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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全文阅读

作者:名剑山庄     明天子txt下载     明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故地重游

    于谦对朱祁镇变法思路,其实一直是有些担心的,不过眼前的事情,却要变一变了,这就是驰道这个体系与大明原来驿站递运体系两者之间,并不协调所致。

    于谦存了这个心思,每到一个驿站,都坚持付钱。虽然于谦的待遇,让他不用出一分钱的。

    虽然于谦致仕了。

    但是朱祁镇给于谦的待遇一点也不差,首先是爵位,封安国公,虽然这个国公,更多是一个虚衔,并没有多少赐地,但是该有俸禄还是有的。并有太师的散官,两者之间的俸禄相加,每年大概有千石上下。

    按照而今的米价,于谦每年的俸禄大概有四百两白银上下。

    看起来不算多,但是对比京营战兵一年俸禄不过十二两上下,就知道于谦的俸禄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笔很大的钱了。

    于谦大部分钱财,都是回报杭州宗族,还有一部分资助书院,等等。

    于谦并非没有钱,只是他习惯了简朴的生活。

    于谦也是赐驿还乡,自然有资格使用驿站,但是他看到一路上情形,哪里忍心用这些民脂民膏?

    不过,到了保定之后,于谦就不走驰道了,而是一路沿着大清河向东,不是却看别的,就是去看三角淀。

    无他。

    三湖五河工程,乃是于谦一辈子最深刻的印象,也是他一直挂在心上的事情。

    更不要说,于谦年老体衰,这一次,大概只能梦里能来一观了。他不能将所有的工程都看一遍,但是最最重要的三角淀,还是要看一看的。

    而今,正是枯水期。

    河道之中有大片的滩涂。

    只有河道之中,有一线流水潺潺而流,显示着单薄之极,与两岸坚固的河堤,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做了无用之功。

    但是于谦却知道,每到夏秋之际,大清河的汛期有多么的迅猛。

    于谦让老妻带这仆役在客栈休息,他带着于康,父子两个人,沿着堤坝行走,于谦驻着拐杖,还时不时的用力敲击,听一听声音。

    来判断堤坝的情况如何?

    当然了,这种判断其实很不靠谱,于谦能凭借的是自己的经验而已。如果于谦还是官员,来这里视察,自然要用各种手段。

    但是而今他已经致仕却只能如此了。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三角淀这里。

    却见一片汪洋,浩浩荡荡,虽然因为天气,湖面之上大片片莲花都枯萎了,但还有残荷形成各种各样的摸样。

    给人一种萧索之中,蕴含着生机。

    于康跟随于谦在西北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湖泊,忍不住说道:“父亲这个湖是您挖出来的,真的好大啊?”

    于谦叹息一声,说道:“千万两白银,得有此湖,岂能不大?”

    于谦驻着拐杖,一步步的向一处庙宇走去。

    远远的看见庙宇,似乎香火很是旺盛,规模也不小,就在三角淀旁的一座土山之上。远远看过去,有数重院落。

    于谦远远看过去,说道:“变化真大啊?”

    这个庙宇是于谦所建的。

    当初三角淀修缮好了之后,百姓自发的向为于谦修生祠。于谦吓了一跳,竭力劝住之后,才将这个生祠改成了龙王庙。

    而这个土山,正是从湖里挖出来的土堆积起来的。只是当时这个龙王庙,只有一间房间,还有一个龙王塑像,而后有一个瘸腿老军守着而已。

    只是而今却有数重院落,让于谦一时间不敢认了。

    于谦在于康的搀扶之下,登上这个不高的土山。

    于谦跟随着陆陆续续的人流进入了庙中。

    于谦河北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一代人的时间,这些人都不认识这个老人。

    于谦忽然看见一个石碑,上面刻着一首诗:“峥嵘头角信非雄?变化飞腾顷刻间,等闲吸尽四海水,化作甘霖拯乾坤。”

    于谦手指在字迹刻痕之上,慢慢的移动,这是他当初为这个龙王祠写的诗。多年过去,他似乎都忘记了,他曾经写过这一首诗了。

    “大人?”一个颤抖的声音在于谦身后传过来,于谦转过身来,看到一个白发老头,一时间认不出来?

    于谦说道:“你是?”

    这白发老头说道:“大人不认识我,我乃本地里正,当年大人修建龙王庙,还是我领头扛得大梁。大人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等好去迎接?”

    于谦说道:“如今我已经辞官归乡,就不用惊动地方了。”

    这个白发老头说道:“这怎么能行,如果让人知道大人来过,我们却没有招待,非被撮脊梁骨不可。”

    这个白发老头似乎很有威望,一声令下,自然有人过来,一时间不知道多少老头子过来了,很多是当年于谦的旧人。

    于谦当初在河北从来是轻车简从,来去匆匆,与百姓直接交谈,毫无忌讳,这才能深入了解河北地势。正因为在这种深入了解之下,才能规划好河道路线。

    最后完成了这个大工程。

    所以百姓之中认得于谦的

    人有不少。

    只是于谦更多觉得眼熟,很多人都不认识。

    消息传来,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过来,各自拿酒肉,就在龙王庙之中,摆下筵席。一时间,于谦居然拖不开身来。

    这就是于谦在河北之地的威望,即便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这股威望依然凝聚不散,很多后生没有见过于谦,但是听父祖讲过,而今都来给于谦磕头,即便是拦也拦不住。

    可见当初杨溥捧杀于谦,让于谦不能入京,或许有政治算计在里面,但是对于谦在河北的威望,却是一点也没有说错。

    于谦无法,只能留下来吃酒了。

    于谦感慨道:“这龙王庙变化太大了?我都不认识了。”

    白发老头笑道:“大人走后,河北因为水利之故,年年即便不是风调雨顺,但也有水浇地,有收成。”

    “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我就与附近的几个庄子领头了商议了一下,觉得这是托了龙王的福气,就各自出人手,修了修这个庙,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将龟丞相,还有各个龙子,龙女都给供奉上。”

    于谦轻轻一笑,只觉得有些好笑。

    但是老百姓就是这样,很多庙宇里面乱七八糟的神邸供奉在一起。而今百姓觉得龙王有功,恨不得将龙王一大家子都供奉上去。

    什么龙母殿,龙子殿,龙女殿,可不就变成一大堆建筑群了。

    不过,这个庙也是于谦修的,在当地官府报备了,也算不得淫祀。于谦虽然也觉得道理不通,但也没有多说的意思?

    “说起来,应该供奉大人才是。”旁边的一个老头说道。

    此言一出,居然有不少人的符合。

    于谦微微皱眉,还不等说话,旁边的白发老者连忙说道:“胡说什么的?活人不能供奉的,否则与人有害。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这才将这一片混乱给压了下来。

    于谦心中叹息一声,心中暗道:“这里不能久留了。”

    他固然喜欢这种淳朴的气氛,但是却也知道,这里待得时间长了,会授人以柄,于谦已经退下来了,自然不怕,但是对于这些百姓来说,随便一个七品小官,就能整治他们生不如死。

    于谦与这些乡老一起饮酒不提,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于谦就与于康离开了这里,乘船顺着运河南下,离开了这一片他奋斗过数年,留下无数回忆的土地。

    只是他并不知道。等他百年之后,河北大地之上一片于公祠,其中最大的就是龙王庙,于谦的塑像在上,龙王在下。也算是一出奇景。

第五十九章 故人相逢大江上

    于谦虽然一路上走走停停,看看黄河大堤之上,又看看运河两岸,一路上速度并不快,行踪也泄露出去了。

    只是后来有很多地方上头面人物,想要延请于谦,于谦嫌麻烦,就提高了速度,只是到了扬州,于谦的身体有些不大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路途疲惫了。

    毕竟,在现代旅行是一种休闲方式,但是在古代旅行,却是一种能要人命的事情。

    于谦换船准备,渡过长江顺着运河,直接到杭州。

    只是船行大江之上,忽然有一艘大船拦住了去路。船上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人说道:“于叔父,家父有请。”

    于谦看着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有些眼熟,说道:“阁下是?”

    这个年轻人说道:“在下曹瑞,家父曹公讳鼐。”

    于谦说道:“原来是曹兄之子。曹兄可在船上?”

    曹瑞说道:“正是。”

    于谦说道:“既然曹兄有请,我岂能不去?”

    于是上了大船。

    这一艘船很大,曹鼐也迎了出来,两人相对一笑,都笑对方成为一老翁了。

    当年在河北水利上面,两人是盟友,一个在中央发力,一个在地方用心,之后工程一成,曹鼐就背后给了于谦一下,于谦入阁无望,只能在地方大员之中不断的专任。而曹鼐在反对朱祁镇与瓦刺大战态度坚决,被朱祁镇一脚踹到了云南。从此也没有再进京的可能。

    曹鼐而今虽然是南京留守,但是曹鼐更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一辈子就坐死在这个位置上了。

    而且南京留守的权力一直在缩水之中。

    南直隶而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地理名词了。

    从朱祁镇一登基就筹划着分解南直隶这一件事情,已经大体上完成了。

    南直隶所辖的府县都已经分割到安徽,江苏两省了。当然了,名义上南京留守的权力极大,两个省仍旧在南京留守下辖。

    但是实际上,分出去的权力,从直接掌控,变成了间接掌控。曹鼐想要对两省有所动作,就必须通过两个巡抚。

    所以曹鼐的权力大大受到了限制。

    他真正能够掌控的不过是应天府。

    甚至可以说,曹鼐而今的权力不过是一个大号顺天府知府而已。

    当然了,朝廷有事于江南,一般会让曹鼐督办。曹鼐才有些事情做了,不论清丈上,还是督运安南粮草,等等事情之上。

    但是朝廷也不会一直有事的。

    曹鼐在南京留守的位置上,很是清闲。

    这才知道于谦南下,从南京发舟,东行一两百里,截住于谦,相会与大江之上。

    曹鼐引着于谦入了船舱之中,曹鼐说道:“千秋万寿宴上,不过遥遥一面,不得深谈,而今才有机会,与古人一谈,遥想当年,我所做所为实在是可笑之极?”

    曹鼐所指,就是指当初并没有为于谦说话,导致于谦一辈子只能在外。曹鼐之后与于谦一样的命运,他深刻的体验了这种痛苦。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他们起居八座,到什么地方都是一方大员。但是对于这些有政治抱负的人来说,唯有京师,也只有京师才是他的决斗场,是他们的归宿。

    曹鼐看着一个个小辈,你方唱吧我登台,心中能够好受了才怪。

    也正因为如此,曹鼐深刻的理解了于谦的痛苦,这一件事情在他心中已经变成一根刺了。

    于谦轻轻一笑说道:“回首一生,谁不可笑?”

    只是于谦与曹鼐不同的。

    曹鼐一直在中枢,甚至还当过首辅,他其实留恋在中枢的权力,但是于谦科名不好,就是从地方官之中一步步升上来的。

    于谦作为地方官的经验,要比当京官的经验多太多了。

    虽然当时不能入阁,他也有些失落,但是于谦很快就调整过来了,甚至觉得在地方上其实也不错。

    以于谦的名望资历,不管在什么地方当地方官,都是高一格的存在。根本没有人敢于谦唱对台戏。

    但是他在京师仅仅当了一年首辅,就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于谦习惯于做事,他虽然为朱祁镇完成了辟雍之会,但是背后的折冲与协调,让于谦很不习惯。

    这也是他辞官的原因之一。

    在地方上,于谦是一言九鼎的存在,但是在京师,他是皇帝的副手。这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曹鼐也轻轻一笑,笑容之中,隐隐约约有些释怀,说道:“多年以来,在西北可好?”

    于谦说道:“还好?你在南京感觉怎么样?”

    曹鼐轻轻一笑,道:“也很好,秦淮风月,江南烟雨,能软了我这个北人的骨头。”虽说曹鼐如此说,语气之中,有一种自嘲的情绪。

    于谦轻轻一叹,也没有说什么?而是举杯。曹鼐亦举杯,两人对饮一杯。

    这一杯下去,两人话匣子就打开了。

    说实话,他们两个人都是而今大明元老重臣。

    当然了,并不是说资历老,就是元老重臣的,比他们两个人老的大臣并非没有,必须也曾经担任

    过显赫的职位。

    比如江渊。曾经担任过大学士。

    两人同样的经历,让他们两人有共同话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人把酒临风,江风迎入怀抱,吹得两人衣带飘飞,恍惚间好像神仙中人。

    大江茫茫迎入眼帘之中,恍如之间,似乎目极虚空,再无他物。

    曹鼐忽然问道:“于兄,你后悔吗?”

    于谦说道:“后悔什么?”

    曹鼐说道:“当初杨溥捧杀你,你如果避开修河北水利的差事,最少能执掌内阁数年。”

    曹鼐之所以不多说,却也明白。

    朱祁镇不会让一任内阁长久掌控权力的,朱祁镇虽然不是换内阁如流水,但是从他登基以来,到而今,内阁成员也换了二十多人了。

    至于内阁的核心,也是内阁首辅,没有一个人掌控十年以上,而今于谦又创造了最低记录,不过一年上下,就罢相。

    于谦说道:“不后悔,百年之后,谁记得我大明首辅有多少个,但是我却记得河北山水,河北山水也记得我。求仁得仁而已,夫复何怨?”

    于谦反问曹鼐,说道:“怎么你后悔了?”

    曹鼐沉吟片刻,说道:“不后悔,当时大明与瓦刺开战,胜负未明,但祸已先致,猫儿庄之战就是证明。”

    虽然如此说,但是曹鼐到底后悔不后悔,只有他知道。

    曹鼐说道:“于兄从京师而来,陛下欲何为,可否告知一二?”

    于谦微微一顿,立即想到曹鼐来见他,决计不是简单叙旧这么简单,果然是打听陛下的心意。

    于谦却没直接回答,反问道:“如果你知道,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就数败瓦刺,尽复漠北西域,武功尚在太宗皇帝之上,当初你会阻止陛下吗?”

    曹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当然是不会了。

    曹鼐当初反对朱祁镇,大部分也是公心,他看到与瓦刺开战的危机,猫儿庄之战,也证明曹鼐所看到的危机,并非虚假。

    但是知道大明而今的战绩,还会不会反对,肯定是不会的。

    于谦说道:“曹兄而今六十有三吧?”

    曹鼐说道:“愚弟小兄长四岁?”

    于谦说道:“而今我脚寒之症,夜夜发做,几不能眠,每日起来,枕头上都是头发,想来天年将至,却不知道曹兄觉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如果问这个问题的是别人,曹鼐定然不会给好脸色。但是问这个问题的是于谦,曹鼐心中不舒服,但也没有直接反驳。

第六十章 一树梅花开

    直接问人还能活多久,实在是一件失礼的事情。

    于谦却毫不在意,说道:“当年陛下能与瓦刺之战,谁能想到这个结果。而今陛下深思熟虑,他想做就去做吧,我们区区几个老臣,又能做什么事情?即便你能拦得住一时,又能拦得住多少时间?”

    曹鼐说道:“于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身为国家大臣,岂能看陛下误入歧途?”

    于谦说道:“陛下是非常之主,自然行非常之事。你觉得这一件事情,但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对错尚且不知道。你怎么说陛下是错的?”

    曹鼐说道:“陛下背离祖宗之法,用邪说异道,岂能不是错。”

    于谦说道:“我觉得公羊就很好。”

    “你-------”曹鼐一时间气极。手指着于谦,一副不认识于谦的样子。

    于谦轻轻一叹,说道:“如果不是太子妃怀孕,太子今年就要去交趾了。”

    曹鼐忽然听于谦荡开一笔,不知道是何用意?

    于谦说道:“陛下,今年四十一岁了,本朝太祖享年七十,太宗皇帝享年六十有五。”于谦微微顿,有些话不用直说,曹鼐立即明白。想来陛下天年也不过二三十年之间。

    于谦继续说道:“我是见过太子的,太子文武双全,乃是明君。陛下能放能收,如果变法不成,这个摊子,陛下自己会收拾,决计不留给太子的,如果变法有成,太子也是守成之君,自然也会改陛下之政,去其激进,用其精髓。不用杞人忧天。”

    于谦退下来,其实就是对朱祁镇能力的认可。

    除非朱祁镇暴毙,否则于谦相信,一旦变法向朱祁镇不想看见的方向进行,朱祁镇是有办法挽回局面的。

    这是朱祁镇秉政三十年来,给于谦,以及天下人的信心。

    这也是为什么于谦虽然看不明白朱祁镇给大明未来开出的药方是什么,但不强力阻拦的原因之一。

    曹鼐听了之后,对于谦说法,并不是完全赞同,但也承认于谦说的有道理。

    从时间的维度来看,而今曹鼐的时间并没有朱祁镇的时间多,但是从朱祁镇的时间又没有天下读书人的时间多。

    二三十年,对一个人是大半辈子,但是对一个国家或者社会来说,却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朱祁镇的威信与能力,让曹鼐想起了太宗皇帝,不,当今的威信与能力,其实已经超过了太宗皇帝。

    毕竟太宗皇帝有先天弊端,得

    位不正,让太宗皇帝不得不在正名分上下了太大的力气。在内政上的作为也有所欠缺。

    但是当今,虽然没有亲临战场一次。但是内政外战之上,都有上佳的表现。

    对付这样的非常之主,与之硬抗是下下策,就好像对太宗皇帝。

    当年的士大夫如何对付太宗皇帝,就是将自己与太子绑在一起。时间会给他们解决一切问题。

    虽然号称天子,但是皇帝毕竟不是真的天之子。时间一到,任你将相王侯,功业惊人,也是无能为力的。

    曹鼐心中喃喃道:“好太子。”

    心中无数想法涌现,不过他也知道,而今他应该走不到皇帝后面,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先埋下一些棋子。

    于谦与曹鼐两人一番宴饮,倒是笑语盈盈,是不是不欢而散,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判断了。

    于谦也没有久留,一场江上宴饮之后,就乘船往杭州而去。

    久违的家乡就在眼前了。

    杭州于府。

    于谦在杭州的房子也不大,不过是一个两进院子。

    南方的房子不能简简单单用北方房子来比较,总之于谦家里前后有园子,园子并不大。于谦的房间在东边,于谦门外有一棵梅树。

    而今开得极好,可以称得上是怒放了。

    似乎来迎接多年没有回家的小主人了。

    于谦宦海多年,不知道多少次梦中来到家中,只是而今家中已经只有他一个了,父母早已去了,倒是将院子托付给乡人照顾,日日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就好像一直有人住的样子。

    于谦回家之后,当日就绕着院子不知道走了多少圈。

    在别人看来,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江南小院,但是在于谦看来,无处不是故事,无处不是昨日,无处不是思念。

    于康跟在于谦,只能于谦看似对于康说,也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话,于谦指着梅花说道:“我少时就在这梅花之下读书,父亲来督促我,从太阳初升,一直读到日落时分,从来没有懈怠过。而今这石桌石倚,还是与当初一样,只是这树-------”

    于谦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大了不止一圈。”随即叹息一声,说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于谦看着东屋,又说道:“少年读书的时候,母亲让一个老婢来伺候我,当时我实在是年轻气盛,不懂的为人处世之道,见人稍有过失,就大加责骂,丝毫不给人留情面。好几次将老婢给骂哭了。”

    “后来为官之后,数次被上官为难,

    那时候回想,当初做的太不应该了。当时常想,我是应该给她道歉才是。”

    “只是-------”于谦微微一顿。

    于康问道:“只是什么?”

    于谦说道:“只是一做官,就好多年没有回家,再回来的时候,就是父丧的时候了,那是老婢已经不在了,母亲说,她多年来一直念叨我,觉得我是文曲星,从来不记得当初的事情了。只是此事已经挂在我心上,康儿。”

    于康说道:“父亲。”

    于谦说道:“我写一首诗,你去老婢坟前烧化,也算是了了我一件心思。”

    于谦起笔写了数行诗句,令于康去烧化不提。

    似乎了解了这一件心事之后,于谦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卧床的时间居多,走动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于谦的老妻董氏,连忙为于谦请大夫。

    只是杭州城中的大夫又怎么能比得上京师之中的太医,如果在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大明医术高峰在江南并没有错。但是这些年过去之后,大明医术最高的医者,都是太医院之中,挂着待诏的官衔。

    好容易将老太医楼元请来了,楼元在皇太后去后,朱祁镇就放起还乡了,而今快九十的人了,早就不出诊了。

    只是于谦身份尊贵,名望重于天下,楼元不得不来,只是一按脉,眉头一皱,出来说道:“于大人,多年积劳成疾,之前一直想回乡,一股念头撑着,尚且可以维持,而今到了家乡,这一股念头散了,反而再也聚集不起来,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楼元的医术,天下闻名。连他都这样说了,就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于谦的身子只能拖时间了。

    忽而一日,于谦精神头好了一些,他坐在床头,靠着被褥,令人打开窗户,窗户外面不远之处,就是那一树梅花,石桌石椅。

    于谦静静的看着,似乎看见,有一个中年人手中拿着戒尺,而一个孩子就坐在石桌前,恭恭敬敬的临这大字。

    忽然这个中年人转过头来,说道:“谦儿,快来?”

    于谦再看,却见那个小孩子,不就是自己吗,而站在窗户外面的中年人,不就是父亲吗?于谦中进士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做官,颠沛流离,甚至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他印象之中的父亲就永远定格在中年了。

    此刻见父亲叫自己,于谦忍不住说道:“父亲,我来了。”

    就这样在正统三十一年冬,于谦靠着枕头看着一树梅花,头轻轻一斜,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第六十一章 新内阁

    经过几个月的来回拉锯,四位内阁成员终于出炉了。

    这也不出乎所有的预料。

    这一次内阁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变法派。

    首先,刘定之,郭登,王永和三个人就不用说了。

    刘定之被朱祁镇一手提拔,很多事情上他是绝对不敢违逆朱祁镇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定之并非变法派的。

    而是帝党。

    郭登也是如此,以之前的惯例,军方在这样大政之上,发言权并不多。每一任在内阁的国公,做到就是一个闷嘴葫芦,除非关系到了打仗的事情,否则根本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郭登所有能做的不过是表态支持而已。

    王永和一生功业与驰道和水利已经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了,他为这些事情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到完全不能下船的地步,而这两件事情,又是朱祁镇所主导的。王永和自然也只能站队朱祁镇这边了。

    剩下的四个人,分别是徐有贞,陈文,韩雍,和李实。

    徐有贞就不用说了。

    在孔府案之中,办得十分果决,但也因此名声狼藉。

    朱祁镇也知道,徐有贞乃是功名中人,功利之心太盛,估计也不是什么忠贞之士。他现在投靠朱祁镇,是因为大明士林之中的舆论,决计不会让这个心狠手辣的人物进入内阁的,而这些只有朱祁镇能给他。

    当然了,将来徐有贞遇见更大的利益,出卖朱祁镇的时候,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心结。

    不过,朱祁镇并不在乎这一点。

    如果朱祁镇坐了三十年的皇帝,还能让徐有贞跳出手心,朱祁镇就白吃饭了,而且徐有贞这样的心性,变法的时候,遇见了什么困难,自然让徐有贞出手。

    这是一把好刀。

    至于徐有贞想不想?就由不得他了。

    是一个人都知道酷吏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仍然前仆后继为之,不是没有原因的。

    至于陈文。

    既是对陈文在辟雍之会上的报答,也是对李贤遗留下来的势力的分裂。

    毕竟,李贤当了这么多年的首辅,朝廷之上虽然不能说满是李贤的人,但是李贤的势力一点也不小,甚至是朝廷之中的主流,遍布六部九卿之中。

    没有这个能力,李贤也做不到被人称为贤相。

    李贤离开之后,李贤留下的旧部,还勉强抱团,但是陈文所做所为,却将这个势力撕裂开来。

    有一些人跟随陈文,又另外一部分人,觉得陈文所做所为根本

    是谄媚陛下。导陛下入邪途,双方决裂之后。

    李贤的旧部也就四分五裂了。

    如此一来,就是李贤复相,想要收拾局面,也要大半年的时间。

    这或许是人走茶凉的另外一种诠释。

    至于韩雍,一来是酬功。二来也是看中了韩雍的才能。

    历数韩雍的履历,不管是江西赈济数百万人的水旱之灾,不管是为平大藤峡做的种种准备,还是到了交趾战场之上,迅速的打开局面,这数年来,将交趾的局面巩固下来。

    无不显示出韩雍的才能,有一代名臣的胚子。

    更让韩雍加分的,韩雍还是北京人。

    朱祁镇第一个政策就是河北根本策。一直以来,朱祁镇一直注意河北人在大明中枢的比例。

    虽然河北人还没有做到满朝半江西,但是河北人在大明高层的人数一点点的增加。

    朱祁镇有意将这一件事情作为一个政治传统。

    就好像汉代一直有一种危机?就是担心天下造反,朝廷可以从关中出兵,再打一次天下。而朱祁镇也在做这样的准备。

    即便将来天下有变,北京南有河北粮草,北有漠南骏马,还有遵化之铁,燕赵敢死之士。足以鞭策天下,执其酋首。

    同样朱祁镇也努力将最好的福利都给河北人。

    至于李实的进入,完全是为商辂腾位置。

    无他,礼部在而今说,就是掌管意识形态的。

    虽然朱祁镇在一场辟雍之会上,强行将五世说成为大明官学之一,但是这里余波并没有结束。

    最少天理报每隔一两个月,就要与明报之间论战一番。

    而且五世说的漏洞一个个被挑出来。不过同样,如丘濬,王恕,程敏政,李东阳,等等后起之秀,在这种论战之中,一点点丰富了五世说。

    双方在互相争论之中,丰富了新理学与新公羊的理论体系。

    而吴与弼而今也在引入各方学说,要健全理学的外王之学。补朱子之弊。

    当然了,这样的争论,朱祁镇还是比较宽容的。

    虽然在中国儒家学术与政治联系非常之紧密,但毕竟是两个方面。朱祁镇可以在学术上宽容,甚至将吴与弼一些观点,也被朱祁镇引过来,为新政做诠释。

    当然了,到底是不是吴与弼的本意,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但是官场之上,却一定要统一,朱祁镇不喜欢看一个与自己唱反调的礼部尚书。李实是一个比较务实的人。

    应该说,朱祁镇提拔上来的六部尚书都是比较务实的。

    毕竟没有一些政绩,也不可能爬到这个位置上,但是朱祁镇依然不放心,让商辂代之,却是一个办法。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缓和朝中的气氛。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朝中守旧派的人还是很多,当然了这些守旧派也分好几种,有一种是纯官僚的,他们是单纯的讨厌变化本身。但是如果变化对他们有利,他们也会投入其中。

    又有一种,是对朱祁镇画出的未来并没有信心,觉得是瞎折腾。担心适得其反。这些人如果让他们看见希望,他们也不是完全顽固不化的。

    只有其中很少部分,才是坚决的卫道士,是理学的忠实信徒,愿意以身殉道那一种。

    所以,在这一场变法之中,争取中间派,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一改之前干脆利落的更换内阁成员,反而来回拉锯,折腾两个多月,就是要这些中间派看清楚而今的朝廷的风向。

    朱祁镇将李实列入内阁,其实也为了保持与这些人联系的通道。

    让李实这个在士林之中有些威望,又不是变法一派的人,去拉拢这些人,去代表这些人。

    至于如果李实做不到这一点。

    朱祁镇也有候选人选。

    至于李实不想做?

    朱祁镇更是有的是办法。李实在这一件事情上,并没有选择权,希望他一如既往识时务。

    “重要结束了。”朱祁镇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乾清宫外的飞雪。心中思绪万端。

    而今他做了最重要的两项准备,一是思想准备,二是人事准备,特别内阁悬而未决的两个月之内,朱祁镇大量更换六部九卿内部人选,之前朱祁镇从来不干涉这些事情的。

    这个时候,朱祁镇能肯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内阁六部是掌控在朱祁镇的手中了,至于其余的各地,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中枢在手,变法就可以推行了。

    就在朱祁镇踌躇满志的时候,怀恩小步走过来,说道:“陛下,杭州消息,于公去了。”

    朱祁镇猛地一震,说道:“怎么会?”

    一瞬间朱祁镇感到浑身空荡荡的,再也无依无靠。朱祁镇对于于谦虽然不能说完全的信任,但是总是比其他人有更多的信任。

    而且但凡地方上有什么难办的事情,朱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于谦。

    君臣之间的情分,是任何大臣都比不了的,于谦始终在朱祁镇心中有特殊的地位。

    而今于谦不在了。

    茫茫天下,朱祁镇又能去信谁?

第六十二章 大赦诏

    正统三十二年正旦。

    朱祁镇颁布了可以称为变法第一令的大赦诏。

    大赦令的内容,也如名字一般。但其中内涵更丰富一些。

    首先以天下太平为由大赦天下。

    具体是重刑减轻刑,轻刑赦免。大多数死刑全部改为流行,流放西域伊犁。这也是为了巩固边防。

    当然了,其中内容并非仅仅这些。

    赦免所有贱民。

    不管是陈友谅旧部所谓的九姓渔民,还是建文旧臣,还是海上的疍民,还有因为犯罪打入贱籍的人,统统赦免。

    这也是为了扩边移民,而增添人力。

    虽然,丘濬一直将夷州,也就是台湾开拓这一件事情拿出来说话。

    但是实际上,在夷州开拓其中,得病死的,被土人杀死的,瘟疫死的,被蛇虫咬死的人,等等等,死得人不在少数。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这些人移民的人,都是在福建活不下去的人,这人命也就不值钱了。大部分官员在夷州过的日子,与福建差不多。

    真正深入蛮荒,胼手胝足的人,都是老百姓。很多人的死亡是不见于官方文书的。

    所以开拓边荒,是需要大量的人力支持与消耗的。

    此外还从法律之中,消除了贱民这个概念。

    也就是说,今后即便再有人犯罪,也没有将家人打入贱籍这种司法操作了。

    这由引申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奴婢的身份问题。

    释放奴婢为良人,从古代都有很多明君做,汉光武帝等人,都是为了加强对国家编户齐民的控制。

    这也是地方豪强与中央政权的人口争夺战。

    这个人口争夺战,从唐到宋,是呈现国家一点点的解构主仆之间的关系。从唐到宋,完全控制的奴隶制度,一点点变成了有契约的雇佣制度。

    甚至宋代奴婢的主体,完全是雇佣奴婢,在法律上还是良人,不以贱民视之。

    但是虽然法律上是这样规定的,但是即便如此雇佣奴婢的身份也是非常尴尬的,可以说良不良,贱不贱的。

    但是到了元代,出现一个大倒退。奴隶制度大举反扑。到了大明定鼎天下之后,也是废除奴婢,非官宦功臣,不得用奴婢。

    庶民有奴婢,杖一百,放良。

    只是这个政策在洪武年间,大抵还是可以实行的,但是之后,随即大明经济的恢复,很多富户自然也会雇佣人的。

    所以大明法律之中,用雇工人,这个

    名词,来专门特指这一个阶级。

    而且富户们还专门用义男义女这样的名义,来迷糊雇佣人的行为。

    朱祁镇虽然也知道,他这一道命令,其实并不能直接将摧毁这个样的社会现实,毕竟之所以有这样的情况,是有背后的经济逻辑的。

    单单一纸命令,就能改变,太祖太宗早就做到了好不好。

    在打击私人拥有奴婢这一件事情上,历代大明先皇是一致的。

    但是朱祁镇为什么将变法第一刀切在这里。

    却是他深刻的意思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不在这种人身关系之上下刀,很多事情都会遇见了死结。

    首先,发展工业就要有工人吧?

    但是大明法律体系之下,其实没有工人这个身份的。

    你也许会说了,之前不说了雇工人?这不是工人?

    是的,不是。

    不同的词汇,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解释。

    雇工人这三个字,其实就是奴婢的一种代指了。

    虽然这些人也有签订契约,但并不是很多想的类似劳务合同,而是卖身契。或许不会卖一辈子,有时间限制。

    但是实际上,这些时间限制有时候都是空谈。

    一旦签订这个契约,就等于定下了主仆名分。

    当然了,而今也有一些单纯的雇佣关系,就是你给钱,做事,但是一般都是短工。一般长工佃户什么的,都有人身上的依附权力。

    想想就知道。

    即便是后世职场之上,还是有那么多潜规则的。

    而在大明法律上对良人为雇工人的解释也很含糊,有不清楚的地方,大明百姓也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给人干活的。

    而强势的主家与弱势的贫民之间,哪里有什么人格上的平等?

    首先,根本没有工人这种概念,能不能发展出来工业,单单说一点,即便真正能发展出来工业。

    朱祁镇就要面对一个可怕的事实。

    每一个大工厂主,都不是大工厂主,乃是拥有曲部数万,甚至数十万的豪强。因为这种社会关系赋予了他们人身依附的权力。

    想想郭台铭麾下一百多万人都是这种性质的工人,政府能不能睡着觉。

    朱祁镇在少府改革第一件事情,不就是提高匠户的待遇吗?并从匠户之中选拔出来待诏官员,这其实就是废除了匠户对朝廷人身依附与限制的关系。

    朱祁镇强调这一点,其实也没有想过一下子将这些家庭之中服役的雇工人解放出来,而是他要强调,如果建立起工人,工人与工厂主的关系,就是单纯的

    工作关系,而绝无人身依附关系的。

    大明今后只有军户,民籍,最多再加上一个士籍,也就做官的人,再也没有其他身份的人。

    朱祁镇也在诏书之中强调了,良民的权力。

    有考科举的权力,有从军的权力,除却官府之外,不得加刑,即便再有佣人签订契约,也没有了卖身契的性子,而是类似于后世的劳务合同,最少弱势一方,有中止合约的权力等等。

    虽然没有什么人生而平等,但已经确保了很多权力。只有百姓有了这种最基础的权力,才能有工业的发展。

    否则大部分人都会停留在小作坊上面。

    当然了,一道诏令提出到落实,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朱祁镇可以预见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这一道诏令都是一纸空文。

    但是朱祁镇要确定的不是什么地方是不能推行,而是什么地方可以推行,想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工厂都会开在人烟密集的地方。

    朱祁镇只需保证这些地方能实行就行了。

    最少不能让工厂主以此来反对朝廷。

    另外朱祁镇要打断的还有农业上的人身依附关系。

    大明特有的制度就是世仆制度。

    很多南方的地主,都会将自己的奴仆分配土地,让他们为他的佃户,这些世世代代为某一个家族服务,就会发展到只知道主家之令,不知道大明朝廷的存在。

    另外还有一个诡寄之事,就是将自己的田地挂在有功名人名下来逃避朝廷的赋税力役,等等。

    利用的也是这种身份上差别。

    在明末长江两岸,江南,徽州,湖北很多地方,弄出了削鼻党什么的,都是这些新型奴隶的反抗。

    这都不是朱祁镇想看到的。

    不管是为了政令统一,还是朝廷赋税着想。朱祁镇都想看到,大明政府直接管辖良民的模式。

    即便这种模式不能完全实现。朱祁镇也要先留下口子。

    一点点的往这个方向前进。

    这个想法是美好的,但是如果想做到这一点,现代的法律体系就需要大量补充,这倒不是问题。

    王恕这些年在大明律之中,沉浸不少,制定一套符合朱祁镇心意法律,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但是对于大明基层行政能力,就有了更高的要求。

    一个最简单黄册都搞不定的基层政府,是不可能完成这么繁杂的操作的。所以,这一件事情虽然没有说的,但是改革胥吏就是这个政令的配套设施。

    费胥吏建立吏员体系,是朱祁镇所有改革的前提,否则就是一纸空文。

第六十三章 驰禁令

    朱祁镇第二道命令,也算是大赦令的补充,就是驰禁令。

    除却西北地区之外,驰山河之禁。

    在中国的政治传统之中,山中的矿产什么的都是属于天子的,之前金银矿禁就是基于这个政治逻辑的。

    这些东西是皇帝的,别人不能开采。

    但是朱祁镇之所以驰山河之禁,也就是开矿禁。当然了不仅仅是矿禁。但是主要是矿禁,而今朱祁镇连金银矿禁一并放开了。

    除却少府控制的几个金银矿之外,其余的都可以随便开采。

    原因很简单的,一来是大明承平之后,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对各种矿物的需要非常高,当然了铁被遵化铁厂打下去了,但是除却铁之外,金银锡铅铜,等等各种金属价格飞涨,这也是经济发展的一种必然。

    即便朱祁镇不开矿禁,朱祁镇也可以预见因为经济利益,会有人铤而走险。

    如此一来,还不如开矿禁,让天下人在官府的控制之下,开采各种矿山。

    当然了,另外一个事情,就是稍待了废除了厂禁。

    这一点没有明说。

    毕竟大明之前很少有工厂这个东西,也没有所谓不能办工厂的规定,但是大明朝廷对人员无缘聚集却是很敏感的。

    矿禁就是这样原因才禁止的。

    但是这一次开矿禁的时候,朱祁镇令徐有贞拟定了一套流程,就是怎么样才是合法的开矿,其中给出一套流程,具体的就不说了。

    类似铁矿牌照制度。延伸到了其他矿场之上了。但是同样这个牌照制度,也可以引申到其他工厂之上。

    也就是说,朝廷在对矿场进行一系列规定,都同样适应于工厂。

    朱祁镇看似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是实际上办事,依然是很谨慎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朱祁镇已经为某些人开出一条缝隙。能看见的人,自然会看见,看不见的人,错过就错过吧。

    至于说,没有人发现这一点,却是不可能的。

    不管古今,人对财富的嗅觉都是很敏感的。

    朱祁镇在少府建立起工厂分工体系。

    当然了,这种工厂没有动力源,没有蒸汽机,也没有发电机,机器的利用率并不高,用得最多的是水利器械与滑轮。

    但是并不妨碍少府赚钱。

    不是没有人眼红少府的滚滚财源,其实跟多地方,有些人都偷偷模仿少府。很多经商的人,几乎将《端木子》人手一本。

    朱祁镇虽然高歌猛进,但

    是之前作出的铺垫并没有作废。

    不过,最近朱祁镇对商业上的改革,也就这么多了。

    一来,是朱祁镇要看看大明商业发展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有的放矢。

    毕竟,朱祁镇关注重心一直放在政治这一块,在大明商业自然是依附政治而生,却也不代表其中完全相同。

    二来,就是朱祁镇觉得,很多时候,商业发展,需要是安定的环境,适当的政策,剩下的商业本身就会有生命力。

    而今大明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是却有得是时间。

    毕竟而今才正统三十二年,换算成西元才1467年。中国没有大比分落后,必须抓紧工业化才能立足于世界之林。

    而且以大明儒家思想,朱祁镇搞出什么特别偏向商业的政策,反而能弄得很多人反对。

    这个根本不能变。

    大明发展工业也好,开拓殖民也好,都必须要基于养活更多百姓的的基础之上。

    这是朱祁镇的核心,也是大明百官勉强与朱祁镇达成了共识。

    朱祁镇也不能继续越界了。其中分寸掌握是很重要的。

    如果说这两道命令,大体上是务虚的。毕竟这样的命令,真正更改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要想什么能令行禁止。

    但是下面两道命令,就有具体要实行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从将南京,苏州,天津,济南,淮安这五个府,实行吏员代替胥吏,并从内府出一半经费,户部出剩下的一部分经费。

    也就是朱祁镇一直想推行的胥吏世袭改为吏员的制度,正式开始推行了。

    虽然朱祁镇之前做了很多准备,但是推行这一件事情,依旧费劲了心力。

    将胥吏改为吏员,这一件事情,大部分官员都是原则上赞同。

    毕竟,胥吏之黑暗腐败奸诈,大家都有共识的。

    没有共识的是,用吏员代替胥吏就一定有效吗?

    对,顺天府以及两个京县,实行吏员代替胥吏,已经很长时间了,顺天府也因为这件事情,成为了大明最富一个府。

    但是要知道,这是北京。

    说不定那一个小老百姓都通着天的。这些吏员不敢过分。再加上顺天府有钱,别的不说,单单是顺天府每年收的房税,契税,等各种商业税收,就有好几万两之多。

    其他地方就能支撑起这个消耗。

    更重要的是,如何防止吏员体系无限制的扩大。

    毕竟连胥吏体系之中,就有白役,就是胥吏找来的根本

    与帮手。而官僚体系自我繁殖的欲望根本不可抑制。

    别的不说,即便是后世也是有临时工的。

    为什么有临时工,自然是编制不够了,而今胥吏不在官府承担之内,只给工食钱,甚至连工食钱也不多。

    如果一来,胥吏扩张不起来。

    但是变成吏员之后,会不会吏员之外还编外吏员,如此一来,比之胥吏害民,更可怕。

    毕竟北宋冗兵冗官之弊,也是要借鉴的。

    多一个官员,百姓的负担就多一分。今日开一个口子,明天就未必能堵得住。

    纵然内阁之中,刘定之对这一件事情,也是颇有微词的,因为刘定之知道,朝廷的财力是决计负担不起将天下所有的胥吏给换成了吏员。

    这个财政负担太重了。

    刘定之虽然近乎是朱祁镇的私臣,但是也在这一件事情上,与朱祁镇争论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定下来了。

    朱祁镇也做出了自己的妥协。

    就是这几个地方少府出一半经费。

    要知道这个例子一出来,今后很可能就是惯例了,如此一来,朱祁镇一直以来比较富裕的财政就就又要陷入比较困难的局面之中了。

    不过,对朱祁镇来说,钱仅仅是武器而已,花到正确的地方,也是一件好事。

    其实朱祁镇也明白,唯有胥吏改革完成的几个地方,才能真正推行朱祁镇之前的两道命令的具体内容。

    毕竟这些吏员都明白一件事情。

    他们的前途与事业都是与朝廷变法绑在一起的,如果他们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那么他们的未来就会暗淡无光,不要说从吏员的身份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朝廷大员,立身于朝廷之上。一旦变法失败,很可能吏员改胥吏之策,就会被反攻倒算。他们而今的地位,就不复存在了。

    这就是,朱祁镇为什么一定要将变法与吏员改革绑在一起的原因。

    因为朱祁镇必须创造出一批依靠新法而存在的阶层或者说集团。

    如此一来,他们必须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即便朱祁镇有一个三长两短,也不至于人亡政息。

    毕竟这些吏员看上去不起眼,却是整个大明最基层的触角。

    一个人或许不重要,但是一群人,几万人,几十万人,却是很重要的。

    即便是胥吏也是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先大赦之后,再推行这个政策的原因,因为胥吏阶层都是属于贱民的,这一次大赦将胥吏变成了良民,让胥吏阶层有了更多的选择。比如说参加科举。

第六十四章 田制

    毕竟不要看胥吏都是贱民,但是其中很多都是很有钱的。

    吃官府这口饭的,钱是很容易到手的。只是没有社会地位而已。

    有相当一批胥吏其实很想摆脱自己的身体地位,只是没有办法而已,而今有了办法,他们自然想要拼一拼,正途入仕。

    除此之外,朱祁镇还下令,允许这些胥吏直接报考京师的学校,或者地方官推荐,可以从胥吏转为吏员。

    只是一定要调到外地任职才行。

    还有,正因为胥吏改革如此之重要,所以朱祁镇才将胥吏改革,与运河经济带处于一个近乎重合的趋势。

    这是朱祁镇的战略布局。

    大明经济北轻南重。

    纵然朱祁镇这么多年努力,也并没有改变这个局面,不过是双方稍稍平衡了一点。

    北京经济最好的地带,就是沿运河经济带,当然了,而今沿海各港口也很有一些发展。但是仍旧不如南方。

    朱祁镇就想通过政策导向,让大明南北经济再次拉近一点。

    毕竟,北京在北方。经济是政治的基础,经济失衡,很可能影响到了北京的话语权。

    朱祁镇在正统三十二年的发布的诏令,也就这三道。

    并非说,朱祁镇变法政策就这三道了。

    而是这是朱祁镇与内阁商议之后,能够通过的。而更多事情是无法通过,最少而今也没有商议出一个让各方接受的办法。

    因为朱祁镇的关注点,就是土地问题。

    如果说,大赦令是顺着太祖太宗一直秉承的态度,往前狠狠推了一把而已,驰禁令就是用一个小刀在大明体制上,轻轻的开出一个小口子。废胥吏改吏员令,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

    那么关于土地,关于田制的问题,那就是一场关乎大明生死存亡的大手术。

    毕竟大明就是一个农业国,最重要的就时候农业问题,农业之中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土地问题。

    这是整个大明的根基。

    一个清丈,就让很多人人心惶惶了。

    更不要说,朱祁镇还想下大动作了。

    只是放在朱祁镇的角度来看,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大明的体制,百姓连出自己的县都很成问题,都被绑定在土地之上。无视县界府界的,要么是士大夫,要么就是流民强盗。

    工业化是需要大量农业人口进入城市。

    其实,江南手工业发达,也有这样的模式了。

    要不让苏州比北京还多的人口是怎么来的?

    但是这些从农

    村到城市之中人口,并不在大明朝廷控制之中。这种城市发展,也处于很无序的状态。

    解放前上海的情况,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苏州虽然没有青帮,但是有打行,同样是帮人解决问题的夜壶。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翻来覆去都回到一定要废除胥吏的原因,工业化社会与农业化社会的管理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朱祁镇对田制改革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让百姓脱离人身束缚,可以进入城市打工,提供工业化的人口。二就是想办法减轻百姓负担。

    毕竟大明百姓总体来说,实在是太苦了。

    但是这两个要求看上去很简单,但其中有种种问题要解决。

    首先支撑大明基层运作的是赋税。

    税主要是夏粮秋粮,赋主要是各种劳役。

    缴纳夏粮秋粮的基本单位是丁,服劳役的基本单位也是丁。

    丁税本身来好说,并不是太重,但是劳役就太多了一点,各种各样的事情。让地方官必须将百姓留土地之上。

    否则谁为朝廷服役。

    虽然总体上来说,北重于役,南重于粮。但是两边都不想让百姓离开土地。

    想要让百姓能离开土地,在历史上其实有办法的。

    那就是一条鞭法,也就是摊丁入亩。

    将丁税摊在田税之中,从今之后,县里再要劳役拿钱雇佣百姓就行了,这一切从赋税之中开支。

    无地的百姓就不用承担赋税与劳役。

    如此一来,县里对他们没有要求,自然有了自由迁徙的可能。人口也没有瞒报的必要了。

    对底层百姓减轻了很大的负担。

    有这么多的好处,简直是与工业化配套的田制。

    如此一来,就能有很多剩余百姓涌入城市之中。

    只是,这里面有颇多的难处。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朝廷的负担总是有人来承担的,最底层的无地百姓轻松多了,请想想那一方加重了负担。

    自然是有大量土地的人。

    而有大量土地的人是什么人?是在大明有权有势的人,这些人与大明百官很多人是重合的。

    所以,朱祁镇而今想让百官通过这个办法,并让他们积极执行,可能吗?

    其次,就是一条鞭法,也是有自己的弊端,并不是太适应全国。

    一条鞭法最根本一个改革,从实物税变成了货币税。但是老百姓种粮食,他们是有粮食的,但是他们哪里有银子,必须卖了之后,才能有银子。

    这其中就要被奸商剥削一层。

    而放在朝廷层面,大明

    朝廷不需要粮食吗?怎么可能,大明朝廷对粮食的渴望一点也不少。

    需求量也很大的。

    纵然河北而今已经是一座粮仓。但是北方粮食产量还是比不过南方的。所以从南方向北方运输粮食这一件事情,是不能断的。而且大批量的运输。

    这样或许会压下河北粮价,打压了河北农民种田的积极性。但是对国家的战略安全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粮食全部换成钱,需要的时候再用钱去卖。

    就会出现这样一个问题。

    粮商并不会做赔本买卖,他们绝对不会从很远的地方将粮食给运过来,并且平价卖给官府,他们只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坐地起价。

    所以无形之中,赋税从粮食变成银子,然后再从银子变成粮食,打了两个折扣,朝廷拿到手的东西,越来越少。

    再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太穷的地方,不适应一条鞭法。

    这个太穷的地方,其实就是指北方,特别是西北地区。

    西北农业凋零,即便于谦致力于恢复,但是几百年的留下烂摊子,岂是于谦十几年能够挽回的。

    于谦毕竟是人,不是神。

    一条鞭法的核心,其实以银代役,有王安石免役法之遗意。

    但是对于这些穷人来说,让他们去给官府干几天活,其实没有问题的,反正穷人的时间并不值钱。甚至如果县令心软,或许还能在官府那边混几口饭吃,给家里节省一点口粮。

    但是这个时候,你告诉他。让他们交出一点钱来,就不用来服役了。

    这对这些人来说,根本雪上加霜。

    他们哪里有钱啊?

    北方粮食产量本来就比南方少,而西北这些地方有些地方一亩旱地才收入几斗粮食,比起江南一亩地平均数石,甚至有精耕细作的水田,能达到七石到十石之间。

    是西北土地产量数倍。

    所以西北苦,很多人糊口都用尽了他们所有力气。已经承受不了一点点负担了。

    这也是为什么,明代后期,陕西先造反的原因。

    固然是因为大旱连连。但也有一条鞭法的原因。

    一条鞭法在南方是善政,是良法,但是西北,是恶政,平日还勉强生活,一旦天灾人祸,就只能造反了。

    这些种种问题,是真实存在的。

    朱祁镇其实还没有提具体的一条鞭法,仅仅是以丘濬的以丁配田的思想之上,做出一点点发挥,就好像捅了马蜂窝一般,整个朝廷吵成一团。

    朱祁镇不得不多次召开会议提出各种解决方案,将这些问题一个个解决了。

第六十五章 一条鞭法的问题

    文华殿之中。

    帷幕轻垂。如同这文华殿之中的气氛一般。

    朱祁镇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叠奏折,就是从各个方面涌上来的反对在田制上下刀子的奏折。

    朱祁镇随意翻开一看,说道:“诸位,如果该怎么办?”

    刘定之不得不出来说话了。

    比起之前的李贤与于谦,刘定之的威信欠缺不是一点半点。

    但是不管欠了多少。刘定之都是首辅。

    作为首辅,享受首辅的权力,就要承担首辅的责任。

    朱祁镇垂问,刘定之自然第一个回答。

    但是刘定之面对如此纷乱的局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刘定之也有地方履历,但是真正说起来,他当亲民官的时间并不长,先在西北是太仆寺之中负责养马的。后来又道盐运司之中,负责晒盐。之后就是少府了。

    虽然在京师也当过县令。

    但是京县是其他县能够比得吗?

    真正地方疾苦,钱粮催科,他其实并不是太熟悉。

    不过,作为首辅,刘定之也不用什么都知道,他只需知道,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刘定之说道:“陛下,丘濬岁提议的以田配丁,还是摊丁入亩,一条鞭征收,虽然有周公之遗意,但是干系太大,臣久在中枢,其中利弊有所部知,然韩雍韩大人,久在地方,昔日在江西,赈济百姓百余万口,数十万户,民间疾苦,尽在韩大人之心,陛下可以垂询韩大人利弊。只是臣掌枢机,有一言不得不进,即便是良法,实行不得法,也是害民之法,即便是良法,可用于此,未必可用于彼。此事欲求有成,宜缓不宜急。”

    刘定之这一番话,含义是很丰富的。首先不直接否定丘濬的这个意见。而是推说不知道。

    当然了,刘定之对地方具体的行政,大抵不是太熟捻,这也是真的。但是推说都不知道,就有一点虚假了。随即将韩雍给推出来,似乎是宽宏大量,表现出和睦内阁,推荐同僚之心。

    却不知道,刘定之知道,他这个首辅不是寻常首辅,是要面对各种风暴的首辅。

    虽然天下人都知道,这一次变法,乃是朱祁镇提议的。但是在儒家伦理之中,他们万万不能将矛头指向皇帝的。

    所以,他们能指向的人也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首辅刘定之。

    刘定之也知道这一点,故而他显示一种我仅仅是

    内阁普通一员,不以首辅身份压人,想得到内阁其他人的支持,好一致对外。

    最后,刘定之表现出来他的一丝丝心虚。

    面对这样的风潮,刘定之有一些顶不住了。

    不过,他推荐的韩雍倒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要知道韩雍可是一步步从县令知府爬上来的,还在吏部的考评之中,有天下治行第一的名头,地方的事情,韩雍是再清楚不过的。

    韩雍也有当仁不让之风,见刘定之推荐自己,又见朱祁镇目光投过来,他二话不说,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本意是好的。天下百姓实在是苦,小民一年之劳作,缴纳赋税之后,不过是堪堪果腹而已,在农闲的时候,不得不四处飘零,到处打短工,才有过冬之资,这还是年景好的,一旦有一个天灾人祸,一年收成尚不够朝廷赋税,父母妻儿嗷嗷待哺,以至于卖儿典妻,以至于自卖者,数不胜数?”

    朱祁镇问道:“每逢天灾,朝廷不都是有赈济?”

    韩雍说道:“陛下,只有大灾才有赈济。很多时候,赈济未到,已经饿殍遍地了。”

    韩雍叹息一声,这样事情他是遇见过的,他在江西赈灾的时候,就是先斩后奏,不等北京的命令,就开仓放粮了。

    当然了,朱祁镇当时并没有怪他,反而觉得他果断,得以晋升。

    只是韩雍当时可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政治风险,只是心中一颗恻隐之心未熄而已。

    朱祁镇所见到民间,总就不是亲眼所见,任何传到朱祁镇的耳朵之中,都做过几层掩饰了。而韩雍之前看见的却是真正的惨烈。

    想想就知道了,而今的男人被带了绿帽子就不能忍受,而这个时候很多穷人,为了活下去,把妻子典当给别人。

    那种痛苦,将自己的自尊踩进了泥中。却是多么难以承受。

    只是在活着面前,其余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大部分百姓用尽全力,仅仅能活着而已。

    所以,韩雍是这个政策的积极支持着。韩雍说道:“一条鞭法有这几个好处,第一总支总收,省官府之力,也省百姓之力。之前各种田赋折现,几十种税收,就要征收几十次,胥吏每一个月都要奔波来去。县令一税未尽,一税又至。而今胥吏贪婪,每一次收税,都不会空手而来。倒是百姓打点胥吏的钱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今一并征收,合而为一,一年或征一次,或征两次,免去了其中奔波之苦,也减轻了百姓负

    担。”

    “第二,均赋役,以朝廷之制,以十户为一里,一百一十户为一甲,具列黄册之上,分为十班,以一户为里首,十年赋役一次。次第轮班。此太祖之法,诚良法也,然黄册崩溃,富者逃避赋役,推给贫民,以至于有人一辈子不赋役,有人几乎年年服役,以至于家破人亡,竞相逃亡。而且国朝事简,而今事繁。各种没有名目的杂役,不知道多少。今日一均入税中,令官府雇佣百姓。事有定额,禁止劳动百姓。此可谓解民之困也。”

    “第三,限制豪强。均役入田,田多多交,田少少交,减轻百姓负担。令小民有一条生路。”

    “有此三者,官民两便,岂能不行之。”

    “只是,朝廷大事不可不慎重,刘首辅所言极是,以臣之见,选去岁新科进士,并从西北,河南,河北,江南,江西,湖广,西南各一县,令新科进士赴任,先行此法,一两岁之后,再派御史考察。”

    “查漏补缺。以备将来。”

    朱祁镇说道:“好。诸位怎么看?”

    朱祁镇对韩雍的意见分外赏识,人与人就是不一样,韩雍能将地方上那么多难缠的事情都处理好,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朱祁镇已经意思到一点,他低估了在田制上推行新法的难度。

    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其实是对嘉靖以来地方上自行变动法度的一个总结,一条鞭法并不是发明与张居正,而是总结于张居正。

    早在嘉靖年间,就有地方官自发的改变当时赋税征收的模式,虽然当时不叫一条鞭法,有的叫均平法,征一法,纲银法,十段锦等等诸如此类的名字,也因为地方不同,在具体实行上也有差别。

    到了张居正统一成一条鞭法。

    也就是说,张居正是乘着这个风潮,最后做到这一件事情了。不是否定张居正能力,张居正顺势而为,显示出一个政治家的眼光。

    但是朱祁镇而今遇见的问题,与张居正完全不同的。

    首先,在张居正之前,太祖皇帝定下的赋税体系,已经不堪重负了。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或者说已经崩溃。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这么地方官并起补缺。这是有很大的必需性的。

    但是朱祁镇而今并不是这样的。

    首先,朱祁镇承仁宣之治,虽然用力于武事,但是对吏治还是很严苛的,再加上刚刚清丈过土地。

    虽然大明地方赋税制度,已经不如太祖年间。但远远没有到不能用的地步。

第六十六章 解决问题

    所以没有了这种紧迫性,官僚们都不想有大的变更。

    其次,即便是张居正当时推行,也是有了铁腕,否则张居正也不会在死后遇见那样反扑。

    利益之争从来是你死我活的。

    想想就知道,之前大户人家在乡里大部分劳役都可以推掉,实在不能推掉,出几个大子,去请一两个穷汉,代他去就行了。

    甚至不用出一两个大子,直接派自己家的佃户去就行了。

    如果变法之后,就要根基自己有多少土地,加征钱粮,这一进一出,对于一般地主,就是十几两银子的出入,对于土地越多的人,这个出入就越多。

    善财难舍,有人反对,再正常不过了。

    总体算起来,是朱祁镇推出的太过草率了一点。

    不过,朱祁镇并不后悔。

    如果将这一件事情完全铺垫好,然后水到渠成,安稳倒是安稳了,但是在朱祁镇计算之中,少说要七八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完全成功。

    这倒是润物细无声。

    只是朱祁镇有这个时间吗?

    朱祁镇自己不知道。

    不过,而今虽然阻力有些大。朱祁镇依然不能停下推行的脚步。

    原因很简单。今日一点点事情,就让朱祁镇停下脚步,将来朱祁镇再推行别的政策,遇见的阻力只会更大。

    说起来,朱祁镇刚刚下的三道变法令,两道类似务虚,一道之前已经有过铺垫了,也就这一条鞭法,是完完全全的新东西。

    这就好像是两军交锋,前锋刚刚接触一下,朱祁镇如果让了,后面的战事就不用打了。

    而韩雍的主意再好不过了。

    面对这个局面,朱祁镇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发起一场政争,将这些反对的大臣,全部给掀翻,并踩上一脚。

    这倒是挺解气的。

    只是这并不是一个政治家的做法,毕竟朱祁镇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并不是仅仅顾着自己出气的。

    杀人,很简单。

    朱祁镇一声令下,杀多少人都没有问题。但是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将矛盾激化。

    而韩雍这个办法就很好。

    几个县令而已。朱祁镇这一点权力还是有的。

    只是如此一来,真正冲突,就放在几个县推行一条鞭法之后了。

    这些事情,够朱祁镇做很多事情了,比如将这些反对的人,想办法一个个搞掉,或者将他们拉拢过来。

    毕竟,朱祁镇相信。一条鞭法总是比之前的税法要好多了。不管是对官还是对民

    但凡有一点为民之心的人,就能看出其中区别。

    朱祁镇既然说好了。

    大臣们谁敢说不好。

    自然是一起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这些奏疏之中,其实有一些说的也对,百姓种的是粮食,要征收的银子,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如江南等地,民间富庶,倒是也能将粮食卖些银子,但是在西北之地,百姓又从什么地方搞银子,这个问题,朝廷也是要解决的。”

    朱祁镇说道:“刘卿,你久在户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刘定之说道:“陛下,此事臣下去之后,也细细思考过了,以臣之见莫过恢复国初预备仓。”

    朱祁镇说道:“说来听听。”

    刘定之说道:“预备仓,就是民仓义仓之属,在国初每县都有数座预备仓,储备少则数千石,多则数万石。以备不时之需。而今各地仓库,形同虚设。”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暗道:“太宗皇帝花钱太厉害了。”

    这个预备仓,刘定之不说,朱祁镇想不起来,但是刘定之一说,朱祁镇就想起来了。

    可不是吗?

    朱祁镇还记得太宗皇帝批阅的奏疏里面,有地方上奏,那就是当地的仓库不足以装粮食了。

    问太宗皇帝怎么办?

    太宗皇帝令他们将粮食运到九边。

    也就是说,太宗皇帝将洪武一朝的底子给打空了。以至于仁宗宣宗十年恢复,都没有恢复旧观。

    甚至即便而今,朱祁镇也很难说,他所能调用的国力,与洪武一朝的国力相比,谁上谁下。

    或许,洪武一朝征收的赋税并不多,但是洪武一朝养兵的钱粮也不多啊。

    哪里是朱祁镇将一朝收入近一半,都投入军队之中。

    朱祁镇说道:“刘卿的意思是常平仓?”

    刘定之说道:“正是,朝廷应该在大多数府县设立常平仓,价格低则收入粮食,价格高在卖出粮食,以平抑粮价。”

    朱祁镇心中暗道:“不错。”

    在粮食上面,中国古人玩过太多的花样了。

    毕竟很多时候稳定粮价,就是稳定民心。百姓必须将粮食卖出之后,才有银子。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粮价的稳定,不能麦收的时候一个价,农闲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个价。

    因为很多百姓都没有积蓄,他们根本不可能等上一两月再卖出粮食,必须一收获就要卖出,换成银子,去交税。或者说还高利贷。

    朱祁镇说道:“京仓侍郎是谁?”

    刘定之说道:“杨鼎。”

    朱祁镇说道

    :“是杨榜眼。”听到了是杨鼎,朱祁镇就放心多了。

    杨鼎乃是正统四年榜眼。说起来资历也不浅了。

    当然了,让朱祁镇放心的并不是杨鼎是榜眼,而是杨鼎家境贫寒,但是品行高杰,但是也是陕西坳老头。

    脾气很倔。对人对事不留情面,这也就为什么,杨鼎科名不低,资历不浅,但依旧没有混到六部高官。

    仅仅是一个侍郎。

    当然了,这个侍郎也是很重要的。

    这个侍郎虽然挂名户部,但实际上负责北京,通州,天津的粮食仓储。大明储备的两千万石粮食,都归他管。

    在这上面,也算是人尽其用。

    刘定之说道:“正是宗器。”

    朱祁镇说道:“拟诏,令杨鼎管理天下粮仓,让他将京仓交给副手,准备好立即出京,视察天下各种粮仓,回来之后,给朕一分章程,朕不管之前是怎么回事?但是之后,大明仓储一定要账目一致,而且要发挥出自己的作用。”

    “这一点,你亲自去叮嘱。”

    刘定之立即说道:“臣明白。”

    其实这也是朱祁镇一个变通办法。

    朱祁镇发现了,如果朱祁镇想在六部之外,再加一部,很是困难。但是如果朱祁镇增加一个侍郎管一摊子事情。却很容易。

    其实这已经有先例了,比如京仓侍郎,他的任务虽然与户部有关系,但是很多时候有自己的衙门。

    今后可以将京仓侍郎看成粮食局,是一个单独的衙门了,唯一不同的是主官不过是挂了一个副部级而已。

    比如而今管理大明大学中学教育的人,也是礼部一个侍郎而已。

    估计将来事情越来越多,每一个尚书下面都有好几个单独建衙的侍郎。中央体制就不变而变了。

    朱祁镇说道:“还有火耗一事,刘卿以为该怎么办?”

    并不是朱祁镇逮着刘定之不放,而是刘定之的专长就是在财政之上,可以说是得了周忱的真传了。

    这种关于钱粮之上的事情,除却刘定之很难有人给出一个具体办法。

    刘定之说道:“陛下,周文庄公在位的时候,已经铸造银币,而今十几年之间,铸造了四千余万枚。一半在官一半在民。”

    “以臣之见,当从今日大力铸钱,并规定市面之上,不许通行银两,只能通行银币。用银币纳税,也就不用缴纳火耗了。”

    朱祁镇点点头,火耗这一件事情,并没有人提,但是朱祁镇却知道火耗在明末清朝是一大弊政。他先提出来了。而且这个解决办法,他也是知道。他不过是引出来而已。

第六十七章 银币铜钱两级体系

    大明到底有多少流通的银两。

    有人估算有八亿两。

    当然了,这个数字也未必对。

    即便是朱祁镇也不知道大明市面上到底有多少银两流通。

    但是并不妨碍,朱祁镇觉得废两改元的时机到了。

    毕竟大明已经铸造了四千万枚银币,这相当一部分都已经流通出去了,而且随着流通,北京附近已经很常见了。

    这个时候,借助朝廷的行政权力,一点点的将银两禁绝。完成朱祁镇一直以来将货币正规化的想法。

    朱祁镇说道:“如此每年,能得钱息多少?”

    刘定之面有难色,说道:“最多不过两百万元。朝廷铸钱的钱息在二成,但是朝廷每年收入银两在一千万五百万两,但是其中银币为数不少,每年能够铸造一千万枚银币,也是多亏了佐渡银矿。”

    朱祁镇说道:“二百万两就二百万两吧。”

    刘定之说道:“陛下,如果只需通行银币的话,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思量,那就是银币面值太大,百姓日用不便。”

    这一点朱祁镇也知道。

    一个京营战兵的月饷不过是一两银子而已,而一枚银元就值一两。

    一个京营战兵的月饷总体上在北京不能算是低收入,毕竟给太低了,谁愿意为朝廷卖命了,也就是大部分普通人,一年赚的钱,也不过三五两银子。

    想想你一年的工资,不过几枚硬币,你出花,大部分时候都需要找零的。

    但是在大明承担这个找零功能的货币是什么?

    一是传统的铜钱,二是碎银子。

    要知道大明对铸钱并不积极,终大明一代铸造的铜钱,比不上宋朝一朝。

    虽然朱祁镇在周忱时期看重铸钱,但是大明缺铜,虽然在云南就地取材,每年铸造也不过几十万贯而已。

    以一两银子千枚铜钱。

    即便价格有所浮动,也不过在一千一百到九百文之间浮动。

    这样的铜钱数量,根本不够大明民间需要。再加上大明之前铸造的铜币也不多,完全不够百姓日用。

    所以,碎银子就成为另外一种最流通的钱了。

    大部分百姓其实很少见一锭银子,他们见到的都是碎银子。

    只是提高铜钱产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明缺铜是众所周知的。

    朱祁镇已经不只一次,下令让少府在各地探矿,其中对铜矿的要求也很高。

    朱祁镇说道:“以卿之见,当

    如何处置?”

    刘定之说道:“以臣之见,莫不用银铸小钱,当百文,或者当五百文?”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这一件事情先放一放吧,先开始大量铸银钱,将朝廷所有的银两全部铸造成银钱,从今之后,朝廷不收银两了。”

    之前朱祁镇只敢提倡用银钱,毕竟大明民间银币存量并不多,甚至朝廷打造出来的第一批银币,因为铸造精美,水利锻压而成,被大多数人收藏起来。

    即便而今,大明市面上流通更多的是银两,而不是银币。

    但是毕竟四千万两的铸造量,自然有藏不住的。

    朱祁镇又与诸位商议了其他小事。李实说道:“陛下,臣刚刚从礼部得到了消息,日本国内乱了。”

    “哦?”朱祁镇眉头一挑,有些预料之中,又在期待之外。说道:“具体情况怎么样?”

    李实说道:“臣不知道,只是日本使臣已经到了京师,似乎向朝廷求援的。”

    朱祁镇说道:“传云雷。”

    锦衣卫指挥使云雷立即上殿。朱祁镇见了云雷直接问日本的情况。

    云雷说道:“秉陛下,正统三十一年末,也就是去年冬天,日本国主足利义政,改易三管领其中一个,并插手其中一个继承。想要去除足利义视一派的力量,但是细川家站在足利义视一方。”

    “已经正式决裂了。”

    “在细川家的支持之下,畠山家正式出兵上洛,日本已经分裂了。”

    朱祁镇说道:“为何不报?”

    云雷说道:“请陛下恕罪,锦衣卫在日本的人手太少,在大乱之后,也被限制了交通,也是刚刚发回来的消息。”

    朱祁镇也知道这个时代情报传播的速度,也就是那回事。

    锦衣卫的情报比不上日本求援的使臣,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心中一阵欢喜之意就要炸开了。

    中国缺少金银,日本不缺少,中国缺少铜材,日本不缺少。如果这一切都能从日本得到,对朱祁镇的变法是一个绝佳的利好。

    在现代钱不过是一张纸,很可能有贬值的风险,但是在古代金银就财富的象征。

    持续不断的金银流入,自然会带来经济的发展。

    就好像是明后期,南美的白银流入,让江南富豪都雄起起来。

    经济上向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大明内部矛盾,朱祁镇动起手来,坚决的反对的人就少了许多。

    所以,朱祁镇的心思也就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插入日本内战。

    朱祁镇说道

    :“诸位商议一下吧,日本该只能办?”

    “陛下,日本小国也,区区荒岛,得之不足以富国,大兵轻出一旦有事,。恐怕殃及而今的朝政,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日本使臣求援,只需派遣一使臣,去训斥一二即可。”王永和说道。

    王永和虽然很多时候不说话,但是而今不能不说话了。

    很简单这是预算之争。

    于谦当初一进京,就建议朱祁镇修从西安到伊犁的驰道。能不能克服沿途的艰难险阻修好是一回事,但是修不修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从北京到南京的路线,已经开始动工了。

    总不能废掉这一条路线。

    于是在王永和的主持之下,大明正在同时修着两条驰道,也可以说是一条,因为朝廷改变的路线,不让从北京到南京那一条,直接到达南方,而是从河南转道陕西,毕竟连同驰道之后,从京师运东西到西北就简单多了。

    减轻西北这一条路线的压力。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一个钱上面。

    大明而今有多少钱粮,刘定之知道,王永和也知道。如此而今情况下去,是够用的。但是如果增加额外的一场战争,就未必够用了。

    毕竟战争要花多少钱,从来是一个未知数。

    不管直接定下多少预算,大部分时候都是超支超支超支。

    但是朝廷没有这个钱,必须掏战争经费,自然要挪用其他部门的经费了,最有可能挪用的就是工部的。

    王永和正是看到这一点,才竭力反对。

    而且他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日本是小国,朝廷大军参与进去,如果胜利了,大家并没有惊喜,在大多数人想来,能横扫天下的明军,打一个日本自然是手到擒来。

    但是一旦打败了,却是一个大问题。

    虽然不至于动摇朱祁镇的地位,但是在这里失了一分,朱祁镇在朝廷之上的权威就少了一分。

    朱祁镇想要变法,就难了一点。

    王永和这样一说,其他内阁大臣想了想分分出列说道:“臣等附议。”

    唯有郭登站在原位一动不动。

    郭登这位国公身后有不知道多少想要打仗都快要想疯了的年轻将领。所以他不能反对打仗,同时郭登也不是一个毫无政治嗅觉的人。

    在他看来,如果陛下没有将变法的事情推得这么大,这日本打了也就打了。但是而今朝廷内部处于激荡之中。

    各种意见纷纷纭纭的,不用看别的单单看京师几分主要的报纸,就能看出朝野动荡的轨迹来。

第六十八章 征日本之问

    内不定何以征战于外?

    别的不说看看北宋就知道了,旧党宁肯将新党打下的地盘送给西夏,也要打击新党。

    打仗是一个很严肃的事情,但是一旦将打仗与这种内部的政争联系到一起,很容易变成打政治仗,比打军事仗还要重要。

    这个时候,吃败仗的事情就比较多了。

    郭登作为一个将军,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代打仗。

    故而他只能保持沉默。

    朱祁镇轻轻敲击着眼前的桌子,目光扫过所有人。

    任何一个大臣都不敢与朱祁镇对视。甚至有李实后背之上微微见汗,是冷汗。

    这个时候,他深刻知道了一件事情,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营国公留下,其余的人散了吧。”

    “是。”几个大臣都缓缓退了出去。

    眼前只剩下营国公郭登,朱祁镇问郭登说道:“营国公以为日本可伐乎?”

    郭登说道:“日本,小国也,可伐不可伐不在彼,而在我。陛下,新布大政,对外还是镇之以静为好。”

    朱祁镇说道:“营国公是朕肱骨之臣,朕也不瞒国公了,日本我必得之。昔日郕王在的时候,我就许他日本封国,世袭罔顾,而今郕王人已经不在了,朕对不起郕王。”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也不仅有些伤感。

    郕王朱祁钰,毕竟是朱祁镇看着长大的,虽然少年的时候,朱祁镇担心莫须有的土木堡之变,心中有一个小刺。

    但是虽然时间发展,朱祁镇越来越自信,自然不相信自己落到那个地步。越发觉得亏待郕王。

    而今朱祁镇四十多岁了。

    已经人到中年了,就越发怀念当初了。

    郕王活着的时候,或许还没有什么,但是而今郕王已经不在了。人死之后,就莫名变得高大起来。

    让朱祁镇对郕王越发怀念起来了。

    “陛下如此思念郕王,臣以为郕王即便是九泉之下,也会感激陛下的。只是陛下不可将国家大事,寄于意气之上。”郭登说道。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营国公以为朕是何等人,国家大事朕岂会如此儿戏。朕之所以要攻日本,并非因为郕王,佐渡岛,国公可知道?”

    郭登说道:“自然是知道的。”

    虽然佐渡岛由少府负责开采,但是负责守护的还是明军,甚至还是京营。自然是郭登的掌握之中。

    郭登想不知道都难

    朱祁镇说道:“在开采佐渡岛之后,朕派人去日本勘探矿产,却发现日本金银铜都很丰富,而今朝廷现在缺的就是银与铜。所以朕对日本势在必得。”

    有足够的金银铜储备,才能更加平稳的将大明主流货币从银两换为银元铜钱体系之中。

    规范货币体系,不仅仅为了消除火耗,而且是为了商业进一步发展。为一下步做准备。

    郭登或许不明白后面的,但是眼前的事情却很明白。毕竟刚刚说过了。

    郭登说道:“臣愚钝,不明陛下真意,实在该死。”

    朱祁镇说道:“不知者无罪,却不知道国公可愿意为朕筹划一二。”

    郭登说道:“臣敢不为陛下效死。”

    朱祁镇哈哈一笑,说道:“那就听国公高见了。”

    郭登沉吟了片刻,说道:“攻日本,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国内的问题,凡战上下欲同者胜,先战于朝廷,后战于战场。朝廷之中人心不齐,反对者众多,臣切以为忧也。”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这一件事朕来安排。”朱祁镇心中暗道:“日本杀大明使臣,也不是第一回了,再让他杀一个就行了。”

    在大明立国之初,太祖皇帝派人去日本招徕,被日本杀了使臣。因为当时正忙于战事,这一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以内阁的意见,不过是派一个使臣去调停而已。

    即便调停不成功,内阁也无所谓,毕竟这都在他们预料之中。但是如果日本杀了大明使臣,可就不一样了。

    固然朝廷之中高官大多都是很理智的,不想因为一个人生死而动兵,但是大明士风本质上是比较强硬的。

    自然会掀起一波讨伐日本的舆论。

    朱祁镇在后面推波助澜,即便是内阁也挡不住这样的舆论。

    至于谁去死?

    朱祁镇还找不到一个死士吗?

    郭登也不去想朱祁镇怎么安排,他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那就是日本的问题,而今日本情报不明,但就大概的情报来看,乃是日本国主弟弟与儿子争位?”

    “而日本太子,乃是受了朝廷册封。朝廷出兵自然是要扶持日本太子,只是这仗打到什么地步,臣却不是太明白的。”

    “是灭国,还是扶持一个傀儡。日本的金银矿应该怎么处置?还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一瞬间想要说灭了日本国。

    但是他很快就将这想法给收回了。

    所谓发财立品,比起那些西方国家暴发户,我大中国就是几百年的老贵族,是要讲

    究吃相的。

    大明又不是仅仅日本一个属国。

    如果在对日吃香太差了。很容易失属国之望,大明对南洋的经营就不大容易了。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日本国灭不得,这一次打日本,只需扶持日本国主灭了他弟弟一方就行了。不过要有三件事情要做。”

    “第一,朕封了日本国王,那么日本只有一个国王,至于什么天皇,朕现代不知道,将来也不想知道。”

    郭登瞬间明白,朱祁镇要绝了日本天皇一脉,要让足利家成为真正的日本国王。

    这根本不是帮日本平乱的,而是帮日本种下祸根的。

    诚然,日本天皇而今不过是一个傀儡,但是日本天皇毕竟代表着大义名分,而且足利家对日本的统治基础也很薄弱,各地有很多心怀莫测的大名。

    日本天皇,幕府将军,地方大名之间维系着脆弱的平衡。但是斩去一角,这种平衡就打乱了。

    而且这一点上,即便放在明处去说,大明也占了道德的制高点。

    无他,国无二日,天无二主,大明有一个皇帝,日本区区傀儡还敢称天皇,岂不是找死?

    郭登明白,最好的办法,是朝廷不沾手,这一件事让足利家自己来办。如果让足利家自己来办?

    朝廷大军入日本之后,就由不得他们了。

    “第二,让足利家将若干金银矿交给少府,必须有石见银矿。”

    这是大军出兵的目的,自然是毫无异议的,虽然而今石见银矿还没有开始大规模开采。但是先占住却是毫无问题的。

    “第三,将长崎附近化为大明郕王的领地,也算是朕还给二弟的。”虽然而今的郕王已经是朱祁镇的儿子过继给朱祁钰的。但是总就是奉朱祁钰为父的。

    当然了,朱祁镇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

    一来是为了加强对日本的控制。二来就是为了加强与日本的贸易。

    从日本收刮金银铜等贵重金属,直接开采固然是一个办法,但是这种强行霸占奴役的办法,自然会引起反抗。

    成本不会太低。

    但是通过商业的办法,贸易的办法从日本掏空金银,却节省了好多成本,而且能发展国内的经济。

    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在日本四岛之上有一个落脚点,并有军事存在。否则日本有变,朝廷不能及时介入,很可能一切利益都打了水漂。

    郭登听了之后,默默推算一下,说道:“以臣之见,此战易耳,出兵三四个营,并令水师配合,足以拿到陛下想要的一切。”

第六十九章 水师主导权

    郭登的语气之中的轻蔑之意,显而易见。

    日本的国力与安南相比,都要差上不少,不过,不管怎么说,日本也不是一个小国,如果真要是日本上下拧成一根绳,与大明过几个回合,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日本最重要的问题是,内部的不统一。

    日本比起大明本来就小,而今又四分五裂,更不要说,日本在大海之上,偏偏水师比大明差了不知道多少。

    这种实力对比之下。

    想要拿下日本,要比灭安南容易不知道多少倍。

    当然了,打赢之后,如果想占据日本,却也不是太容易安堵下来的,就好像是安南一样,安南灭过也五六年了。

    但是交趾一省,依然有十万大军驻扎,还有数万京营精锐。以及占城,老挝等国兵马为附从。就是为了震慑安南人。

    如果大明想要将日本列省,兵力最少要多一倍。

    但是单单要以上这三个条件,就容易多了。

    当然了,如果大明真正想帮足利家族,只需派不足万人精锐就足以帮足利义政抵定胜局。毕竟而今足利义政一方,与他弟弟足利义视,双方可以动用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万,有大明万余精锐,在关键时刻,就可以想那一方获胜,就可以让那一方获胜。

    朱祁镇既然对日本有所图谋,就掌握日本的主动权,这才是郭登要增兵的原因。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令枢密院准备吧,只是可令谁为将?”

    郭登沉吟片刻说道:“可以令南洋水师总兵官王英为帅,总领水陆之师,此次去日本,关键都在海路上,王英老将比较妥当。”

    郭登之所以,推荐王英,一方面是就是因为王英在水师之中的影响力,可以说大明水师是王英一手一脚打造出来的,王英的资历很老,而且有自己的山头。

    水师与陆军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太亲密的。

    如果想要两方亲密合作,自然要找一个能压得住的人。王英就是其中一个。

    另外一个原因却是大明战略转向的问题了。

    随着南北洋水师的建立,再加上朱祁镇提出的对南洋移民攻略,眼见今后大明的重心不在北,而在南。

    在南洋打仗,是少不了水师的。

    如此一来,王英掌控的水师就非常重要了。

    这里以杨洪郭登为首的正统勋贵们,就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们的子弟,骑将,步将,各种各样的人才都有不少,但是能纵横海上的人才,

    却没有多少。

    这就很尴尬了。

    难不成今后打仗的果子都让王英为首的这个小山头给吃了。

    王英战功一高,将来中枢之中,自然少不了他一个位置。

    如此一来,郭登的那些旧部们位置在什么地方?

    大明军队之中虽然有很多派系,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以战功为一切说话的底气。

    郭登想解决王英已经很长时间了。

    当然了,郭登想解决王英,并不是想要杀了王英,不管怎么说,王英也是大明堂堂伯爵,航海伯,军中一个小山头,怎么说杀就杀?

    郭登对要王英的命,没有兴趣,但是对摧毁水师这个小山头很有兴趣,别的不说,最少王英不能在水师之中一家独大。

    这是郭登一直以来的想法。

    这一次征日本,这一战并不是太难打的。结果也显而易见,只要王英不搞出什么幺蛾子,就不可能打败。

    这一战功成之后,王英封侯爵,调入中枢,列为枢密院,也就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南北洋水师的军官就要遇见一次人事上的大调整。

    之前不受待见的,以为是辅兵一般的水师,就会成为未来军中内部争夺的香饽饽。

    在别的方面,朱祁镇或许有些迟钝,但是在政治上这种人事斗争,朱祁镇早就敏感的不能再敏感了。

    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想通是怎么回事了?

    要知道王英打仗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战绩,还有过白藤江之败的黑历史,真要比战绩,即便是后起之秀,镇守西藏的范广,打起仗来都比王英利落。

    所以选王英,定然不是军事上的缘故,自然是其他缘故。

    至于是什么原因,朱祁镇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过,他沉吟片刻,就说道:“好,那就传令给他,让他立即赴京吧。到时候朕与卿,还有枢密院,三军共同商议此事。”

    处于权力制衡的角度出发,下面任何一个小山头太过坚固,都不是朱祁镇所想看见的。

    说实话,朱祁镇其实并不怕,那种方方面面都有人,中枢有人列为朝堂之上,地方各部队之中,也有自己的人。

    比如而今杨家与郭家。

    盖因这样的势力,其实已经将他们与大明王朝绑在一起了,一荣具荣,一损具损,除非皇帝做的太过分了,谁会造反了。

    但是势力不大,在中枢没有发言权,但是在下面盘踞在一处,力量集中,反而让人担心。

    因为有割据造反的可能。

    如此对王英,其实也是好事。

    王英而今也五六十岁了。一直在海上漂泊,也很是辛苦。

    今后到京师列为中枢,影响力大增。从此王家也比当初上了一个台阶。不过唯一可惜的是,王英失去了一个进封国公的机会。

    毕竟大明如果启动南洋攻略,很可能再出一个或者两个国公。

    当然了,郭登想将正统勋贵的实力渗透进水师之中。朱祁镇虽然不反对,但是他的着重点,却是水师的势力在中枢有一席之地。

    这才是符合今后大明对水师越来越重要的趋势。

    毕竟很多时候,在中枢没有发声的人,朝廷在决策的时候,就会很自然忽略掉某些地方部门的利益。

    这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将来郭登与王英之间的暗流涌动,朱祁镇就不在意了。不过,朱祁镇估计,北人到南方未必有适应。

    当然了,军方虽然开始准备了。

    但是先礼后兵的套路也不能少。

    这一次,朱祁镇让怀恩从宫中选一个太监。

    当然了,在太宗年间,大明派太监出使各国也是常有的事情,比如郑和,比如亦失哈,等等的。

    朱祁镇所选择也不算出格。

    更因为朱祁镇,文官命比较贵重,死一个不大好收场。而且一旦有流言蜚语传出去,败坏朱祁镇的高大形象就不好了。

    但是太监就不一样了。

    皇帝家奴而已。

    皇帝要他死,他还敢不死吗?

    所以朱祁镇召见这个太监的时候,干脆挑那一种外面有家人的,直接令怀恩去做坏人,让他乖乖的死在日本,开动自己的脑筋为大明寻找一个借口。

    他为国而死,朝廷会追封,并让他的家人,从此改换门庭,成为官宦人家。

    虽然有些残酷的,但是很多底层的太监都会愿意的。

    无他,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进宫当太监。真正当太监的家里没有一个家境好的。而且在宫中就有好日子过了?

    却也是未必。

    宫中真正混出头的太监,也是很少一部分。

    大部分太监都在底层沉沦。

    而且这些年,朱祁镇有意抑制太监,出头的太监就更少了。

    如此安排好之后,朱祁镇就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了。毕竟从出使到回来,也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

    朱祁镇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这一件事情。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首先要处理的就是他几个儿子,已经到了要封国的时候,不仅仅是朱祁镇要推行的国策,这一件事情已经有很多人催促了。

第七十章 诸子

    朱祁镇想要将诸子分封到各地偏远地区,以及大明鞭长莫及的地方,比如伊犁,拉萨,交趾,日本。并因为地理原因,拥有一定的军事权与行政权。

    这一点朱祁镇从来没有变过。

    但是文官那边,一直有这样那样的意见。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不想妥协,又不想与百官发生太过剧烈的冲突。

    于是乎一直都拖着。

    而今朱祁镇不着急。但是有人着急了。

    百官之中有人发现了一个危机。

    那就是太子长期在外,皇帝其他儿子常在膝下,一旦山陵崩,帝位何承?

    这一个想法一出现,顿时让百官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与维护大明正统相比,其他方面稍稍让步一些,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所以比起朱祁镇,他们反而召集起来。

    不管是怎么封,封到什么地方,总之,要先封了再说。

    当然了,将领这边也有人催促。

    不是别人,就是石亨。

    石亨在伊犁过得并不是很舒服的。与西域总督白圭之间的矛盾,屡屡打到了御前。双方在各个方面之上,互不相容。

    石亨是大将军,嚣张跋扈,手头有兵权。但是白圭也不是白给的,甚至如果不是西域的问题太过重要。

    白圭应该代替程信来担任兵部尚书。

    在很多人看来,将来白圭可能走韩雍的老路,就是一步入阁。所以白圭虽然比不上于谦,曹鼐这样的老臣,也算是文官大佬之一。

    他岂能怕得了石亨。

    石亨那中撒泼的劲,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就怯了几分。但是白圭却敢单刀赴会,不论石亨如何放狠话,总就不敢加一指于白圭之身。

    只是越过白圭向京师告状了。

    两人的矛盾重点在什么地方?

    就是对于西域的经营。

    白圭对西域经营的重点在于南疆,这也是大明朝廷的重点。无他,就是因为南疆地域比较封闭,有山河险阻,经营之下,容易巩固,而在北疆,特别是伊犁河谷对于西北方向是一开放的一马平川。

    很容易遭遇西北方向的敌人。

    而瓦刺人而今在西北方向也没有安生。

    大明对西域的经营,就是步步为营,先经营南疆,等南疆巩固之后,再支持北疆不迟,更不要说,北疆还有蒙古人这种隐患。

    但是石亨却不愿意了。

    石亨愿意在伊犁,可不是为了守边的。

    他不愿意牺牲北疆的利益支援南疆

    ,这简直是从石亨手中挖食。他石亨是那种这么好说话的人,愿意为别人牺牲的人吗?

    但是西域的一切物资都从大明而来,都会先到白圭的手中,然后由白圭分配。

    于是乎,双方的矛盾就越来越深了。

    石亨这才想起之前朱祁镇对他说的话,如果这里有一个王爷,成为一个王爷的封国,那么在与白圭打交道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这才是石亨一直想要一个皇子分封道伊犁的原因。

    朱祁镇心中暗道:“不管怎么说,这一件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将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叫过来吧。”

    其实这些年,朱祁镇又有几个孩子,男女都有,毕竟朱祁镇也不是一个和尚,后宫女人又多,有孩子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而今这些孩子都还没有超过十岁。

    老五都十四岁了。

    这些人在外人看来,已经不能称为孩子了,尤其是老二,比太子小不了几岁,而今已经成亲了。

    朱祁镇嫡次子,朱见清。庶三子,朱见淳,庶四子,朱见沛,庶五子,朱见治。听到怀恩的命令,很快就来了。

    朱祁镇看着几个儿子,一时间尽然有些陌生的感觉。

    朱祁镇的时间一直在朝政之上,对太子的爱护,也很难说是对政治接班人的培养多一点,还是对儿子的爱护多一些。

    这些年一个月也未必与孩子见上一面。这还是男孩,如果女孩就更少了一些。让朱祁镇忍不住有一丝丝惭愧之心。

    一晃多少年,孩子们都长大了。

    这些四个孩子也很少遇见皇帝召见,一时间似乎害怕朱祁镇,有一些拘谨。

    朱祁镇说道:“都坐吧。”

    “你们生在皇家,享受天下人供奉,也应该承担一些责任,这是从你们一出生都有的。而今你们也长大了,也该之国了。之前朝廷对于藩王之国的变动,你们都知道吗?”

    四个人一起说道:“儿臣知道。”

    这是关系到他们切实利益的大事,即便他们不想知道,他们的母妃,已经有关联的人也会告诉他们。

    而且有些人已经知道自己的去处了。

    首先是庶三子朱见淳。或者说是郕王。而今他应该叫朱祁镇皇伯父才对,应该他已经过继给郕王了。

    只是郕王已经去了。

    朱见淳也常住宫中,并没有怎么落实而已。

    所以,他的去处很简单,就是汉城郕王府,也就是原来的朝鲜王宫。

    至于庶五子朱见治,

    也就是庄妃的孩子,他的去处也很明确,就是伊犁。毕竟庄妃很早就放出风去了,已经有很多蒙古人为朱见治打前站了。

    甚至朱见治的王妃也已经敲定了,不是别人,正是毛里孩的女儿。孛儿只斤家族的公主。

    很显然,朱见治未来要面对并不是一个容易收拾的摊子,外有强臣,又有外戚强横。

    不过,朱祁镇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孤军奋战的。

    剩下没有定下来的只有嫡次子朱见清,与庶四子朱见沛。

    其实说起来没有定下来,其实也都有了去处了。

    朱祁镇说道:“而今外臣屡屡上书,让你们之国,朕想了想,你们也都大了,总要知道一些事情,所以你们的王号,已经封国也都定下来了。”

    “老二,你封越王。去交趾找你哥吧,你哥会给你安排好的,到了交趾,要多听你哥的话,为你哥分担一些事务。”

    越王朱见清说道:“儿臣遵旨。”

    朱祁镇准备的几块封地之中,最好的就是交趾了。当然了,真因为交趾太好了,越王到了交趾不要想封整个交趾,他的封地已经圈定了,就是黎家的老巢,而今也是最不太平的清化府周围。

    也算是安南的旧都。

    想来越王将来的事情也不太轻松的,他必须在镇压安南余孽的第一线。

    “老三,你先去朝鲜,将来征日的时候,我会让你从军,到时候你封号,也会改上一改。”

    朱祁镇早就筹备好的征日计划,朱见淳也是其中一个棋子,将来要承担起镇守日本的责任,至于朱见淳的郕王,会改成什么王?瀛王,日王,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对这个儿子扶持并不多,将来他如果想要全有日本四岛,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了。

    朱见淳立即行礼说道:“儿臣明白。”

    朱祁镇目光一扫,说道:“刚刚说的话,你们谁也不能说出去。明白吗?”

    四个皇子立即说道:“儿臣明白。”

    朱祁镇看着老四,心中轻轻一叹,觉得有一些对不起他。说道:“老四,你喜爱佛法吗?”

    朱见沛说道:“夫子们从来不许在课堂之上读外道之书,儿臣从来没有看过佛经。”

    朱祁镇制定的教育内容之中,从来没有佛经的一席之地。朱祁镇对这个回答,并不吃惊,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读佛经,我会从天下征召大德高僧为你讲经的,你就是我大明佛王,从今日起坐镇拉萨。只是苦了你了。”

    朱祁镇轻轻一叹,看着朱见沛,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第七十一章 朱见治

    在这个时代,拉萨绝对是一个苦地方。而且大明在拉萨的统治,必须依赖佛教。今后朱见沛毕竟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出现。

    朱见沛接受过的教育,之前从来没有说过佛经,但是今后就要成为朱见沛的信仰,如果朱见沛能真正信奉佛教还好,否则就是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

    朱见沛其实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太吃惊的。在朱祁镇的后宫之中,皇后与庄妃可以说是双雄并立,其他的妃子都是渣渣。

    必须谨小慎微做人才行。

    这才是为什么,庶三子过继给郕王,庶四子去了拉萨。

    母亲的地位直接关系到了子嗣的地位。

    所以交趾是一个好地方,这个好地方决计不可能不给嫡子,而给庶子的。

    朱见沛说道:“父皇放心,儿臣去了拉萨,定然将西藏百万之众,成为大明最忠实的子民。”

    朱祁镇说道:“你想要什么,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

    几个孩子之中,老四牺牲最大,朱祁镇此言一出,就是给了朱见沛随意提条件的机会。要知道这个机会难得之极。

    朱见沛说道:“父皇,儿臣一去西藏,恐怕再也不能回来了,儿臣担心母妃?”

    朱祁镇说道:“来人封王美人为淑妃。一应待遇与庄妃看齐。”

    怀恩立即说道:“是。”

    朱祁镇问道:“还有吗?”

    朱见沛说道:“没有了。”

    朱祁镇见此越发心中不是滋味了,他暗暗决定多给朱见沛一些补偿。等朱见沛之国的时候,朱祁镇调集了士卒,工匠,百姓三万余人,一并跟随他去了拉萨。

    佛王入藏,在西藏历史上,是与文成公主入藏一样值得大书特书的内容。

    从此之后,佛王一系坐镇西藏,世袭罔顾,大明内部不知道出了多少风云变化,各路藩王老实不老实,唯有佛王好像被遗忘一般,孤孤单单的在高原之上。

    但是后来社会进步,皇权被消弱,一个个藩王翻了车,唯独佛王一脉,如之前一样,孤孤单单在高原之上。

    唯一的几次风波,还是佛王绝嗣,由大明朝廷选宗室子弟过继给佛王而已。

    当然了,这是后话。

    最少在他这一次封出的几个藩国之中,国寿最长的,就是佛王一脉了。

    朱祁镇将目光转向朱见治。却见老五朱见治,几乎是跳了出来说道:“父皇,孩儿在此。请父皇放心,儿臣愿意做父皇

    的马刀,去伊犁杀尽瓦刺人,将西方的土地全部占据了,来献给父皇。”

    朱祁镇听了朱见治的话语,心中轻轻一叹,说道:“好。今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今后你就是大明的伊王。”

    但是他心中却对朱见治有一些失望。

    其实几个孩子之中,朱见治还是能多留一段时间的,毕竟朱见治的年纪还小,能多留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但是朱见治的所做所为,让他不见容于北京。

    朱祁镇反省,这或许也怪他。

    因为蒙古人的原因,朱祁镇给了庄妃太多的权力,包括教育孩子的权力。在朱祁镇看来,朱见治这个孩子活泼的有些过分。

    只是朱祁镇本人是比较宽容的。一来是朱祁镇从后世而来,教育观念是比较开放的,二来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自然是多几分宽容之心。

    但是很多大臣就不这样想了。

    在很多大臣看来,皇五子是一个像蒙古人超过像汉人的人,一点规矩都没有。为人处世大大咧咧的。

    而且有染指皇位的想法。

    更不要说,皇帝对庄妃的宠信。这种可能就更大了。

    或许勋贵与文臣在很多问题上有分歧,但是不想有一个蒙古血统的皇帝上,却是非常统一的,文臣是要大义体统,而勋贵们与蒙古人大打打杀杀这么多年,很多家族与勋贵之间,都有血海深仇。

    如果一个有蒙古血统皇帝上位,很可能让之前臣服的蒙古贵族翻身,这是他们万万不能允许的。

    这就是朱见治必须离京的原因。

    而朱见治根本不知道这一点,看得他行为。反而觉得能在外是一件好事,浑然不知道,大明的权力中枢在北京,一切权力都由这里派生出来。

    朱祁镇心中也很奇怪。

    一方面觉得他这样老谋深算的性子,怎么有这样一个大大咧咧,近乎政治白痴的儿子。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一个孩子也不错。最少对那一个人位置并没有图谋。兄弟之间,各安其位,也是很好的。

    人老了,总是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只是他不知道皇家之中,想要这个根本就是妄想。

    朱祁镇扫过四个儿子说道:“封国之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今后半年之间,你们就要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有什么话想与你们母妃说的,就去说吧。”

    朱祁镇一摆手将这些孩子打发走了。心中忽然有一种怅然之感。

    四个儿子离开之后,朱见淳与朱见沛去见自己的母亲不去说了,毕

    竟他们的母亲也身份不高,即便是朱见沛的母亲封妃,也不会有多少话语权的。

    无非是儿子与母亲之前的离别之感。

    但是朱见治与庄妃之间的话,如果让朱祁镇听了,估计会大吃一惊的。

    庄妃一身劲装,在箭台之上跑马,朱见治骑着一匹马跟随着庄妃,母子之间仅仅差了半个马身。

    太监宫女远远的看着,仅仅能看见他们的行动,却听不见他们而今在说些什么。

    却是朱见治将他在朱祁镇面前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庄妃。

    庄妃也将近三十岁了,但是身形矫健,犹如少女一般,一边快马加鞭,一边对儿子说道:“你说的对。”

    两人的声音压在马蹄声下面,唯有两个人能听清楚,剩下就被风声撕碎散落开来,这也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话被宫中的人听去。

    庄妃与皇后斗过好几次,自然知道,皇后在宫中的潜势力有多深。所以唯有在这种开阔的场合之中说话,才能保证不被外人听了过去。

    庄妃说道:“你爹其实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内心之中对嫡长子袭承,并不是太赞成的,但是他不会轻易变动,却是因为太子比较合适。他不想闹出风波来。”

    朱见治微微咬牙,狠狠的甩了一鞭,说道:“娘,那孩儿该怎么办?”

    如果朱祁镇看到他儿子这个神情,就知道他的儿子,决计不是一个愣头青,傻白甜。

    庄妃说道:“怎么做?等便是了。”

    朱见治说道:“我就要去伊犁了,继续等又能等到什么?难不能能等死太子吗?”

    庄妃厉声呵斥道:“住口,这话决计不能说出口。”随即庄妃轻轻松了一口气,说道:“来日方长,你着急什么的?你父皇身体很好,再过几十年没有问题,倒是太子就尴尬了。这就是你的机会了。你去伊犁就要证明自己的实力,你爹要推行的新法,你必须一个不留的推行,等将来有变之时,让你爹想起你?”

    朱见治说道:“如果没有变?那该怎么办?”

    庄妃说道:“如果没有变,要么你就去西方打下一个帝国,如当初长子西征一般,要么就学一学太宗皇帝。”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忍耐。再忍耐。”

    朱见治自然知道,太宗皇帝做了什么事情,不就是靖难吗?

    只是他即便是全有西域,想要打到北京,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是朱见治的眼睛之中有幽深的目光闪过。

    显然,他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

第七十二章 嫁公主的难题

    诸子封国,既是国事也是家事。

    国事就不用说了。

    郕王朱见淳还好一点。朱祁钰一套班底都有,朝廷不用多加准备,但是其他三王封国,那一个不要数十万两的花销。

    特别是佛王与伊王,花销更大。

    不过这些钱,并不全由内库出,户部也是要承担一些的,毕竟这样的举动本质上,是一种巩固边防的措施。

    只是单单以国事而论,朱祁镇并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朱祁镇却觉得很是惭愧。

    他对这几个儿子,根本没有怎么照顾过。

    甚至连他们读书进度如何,有时候都弄混了。他以为他们还在读四书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他们已经在读五经了。他以为他们还在大本堂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武学了。

    就好像一个父亲连自己儿子现在上几年级就不清楚。

    朱祁镇岂能不惭愧。

    所以,这一次朱祁镇罕见的提前结束了公事,回到后宫之中,并没有叫人跟随,而是自己一个人带着怀恩在后宫之中散步,不知不觉的来到坤宁宫之中。

    钱皇后听了人禀报。

    钱皇后明显的见老了。

    岁月不饶人。钱皇后与朱祁镇差不了几岁。而今已经四十多了。

    虽然钱皇后保养的很好,但是嘴角的鱼尾纹也显露出来了。钱皇后行礼如仪,朱祁镇忽然发现,自己好久没有来过坤宁宫之中了。

    男人吗,从来是喜新厌旧的,他们的爱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时候,永远喜欢十八岁的少女。

    而钱皇后上了年纪是其一。钱皇后毕竟是皇后,更多要保持皇后的端庄,在很多时候都放不开来。

    时间一长,朱祁镇也就腻歪了。

    当然了,钱皇后早已过了争宠的低级层次了。

    钱皇后自己坐镇宫中,将宫中经营的滴水不漏,儿子又是太子,颇得内外拥戴。皇帝也不敢轻慢了自己。

    根本不在乎,那个狐媚子爬上皇帝的床。

    宫中哪里有什么情啊爱啊的,想要上皇帝的床,并不是爱皇帝,无非是想怀上龙种,从而得道了升职加薪,实现人生价值而已。

    而今皇帝多几个庶子,就能威胁到钱皇后的位置了?自然不会,甚至钱皇后还主动为皇帝找几个美人。

    不是为了讨好皇帝,而是为了分庄妃的宠。

    当然了,钱皇后并不是真佛系了。她对庄妃的手段,却也是

    一等一的犀利,朱祁镇也知道,为什么皇五子的名声都传到宫外了,又为什么朝廷大臣都觉得太子在外,诸皇子在内,已经成年,感到不安。

    其中有多少猫腻,朱祁镇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这其中有皇后的手笔。

    只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查明白又如何?

    当然了,钱皇后毕竟是一个女人,对朱祁镇忽然来到,也是很高兴了。

    朱祁镇与钱皇后相对而坐,并没有什么亲热什么的,毕竟那是少年夫妻的浪漫,而今中年夫妻更喜欢彼此说说话。

    朱祁镇叹息一声,就封几个孩子去各地的事情说了,说道:“我这个做父亲,真是不合格。”

    钱皇后说道:“陛下做的没错,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将他们封到内地,倒是安逸了,但是将来不过几代就成为一群废物,一旦天下有变,朝廷不能庇护他们,连求一生也不可得。”

    “而今至于艰难苦寒之地,固然辛苦,但是将来朝廷即便不在了,也动摇不了他们在当地的势力。”

    朱祁镇苦笑一声,说道:“我没有想到,你用我说过的话,来安慰我。”

    没错,这些话是朱祁镇多次给钱皇后说的。

    毕竟孩子们如何就藩,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朱祁镇不先将宫内安抚好了,将来真要做也是会出问题的。

    故而他多次做皇后的思想工作。

    这些话有些就是朱祁镇的原话。

    钱皇后说道:“谁的话,不重要的,只要有道理就行了。”

    朱祁镇与钱皇后的谈话,很快就转到了,钱皇后说,朱祁镇听了。

    无他,双方的共同语言其实并不多。

    朱祁镇满脑子都是变法,都权衡各方面利益,如何发展工业,如果打通社会经济的发展的各处关节。

    而钱皇后哪里想到那么多?

    她更关心家长里短。

    于是,朱祁镇就听着钱皇后说着这家的孩子,嫁给了谁?婚后过得好不好,这家的孩子嫁给了谁,过得好不好这样的事情。

    只是兜兜转转的,钱皇后就转到了朱祁镇这里,说道:“陛下,不说别人了,咱们家里几个女儿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

    朱祁镇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来,他还是有几个女儿。

    毕竟朱祁镇不可能一直生女儿,只是几个女儿,比他的儿子们更加没有存在感。只是朱祁镇本能的不想嫁女儿,说道:“嫁什么嫁?孩子还小。”

    钱皇后说道:“小什么小?重庆已经十八了

    再不嫁人,就会有议论了。”

    朱祁镇的第一个女儿,却是在庶三子之后。封号就是重庆公主。

    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他叹息一声,说道:“本朝公主太苦了,看看都是什么歪果裂枣,只能从勋臣之中找,只是勋臣家族,做臣子却是好的,但是做女婿,朕不放心。”

    朱祁镇不放心的不是,这些勋臣做了驸马会造反,而是不放心女婿的生命安全。

    朱祁镇断然不会让大明勋臣成为摆设的,所以说,这些勋臣想要保持自己的权力,必须参加战争,必须有战功,如果没有战功,自然会有新的家族来代替他们。

    比如说,成国公家族与英国公家族,滕国公家族,而今就被昌国公家族,与营国公家族代替了。

    甚至在朱祁镇看来,有能力成为军方常青树的,也只有昌国公杨家,营国公家族因为爵位的争夺,已经分裂了。郭登虽然作为国公,但是并不能完全接受武定侯家族的资源,营国公一脉面对后继无人的感觉。

    唯独昌国公杨家,上承开国名将杨璟,下一代又有杨信等人有大将之才,至于更下一代如何,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二十年后,杨信入主枢密院却是很有可能的。

    只是勋臣家族的后起之秀,都是朱祁镇眼中的将才,自然要上战场的,能活下来才能得到朱祁镇的培养。

    作为培养将军的办法,虽然残酷了一些,但也是必然的。

    只是如果将这些人看做女婿,就大大不好了。毕竟这个时代,公主是不能改嫁的,一旦驸马死了,公主只能守寡。

    而在战场之上什么都有,不仅仅是战场之上的危险,还有疾病,气候,等等,大明的非战斗减员虽然并不是每一次都有范广征西藏那么凶险,但也从来不少的。

    这样的人如何能做女婿?

    至于那些没出息的,只能在家里养着的废物,朱祁镇更看不上眼。文臣之中但凡有出息,都不会娶一个公主,自坏前程。

    大明公主从来难嫁。

    而且历史上比现在更难嫁,现在朱祁镇选择范围好歹还有勋贵,在历史上很多公主都嫁给了平头百姓,甚至有人拿娶公主来冲喜。更是不可理喻之极。

    在朱祁镇看来,做自己的女婿,即便不是人中龙凤,最少也是拔尖那一类吧,但是却不想怎么都找不到。

    “让你做大概都找不到。”钱皇后说道:“算了,就让妾身来办吧,总要给几个公主找几个封爵的勋臣来。最少重庆真不能耽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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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介绍:
重生到了大明王朝中期,还是附身在一个八岁的孩童身上。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是一个即将继承天子之位的皇太子!
嗯,简单讲,就是一个八岁皇帝的奋斗史——夺宫变,治朝堂,安黎庶,平内乱,进人才,兴农事,开商业……
文治武功,振兴大明!
……
以冲龄之年,继大明国祚!
奋五世之余烈,修文治,定君臣黎庶,执长策,问鼎之轻重!于是,五夷臣服,御宇内而四海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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