不是一个小数目。
又为
这个大学取名为曲阜大学。
并召见石璟,并少府之中,抽调不少人才去曲阜。参与建立这一座大学。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而今天下人不敢妄言,在舆论之上,并没有人敢与朝廷抗衡了。正是要做事的时候。朱祁镇心中已经酝酿了很多的政策,正要大展抱负。
只是到底是那一个政策先行,却是一个问题,而今正要接着曲阜大学这一件事情,将其中一件政令给做了。
朱祁镇立即召见于谦,先请于谦看了孔希路的奏折,说道:“先生以为如何?”
于谦看了朱祁镇的朱批,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圣人为政,教化为先,教化之重莫过读书。欲使得人人知礼仪,彼此相亲而不相爱,唯有读书明理而已。”
于谦听了,朱祁镇说的话。一时间不大相信这是从朱祁镇口中说出来的。
这是毕竟教化这两个字,在辟雍殿之中,一直是理学那边高举的招牌。
朱祁镇看着于谦的目光,轻轻一笑说道:“朕不是固执的人,不管谁的意见,只要有益于国,有益于天下,朕没有不采纳的,连衍圣公都兴学之心,朕欲大兴教育,先生以为当如何行之。”
于谦沉吟一会儿,说道:“难。在太祖之时,也曾兴学,令每村都有乡学,令故老教之,只是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
“而今天下还能坚持洪武之政的少之又少,即便有些乡学,也徒具虚文而已。”
“此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如何如此?”
于谦说道:“无他,读书的前途问题。”
朱祁镇说道:“读书的前途?”
于谦说道:“朝廷每一科录取的进士,举人,秀才都是有数的。而贫贱之家,能读书出来的,少之又少。一旦花费大量财力物力读书,不能当官,乡人就不会费力气读书了。”
“所以这能兴盛一时,而不能持续下去。”
朱祁镇心中苦笑。
这个现象其实古今如一。
很多孩子拼命读书,就是为了考入大学之后,能有一个好的生活,但是当考入大学之后,并不能实现这一切的时候,家长教育的积极性,就受到了打击。
在古代也是如此,甚至更加现实。
读书就是为了做官。为了改换门庭,而且古代供应一个人脱产读书,花费之大,是而今享受义务教育的人所不能想象的。
当读书识字不能改变人生,这种活动自然不能持续下去。
第五十一章 三级教育制度
当然了,并不是说,古代百姓想要识字的渴望,但是在生存之前,都要退而求其次。
于谦说道:“陛下,即便是大举兴学,有一件事情也警惕张元吴昊之流。”
朱祁镇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
虽然教育是一件大好事,但是人生识字烦恼始。人读书越多想法越多,很多号称怀才不遇,其实真有才假有才不知道,真不遇假不遇,也不知道。但是真不安分却也是真的。
归根结底是一个供需关系的问题。
朝廷每年要的官员,从进士,举人,监生之中出,也没有多少名额分给别人了。而今科举很多地方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
如果再大兴教育,却是更多人参加进入这个游戏之中。
这些人固然被科举制度所笼络其间,甚至科举制度更重要的是禁锢人才。
这也是儒家政策之中矛盾之处,一面说的教化,一面有实行愚民政策,虽然每一任地方官都会兴学,但是更多是一种作秀。
古代识字人口,更多是因为社会发展,有了许多必须识字才能做的工作,比如账房,说书,出版,比如而今出现的报纸与编辑。
这才激起了识字人口的增多。
不过,这都不能改变朱祁镇的决心。
朱祁镇说道:“这些朕都知道,不过总有办法解决的。总不能因噎废食。”
朱祁镇不改变本意,有这样几个理由。
第一,教育这一件事情,从来是一个国家强大的根本。甚至可以说,中国能在后世快速崛起,其实与中国古代崇尚文化的底蕴有直接关系。似乎没有那一个国家如中国这样热爱学习,热爱培训班。为教育投入多少本钱都没有问题
而今即便有不安分的,朱祁镇也有信心将他们一个个给摁下去。
第二,为了将来的工业化,需要太多太多的识字岗位了。
所以,这样的担忧并不成问题。而且朱祁镇还准备,有这种危机感来倒推一些政策的推进。第三,就是朱祁镇给理学一等人的甜枣。
说明朱祁镇之前在辟雍之会上所言并没有问题,理学依旧是大明的思想核心,不过从之前的绝对,变成了其中之一而已。
好安抚这些人,让他们与朝廷合作。
而且兴办教育,对士大夫集团来说,也是一个利好消息,毕竟就会很多岗位出来,有更多人的能够当官了。
如此,也算是拉拢人心的一种方式。
只是怎么办教育,朱祁镇心中自有打算。
于谦见改变不了朱祁镇的意见,立即说道:“陛下英明,只是陛下准备怎么兴学?”
朱祁镇说道:“朕这些年来,设立了很多学堂,但是各学堂招生其中弊端重重,朕深恨之。朕有意设大,中,小三学堂。朕准备将京师各个学院,整顿为政务大学堂,水利大学堂,讲武大学堂,再加上曲阜大学堂四座大学堂,这四个大学毕业的时候,朝廷各部派人去学堂之中招纳吏员。今后自有这四个大学堂之中出来的学生,才能直接进入京师六部为吏员,将来提拔为官员的时候,也可以考虑进去年资。”
这些学堂招生何至于黑幕重重,简直是根本没有一丝正大光明。
这根子还在朱祁镇这边。
朱祁镇为了充足招生人数。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放宽了要求,是一个人基本识字,就能入学。但是随着这几个学校的行情见好。
慢慢的六部吏员还是有少府一些吏员,都从这些学校收纳人员的时候,更是不知道多少人想进去。
比如连于谦也觉得于冕在水利学堂,算是一条出路,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但是名额是有限,如此就自发形成了推荐制度。
要看谁的面子大,谁的后台硬,才能入学。
这一点,朱祁镇自然看不惯了。
只是有些朱祁镇看不惯的事情,什么时候发做就是时机拿捏的问题了。
朱祁镇说道:“至于中学,就是为大学堂预备生员,只有中学毕业的资格,才能考取大学堂,朕有意在天下各行省,两京六都司,都设一座中学,令有司编写一部通用教材。只有他们在各省毕业之后,并考中各大学之后,才能进入各大学学习,天下之间一视同仁。绝无偏见。”
“至于小学,朕不准备办,授权各省办,让有司出一分中学考核标准,只有考核过了,才能进中学。”
“先生以为如何?”朱祁镇问道。
朱祁镇这个框架自然是从后世直接搬过来的。这里面也有朱祁镇隐藏的一个巨大的野心,那就是用这个教育体系来代替科举。
只有的利益集团才能战胜另外一个利益集团。科举考试之中的同年,师生,不过是一场考试而已。
能有多少感情,更多是政治上的利益相关。
但是这些大学之中的同学,真要同窗数年。感情要比同年好多了。
当这些基于学校产生的新官僚出来之后,他们会喜欢士大夫这个旧官僚体系的人吗?
呵呵。
朱祁镇并不知道,甚至在朱祁镇有生之年,大概是看不见这一幕了,但是并不妨碍他种下种子。
只是于谦却是问题多多。
于谦说道:“陛下,准备些令哪个衙门管理?”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令礼部管辖,让商辂转任礼部尚书,专门负责这一件事情。因为这些人出来仅仅是为吏,。大抵少部分才能为官,故而各中学小学的教材,都要偏实用,而其注重算学。”
“不,应该是以算学为重。”
于谦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并不是于谦没有政治敏感度。
而是于谦很难将这些人从士大夫集团之中划出来。
无他,这些家各学堂真正能够进去的,都是各士绅家族,毕竟天高皇帝远,很多偏远地方的人根本不知道,京师还有这些学校,就好像于谦一样,于谦的儿子于冕就是水利学院毕业的。
但是于谦会觉得于冕是自己的敌人吗?
太搞笑了。
而且这些吏员掌控的,都是下面的基层岗位,可以说进士们一进官场,就是这些人拼命大半辈子的终点。
很多吏员一辈子能混一个官职致仕就不错了。
于谦又能看重他们的威胁。
他更担心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朱祁镇一直想做,但是一直做的很有节奏的废除吏有封建的制度,将胥吏纳入国家体制之中。
毕竟,眼前的事情很明显,这么多中学生大学生,岂不是最好的代替吏员的人选。
这些年,顺天府两个附郭县都改革了成功,再加上六部衙门之中的所有吏员都慢慢换成了个学远出身的。
形成了一套吏员考试制度。
这已经形成一个范氏了。于谦本心并不反对推行这个制度,因为他太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官场风气还是不错。
毕竟朱祁镇这些年一直操心,一次又一次的京察,将一批批人扫下来。但是大明距离百姓最近的一层,并不是官员,而是胥吏。
胥吏没有收入,他们如果不能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从下面收刮油水,他们一家都要去喝西北风去。
这样情况之下,胥吏之中风气能够好了才怪。
只是,一个字钱的问题。
为什么朝廷不为胥吏发工资,无非一个钱字。天下官员不过两万多,但是天下胥吏大几十万都有。
都发工资,并且加强管理,不管财政压力,还是管理压力都非常之大的。
第五十二章 负担
于谦想了想,想要委婉的劝谏一下,说道:“陛下,不知道陛下愿意给大学与中学多少禀食?”
禀食就是官府给的粮食,可以理解为补贴。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说道:“禀食?”
于谦说道:“陛下,如果陛下不打算给禀食的话,臣以为真正有才之人,不会走这一条路。”
“陛下不知道民间的清贫,臣不知道,陛下准备中学收多少,但是四座大学堂,每一界最少有一千人。而陛下也不会让中学所有人都考上大学,否则就不会,有考试之说了。”
“想来两京二十四省六都司,总共三十二所中学,每一界最少有数千人,总共加起来,就有一万多接近两万读书人。”
“真正有家底有才华的人,不会走这一条路,会走科举,而真正清贫有才华的人,也不会走这一条路,无他,科举可以在家里自学,只需要买书就行了,甚至买书不成,也可以抄书,借书。”
“而居于省城之中,各种开销之大,哪怕朝廷的学校不收束脩,也不是这种清寒的学子能够负担的起的。”
“如此一来,陛下所能招收的不过,是一些纨绔子弟,有能寄希望于何为?”
“还直接从科举不第之中选拔人才,入校学习,然后分配官职。”
朱祁镇心中立即否定了于谦的意见。
他想要的一个从底层与科举隔绝的体系。并不是从科举之中转嫁出来的另外一条路。
朱祁镇说道:“需要多少禀食?”
于谦沉吟片刻说道:“一个人一年三石粮食。”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三石粮食?”
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明人的记载之中,一石粮食在九十二公斤,一石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升,而一个壮劳力如果劳作,一天的口粮,就是一升,将近一公斤米。
不要觉得多,古代人吃饭没有油水,只能多持主粮。一般一个成年人吃饱,也就是这个数字。
如此算来,一石粮食可以供人吃上百日。三石粮食供人吃上三百日的饱饭。
但是正如于谦所言,这学校定然会建立在省城中,在省城之中生活也是需要开支的,如此一来。他也是需要开支的粮食的。
也就是说,这个补贴根本不够学生吹饱的。
于谦说道:“足够了,比起范文正公划粥割齑,要强上太多了。”
朱祁镇一时间见哑然。
范文正公就是范仲淹。他年少的时候十分清贫,每天晚上,他用糙米煮好一盆稀饭,等第二天早晨凝成冻后,用刀划成四块,早上吃二块,晚上再吃二块,这就是“划粥”。没有菜,就切一些腌菜下饭,这就是“断齑”。如此坚信的学习,才有所成就。
而于谦年轻的时候家境虽然好一点,但是他也是看见过当时同学的清贫与刻苦的。
所以,他觉得他定下的标准,已经够好了,最少能让学子果腹,不至于划粥割齑,比范文正公当初好上一点。
朱祁镇算算发现也不算太多。
而今的粮价虽然还没有降到二百五文一石,但是下降的趋势很明显,毕竟朝廷不再打仗了,如果朱祁镇什么也不做,粮价将来跌破二百文也是很有可能的。
虽然达不到盛唐之计,斗米十钱。但也能打破斗米二十钱的下限。
所以三石粮食还不到一两银子,如此而来每年的按三万学子来,每年补贴不过三万两,朱祁镇是补贴的起。
朱祁镇虽然心疼学子,但也知道,他不能提太高的生活标准,毕竟大明国情在这里的。
虽然朝廷很富,但是民间大部分人并不富裕。
朱祁镇说道:“那就按先生所言,这一笔钱内库出了。”
于谦说道:“陛下,凡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各部每年胥吏也要不了一千人,而地方各衙门也要不了一万人。”
“而且学子就读,可以苦一下,养其心性,但是如果入仕之后,却要养家。而今京师吏员已经过万之多,每年花费要数万两。”
“这十几万两于朝廷,是九年一毛,但是京师于天下也是一隅之地。如何二十四省,一并改动,朝廷何以承担如此大的负担,可以说不次于养兵之重,请陛下三思之。”
一千多万两的军费,是朝廷最大开支。将海关税,盐税,乃至茶税的收入侵占个七七八八的。
如果不打仗的情况下,一千万两或许稍少一点,但一旦打仗一千万两不够,最少一千三百或者四百万两,甚至两千万两。
这已经占据了朝廷开支近四成。
朝廷剩下的几成财政,要负责百官俸禄,藩王俸禄,皇帝的金花银,特别大头的是水利工程,驰道工程的经费,再加上时时刻刻都要准备的赈灾费用。
年景好的时候,可以结余一些,一百万两到几百万两不等。但是一旦有大灾,朝廷花钱如流水一般,并不比打一场战事,要轻松多少。
所以于谦实在不想朱祁镇做这一件
事情。
朱祁镇说道:“废胥吏定吏员这一件事情对不对?”
于谦说道:“对。”
朱祁镇说道:“对的事情,就应该做。即便不能全部做了,但也要一点一点的做起来,否则等到什么时候?”
“钱的事情,先生不用担心了。”
于谦说道:“陛下,已经加不得税了?万万不可再加税了。”
虽然朱祁镇做了不少事情,但是于谦看着朝廷赋税节节攀升,更多是担心,毕竟很多人觉得天下的财富恒定,不在官而在民。
而今朝廷财政收入每年四千多石粮食,一千五百多万两白银。这些数字比永乐中期都多出不少。
这让很多人都有些不安,特别是为了清丈土地,苏州那个案子,更是让很多人不安。
再从民间征税,实在是容易引起震动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这一点请先生放心,朕自有办法。”
之前周忱没有完成的金融改革,朱祁镇准备再次推行下去,这一次比之前有一个很多有利因素,那就是水利冲压这个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
毕竟,明军很多盔甲刀兵都是用这个办法打造的,稍稍改造一下,用来打造金银币,也是一样管用的。
再加上东北的开发,大量金矿的被发现,再加招远金山也有所出产了。还有佐渡岛的白银发现,让日本白银开采大大提前了。
毕竟日本本身就是一个金银矿富有的国家,而各地有金银的传说并不少,并不是只有佐渡岛才有的。
佐渡岛银矿刺激着日本各大名与幕府大量探矿,自然也会有发现。如此一来,日本的白银产量节节攀升。
而他们的白银大多都透过长崎进入了海东省,随即流入中国。
朱祁镇估算过,仅仅是白银铸造成银币,就有三成的利,每年最少有几百万两进项。当然了,这个进项并不稳定。
毕竟日本形式并不是太好的。、
去年日本使臣请册封日本太子一件事情,朱祁镇虽然知道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思量了好久,朱祁镇还是批准了。
毕竟,一来日本请封太子,按大明的程序并没有问题,不可能因为日本内部问题,就拒接日常,二来,朱祁镇甚至希望大明册封这个太子被杀了,正好借此将日本拿下。
日本的金银,朱祁镇可是心仪已久了。如果提前开采石见等银矿,就能给大明带来额外的收入。
金钱有时候就是武器,朱祁镇的武器,让他更好完成变法。
第五十三章 中学教材
于谦听了,心中微微黯然。
知天命之年,于谦少了当初棱角,变得圆滑起来。
但是于谦内心之中的坚持并没有一点点变化。
这也是于谦为什么不想接手首辅之位的原因,身体是一个原因。但是他与皇帝的政见不合是另外一个原因。
但是身在其位,于谦依然觉得自己应该发表意见,虽然他知道,皇帝一定不听的,于谦说道:“陛下,自从陛下亲政以来,屡兴大事,朝廷税收量出为入,臣以为民足,国无有不足,而今南重于粮,北重于役。陛下欲致大同,无过于减役轻税,与民休息,如江南之重赋,九边驿传之重役,都可以酌情消减,如此百姓才能同享太平之盛世。”
朱祁镇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知道。
周忱的财政改革更多是以户部为中心,是在中央层面的改革,对于最基层的田税,周忱不敢加一指于其上。
而清丈田亩,也并没有给百姓减轻多少负担。
北方重于役,南方重于粮更是没有一点变化。
甚至朝廷国力的增强,百姓付出的比之前要更多一点。
这也是对而今局面不同的解读。
朱祁镇是想做一个个彻底的改革,打通大明走向工业社会的道路。但是于谦的想法,是再做减法,限制朝廷开支,在维持朝廷运行的同时。让利于民,减轻百姓负担。让百姓过的更好一点。
其实,真正说起来,让一个普通老农在这里。估计他们举双手赞同于谦的意见。
只是朱祁镇看得更远,为了推进变法改革,他手中必须有更多的资源,工业化的结果,对百姓来说,是好事,是仁政,但是工业化的过程,就不好说了。
而今只有朱祁镇孤单的坚持。
此刻朱祁镇深刻明白了商君的话:“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言,朕记下来了。”
也仅仅是记下来而已。朱祁镇话音一转,说道:“先生以为兴学令可行乎?”
话说到这个局面,于谦还能说些什么?只是他求去之心,从内心之中再次升起,说道:“陛下英明,老臣不如。”
朱祁镇看着于谦的样子,就知道于谦不可能在内阁之中久留了。
甚至于谦用自己的威望帮助朱祁镇完成了辟雍之会,已经是报答了君臣之间知遇之恩了。要知道于谦虽然更偏向实用主义。但并不以为于谦对所谓新公羊的五
世说,有多少相信。
其实而今整个朝廷也是如此。
公羊五世说作为一套理论,有多少人真正信服?在朱祁镇心中也是有数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内阁的调整不能再拖了。”
之前,他一直拖着内阁调整,就是因为他现在要的是一个完全支持变法的内阁,而且有能力变法的内阁,其中每一个人,他都要好好斟酌。
无他,他要用内阁压制百官,并推进各种变法。
这才是他迟迟不肯下定论的原因所在。
只是,不管而今有多少相信变法的理论,总之变法从酝酿阶段进入了推行阶段,如果说而今兴学令,还有一些安抚朝臣的意味,下面的变法可就没有这么温柔了。
所以,他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内阁支持。
于谦似乎并没有这个心思。
朱祁镇说道:“先生就将此放出消息吧。”
于谦与朱祁镇统一意见之后,很快就兴学令的有关内容就出现在明报之上。
而今大明也都习惯了明报的存在。
政令正式拟定之前,先在明报之上吹吹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这个消息传了出来,让很多人先是失声,随即又开始对皇帝歌功颂德起来,毕竟办学这一件事情,在儒家理论之中,也算是政治正确。
从主旨之上,这一件事情无懈可击。
不过在细节之上,还有很多争论。
商辂以礼部侍郎的身份,主持了编纂中学教材。
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编纂了中学教材的框架。
商辂将刚刚编撰好的中学教材呈给朱祁镇看。
朱祁镇翻开一看,却发现其中占据教材一半内容都是理学的内容,四书五经一个不落,可以说道,只要在中学学习好了,就能考了科举了。
朱祁镇抬头看想商辂。
商辂说道:“陛下,臣也是不得不这样做。否则礼部内部根本通过不了。”
朱祁镇沉吟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将春秋的内容着重于春秋公羊传,至于其他两部都可以放一放了。”
就好像大学教材之中少不了马克思原理一般,在大明的学校之中,不学习四书五经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理学的影响力绝对不是朱祁镇一次会议胜利就能战胜的。不过朱祁镇不能在科举上乱动手脚,但是中学教材之中,着重新公羊的思想,却也是可以的。
商辂说道:“臣明白,臣下去就改。”
朱祁镇点点头,继续看下去
,中学其他教材分别为水利,文书,数学,账目,等一系列小吏必须掌握的技能。
随即朱祁镇将手中的书合了上来,说道:“暂且就这些吧,你只要做好了,将来礼部尚书就是你的了。”
商辂说道:“臣谢过陛下。”
朱祁镇对礼部并不是非要控制在手中,但是却容得有所谓的人以礼臣的名义看来限制他,所以商辂进入礼部,李实也是多次出使,是一个识时务通变通的人,想来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朱祁镇将商辂打发走之后。
朱祁镇变法的第一道政令就由礼部推行,共同建立三十二座中学,每一座中学不过能容纳数百人而已。
即便如此,全国各地的学子一共有两三万之多。
不过想要建成这个规模,估计也要在数年之后,特别是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比如在拉萨,估计在数年之后,拉萨的中学能够建立起来,就是一个不错的成果。
处理过这一件事情之后,太子来告别了。
而今辟雍之会的风波渐渐平息了。朱祁镇也不想将太子继续留在京师了。一来,在辟雍之会的时候,更多的是理念的冲突。
朱祁镇愿意将太子留下,让他感受一些这样的气氛。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要落实在具体的事务之上,倒是朱祁镇担心,很多大臣有意将太子绕进去。
到了那个时候,朱祁镇都有可能收不住手了。
朱祁镇或许自己并没有感觉,他早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政治家。在他心中,他的变法大业要比儿子的命重要的多了。
他想提前将儿子放出去,固然避免了父子之间的矛盾。但是如果父子之间真因为变法的事情发生了矛盾。那么他会怎么做?
这个似乎是一件不用多想的事情。
只是太子却报了一件喜事,说道:“父皇,太子妃怀孕了。”
朱祁镇听了,先是一喜。虽然他四十出头,就要抱孙子了。让他有些不习惯。但是皇室血脉传承,总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情。
只是他随即发现了太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顿时明白了太子的想法。
这是太子第一个孩子。
当然了,并不是太子在外没有女人,而是朱祁镇给过太子警告,长子必须是太子妃所生,如此才能免去很多麻烦事情。
但是太子常年在外,留在京师的时间并不是太长,这才是太子结婚好几年才有第一个孩子的原因。
如此一来,太子难免对儿子有舔犊之情,不想去安南了。
第五十四章 于谦的身体
朱祁镇说道:“让你留下三个月,等过了年再南下,虽然等不到孩子出生,但是你生在天家,自然要承受天家之任,你不是没有看过交趾那边的情报,交趾事情太多,又距离北京太远,很多事情必须当机立断,韩雍虽然是能臣,但是很多决定,是你能做的,而他不能做的。”
太子是金身的,在北京的时候,太子只是半君,皇帝光芒完全遮盖住太子的光芒,但是在交趾这个新占之地,太子的光芒是无人敢遮挡的。
一些韩雍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太子做来就毫无问题。
从根本的原因,还是交趾距离北京太远了,远到了等一件事情从交趾传到北京,北京在做出决定传到交趾,交趾的情况,就演变到了下一个阶段,之前的解决方案,完全不能解决交趾的问题了。
一个国家的控制能力是有极限的。
朱祁镇就感觉到了。
向西到伊犁,向西南到拉萨,向南到交趾,这都是到了极限的感觉。
当然了,如果建立起完整的海路体系之后,大明向南的控制力还能延伸,但是到底能延伸到什么地方,就要还航海的技术有多大的提高了。
太子在交趾的作用并非可有可无的,而且非常重要的,或许时间长了,也就慢慢不需要一个皇室成员坐镇交趾了,但是这个时间段,最少在十几年到二十年左右,新一代没有在安南治下生活的人成长起来。
安南这个国家,与这个民族也就慢慢的走进了历史。
在此之前,皇室成员在交趾坐镇,都是非常有必要的。
太子说道:“儿臣明白了,儿臣应该以大局为重。”
“如此就好。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喜事,来人,赏赐太子妃------”朱祁镇说到这里,一下子卡壳了,对于大明女人喜欢什么。他微微一顿说道:“绫罗绸缎各百匹,金银币各千枚,其他首饰什么的,让少府送上一批。”
怀恩立即说道:“是。”
太子说道:“儿臣代太子妃谢过父皇。”
朱祁镇说道:“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一家人,你不要在这里的,去看看太子妃吧,多陪陪他。就说我让你去交趾,他要怪,就怪我吧。”
太子说道:“父皇言重了。”
朱祁镇说道:“于冕一直在你身边吧?”
太子说道:“正是。”
朱祁镇说道:“让他过来,你快去吧。”
太子退下之后,不多时于冕到了。
说起来于冕三十多岁,比朱祁镇要小上几岁,单单看体型仪态来看,颇有当初朱祁镇初见于谦的样子。
朱祁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逐渐老了,反而越来越容易回忆起当初。
他看了于冕一会儿,才问道:“你父亲心意已定?”
在上次朱祁镇与于谦之间的裂痕出现之后,于谦就开始上书乞骸骨,二个月之内,六次上疏。
朱祁镇每一次都亲自挽留,但是都没有什么结果。
所谓道不同不同为谋。
于谦对朱祁镇太过激进的政策,并不是太看好的,他又没有办法挽回,再加上身体多年劳累,已经有几分不能支持。而今为皇帝办了辟雍之会,自觉不负朝廷,不负朱祁镇。自然不愿意在北京继续做他并不喜欢的事情了。
朱祁镇只能曲线救国,想通过于冕来挽留于谦。
于冕说道:“回陛下,父亲身体不好,长夜不能寐。双腿常常冰冷无比,臣母将其抱在怀中,如同冰块,关节之处,一遇天寒就痛,父亲秉性坚强,却常常深夜呻吟出声,臣恨不得以身相代?”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于冕说着说着,双眼含泪下跪说道:“陛下,非臣父弃君父,实在是臣父乃是南人,却常年在北,多年主持水利,又常常以身作则,浑身泡在水中,太医说,实是早年风寒入骨,伤了机理,老年发做起来。唯一在南方修养,尚有挽救的希望。”
“请陛下念在臣父一生为朝廷效力,请陛下放臣父还乡。”
朱祁镇低头说道:“朕竟然不知。”
朱祁镇知道于谦的身体不好,但是于谦身体不好到什么地步,却不知道了。毕竟朱祁镇日理万机,也不是可能关注于谦的脉案。
而且听起来于谦这个病根的做根本原因,就是修建水利。
他而今想想,觉得定然是治理黄河的事情。
倒不是说修建河北水利的时候,于谦就没有泡过水,而是从整体上来说,修建河北水利的时候,并不是太着急的。
于谦也不至于亲自下去。
但是黄河就不一样了。
不管是之前堵住缺口,还是修建两道长堤,将黄河新河道锁在其中,这都是非常急的。这个时候,很多时候,都需要于谦这个总督,到第一线激励士气。
现在想想,于谦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完成黄河新河道的工程。越是一个奇迹。
“罢罢罢。”朱祁镇对于谦有很深的感情,虽然之后双方因为政见的原因
,彼此之间从亲密到疏远,但是时间也冲走了所有的芥蒂,而今朱祁镇当初刚刚登基的大臣还有几个,也只有于谦了。
连刘定之当初也不过是一个新科进士而已。
朱祁镇对于谦的感情更加深沉且复杂。
他虽然不想让于谦成为大明的首辅,又觉得如果于谦真能诚心诚意的辅佐自己。那么要比刘定之强上十倍。
将来的变法,也就更好办了。
只是而今于谦真要走。朱祁镇还能说什么吧。
他一时间不想说话,一挥手,让于冕走了。
等大殿之中,只剩下朱祁镇一个人的时候,他从一叠奏疏最上面抽出一本,正是于谦乞骸骨的奏疏。
朱祁镇提起朱砂笔,悬空在奏疏上面好一阵子,只等一滴红墨打在奏疏之上,才迅速落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准。”
北京于府。
于谦在北京的府邸,还是御赐的。
当时并不是太大,不是朱祁镇不大方,而是于谦主动要求的。他的理由是他家里人口少,不需要这么大府邸,再加上于谦当初入京的时候,也不是大官。所以最后有了这个两进的院子。
于谦口中人口简单,而今也是一样的。
于谦家中,也只有于谦与老妻,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一个义子于康。
这个义子乃是于谦收养的孤儿。比于冕小很多,才二十出头。儿子自然是于冕了。于冕虽然而今已经娶妻有两个女儿,但依然跟着父亲一起住。
在古代这才是常态。女儿早就出嫁了。
一家六口人,再加上两三个仆役。之前还有官府派的仪仗。有六个人。都是锦衣卫。还有一队京卫士卒。毕竟当朝首辅,出入之间总不能没有人保护吧。
这些人都是朝廷负担的
而今于谦致仕朝廷已经批准了。
这些人自然都去了。
所以于家准备了两辆马车,于冕兄弟两人装车,将两辆马车都装好之后,于谦的老妻董氏还在府邸之中来回的看的。
于谦驻着一拐杖说道:“差不多都行了,这些都不要了。”
董氏说道:“怎么能不要了?这可都是好东西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随即一番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打向于谦。
于谦叹息一声,闭嘴不说话了。
于谦一辈子没有纳妾,与老妻相互扶持了一辈子,其实也知道,董氏只是舍不得的,那一次搬家都是这样,每一个小东西都不舍得扔,最后还是带不了。
第五十五章 送别
而且这一走,于冕不久之后,也会跟着太子去交趾。
于谦就准备将这房子还给朝廷。
董氏更舍不得了。只能一遍一遍的看。
于谦一辈子办过许多大事,但是一到家里,真正主事的人,还是董氏。一旦进入董氏的权力范围。于谦这位曾经大明最有权势的人,也只能闭嘴。
于冕与于康兄弟两人,只能给自己母亲打下手,不敢说什么。
这个时候,却见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里。
于谦抬头一看,说道:“怀恩公公?”
却见怀恩一身青衣,好像是一个小厮一般。他向于谦行礼说道:“于公,老爷想见你,请您移步。”
于谦微微皱眉,驻着拐杖说道:“带路吧。”
于谦跟随怀恩走了一里有余,推开了一个院子,却见院子里面有一颗大枣树,而今枣子都红了。
在枣树下面,有一个石头桌子,周围有几个石墩。
朱祁镇就在枣树之下,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仰头看着枣树,似乎在找枣树之上到底有多少枣子。
听门有动静,立即转过身来,却见于谦驻着拐杖,就要行礼,朱祁镇连忙上前搀扶起来,说道:“我这一次来见先生,不是以皇帝身份来的,而是以多年故友的身份来的。”
“先生无须如此。”
于谦说道:“虽然如此,臣也要劝谏陛下,白龙鱼服,一旦有事,奈天下何?”
朱祁镇说道:“我会注意的。”
而今的朱祁镇与之前的朱祁镇一点也不一样。
他似乎越来越喜欢动则出宫了。一来他很自信,自信能掌控住北京的局势,能在北京之中对他有所动作的人,还没有出生。
二来,却是朱祁镇很不自信。
他之后的所做所为,倒是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他到底是秦孝公,还是隋炀帝,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什么地方?
他其实不是太有底的。
也越来越怀疑下面的一些情报了。那么他有好几套不同的情报体系,依然如此。
所以很多时候,他更想亲眼看看一些东西。那么仅仅是京师也行。
这一次也是如此。
这个院子,其实是一座空房,乃是朝廷拥有的一系列官房一样。
在北京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朝廷拥有整个北京绝大多数的府邸,后来随着赐给百官,还有一些人走漏洞据为己有等等,朝廷手中所拥有的府邸越来越少了。
但是即便是少了
,但还是有的。
于谦的房子本来就是赐第。他周围自然大多数都是朝廷的房子,其中有些已经是别人家,但是还有一些掌控在朝廷手中,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由于朱祁镇来到很突然。所以只来到及将院子扫了一下,至于房子里面更是空空如也,落满了灰尘。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要与于谦在院子说话的原因。
朱祁镇看着于谦的拐杖,转移话题说道:“先生怎么用上拐杖了?”
朱祁镇记忆之中,于谦在朝中从来是站得笔直,在礼仪之上,从来没有一点缺陷,他从来不接的于谦用过拐杖。
于谦用手轻轻敲着双腿说道:“老臣这双腿,早就不中用了,只是在朝为大明首辅,岂能失了体面,而今什么也不是了。这才能放肆一点。”
朱祁镇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如同薛瑄硬生生逼着一口逆血,也不失礼。于谦在朝中不用拐杖,想来也是强撑着。
这可以说是面子,也可以说是一个儒臣的倔强。
朱祁镇屏退左右,说道:“先生执意要离去,我也不好挽留,只是临行之际,可有什么话要告诫我吗?”
于谦看着朱祁镇,犹豫了好一阵子。
于谦岂能没有话要说?只是他更知道说了就有用吗?
虽然于谦的身体不堪,但是这些对于谦来说,并非不能克服的。真正让于谦想要离去的原因,就是朱祁镇大刀阔斧的改革。
于谦说道:“老臣有一事不明了,还请陛下指点。”
朱祁镇说道:“先生尽管说。”
于谦说道:“陛下,除却清理胥吏之外,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先生,有些话,还希望先生保密。”
于谦说道:“请陛下放心,不管说了什么话,老臣出了这个院子,都会忘得干干净净的。”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知道遵化铁厂?”
于谦说道:“臣如果不知道,那就太孤陋寡闻了。”
遵化铁厂而今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号称天下铁器出遵化。遵化铁料甚至在西北都有,可见遵化铁厂名声之广。
朱祁镇说道:“遵化铁厂人数不少,工匠数千人,雇佣壮丁大概两三万人之多,还有一些百姓依附遵化铁厂生活,这些人满打满算,不过一县之地,但是先生可知道,遵化铁厂一年的利润在多少?”
于谦心中估计遵化铁厂的规模,沉吟了片刻说道:“三十万两?”
朱祁镇说道:“每年
在三百万两到四百万两之间。”
于谦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都有这么多?甚至可以说遵化铁厂一年利润,可以比朱祁镇没有进行盐税改革之前的大明朝廷白银收入。
于谦估计三十万两,是按照江南最富有的县来算的,他估计江南一个大县每年赋税三十万两,也是一个不能达到的数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遵化铁厂每年的利润有这么多?
遵化铁厂是少府所有产业之中最赚钱的一处,没有之一。
当然了,少府其他产业,大多数都能赚钱。不过遵化铁厂的钱几乎上都没有被抽走,贴补到军中,蒸汽机研究,等等方面了,每年上缴的才几十万两,这才显得不显眼。
朱祁镇乘热打铁说道:“先生,少府每年收入,已经大体与盐税相当了。”
少府内部以遵化铁厂为核心的钢铁系,以景德镇为中心的陶瓷系,以江南织造为中心的布匹系,还有在漠北有不少皇家马场,还有毛纺纺织。至于海上贸易,京城的商铺租金等等,杂七杂八的收入,每一项都几万两收入。
所以少府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这也是一种必然。
少府在刘定之手中,做到了两件事情,第一是大分工的体现,改变之前小作坊的手工业。
第二,就是将少府很多直接服务于宫廷的部门,或分割或发卖。完成了将少府从一个宫廷服务机构,变成了一个纯粹的生产部门的转变。
当然了,少府依然存在服务宫廷的属性。
这样的情况之下,虽然少府之中有着这样那样的弊端,但少府的生产效率高。在成本就能压制其他商人。
当然了少府的背景也是少府大力发展的因素之一。
毕竟整个大明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业社会,其中有很多的事情,都不可能用钱来解决,如果一个商人从一地发展到另外一地,定然要拜码头。
但是少府是什么?
少府是皇帝的私产,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将主意打到少府头上。
而今的少府令石璟,萧规曹随,并没有对少府有什么改变。说起来石璟也不是第一流的将领,但是在少府这个位置上,却是护短的很,又是在战场之上真刀真枪杀过人的,更是有底气。
为少府发展撑腰。
其实已经有不少官员弹劾少府剥夺民间之利,但是都被石璟一个个给顶过去了。
而今的少府,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而这个庞然大物更是给了朱祁镇信心。
第五十六章 朱祁镇之心
于谦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于谦知道宫中有钱,但万万没有想到宫中有钱到了这个地步。
这也是朱祁镇在很多事情上,大包大揽的原因。
什么没钱,内库出五十万两,这个也没有钱,再出五十万两。
于谦说道:“陛下,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说道:“让我看来,从古到今,天下人都是出土了刨食,百姓也是,朝廷也是,但是土地能养得人是有限的。大明从开国到而今,人口最少增长了数千万。我自信在大明诸帝之中,也算是拔尖的一个,这个问题,我不来解决,难道留给子孙,最少太子是解决不了这么问题的。”
于谦其实也隐隐有所感觉。
少府其实是北中国的商业霸主。特别是铁业绝对霸主。在其他方面也有插手。
只是少府大多时候是生产,并不参与下游商业行为。各地铁匠铺都是卖铁,而这铁都是有商人从遵化卖来的。
北京马市之中马,有不少都是皇家马场出产的。
只是少府并很少与百姓发生关系,即便是最接地气的产业,在京城之中收租,也是与这些店家发生关系,并不直接与百姓相关。
而且北京本来就是各方面都有皇室的影响力,百姓也习惯了与宫里面的人打关系,不像外地的人那样大惊小怪。
这些东西不细想,是想不到的。
毕竟,而今大明商业与官场联系的并不是太紧密的,刚刚有些苗头的晋商,也在扬州盐案之中,被当头一棒。
不如后世官场几乎与商业抱团了。
所以于谦不清楚,也是正常。
朱祁镇见于谦不说话,说道:“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于谦说道:“陛下,少府种种,不管是官山海之策,陛下何以觉得少府可以养人?”
于谦的评价一针见血,点出了少府能赚这么多钱的原因,少府本质上是管仲提出官山海这个政策的延续,是因为垄断地位才有现代的成就。
特别是铁。
盐铁专卖古代都有。
而今不过是换了一模式而已。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看过端木子?”
于谦说道:“看过。”
虽然这一本书是皇帝授意让人伪作的,但是皇帝一举一动,都会引得百官解读,但是仅仅是看过而已。
朱祁镇说道:“少府模式就是分工的模式。用这个办法生产,可以生产出更多的东西。比如铁。正统前期,百姓
家中有一副铁打的农具,就足以当成宝贝传家。而今别的地方不说,单单说河北,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铁制农具。”
“河北这些年成为北方粮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朝廷驱除瓦刺,平安南,少府也是有功的。这就是国力,有如此大的国力,足够朕为大明百姓开拓土地。”
“只是少府坐大,非大明之福。只是少府模式已经有很多人效仿了,少府有多赚钱,先生也看见了,朝廷如何不对这个形式进行征税,单单从土地上征税,恐怕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倒是朝廷的赋税反而不如一家之富,朝廷当如何维系?”
于谦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有一家拥有年收入一千多万两的产业,但是他却很明白,大明朝廷是很难允许大明民间有少府这样的工厂的。
别的不说,单单说一样,那就是矿业。
朝廷对矿业一直是很堤防的,特别是在叶留宗起义之后,都担心矿徒一旦起事,闹出的事情,不可收拾。
同样性子的,朝廷对于无故聚集百姓也是很提防的,谁知道你是游庙会,还是准备造反的了,而且很多邪教造反第一步,就是聚集人员。
所以,想在大明发展大工厂,根本不大可能。
即便江南很多有织坊,但是这些织坊更多是依靠织机,并不一定要将人聚集在一起。
所以像遵化铁厂一般,聚集数万人一起劳作的的大工厂,只能是官家的,不可能是私人的。
朱祁镇想从商业生产之中征税的想法,于谦也并不反对。
但是他也知道,这些行为都是最基层的胥吏去做的。
官员的贪污可能是特定的,但是胥吏的贪污却是一定的。不管有什么精明法度,最好都要胥吏去实行。
即便是收粮食,胥吏还有淋尖踢斗,就是将量器之中粮食堆出尖,然后狠狠一脚踹在量器上面,让上面粮食滑落一地。
甚至厉害的人,能一脚踢下来半斗,反正掉到地上的粮食,都让胥吏自己分了。
如果让他们这些人去征收更复杂的商业税收,只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一刀切,所有工厂都活不了,要么他们与这些工厂主狼狈为奸。只缴纳一点点的税银,其余的都被他们给吞了。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朱祁镇想要的。
所以,朱祁镇才会数十年如一日,与胥吏这个阶层过不去,非除掉他们不可。
朱祁镇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又将蒸汽机说了出来,说一旦成功之后,从北京到南京,就能缩短到十天之内,大批粮食物资军队,都
能从北京到南京。
到时候朝廷粮草赋税运输,都可以借助铁路,不再担心,消耗民力,百姓只需将粮食送到县里,然后从县里运上火车了。
哪里有水旱蝗灾,都可以很轻易的平定了。
如是等等。
人都害怕孤单与寂寞,即便是皇帝也是如何?
朱祁镇即便坐拥天下,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人,最心里的话,是从来没有也不敢也不能对别人说的。
他只能给于谦说。
并不是想于谦理解自己,只是他信任于谦,知道这些话,于谦决计不会说出去。
而能让朱祁镇信任的人也唯有于谦了。
朱祁镇好一阵子,才说道:“先生,您以为我所言如何?”
于谦说道:“陛下,臣老了。自数年之前,就觉得老来糊涂,有些很简单事情也屡屡出错。今日陛下如此问,老臣也不知道陛下所言,能不能达成。”
“只是,陛下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也只能陛下去判断了。只要陛下秉承爱民之心,何事不可为之。”
“老臣实在是没有什么人可以教给陛下了。”
朱祁镇听了,只觉得心中一酸。
任何学问做深了,你就会发现,在这领域之中,你才是权威。没有任何人可以指点你。而今朱祁镇就是这个状态了。
于谦听朱祁镇自成道理,又有一些成果。于谦不是那些大儒,根本没有经历饥荒,洪水,干旱,饥饿。而于谦一辈子赈灾,治水,修缮水利,什么事情没有见过。
他不在乎一些理论上的问题,什么三代之治。
他只看能不能解决这些问题。
朱祁镇给他讲的这些东西,要比什么五世说让他信服。
但是真得对吗?真的能行吗?
于谦也不知道。
这是他唯一能告诉的朱祁镇的话了。
朱祁镇提出的问题,想要发展的东西,想要解决的问题,已经跳出了这位老臣一直的经验之外了。
于谦在朱祁镇很小的时候,被调入京师,被朱祁镇信重。在于谦的眼中,朱祁镇一直是一个少年的形象。
就好像很多长辈看晚辈,不管晚辈多少岁,在长辈的眼中都是孩子。
唯一在晚辈做出了长辈看懂不明白,却取得了很大成功的事情,长辈才觉得晚辈长大了。
而今于谦就是如此看朱祁镇说道。
有朱祁镇这番话,于谦虽然很多东西不是太能理解的,但也足以安心了。最少皇帝爱民之心,一刻也没有变过。
第五十七章 驰道利弊
朱祁镇与于谦临行时候,一番密谈。
从来没有人知道。
因为朝廷之中的人,都被内阁变动牵动心肠。内阁之中,同时去位的还有王文,罗通。
罗通的去位,乃是朱祁镇拉拢军队的一种举措。
兵部尚书换成了资历浅薄的程信,虽然他有一个好儿子,在这一次展露头角的程敏政,但是就程信本身的资历来说,他在兵部尚书位置之上,发挥不出什么作用。
同样的官位,在不同的人手中就有不同的作为。
让王骥在兵部尚书位置之上,他能压着五军都督府变成闲职,而程信能守住兵部而今的权柄就不错了。
甚至王越反而在很多事情上侵占兵部职权。
在这一场变法之中,朱祁镇最重视的就是兵权了。
虽然他不想事情发展到他必须动兵才能将事情推行下去。但是军方的绝对支持,却也是朱祁镇丝毫不能退让的,所以朱祁镇对军队要优容一些。
如此一来,内阁之中,能保持位置的,只有刘定之,郭登,王永和三个人。
刘定之就不用说了,郭登也不用说了,而王永和好像是一个隐身人一般,丝毫在内阁之中并没有什么作用。
因为王永和是工部尚书出身。朱祁镇这么多年大小工程不断,不管是漠南漠北的驰道,还有各地的水利,甚至营造水师船只,修建城池,等等。这些事情都是王永和协调负责的。
说起来,都是一些脏活累活
都是一些没有问题大概是应该的,出了问题要挨板子的事情。
王永和负责这些事情,都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可见王永和的能力,可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而且做工程的都知道。
这事情一定要与给钱的人搞好关系,否则,有办法折腾你。
所以王永和刚刚开始或许是为了工作,与负责财政的刘定之走得很近,后来就慢慢的成为了刘定之的跟班,算是刘定之一党的。
如此一来,内阁七人之中,只有三个人,要补充四个名额。
这是几次增补内阁成员之中,名额最多的一次,与曹鼐内阁一次被罢的时候,相差仿佛。
只是这一次内阁,有一点点难产。
这是朱祁镇故意。
无他,而今到了正统三十一年冬季了。
一般到了冬季,内阁就有一丝清闲功夫。虽然六部会账,内阁也要参与其中,但是真正忙的是六部尚书,特别是户部尚书。
内阁大学士们倒是可以清闲一点。
朱祁镇选择这个时候,也是故意的。
这四个名额久久不决,朱祁镇其实在看下面的风向,或者说朱祁镇要下官员看清楚风向。让他们知道什么样的人得到提拔,从来将推行变法,向皇帝靠拢就能得到提拔的概念植进大明官员的脑海之中。
毕竟,朱祁镇有多少想法,真正做事的人,还是天下百官。这一次内阁补选,就成为一次显示朱祁镇意志的吹风会。
其中内容,无非朱祁镇授意一些,将一些声望很高的官员,推举上来,然后朱祁镇拖延,然后否决。进退之间。然后选拔这一次,辟雍之会之中立下功劳的大臣,如陈文,徐有贞,王恕,丘濬,商辂等等。
当然了,陈文,徐有贞已经近乎板上钉钉了。
但是丘濬,王恕,商辂几个人资历来稍稍浅薄了一些。
这种风暴在京师酝酿的时候。
于谦已经离开了京师,于冕留在京师侍奉太子。跟着于谦离京的只有于谦的义子于康。
他们先乘坐驰道的马车,不过半日就从北京到了通州。
按理说,从到了通州之后,就能改乘船只,通过运河南下,但是于谦依旧乘坐驰道的马车。无他,于谦虽然听说过驰道之能,但是真正乘坐却没有多少次。
他虽然已经决定致仕,但是内心之中,还是关心国事的,特别是他从西北回来之后,建议朝廷先修从西安到轮台的驰道。
他也担心,此事有害于百姓。
于是乎,他在一次驿站下车之后,找了驿站之中一个民夫给了几个大钱,问了一些话
这民夫见于谦身边不过三四个老弱妇孺,只有义子于康两三个年轻伴当。
只当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官宦人家,自然没有隐瞒的意思。
于谦问道:“这驰道来了,可有好处?”
这民夫自称三十多岁,但是满脸皱纹,头发虽然没有发白,但也枯黄的如同干草,说道:“是有好处,之前缴纳赋税,都要运输到了边关的仓库,要运好几百里,而今只需运到驿站就行了,就在那里?”
这民夫一指,于谦顺着看过去,却看见一排排的库房。于谦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地方官,不用进去看,直看外型就知道这些房子就是粮仓,当然了,至于里面有多少粮草就不知道了。单单看库房的规模,大概能容纳一两万石粮食。
北方一个县的夏秋两税大抵就这么多,当然大县小县有所不同,与江南重赋是没有办法相比的。
其实这
个现象,于谦也有发现,要知道驰道并非火车,驰道与驰道之间相隔几十里就会换马,所以驰道站点,要比火车站点更加密集。
而每一个站点都有仓库。
于谦心中其实已经有所猜测了。
不过,民夫所言验证了于谦的猜测。
民夫说道:“缴纳的赋税,而今都运到这里就行了,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可省了大力气了。”
南方重于粮,直接表现为江南重赋,而北方重于役,就是指北方各县运输到边关的粮食。
于谦是做过地方关的,也是他提出很多地方运输到边关的粮食,七石不能到一石。
单单看着这一点,似乎是一个大大的善政。
于谦说道:“可有什么坏处?”
民夫叹息一声,说道:“如果说坏处,就是这里了。”民夫一指面前。
虽然驰道号称能日行一两百里,但是一般不赶时间,很少会这么做,不说换马休息的时间,单单在驰道上奔驰的马车,滋味都不是那么舒服的。
想想没有什么减震的马车奔驰起来,那种摇晃的滋味,想想明白了。
一般来说,奔驰一站,就会休息一会,然后再奔驰一站,这样一站站接力前进。如此一来,就给各个驿站来说,是一个发展的机会。
但是,对百姓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无他,驿站的经费乃是朝廷与地方共同负担的。
甚至说,驿站的经费大部分都是地方筹借的。
但是驿站的经费是一个无底洞。
大明刚刚开始的时候,对驿站的使用,还是有严格规定的,只有在兵部领了牌照才能使用。但是随着法度松弛,很多人都无限制使用驿站。
这样就出现了大量的亏空。
要知道驿站是不用给钱的。
朝廷给的经费是有限的,但是亏空是无限的,就会摊派给地方。而地方也没有那么多经费,更多让百姓来承担这样的经费,或者让百姓来服役。
百姓的各种重役之中,驿站就是其中之一。
而今驰道通行,朝廷下拨的钱粮多一点了,但是同样的问题仍然存在着。甚至比以前更严重了。
但是即便如此,这个民夫还是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比以前要好多了。”
是啊,比起之前跋山涉水肩抗人推,将粮食运输到数百里外去缴纳赋税,而今在家门口出些力气,已经好上太多太多了。
于谦虽然没有当初说些什么,但是将这一件事情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