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兵部尚书的人选
杨溥听了心中顿时一动。
自从杨荣去世之后,这是朱祁镇主动向文臣征询军事上的问题。如何不让杨溥心中有所动。
杨溥心中暗道:“或许,这就是一个契机。”
说实话,如果说杨溥对朱祁镇在军事上重用勋臣,有什么意见,倒也没有太大的意见,一来朱祁镇在对孟瑛的任用上证明了自己。
另外就是,虽然有王骥平定西北之乱的昙花一现,但是从大明开国到现在,军事传统上就是重用勋贵。
不过,对于权力,任何人都不嫌少。杨溥是不想因为军队上的事情,引起朱祁镇的反感,与朱祁镇起冲突,但并不是说,杨溥就不想在军事上有所作为了。
要知道,从杨士奇在正统元年派出御史清查卫所之后,一直到现在,清军御史从来没有断过。
兵部那边在面对五军都督府失去了对军官袭职的独立考核权之后,而战略决策上,似乎也没有兵部什么事情了。
他们就一心将心思放在清军之上。
即便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种连续不断清军,对清军御史报上来的事情,只要证据确凿,从来没有不批准的。每年都有好几个军官,因为贪污,侵占屯田,等等罪名,丢了官职,甚至有人还吃了午门一刀。
倒是让军中风气有所好转。
当然了,根深蒂固,从娘胎之中带出的毛病,并不是派人去视察监督,就能改过来的,但是即便是一阵风,也比不刮风好。
杨溥还是试探说道:“陛下,此事当问英国公,保定侯。”
朱祁镇说道:“难道先生在边策上,就没有可以教朕吗?”
或许别人没有感觉到,但是朱祁镇心目之中瓦刺威胁在一点一点的加大。朱祁镇心中各种想法都冒出来的。
对张辅,朱勇这一批人。朱祁镇是有信心的。但是万一,凡是就怕想万一。
朱祁镇此刻怀念起杨荣了。
宣宗皇帝在的时候,遇见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询问杨荣。而今杨荣不在了。单单依靠勋贵一方,朱祁镇不放心。
所以才有今日这一次谈话。
杨溥说道:“陛下,想要臣说些什么?”
朱祁镇说道:“算算时间,再过十几天,杨洪就要出关,巡视开平大宁诸地了。先生怎么看?”
杨溥说道:“勉仁在的时候,就很欣赏杨洪,甚至为杨洪题过字,臣信得过勉仁的眼力,
所以杨洪出塞一事,想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陛下有意于边事,应该先求立于不败之地。何不派大臣巡视宣大城防。以备后举。”
朱祁镇听了也明白,三杨各有所能,虽然齐名,但毕竟不是可以彼此替代的,杨荣就是杨荣,这样级别的人才,哪里那么容易弥补的。
杨溥所言,不过是老成谋国之言,不能说错。但也不是什么建设性意见。
朱祁镇想着张辅提过的长城决战计划,也觉得派人是视察一番长城沿线,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京城的军队,很多都在朱祁镇的眼睛下面,锦衣卫的消息也最灵通。
朱祁镇自信还是有些底气。
但是宣大号称都是精兵强将,但是到底是怎么样?朱祁镇未必清楚。派勋贵视察,朱祁镇用脚趾头想,效果就不会多好。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派谁去?”
杨溥说道:“兵部尚书车柴,缠绵病榻,已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兵部尚书之位,陛下也应该早做准备了。臣举荐两个人,一个是徐晞,多次从征,坐镇甘州,庄浪等地,为大军后备,数有功,而今为南京户部侍郎,另一个乃是而今兵部侍郎邝埜。”
朱祁镇一听,就明白杨溥心中想推荐的人是谁。
因为如果邝埜的话,就不用推荐,因为如果兵部尚书出缺的话,也应该是兵部侍郎接任。
朱祁镇反而问道:“朕多次见邝埜,却不知道先生为什么将他放在后面。”
杨溥说道:“邝埜乃是尚书之才,但是却不是陛下所想要的兵部尚书。”
随即杨溥历数邝埜的政绩,邝埜的政绩核心就是一个仁,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永乐年间,南京宝钞贬值,百姓拒收,太宗皇帝令邝埜是处置,邝埜去了之后,只是责罚几年豪绅,就回来了。
太宗问他为什么不处置那些人?当时拒用宝钞,就好像而今的拒用人民币一般,是犯法行为。
但是邝埜却说,陛下,天威所致,臣还没有到南京,百姓就复用宝钞。
还有同样的事情,传言陕西有人造反,太宗命邝埜去绳之以法,邝埜到了,安抚百姓,只杀了几个头目,就放了所有百姓,对太宗皇帝说,没有人造反。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不经圣旨,就开仓放粮,等等。
说邝埜是不是一个好官,他处处为民着想,不株连,不滥杀人,虽然有一点心慈手软。但是真有一个这样的父母官,却是很多百姓所希望的。
但是兵部尚书是什么官职。
纵然而今五军都督府有复兴的迹象,兵部的权力被消弱了不少。但是兵部的权力是比杨荣在的时候,轻了许多。但依然是天下六部之一,位高权重。
邝埜的能力,在任何一个部门当尚书都可以,但是放在兵部就有一点不合时宜了。
朱祁镇说道:“那就命徐晞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巡查辽东,宣府,大同,陕西,等镇防御。一一视察,报于朕听。”
这也是一次摸底,不过是摸九边的低。看看九边的防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同样如果徐晞能做好这一件事情的话,那么在柴车死后,兵部尚书的位置就是徐晞了。
可怜王骥当初的算计,最后便宜了一个能力资历远远不如自己的人。
有时候真是时也命也。
不过徐晞从南京赶到北京,授命巡视,然后从辽东走到河套,乃至甘肃,恐怕不是一年半载,是弄不出一分详细的调查报告了。
但是独石堡之中,宣大两地的骑兵,都源源不断的汇集在这里。
一时间人仰马翻的。
而今的杨洪已经五十有余了,他已经守边二十多年了,从一个百户一步步爬到而今的位置上,一路上不知道杀过多少人,打过多少恶战。
可以说是从最底层一战一战打上来的。
所以,他身上有非常沉重的杀气。
这股杀气让人不敢大喘气。
李大川与石璟两个人,此刻都觉得压力很大。恭恭敬敬的行军礼,就好像是雕像一般,不敢动弹一下。
但是具体来说,两个人却不一样。
李大川更畏惧杨洪的威名,他也是宣府出身,当初跟随宣宗皇帝出战,以一骑对蒙古十骑,搏杀四人,余者皆遁,这一战才让他在宣宗皇帝面前留了名,才有后来一步步到了而今。
所以,他是听过这个老将军的威名。更钦佩这位从百户自己一手一脚打出来的老将军。
但是石璟就不一样了。
石璟虽然家中世职并不高。但毕竟在京师长大,即便跟随孟瑛南征,在孟瑛身后掌过骑,在万军之中冲杀过。
但是那个时候,大明势如破竹,石璟也没有亲手手刃一人。
他毕竟是一个驸马,有底气怼一个将军,但是他却抗不住杨洪无声无息之间杀气。一时间他感觉,这个老将军身上气质,很像孟瑛。
不,不一样孟瑛身上还有一股雍容华贵的士大夫气质,但是杨洪身上的气质是比孟瑛更加残暴的杀戮气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塞之前
他们在观察杨洪的时候,杨洪也在观察他们。
对李大川与石璟两个人,杨洪更加欣赏李大川,因为李大川很像他。
杨洪年纪大了,亲身上阵的时间上了,但是他永乐年间袭职,也不过一个百户,当初当夜不收的时候,战绩未必就比李大川差了。
对于石璟,他却感觉不过是一个花架子而已。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的。
他淡淡的说道:“起来吧。”
“是。”两人这才起身。
杨洪说道:“你们是陛下身边的人,但是在军中,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的?我不会留情的,此去开平大宁,出塞三百里,随时都会遇见危险,你们不要给大军添麻烦。”
两人齐声答应。
杨洪一挥手,就让他们两个出去了。
李大川与石璟两个人出了杨洪的房间,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大川深吸一口气,说道:“好熟悉啊,正统四年,我就是从这里入关的。”
石璟说道:“李兄当初的壮举,而今军中无人能及。”
李大川一摆手,说道:“不过是敢拼命而已。”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却听见一个士卒说道:“石少将军与人比武了,快去看了。”
一瞬间大批士卒都跑了过去。
石璟与李大川对视一眼,也跟随人流过去了。到了一看,却见人山人海,围成一个圈。
石璟与李大川毕竟是军官,士卒纷纷让开一条路,却见石彪与范广两个人,光着上身,双手架实。双足站定,互相用力。
正在角抵。
石彪与范广都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似乎石彪对第五名不大认,两人言语之间起了冲突,就要一决高下。
当然了,这是军中,又是大战在即,看似很放松,其实看管很严。如果动刀兵,他们就是触犯军法。
但是∠抵就不一样了。
这种军中常有的,禁止也禁止不了的事情。
只是两人都是高手,两个人一摆开架势,双足就好像生根了,彼此之间,变成了较力之举。
两人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甚至肌肉都微微抽搐了,还是撼动不了对方,却是石彪先用一个巧劲。想将范广摔倒。
但是范广早就留心了,一下子避让开来。
双方从静到动,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这一开始,双方就用尽了各种办法,要将对方给摔倒地上。
只是两人力量与技巧相当,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如此势均力敌,双方角抵更是精彩万分。一时间围观的士卒,都大声呼喊道:“摔他,摔他。”
“倒了,倒了。”
甚至有一些兵痞居然开始压宝了。
声音传出来,不用值勤的士卒大部分都来看了。
即便是卫所军之中,也是有高下的,卫所分为屯军,与战兵,刚刚开始屯军占据了三成而已,但是越往后卫所之中屯军就越多。
常年种地的屯军,比寻常农夫差不了多少。
但是这些骑兵,是没有一个是屯兵出身,都是精锐。九边之上,每年没有什么大战事,但是小战事何曾少过。
杨洪因斩首二百级的胜战,让朱祁镇记住了名字。只是却不知道,更多斩首更少的战事,乃至没有斩首的战事,更是数不胜数。
这里也要吐槽一下斩首制度了。
蒙古人之中有一个古老的制度,这个制度甚至可以说继承于匈奴了,那就是将战死的人尸体带回来,就可以基层战死者的一切。
所以蒙古人即便在战败的时候,也努力将尸体带回去。
而且骑兵交战,很难完全控制战场,即便打败,也难有歼灭战,也就是说,大部分明军即便是打胜仗了,只要不是歼灭战,斩首功,也不会有很多了。
毕竟只有完全控制战场之后,才能派人割首级,否则就等着你割首级的时候,敌人猛地反击吧。
而一般来说,蒙古人损失绝对是明军斩首数量的数倍。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成长起来的边军,就带着几分今日不求明日的情况,因为很多小仗并非不死人了。
对朝廷来说,大概有大战与小战,但是对普通士卒来说,这都一样,都要命的。
所以,这些士卒大多不攒钱,有了钱,吃酒,赌博,找女人,不过数日都花光。倒是打仗的时候,从来不惜命。
当你一眼看见未来的时候,你也不会太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这么多世袭的军户军官,这些底层士卒,有几个能如李大川这么幸运,他们最大的可能,是战死在某一场战事之中。
或者说在一场战事之后,受伤返回卫所变成屯军。
就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所以,他们都知道,命不值钱。
这种状态,即便是将领也很难违背众意,即便有治军严苛之名的杨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在范广与石彪相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大汉除却外衣,跳了进去,一手一个,将两个人按在地面上,说道:“你们两个臭小子,快要打仗了,胜下力气
吧。”
李大川见此人的身手,忍不住心中一叹,暗道:“好厉害。”
却听见有一个士卒说道:“石将军,我坐庄,你这样算谁胜负?”
“呸。”这个石将军唾了一口说道:“老子,没有治你军中聚赌之罪,你还敢饶舌,还有你一个白痴,他们两个不胜不负,不是你通吃啊。”
这个士卒恍然大悟,说道:“对啊,老子通吃。”随即双手一揽,将身前几百个铜板,都揽在胸前。
这些士卒叫得凶,其实也没有多少钱。
但凡军中发了赏钱,那军中士卒都是大手大脚的,而今大战在即,即便他们还有些钱,也都留给家人了,身上也就三五个铜板而已。
即便如此,有人见此人拿下这么多铜钱,顿时不认了,一时间吵了起来。
却见这个石将军顿时脸色一变,说道:“吵什么吵,怎么想让杨将军来处置吗?”
这些士卒听了杨将军的名声,顿时如鸟兽散。
李大川心中这才有底,这个人就是这一次出塞的副将,杨洪将军的副手石亨。
石亨在大同镇之中也是算得上猛将,既然要挑选精兵强将,将石亨已经石亨本部的骑兵,也都调了过来。
石亨却没有在意他,将自己的侄子与范广给拉走了。
石亨亲热的揽着范广,说道:“范贤侄,你是我侄儿的同窗,就是我石亨的自己人,在军中有什么事情,就报我的名字,我这侄儿是一个撅脾气,只是不会说话而已,但是我却知道,他对你向来敬佩的很。你们将来一定要互相照应。”
范广见石亨如此,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或者说无法拒绝。而且他与石彪在武学的关系并不算太好。
盖因石彪在武学之中很是嚣张,也算是一霸,不过被刘公公修理的没有脾气。只是他依然我行我素。
但是前三名带着一些同学进入乾清宫当侍卫,而他们一批人都分各处都有,他与石彪分到了这一次出塞的军中。
比起军中很多弯弯绕绕的。武学之中的关系,却相对单纯多了。
虽然范广当初看不上石彪,但是而今也觉得石彪虽然是一个混蛋,但是也算一个武学的混蛋。
而且范广在军中,也有很多地方依仗这个石亨副将,自然说道:“叔父客气了,我们都是同窗,自然要相互照应。”
石亨说道:“对了,范兄弟可曾娶妻?”
范广说道:“已经娶妻了。”
石亨的脸色忽然变成男人都懂的色彩,说道:“扬州瘦马,大同婆娘,今日我带贤侄见识一下。”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出塞
石亨看似粗犷之极,但是却在三言两语之间笼络住了范广。
范广没有去见识一下大同婆娘。
倒不是范广是吃素的,而且范广出身将门,更知道,在打仗之前,有些事情不能太过了。
倒是范广与石彪之间的关系大有长进。
入夜之后,范广自然是回到自己营帐之中休息。
石亨才教训自己侄子,说道:“今后你收敛一下你的脾气,与你武学出身的同窗搞好关系。”
石彪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为什么?”
石亨说道:“你不管了,记住你们今后相互扶持的时间长了。”
石亨心中却是有丘壑的。朱祁镇对武学的看重,很多人看得出来。石亨也不例外。虽然石彪本人,都列名第五,一直愤愤不平,一直想与杨信,韩青,吴瑾,范广,等人一较高下。
也是因为石彪屡屡挑衅,范广才与石彪当做角抵。
只是现在的他,还不明白叔叔的深意。
数日之后。杨洪汇集大同镇万余骑兵,从独石堡出塞了。
说起大明边境形式,就不得不说,宣德年间大规模后撤。将开平与大宁这个两个深入草原的坚固据点放弃了。
之前独石堡,不过是通往开平的一处要地,因为这里有一座石头山,据说是一块大石头,号称独石成山。
本来是一处后勤基地,但是因为开平的废弃,而此地也变成了最前线。
杨洪也是在这里驻守了好些年了。
对这里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虽然号称万骑出塞,但实际上有一万五千多人之多,其中五千步卒就是看押粮草的。杨洪派石亨带领三千骑作为前军,杨洪带本部作为中军,后面就是五千步卒看押辎重。
如此一来,行军速度就不算快。
这也是必然。从独石堡北上到开平三百余里,然后从开平到大宁也要六七百里,从大宁回到宣府,也要有三百多里。
延绵一千多里,这还是顺顺利利走上一圈回来。
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如遭遇了大队瓦刺骑兵,或者兀良哈骑兵,大军被围困。僵持不下,所需要的辎重就更多了。
故而杨洪宁可多带一些,不想少带一些。
出了独石口外,还能看见一些良田。这里算算也是边外了,却依然有军户舍不得这里的农田,这样的情况,一年比一年少了。
毕竟瓦刺,兀良哈表面上臣服,但是私下南下劫掠的频率,一次比一次多了。这里也从二线变成了最
前线。
边将虽然常常报捷,说今日斩首几十级,明日斩首几十级,但是整个边疆形式的恶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永乐年间,根本没有一个蒙古人敢出现在这里,怕被当成首级功。
最后一片良田过去之后,大地的颜色就变得奇怪起来。
漫漫的黑土地上面透着一丝丝碧绿之色。
不过,草原上的黑土地,并非与东三省的黑土地一般,是非常肥沃的土地,不过土地被上面一层黑灰覆盖住了。
这就是大明边军烧荒的下场,从这里就是一片宽约一百多里的黑色地带,全部是夜不收放得火。
只是生命之顽强,即便是野火一遍又一遍的焚烧,在每一次野火之后,依然顽强的穿出地面。
这一天,大军以战斗队形走了一天。倒也没有遇见什么人。
在这里,还是大明边军的震慑地带。蒙古人不会轻易来到这里。他们沿着几十年前遗留下的道路,继续走。这都是永乐年间大军北伐时候,重要的后勤线,当初是遍布粮站,几乎运粮队行进一天的时间,就有一座土堡。
就是靠着层层转运,才供应了大军粮草。
只是多年之后,物是人非。
当初的粮站早就变成一片废墟,房屋倒塌,土墙成片片的到底,植物顽强的将他们覆盖住了。
甚至有一些动物,如此草原狼,将这里当成了巢穴。
杨洪看得也有一些莫名的感叹。
因为杨洪当年就是护卫这一段粮道的将领,不知道多少次来往于这里。
就在这废弃的粮站为核心,安营扎寨。休息一晚,第二天,他们继续前行。
杨洪为人庄重严肃,行军之时,上下都沉闷之极,不敢高声说话,只是按照安排好的队形,层层掩护,夜不收放出去不知道多少。一直有传令兵前后奔波。一刻不停。
只是忽然除却这马蹄声,行军之声外,有其他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水声。
元朝所称之御河,上都河。后人称之为滦河的河流,到了。
大军也传来一阵欢呼之声。
杨洪传令全军在白海子与滦河之间休息。
杨洪站在高处俯瞰这一带,心中却有一声可惜,没有说出口。
原因很简单,这一带,乃是边外少有的可以耕种的土地。有人以降水量来确定耕种地区与游牧地区,这个大方向是不错的,但是放在具体情况,却未必准备期。
最少这一带土地依赖滦河的存在,是可以耕种的。
只是能耕种的不过滦河河谷一带,总
体来说,狭长的滦河河谷,也供应不过多少军粮,但是对一个中国人来说,凡是能耕种的土地,却抛荒。几乎每一个人见了都会说一声可惜了。
只是杨洪并非说出口而已。
随即杨洪督促大军继续北上。
这路就好走多了。
毕竟沿着滦河西岸行走,一路上水源是不用担心的,这就省了杨洪一块心病了。
沿着滦河走了两天。石亨就传来捷报,遇见土寇,斩杀二十级。
杨洪听了,传令道:“石将军见了贼人,只需生擒,无须大开杀戒,此处奉上喻巡边,而不是出征。”
杨洪一听就知道,石亨分明是将一些落单的牧民开刀,赚军功而已。
这一次巡边,杨洪可是没有一点隐瞒。早就放出风声了。
原因很简单,杨洪并不希望与瓦刺在草原上打上一仗。而附近的部落,消息灵通的早就逃之夭夭了。
剩下都是一些耳目迟钝的。
当然了,杨洪并非为蒙古人抱不平,镇守独石堡这么多年。杨洪早就知道,只有死掉的蒙古人,才是最好的蒙古人。
他不过是担心,节外生枝。
毕竟,而今不是永乐年间了。
杨洪担心石亨闹出事情来,就加快了行军。花了数日时间,沿着滦河河道从向北转向向东,也从滦河以西,变成了滦河以北。
而在这个时候,大明开平故卫,前元的上都城到了。
大明开平卫,就是用了元朝的上都城,总体上来说,明朝并没有增建多少。随着宣德年间放弃这里,已经有十年有余了。
十年的时间能改变太多了。
上都城墙依旧很坚固,但是多一些风霜的痕迹,在上都城中也有不少人员活动的痕迹,看看就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留下的,是蒙古人。
甚至杨洪看痕迹,就知道,这些蒙古人走了不过一个多月而已。
蒙古人是游牧的,不会定居,但是这里也是蒙古时常停留的地方,毕竟十年之间,很多房子还没有全部坏掉,足够他们躲避风雨。
杨洪一进上都城之后,就立即将大军全部聚集在开平城之中,并且严苛的检查开平城墙。
因为他知道一件事情。
如果按照巡边的计划,这里就是他们北上最远之处,如果瓦刺有异动,想来这个时候也要开始了。
这一段时间,乃是大军最危险的时间。杨洪不得不做最完全的准备。
当然了,杨洪敢来,就用勇气从这里杀回长城以内。只是谨慎与勇气,是并不矛盾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也先
从开平故城向北,就是一往无际了黄沙了。
这漫漫的黄沙将草原分为漠南漠北。
这一片沙漠,就是戈壁沙漠,亚洲第二大沙漠,世界第五大沙漠,包括后世内蒙古一部分,还有蒙古南部一大部分。
就是这方圆一百二十万平方公里的沙漠,将蒙古分为漠南漠北。
而永乐年间的防线,直接将大明的边界线逼近到了戈壁沙漠的南缘。
这个戈壁沙漠,也是北京沙尘暴的来源。但是总体来说,是戈壁裸岩居多,沙漠是比较少的。
这就是不知道多少文人口中大漠。也是不知道多少中原汉族将领的噩梦。
越过数百里沙漠之后,就是漠北了。
而漠北正是瓦刺的天下。
元朝的岭北行省,乃是北元的根基所在,而今却是瓦刺的基本盘了,甚至历史上在也先死后,瓦刺霸权崩溃之后,还维持着漠北的统治几十年。知道黄金家族达延汗再次雄起,击败了瓦刺,才夺回漠北的。
这也是为什么说达延汗乃是黄金家族的中兴之主。
瓦刺漠北大帐中。
脱脱不花正坐,身边乃是脱脱不花的弟弟,多尔济。大帐之中除却这个弟弟之外,脱脱不花再也没有贴心的人了。
其余的人,都是瓦刺贵族。
四十多岁的也先,就坐在脱脱不花下手。但是在姿态上泰然自若,好像他才是这一座大帐的主人。
其余瓦刺将领,如也先的心腹将领,阿刺知院等人,都老老实实的坐着。
当然了,他们的老实与明朝是完全不一样了。
大明不管文武,在皇帝面前的坐姿,是完全标准的,不敢有一点逾越之处,但是蒙古人的政治传统就差多了。
这些蒙古贵族手下各个有兵马,盘膝坐的有,一只手支撑地面的有,什么样的坐姿都用。他们每一个人前面都有一个小几子,上面都是烤肉,而是烤嫩羊肉,味道极好,一个个看似用解手刀准备吃。但是耳朵都放在也先与脱脱不花的对话之上。
脱脱不花问道:“太师,此番明人派杨洪北上。太师就这样让他们回去吗?”
也先微微摸着他的蒙古小胡子,说道:“大汗的意思是,今日就与大明开战?”
脱脱不花说道:“太师哪里的话,只是这与太师平素大志不符合?”
也先哈哈大笑,说道:“大汗,你有所不知,本王自然有南下拥大汗入大都,拿下南
朝的花花江山,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南朝永乐皇帝去后,十几年间连易三帝,而今不过是一个小娃娃当政而已,只是永乐皇帝儿媳,却不是一个吃素的,南朝的名将还有张辅在。”
“大汗也是从南朝出来的,南朝兵马实力如何,大汗也是心中有数的。南朝兵马实力尚在,但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只需等那些老将都死了,南朝就是一颗软柿子了。”
“而且南朝带甲百万之国,我大元四十四万户,确是实力单薄了一些,必须先拿下西域,横跨辽东,到时候察合台,兀良哈为左右两翼,我大军从大同入关,直掏大都。那才是动手的时刻。”
“再次之前,就要让着他。让他们越是轻视我大元越好,最后能让南朝大军出塞,决胜于漠北,才是最好的。”
“所以,这杨洪此来,我们非但不能动,还要派人送些礼物,表示我等对朝廷的崇敬之情。”
脱脱不花呵呵一笑,说道:“太师英明。”
脱脱不花心中却满不是滋味。
坐在他这个位置上,每日看也先,都有一种锋芒在背的感觉。但是他即便是有了不少部众,但是与也先相比,相差太远了。他的生命从来一直是在也先的威胁之下。
他还必须要向也先,表示恭敬,心中苦闷可想而知了。
脱脱不花这样一说,大帐之中其他蒙古贵族纷纷说道:“太师英明。”
也先脸色不变,慢条斯理的吃着肉,手中的解手刀慢慢用力,微微咳嗽一下。大帐之中立即变得鸦雀无声了。
也先说道:“杨洪的事情,是一件小事的,但是眼前有一件大事,今年我与兀良哈联姻已成,东北已经没有威胁了,而哈密等部,本是我旧姻亲,而今却不愿意臣服于我。可恶之极,我意已决,明年出兵,征讨哈密。你们各自回去之后,点起兵马,从征。”
“是。”大帐之中蒙古贵族齐声说道。
随即也先才好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脱脱不花说道:“大汗以为如何?”
脱脱不花还能说什么啊?只能说道:“甚好,甚好。”
也先反手将手中的解手刀钉在羊肉上面,连同羊肉与木盘,都钉在下面几案之上。说道:“大汗既然决定好,那就跟着本王一起见识一下战阵吧。”
脱脱不花自然也不敢拒绝。
也先大笑几声,带着身边的人离开了。
脱脱不花这才脸色微变,看四下无人,将自己的弟弟多尔济叫过来说道:“告诉明人,也先的目标是关西七卫
“是。”多尔济说道。
脱脱不花想了想又叫住多尔济说道:“算了,不用给明人说了。”
多尔济有些奇怪,说道:“阿哥,为什么?”
脱脱不花说道:“明人不吃一些苦头,是不会知道也先的厉害,不知道也先的厉害,就不会下血本支持我们兄弟。”
“关西七卫之战。”
“我希望明人败得够惨,越惨越好。”
草原上的一场战争正在酝酿。但是这一件却与杨洪没有关系。
杨洪在开平修整两日,然后向东南方向而去。这个方向是向去大宁卫的。越往东南方向,地势就越不平坦。
这一带乃是大漠的南缘。山势虽然不高。但也足够阻挡了风沙的,否则这里也就是沙漠的一部分了。
杨洪在半路之上,遇见了瓦刺的使者,贡献了三十头羊。
当然了三十头羊并不重要,总要的是,瓦刺的态度。
杨洪虽然并没有放松警惕,但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他随即又要面临新的敌人了,因为大宁与开平不一样。
开平的放弃,乃是宣德年间,距今不过十几年,而大宁的放弃,却要追溯到靖难之役了。有人说兀良哈三卫从太宗靖难,以大宁酬功。
这是无稽之谈。
盖因朝廷虽然之后并每重建大宁卫的意思,但是从来不许蒙古人在大宁卫这一带放牧的。但是到了而今,却变成了事实。
如果说开平一带,已经成为瓦刺的放牧地。那么大宁一带就成为了兀良哈的放牧地。
而且与瓦刺不一样,瓦刺拥有莫北,回旋余地相当之大,漠南这一片暂时让开,就让开了。
但是兀良哈虽然也有其他回旋的余地,但是大宁卫这一带的马场,却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放弃的。
所以,杨洪发现,他距离大宁卫越近,遇见蒙古人也就越多。
当然了,并不是所谓蒙古牧人。
首先蒙古人乃是全民皆病的,遇见蒙古牧人,与蒙古士卒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甚至单单凭借衣服,你是看不出蒙古牧民与蒙古士卒之间的区别。
都是一样脏兮兮的,黑乎乎的,油腻腻的,带着一股骚-味。这似乎是常年不洗澡的缘故,故而汉民都称之为骚鞑子。
他们是有组织,有建制的出现在大军的周围,虽然不敢与大军接触,但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在军事上,其实可以视为遭遇了。
一时间大军上下都将目光聚集在杨洪身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人杨洪
大军靠近大宁城之后,兀良哈三卫的部众也都开始集结了,在大宁城下,兀良哈聚集了数万骑缓缓的逼近过来。
兀良哈并没有占据大宁城。
因为大宁城已经不需要占据了。
开平城乃是元上都,元朝建立元上都的时候,可是下足了功夫,这城墙大多都是石头所制,再加上废弃的时间不长了,很多功能还是完整的。
自然还可以用。
但是大宁城却不一样了。
大宁城废弃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当年的建筑物早就变成了残垣断壁了,根本就是一片废墟。
而此刻军中有两种意见。
一种乃是石璟所提出来的,朝廷所命,仅仅是巡视开平大宁旧地,而今已经到了,虽然还没有进入大宁城中,但是大宁城的样子,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此刻退兵,却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另外一种,却是石亨所言。
石亨认为,兀良哈虽然人数不少,但是却是乌合之众,聚集在一起,方才有勇气,他愿意先锋,直冲兀良哈本阵,斩将夺旗,足以击溃兀良哈所部。
杨洪却摇摇头,说道:“不战而退,大损我军军威,且兀良哈聚集大军不敢动手,是畏我也。我等如果不战而退,则兀良哈自然不会畏惧了。”
“到时候非大战一场,不能退入关内。”
石亨顿时兴奋起赖,以为杨洪要动手。却不想杨洪继续说道:“石将军之勇,天下皆知,但是朝廷而今却没有于北疆大大出手之意。”
“今日一战,胜负暂且不说,却是坏了朝廷大计。”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杨将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让我们在这里干瞪着吗?”
杨洪说道:“自然不是。”杨洪的声音顿时提高,说道:“石亨听令。”
石亨立即拱手行礼,说道:“末将在。”
杨洪说道:“你暂且掌管全军,我如果一去不回,你就带着全部人马,放弃辎重,与兀良哈一战,怎么打,由你说了算。”
石亨大吃一惊,说道:“将军。你要-----”
杨洪没有理会他。说道:“杨俊。”
杨俊乃是杨洪的儿子,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杨洪说道:“持我大旗,与我出去一趟。”
杨洪严令之下,大军停在原地。杨洪仅仅带着儿子杨俊一个人出了大阵。
杨洪似乎听见杨俊此刻被得浑身发抖,说道:“
俊儿,放轻松,这一次没事的。”
“孩儿知道。”杨俊虽然这样说,但是已经忍不住牙齿咯咯做响,他根本无法控制住。
杨洪见状。心中一叹,却也知道,他这个儿子没有做将军的天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杨洪这样做,看是将自己至于悬危之境。但是他是有把握的。
首先,他对自己部下有信心。
虽然只有一万骑兵,五千步卒,但已经是大同镇的主力精锐,真要是一场大战,不要看对面兀良哈数万骑,杨洪还真不放在眼里。
这也是大明而今的军队特殊了。
能打的真能打,就好像是九边各镇的精锐,还有京营精锐。而不能打的真不能打,比如被松潘土司搞得不得不内迁的松潘卫。不如比阿岱汗数千骑兵搞到不得安宁西北。
二来,杨洪也察觉到了兀良哈的犹豫。
这一战,杨洪不想打,但是兀良哈就想打了。
杨洪看得出来,兀良哈方面表现的也是相当犹豫的,说句不客气话,杨洪只能能得一场大胜,即便麾下折损过半,那也是功劳的。
但是兀良哈这边,他们的部众都是自己的本钱,一旦折损过多,地位就会直接受到影响。
再加上军事部署的犹犹豫豫的。
其实兀良哈这种排兵布阵,已经犯了兵家大忌,石亨敢带本部冲阵,大破兀良哈,并非是说大话。
石亨能看到的,杨洪也能看到。
只是杨洪却爱惜麾下士卒。不愿意为这空荡荡已经变成废墟的大宁城,来一场大战而已。
杨洪双骑而来,立即有蒙古骑兵迎了上来,杨洪二话不说,张弓一箭,就将来人射翻在地,一人一旗前后呼应,直接冲到了兀良哈大军之前,数十步的位置上,杨洪摘下头盔,大声高呼:“杨洪在此。拙赤把出来一见。”
一时间蒙古人都大为震动,看向中军之中。
兀良哈的首领,大明所封的泰宁卫指挥使拙赤把,看着眼前的局面,心中盘算了一番,说道:“老夫在此。”
随即拙赤把带着重重护卫出来了。
正如杨洪所预料,拙赤把面对明军突然来到,心中其实没有下定决心,其实就明军来说,兀良哈最为讨厌。
南下扰边最多的就是兀良哈,而兀良哈又在大明与瓦刺之间骑墙的姿态特别明显。而今虽然渐渐的靠向瓦刺,但是兀良哈也不愿意太得罪大明。
毕竟面对大同镇挑选出来一万五千人的精锐,他都没有太大的把握。
杨洪上前,说道:“老夫奉天子之命,巡视大宁,却不知道指挥使想做什么?如果想背叛大明,而今我们就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如果不想打,就速速退去,而今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为何?”
拙赤把听了杨洪的话,心中一时间有些气愤。
虽然这地方几十年前,是大明的,但是而今你们已经不要,我部都在这里放牧好几十年了,是你突然而来,居然将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我们反而成为客人了。
这是何道理。
但是拙赤把也是明白,很多时候道理是与实力联系在一起的。
有实力就是有道理。
而且蒙古人从不讲道理,只讲实力。他很敏锐的感到了杨洪话里似乎有话,他心中一动,说道:“下官不知道天子派人巡边,此番特地来迎接天使。”
杨洪听了,好不介意,居然猛地一催马,一把抓住了拙赤把的手,说道:“既然指挥使是来迎接我的,我就却之不恭了。”
居然两人并马向兀良哈军中而去。
拙赤把右手被杨洪死死的抓住了,一时间不能拔刀,想过挣脱,但是杨洪力气非常大,几乎就好像是铁箍一般,让他根本没有脾气。
杨洪连带拙赤把翻身下马,好像是好朋友一般,联袂进入蒙古大帐之中,在无数蒙古人的围观之下,谈笑风声。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两人是多年没有见过的好朋友。
杨洪随即说起瓦刺派人劳军之事,拙赤把立即会意,出羊百只,各种皮毛若干,杨洪这才满意的拉着拙赤把的手,又走出了兀良哈大军之中,放开拙赤把之后,杨洪翻身上马,说道:“指挥使不劳远送了。”
这才带着儿子,飞驰而去。
“大人,”立即有蒙古将领说道:“我等去杀了此人。”
“不用。”拙赤把看着自己通红的手腕,活动了一下,说道:“杨洪真乃天人,将该送上的礼物送过去,传令下去,退避三舍,等杨洪走了,再回来。”
再回去了路上,杨俊激动的满脸通红,说道:“爹,你真的好厉害。”
杨洪却冷静的说道:“此事不过是弄险而已,不是兵家正道。”他心中甚至还有一丝沮丧,他是跟随过太宗北伐的老人,当初大明军队所到之处,根本没有一个蒙古人敢抬头,而今他却要凭借自己这一点小聪明,来震慑蒙古人。其中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杨洪心中的唏嘘,杨俊却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杨洪宛如天人一般,问道:“爹,为什么兀良哈不会追过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宁遗梦
杨洪说道:“蒙古人最重勇气与心胸,拙赤把今日受制于我,已经很不光彩了,他如果再派人来追杀,传出去反而让人觉得心胸狭窄,输不起。”
“他定然会对我推崇备至,我的名声越大,他今日的屈辱也就越小了。”
至于兀良哈与大明之间,各种复杂的关系,却不好给杨俊说了。而且估计说了,杨俊却也听不懂。
也不知道是杨洪猜中了,还是拙赤把的宣传很给力,反正杨洪今日之后,风声鹊起,被很多蒙古人称为杨爷爷。
至于,为什么鞑子打不过人就叫人爷爷?就殊不可解。
杨洪回到军中,军中更是欢声雷动。兀良哈大军退去。
杨洪带着大军这才进驻了大宁城。
在大宁城废墟之中驻扎了一日,杨洪就带着大军缓缓而退。
只是杨洪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后了,到了而今匆匆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天气已经转寒了。
从大宁到喜峰口的路上,更是一夜之间,天寒地冻,虽然大军准备了不少御寒措施,但是依旧不知道多少士卒冻掉了手指。
杨洪也迎来了出塞以来,非战斗减员最大一次。一百多士卒,因为冻伤残疾随后死去,至于其余单单是冻伤的话,根本不用数,几乎每一个士卒都用。
即便是杨洪本人,脸上也有好些红疮。
这一次出塞,并没有走多远,尚且如此。真要横跨大漠,直击漠北,所需要就更多了。
杨洪不得不在新城卫修整两三天。避过寒流。
毕竟而今还不是冬天。寒流真是一阵子而已。
新城卫与大宁卫一样,是一个被放弃的卫所,从大宁卫到喜峰口,一路要经过新城卫,富峪卫,会州卫,宽河所。
不过而今,这些地方如大宁卫一般,全部是残垣断壁了。
太祖皇帝所设大宁卫,本意是断鞑子一臂,但是而今却成为了长城以北的一片片废墟。
不管有多少唏嘘,杨洪在初冬时分,还是来到了喜峰口。一到喜峰口,全军上下都放心多了。
到这里就有朝廷兵马接应了,也不用担心,随时可以来到鞑子游骑了。
杨洪一来这里,就遇见了一个太监。
这个太监说道:“陛下有旨,宣杨洪,石亨北京觐见。”
杨洪与石亨大喜过望,各自答谢不提。两人收拾了一下,立即去了京师了。到了京师之后,也没有多耽搁,就立即被朱祁镇召见了。
朱祁镇在张辅的陪同之下,召见了杨洪石亨,听他们这一路上的所有情况,各有赏赐不提。
朱祁镇知道杨洪表现之后,也是特别在意,问张辅说道:“英国公觉得,杨洪可托大事否?”
张辅自然能看出了朱祁镇重用杨家的心思,别的不说,看现在乾清宫殿外站的是谁?是杨洪的侄子杨信。说道:“杨洪自然是可托重任的。”
朱祁镇说道:“如此,杨洪为大同总兵如何?”
张辅微微一愣,大明军队之中总兵官一职,就是大明军中方面大员了,而且这总兵官多以勋臣接任。
比如朱祁镇将平江伯陈豫放在漕运总兵官上,虽然陈豫年纪很轻,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履历,但是为什么朝廷上下都没有反对啊?
原因很简单,因为陈豫乃是勋臣。
而今大同总兵,也是勋臣,武进侯朱冕。是成国公一系的将领,大同又是精兵所在之地,现在比宣府精兵更多。
但是张辅仅仅是犹豫了一会儿,就同意了,说道:“臣并无异议。”
张辅是一个非常识趣的人。
托孤重臣,说起来好听,但是做起来却未必了,特别是皇帝长大了,或者说皇帝觉得他自己长大了的时候。
杨士奇与胡濙的举动,未必有一种激流勇退的心思。
张辅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一段时间,张辅到处找好生养的女人,一心一意只想求生一个儿子。
未必不是避嫌。
所以,对皇帝权力欲望,他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要皇帝所选的人合适。至于成国公朱勇的心思,张辅只是期盼他能想开吧。
朱祁镇送走张辅之后。说道:“英国公最近操劳过度,太医院送一些补品,好好给英国公补补身子。”
“是。”身后立即有下太监说道。
朱祁镇对张辅的心情也很复杂。
张辅这种退步的心思,他也看在心上,一方面,欣赏张辅的识趣。另外一方面,心中却也暗暗恼怒,暗道:“朕在他心中,就如此不堪吗?容不下几个老臣吗?”
有时候,就这么奇怪。
朱祁镇用保定侯孟瑛坐镇五军都督府,其实就是化解英国公与成国公之间的联盟,而今也算是有些成效了。
毕竟孟瑛也是靖难集团的一员,而且能打仗,威望不浅。
如果张辅不退的话,其中有不知道麻烦事。
但是张辅明显退下来,有一种什么事情都不想管的意思,朱祁镇心中又不舒服了,毕竟张辅如此名将。
不仅仅是大明的主心骨,也是朱祁镇的主心骨,不管朱祁镇多重视孟瑛,一旦遇见军事上的重大决定,朱祁镇还是第一个问张辅。
孟瑛虽然厉害,但是比张辅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这种患得患失之心,也正是因为张辅威望大能力强,对皇权其实有威胁的。
朱祁镇深吸一口,将自己的心绪一点点的放下来了,看着勾画了不知道多少次大宁地图,对大宁地区的一草一木,一沟一壑。
朱祁镇不能说了然于胸,但也是都知道的。
恢复大宁,这是朱祁镇登基以来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而今朱祁镇觉得时机在一点一点的成熟起来。
恢复大宁,首先要解决粮食问题,而粮食问题又分两类,粮食储备,与运输。
今年河北秋季丰收了,而今秋粮还没有征收上来,而今即便是征收上来,朱祁镇能看见的也不过是一个数目而已,因为这些粮食,几乎全部都要拔给直隶,作为治河费用之一。
但是仅仅是一个数目,就足够让朱祁镇兴奋了,盖因比往年多了四十多万石。
朱祁镇一想到,如果河北水利大工正式完成,那么河北每年的钱粮就会多交出多少。
不用多多少,只有能够多出一百万石,就足以支撑大宁镇的存在了。
至于粮食运输,而今从北京到宣府的驰道,正在开工了,因为朝廷将大量钱粮都投入在河北水利之上,所以周忱手中也没有多少钱。
所以,这驰道的进展很缓慢,实验的性子很浓。但是从周忱的那边的反应,却是很好的,最少粮食消耗少太多了,不至于七石粮食,只有一石能运送到目的地,这样的局面,今后将成为历史了。
粮食问题只要能够解决了。而以杨洪对阵兀良哈的情形来看,朝廷对付瓦刺,情况如何,还真不知道的。
毕竟朝廷与瓦刺之间,多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主力碰撞的事情了。
但是对兀良哈却是太熟悉了,宣宗皇帝宣德八年亲征,打的就是兀良哈,而且是大获全胜。
所以只要能拖着瓦刺主力,修建好通向喜峰口的驰道,宣大之兵,直扑大宁,重建大宁城,并以驰道与关内相连。
如此一来,大宁镇就重起来。
大宁镇只要重新建立起来,那么北京距离前线,就远了三百里,一旦有事,也不至于烽火传京都了。
“快了,快了。”朱祁镇明明知道,这一切准备最少还有三五年时间,但是心中依旧安慰自己。“不管多少时间,这一件事情一定要做成。”
第一百五十七章 岁月催人老
朱祁镇心中怀着对大宁镇的无数想法。进入了冬季。
今冬了也是干冷的厉害,并不下雨,而整个朝廷的运作,都好像与这天气有关系,所有人都变得懒散起来。
唯有河北大地,纵然天寒地冻,于谦依旧奔波在各个工地之中,特别是三角淀附近,于谦准备以三角淀为根基,人攻挖掘出一个大湖来,作为水库,来调节何北雨水。
这工程之大,已经让不知道多少人咋舌。
不过,朱祁镇已经没有心思关心于谦了。
因为朝廷之中,有一件大事,是比河北水利更重要。
太皇太后病危了。
岁月催人老。
太皇太后的年纪也大了,这么多年朝政平稳,看似太皇太后什么也没有做,但是其中到底消耗了多少心力,有多少人能说得清楚。
而今,太皇太后什么都放手了。
朝政交给了朱祁镇,而宫中事务交给了钱皇后,除却慈宁宫之中的事情,一概不管不问。
本以为能颐养天年,却不想真什么也不管了,身体却每况愈下。
特别是在冬天来临之后,更是如此。
似乎老人的身体经受不住严寒的考验,每到年根都要有一批老人离去。这也是习以为常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慈宁宫的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
胡仙妃与顺德公主都来服侍了。连孙太后来慈宁宫的次数也比往日多了。
朱祁镇更是在慈宁宫寻了一个住处,将每日起居之地,放在慈宁宫之中,将朝中之事,委托于内阁。
很多事情,除非是大事,都没有反对过内阁的意见。
似乎一心一意放在太皇太后生病这一件事情上了。
朱祁镇很清楚,今年朝中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了,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故而一动不如一静。
这个时候,正是杨溥巩固权威的时候。
所以,不能将下边的人逼得太紧了。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一个孝字,在这个时代有多大的加分。故而朱祁镇即便是为了名声,也不会在这一件事情上含糊。
更不要说,朱祁镇对太皇太后也是深怀感激。在太皇太后最后交权之后,祖孙两个人内心之中,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朱祁镇对太皇太后的病,十成十的真心未必有,但七成的真心却是有的,在加上政治作秀,朱祁镇自然要表现出十二的孝
道。
每日亲侍汤药。看脉案,询问太医病情,比在任何国家大事上都操心,甚至将日常所读的经史子集,全部变成了医书。
每日但凡有不懂的地方,都召集翰林院学士召对。
这个时代,不为明相,便为名医,说起来翰林院之中学士,未必比太医院的太医差多少。
甚至连朱祁镇之前从来不看的佛经也开始看了。
这传到宫外面,北京百姓无不称赞朱祁镇乃是孝子。
慈宁宫偏殿之中,朱祁镇手上捏着一串佛珠,轻轻的转动,看着眼前的脉案,问太医说道:“黄太医,这里没有其他人,娘娘的病情,你说个实话,朕恕你无罪,如果今日不开口,将来,一旦有事,你就拖不了干系。”
黄太医被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面上,说道:“陛下,太皇太后乃是天年到了,非药石之力,可以奏效了。如果太皇太后能熬过这个冬天,那还有一年的寿数。如果熬不过,就有不忍言之事。”
朱祁镇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吃惊。
朱祁镇这几年的锻炼,别的本事没有多大的长进,反而是察言观色,读这些人说话的潜台词,却是有一定心得的。
可以说,这个太医还没有开口之前,仅仅看太医的表情,对于这个结果,朱祁镇已经料到七成了。
朱祁镇说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太皇太后熬过这个冬天?”
黄太医说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用不得虎狼之药,全凭太皇太后的心劲,如果能有一件事情,让太皇太后提起心劲,就再好不过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暗揣摩这两个字,挥挥手,让太医下去了。
王振忽然来报,说道:“太皇太后醒了。”
朱祁镇顿时起身,一掀帘子,出去。
喔喔的风声从房顶上爬过,在房间之中,遮掩的严严实实的,朱祁镇还没有感觉。但是一出门,顿时感觉,这就好像是一头猛兽在咆哮一般。
王振带着几个太监,挡在一侧,似乎是要为朱祁镇挡风,不过朱祁镇却是心急。一把推开,自己走在北风之中,不过几十步,跨过一个院子,就来到了慈宁宫正殿之中。
朱祁镇自己掀帘子进去。却没有进里间,而是在外面的煤球炉上烤着身子,等全身上下都暖和了,才掀开里间的帘子,进了里间。
并不是朱祁镇怕冷,而是朱祁镇担心自己带了凉气进去,冲撞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的病体,是一点寒气都受不得的。
朱祁
镇一进里屋,就觉得额头微微见汗。
不知道,这里放了几个炉子。温度堪比夏季了。
朱祁镇也扫了一眼,由他推广的煤球炉,追少在宫中已经深根发芽了。宫中大小嫔妃太监都用这个。
乃是在北京城之中,也掀起一股风气,正在想各地扩散开来。
有时候皇家是最能领导潮流的。
而用得人多了,对煤球炉的诸多禁忌也都明白了。朱祁镇也看到了,好几个烟筒都将烟气引到了室外,也就放心了。
而里间的空间不大,只有胡仙妃,钱皇后,与三五个侍女在,挤得满满当当的。
胡仙妃见朱祁镇来了,微微行礼,然后带着自己身边的侍女退了下去。
朱祁镇这才能走到近前,坐在钱皇后让开的墩子上,结果钱皇后递过来的药碗,先是用汤勺,舀了一勺,含在嘴里,直接一股苦意直冲脑门。
朱祁镇强忍着颜色不变,说道:“娘娘,温度正好。”
“咳咳咳。”太皇太后想要说话,但是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咳嗽。钱皇后连忙坐在床前,轻轻拍着太皇太后的背,好一阵子,太皇太后这才回过劲来,太皇太后说道:“皇帝,你身负江山社稷之重,不是让你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的。”
朱祁镇说道:“娘娘放心,大小事务,孙儿心中有数,有杨溥盯着,出不了什么事情。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娘娘的身子骨重要,孙儿还小,很多事情,都拎不清楚轻重,还需要娘娘指点才是,娘娘快些好起来,否则孙儿心中没底。”
太皇太后虽然老了,只觉得连从床上坐起来,也很是困难的了,但是却没有糊涂。自然听得出来,朱祁镇话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不过,太皇太后也不愿意想那么清楚了。说道:“老了。凡是皇帝你自己拿主意即可,我前番还梦见太宗皇帝,太宗皇帝责我种种不孝,要拿大杖子打我,却见仁宗皇帝,上前为我挡住了。”
“想来是,列祖列宗有灵,仁宗皇帝,你父皇在下面想我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这个不行。”
什么在天有灵,朱祁镇只敢信一分。他更相信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皇太后心劲散去了,这才有这种消极的意义的梦。
朱祁镇心中一转,说道:“娘娘,前番王骥来报,襄王叔带着襄王三卫,跟随大军,出征孟养,算算时候,估计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捷报不日就到。到时候朕就召襄王叔入京,娘娘也看看,我天家的大将军。”
第一百五十八章 皇后有孕
太皇太后眼睛之中有一股憧憬之色。
如果说太皇太后不想小儿子,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太皇太后心中转了几个弯。叹息一声说道:“不必了,山高路远。有身负国家大事,就不必他跑上一趟。”
太皇太后从来知道,襄王金册这一件事情,乃是皇帝与她的心结。
之前的皇帝,即便竭力表现出成熟的样子,但是就好像是一汪浅水,她一眼就能看出根底来。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而今她再看皇帝,看似真心真意,毫无作秀之意。一个伪字,却是做到了极点。
太皇太后明知道皇帝心中藏了事,但却看不住的皇帝心中藏了什么事情了。看似胸怀坦荡,却不知道洞开的城门之中,藏了多少甲兵。
太皇太后对皇帝能坐稳皇位,已经是相信了。但是对襄王的下场,却越发担心了。
每一个明君都是老虎,而且是吃人的老虎。
太皇太后对自己的身子骨也有自己的判断,大抵是不成了。即便是襄王从云南跑过来,不过是奔丧而已。
又何必啊?
她现在不相信皇帝关于襄王的任何承诺,只希望皇帝能够忘记襄王,让襄王一辈子在云南就好了。
只要活着就好。
朱祁镇却不能懂的这种母亲的心思。只是见太皇太后不愿意多说了,立即将汤药一勺一勺的喂给太皇太后。
随即将空碗递给钱皇后。
钱皇后就在朱祁镇身后,立即伸手接过了,她却不知道怎么的,猛地一皱眉头,顿时觉得胸腹之间,好像是翻江倒海一般。手一松,药碗就砸在地面之上,“啪”的一声,碎成了不知道多少块。
朱祁镇立即扶住皇后,问道:“怎么了?”
太皇太后却是经验丰富,说道:“快,传太医。”
因为太皇太后的病,慈宁宫之中常备太医。不过片刻,就有一个太医来给钱皇后诊脉。
这太医只是微微一忖,就是起身说道:“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猛地一跳,不知道多少念头涌上心来。
有欢喜,他两辈子第一次有孩子。
有意外。朱祁镇其实一直在某些事情上做避孕处理,他并不希望他的儿子来的这么快。
原因很简单,这个孩子如果是公主还好,如果是皇子的话,那就是太子。
他这具身体,而今才十六岁。即便他再当三十年的皇帝,也不过是四十六岁,这个年纪并不算
大。甚至可以说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是那个时候太子就长成了。
这种种的尴尬也就油然而生了。
所以,朱祁镇本身想推迟太子出生。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其实已经做了一些避孕,但是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做。自然有漏网之鱼。
有这种情况,很是正常。
但是他本身欢喜之意,与对未来政治的担心,夹杂在一起。朱祁镇一时间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
“好,好,好。”太皇太后却是高兴之极。一时间,太皇太后的心劲也提上来了。
对于太皇太后的来说,没有什么比见到皇子诞生更让他高兴了。
一来,朱祁镇毕竟是她的长子长孙,是嫡脉。朱祁镇看到了太皇太后对襄王的爱护,但是太皇太后对宣宗皇帝这一脉,就不爱护的吗?
只是朱祁镇下意思忽略而已。
二来,也是这个皇子带来的政治意义。
任何一个皇帝,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之下,皇位都是不够稳定的,有儿子的皇帝,与没有儿子的皇帝。直接表现在很多事情上了。
朱祁镇有儿子,也就说明,即便朱祁镇英年早逝,朱祁镇所敲定下来的政策,也不会轻易被改变。
但是如果没有儿子,所有政治成果存续,就很不说了。
特别是在宣宗一脉人丁单薄的情况之下,这个孩子的意义就更重大了,很多政治隐患,都因为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而消弭掉了。
太皇太后立即吩咐左右,让皇后回坤宁宫,安心养胎。
太皇太后的心劲虽然提起来了,但是人的衰老,却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故此太皇太后的病情稍有起色,虽然又变得沉重起来。
太医院似乎都要搬到慈宁宫办公了。即便如此,太皇太后的病情,依然在生死之间挣扎。
朱祁镇甚至因太皇太后之病,取消了正统七年所有的庆祝活动。一心一意的照顾太皇太后的。
同时朱祁镇也没有忘记,快马加鞭,写信给襄王。让他回来。
朱祁镇之所以写信,却是因为南疆的情况,朱祁镇并不了解。担心贸然召襄王回京,出了,乱子怎么办?所以就给了襄王自己选择的权利。
只是当信传到襄王手中的时候,已经是正统七年春天了。
而从去年秋天出兵,王骥统领大军出麓川,向孟养出发。
南疆的冬天并不能让大军停止脚步,甚至有意帮助了大军。原因很简单,南疆的冬天,比北方的春天还暖和。
这种天气很适合来北方的明
军。
不过,总体来说,大军行进并不算快。
主要是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各方土司的扯皮。
这一次王骥动用了云南七个卫所,再加上襄王三个卫所,总共十个卫所,五万多人,再加上征召的民夫,号称十万大军。
但是这十万大军,主要放在从麓川到孟养的道路修建了。
襄王也有意,将大明的驿道延伸到了孟养。同时也借助朝廷的力量,将他的实力延伸到孟养去。
扩大他的基本盘。
如此一来,十万大军虽然很多,但是放在这数百里道路上,就有一点捉襟肘见了,再加上南疆乃是思家的地盘。
思机发根本不与大明正面交锋,而是步步后退袭击粮道。
让大明军队,很是抓狂,也没有什么办法。如果思机发蠢到与他老子,思任发一般,敢与大明列阵而战。王骥也可以让思机发尝尝什么是正义的铁拳。
但是思机发学乖了。
如此一来,王骥只能多倚重土司了,毕竟派大明正规进入,深山老林之中追击这里的土著。
想想就知道是伤亡很大的事情。
而因为朱祁镇册封襄王于麓川,让很多土司对大明起了担心。故而王骥与这些土司的沟通并不顺利。
第二个方面,就是地理原因的了。
麓川已经是汉人军队来到的最远之处了,孟养更是大军从来没有来到的地方。
这种连大军行进的道路,几乎是硬生生从山中劈出来的地方,王骥有多大的心,敢迅速挺进,一旦被诱敌深入。一场大败之后,就不好收拾了。
要知道,王骥带来的五万军队,看起来不多,但依旧是大明在云南地区能够聚集的最多战兵了。
一旦失败,云南只能放弃很多地方,固守核心地带了。
这个责任王骥是承担不起的。
故而他宁可慢一点。
只是即便如此,也出现了一件事情,动摇了王骥之心。
只是碍于襄王一直不同意而已。
而就在这个时候,襄王接到了朱祁镇的信之后,一时间瘫坐在地面之上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襄王被称为襄王,虽然也有作伪之处,但是并非全部如此,最少襄王对太皇太后这一分孝心,却是真的。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襄王心中不是没有准备,但是此刻真正接到这个消息,却也如惊天霹雳一般。
打乱了襄王所有的心思。一时间他有一种放下所有,立即回京之意。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孟养风云
这一次王骥西征孟养,其实最大的策动者就是襄王。
无他,襄王纳麓川思家的女子为妃,将麓川思家留在麓川的一部分拉拢过来了。但是思机发一日不死,就一日影响襄王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将原本隶属于麓川思家的土司拉拢过来。
所以襄王想借朝廷的刀,吓一吓这些土司。
但是对于王骥来说,却并不一样。
自从北京朝廷尘埃落定之后,王骥就知道一件事情,镇守云贵大抵是人生之中,最后一任官了。
朱祁镇给他任务很简单,是镇守云贵,只要云贵不生乱就行了。
王骥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梳理了云贵地方与土司。对内虽然革除弊政之心,但是对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攻击欲望。
如果不是襄王一直向他施加压力。这一次西征,王骥很可能放在明年,或者是后年。
所以,襄王更是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也知道他在这里投入了多少本钱,与政治资源。
想要有下一次,基本上不可能了。
但是遇见太皇太后病重这样的事情,襄王不得不做出了选择。
襄王长叹一声,收拾心情,去见王骥。
王骥一听襄王来了,立即出门迎接。襄王与王骥相互见礼之后,这才开始说话了。
其实王骥对襄王一直觉得头疼。
这襄王名义上是他的下属,学生。但实际上王骥真能拿襄王当下属学生吗?只能哄着,供着,打不的骂不的。
还要襄王本身是一个明事理的人。知道分寸,让王骥少了很多烦恼。如果遇见那种没理绞三分,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乱来的的藩王。王骥不知道要愁掉了多少头发。
只是襄王太明事理也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样的人,不可能轻易被说动。
比如,在而今这一件事情上。
王骥说道:“王爷,这一次来,可是想明白了?”
襄王说道:“大人,本王依旧不答应,并非本王不明事理,乃是其中的问题太大,最大一个人问题,孟养那边给一颗人头,谁知道是不是思机发,如果不是,我们又以此上报才朝廷了,这可是欺君之罪?你我如何担待?”
随着大军队孟养的步步紧逼。思机发想尽了办法,沿路狙击,袭击粮道,收买各地土司,等等。
甚至双方在金沙江上,打了西征以来最大规模一战。
自然是明军大胜,思机发惨败
,随即金沙江天险失守。大军与孟养之间,再也没有阻碍了。
这个时候,思机发派使者来说,愿意以献上项上人头,来保住孟养在思家手中。
这个条件传来之后,襄王第一个表示反对。
上面也说过了,襄王此来是来杀思机发这个便宜大舅子吗?不是,是想扩地盘的。接受完整的麓川,而不是麓川河谷这数县之地。
但是别人就不这样想了。
首先乃是各地土司,哪怕是缅甸蟒氏对这个意见都赞成。
这也是南疆土司的潜规则了。
一般来说,土司与土司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而下面的人永远不要想当土司。
并不是每一个民族,都会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以一般来说,大家不管怎么打,胜利也好,失败也好,土司还是土司,下面的奴隶还是奴隶。
赶尽杀绝这样的事情,并非没有。但是不符合大家的道德观念。
再加上襄王的意图如此明显,大家更不愿意襄王如愿了。
其次,王骥对覆灭思家也没有太大的执念。思家父子反抗朝廷,乃是朝廷钦犯,是一定要死的,这是政治正确。毋庸置疑。但是王骥很明白,自己的指责是安定南疆,并不是来这里开疆扩土。
思家被逼到这分上了,思机发即便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思家残部,但是思家残部今后也只能夹着屁股做人了。
根本不会对朝廷够成威胁。再加上孟瑛大胜的余威尚在。一二十年间,南疆是不会有什么乱子。
至于将来,王骥不会管太多。他估计一二十年后,即便南疆土司不动手,当今会不动手。
当今的心思,王骥也是揣摩过很多次了。
王骥听了襄王的话,却大喜过望,说道:“襄王所言极是。不知道襄王觉得该如何办才好?”
之前襄王根本不多话,激烈反对。而此刻襄王还是反对,但是却已经是退了一步,王骥更是读出了襄王的潜台词。也就是如果死的那个人真是思机发。他并不反对了。
襄王也没有办法,想要尽快解决这个的事情,尽快回京,只能让步了。
襄王说道:“思家可以保留,朝廷也可以封思家孟养宣慰使,只是思家思机发一脉,却对抗朝廷,罪孽深重,不可留之,只能从思家其他人之中选思家家主。”
王骥顿时想起了什么,说道:“襄王可有人选?”
襄王说道:“思开番可以担此任。”
所谓的思开番是谁?就是襄王的真正小舅子。
也是襄王从思家之中挑出的人才。在南疆的情况之下,普遍百姓连识字都不可能,更不要说出什么人才了。
襄王本来想将孟养拿下,就留思开番镇守此地,毕竟他不能光用从外地带来的人才,否则容易失本地土人之心。
只是没有想到,而今还是让思开番镇守此地,但是意义却完全不一样了。
襄王虽然觉得他能捏得住思开番,但是宣慰使是世袭的。将来的事情,就是一个大隐患,将来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啊。
但是而今,却是襄王所能想到的隐患最小的办法了,否则孟养在思家余孽的手中,襄王在麓川就不用想做些别的了。
王骥说道:“既然王爷有意,这一件事情,就交给王爷去做了,本宫就静候佳音了。”
襄王也明白,这一件事情最大的得利者就是襄王本身,想让王骥出力,就不大可能了。襄王说道:“本王明白。”
襄王与王骥敲定之后,他将大总管找来,将这一件事情说了。说道:“总管,这一件事情,孤只能信的过你了。”
大总管说道:“王爷可要想清楚了,当今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了,麓川乃是鞭长莫及之地,封王爷在此,不过让王爷支撑西南边境。陛下没有多少想管王爷的意思,也就是而今王爷立足不稳,王骥才会帮王爷一把。”
“一旦错过这个机会,王爷想从朝廷借兵,是想都不要想了。”
襄王说道:“那又如何?天下纵有万里,我只有这一个母亲。”
大总管淡淡的说道:“妇人之仁,既然王爷想好了,这一件事情,就交给我吧。”只是这一件事情,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大总管当夜带着思开番就从金沙江上游,泅渡过去,绕道数百里,来到了孟养。
大总管扮成了思开番的随从。
孟养管事的也都是思家子弟,思开番很容易混进去了。大总管稍稍一打听,心中暗道
:“果然如此。”
一般来说,没有一个愿意赴死的。特别是身居高位之人,让别人为他牺牲。是他的习惯,但是让他为其他人牺牲。
却是很少人能做到。
思机发之所以如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孟养之中人心不稳了。
思家本身西南霸主,雄踞一方,即便沐家也要客气对待,但是而今背家弃国,如同落水狗,思家其他各支,对思任发一脉,就没有怨气吗?
只是思机发手中的实力不少,引而不发而已,而今到了绝境之中,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一百六十章 思机发之死
特别是前几日的金沙江之战,方瑛带着襄王三卫主攻,尤其是方瑛身先士卒,大破思家军队,首当其冲的就是思机发的班底。
这种挡又挡不住,打又打不过的情况之下,特别是王骥到处宣扬,所要的只有思机发这钦犯的人头而已。
这样不会不让其他人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城中险些火并。
思机发见此,这才有献头之计,他想以此牺牲,来换取他儿子的继承权。
大总管立即召来思开番如此如此交代一番。
在孟养城中一处竹楼之中。
说起来,孟养虽然是一个思家最后的据点,但这里有多繁华,却是未必了。
所以,思开番召集思家个头目所能选最好的地方,也不过是一座竹楼而已,这样的竹楼放在现在的,不过是纯天然,无污染,农家乐而已。
大总管眼睛扫过下面的思家将领,这些人都是除却思机发一派之外的实权人物。
大总管说道:“诸位,而今的局面,大家也都清楚,思家在孟养是坚持不下去了。大明天兵源源不断的来,区区孟养小城,能够坚持多久。”
“前家主固然冒犯天威,但是已经死了,现家主,原因以死谢罪。难道朝廷不能给我们一条生路吗?”一个白发老人说道。
大总管看得出来,这白发老人似乎是这一群人之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也是说服他们的关键。他淡淡一笑,说道:“朝廷向来以宽大为怀,很多事情都是既往不咎,自然不会对思家斩尽杀绝,但是朝廷不想对思家斩尽杀绝,与不想将思任发一脉斩尽杀绝。”
“大家知道知道黔宁王,前黔国公之死,朝野震动,太皇太后也是非常生气,你们大概只知道黔宁王之威,却忘记了黔宁王乃是本朝太祖义子,他这一脉与宫中联系紧密,前黔国公之四,令朝野震动。这不是思家死两个家主就够的。”
白发老人听了,却是信了大半,咬着牙说道:“朝廷到底要我们思家流多少血,才肯罢休。”
“不用多少,思任发一脉斩草除根。”大总管说道:“如果孟养宣慰司还是由思任发一脉掌管,朝廷是信不过孟养的。”
其实襄王信不过孟养而已。
对于朱祁镇来说,很抱歉,孟养宣慰司不过是奏折之中的一行字而已,大明太大,孟养太小,根本没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
根本就是无视。
好一阵子,这白发老将说道:“如此,就请决战于孟养城下吧,老夫等人全部是先家主提拔出上来,思家家主只有老家主一脉可以担任。”
“其余的人谁也不行。”
这白发老将所言,下面的沉默了一会儿,纷纷赞同。
其实这固然有白发老将对思任发的忠心,也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对于麓川余部来说,除却思任发的血脉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们凝聚在一起了。
要知道思家各部汇集在孟养,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先有一分散的过程,然后他们发现,他们不抱团的话,会被其他土司一口一口吃掉。
而抱团的话,除却思任发的血脉,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压过对方的筹码,除非来一场大火并。
大总管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他也不在意,说道:“没有想到,诸位如此忠肝义胆,在下佩服,既然如此,我就告辞了。”
大总管的突然离去,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其实有一些人还是有犹豫的在,等大总管看出更多的价码。万万没有想到,大总管所做所为儒臣出人意料。
思开番虽然在麓川之中,也算是青年才俊了。但是对大总管所做所为还是不明白。知道离开孟养城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总管,我们就这样回去?”
大总管手中捏着佛珠,笑眯眯的好像是弥勒佛一般,说道:“大事以定,不走做什么?”
思开番说:“这么怎么大事以定了?”
大总管说道:“我再让你去召集这些人的时候,顺便将这一件事情告诉了思机发。”
思开番听了,顿时觉得后背冷汗直冒,说道:“也就是当时,思机发的人随时都可以能杀过来?”
大总管笑的更加迷人了,说道:“孺子可教也。”
大总管进入孟养城之中,从来没有想过怎么策反某人,他一直所想到,不过是激化矛盾而已。
精确打击孟养城之中思机发一脉,大总管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办法,但是如何将孟养局面搞乱,大总管却是太多太多的办法。
毕竟,他曾经在姚广孝门下学习过。
今日小试身手,就足以让孟养城中血流成河。
果然,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听见孟养城中一阵喊杀之声。、
思机发儿子虽然不小,但也才十几岁,思机发宁愿一死,为儿子保留一线生机的时候,他最担心的人,就从大明变成这些老将了。
在这方面大明的信用还是可以的。只要答应了。决计会办到了。
而且只要安安分分的,大明其实并不会多管下面土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孟养宣慰使,是给了之后,就能坐稳的吗?
思机发其实很担心。
而大总管这个举动,直接摧毁了思机发最后一根信任线。当然了,大总管在他写给思机发的书信之中,也没有那么单纯。
其中也有一些承诺,比如说朝廷想一要不过是一个不能威胁麓川的孟养,并不在乎谁是孟养宣慰使等。
这些骗人的小伎俩,就不用细说了。但是思开番跟着大总管,简直是惊为天人,简直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疑问要问。但是大总管却不想说了,说道:“此处距离方将军大营,尚有几十里,立即过去,请方将军发兵,孟养指日可下。还不快点赶路。”
大总管快马加鞭来到了方瑛大营之中。
因为漫长的粮道,方瑛所部仅仅有五千人,虽然都是精锐,在金沙江以西扎营,是守有余而攻不足,其实也是这样狭长的控制线,让王骥想要妥协。
方瑛听了大总管所言,沉吟了片刻,立即起兵,放弃所有辎重,直扑孟养城中。
等方瑛赶到孟养城下的时候,孟养城中的战斗已经分出胜负了,思机发干掉了自己所有的异己,并且受降了下面的部众。
如果给他一段时间,让他有时间整顿的话,朝廷将面对一个更加团结的孟养,所不定更不好打的。
但是方瑛来到太是时候了。
鏖战半日的思家军队,身心俱疲,身体就不用说了,毕竟古代打仗都是力气活,打了一天仗,根本是没有力气动一下了,至于心理上更是如此。
本来这些人军队,很多人都是相互认识了,今天这一场内部的厮杀,不知道多少熟人相互厮杀。
他们刚刚自相残杀的时候,稍稍慢一下,就会要人命,自然没有时间多想,而今刚刚停下来,心中对思机发的怨气,也就油然而生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方瑛面对的抵抗相当之薄弱,几乎如入无人之境,明明方瑛本身才五千部众,是以少敌多,但是打起来,却有一种以众临寡的感觉。
思机发见此情况,长叹一声,躲进了自己的竹楼之中,然后在竹楼下面铺满了柴火,一把火点燃,将整个竹楼都烧成一个大火炬了。
而这个大火炬也消除了思家士卒最后的抵抗之心。
第一百六十章 南疆格局
思机发之死。
也敲定了这一次西征最后的胜利。
方瑛打出了漂亮一战,但是并没有挽回孟养的处置。
这样的情况之下,襄王自己想要确定既定事实,那就是将孟养归于我襄王直辖,如此一来,襄王北方就无忧了。
麓川之东,乃是云南。朝廷直接控制区。
而西北地区的孟养一拿下来。以北方喜马拉雅山脉与横断山脉相交的重重雪山,就是襄王做坚实的后背,东,西,北,三个方向无忧,就可以横马南下了。
但是王骥一口否决了襄王的想法。
王骥对自己的位置拿捏的很准,他并是襄王的大臣,他要的是南疆的稳定,而不是襄王的利益。
一旦襄王后顾无忧,滋生野心,将朝廷牵扯到南疆的战事之中,这不是他的使命。
襄王见此,也只能望而叹息了。
虽然思开番成为了孟养宣慰使,但是在大军撤军的时候,孟养作为这一代中心城市的地位也不复存在了。
思开番麾下能动用的不过千余人,而思家残部成为一盘散沙。
而襄王本部人马也不过三个卫,一万五千战兵。再加上麓川本地粮草支撑,襄王觉得他下次单独动兵,人数决计不看能超过一万的。
所以,他想将孟养地区一点点的吞进去,主动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甚至要花十年时间。
即便如此,孟养善后事情,也要一段时间。
王骥召集各地土司,于孟养开会。重新划分各地的地界,各土司有矛盾,王骥也主持公道,也做过几样存亡立绝之事。
王骥在大明平麓川,灭孟养的兵威之下。王骥用娴熟的政治手腕,将这些土司揉扁捏圆。而缅甸蟒氏忽然发现,他似乎变成了众的之矢。
缅甸在众土司之中造出的舆论,也被王骥轻而易举的平定下来,所有土司都相信,襄王被封到这里,其实并不是朝廷想要吞并他们,而是襄王得罪了当今陛下。
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朝廷是不会动他们的,毕竟以大明之富看不上,他们这一点产业。
但是有一个人却看得上,那就是失去麓川制衡的缅甸。
缅甸蟒氏想与王骥玩这些合纵联横之道,是以为王骥没有读过战国策,这些都是中国玩剩下的。
王骥这样的思想主动之下,在划界之上,明显是屈缅甸,而将缅北一些小土司壮大了。
面对朝廷大军,缅甸只能咽得下这一口气。但是今后会
怎么样,但是数年之内,孟养之盟建立起的南疆政治关系是不会崩溃的。
而襄王在参与孟养之盟后。就立即快马加鞭,立即回京。
而比襄王先一步到京师的,乃是王骥的奏疏。
朱祁镇先看了奏疏,心中叹息一声,暗道:“王骥在云贵总督任上,的确有些屈才。”
王骥在他的奏疏之中,对缅甸日益强大的趋势做出了判断,并断言缅甸的野心虽然得到了一定的遏制。但是缅甸蟒氏的实力在,他们迟早会吞并各地土司,拥有南方。
而朝廷如果直接干涉,这劳师远征,得不偿失。
王骥用很长的文笔,来描述从麓川到孟养一路艰险,重重的山峦,连绵不断不见天日的热带雨林,还有一些毒蛇蚊虫,气瘴时疫,等等。
朱祁镇很明白王骥的意思,那就是王骥委婉的劝谏,想让朱祁镇打消对南疆的野心。
这些文字,虽然不一定不是实话,但是就好像是李白写蜀道难一般,极尽夸张之能事。还算不上欺君。
但是如此朝廷对此没有作为的话,南疆各土司都不会为朝廷所有,而且不为朝廷所有,还是小事,毕竟说实话。大明很多文官,也看不上缅甸名义上的统治权。
王骥担心,缅甸势大会如麓川一般,北上侵犯云南。
毕竟,在大明眼中云南是边地是穷省,但是在南疆很多土司看来,云南就是一等一的好地方了。
王骥下面开始拍马屁,对朱祁镇封襄王与麓川之事,大加赞赏,甚至他说是秉承朱祁镇之意,决定让襄王成为南疆各土司的盟主。用襄王牵制缅甸。
襄王弱则朝廷加以支持,如果有襄王在一日,南疆就安定一日。
如此一来,中南半岛西部,包括老挝,泰国,缅甸,乃是孟加拉一部分地区,未来的模式就被王骥确定了。
孟养之盟,能维持多长时间,不好说,多则十几年,少则五六年。在缅甸打破孟养之盟后。
就是两强并立。无数土司各自站队局面。
缅甸乃是传统强国被元朝灭了一次,再次兴起起来,襄王虽然根基浅薄,但是背后有大明朝。自然有一些追随者。
而且襄王不管怎么说,乃是朝廷亲藩,朝廷一定会加以扶持的。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也就是而今云南省变成的腹地,不再面对外围土司的威胁,而云南境内的土司,就可以好好整顿了。
忠心朝廷的,可以派给襄王,让他们跟着襄王打仗。毕竟很长一段时间,土司这个制度是不可能灭绝的,特别是在中南半岛之上。
既然都要人当土司,何不要一些出身与云贵的土司。
在王骥的计划之中,有襄王在麓川,云南整个居民都盘活了。而且最合朱祁镇的心思,朱祁镇不是有改土归流之心吗?
王骥的政策之中,就有改土归流。
朱祁镇不是有让王骥稳定南疆之心吗?
看王骥的政策之下,即便南疆有战事,也是襄王与缅甸之间的战争,朝廷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即便襄王危急的时候,不过时候拨些钱粮即可。
最少一二十年之间,如麓川这样的强大的格局势力,是不会再有了。
对于将来与瓦刺之间的战争,不管打成什么样子,都不用顾忌南疆的问题了。
王骥这种手笔,绝非寻常疆臣能够做出来的。再加上兵部尚书柴车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朱祁镇心中更是有了将王骥从云南调回来的心思。
但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一来,不管王骥说的天花乱坠,这还是一个蓝图,朱祁镇不知道换了人,这个蓝图还能不能执行下去。
所以,王骥表现的越好,越应该在云贵总督任上。
二来,前番与杨溥谈兵部尚书的任命,杨溥从头到尾都没有说王骥什么事情,可见杨溥其实并不希望王骥回来的。
朱祁镇而今指望杨溥主政,自然要给杨溥一个面子。
三来,朱祁镇还要考虑王骥的政治主张。
无他,王骥乃是杨荣的衣钵弟子,杨荣的主张,朱祁镇也知道了,王骥更是杨荣这个主张的执行者。
大明开国以来,王骥是第一个以文臣身份掌管帅印之人。平定西北之乱,也不能说打得不漂亮。
朱祁镇其实一直在想杨荣的意见。
杨荣虽然去世了。但是他对朱祁镇的政治影响力,却越发深厚,特别是杨荣对勋贵深深的不信任,觉得他们不足以成事。
要以文官掌兵,武将作为爪牙之臣就行了。
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杨荣作为宣德一朝对兵事最了解的人,号称天下兵甲皆在其腹。宣宗皇帝遇见兵事第一个问的就是杨荣。
而杨荣有这样的主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朱祁镇越发了解下面卫所的猫腻,越发觉得杨荣的意见有正确的地方。只是朱祁镇却不可撇开勋贵集团了。王骥回京,恐怕让有些人胡思乱想。
所以,王骥还是在云贵总督任上,坐上几年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太皇太后的坚决
太医的话,向来只能打折扣的听。
太皇太后的身子骨熬过了冬天,但是开春之后,并没有见好,身子有一种每况愈下的感觉。
特别是进入暮春时节,老人躺在床上,轻易不能动弹,那一股怪味弥漫开来。这并非人多就行了。
毕竟再多的侍女,也不敢多劳动太皇太后。
朱祁镇此刻就住在太皇太后的隔壁,太皇太后的睡觉的时候,批阅奏折,也免了早朝,会见大臣的次数也少了不少次。
也就是半个月之内,召见过杨溥几次,禀报各方事情。
总体来说,还是大旱。
河北春旱又一次来袭。
不过,在朱祁镇力主下,砸进河北一千多万两银子。于谦费劲数年之辛苦。修建了河北水利体系,还没有完工,但是总体来说,已经能发挥出很大的效果了。
最少即便是春旱时期,各种河流,还有水井的作用下,相当一部分田地仅仅是减产,到不了绝收的地步。
虽然照例免了赋税。但是朱祁镇心中也是很欢喜的。
而在周忱的努力之下,正统七年第一季度的盐税,就超过了去年一年,达到了近两百万两。
看盐税在今明两年时间之内,就能达到了朱祁镇的预期。再加上内承运库中,还有一千多万两的库存。
至于其他事情,都谈不上大事了。
甚至让朱祁镇有一种感觉,其实他什么也不做,大明朝廷还是会以自己的惯性运转。
问襄王也经过漫长的奔波来到的京师。
朱祁镇一见襄王,心中也有几分神伤。
襄王这位王叔,被朱祁镇一开始就视为政治对手。而襄王也很符合这个条件,从来是风度翩翩,气质出众。
但是而今却有弱不胜衣之感,整个人风尘仆仆,何止瘦了一圈。满眼血丝,满目都是担心。
朱祁镇见状,说道:“王叔,去看一下娘娘吧。”
襄王也顾不得失礼。带着几分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太皇太后的房间。
却见太皇太后躺在床上,甚至只有一条锦被。整个人都好像陷入棉花之中,比襄王来说,太皇太后更是瘦脱了形了。
很多食物都吃不下去了。
只能用些肉糜等流质食物了。即便朱祁镇要求御厨变着法子给太皇太后煲汤,但是太皇太后的食欲也一日弱过一日。
胡仙妃已经偷偷哭过好几次了。
不管你是何等英雄人物,在临时之前,其
实也是没有什么尊严可言的。
太皇太后就是如此。
襄王见状,强忍着不出声。但是眼泪却忍不住流了出来。朱祁镇是没有见过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
但是襄王见识过了。
永乐年间,汉王权势大盛。太宗皇帝对于立储犹豫不绝。各种人事狗眼看人低,而父亲仁宗皇帝又是一个柔仁的性子,很多事情,都是太皇太后出面,甚至好几次闹到太宗皇帝面前。
这也是太宗皇帝喜欢这个儿媳胜过喜欢儿子的原因,太皇太后这个爽利的性子,要比仁宗皇帝更像太宗皇帝。
所以在襄王心目之中的母亲,从来是气场强大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母亲在,除却太宗皇帝没有人能压过她。
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虚弱的样子。更是悲从中来。忍不出哭出声来。
太皇太后似乎听见了什么,睁开了眼睛,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是老三?”
襄王跪在太皇太后的床前,一把抓住太皇太后的就好像是一根枯柴一般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道:“孩儿在此。”
太皇太后眼睛之中迸发出明亮的目光,说道:“好,好,好。”
一时间太皇太后似乎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只能说一个好字了。
襄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情,比如麓川的情况,方瑛如何善战,他儿子,他是如何统兵剿匪,大破孟养的。
襄王的言语之中,充满了报喜不报忧的传统。
如果单单听襄王所言,他似乎已经在南疆横行千里,括地无数了。
寻常时间,太皇太后的对这种程度的谎言,一眼就能看透,而今她却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唯一还活在这个世界的儿子。
仅仅是看着。
或者说她已经做不了其他事情了。
襄王整整在太皇太后的面前待了一天,太皇太后身边的所有的事情,都是襄王一手包办。虽然襄王从出生到现在,都是金枝玉叶,根本没有伺候过别人。对这种事情并不熟悉。但是依旧坚持做下去。
只是到了傍晚时分,太皇太后忽然说道:“你走吧,回麓川吧。”
襄王说道:“娘,我想再陪陪你,陛下也准了。”
太皇太后说道:“陛下准不准,是陛下的事情,我准不准,是我的事情,藩王入京,向来都是规矩,从来没有母亲病重,可以回京侍疾的。你是藩王,乃是王叔,自当为天下做表率,又岂能如此?”
襄王听了,说道:“娘。”
太皇太后躺在床上,眼角两行清泪留了下来
做母亲岂有不爱儿子的,而且太皇太后也知道他身子骨,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正因为如此,太皇太后才一力让襄王立即走了。
太皇太后所言也是对的。
靖难之后,大明对藩王的限制越发严厉,不要说是母亲病了,即便是父皇驾崩了,在外的藩王,也不可能来奔丧。
当然了,以太皇太后的政治威信,临终之际任性一次,也没有什么。
但是太皇太后更是知道。人死万事休,但是活着的人就要受难了。
更不要说,太皇太后心中还担心襄王金册这一件事情。当年一念之差,为小儿子埋下了深层次的危机。
虽然朱祁镇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出毫无介怀的样子,但是太皇太后一个字都不信。
因为他太明白皇帝这个生物是什么东西了。任何一个皇帝权谋狡诈都深入骨髓了,虽然朱祁镇现在还太稚嫩了,但却已经入了门。
对这样一皇帝,太皇太后可以放心将江山托付,但是越是如此,她越担心皇帝对襄王出手,甚至不用出手,只需暗示一下就行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为皇帝做事。
所以,襄王一定不能在京师,越远越好,将襄王安置在麓川,未必不是这个母亲对儿子保全之道。
太皇太后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你发誓。”
襄王说道:“娘你说。”
“我要你发誓,回去之后,今生今世,永远不踏入大明一步,今后生在麓川,死就葬在麓川吧。”
太皇太后言下之意,就是连她的丧事,也不用他来了。
襄王一听,简直是如同晴天霹雳,语带哽咽说道:“娘,你就是这样厌恶儿子吗?”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说道:“你发不发誓。”
襄王跪在地上,屈指向天,说道:“我朱瞻墡,回到麓川之后,今生今世不再回来国了。”
太皇太后即便是闭上眼睛,也忍不住泪水,一串串的从眼角滑向耳边。她心中暗道:“老三,别怪娘,你活着比什么都好。”
太皇太后要襄王发这个誓言,并不是厌恶襄王,而是为了保护襄王。
有这个誓言在,太皇太后去后,朱祁镇就没有理由召襄王入京了,但是如果不召襄王入京,在麓川杀死襄王的话,说不定会引起一场叛乱。
太皇太后知道,这样的事情朱祁镇权衡利弊,是决计不会做的。这是太皇太后为了让襄王能在他死后活下,做得最后的努力。
母亲即便是在临时之前,也是母亲。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好为之
襄王或许当时不明白,但是今后总是会明白的。
只是此刻的襄王却是伤心至极,跌跌撞撞的出了慈宁宫,忽然翻身跪下来,重重磕头,不知道磕了多少头,直到襄王额头见血,才被左右拉了下去。
于是乎,襄王还没有在北京安置下来,就匆匆出京。等他刚刚到了麓川的时候,就传来太皇太后的驾崩的消息。
襄王当时就吐血。
修养了两三年才算捡了一条命来。
从此襄王到死,都没有再回离开过麓川。
太皇太后身边自然也有朱祁镇的眼线,几乎在襄王离开慈宁宫的时候,朱祁镇就已经知道了这事情本末了。
朱祁镇自然懂太皇太后的意思,心中却更感到凄然,暗道:“娘娘,在你心中,孩儿就是这么信不过吗?”
朱祁镇细细想了想,却不得不承认。太皇太后也许是对的。
就如会昌伯一般,会昌伯一家虽然是废物,但是并没有亏待朱祁镇,孙氏对朱祁镇也是极好的,但是朱祁镇觉得会昌伯夺爵的好处更多,就毫不犹豫将会昌伯的爵位给拿下了。
如果有一日,朱祁镇觉得杀了襄王的好处更多的话,朱祁镇并不觉得自己会下不去手。
朱祁镇心中暗道:“孤家寡人,唯我独尊,上下百战,唯利是图,娘娘,这是你教我的啊。”
襄王走后,太皇太后的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忽然有一日,太皇太后忽然来了精神,说道:“想来御花园的花也开了,我想去看看。”
朱祁镇见状,立即知道,太皇太后的回光反照,他立即让人准备轮椅。他亲自推着太皇太后走在御花园之中。
春夏之交,御花园之中,各种鲜花绽放,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这个轮椅是朱祁镇吩咐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虽然是木制车轮,但是却是藤椅,推起来并不沉重。
太皇太后更是瘦了很多很多,所以朱祁镇推起来毫不费力。
太皇太后就好像一个小姑娘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香,这春色满目总是看不足的。”
朱祁镇说道:“娘娘喜欢,可以常来。”
太皇太后说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大抵大限到了,皇帝啊,说实话,你比你爹要强多了。”
朱祁镇立即说道:“孙儿比不得父皇。”
太皇太
后冷笑一声,说道:“我自己的儿子,我不知道。你爹什么都好,就是太贪玩了。从来不肯踏踏实实的做一件事情,喜欢画画,喜欢斗蟋蟀,见了几个狐媚子就走不动路了,说起来是能文能武。要不是祖宗留下基业深厚,他是不是准备做宋徽宗啊。”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对子言父,不要说在古代,即便是在现代,也是一个很失礼的举动。但是说话的偏偏是太皇太后。母亲数落儿子,不管当着谁的面,也是天经地义的。不要说现在宣宗已经去了,即便宣宗还在,面对太皇太后这样说,他也待受着。
太皇太后说道:“皇帝,我最看中你的是什么?知道吗?”
朱祁镇说道:“娘娘请讲。”
太皇太后心中说道:“是你战战兢兢之心,你不知道你刚刚登基的时候,在我身边明明是怕得要死,却又刻意讨好的样子,实在是好笑之极。”
“三杨乃是仁宗留下老臣,张辅也是两代侍奉我家,胡濙当初是太宗的私臣,那一个都是我大明忠良死节之臣。说不客气话,即便那一天你遭逢大难,他们都是会殉节之臣。真以为我和你父皇都是目盲之辈,会选一些心怀莫测的大臣,当托孤重臣的吗?”
太皇太后看人,并没有看错。
三杨两个病死任上,一个告老还乡不说了,张辅以七十老龄战死土木堡,胡濙在土木堡之边,还有夺门之变,这两大政治事件善后中,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夺门之变的时候,胡濙已经八十了。
可以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太皇太后想起朱祁镇登基以来,很多事情,总觉得可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朱祁镇也觉得自己当初做过很多傻子,特别是当初想引会昌伯家丁入宫,他实在太低估朱家的权威了。
他直接一纸诏令召集御马监之中军队护卫,就行了。
毕竟太皇太后虽然厉害,但是毕竟不姓朱,而太宗靖难起兵以来,几十年的威信,并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朱祁镇虽然觉得京营之中最大的势力,乃是靖难勋贵集团,但是这个靖难勋贵集团,其实换一句话,就是天子羽翼。
这个性质一直到大明灭亡都没有怎么变过。
祖孙两人相对一笑,似乎正统以来,宫中所有的暗潮做了一个了结。
太皇太后最后说道:“皇帝,你功课好,说一说,贫贱骄人的典故。”
朱祁镇稍
稍一回忆,说道:“这是史记之中的典故。”他微微一顿,就背出一段道:“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於朝歌,引车避,下谒。田子方不为礼。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屣然,柰何其同之哉!’”
朱祁镇这几年学习,可是真下了苦功夫,对儒家学术,仅仅是通其大义而已,但是在史学上却是下了苦功夫,即便而今他也抽时间听翰林院讲课。
无他,他深刻的认识了一件事情。
或许,古代的历史书与历史的事实有所出入,但是自从夫子削笔著春秋之后,历史本身就是政治学。
特别是在资治通鉴之中表现的尤其明显。
所以,朱祁镇下功夫读史书,就是为了以资今之用。
太皇太后说道:“‘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这一句话,说的太好了,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点。你的文韬武略,我不担心,但是你似乎骨子里有一股骄傲之意,是啊,纵然你改了祖宗成法,与内阁大学士坐而论道,但是这种骨子里面的骄傲,却一点也不少。”
大明的礼法严苛,在很多时候都是让下面大臣跪奏,特别是很多严肃的场合之中,但是朱祁镇一改成制,不管大小臣工,在朱祁镇面前都有一个座位,当然了,也会因为官职不同,分为椅子,长木板凳,或者是墩子。
但是这一点上,却足够朱祁镇收拢很多人心了。
“娘娘,”朱祁镇想要反驳。他是有好多遁词的,毕竟对现在的朱祁镇来说,心中想一套,口中说一套,乃是家常便饭,游刃有余。
但是面对生命到了终结的太皇太后,朱祁镇却一句谎话也说不从来。
朱祁镇知道,太皇太后所说的对,这种骄傲,就是朱祁镇对于穿越者的傲气,觉得自己的见识来自历史的下游,足以压榨当世所有人的骄傲。
太皇太后说道:“你是皇帝,天下臣民都是你的臣工,你有一点傲气,是很正常的。但是这一点,从来是我最担心的一点,有一句话,我给说了很多次,我再次对于说一遍: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是亡国之道。祖宗八十年之基业传到你这里不容易,我只要你在做重大决定的时候,想一想列祖列宗,想一想我。从今日之后,江山社稷之重,只有你一个人担着了。好为之,好为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太皇太后崩
御花园一行后,太皇太后的身子骨一落千丈,陷入弥留之态。每日不分白天黑夜,清醒的时间少,昏迷的时间多,甚至即便是清醒的时候,也不能说完全清醒了,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多次叫襄王的小名。
但是襄王已经在麓川了。
太皇太后终究没有等到皇子的诞生。在六月十五日,驾崩了。
比历史上提前了三个月。
却不知道是不是而今这个朱祁镇比历史上的正统更让他操心。
太皇太后驾崩,举国同悲,天下缟素。
在永乐年间,在与汉王争位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参与其中,在仁宗登基之后,更是参与进入几乎所有重大的政治事件。
如果说,仁宗皇帝乃是与民休息之政的提出者,那么太皇太后就是将这想法落实的人,从仁宗登基之后,到而今近二年,边疆虽然不能说没有烽火,但是海内并没有大战,百姓从永乐年间的奔波劳苦之中恢复过来。
虽然朱祁镇有提出河北水利这样的大工程,但是于谦毕竟是能臣,在他的主持之下,不敢说百姓都没有承受营造之苦,最少很少人因为水利工程而家破人亡。
即便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百姓得以安堵,多太皇太后之力。
所以太皇太后不仅仅在官场,即便是在民间也有很高的威信。
朱祁镇不管是真伤心,还是为了继承太皇太后的政治威信,对太皇太后的丧事也只有大办。朱祁镇亲自扶灵,葬礼规格之大,直追宣宗的葬礼。
而这一件丧事,更是成为正统七年最大的事情。
办完这一件丧事之后。
朱祁镇却避居太庙之中,不见任何人。
宫中忧心忡忡,不得不请皇后去劝。
太庙之中,乃是供奉列祖列宗的地方。
朱祁镇坐在蒲团之上,面前的乃是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四位皇帝画像一字排开。
朱祁镇坐在这里,就好像是在论文答辩一般,接受这些皇帝的质询。
不,朱祁镇是在接受自己的质询。
他对太皇太后的感情从来是很复杂的。
最开始的政治假想敌,后来的心中靠山支柱。
在做很多事情上面,朱祁镇都是可以大胆的去做,原因很简单,有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是可以为他兜底的。
就好像是小时候一样。
太皇太后一去,朱祁镇心中先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不管山岳说不说话,山岳在哪里,本身就是一股
压力。
不管太皇太后还政到什么程度,但是太皇太后只要活着,她一句话,就能引起重大的政治影响。
朱祁镇做任何事情,不将太皇太后意见纳入考量之中,是不可能的。
太皇太后走了,这股压力就不在了。
这对朱祁镇来说,是一件好事吗?
不,心中的依靠不在了。
此刻,他真真正正的成为孤家寡人,之前有些心底的疑惑,是可以选择性的与太皇太后说说,但是而今,他又能与谁说啊?
杨溥,于谦,王直,曹鼐,张辅,胡濙?
别开玩笑了。
朱祁镇怎么可能与他们说心底话。
他们都是朱祁镇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但是也是朱祁镇的对手与敌人。
这个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将这个世界带到什么方向。他只觉自己好像是一个双目皆盲的剑客。
不知道要走到何方,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不知道朋友从哪里来。
唯一能做的是,向前方走去,一步步走去,对于任何一个靠近的声音,都拔剑斩去。
至于他选择的道路,到底是真能通向光明,还是黑暗,就连朱祁镇自己都动摇了。
王安石变法的目的,未必不是好的,不管说王安石是奸臣也好,是名臣也罢,但是不得不承认,王安石变法引起的新旧党争,直接导致了北宋灭亡。
很多事情,朱祁镇之前都没有想过,但是此刻却细细的剖析。
如果让一个男人一瞬间长大,就是当他意思到,满目看过去,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全部是依靠自己的人。
就好像是奉天殿的御座一般,看上去华丽非常,但是背后乃是九龙柱上面有龙形浮雕,是靠不得的,而两侧距离很远,根本不可能将双手放在扶手之上。
必须坐得笔直才行。
朱祁镇心中反思自己,一时间忘记了时间。
忽然听见太庙的门一响,钱婉儿挎着一个篮子,挺着大肚子,走进了太庙之中。
一进太庙,钱婉儿的呼吸都紧促起来。
这里就好像是寻常人家的祠堂,一般都不许外人进入的,连钱婉儿也没有资格的,这也是下面的人不得不请皇后过来的原因。
朱祁镇立即将钱婉儿搀扶过来,说道:“你怎么来了?”
钱婉儿说道:“皇上,你在里面待了好几个时辰了。下面的人担心,就让我来叫。”
朱祁镇看了看天色,说道:“让你担心了。”
在古代过得时间长了,朱祁镇也学了一手看日头
读时辰的技能。
钱婉儿说道:“陛下身负天下之重,太皇太后去了,陛下即便是伤心,也不能这般,臣妾想来,太皇太后在天之灵,也不会让你这样的。”
朱祁镇说道:“我知道了。”
虽然朱祁镇心中为太皇太后去世伤心的成分,是有的。但是极少。因为朱祁镇早就蜕变成一个政治人物了,他或许身上有这样那样的伪装的,但是本质上,他解读太皇太后驾崩这一件事情,乃是从一个政治事件来解读。
钱婉儿双手抓住朱祁镇的手,说道:“皇上,即便没有了太皇太后,你还有母后,还有我,还有孩儿。”
“你即便是为了我们也要振作起来了。”
朱祁镇看着钱婉儿,心中一阵触动。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女孩是爱惨了他。他本意上是在履行一个皇帝的义务,因为后宫和谐,才能让他花更多时间在朝政上。
说起来,他琢磨杨溥心思的时间,也远远超过他想皇后的时间。
但是这个傻子,却这么轻易的就动了真情。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我会振作起来。”朱祁镇扶着钱婉儿说道:“走吧,朕饿了,列祖列宗灵前吃东西,总是不大好的。”
钱婉儿脸上一红,埋怨道:“这还不是你中午没有吃饭,我才带了一些点心进来。”
朱祁镇说道:“好,好,好,是我的错。”
就这样,朱祁镇扶着钱婉儿走出了太庙。
下午的阳光从他们身前打了过来,模糊了他们的身形。
墙壁上的画像,用莫名的目光看着他们的背影,似乎有如神光一般。
随着太皇太后的离开,永乐年间的风云人物,也跟着他们的故事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而朱祁镇却要踏着他们的余晖,继续的向前走下去。
太皇太后的时代结束了,同样结束了,从洪熙年间到而今这一段,不敢说绝对和平,但是相对和平的时代。
但是随着太皇太后的离开,草原上传来的战鼓之声,已经跃跃欲试了。
已经持续二十年的和平,虽然还在继续下去,但是剩下的每一天和平的时间都弥足珍贵。
一根已经绷紧的线,正在承受两边君主的合力施压,就等着崩断的一天了。
朱祁镇的时代,就在夹杂在血光之中,一步步的来临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到底是光明还是黑暗。但是他只能按着自己的意志走下去了。
一场从辽东,宣大,榆林,宁夏,甘肃,哈密的战争,缓缓的拉开了序幕。
第一章 瑞雪兆丰年
“好大的雪。”朱祁镇站在团城之上,眺望无边的雪景。
这里就是瀛台之中一个凉亭。
当然了,说是暖亭更好一点。
这个亭子虽然是三年临湖,漫天的雪景尽收眼底。但是在里面却是温暖如春的,该因下面预埋火砖,只要踩在上面,就有一种热气腾腾的感觉。
而支撑凉亭的全部是铁柱,里面有热水传道,在头顶上铺成格子状,隐藏在雕梁画柱之中。
虽然上下热气蒸腾,还抵不过这漫天的寒气,但是只有稍稍加上几件衣服,就感觉不到冷了。
甚至还微微见汗。
这就是朱祁镇当初推进煤球炉的影响。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朱祁镇仅仅是一个思路,就被大内工匠修建成这个样子,而这个观雪亭,乃是王振数年之前,就修好的。
只是一连数年五雪,即便是有雪,也是星星点点。不足以一观。
唯独正统八年冬,终于来了一场大雪。
对朱祁镇来说,这一场雪,是近三个月以来,朱祁镇得到的最好的喜讯。虽然不知道连绵的春旱是否能够结束,但是只要有这一场雪在,明年河北各地的冬小麦的收成,就是值得期待的。
“陛下,徐大人来了。”张环小心翼翼的说道。
朱祁镇说道:“请他来吧。”
张环答应一声,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老臣,沿着长长的二十四桥走了过来,大雪降在湖中,也降在桥上,唯有桥中间一道是被清理过的,而桥梁两侧都已经堆砌起巴掌厚的积雪,即便是清扫过的地方,也落下一层层薄雪。
来的人,就是杨溥推荐的兵部尚书徐晞。
在今年年初,兵部尚书柴车的身子骨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病死任上。朱祁镇厚葬之余,朝廷上为了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开始彼此争夺。
但是朱祁镇却沉默不语,不管下面报上来是谁,朱祁镇统统不答应。
以至于兵部尚书空悬了半年。邝埜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暂代兵部尚书。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位置就是邝埜的时候,只有杨溥知道,这个位置朱祁镇为徐晞留着。
朱祁镇之前对徐晞与邝埜两人并没有特别的倾向,为什么而今如此肯定徐晞,而否定邝埜,乃是徐晞做了一件让朱祁镇想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在正统六年的时候,朱祁镇随口说让徐晞巡视九边防务。只是朱祁镇没有想到,徐晞完
成这一件事情,用了整整两年时间。
从鸭绿江畔。一路走到了嘉峪关为止,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对各地进行一个非常详细的考察。
要知道后世统计明长城有六千三百多公里,也就是一万两千多里。徐晞白日骑马而行,晚上对灯写奏疏。一封封的发给朝廷。
朱祁镇刚刚开始还不在意,但是后来,却不得不承认,人要是认真起来,是非常可怕的。
徐晞这两年写的奏疏合起来有十几万字,编在一起,就是一本完整的《大明边镇考》。
朱祁镇甚至让锦衣卫考证了徐晞奏疏之中的一些细节,不得不承认,徐晞没有虚言。这让朱祁镇对徐晞更加看重。
所以,宁可等徐晞从甘肃回来当兵部尚书。
而朱祁镇对徐晞这个兵部尚书也有不一样的期待。
徐晞走进暖亭之后,看了一眼朱祁镇,立即行礼说道:“臣兵部侍郎徐晞见过陛下。”他心中暗道:“陛下长大了。”
的确,而今的朱祁镇已经是长子朱见濬的父亲了。嘴巴上的绒毛也变黑了,但还没有变硬,但是朱祁镇却也留了起来。所以,徐晞当今来京师的时候,朱祁镇见过一面,当时见面的时候,还没有这一道胡须。
而今徐晞看上去,第一眼就能看见,朱祁镇唇上浅浅的胡须。自然觉得朱祁镇长大了不少。再加上朱祁镇的气质本来就偏成熟。
而今很少有大臣再以幼君来评价朱祁镇了。
而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浚这个名字,却是朱祁镇细细思量过的,他知道历史的明宪宗叫做朱见深,所以朱祁镇明显的避开了这个名字。
再加上朱元璋定下辈分,朱祁镇的考虑余地很少,他这个儿子一定要叫朱见某,而且第三个字,要有三点水。
朱祁镇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浚字。因为朱祁镇觉得他到现在拿得出手最大的功绩,就是河北治水工程。
浚字,有两音,做疏浚的浚时候,不就是指他在河北做的事情,而且长子很多时候是要做太子的,要人避讳。所以专门选了一个浚的别体字,也就是濬了。
朱祁镇说道:“徐卿见老了。坐。”
的确,徐晞也比当初老很多了。
徐晞是永乐初年入仕的,而今已经六十有余了,这万里跋涉,虽然有地方官府接待,边军护送,但是对徐晞的身体,也是有很大的折磨。
徐晞本来的头发,是黑发之中夹杂几根白发。如果细细梳理还能遮掩一下,让
人看不见白发,但是此刻,却是白发完全超过黑发了。似乎最后一点白发在坚持最后的倔强而已。
朱祁镇居然与徐晞相对而坐,中间只有一个人茶案而已。朱祁镇亲自端起茶壶,为徐晞倒了一杯茶,说道:“徐卿万里奔波,辛苦了。”
徐晞与朱祁镇相对而坐的时候,已经觉的坐立不安了,此刻又见朱祁镇为自己斟茶,顿时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臣万万不敢当。”
朱祁镇说道:“徐卿何必如此,朕这杯茶,非是为你,而是敬你为了国家万里奔波,乃是为国家功臣,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而今徐卿却之,何异于子贡之赎人?”
徐晞自然知道,子贡赎人的典故。
鲁国的法律,在外国的人赎买鲁国人,回到鲁国之后,鲁国赏赐。但子贡不要,孔子听了叹息道:“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果然从此之后,鲁国人再也不赎国人了。
话说道这份上了,徐晞自然双手颤颤巍巍的端起这一杯茶,随即一饮而尽。
虽然仅仅是一口热茶而已,但是徐晞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却不知道是感受到朱祁镇的礼遇,还是这个亭子里面的温度确实很高。
朱祁镇的拉拢人心的手法,的确有很大的长进。
徐晞再次坐定,这个时候,他似乎也镇定下来了。、
朱祁镇说道:“徐卿东至鸭绿江,西至嘉峪关,东西万里,虽有奏疏不断,但是总比不上面谈,今日朕谁也不见,就要与徐卿详谈,说一说我大明九边。”
徐晞说道:“陛下既然问了。臣岂敢不言。只是太宗皇帝所立之九边,陛下想从什么地方听起?”
大明九边,乃是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固原,宁夏,甘肃。所谓之九边是也。
但是其中也有轻有重,随着时代的不同,其中侧重也是不同的。
朱祁镇说道:“就从辽东说起来,凤凰卫如何?”
凤凰卫自然是前文提过的,将金州卫迁徙到了凤凰城,并令施礼领之,名义上是维护朝鲜驿道,其实是填充鸭绿江以西地方,断绝朝鲜的野心。
徐晞说道:“凤凰卫虽然是新建,但是生机勃勃,有百姓三四万之多,唯一的问题就是其中的朝鲜百姓太多了一点,朝鲜方面很是不满。”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我大明行事,何须区区小国满意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