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会猎朝鲜
朱祁镇说道:“传旨。请英国公明日早朝之后,在武英殿侯见。”
“是。”一个小太监说道。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就先搁置了。
因为他操心的不是海西之战了,而是长江汛期到了。
海西之战,而今已经到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但是长江汛期一点也不比黄河汛情差了。
朱祁镇减免赋税。督促各地方官修整堤坝,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朝鲜的军情,就变成了一个插曲。
第二日,早朝之后。
朱祁镇在武英殿召见英国公。
英国公首先让范弘将最近关于海西之战的消息一一报上来,说道:“国公而今,瓦刺久攻不下,朝廷坐视不管,是不是有一点不好。特别是属国求援,该如何处置是好。”
英国公说道:“陛下,战机到了,下令辽东总兵官曹义出兵延边。封死瓦刺退路,瓦刺万骑在朝鲜,虽然强横,但也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久则必败。”
“而如果不救,朝鲜恐怕会起别的心思,所以要救,而且要快。”
朱祁镇有些不可思议,一直以来英国公对用兵都是比较谨慎的,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比朱祁镇还要急。
英国公见朱祁镇的表情,心中有所揣测,说道:“陛下,臣之所言,句句肺腑,兵家言利害。一战,不仅仅看胜得何利,也要看败何损。”
“今日之战,胜则灭瓦刺万骑,瓦刺本部不过十几万骑,折损一万骑足够也先心疼。”
“但是如果败了,不过折损辽东三万之众,甚至即便大败也折损不了这么多。”
“而今,宣大,京营兵马严阵以待,随时都可以增援辽东,辽东边墙布防严密,即便是战败,辽东也无损大局。”
“再加上延边山势崎岖,利用步战,不利于铁骑纵横。而且一旦得了延边,距离海西又近了不少,足以让辽东与海西相连。一旦海西之战出了什么差错,从延边出援,也近上不少。”
“唯一的担心,就是海西围城的军队,会南下。”
“但是打仗也不可能一点风险也不冒。”
“如何不可一战?”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英国公虽然有些话,不太中听,但是他在军事上的判断,大多是对的。
朱祁镇虽然被人称为真龙天子,但是他自己知道,他自己的能力,军事规律不会因为他这个皇帝,而有所改变的。所以最好听英国公的。
细细想来,如果
想要经营海西,延边这一块地方,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为好。
而且朱祁镇也觉得在对瓦刺的战略之上,因为避免与瓦刺在塞外决战,让他感到处处被动,而今既然英国公都同意了,朱祁镇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他立即一封圣旨传到了曹义手中。
曹义接旨之后,二话不说,就带着本部人马从三万卫南下,先到辽阳,然后东进鸭绿江上游,进入延边地区。
从这里想要封死瓦刺的后路。
只是这么大动静,不看能不被人发现的。
曹义一出辽东边墙,瓦刺各方就得到消息了。
而此刻的阿刺知院,已经离开了平壤,南下攻汉城了。他还没有攻到汉城,就接到这个消息。
阿刺自然知道其中的严重性。
立即下令,将所有金银珠宝全部放弃,粮食辎重全部烧掉,而劫掠的妇女全部杀掉,所有人都轻装,立即返回海西。
于是万余朝鲜女子的性命,染红了朝鲜大地。
朝鲜李瑈带领大军与瓦刺军队打过几场接触战,但是结果都是一个样,败,而且是惨败,无非是败的姿势不大一样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李瑈也不敢追击,只有当瓦刺军队撤离二百里之外,才敢带着军队缓缓的追上来。
进行送客式的追击。
阿刺知院在朝鲜蹂躏了一个多月,所过之处,一片废墟,成为朝鲜建国以来,损失最大一次外患。
而在延边,阿刺知院与曹义所部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就在清津,曹义麾下大将施聚与阿刺所部大战一场。
之前说过,施聚乃是是蒙古人。他带领骑兵作为先锋,先行一步封锁道路。
就在这一片沿海小平原之上,在之前咸镜山之战东南一点的地方,双方厮杀竟日,胜负不分。各自收兵而已。
安营扎寨之后,阿刺知院远远的看着远处的灯火。愣愣的出神。
只需冲过这里,再北行二三百里,就能到海西城下了。但是这一段路而今恐怕是走不成了。
辽东铁骑从来不是吃素的,施聚又是曹义麾下左膀右臂,打骑战,从来不怯于人。
虽然是一场不分胜负,但是阿刺却知道,他其实已经输了一招,北有堵截,南有追兵,虽然难边的朝鲜追兵算不了什么,但是双方汇合的话,却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第二日,阿刺知院并没有出战,因为曹义来了。
大队明军士卒跟着曹义的脚步来到了这里,与前锋合兵之处,一时间明军军营之中欢声雷动,响彻乾坤。
这样的情况
之下,阿刺知院如何肯出战?
曹义一进大帐,就问施聚昨日的战况。
施聚的长相呈现一个蒙古大汉的典型特征,饼子脸,小胡子,再加上矮个子,罗圈腿。
只是声音很响亮,是实实在在的声如洪钟。
这似乎是很多将军的特征,在古代没有扩音设备的时候,将军的声音要覆盖更广的范围才对。
故而有这样的特征。
“大人,瓦刺骑兵是硬骨头。”施聚面有难色。说道:“兄弟们与兀良哈,阿鲁台都打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缠的人。”
“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如果昨天太阳晚下山一个时辰,我估计我就要败了。”
施聚而今想起来,也有一些心有余悸。
曹义说道:“瓦刺骑兵这么棘手?”
施聚说道:“大人,我看得出来,瓦刺骑兵好手,比其他骑兵好手未必高明多少,但是军纪森严,悍不畏死,却是我生平仅见的。”
“比起瓦刺骑兵,兀良哈等部,根本就是牧民而已。”
军纪永远是战斗力的第一重保证。
有军纪永远比没有军纪的能打。
明军骑兵在面对兀良哈各部的时候,都能做到以少胜多,一打二,甚至一打三,都能有胜算,就是因为明军的军纪要比兀良哈等部强。
无他,兀良哈的骑兵更多是牧民连起来,就当兵马来用。但是明军之中,骑兵都是优中选优的,因为大明的马少。
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去骑兵的,而且骑兵的待遇也比步卒好多了。
曹义说道:“昨天损失多少?”
施聚说道:“我清点了八百三十骑,受伤的人更多。”
“还能战吗?”曹义说道。
“请大人放心。”施聚行礼说道:“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只要我施聚有一口气,就是能战。”
“你有这一分心就好了。”曹义说道:“我其实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施聚说道:“大人请讲。”
曹义说道:“也先动了,他从海西城下抽调了数万人马,此刻就在门图江北岸,几日之内,就能渡江。”
施聚听了,脸色一黑。顿时明白他们的险恶处境了。
原来被夹在一其中的人,不仅仅是瓦刺阿刺知院,还有曹义所部,甚至曹义所部的危险,比阿刺知院更大。
毕竟朝鲜兵的能力不足以依靠,只能摇旗呐喊而已。
“大人,我们怎么办?”施聚有一点慌了。
曹义说道:“先打一面,再打另一面,两拨人分开就好了。”
第一百零八章 时间差
曹义要打一个时间差。他就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整顿之后,立即带来大军向阿刺知院军队冲了过来。
阿刺知院见状,也出营列阵。
瓦刺人毕竟不是明军,明军可以坚守营寨。但是瓦刺的营寨简陋之极,而守营之术,也稀疏平常。
即便坚守营地,也不能给阿刺知院带来多大的优势。
故而阿刺知院,宁可打上一场。
双方一开始还是骑兵交锋。
施聚亲自上阵,两万骑兵在这里反复厮杀。
这个时代的骑兵一打起来也没有什么阵型可言,都是反复冲杀而已。就在双方厮杀的时候,地面整齐的整顿之声传了过来。
却是曹义督促步阵缓慢而坚定的向前压过去。长枪如林,军阵如山,这山林带着泰山压顶之势一点点压榨而来。
施聚的骑兵打法立马变了。
他们不再追求将瓦刺骑兵斩杀在马下,而是将瓦刺骑兵向步阵之前驱赶。
但是撞到军阵之前瓦刺骑兵,不管有多厉害,也挡不住无数弓弩的攒射。一个个变成了刺猬砸在马下。
随即被无数脚踩在脚下,过去之后,就变成了一团肉泥了。
如此双方骑兵的战团,一点点的向南方移动。
阿刺知院见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一战还没有打多长时间,他已经试探出来了,不管骑兵还是步卒,都是一等一的精锐。
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撤。”阿刺知院下令道。
这个命令不好下,双方已经交战在一起了,想要撤退,想要撇干净,哪里有那么容易。
非要有人殿后不可。
阿刺知院亲自带人殿后,好一阵厮杀才算是拜托了,明军的骑兵,有些奇怪的时候是,明军骑兵追击的欲望并不是太坚决。
即便如此,他南撤几十里之后,重新整顿人马,一清点折了三千人马。可以说他所部万骑,南下以来最大的折损就是这前后两战。
阿刺知院也知道,再有一次,想要脱身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所以连夜南逃。不过很快就与朝鲜数万众撞在一起。
瓦刺虽然损失不少,但是面对朝鲜士卒,还是占据优势的,只是阿刺知院担心后面的追击,仅仅是冲破朝鲜军队防御,就逃之夭夭了。
留朝鲜李瑈在这里收拾烂摊子。
当然这是后话了。
却说战场之上,阿刺知院下令收兵,施聚大喜过望,正要大肆追杀一段。
毕竟战争在相
持阶段,双方的伤亡比相差不断,真正能拉开胜负两方伤亡的时候,就是追击的时候。
而明军更是以首级论功,这些溃兵,在施聚来说,都是长熟的庄稼,正等着收割。却在这个时候,后军传来收兵的命令。
施聚岂能不生气,他不敢违背曹义的命令,他回来之后,立即问曹义道:“大人,为什么鸣金收兵?”
曹义说道:“就在刚刚。我军斥候发现了瓦刺斥候。”
施聚一听,冷汗直流。
大军放出斥候,是有讲究的。一般就在一百里到二百里左右,毕竟放太远了也没有意思。
不过,这标准乃是草原上,平原上的标准。
在延边山区之中,要打一个折扣了。
但是即便再大折扣,一百里也应该有的。
而一百里的距离,对骑兵来说,真要是亡命突击的话,也不过是几个时辰,大半天的时间。
一昼夜突击三百里的战例,在历史上决计不说少见。
所以,在这附近发现瓦刺斥候,这就说明,在双方激战的时候,随时可能遇见瓦刺援军突然出现。
施聚这才佩服曹义的大心脏。
曹义能忍到打赢才收兵,已经是很镇定了。
施聚立即行礼说道:“大人,末将失礼,请将军责罚?”
“无妨。”曹义说道:“你准备戴罪立功吧。有一场恶战要打。”
曹义寻一个依山傍海的地方,安营扎寨。
很快朝鲜军队也过来了。
曹义毫不犹豫的接管了朝鲜军的指挥,至于李瑈是什么王子,大君,曹义也丝毫不在乎。
朝鲜军的到来为曹义,解决了大麻烦。
首先后勤上的麻烦解决了。
曹义虽然没有阿刺知院轻装那么彻底,但也是轻装而来,所带的干粮不多,有了朝鲜军队的支援,也就不成问题了。
其次,就是民夫问题。
瓦刺大军要到了,这一次来得人就不是一万两万了,曹义自己是安营扎寨谨守以待。
但是土木工程是需要人力的,三万士卒都是精锐,让他们建立营盘,消耗体力,等瓦刺大军真来了,岂不是没有体力作战了。
而朝鲜军队的战斗力,曹义也不是太指望的。但是他们好歹是壮劳力,做些事情还是可以的。
第三个问题就是阿刺知院所部。
阿刺知院损失不少,但是主力幸存,如果他再与瓦刺大军作战的时候,阿刺知院忽然从南边打过来,却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朝鲜军队一到,曹义人手宽裕了,就将施聚
所部抽调出来,让他立即南下,目的就是驱除阿刺知院,不管能不能剿灭他们,都要将他们远远的驱除开来。
曹义为了特地让施聚放出消息,施聚所部是先锋,大军就在后面。让阿刺知院不敢停留与施聚鏖战。
为了营造信息差。
曹义还修建了两三座大土坑,立即最上面都是瓦刺士卒的尸体,但是三千多具尸体硬是埋出了一万人阵势。
并将所有尸体之中,长得像将领的几具尸体的头颅砍下来,作为给也先的礼物,并在营盘之上,竖起十几根竹竿,每一个竹竿上面都挂着一颗人头。
最高一根竹竿上面的人头,就是阿刺知院。
不管是别人怎么想,曹义说是,举营上下没有一个人敢说不是。全力营造出阿刺知院全军覆没消息。
故而也先一到,首先就接到了曹义这一分大礼。
一时间也先部下瓦刺军队之中,人人气愤不已,纷纷请战,定然要将曹义杀了,给阿刺知院报仇。
唯有也先却并不是太相信的。
原因就是太快了。
也先得到曹义出兵的消息,就立即出兵救援,双方是前后脚的功夫,即便算上因为出发地不同的时间差。
也不过是三四天而已。
如果说,曹义击溃阿刺知院,他是相信的,三天的时间足够这一切了。但是如果是全歼,却是不大可能。
因为人不是猪,一支军队的负隅顽抗可以坚持很长时间的,就好像长平之战中,赵军即便进入埋伏圈,被包围了,还坚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以,也先不相信这么快,在被包围的情况之下,连三天都坚持不了。
但是他相信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处。
这人头是真的,这些都是瓦刺军中中下级将领,军中自然是有人认识的。也先一伸手,向下一按,众人顿时平静,他说道:“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也先不能不报这个仇。
可以说从脱欢时代以来,这是瓦刺大军败得罪惨的一次,如果这一战是真的话。
不仅仅损伤了瓦刺的军力,也损伤了瓦刺的威信。
瓦刺是靠着瓦刺大军无敌的战力,而整合草原,让无数附庸跟着瓦刺征战的,而瓦刺不败威名破灭之后,草原上会有更多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草原从来是野心家的沃土,从来不缺少野心家,不管是什么时候。
也先,必须尽快重振瓦刺的威望,让他们知道,之前的失利不过是一个偶然事件,瓦刺的刀,依然锋利如昔。
要证明这一点,就需要一场大胜。
第一百零九章 甘肃在行动
很多事情,在发生之前,完完全全没有想到。
朱祁镇预料之中,海西之战最惨烈的一战,定然是海西守城战。长期的围城,漫长的战争,怎么看都应该是这一战。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战却发生在朝鲜延边六战。
这一战的爆发,后来复盘,怎么都是阴差阳错。
曹义的欺骗,都是基于战术的,为了避免两面夹击的窘境。却恰恰打到了瓦刺的命门上,他骗过了也先。
却也让也先将这一战的意义确定在政治意义上。
一旦单纯的军事行动,被政治所感染。
就会出现军事上非常目的上非常蠢的战事。
比如现在,也先对朝鲜已经没有攻占的目的了。
毕竟地理位置限制,被辽东海西屏障的朝鲜,在没有攻克海西与辽东之前,的确不好打,有太多的限制。
阿刺知院就是前车之鉴。
而辽东总兵官曹义也没有保护朝鲜的意思,最少朱祁镇并没有太多保护朝鲜的意思。
但是曹义敢在瓦刺骑兵面前玩阵前撤兵吗?
简直是不要命了。
所以曹义只能硬挺着,硬挺着,还有朝鲜方面的大力支持。
这一场战事,乃是整个海西战役之中,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双方无日不战,但是战斗结果是两败具伤。
辽东镇的机动兵力直接打残了。伤亡之多,让朱祁镇不得不事后从京营之中,调入一部分京营驻守辽东。
而瓦刺方面,兀良哈三部在这一战之后,推出了海西之战。
甚至从战略意义上,也先在这一战之中,认清楚了民军的实力,知道南朝不可轻辱,直接推迟了南下计划。
等待更适合的时机。
也先从继承脱欢之位,巩固地位之后,一直以来频繁的东征西讨,也在海西之战后告一段落。
甚至草原都变得平静起来了。
不过,这短暂的平静,却是为了更大程度的爆发。
就在也先与曹义在狭窄的海滨平原之上,针尖对麦芒,死死咬住了对方,一方寸步不让,一方不惜性命,死死的顶在了一起。
而在长城的最西端,任礼也开始行动起来了。
任礼的行动,与其说是一场战争。更不如说是一场武装外交。
对于这一次出嘉峪关。任礼在外交上的准备,甚至比武力上的准备还多。
关西七卫,除却哈密卫之外,还有安定,阿端,曲先,罕东,沙洲,赤斤蒙古。六个卫
所,都分布在哈密卫以东,嘉峪关之西的地界上。
曲先卫与阿端卫的地理位置稍稍偏一点。
任礼先到了赤斤蒙古卫,与驻守赤斤蒙古卫的瓦刺甘肃行省的军队,稍稍一交战,瓦刺所部就败退了。
这也是双方战力的真是表现。
大明军队最精锐的京营,与南方卫所之间的差距之大,简直不是一个国家的军队,而瓦刺本部人马,与各地部落杂牌军之间差距之大,比京营与南方卫所的差距还大。
每一个部落首领都将自己的人马,当做自己的本钱。、
所以,出于下风的时候,他们很难有坚决的意志。
任礼带的人并不多。大约一万多步骑。但都是从甘肃镇之中挑选出的精锐,而瓦刺驻守在这里的军队,不过几千人马,而且都是杂牌。
故而,他们一接战觉得打不过,他们自然就不大了。先撤到哈密卫再说。
在哈密足够聚集人马,再做他图。
赤斤蒙古小战一场后,剩下的事情,更多是外交之上。
任礼召集赤斤蒙古,罕东,沙洲,安定卫首领。至于曲先卫,阿端位两个卫,比较偏僻,也派来了使者。
在明军大军大举压境的情况之下,这四卫首领都不敢怠慢。
这四个卫所有人丁加在一起,也不过几万人丁,这还是加上老弱妇孺的。没有办法,这里的生活环境就是如此。
这一带北边是沙漠,南边也沙漠,两边的沙漠几乎要连在一起了。
沙漫嘉峪关,也是常见的场景。
这样的自然环境之下,也没有多少草场。残酷的生存环境,也限制了这些地方的人口数量。
没有实力的人,自然被瓦刺与大明来回蹂躏。
根本不敢反抗。
在此之前,任礼已经将沙洲卫搞定了。
任礼看着赤斤蒙古卫,沙洲卫,罕东卫,安定卫的首领,淡淡的说道:“本将军奉陛下旨意,念尔等在瓦刺铁骑蹂躏之下,特派本将领,护卫尔等入关内迁。”
“我等多谢将军厚恩。”沙洲卫指挥使喃哥,大声说道。
有沙洲卫首先投靠,再加地面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他们自然知道该做什么决定。纷纷点头说道:“多谢将军厚待。”
任礼点头说道:“尔等好生做事,朝廷都看在眼里,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
任礼朱祁镇罕东卫,坐镇断后,几个卫所所有人都一起内迁,全部加起来大概有几千户,三四万人。
这一点人丁放在江南不过一个大县的人口,但是在西北却也是
一个不少人数。而其中男丁,今后就是甘肃镇的兵力。
去年的时候,就有陕西都司上奏,请求可以召集当地猎户,番户为军中所用。
朱祁镇也同意了。
这种办法其实也就说明了一件事情。
大明三百多万军队,演变一百多万军队,因为空额的问题,有些不够用了。各级将领都有开启募兵的想法。
只是含糊其辞,将这些人定位于类似宋的弓箭手之类。义务民兵而已。
朱祁镇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却放开了这权限。
毕竟卫所制度不行了。
什么样的新兵制,适合大明。
朱祁镇一时间也说出清楚,下面要试一试,朱祁镇就让他们尝试,如果有效果的话,可以容纳进朱祁镇的改革方案之中。
如果没有效果的话。再改不迟,反正不会比这个更加糟糕了。
所以数万人丁进入甘肃,也增加了甘肃镇的实力。
整个行动,并没有多少交战,任礼在后面断后。
任礼一直等哈密方面的追击。好大战一场。再立战功。
只是哈密方面一直没有动静。
让任礼有一些失望。
任礼不敢攻哈密卫,一来他知道,哈密地位位置重要,也是瓦刺的经营重点。城高池深,有要走几百里,荒无人烟的道路。
且不说现实困难。即便是抵挡哈密城下,也未必能坚持多久。
因为今年五月陕西大雨水。泛滥成灾。
陕西并非一个产粮大省,却是距离甘肃镇最近的产粮区了,陕西粮食生产的波动,直接导致任礼粮草的数量。
如果哈密出兵,任礼倒是敢大战一场,说不得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哈密卫。但是而今瓦刺龟缩不出。任礼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处理好这一切之后,缓缓的退回甘肃镇。然后飞报朝廷。也算是一次大捷。并在贺兰山下按住好关西六卫屯田征兵,就不要多说了。
朱祁镇在京师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倒是有些欣慰。
最少证明了,大明军队以长城为根基,一两百内的战斗能力是可以保证的,但是想达到太宗时期横扫漠北,却是有些困难了。
似乎九边的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困难。
朱祁镇大笔一挥为任礼封伯,封宁远伯。不过在册封诏书上,却不是因为这一次战功,而是累功封伯。而且是不世袭的流爵。任礼想要世袭枉顾,还是要差了不少。
不过,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关注度并不高,他最关注的却是曹义。
第一百一十章 各自退兵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
昏暗的阳光从西边射过来,将西山拖出长长的阴影,笼罩在整个大地之上,似乎为整个战场打上了一种阴暗的色调。
“呱呱”无数凄厉的鸟鸣之声,就好像是送行的音乐。
大量的尸体将附近几百里食腐类鸟兽都招惹过来了,特别是这些鸟儿,每天都在战场之上盘旋,发出难听的叫声
正如双方艰难的处境。
骑虎南下,这是也先的感觉。
说实话,明军的营地很是单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壕沟在栅栏而已,真正作为主力战兵的不过是曹义辽东镇两万人,其余朝鲜士卒不过是摆摆样子。
而也先已经派大军轮番进攻,直到今日黄昏时分才算是停下了进攻。
也先已经感受到营地之中一股厌战的气氛正在飞快的扩散开来。
这个厌战情绪,一部分是进攻伤亡惨重,一部分是也先保持实力,将瓦刺本部人马当做督战队,并没有损失多少。
引起了其他各部的不满。
“大哥。”伯颜帖木儿说道:“现在的情况,除非派本部人马上阵,恐怕这仗已经打不起来了。”
也先冷笑一声说道:“不要争一时之气,只要我瓦刺十万铁骑在手,不管什么情况,我瓦刺都是草原之主,但是争一时之气,将本钱折损在这里。”
“将来的日子就不好办了。”
伯颜帖木儿乃是脱欢的儿子,也是也先已经成年的弟弟,虽然经验尚浅,但是在草原上就是这样,血统就带来权力。
也先也需要血亲来掌管他的权力中心,也就是瓦刺本部人马。
也先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那就阿刺真的全军覆没了吗?”
伯颜帖木儿一时间有些迷惑,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地方。
伯颜帖木儿说道:“难道阿刺大人没有事情?”
也先说道:“如果他没有事情,而今也该有消息。算算时间也就这几天之内了。”
伯颜贴木儿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为什么不先弄清楚,再打?”
也先说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并不清楚,汉人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强干弱枝。”
伯颜帖木儿听见强干弱枝这四个字,心中顿时一动,在联想到伤亡最多最重就是兀良哈的所部。
一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也不敢再问了。
就在此刻,忽然有一人过来,跪下禀报,说道:
“阿刺知院的书信。”
也先听了这一句话,顿时松了一口气。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之前他对伯颜帖木儿所言都是实话。
没有一点虚假。
但是事情不尘埃落定之前,他心中也悬着一颗心。此刻总算是放下了。
也先打开书信,细细读了一遍。伯颜帖木儿有些着急,说道:“大哥,阿刺知院怎么样?”
也先说道:“阿刺知院南下度过鸭绿江,然后攻凤凰卫,旋及北上,出边墙,此刻就在建州卫。”
也先所说是短短一句话而已,但是却是阿刺知院与施聚两人斗智斗勇的结果。
双方在这十几天的时间之内,转战千余里,度过河流无数,大战有三次,鸭绿江渡江之战,凤凰卫之战,鸦鹘关之战。
三次大战都是各有胜负。双方相当,但是总体来说都是阿刺掌握主动权,施聚勇则勇矣,却一直在阿刺后面吃土。
特别是鸦鹘关之战,就是距离建州卫最近的一个关卡。
此刻施聚带领本部人马就在此地驻扎。不敢再追击了,毕竟辽东此刻兵力用度非常紧张了,虽然已经从数里人马从水陆两路挺进辽东。
但是想要到位却也要一段时间。
而关外瓦刺有十几万人。即便一部分熬在曹义这边,一部分耗在海西。也能抽调数万机动兵力。
而施聚也不敢验证自己所部在几万骑兵的包围之下,能不能活下来。
毕竟与瓦刺精锐交过手之后,施聚也不敢小看瓦刺之众。
只能等大军到位之后再做计较。
也先亲笔给阿刺回信,让他立即回到海西城下。不用来这里了。
也先这样回复,自然是不想在这里耗下去了。
他要退兵了。
这也先所部来得很突然,退兵退的也很突然。
简直是一夜之间,蒙古各军营盘尤在,但是人去楼空了。
曹义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
曹义这十几天几乎都没有怎么睡觉。
不管什么时候,士卒都能看见,曹义站在望楼之上,指挥作战。
似乎他就是一个铁人一个雕像,永远不需要休息。
曹义也不愿意如此,但是朝鲜兵不堪战,辽东军不过两万多,即便是在防御一方,也承受不了这样的伤亡比。
因为是青壮的原因,除却火铳之外,其余的火器都没有带。要不少朝鲜军中还有大量的火铳装备。
这一战就回到了冷兵器时代了。
而朝鲜军中最有出息的,也就朝鲜火铳兵了。
最少听指挥列阵放铳,还是能够做到的。也是在朝鲜火铳兵的帮助下,这才让曹义咬着牙坚持下去了。
其实,最让曹义感谢的是,这一带的地势。
不过几里宽平地,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海水。让蒙古人迂回进攻,根本发挥不出优势来。
只能针尖对麦芒的硬怼。
而且曹义最担心的是兵员问题,两万辽东兵伤亡惨重,而朝鲜士卒伤亡也不轻,李瑈还算是有几分将才,他连续斩杀了不少逃兵,悬首辕门之上,这才稳住了局面。
只是朝鲜士卒终究不可靠。
而辽东士卒用度也崩得很紧,从那个地方调用都不合适。曹义一直担心最后会崩溃。还好是也先先撤退。
再打上几天,曹义也不得不想办法退兵了。在确认也先退出延边地区这一点,回到了门图江以北的时候。
曹义也就不管朱祁镇的命令,决定撤军,想将剩下的一万多人,以及数千具尸体,带回辽东再多。
辽东镇这一次是伤了元气,几乎是数年之内,不可能恢复元气了。现在辽东镇要做的是舔伤口了。
其他事情都要放一放。
如此一战,也先方面与大明都淡化处理了。
也先方面不愿意承认自己打了一场乌龙仗,而就曹义来说,被动挨打,也不好说。而且这一战很难定义为胜仗。
因为也先完成了他所有战略目的。
而辽东镇从来是步步被动,被人牵着鼻子走。
朱祁镇面对国内长江一线的灾情,也没有想与瓦刺撕破脸的想法。这一次瓦刺虽然打这兀良哈的旗帜,但是谁都知道。
瓦刺与大明其实真正交上手了。
这是忽兰忽失温之战后的第一次。这一件事情要是被御史知道了,定然要断绝与瓦刺的关系,并要求惩戒瓦刺。
但问题是,下面的人可以喊高调,来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朱祁镇却不能。这一件事情就冷处理了。
唯独朝鲜一方,却大加宣扬。号称丙寅之役。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朝鲜与兀良哈打了一仗。
根本没有瓦刺与大明什么事情。
而这一件事情,也让朝鲜王次子李瑈一下子建立起军事威信。在朝鲜国内,都知道是世子秉政,大君秉武的局面。
而这个局面为朝鲜的未来埋下了无穷的后患。
甚至在几年之后,朱祁镇想这一战的时候,怎么想想都觉得非常值得。
海西之战打到这个时候,双方都失去了进攻能力,陷入烂仗之中。如果是一盘棋,而今进入残局阶段。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间再无亦失哈
海西城中。
城墙之上,无数士卒警戒着,看着三里之外连绵一起营盘。而瓦刺营盘之中,也有不少士卒站在望楼之上,借助比城墙还高上几分望楼窥视海西城中。
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之上,被焦礼推着。缓缓的行进在城头之上。
朱祁镇为太皇太后做出的轮椅,而今在官场之中,也普及开来了,正是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刚刚开始被称呼为太后椅,后来因为所坐的大多是年老妇女,各家的老太君。后来又被称作太君椅。
而坐在这椅子上的老人,正是亦失哈。
此刻的亦失哈看上去精神很好,与城头民夫,将士打招呼。
不大海西城,乃是亦失哈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所有对这些人都是很熟悉。
而各人见了亦失哈,也纷纷向亦失哈拍胸脯说道:“请公公放心养病,有我们在,鞑子决计攻不破海西城的。”
他们一个个争着抢着在亦失哈面前打包票。
却也是因为而今这一段时间之内,鞑子那边修建起了长围,似乎要将海西城给封锁起来了,看样子,他们是没有心思攻城了。
而今陷入一场诡异的静坐战之中。
不过,海西城中的粮草,支撑到明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海西城士卒大部分都习惯了这样的静坐战了。
“大人,鞑子已经连续撤走了不少人马,想来是向辽东用兵,末将以为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大军出城,一举破围,与辽东镇前后夹击灭了鞑子。”石亨说得激动之极,甚至手舞足蹈,双手重重的砸在一起,似乎砸的不是手掌,而是外面的十万大军。
焦礼也知道石亨的意见,石亨已经请战好多次了。
而今石亨麾下有女真士卒万人上下。他们大部分对瓦刺都有刻骨深仇,一心一意想报仇。
可以说城中求战之情最胜的军队,就是石亨所部了。
焦礼已经苦口婆心的向石亨解释过不出战的原因,就是海西镇的战略意义。
而今海西镇所要的就是坚守,长期的坚守下去,一战两战的胜利对海西镇来说,并不重要。
保存实力,坚守下去。
石亨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更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顺应军心,女真军中大部分人一心求战。
石亨作为主将如果压制的话,会失将士之心。所以他也摆出主战的姿态来,至于上面同意不同意,就不是石亨说了算了。
所以石亨一有机会
,就跳出来说这样的话。
当然了,他这样的作态并非没有收获,收获就是大部分女真将士对石亨忠心耿耿。成为石亨的铁杆。
亦失哈说道:“石将军,我知道你求战之情,你却要知道,而今小打小闹,不顶什么用处,好好养精蓄锐,我给你一个大破瓦刺的机会。”
石亨说道:“末将谢过公公。”
焦礼感受到亦失哈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了,立即说道:“城头风大。公公还是回府吧。”
“好。”亦失哈说道。
只是似乎感觉这一句话说的分外艰难。
焦礼推着亦失哈回到了海西都司府之中。而短短一段路,亦失哈似乎都坚持不住了。回到房间之中,立即被施带儿抱到床上。
太医立即为亦失哈用针,好长时间,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有什么话快些说吧,公公已经不成了,我只能让他交代几句话。”
太医很识趣的收拾东西,出了房间。
焦礼对亦失哈的病情一直是知情的,此刻也颇有无可奈何之意。
亦失哈的病本来就是在拖,而今也缺药了。
亦失哈之病所用的药虽然不大珍贵,但是一些人参,燕窝之类滋补的东西却是少不了的。但是围城数月的海西镇,虽然还能保持大军的粮食供给。但是很多药材却开始告急了。
一般的外伤药,有专门的囤积。但是一般药材囤积不多。
而亦失哈的药方,也是数日一变,日日斟酌,太医手段再高明,没有足够的药材,也是救不了亦失哈的。
而亦失哈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他生命最后关头,他做了最后一次巡城,要大家都知道,他还在。
稳定人心。
但是这一番操劳,却要透支了亦失哈最后的精气神。病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焦礼啊。”亦失哈声如游丝,说道:“海西交给你,我放心。只是我这义子,跟随我这么多年,也要给他一个好前程。”
焦礼说道:“施将军是员勇将,而今正是用武之时,陛下是少不了他的好处的。请公公放心,辽东军上下,都会帮衬的。”
亦失哈说道:“我死后,不要发丧,就在这院子里面停灵。什么时候这一仗打胜了,什么时候给我下葬。”
“不要回北京了,我有一万多两的积蓄,就在这附近寻一个风水宝地,建一座浮屠,将我葬在山后,请和尚帮忙超度便是了。”
这其实是太监惯有的套路。
很多太监都热衷于修建寺庙,就是求一个好来
生。甚至亦失哈在北京准备的墓地,也是在一个寺庙之中。
“末将明白。”焦礼说道。
亦失哈说到这里,眼神之中的神色窥散开来,用更低的,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泉下相见,阿爸阿妈回原谅我吗?我这一辈子,杀人无数,因我而死无数,地狱是什么样子的,修一浮屠,真能赎罪吗?”
亦失哈的声音越来越低,让人听不清楚。只能偶尔听清楚几个词,也变得没有逻辑起来了。
忽然亦失哈的头一歪。
焦礼轻轻一探,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亦失哈,这个一生功业都在奴儿干都司的太监,终于死在了他费劲心力的这一片土地之上。
焦礼退后几步,大礼参拜,连扣了几个头。对施带儿说道:“公公的话,你也听了。这一件事情只能按公公的意思来办了。”
施带儿早已泪流满面,他知道而今的情况。
海西城看似平安,但是毕竟在战争之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亦失哈所交代的是最好的办法。
让城中所有人都以为亦失哈还活着。
施带儿此刻连哭都不能哭。
施带儿被亦失哈一手带大,虽然是义父子,与亲生父子有什么区别,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但依旧咬着牙,不出一声哭声,唯恐让人听去了,坏了义父的筹划,他说道:“末将明白。”
焦礼长叹一声,这才离开了这里。
亦失哈的死,就这样死死的隐瞒下去了。而亦失哈所养病的小院,从来是禁区,闲杂人等是禁止进入。
而今封锁的更严密了而已。
甚至一日三餐,都还正常由施带儿带进入。
只是都被施带儿加餐了。
这一切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所有人都不知道,亦失哈已经不在了,大部分只是知道,亦失哈生病卧床了。
而亦失哈这几年身体不好,全城百姓都习惯这一点了。倒是没有怀疑。
真正在核心决策圈的人,或许有所怀疑,但是他们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海西城中,所有的事情都平复下来了。
但是海西城外瓦刺大营之中,情况却变得不妙起来。
从春末出兵,打到现在,几乎到了秋天。
一连几个月的战斗,再加上在曹义面前碰的头破血流。很多部落都坚持不下去了。海西城攻不下,难道就有一直长长久久的围困下去。
很可能海西城还没有没有崩溃,瓦刺的经济就先崩溃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海西残局
瓦刺军队在战斗力上与明军精锐,可以说是不分上下。有一战之力。
但是瓦刺在经济上的薄弱,根本没有办法与大明比。
就大明来说,这样的战事消耗,根本不算什么?
杨溥一直对朱祁镇大举用兵持反对,或者说是谨慎态度,但是对海西之战,杨溥从来没有发表过意见?
为什么?
就是因为杨溥所反对的是太宗皇帝动则五十万大军出关,这种烧钱的举动。而不是区区数万兵马战事,而且就在边境附近,运输线并不长。
唯一对海西每年的拨款有一些不爽而已。
这一战的开支,在杨溥看来,根本不算是大举用兵。如果说朱祁镇保证今后战事规模能维持在这个烈度。
杨溥都能笑醒。
但是也先就不一样了。
也先在巩固地位之后,为什么一直征战,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重新确立自己的威信,另外一方面其实也是以战养战。
西域的物产,丝路的贸易,奴儿干的物产,已经各地的人力物力,等等,都对瓦刺脆弱的经济,有很大的帮助。
更不要说,用各部的名义与大明进行朝贡贸易。
这也是一个赚钱的买卖。
面对海西城久攻不克,瓦刺后勤上的缺点就暴漏无疑了。
这么多张嘴,吃谁的?
本来富裕的建州女真,在这一场战事之中,已经将多年积累的家底都消耗一空了。
更不要说,而今已经是秋天了。东北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如果不做准备的好,这十几万大军,可能没有败给明军,却败给天气了。
虽然大家都是在苦寒之地,对寒冷的承受能力是比较强的,但是谁也不看小看,大自然的伟力。
大军回去也都需要时间的。
所以而今就要做出决定了。
也先也知道众意难违,而且也先也不愿意在这里耗下去了。
其实,如果也先下足了本钱,海西未必不能攻下来。但是要知道这是海西不是北京。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但是对海西城的发展,也先也是要做限制的。
怎么限制,就是扶持李满住。
也先当初承诺李满住的事情,统统答应下来,并从北边迁徙过来,不少部落,将这里的土地与草场分给他们。
让他们听从征东行省平章,海西王李满住的命令。
增添了不少部落之后,李满住麾下一下子有数万人马之多。毕竟北边苦寒,甚至比海西这边更冷。
他们自然愿意南下了。这些人也是敢拼命的。有瓦刺的震慑,他们不敢违背李满住的命令。
不过,也先给李满住这个多的好处,也是要提要求的,要求就是限制海西镇的发展,最后是将海西镇堵在海西城这一隅之地。
不要干涉东边的战局。
对李满住给了这么大的好处之外,也先还自讨腰包赏赐了兀良哈,已经从征的女真各部。
也先虽然蛮横,但也知道,如果胜利了。这些赏赐不用多给。但而今打成夹生饭了,想要让下面人卖命。
就好好给些好处。
否则下一次就不好征召了。
本来,也先还想在这里停留数日,而此刻甘肃战事传到了也先的耳朵之中,听闻哈密卫到嘉峪关之间,一下子变成了无人区。
也先心中恼怒非常。
在他看来,南朝所为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这几万人丁,在两国之间,并不算什么?
即便一直说草原之众不当中国一郡,但是瓦刺所统辖的人口,或许不足千万,但是决计是数百万级别的。
几万人丁,还不看在眼里。
他所看重的却是哈密与嘉峪关之间的贸易。
这一带变成了无人区,或许并非真正没有人。但是西域与朝廷的朝贡贸易恐怕会艰难的多。
在也先看来,这或许是大明要斩断朝贡贸易前声。
也先心中暗道:“看来,我真该回去了。”
对瓦刺来说,任何一项收入都是宝贵的。也先在这一次海西之战后,更深刻的认识到瓦刺与大明之间国力上的差距。
也先要想办法修复一下关系。
在时机并没有到之前,不会与大明真正决战。
至于时机在什么时候,在时机到来之前,谁也不知道。
也先下令各部从海西城下撤离。但是李满住带领各部人马,依旧守住了长围。似乎要维持之前的局面。将海西城给困在其中。
如此一来石亨请战之声,更加激昂起来。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可乘之机。
即便是焦礼也未必没有心动之意,但是他想来想起,还是放弃了。
无他,海西的本钱太薄弱了。
区区三万战兵而已。对方是是长围一直修到了海边,还有各种攻城器械,那些回回炮什么的并没有带回去,都留在这里。
为建州女真所用。
焦礼怎么安抚下面的将士,他用出一招请旨。派一艘船带着海西之战前后因果的奏疏,送到了朝鲜。
朝鲜方面不敢怠慢,立即八百里加急送
到了京师。、
这是海西围城以来,第一封奏疏。自然引起了朱祁镇的高度重视。
对于也先退兵,海西城外只有女真各部。朱祁镇一眼就嗅到了战机。朝廷与瓦刺决战,或许有些悬念,但是打不了区区建州女真吗?
而且对建州女真这四个字,朱祁镇是有心结的。朱祁镇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被多余的情绪影响了判断。
不管是建州女真真是爱新觉罗家族也好,不是也好。
朱祁镇作为一个皇帝,都不能以未来之罪定而今之人。朱祁镇登基以来,只要在王振之案上,有所迁怒,其余所有案子,都是明正典刑。
从来没有私刑杀人,每杀一个人都有过硬的罪名。
这关系到皇帝权威,朝廷威严。
朱祁镇即便是有心结,也不会乱来的。只要建州女真一脉还占在朝廷这边。还为大明效力,朱祁镇就当自己不记得建州女真与清朝之间的关系了。
但是而今,建州女真一脉,还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如此,朱祁镇要处置建州女真,将建州女真一脉在天下除名,想来即便最苛刻的言官御史也挑不出毛笔来。
叛徒比敌人更可恶。
不过是古今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个好消息。”朱祁镇心中暗道。具体怎么打建州女真,朱祁镇就不多想了,英国公他们会安排妥当的。
朱祁镇继续看下去,忽然脸上有些哀色,却是他看到亦失哈病死的消息了。
这个消息,焦礼敢在海西隐瞒,但是万万不敢隐瞒朝廷的。
朱祁镇想起他第一次见亦失哈,还是刚刚登基的时候。亦失哈这位老臣功绩累累。不过朱祁镇最在乎的,其实并不是建立海西镇,做出了经营东北的第一步。
而是辽东的水稻种植打开了局面。
虽然而今在辽东水稻种植,还不是太普遍,但是已经有一部分土地开始种植水稻了。
只是,这水稻的种子都是从朝鲜而来的,亩产上似乎比江南的水稻要差一点。但是依旧比小麦高多了。
虽然更好的稻种还在培育之中,这种培育或许需要几年几十年,但是即便如此,东北平原开拓的一些条件已经或多或少的成熟了。
朱祁镇一直属意亦失哈掌控开拓东北,毕竟亦失哈对东北非常熟悉,而且开拓海西之事,做的也不错。
但是朱祁镇却忘记了,人世间最根本的规律。
人是会死的。
这位老臣的死亡,朱祁镇只觉得断了一臂,整个心思都空落落的。微斯人,则东北何托?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海西之战后
武英殿中。
朱祁镇与张辅分君臣坐定。
朱祁镇手捧着一杯热茶,渺渺的烟气在朱祁镇的眼前消散。说道:“英国公,建州女真不知好歹,如果朝廷不做应对,何以警后人,惩来者?此事国公何以教朕?”
英国公说道:“陛下所言甚是。”
朱祁镇一开口,就已经将基调给固定下来了,英国公张辅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为建州女真多说一个字。
他考虑的仅仅是执行。
他思忖片刻之后,说道:“陛下,只是而今已经入秋,海西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左右,就会下雪。到时候,朔风入户,天地冻结,弓不能张,刀不能拔。臣恐怕这仗打了一半,也只能半途而废。”
“且亦失哈新丧,焦礼虽然能稳定大局,但是总就不是老臣,此等之事,如果焦礼感觉有必胜之机,他根本不需要上报,有临阵决断之权,海西去京师千里,事事禀报,打得了什么仗。”
“如此可见焦礼之本意。”
朱祁镇听了并不觉得奇怪。这一层意思,朱祁镇早就看出来。甚至《三国演义》之中,就有演绎。
司马懿不欲出战,做得就是向洛阳请旨。
这个举动本身就是好无必要的。
朱祁镇在认识到自己军事才能的匮乏之后,可以说不管那一镇的总兵官,都有战术上的自主权。
要不要打,能不能打,这个权力在北京。朱祁镇不发话,一些小摩擦总就是小摩擦。但是只要朱祁镇做出决断了。
怎么打,朱祁镇从来不管。他只看后果。
“而今辽东镇元气大伤。”英国公张辅见朱祁镇没有发话的意思,继续说道:“即便有客军,也未必能适应辽东的天气。”
“再加上海西今年虽然没有收成,但是府库充裕,入冬之前,还可以运输一批粮草入海西。建州女真愿意在野外爬冰卧雪,朝廷何必多此一举,而今海西局势,在我而不在敌。臣以为在明年春暖花开之日。”
“辽东出兵直掏建州女真,与海西镇内外夹击,并打通海西与辽东之间的陆路交通。绝建州女真部,扬我大明之天威。”
朱祁镇说道:“那么瓦刺明春会不会重新出兵海西。”
张辅说道:“臣以为不会。”
“瓦刺今年拿海西城没有办法,他明军就有办法了吗?臣以为不大可能。瓦刺即便复来,坚壁清野,谨守城池,而后击其堕归。不过今年一样而已。”
“也先不是不智之人。”
朱祁镇对张辅的办法,找不出破绽。说道:“就按国公的意思办,内库拨银五十万两,赏赐辽东军。这一次辽东军也是有苦劳的。”
这一次辽东军打的不好,但是却是下了力量了。
朱祁镇总要是安抚一二的。
英国公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镇说道:“国公觉得,辽东海西最缺少的是什么?”
英国公说道:“人丁,臣也看过海西的奏疏,海西城西北到兴凯湖一片平原,足以耕种,即便是一年一熟,全部开垦出来,也够大军一年之用。以长白山为城,黑龙江为矛,可以直抵肇州城下,与辽东两面夹击,驱逐兀良哈部,复奴儿干都司窥视漠北,陛下如此雄才大略,此方略,与汉之断匈奴右臂之策,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汉经营西域,用了数代人,陛下之策,固然高妙,但欲速则不达。”
朱祁镇听张辅所言,刚刚还挺高兴的。
他觉得,在具体战事上,他大概是一个渣渣,但是在战略眼光之上,他却是高明不少。毕竟他从后世来,可以说是见多识广了。
但是听到后面,朱祁镇心中悠悠一叹,他不知道张辅在之前拍马屁,是不是为了说后面的事情。
在农业社会之中,人多力量大,是最朴素的真理。
辽东经过太祖太宗两代之经营,有二百多万军民,这两百多万军民,支撑起而今的辽东镇,而想要让海西发挥出,朱祁镇定位的战略作用,那么海西镇军民,最少也要与辽东镇人数差不多。
单单凭借海西镇这一点点人,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守有余而攻不足。
更不要说,以长白山为城池,通过黑龙江水道,出没在还东北的大部分地域,水道作为天然运输路线,大大节省了后勤的准备。
甚至黑龙江一些支流深入到草原之中。
那么是这些河流一年保持数月冻结,也可以在草原上建立军事存在。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海西乃至整个东北地区,有足够的人口数量,更具体的说是汉人数量。
因为不管是屯田,转运,征兵,都是需要人。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放心,朕知道该怎么做?这一件事情,朕会花一辈子去经营,不会乱来的。”
朱祁镇虽然这样说。
但是心中一直在想怎么解决东北巨大的人口缺口。
在朱祁镇的干预之下,凡是犯罪流放,流放地只有一处,就是辽东。
这已经是朱祁镇在内阁框架之内,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朱祁镇曾经想将各地流民迁到辽东。
但是他与内阁讨论了很久,最终是放弃了。
原因很多,一来,河北没有流民
毕竟河北水利工程完成之后,于谦也没有闲着。当时赶工有些太紧张,于谦一直在修缮这些水利工程。
而且这水利工程,开辟了大量的水浇地。
如此一来,河北的人丁就不够了。
所以这些人年来,河北在册人口数量一直在增加,北方数省的流民都知道,要逃荒、去河北。
不管是给人做佃户也好,还是在工地上做工也好。
甚至运气好的,赶上于谦为流民分田,还能得到几亩田地。
所以,河北的人口数量一直在增加。于谦的汇报之中,他认为数年之内,河北清丈结束了,河北人口可以达到一百万户左右。
洪武末编户三十三万四千户,而今几十年过去了,编户一百万户,这固然有一部分是人口繁衍增长,更多的却是流民的涌入。
北方之流民比起苦寒之地东北,他们更喜欢去河北,而南方流民少了许多,即便是有一些,他们比北方流民更怕去东北。
这是从百姓心理来说。
如果不考虑这些,就要考虑地方官的心思。
对每一个地方官来说,不管是清官还是贪官,他们都不希望让朝廷认为,自己这里有很多流民。
对于有能力的官员,他们都在效仿于谦,想办法将流民落户,增加当地户口,还提升自己的政绩。
对于没有能力的官员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不想上报流民数量了。
让地方强制执行,恐怕会出现,当地百姓被当成流民打包送走。
这是极大的伤害民心的事情。
朱祁镇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
但是仅仅靠人口的自然增长,那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完成朱祁镇的计划。
难不成要他与儿子父子相承?
朱祁镇想想就感到头疼。
朱祁镇接见过英国公之后,有些头疼的问身边的范弘说道:“下一个该见谁了。”
范弘说道:“闽西伯郭登。”
虽然邓茂七滑不溜秋的,最后还是死在郭登的手中,叶留宗邓茂七前后做乱,福建乱了一年多,终于平定下来了。
朱祁镇也给郭登封爵了。
依旧是流爵,毕竟在大明军功体系之中,这些叛军的首级根本不值钱。郭登能有一个流爵也已经不错了。
因为郭登建功立业的地方在闽西,就封了一个闽西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勋贵圈子的烂事
这一次,就是为了总结叶邓之乱。
内阁与朱祁镇汇报过后,让这一战的有功之臣,全部来京城述职。
此刻焦宏还在文渊阁那边,接受内阁大佬们的盘问。很多事情在大战之中,都是低调处理了。
只是因为时势问题。
并不是说不处理了。
最少杨溥就不乐意了。
杨溥清廉自守,眼睛之中容不得沙子。很多人跟随谢怀所犯的事情,而今也会一一追究。
当然,毕竟过去了。不好一罪两罚。
但是已经上了黑名单的官员,就会发现,他们会调到偏远的地方,一个小官做到死。不要说什么前程不前程了。
郭登来到武英殿之中,行礼道:“臣闽西伯郭登拜见陛下。”
“免礼,坐。”朱祁镇看着郭登,觉得而今的郭登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威严。
毕竟说起来整个平乱战事,后期郭登就是实际上的主将。
在此之前,郭登虽然优秀,但是还没有当过方面之任。但是现在,朱祁镇觉得,郭登足以当任一个方面的重将了。
对郭登的态度,比起之前自然是亲近了许多。
朱祁镇问道:“魏国公身体如何?”
郭登说道:“臣来时,路过南京,魏国公已经卧床不起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道:“哎,魏国公还如此年轻,怎么会这个样子?”
魏国公不过二十多岁,但是却在平乱之后,突然病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主持战事,让他承受不少压力,方才如此。
朱祁镇虽然对魏国公不大喜欢,觉得魏国公有一点尸餐素位。
但是细细看来,魏国公临危受命,主持平乱,虽然做出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最少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而今五大国公之后,定国公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成国公,英国公倒是重将之才,黔国公不足十岁。更不可用。
魏国公表现虽然不让朱祁镇满意,但是魏国公这个爵位足以让他担任一些重任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朱祁镇无语。
魏国公虽然没有儿子,但是有弟弟,继承人倒是不缺。否则就好像是而今的武定侯家族一般,一大堆麻烦事情。
最近武定侯郭玹不成了,缠绵病榻,已经好些天了,朱祁镇问过太医,太医已经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但是郭玹的后事不好处理啊。
武定侯的问题,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现任武定侯郭玹继承
爵位本身就有问题。
武定侯郭英死于永乐元年,他的长子与次子,都死建文年间,长子且不说了,次子死于靖难之战。
他受命守泗州城,结果城中文武皆降。他不能阻止,遗书自尽。
在太宗年间,为了拉拢开国勋贵,太宗皇帝与开国勋贵联姻,几个女儿都嫁给到开国勋贵之中,比如西宁侯家族,黔国公家族,而儿子们也都娶了不少开国家族的女儿
郭玹的姐姐嫁给了仁宗皇帝,成为贵妃。郭贵妃的枕头风,让郭玹继承了爵位。
这就引起了武定侯家族内部极大不满。
因为郭玹乃是武定侯郭英次子的次子。
不管是嫡长,还是才能都论不到他。
其中不得不说一个老寿星,就是永嘉大长公主。;
永嘉大长公主乃是太祖皇帝女儿。
而今宗室之中,几乎上是最长者了,毕竟太宗皇帝这一辈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她嫁给了郭英嫡子郭镇。
在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她就上奏朝廷,要求武定侯的爵位从次子一脉,转到他儿子郭镇这一脉,因为郭镇是长子。
当时太皇太后要镇之以静,也就将这一件事情给按下来了。
而今武英侯郭玹病重,眼见就不行了。
本来被按下去的武定侯爵位继承的争端又被掀起来了。
郭玹还没有死,永嘉大长公主这边,就当郭玹死了。开始来回奔走,要拨乱反正。而郭玹知道自己身子骨不行了,自然是用尽一些办法手段与人脉,为自己儿子留下这个爵位。
反正争斗的一踏糊涂。
连孙太后都为这一件事情说项了。
孙太后的意思是站永嘉公主这一边的。
不知道,是因为孙太后收了永嘉公主的银钱,还是她想反对仁宗皇帝的决策。、
这其实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如果按礼法来说,郭镇一脉是长子嫡孙,自然是爵位继承人。而仁宗皇帝已经裁定郭玹继承爵位了。
这就是皇权与礼法的争斗。
甚至朱祁镇多想一点,就很容易想起了世宗皇帝的大礼仪之争,神宗皇帝立太子之争,然后再看眼前这一件事情,这简直是预演。
朱祁镇让郭玹一脉继承了,就违背了礼法。但是让郭镇一脉继承,那就是打仁宗皇帝的脸,而打大明任何先君的脸,其实就是打朱祁镇自己的脸。
对于这一件事情,朱祁镇真不想介入。
但是如果拖下去,很可能越拖越大。毕竟这个问题,天生具有话题性,太适合借题发挥了。
不过,而今郭玹还没有咽气。
朱祁镇还能当做不知道。当郭玹咽气的时候,就必须做出裁断了。
朱祁镇甚至想:“让郭登继承武英侯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这个念头一想起来,朱祁镇心中猛地一亮,却发现太合适了。
文臣方面,朱祁镇从不是太担心青黄不接的。但是武将这方面,特别是能总领大军的帅才,朱祁镇已经在担心。
张辅已经七十了,成国公小一点,也五六十了。而保定侯孟瑛比张辅年轻几岁,也六十多了。
他们都是一辈人。
按照朱祁镇想延续的模式,那就是在内阁之中放一个国公。保持内阁对勋贵的影响力。
但是国公可不是那么好当的,等张辅,朱勇这一批人去之后,继承的国公是不可能有他们父辈的能力。
而郭登而今四十多岁,年富力强。历练一番,或许能够担任这个职位,问题是他的爵位太低了。
一个闽西伯而已,不能服众。
想让他从闽西伯升到国公,不知道要多少仗要打的。毕竟为了大明爵位尊贵,朱祁镇在封爵上,即便是放水,也不会放水太多。
但是郭登继承武定侯爵位就不一样了。武定侯这个爵位够老,甚至不用封国公,就有资格当武将之首,如果几个国公家青黄不接的好。
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朱祁镇先按下来。这一件事情要细细计较一番。问起了福建卫所的事情。
郭登不知道朱祁镇心中转念之间,就闪过这么多想法,自然是老老实实的说起了福建卫所的事情。
“臣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废除了福建行都司,而今福建卫所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
朱祁镇听了之后,立即说道:“等等,我记得福建都司本来就是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难道福建行都司废除之后,你连下面的卫所也废除了?”
福建行都司下面还管辖着好几个卫所。少数也有几万人马。虽然估计大半是空额。
郭登说道:“臣也是没有办法,实在是而今臣能够维持着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已经是相当吃力了。”
“福建卫所太缺人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
郭登立即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朱祁镇这才发现,这空额很大一部分都是朱祁镇可以放士卒出军籍这一件事情,搞出来的。
大部分士卒听说这个消息,都不敢相信。
但是有胆大的人,敢吃螃蟹,剩下的人发现居然是真的,自然是稀里哗啦的跑光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福建善后
郭登想尽了办法,这才维持住福建十六卫军二十二卫所的架子。
记住是架子,不是满编。
要不是福建人口密度,在全国范围之内,都算得上高了。为了一口饭吃,自然有人愿意投军。
否则这十六卫军的架子都搭建不起来。
最后郭登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一次围剿邓贼,得俘虏一万余人,裹挟之妇孺也有两三万之多。”
“臣以为可不可以充入军中。也缓解缺口。”
朱祁镇说道:“不行。人不够慢慢的招收就是了,无须着急,但是有一万人马,就要有一万人马的战力,朕可以允许你不满编,但是却不允许下面欺上瞒下,到了打仗的时候,却一战即溃。”
“请陛下放心。”郭登说道:“臣在福建,不管说福建军堪比京营,但福建军决计是江南第一。”
朱祁镇也知道,江南第一这四个字,简直是矮子里面拔一个高个而已。
过了江南,大抵也就高刚刚打过仗的云南军,与一直在打仗的广西军有战斗力,其余各卫所军,也比福建卫所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朱祁镇不让俘虏充军,也是他想提高军人地位。
不提高军人的地位,而想让军人有战斗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想就知道,犯罪如果能成为军队来源之一,那么军队的荣誉感要从什么地方来了。虽然他知道,充军这个刑法早就有了。
但是朱祁镇登基之后,凡是充军之刑,全部改为流放。更不要说,数万大规模充军。更是他不允许的。
也是他现在没有时间。
将来有时间了,非要好好的修一修大明律不可。
朱祁镇说道:“你且在福建镇守,我让方瑾当你副手,等你整顿好了之后,明年春天,就留方瑾镇守福建,你回京,朕有用你的时候。”
朱祁镇存了让郭登继承武定侯之位的想法,事情就要提前准备了。
明年春天的围剿建州女真这一战,朱祁镇决定推郭登上位。
郭登并不知道朱祁镇所想这些,但是皇帝一番看重的表情,还是郭登心中感动,说道:“臣必行为陛下整顿福建。建立一支南国强军。”
朱祁镇打发了郭登之后,立即对范弘说道:“去内阁看看,焦宏完事没有,如果没有完事,让他在文华殿等候。”
“是。”
朱祁镇随即起身徒步走过整个三大殿广场。来到文华殿
不久,焦宏就已经到了。
朱祁镇先是问了一些福建官场整顿的问题,焦宏对答如流。朱祁镇也就放心了。
每一个人精力是有限的,摸内阁六部军方这些大佬的脉,朱祁镇已经感到很头疼了。至于每一地的巡抚,朱祁镇还稍稍关注一些,至于布政使,按察使,府县官员,除非特别的突出,朱祁镇是不会多问的。
问也是例行公事。
这些具体的施政,是内阁的权力范围。
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也不可能将权力夺过来。因为夺回来也没有用,朱祁镇一个人不可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朱祁镇将问题转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上,说道:“刚刚闽西伯说过,俘虏了数万贼人,而这一次乱事,恐怕也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吧。”
“陛下英明。”焦宏说道:“福建乃是狭乡,而建宁府一带,尤其是人多地少,这一次乱世,建宁府流民遍地,已经有十万有余。”
“这么多?”朱祁镇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小看了建宁府的人口。
大家都称呼福建,但是从来没有想过福建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在宋朝的时候,称福建路,而宋朝命名原则,就是这个路之中比较大的城市合起来称呼。就如同安徽,江苏的命名一样。
那么福建的福是福州,那么建是哪里?没错,就是建宁。
可见建宁的兴旺发达。
朱祁镇说道:“这些流民为什么朝廷卫所招兵,还没有多少百姓报名?”
焦宏说道:“臣以为大抵是百姓担心,一世为兵世世代代为将军奴仆。不得自由。”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暗生寒。大明的经制之军,在百姓就是这样的形象。底层军户根本就是军官的奴仆?
求一群奴仆能打赢仗,能保家卫国,可得乎?
朱祁镇也知道,焦宏未必不是再给某些人上眼药,任何一个人的话,都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只是这句话,朱祁镇直觉感觉是真的。他微微整顿一下心绪,说道:“不管怎么说,卫所军户总要招满的,卿为福建巡抚,总理军政,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焦宏说道:“臣明白,回去之后,一定协助闽西伯,整顿卫所军务。”
朱祁镇说道:“福建人丁黄册上是八十一万户,以卿看,实际人口有多少万户?”
焦宏说道:“臣观福建户口,恐怕过了百万户。”
朱祁镇叹息说道:“百万户?福建地狭人稠,一至与斯,这百万户恐怕
也是说少了吧,朕听说,福建溺婴传统,宋时就有,而今可盛行乎?”
焦宏从座位上起来,跪倒在地,说道:“臣无能,不能教化百姓,令陛下忧心,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上前搀扶起来,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恶俗传承日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根除的,以朕之见,究其原因,还是福建的土地不足以养福建人丁,故而福建人跑海之俗,沿海各地最盛,也是如此,不过是在风波之间,混一口饭吃而已。”
焦宏说道:“陛下明鉴,福建百姓苦啊。”
“朕知道,之前开海,都是一省一海关,福建特殊,朕下旨,泉州也可开海关。”朱祁镇说道。
焦宏立即大喜谢过。
在平定乱事之中,海关银给了焦宏很大的帮助。如此一来,沿海各省巡抚,已经不将海关看做负担。
甚至当做一种福利。
原因很简单,焦宏在紧急时刻挪用海关银,朝廷并没有处罚。只是将海关银算进了朝廷给福建的拨款之中。
在户部走了一次帐而已。
有了这个先例,各省巡抚都可以在紧要关头挪用海关银的权力了。海关虽然有些麻烦事情,但是有了额外的财政支持,对各省巡抚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算起来也算是福利了。
朱祁镇说道:“无须如此,只是此事治标不治本,有斯土方有斯民,治本之策,就是为福建百姓开拓土地。”
焦宏说道:“陛下所言,诚金玉良言,只是福建山中可开垦梯田的地方,都已经有百姓占据了,臣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为百姓开辟土地。”
朱祁镇说道:“福建以东有一岛,卿可知道?”
焦宏说道:“可是夷洲?”
朱祁镇说道:“锦衣卫情报,夷洲上面虽然一片荒芜,但是土地却可以耕种的,土人出没之余,想来是可以养民的。”
焦宏说道:“开国之初,信国公汤和,曾经出海,带回南宋遗民数万人。此岛自然是足以养民的,只是------”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却是不知道。
朱祁镇想开垦台湾,并非有什么军事上的想法,纯粹是形势所逼,毕竟福建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福建人口密度绝对是高于其他的地方的。
也就是为什么,其他地方并非没有灾情,大家都可以等着朝廷救急,而福建沙县却扯旗造反,朱祁镇翻越很多资料档案,最后确定,那就是福建人口与土地的矛盾,比其他各省份都要尖锐的多。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台湾置州
其实朱祁镇也想过,迁移福建之民去海西。
毕竟从福建海路去海西的话,说不定比北方还快一些。
但是朱祁镇想来想去,觉得暂时搁置了。
倒不是朱祁镇担心福建在东北水土不服。成大事则就不能太慈悲。这个时代但凡是官府移民,绝对会有死亡名额的。
如果这死亡名额能压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朱祁镇倒是可以接受。
主要是,长途移民没有经验的话,死亡名额估计会很高,再加上海西的战事还没有平静下来。
没有一个安全的环境迎接移民。
但是福建而今流民的局面,正是移民的大好时机。
这十万流民再加上俘虏,只要全部能迁徙到台湾岛上,台湾岛上就可以置一个县了。
之后就能慢慢经营了。
如果这十万百姓都安置好了,以中国人之安土重迁,再移民的困难就多了不少。
而且其他条件,都达标了。
船,开海以来,不仅仅是国家造船,民间也造船,所以官府船只运输移民或许不够,但是如果征召民船的话,是绝对够的。
而且马上要进入冬季,海上的风暴也平息了。
至于粮草什么的,在南方调集也容易多了。甚至朱祁镇可以直接拨款。怎么看,都是万事具备,只需轻轻一推了。
多年做皇帝,朱祁镇有足够的技巧了。太明白凡是顺势而为,省力十倍,但是非要逆势而为,成功不成功,暂且不说,甚至单单做这一件事情,就要付出极大的政治代价。
只是朱祁镇却没有想到,他觉得仅仅剩下轻轻一退的事情,却遇见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祖训。
朱祁镇思量一会儿,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当时海上倭寇横行,方国珍残部到处都是,大寇频出,太祖皇帝为了百姓安宁,才下令禁海的。而今天下升平,四海安泰,还是有何人敢违逆朝廷之命,开海以来,更是有本朝子民游荡四海。今日自然是不同于往日。”
“卿当思太祖皇帝是本意,才是真正遵循太祖遗命。”
焦宏自然不会反驳朱祁镇的说法,毕竟焦宏现在乃是福建巡抚,而福建这一个省,可以说是对海禁最不满的省份。
焦宏必须为福建省着想,他本意也是赞成开海禁的。只是有些话,即便他不说,放在朝廷之上,也是有人要说的。
焦宏立即说道:“陛下圣明。”
“此事,卿当与内阁商议,
列一个章程给朕看。”朱祁镇说道:“等卿回去之后,就速速办理吧。”
焦宏立即说道:“是。”
朱祁镇本来觉得,能在台湾设县,就不错了。但是内阁商议的结果,却是台湾射夷州下辖一县,就是夷州县。而这个夷州知州,还担负着招抚台湾土人的责任。
看内阁的架势,是准备在台湾建立一套土司体系,准备将大明在云南与贵州那一套给搬过来的意思。
朱祁镇队这一件事情,还是相对满意的。
朱祁镇越发明白,做什么事情,不要多想。
做事本身,不要多做发挥,很多事情,内阁都不会故意不让皇帝做事的。
就比如这一件事情,在朱祁镇看来,最大的好处,是一个先例。一个海外设府县的先例。
官僚其实最喜欢袭承先例,因为这样做,会减少不少政治风险。
有了台湾的先例,将来朱祁镇决定在吕宋,占城,马六甲,乃是更多的地方,设立府县就有了成例了。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些地方与台湾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但是在大明人眼中,这都是一样的政治定位。
所以,占据台湾等于开疆扩土,这是后世人的思维定式。
但是在大明人心中信奉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很多地方,即便是大明没有军事存在,在大明人眼中,这些地方,或许不属于中国,这里的中国是一个地理名词,也就是中原江南湖广一带,才是中国。但是这些地方,都是属于大明朝的。
至于夷洲更是澎湖巡检司在,正是大明的地盘。
开垦台湾的性子,就好像是内部迁移百姓,建立一个县而已。无非这一片的土人比较多。但是这一件事情,也是有成例的。
按照西南的成例来就行了。
内阁的一整套解决方案,都是基于大明传统的政治框架之中的。
但是朱祁镇却从其中看到崭新的一幕。
只是什么时候,才是揭开的时候,却要等时机了。
朱祁镇越来越喜欢钓鱼,在后世,他从来不知道钓鱼有什么乐趣,但是而今才慢慢感受到,做皇帝与做钓者,其实有一个相同的地方,都是等待的艺术。
“陛下,”后宫忽然有人来报说道:“小爷病了。”
“什么?”朱祁镇大吃一惊。
宫中的小爷,自然是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濬。现在四岁多了。钱皇后已经开始让长子识字了。
只是对这样的小家伙了,这一件事情,简直是酷刑。、
每
当教他识字的时候,非大哭大闹不行,谁也不敢对这位小爷怎么样。
非钱皇后出马不可。
至于朱祁镇,很抱歉。
朱祁镇虽然对朱见濬寄以厚望,毕竟在大明祖制之下,废除一个太子太麻烦了。朱祁镇自然想要一步到位。
好好培养出一个接班人,将来也不用折腾了。
朱祁镇自然不是明神宗。朱祁镇要做的事情太多,才不想在储君位置上浪费时间,与政治资源。
但是面对这个肉-团子一样的孩子,朱祁镇却是下不了手重责。
毕竟他后世也没有被父母打过,他对自己的孩子下不了手。而政务繁忙,朱祁镇几乎称得上是工作狂了,没有节假日,没有上午,下午都排得满满。
事务少的时候,朱祁镇还有时间一日三餐,与皇后与儿子吃一个便饭,说说话。一旦忙起来了。
吃饭的时间也都没有了。
甚至乾清宫的宫灯一直要烧到深夜时分,不将事情理顺了,朱祁镇是睡不着觉的。
朱祁镇自然觉得对儿子是有所亏欠的。更是下不了手了。
于是乎他与钱皇后的角色就对掉了。
朱祁镇变成了慈父,钱皇后变成严母。甚至有时候朱祁镇正在批阅奏疏,小家伙就从坤宁宫中跑过来了。
就是为了躲老妈的铁拳。
但是朱祁镇只能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而且朱祁镇也不反对皇后对他严厉管教。因为他毕竟不是别人。
他是大明未来的皇帝陛下。
甚至从对朱见濬的感觉上,朱祁镇甚至能感受到一些老臣对他的感受。
他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昏君的,那么从小严苛的教育也是必然的,等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要出阁读书了。
到他成年之前,每天严苛的教育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如此,并不是说朱祁镇不爱儿子,恰恰是对儿子爱得深沉,希望他未来能继承他的事业。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故而此刻,一听儿子病了。朱祁镇自然是大惊失色。
小儿易病,这一件古今都是一样的,但在古代有一个极大的不同,那就是小儿夭折频率是极高的。
这一点,即便是皇宫之中,也是如此的。
很多时候一病,接下来的就是死亡。
在古代,人的生离与死别,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这都是很普遍的东西。朱祁镇这才着急之极,立即推掉了所有政务,交代召见的人以题本上奏。然后就匆匆回后宫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医院令楼元
朱祁镇回到后宫之中,坤宁宫之中的气压已经很低了。
无数太监宫女都屏气宁神,唯恐呼吸之声惊动了宫中某一个贵人。说不定真在烦躁之中的贵人将气洒在他们身上。他们即便是有九条命都保不住。
朱祁镇走路带风,大步流星,对身边的太监宫女,视而不见。直接穿过重重门户。
来到内室之中。
内室之中,孙太后,钱皇后,还有几个白胡子的太医正在诊治。
朱祁镇一来,下面的人除却孙太后之外,纷纷行礼。
孙太后见了朱祁镇就劈头盖脸的说道:“朝政,朝政,朝政,你只知道那些外朝的事情,何曾管过后宫的事情,你而今就这一根独苗,现在就这样了,你才知道过来。你怎么干脆不回来,在前朝做你的圣明君主。不看看后宫都什么样子。”
朱祁镇听孙太后训斥,他二话不说,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孩儿不孝,累母亲担心了。”
朱祁镇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规则。
习惯了别人对自己下跪,或者自己对别人下跪。下跪之事不过是一个礼节而已。
孙太后这一番话,含沙射影,明里说朱祁镇,按理说钱皇后没有尽到职责。但是这婆媳之间的矛盾,朱祁镇怎么说话?只能装作不知道,给母后低头认错。
孙太后倒是心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一国之君,对外也颇有威信,而今还有太医在场,怎么能让他一直跪着。
“罢罢罢,起来吧。”孙太后说道。
“谢母后。”朱祁镇说过之后,随即起身。说道:“母后,见濬的病情怎么样?”
孙太后,说道:“阿弥陀佛,你从江南的请来的名医,的确是一个能人,见濬的病已经安稳了,只需休息几日,就好多了,你要好好谢谢他。”
“微臣不敢当太后如此夸奖。”楼元立即行礼说道。
朱祁镇立即上前几步,来到了床前。
却见朱见濬躺在软被之中,就好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可爱之极,只是小小的眉头紧皱,似乎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朱祁镇用手轻轻一探朱见濬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婉儿在这里看着孩儿,母后我们出去吧。不要妨碍他休息。”
孙太后说道:“我不出去,就在这里看着。你不耐烦,自个出去便是了。”
朱祁镇想了想,还是带着楼元退了出去。
倒不是朱祁镇不在乎朱见濬,而是朱祁镇习惯理智思考,这么多人聚集在内室之中,并不能给孩子带来好处。恐怕还要妨碍空气流通。
再加上,朱祁镇也想与太医聊聊朱见濬的病情。
坤宁宫一处小凉亭中。
朱祁镇与楼元相对而坐。
朱祁镇说道:“这么说,我儿的病,没有大碍了?”
楼元说道:“陛下放心,皇子所患不过是寻常小儿疾。在寻常百姓家或许被耽搁了。而今只需按时服药,不过旬日就可以痊愈。”
小儿疾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对症下药,痊愈起来也是很快的。
朱祁镇说道:“如此朕就放心了。”
楼元忽然想到了什么,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朱祁镇立即说道:“先生请讲。”
楼元说道:“那臣就说了,臣本在明年行医,江南小儿,臣没有治过一千,也治过八百。对一个四岁小儿身子骨如何,臣还是心里有数的。皇子他比寻常小儿,委实单薄了些。”
朱祁镇微微皱眉,他也是见过后世的孩子,以后世的小孩子相比,朱见濬是单薄了一些,
朱祁镇也许想后世的小孩子,要比这个时代的小孩子营养好。所以也没有在意。
而今听来,却满不是那一回事?
“这是为何?”朱祁镇带着疑惑说道:“朕的皇儿,可以说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怎么会这样?”
楼元微微皱眉,手指轻轻捻着胡须,说道:“微臣也有一些奇怪,臣看过皇子的食谱了。没有什么大碍,是北地名家所列,即便不能养好身子,也绝不至于有害。”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紧。
忽然想到莫非是后宫的勾心斗角。
他随即排除了这个可能。
自从成婚之后,朱祁镇是纳了几个妃子宫女,但是朱祁镇不想要后宫生乱。所以,宫中大权都在钱皇后手中。
因为如此,钱皇后才不被孙太后待见了。
孙太后本以为在太皇太后离开之后,她能掌控大权,却不想还有一个钱皇后。让孙太后心中不平。
所以后宫之中,并不存在一个能与皇后争宠的后妃。
这样的情况下,钱皇后还护不住自己的儿子,那只能说,钱皇后枉费了太皇太后的教导了。
不过,即便朱祁镇觉得大概率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但是朱祁镇依旧有些担心,他准备让人查一下,那几个在床上娇滴滴的美人。
如果真有人暗中谋害皇嗣的
话,恐怕后宫之中,又多了几条艳鬼了。朱祁镇可不是来陪某些人演甄嬛传的。也没有心思在这方面多费心思。
反正对朱祁镇来说,美人是从来是要多少有多少。
朱祁镇心中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起身缓缓踱步,似乎后世有人研究,列代皇子夭折的原因。
朱祁镇目光漫无目的的游移,忽然盯紧在远处的一处红墙之上,好像是问楼元,又好像是问自己说道:“这红墙是什么用什么涂料?”
楼元说道:“微臣不知道详细配方,但是想来一定是用朱砂调制的。”
朱砂乃是古代用得最多的红色颜料。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这朱砂就是硫化汞。而汞这种东西,更知道这种东西乃是剧毒。
一瞬间,朱祁镇也记起他心中依稀的印象。汞中毒乃是很多皇帝的病根。
此刻朱祁镇看着红墙金瓦,他甚至想将这红墙给换一个颜色。
但是很快朱祁镇就知道,这其实由不得他,整个紫禁城造价最少数百万两之多,简直就是凝固的礼治。
朱祁镇想在其中改动太大,改变整个皇宫的装修风格。是会遇到很多政治阻力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宫中亢燥之极,想来不利于小儿养病?先生以为臣在三海子岸边修建离宫,供皇儿养病如何?”
楼元说道:“水以养人,倒也不错。”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传令下去,重修团城宫殿,供皇子居住。”
皇宫的问题,朱祁镇只能先搁置了。先带着全家离开皇宫再说,至于团城的建筑风格,多以石制结构,风格与紫禁城却是不一样的。
不管朱祁镇所猜想的对不对,但是关系到自己生命的事情,朱祁镇再注意也过分。
楼元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朱祁镇当枪,今后皇帝离宫别居。这一切事端,都会被推到楼元身上了。
朱祁镇说道:“之前一直没有时间,而今有时间,正好与先生好好说说,宁波的疫情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楼元说道:“臣遵旨。”随即楼元细细将当日情况一一说明。
朱祁镇听完之后,说道:“也就是说,瘟疫从来没有根绝过。宁波瘟疫不过熬过去了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复发?”
楼元说道:“微臣无能。”楼元这样说,就是默认了。
朱祁镇说道:“朕为天下之主,天下百姓,有寒不能衣,有饿不能食,有病不能医,皆是朕之过也,百姓困于伤寒,实伤朕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太医学院
朱祁镇所言,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连朱祁镇都不知道。
朱祁镇这番话,倒是有几分本心,想来是真。但是朱祁镇做伪惯了。凡是一言一行,必不空行。
就好像而今朱祁镇所言,其实是为了引起下面的话。
故而其中也有假的成分。
“陛下仁心,小老儿惭愧之极。”楼元说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用如此。只是太医院的现状,朕很不满意,臣千里迢迢的将先生请到北京来,是对先生有所希冀的。”
算算时间,楼元屡新,也有小半年时间了。
去年宁波瘟疫,一直蔓延到了入冬,在瘟疫结束之后,朱祁镇就立即召集楼元进入朝廷担任太医院令。
正如朱祁镇所言,他对太医院有很多不满。
楼元微微一愣,说道:“臣辜负陛下所托,只是陛下对太医院有何不满,只需交代给臣,臣一定会办的。”
朱祁镇说道:“宁波瘟疫,当时朕想抽调太医去宁波,但是京中太医衙门三百多人,分布京营已经各衙门。一时间居然抽调不了多少人?”
“今日幸有先生之功,况卿之德,宁波才算是熬过一年,只是再有此事,当如何?让朕无能无力吗?且今年与瓦刺交兵,死者多半是伤病不治。几十万京营,每万人之中,有一个太医吗?再与前线大战,难道让朕眼睁睁的看着大明将士,缺医少药而死?”
“故而太医院必须扩大,太医院培养出来的医士必须多。”
楼元一听,眉头紧锁,说道:“陛下之意,臣已经知道了。只是此事,当从长计议。非是老臣推搪,实在是医者关乎百姓性命。臣从小习字就是用得医书,从冲龄就开始背医书,十二三岁,为父亲的药童。之后转折受教于诸位先生,到了二十七八岁,才敢独立开方用药,多年历练方有今日。”
“太医院中培养医士之中,其中有很多弊端,即便是臣一一改正了,也不可能培养出大量医士的。”
朱祁镇对这一点,也是半知半解。
太医院有培养太医的机构,也就是说,太医院不仅仅是皇帝御医机构,还是一个医学教学机构。
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太医院已经严重的官僚化了。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非要将太医院清理一遍,然后请楼元过来才整顿太医院。
一事,苟不得其人。朱祁镇宁可先搁浅。
只是楼元所言的困难,朱祁镇也是有所了解。即便放在后世,医学生的学
期也是最长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朕急需的是,外伤科。想来基本的外伤处理,是不需要十年八年学习,如果太医不够用,朕想从民间征召名医如何?”
楼元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民间名医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甚至可以说,大明名医大多都在两京之中。百姓缺医少药的地步,更胜军中,军中好歹有军医这个名头,但是百姓得病之后,只有等死。”
“而且即便民间有名医,也未必愿意被征召。”
朱祁镇说道:“这是为何?”
楼元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臣不敢说。”
朱祁镇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没有说出口,但是他心中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了。心中微微一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民间的名医不愿意上京当御医了。
很简单。
只要能称得上名医,在地方上肯定是中上流人家。
毕竟不管什么时候,人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即便是地方的土豪,也不会轻易得罪医生,古代的名医可比现在的意思地位高多了。
谈不上呼风唤雨,但是也决计是很舒服的。
但是当太医就是一个好主意吗?
即便太医是官身,有些权力,但是不到京师,不知道自己官小,京中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将。太医区区一个杂流官,算得了什么?
更不要说给贵人治病,更是风险非常。说不得就被赐死了。政治风险太大了。
而且太医的俸禄,能比得上他们在地方行医所获吗?却是未必了。
朱祁镇沉吟一番,强人所难,总是不好的。
朱祁镇说道:“这样吧,太医院下面培养医士规模扩大,在今后三年之内,一定要培养出一千刀伤科学生。军前听用。”
“至于征召名医,都以加待诏官。每一个待诏官,朕都有额外赏赐。又内库支用。”
大明朝廷的惯例。
官职叠加仅仅按照最高那一个官衔发俸禄。除非有皇帝的恩典,才能食双俸,乃至于三俸的。
而朱祁镇言下之意,凡是加待诏官。都能从内库多领一分俸禄。
同时,也将给其他待诏官增加了俸禄。
朱祁镇在位几年,将父亲留下的书画待诏全部给遣散,最近加封待诏官的,都是各方面的专业人士,不管是水利,工匠,航海人士。
朱祁镇也都顺便给加薪了。
反正大明朝廷俸禄,在总体上是偏低的。从今天开始,今后十几年,朱祁镇都会陆陆续续给下面官员加薪。
但是万万不能一次将好处给用尽了。
毛驴将胡萝卜给吃干净了。还会卖力拉磨吗?
楼元听了,眉头紧皱,但是听朱祁镇说话,斩钉截铁,想来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不敢多说话了,说道:“臣明白,定当竭力而为。”
朱祁镇心中暗道:“大本堂,武学,水利学院,而今再加上医学院,等几十年后,这些学院开支散叶,大量受过专业教育的人,会不会想政治地位吗?”
“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春天种下种子,秋天就能收获。”
“只是一个人的春秋,却比年轮要长多了。”
这一件事情安排好了。
朱祁镇就忙着将大明的决策中心,从紫禁城改到了团城。
团城建筑面积,比不上紫禁城。但是朱祁镇搬过来的人数也不多,不过是一年三口,加上随从人马。
团城虽然小了一点,但也够用了。
只是朱祁镇有些劳累了。
他每天还是要在紫禁城之中上朝。在文华殿与武英殿处理完大半公事,才能回到团城,如此与钱皇后与儿子的关系好上多了。
只是如此一来,外廷的言官有些不满。上奏请陛下还宫。
朱祁镇自然是留中不发。
而今的朱祁镇已经有这种搁置朝廷之中某些异见的权威了。
同时他也做了一件事情,调查宫中关于汞的用度,这才发现,在很多金银铜的鎏金技术上,都要用到汞。
朱祁镇简直是不知所谓。
毕竟黄金多用金银器,可以说在任何一个宫殿之中,甚至家具,还有一些小物件。更是无处不在的鎏金技术运用。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颤,他知道水银这东西,极容易挥发,而水银蒸汽的环境之中。对身体自然是有极大的损害。
朱祁镇想了想下令道:“今日国家用度紧张,宫中罢一切金银用度,不用鎏金镀金,都用木器。瓷器。”
“为天下之表率。”
至于故宫之中的红墙,朱祁镇也要想办法,给弄掉,总之,他这一辈子,决计不允许他生活环境之中,有与水银有关系的东西。
这一道命令下来,满朝文武都有称赞之心。毕竟不管怎么说,勤俭节约都是美德。
皇帝这一道命令,可以说剩下不少钱财。
只是朱祁镇没有过什么安稳日子,很快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就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说起来,不是别的,就是也先的使臣再次来朝了。
只是这一次与之前不大一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瓦刺的外交试探
“陛下,杨洪的奏疏之中,臣看得出来,这一次杨洪虽然阵斩三十余人,其实是两军对峙的局面,瓦刺扣边人数,最少有万骑之多。”英国公张辅说道。
“万骑。”朱祁镇说道:“瓦刺想做什么?”
此刻的朱祁镇心中愤怒之极。
瓦刺使团再次出现,这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瓦刺使团来往北京的频率本来就很多,朱祁镇也不是太在意的。
只是这一次瓦刺使团所来,却大不一样。
之前瓦刺使团二千多人,已经顶天了。
朱祁镇毕竟已经下达了命令,限制瓦刺使团人数,人数太多,是不给入关的。
但是这一次,瓦刺派出过万骑兵,号称使团。想从大同入关。
但是杨洪怎么可能同意,故而他带了大同镇所有骑兵,与瓦刺对峙。
双方聚集大军,自然也产生了摩擦,简简单单摩擦,就死了三十多人,大多是死在斥候交锋之中。
双方死亡人数大差不差。
最后,在杨洪的严阵以待之下,瓦刺使团终于遣散了护送军队。对,瓦刺使团说,草原上马贼太多。需要派兵护送。
朱祁镇听了就想笑,这就分明是连撒谎都很敷衍。
什么样的马匪需要万余骑兵护送,想来这马匪最少要有数千骑吧。
草原上很多部落壮丁都达不到这个标准。
甚至说如果真有数千骑的马匪,朱祁镇就会下令招降了,只要投降朝廷,最少不给一个指挥使当当。
凭空多了数千骑兵的助力,一点口头上的实惠,朱祁镇也就不在乎了。
如果草原之上,有数千体量的马匪,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是哪个部落出来捞外快的。
瓦刺才是草原上最大的马匪。
谁敢打瓦刺的主意。
朱祁镇说道:“瓦刺是要与朝廷开战吗?”
张辅说道:“臣以为恰恰相反,瓦刺是示朝廷以强,让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朱祁镇只觉得瓦刺咄咄逼人,他有意让成国公出塞,就在漠南左近,距离边墙一二百里的地方,与瓦刺大军打上一仗。
这个距离之内,大明骑兵未必真怕了瓦刺骑兵。
特别是辽东镇曹义的表现,也让朱祁镇明白,瓦刺或许强,但他总就有太多内部问题,并非无懈可击,而朝廷大军战斗力一直在衰弱,但是当年北征老将大多还在,很多精锐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可以保证的。
去年,今年,黄河与长江纷纷大水。烂摊子现在还没有收拾干净的。
朱祁镇心中有了犹豫,才问张辅。
只是张辅所言,朱祁镇有些不大明白。毕竟对军法之上的虚虚实实的,朱祁镇本身就是不大懂。
“国公,如此说了,瓦刺而今怕了朝廷。”朱祁镇说道:“朝廷可不可以出塞,先破瓦刺一路。”
张辅说道:“陛下,虚实强弱之间,是可以相互转化,用兵之道,就在其间,而今瓦刺这一次试探,有多层含义。”
“只是臣还是之前所言,可战不可战,在我不在敌。”
“陛下准备好了吗?”
朱祁镇叹息一声,思虑重重,一时间不能下决定。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过来,跪在地上,将一个白布裹着的折子,双手递给朱祁镇。
朱祁镇一看,浑身一颤,说道:“这是那为爱卿没了。”
“兵部徐尚书。”这个太监不敢抬头说道。
这种特殊标记的,都是遗折。
朱祁镇叹息一声,想起了他当初第一次见徐晞的时候,那个时候徐晞行程数万里,将九边情形一一汇报给朱祁镇听。
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还在眼前。
朱祁镇委托徐晞修整边墙之后,宣府,大同,还有北京附近的关卡都得到了极大的修缮,不敢说固若金汤。
当时想来,让瓦刺长驱直入,直抵北京城下的事情,却未必会发生了。
似乎什么样的荐主,就有什么样的官员。
杨溥推荐的徐晞,就和杨溥一般无二都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做起事情来,简直好像是拼命三郎。
上了年纪的人了,还事必躬亲,凡是都要过目。有这个下场,是情理之中,预料之外。
朱祁镇叹息一声,心中暗道:“兵部尚书之位,又要悬空了。”这又是一个麻烦,他随即打开徐晞的遗折。
从徐晞的遗折的内容来看,根本称不上是遗折,只是一句带过自己不久人世的话,也没有要朝廷安排子女之类。主要说的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兵部与户部之间,关于驰道所有权的管辖问题。
在修建边墙的过程之中,徐晞敏锐的感受到了驰道的好处,户部用来转运粮草。徐晞也用来转运其他各种物资。
虽然仅仅完工了一条北京到宣府的路线,而且因为用的频繁,很多地段的木制轨道,要频频更换,增加了成本。
但是不管怎么算,都比之前的运输方式节省太多了。
当时徐晞就上奏想要将驰道的管辖建造维护的权力,从户部调到兵部。
因为兵部有一项职能,是管理驿道的。大明遍布天下的驿道
驿站网络,名义上是归属兵部管理了。
有这先例,将驰道归属于兵部管辖,合到兵部下属驾部之中。也算是合情合理方便管理。
兵部再去争太仆寺的马,就简单多了。
这个议题,朝廷之中争论了很久了。
徐晞连遗折都在说这件事情。
让朱祁镇深刻的感觉到,这一件事情不理顺了,恐怕影响朝廷运转了。徐晞的遗折,或许是理清这一件事情的一个契机。
不过,这一件事情还要放一放。
而今兵部尚书空缺,朱祁镇对瓦刺的一切军事行动,都必须暂停一段时间,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
朱祁镇想打仗,是想打胜仗,决计不会想打败仗。故而这个时候,还是想放一放瓦刺的事情吧。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杨洪,让严守边墙,不许瓦刺骑兵南下,至于瓦刺使团,只要向朝廷报备的,就放了吧。”
“重申朝廷禁令,决计不能超过二千五百人。”
“陛下英明。”张辅说道。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好饭不怕晚,只是徐晞却是可惜了。来人,派人去徐尚书家中祭奠,并赏赐家属,一切从仪。”
对一个尚书该怎么祭奠,宫中都是有规矩的。
朱祁镇不用多说话了。只要交代下去就行了。
朱祁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重视,说道:“英国公可愿意陪朕走一趟?”
英国公张辅自然答应下来。
朱祁镇带着英国公张辅还有乾清宫侍卫,大汉将军,共千余人的仪仗就出了宫,一出宫,就静道封街。百姓全部跪地,只要等皇帝车架过去,才能起身,继续走路。、
还没有到徐尚书府,就已经听到了哀乐之声了。
却有一个班子,在门口拉着哀乐,声音哀怨之极。只是声音并不大,与后世的喇叭却是没有得比。
朱祁镇人还没有过来,这一带已经被大内侍卫接管了,整个院子里面,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密密麻麻的,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等朱祁镇到了的时候,却发现杨溥已经在了。
“老臣杨溥拜见陛下。”大小官员以杨溥为首向朱祁镇行礼。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免礼。”他在徐晞的灵前,上了一柱香,唏嘘一阵子,就出来了。
毕竟虽然人死为大,但不能以君拜臣,朱祁镇所能做的,不过是上一柱香而已。
不过,这是对徐晞最大宽慰了。
有这一柱香在,徐晞虽然去了,十几年间,徐晞的子孙还不会被人压制。但是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第一百二十章 兵部户部之争
朱祁镇出来之后,就请杨溥上了玉辂。
朱祁镇君臣落定,杨辅在外面骑马相随。
朱祁镇感叹道:“朕本想多用徐卿几年,却不想,天不随人愿,有此遗恨,奈何奈何,只是而今兵部之位不可空缺。先生以为,当用何人接任?”
杨溥说道:“邝埜。此刻不能绕过他去了。而且徐晞已经打开局面,邝埜萧规曹随,定然能做得很好。”
朱祁镇说道:“就让他补兵部尚书吧。”
论资排辈,什么时候也少不了的。
朱祁镇对邝埜虽然不能说太满意,但是他早就习惯这种结果了。
就好像是找老婆一般,凡是想找一个灵魂契合,十全十美的老婆,大半都是单身狗。但凡愿意凑活过的人,大多都娶了老婆。
大臣之中,实实在在才学惊艳之辈,实在是很找到。但是按部就班的合格官僚,大部分都是。
最少邝埜对兵部太熟悉了,是掉不了链子的。
但是此刻朱祁镇又想起了王骥。
云贵一带,这几年时不时的有反叛,但是在王骥的铁腕统治之下,根本没有一点可能性,王骥还改土归流了好几个县。
最少贵州不再是举省只有一个县的尴尬局面,而今好像有三个县了。
云南也是如此。
总体来说,王骥并没有大刀阔斧的推进。但是进度并不算慢。
今后两地的地方官都像王骥学习,一两百年之后,云贵的土司就不复存在了。
而襄王在王骥的支持之下,正在一点点的扩大自己的势力。与缅甸之间的摩擦也越来越多了。
不过有朝廷震慑,一时半会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这对朱祁镇来说就足够了,王骥简直是大明西南柱石。
只是朱祁镇也知道,王骥在军事上的才能,决计不仅限于这些。
每当兵部尚书空缺的时候,朱祁镇都要将王骥这个名字从大脑之中过一遍。
朱祁镇总就觉得西南并不太平,西南方向的战略安全比王骥回到兵部任职更重要。而且从品阶上,王骥回到京师,还担任兵部尚书,就是一种贬官了,毕竟王骥的资历在哪里放着的。
怎么看都不合适。
朱祁镇将这个心思按下来,将徐晞的遗折递给杨溥,说道:“先生,你看一下。”
杨溥拿过来打开慢慢的看起来。
虽然朱祁镇的玉辂进行过特殊的防震处理,但毕竟不如而今的车,杨溥又老眼昏花,在这种摇摇晃晃的车
上看奏折,很费眼力,他看了好久才看完。
朱祁镇问道:“先生以为徐卿之言如何?”
杨溥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说道:“这一件事情,是要做一个了断了。只是陛下意下如何?”
朱祁镇在驰道上有太大的影响力,甚至可以说修建驰道,从工匠到大匠,一整套体系都是朱祁镇一手搭建出来的。
所以,不管怎么处置驰道体系,还是要朱祁镇点头不可。
朱祁镇说道:“我正在请教先生?徐晞这边说得有理,而户部周忱也是下了大功夫了,将驰道从户部剥离出来,似乎有一些不近人情。”
“朕一时间也难以决断。”
杨溥说道:“陛下宅心仁厚,只是以臣之见,周尚书恐怕乐意,将这一件事情交到兵部。”
“哦?”朱祁镇说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杨溥说道:“周尚书太忙了。”
“盐法改革刚刚结束,陛下要推行晒盐法,这事情也是千头万绪,虽说地方上由何文渊主持,但是户部也有一大堆事情与之交接。”
“铸币,钱法改革,周忱一直在推动。”
“至于各省各部的拨款,这也是一个件麻烦事情。”
“更何况,陛下命于谦在河北清丈土地,重整黄册,更是让地方人心惶惶,这些黄册又是直接与户部钱粮对接的。”
“户部岂能不自查?”
“驰道在户部虽然重要,但是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所以,周忱估计也想将这一件事情交给兵部。”
朱祁镇听了杨溥所言的一件一件一项一项的事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要将周忱用到底。其实并非朱祁镇想这样做。
而是在这个时代,在朱祁镇看来,合格的改革家并不多。周忱是其中一个。
而且在想做事的人眼中,在任何地方,他眼前都有无穷的事情,但是在尸餐素位的官员眼中,天大的事情砸到眼睫毛上了,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
至于周忱为什么不直接上书,将这一件事情让给兵部。
朱祁镇自己也能想的明白。
每一个官僚机构,天然都有想要膨胀的想法。表现不断的扩充人员,再扩充人员,再再扩充人员。
在一次次扩充之中,部门之中每一个都有受益。
周忱作为户部尚书,自然要保护部门利益,总不能亲手将户部的肉,塞到兵部口中,但是双方争取的力道不同,就说明了问题。
兵部尚书徐晞临终之前,对这一件事情还是心心念念的。
但是
周忱却很少有强烈表现,最多少是面对兵部的攻势,大义凛然的反驳而已。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既然这么说了,回去之后,朕就下旨,将驰道原本人马专到兵部,至于其中细节,却需要先生去理顺了。”
“请陛下放心。”杨溥说道:“这样的事情老臣还是做的来的。”
朱祁镇说道:“太仆寺怎么办?”
杨溥说道:“陛下,辽东,陕西,太仆寺不用多管。只是直隶,河南,山东的太仆寺可以一处处的撤销了。”
“毕竟当年太宗皇帝将马匹寄养在百姓家中,也是不得已而为了,臣早知道,此法尤害小民,陛下也可趁机费掉此法,如果以陛下的计划,驰道连通九边,与两京,所需马匹,不下数十万匹之多。”
“河北太仆寺下属马匹,都可以回收官府了。于百姓也是一大善政。”
“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正可是百姓沐浴皇恩之时。”
之前也多次说过马政事务,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甚是,大明在北京立都,却是苦了河北百姓。”
不管是建城,劳役,转运,等等事情,对河北百姓来说,就没有什么轻松的事情。
杨溥说道:“陛下圣明,只是今日陛下谈到了,有一件事情,臣以为陛下也该考虑一下了。”
朱祁镇说道:“不知道先生所言何事?”
杨溥说道:“工部尚书的人选?”
朱祁镇一听,立即问道:“黎工部怎么了?”
杨溥说道:“黎工部年事已高,缠绵病榻,已经有些时日了。陛下也该早做准备了。”
工部这个衙门,说重要很重要,很多大工程都少不了工部,比如修建边墙,就有工部的参与,但是这个工程是兵部掌总的,工部不过是给兵部打下手的。
除此之外,就是大内的工程,比如朱祁镇修缮团城的工程,就是工部给大内打下手的。
朱祁镇平日关注的就是兵部,户部,吏部,一个刀柄,一个财政,一个官印,对工部关注不多。没有大工程的时候,工部的事务也很清闲。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有推荐?”
杨溥说道:“陛下,臣推荐何人,就看陛下想让工部做何事了?”
朱祁镇说道:“此言怎讲?”
杨溥说道:“臣记得陛下当初让工部有两个尚书,其中一个专司都水司?”
朱祁镇说道:“确有此事。”
杨溥说道:“臣不过是秉陛下之意而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工部改革
朱祁镇有一点摸不清楚杨溥的脉。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溥说道:“臣以为立国在于安民,安民在于务本,务本在于兴农,兴农在于水利,陛下大兴河北水利,乃深知天下之疾苦而除之,实乃治国之正理也。”
朱祁镇听了脸色一丝不动。
就好像不是在夸自己的。
对于别人的马屁,朱祁镇也习惯照单全收。不过对于杨溥的马屁,朱祁镇就要在脑袋之中,多转几个圈了。
要想一想,这一位想做什么?
“水利之重,天下咸知,从正统九年之后,各地地方官纷纷上奏朝廷,兴起水利,北至辽东,南至两广莫不如是。”杨溥说道:“只是水利之事,在地方如此重要,却没有人掌总,臣以为不妥之极。”
朱祁镇说道:“先生是想,重启两尚书之策?”
“非也,”杨溥说道:“六部分列,有千余年了,不可妄动,但是工部职能,可以调动一下了。”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没有考虑过。
但是他也知道,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朱祁镇亲自为河北水利站台,不知道在河北砸了多少钱财,才有而今河北沃土,百万户百姓。
从这一点上,下面的官员即便是在迟缓,也能看出来皇帝的风向来。
之前也说过,赖大明诸位先帝之德,朱祁镇所接到摊子,虽然有很多地方,不如人意,但是总体来说。
不是一个烂摊子。
最少地方府库是很充裕的。
如此一来,大部分地方官员想要政绩,怎么办?
修水利。
朱祁镇所知道,就是太湖入海渠道,为首的一系列江南水利,甚至陕西布政使黄镛所经营的一系列灌溉工程。
等等。
几乎上地方上凡是有余力的,都要修几条河,以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至于黄河,淮河,长江,这些大工程,自然是要朝廷负担,但是看几条渠,灌溉几百顷地,这些小工程,一个县就给办了。
至于清理古代水利工程,重新发挥出作用,更是不少。
可以说,从朱祁镇修建卢沟河开始,大明第二个修建水利的高峰开始了,第一个高峰,自然是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派遣国子监监生到各地修建水利。
不过,在百废俱兴的背景之下。
洪武年间所修建的水利工程,大多是以恢复为目的的。
朱祁镇对地方修建水利,
还是支持的,给吏部下的诏书之中,修建水利有功的官员在晋升之上,要提前考虑。
可以说,这样修建水利的风潮,朱祁镇是有以推波助澜的。
只是兴一事,有一利必有一弊。
在修建水利之上,也是如此。
朱祁镇的本意或许不错,但是执行下来,却有太多的问题了。
很多河流,都是流经很多府县,各府县为了自己的利益,上面堵下面截,或者上面泄洪,下面受灾。这还是仅仅是没有人掌总的问题。
更不要说,地方政府一拍脑门就要修建水利。
也没有什么规划,勘探。自然是有地方官,愿意亲自将探明高低上下,开劈河渠。
但问题是有相当一部分地方官,不过是为了政绩,谁想以后,修建起来的水利工程,多有不便之处。甚至不能为利,反而成灾。
这还是能力问题。
更可怕的是,有些地方官心中所想本就不单纯。
虽然地方府库钱粮,还算充裕,但是大明毕竟是有王法的,有御史,有巡按,地方官即便是想将银子拿进自己的腰囊之中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但是只要有工程,其中就用无穷的办法,可以将钱收入私囊之中。
这种存心不良的工程,又能有什么效果,只是劳民伤财,徒耗民力而已。
这种乱象,朱祁镇感受并不深,毕竟他对大明基层是什么样子,总体来说是陌生的,是隔了一层的。
但是杨溥就不一样了。
杨溥门生故吏遍天下,其中有不少都是地方做官,很多事情,不好直接上书朝廷。毕竟一旦上到官面之上,就必须有一个结果。
如果是一个两个个案,也就罢了。但是如果这样做的人很多,那就是一场政治风波的开始。
这种后果,并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想看到的。
但是私下给自己靠山说明情况书信,就进退自如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能坐稳内阁首辅之位的大臣,都是不会是孤臣,必然是朝中某一派文官的首领人物。
杨溥见朱祁镇听进去了,又细细说道:“工部分四司,分别是营缮,都水,屯田,虞衡,而今各地卫所屯田,本务本来就不多,归五军都督府,至于虞衡司,下属之在铸币诸事,而今可以划给户部,而今天下大工,多为水利工程,与边防事务,与宫室山陵营造。但必须登基以来,一向节俭,当不至于有大工。”
杨溥说道这里,眼睛饱含深意的看了朱祁镇一眼。
朱祁镇立即明白
了。
对于,朱祁镇离宫别居,杨溥作为文官之首,对这样不合礼制的事情,还是表现出不赞成的态度。
好在,朱祁镇在朝政上并没有耽搁,每日早朝与接见大臣,还是在紫禁城之中,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杨溥继续说道:“如此开裁撤工部杂吏,全部放在水利之上,陛下在直隶设都水司,在其他各省也当如此,设都水司,专司各省水利,府县之水利工程,必须要都水司勘探,备案,而后方可实行。”
“如此,也不至于地方乱象丛生。”
不是说,各省按察使的监督权没有行驶到位,而是很多事情,各省按察使也不是太懂的。水利工程毕竟是一门专门的学问。
要专门机构去管理。也是清理之中。
但是朱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溥再向他示好。
为什么?
因为朱祁镇的水利学堂,已经培养出来相当一部分学员了。
阮安带着第一批学员,经历了整个河北水利工程,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之后,也被阮安带回学堂学习了两三年,早已算是毕业了。
但是这一批学员,大多被分配到直隶各府县,成为执掌水利工程的小吏。还有一部分在工部做事。
没错,是包分配的。
其中混的好,已经成为九品县丞了。虽然他这县丞只能掌管一县水利事务。局限性很大,可能一辈子,就不要想升到五品官以上。
一辈子熬一个同知致仕,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但是对大多数百姓来说,只要能披上一层官皮,那就是改换门庭的大事,至于当多大的官,就不敢有太多的奢望了。
当然了大部分学员,还是一个小小的吏员。
有这个先例存在,报考水利学院的学生大增,如果第一批学员,还多是小太监,但是第二批学院,全部都是北京城中百姓子弟。
一个小吏的前程,达官贵人看不起,但是小老百姓,却没有什么看不起的,甚至一些落地秀才童生,觉得科考无望,也会报名加入。
虽然水利学院每一届毕业生,比起后世并不多,不过几百人而已。但是这两三届过后,直隶的职位与京城之内的职位,也都会被填满的。
这种改革,即便杨溥不提,朱祁镇也要说的。毕竟养出这么多人,朱祁镇就是要用的。不会不给水利学堂的学生找岗位的。
只是朱祁镇心中藏着很深的算计,觉得文官们一定会反对这些人的任职,却不想今天看杨溥的表现,似乎杨溥并不介意用这些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