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朱祁镇的惧意
正统十一年春。
刘定之一到京师,朱祁镇就立即召见了他。先没有问他盐政的事情,而是将郭登的密折全部拿出来,让刘定之看。
朱祁镇问道:“郭登说,你劝他留些分寸?看看,这福建的情况,是可以留分寸的吗?”
刘定之说道:“臣现在还是这样认为,真因为福建卫所如此,才更要留下分寸。陛下臣说一句不客气的话,除却九边西南之外,天下所有的卫所大体都是这样的,不过是大同而小异,这么大的盖子,陛下敢掀开吗?”
朱祁镇愣了好一阵子,摇摇头说道:“朕不敢。”
是啊,朱祁镇即便是九五之尊,面对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敢做。
天下间三百多卫所,满编的卫所有吗?朱祁镇都不敢说有,或许有几个满编的大概是朱祁镇的亲军卫了。
这一件事情闹开会怎么样?
朝廷处理不处理?
不处理话,朝廷的威信往哪里放,处理吧,怎么处理,难道将这一大批卫所官员都给处置了。
且不说将人逼到底,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
虽然这些卫所不堪战了的,但是还是大明朝的武力,他们闹出事来,能直接动摇朝廷权威。
而今瓦刺在侧,朱祁镇敢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吗?
即便是这些卫所官员都是大明的忠实臣子,对朝廷忠心耿耿,忠心到朝廷剥夺他们的家产(主要是他们侵占卫所的土地)也不会造反的地步。
但是朱祁镇一时间从哪里找那么多军官来弥补缺口,凭借武学学生,不要忘记了,即便是武学学生也是根植在这个体系之上的。
朱祁镇对此很早很早就有预料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在其他事情之上,朱祁镇可以一件件事情给办下来,唯独在这一件事情,从来雷声大雨点小,不,连雷声都不敢有。
实在是这问题太棘手了。
棘手到,朱祁镇知道怎么开场,却想不到该怎么收场的地步。
卫所制度最大的问题,就在土地分配之上,而土地分配这个问题,又太敏感了。国家说是国家,对很多军官来说,他们家族两代人都这样占着,就是他们的了。
不解决这个问题,卫所制根本不能重振,要解决这个问题,非动刀子不可,不是平叛,就是大案。
但是两者而今都不能办。
这卫所的田产账册在明代后期就不存在兵部账册之中,占据朝廷八分之一耕地的卫所土地,就这样不明不
白的消失在政府数据之中了。
历代皇帝都当做不知道,就知道这个问题有多棘手了,棘手到所有皇帝都不愿意正面解决的地步。
而今朱祁镇仅仅是试探的捅了一下,就发现问题比他想象的更严重,更棘手。朱祁镇只能放弃现在解决,将这一件事情给拖下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皇帝也为不得快意事。
刘定之说道:“郭将军所上都是密折,想来也是这个原因。陛下深知其意,而今不过是试一试微臣。”
朱祁镇其实是一口气无处宣泄而已。哪里有试一试刘定之的意思。不过刘定之这样说了,朱祁镇就此下坡吧。
这一口气出了,朱祁镇就准备为郭登善后了,决定明日与杨溥,张辅沟通一下,并追封战死在叶留宗之乱的福建军官。
不管他们是笨蛋还是白痴,是跌死而撞死,凡是战死在叶留宗之乱的官员,一律加厚抚恤。追加身后功名。
这就是表明朝廷的态度。
福建仅仅是一个例而已。
关于福建卫所的所有消息,在朝中都要被淹了。希望天下之间,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或许是杨溥与张辅所希望的吧。”朱祁镇心中苦笑道。他平息情绪,说道:“福建盐运司似乎有不少盐卖给了海商,这些海商都是买到了什么地步?”
刘定之这才吸了一口气,心放在肚子里,他刚刚在朱祁镇面前说那些话,心中也是很忐忑的。
不过他猜中了朱祁镇的心思。
朱祁镇对于在自己面前说话,实话实说的人,即便是说得有些难听,他也不会怪罪。对于有些粉饰太平的话,朱祁镇也不在意,但是他讨厌,不肯说实话,连假话都说不圆的人。
这纯粹是能力问题。办事办不好,连漂亮话都说不好,要你何用?
所以刘定之就在朱祁镇面前扮演耿直的角色,看来效果不错。
刘定之说道:“臣细细问过了,主要是朝鲜,日本,越南三国。”
朱祁镇说道:“这三国不产盐吗?”
刘定之说道:“臣打听过,三国都产盐,但是产盐不多,以至于盐价很高,以至于日本举国淡食。而朝鲜百姓以腌菜为食,不敢用盐。”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就是多收两个省的盐税了。”他又问道:“除却这三国之外,其他各地盐能不能卖出去?”
刘定之说道:“臣也问过,只是海商觉得盐价有些高,并不划算。”
朱祁镇说道:“你
是按什么价给他们的。”
刘定之说道:“就是福建本地盐价,乃是朝廷定得最低盐价,臣不敢违背朝廷旨意。”
朱祁镇想起来,周忱制定盐法的时候,为了保证盐税制定了最低盐价,为了确保百姓能吃上盐,也制定了最高盐价。
但是即便最低盐价,朝廷也是能保证利润空间的。而改为晒盐法之后,利润空间只会更大。
也就是说,还有降价的空间的。
朱祁镇呼吸微微急促一些,似乎看见大明海商可以在海外大量销售食盐,让海外各国给朝廷交盐税。
朱祁镇决定在厚往薄来的朝贡贸易之中,将盐列入其中。
即便是瓦刺愿意用马换盐的话,他也答应。
只是朱祁镇现在并不知道,其实瓦刺是盐湖的,他们可以自己产盐。当然了,如果盐能便宜到让瓦刺人觉得自己开采不划算也行。
只是这就是一个大工业生产的价格了,却不知道大明的盐业能不能达到了。
朱祁镇说道:“晒盐法的事情,你整理一下,这几日何文渊就来京叙职了。你与他好好谈谈,这一件事情,今后就交给他去做了。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刘定之眼睛微微一颤,心中暗暗揣摩自己又会有什么新差事。说道:“微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你不想知道,朕要你做什么事情?”
刘定之说道:“不管陛下交代臣做什么事情,臣一定做好。”
“好。”朱祁镇说道:“宫里一些事情可以做,但是负责具体事务,他们总是做不好的,朕准备将宫中一些厂矿都集中起来,成立一个衙门,就叫少府吧,今后宫中所有厂矿都由你来负责。”
刘定之一听了,脸色就绷不住了,说道:“宫中。”
朱祁镇忽然起了戏谑之意,说道:“对,你进宫吧。”
刘定之一时间大汗淋漓,张口结舌,说道:“陛下----,臣------”
刘定之怎么说也是一个状元,怎么肯入宫?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居然说不出囫囵话来。
朱祁镇说道:“放心,只是让你掌管少府而已,少府的衙门,朕已经准备好了,与光禄寺在一起,不是让你进后宫。”
“你是朕的肱骨之臣,朕怎么肯这做。”
光禄寺虽然在宫城之中,但是在皇城之外,就在每天文官上朝的路边。并不是什么后宫禁地。
刘定之这才松了一气,随即立即说道:“陛下如此,有失天子之尊。”
第九十三章 武器生产体系
朱祁镇心中憋屈的很,他做事向来对照古今明君,从来不多做有失皇帝身份的事情,今天这个玩笑,好像能将心中郁闷之气发泄一点。
朱祁镇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差事,你做不做?”
刘定之说道:“陛下有命,臣岂敢推托,只是不知道陛下想将事做到什么地步?”
朱祁镇说道:“首先,银矿与铜矿都是铸币所需,决计不能短了去。所以,朕第一个要求,就是这今后金银只能多不能少,第二,就是叶留宗这样的事情,不许再出现第二次了。凡是在外的矿监,都归你名下,用人由你,可以不在宫里挑选。只要将事情做好就行了。”
“想去想想,给朕一个章程。”
刘定之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这是其一。”
“你刚刚到京师,或许不知道关东的情况,海西不太平。”
朱祁镇一示意,立即小太监,从一边的书架之上,抽出一封文书,双手递给了刘定之。
刘定之一看,这并不是谁的文书,而是瓦刺从去年下半年到去年年底所有动静。
细细看来,却是也先已经整合好奴儿干各方,不,在瓦刺称作辽阳行省。
想想辽阳还在大明的手中,但瓦刺却这样称呼,其心思简直是不假隐瞒了。
而最后一条消息,不是别的,乃是锦衣卫多方汇总,推测今年,也就是正统十一年瓦刺会对海西动兵了。
因为很多女真部落已经得到了风声。
朱祁镇见刘定之看完,说道:“瓦刺与朝廷的大战,就这几年之间了。朕从去年之后,多次拨款修建边墙,增加军饷,整顿九边军务,但是依旧不是很放心的,最不放心的却是军中武器。”
朱祁镇一伸手,就有人拿着长刀,长枪,圆盾,弓箭,弓弩,火门枪,鸳鸯战袄。
朱祁镇让一个太监架着,伸手从腰间拔剑,一剑劈下去,叮当一声,长刀上半截被朱祁镇手中的长剑削断了。之后的长枪,圆盾,都是如此,而鸳鸯战袄之后的铁丝也单薄的很,被朱祁镇一剑刺透。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朕手中这柄长剑,乃是取西域乌兹钢,千锤百炼而成的,比古代所谓干将莫邪也不差多少。”
“但是朕更知道,敢摆在朕面前的样品,也是层层选上来的。但是即便如此,这些东西,在这柄长剑之下,也是不堪一击,寻常士卒所用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
刘定之见状一时间有些呆滞。
刘定之毕竟在平定叶留宗之乱时走访过军营,对很多事情都还是知道一点,就好像鸳鸯战袄一样,也不是每一个士卒都能穿得起的。
而鸳鸯战袄更多是防箭矢,真正冲阵的还是铁甲。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朱祁镇的怀疑不能说错,最少就南方卫所的兵备来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他觉得朱祁镇想法明明是有问题的,但是结果却是正确的。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祁镇说道:“所以,这一件事情,朕就交给你了,大内所有的兵器火器厂,全部调给你了,连遵化铁厂也交给你了。”
“记着我之前给说过的。”
“朕要得是如晒盐法一般,一条完整的分工流程。能够大规模生产。”
遵化的铁,北京的煤,再加上供应大明一百多万军队的武器,足够构成一个庞大的武器生产体系了。
他想将晒盐法之中的成功经验,推广到更多的地方去,一来也是为了朝廷大战做准备。一条龙的武器生产体系,能压低朝廷的生存成本。
如果刘定之真能做成的话。那么朱祁镇就准备将兵部兵器厂,乃至大明各级卫所打造兵器的权限给收缴上来。
朱祁镇越研究越觉得,他对卫所这种军事单位难以下手的原因,就是每一个卫所看似很小,但是却是一个独立的生产战斗单位,不管是粮食生产还是兵器打造,都可以做。
这也是他削权计划的一部分。
这一个计划也顺应很多将士之心的,各卫所打造的武器质量太差了。士卒都不想用,而且五花八门的打造单位,也造成了武器生产质量的参差不齐。
下面已经怨声载道,当然了,九边京营这些一线部队感受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武器都是兵部与大内打造的。
虽然在朱祁镇看来,兵部与大内造的兵器,节操也不太高的。
但毕竟各级勋贵还掌实权,他们是要出兵打仗了,真要出了问题,你看成国公他们会不会大闹兵部大堂,将几个兵部官员的乌纱帽给摘了。
朱祁镇想培育出来一个工业体系,现在打仗用,将来不打仗了,大量廉价的钢铁也可以卖给民间了。
虽然大明民间冶铁业也很兴旺,但是在朱祁镇看来,铁价还是太高了。大量廉价工业品,才能惠及百姓。
朱祁镇其实对工业发展带来的产能,虽然看重,却放在第二位了。因为他发现一个事
实,那就是他即便一辈子推进工业发展,到他死,大明的工业产能也超过农业产能。
农业永远是大明的根本,朱祁镇根看重工业对农业的反哺效应。
更廉价的盐。减轻农民负担,更廉价的铁,可以减轻百姓铁制农具的负担,还能让大明进行更大规模的基建,比如水利工程。
刘定之也知道这一件事关重大,更明白,朱祁镇从登基以来,恨不得在脑门之上写着瓦刺两个字。
任何事情凡是与瓦刺有关,朱祁镇都十分重视。
所以,他明白这一件事情做好了,他的前途自然是一片大好,是国家功臣,甚至可以提前进入部堂一级,成为国家功臣,而做不好。正不管他之前有多少功劳,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只是刘定之心中唯一有些不舒服的事情,那就是作为一个儒臣,一个状元。刘定之给自己的定位,可不是一直负责这些工匠的事务。而看样子,皇帝想将他一直按在这样的事务之上了。
在刘定之看来,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心中暗道:“是时候找一个替手了。”
朱祁镇有叮嘱了一番。刘定之就展开了自己的工作。
他首先视察了遵化铁厂,又视察了大内的兵工厂,乃是火器厂,火药厂等等。大半个月的时间之内,将整个体系都走了一个遍。
而矿监的问题,刘定之想放到一边了。
原因很简单了,那就是矿监在外地。他虽然看过宫中的文书,但问题这些文书能说明什么,他必定要派人是视察。
宫中的内官,他是一个也不想用。但是代替内官的人选从什么地方来?正是从各兵工厂之中选拔了。
毕竟单单是一个遵化铁厂就有一千多户,五千多工匠。加上各个厂子里面,刘定之直接管辖的人员,超过了二三万人之多。
多为壮丁。
他一边整顿这些人,一边从里面选出不人才来,然后派出去代替内官镇守各矿。当然了刘定之也要视察几个大矿,看看根结在什么地方,也好对症下药。
对刘定之来说,这不是一篇小文章。
有周忱的榜样在前,刘定之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皇帝的赏识。
刘定之在忙活的时候,开春之计,瓦刺的动机也确定了。在冰雪融化之后,也先再次来到了肇州,开始策划对海西镇的进攻了。
大明对奴儿干几十年的经营也不是白给的。虽然而今也先占上风,但是消息总是能传出来的。
第九十四章 成国公反制计划
武英殿外,春雨潺潺,湿气扑面而来,让人有一种清爽的感觉
只是大殿之中的气氛,却一片凝重。
朱祁镇说道:“锦衣卫消息,开春之后,瓦刺大规矩进攻海西镇已经是确定的事实了。朝廷该怎么应对?英国公,你说说。”
英国公张辅咳嗽两声说道:“而今海西镇城池已经修建好了,有三万士卒,缘海相接,存粮有二十万石,紧急的时候可以派人绕道朝鲜接应。又有焦礼,石亨,亦失哈,等良臣名将镇守,臣以为海西镇固如金汤,坚不可摧。纵然瓦刺有十万来攻,臣也不觉得他能拿得下。”
这些朱祁镇自然是知道的。
甚至朱祁镇一手布置的。
在去年腊月知道,瓦刺有可能进攻海西镇,朱祁镇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虽然冬天大雪封山,也封了海西港,但是依旧想办法运进去一些东西,海西的粮草物资足够支撑到正统十三年。
也就是一场历经两年的围城战斗能抗得住。
但是朱祁镇要问的不仅仅是海西镇之战,还有对瓦刺的态度。
毕竟之前瓦刺攻打关西七卫,那里还可以说不是朝廷直辖的地方,打奴儿干,上面还扯着一张皮,如果单单从朝贡名单上看,大明的奴儿干都司还在。
照样来朝贡。仿佛每一个人都是大明的忠实臣子。
朱祁镇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张辅。
张辅满头白发的头颅微微一低,避开朱祁镇的眼神,说道:“臣以为瓦刺不单单是攻打海西,他的目的其实是朝鲜。”
“一旦朝鲜倒向瓦刺,那么辽东就危险了。”
朱祁镇没有从这方面想过,而今听张辅一说,心中一凛。
他从来不觉得朝鲜是大明的忠实臣属,大明与朝鲜之间的矛盾朱祁镇也是很清楚,只是他并不觉得这一点矛盾就会让朝鲜倒向瓦刺。
毕竟臣服大明,大明对他们没有所求,甚至还能通过朝贡贸易搞一些钱,而臣服瓦刺,就要出大量金银物资供奉。更不要说从瓦刺沾到便宜。
更不要说,从地缘政治开来,从海西这个进攻窗口进攻朝鲜,都是最难走的山路,根本不利于大军的展开。
很容易被大明截断后路。
朱祁镇觉得瓦刺对朝鲜即便是动武,也是小规模的。
这一件事情自然是需要注意,但是却不要太担心。
朱祁镇不相信,张辅不明白他想从张辅口中得到什么,是与瓦刺的
战和。
瓦刺就已经如此挑衅。难道朝廷就只能坐视瓦刺一步步壮大,非到了瓦刺扣边,才与瓦刺撕破脸不成。
“陛下,臣以为瓦刺如此咄咄逼人,实在可恶,臣以为当给瓦刺一个教训。”成国公忽然说话,给英国公解了围。
朱祁镇听了,说道:“成国公有何良策?”
成国公说道:“既然瓦刺出兵东北,臣请甘肃镇出兵,收复关西七卫。”
朱祁镇听了眼睛一亮,说道:“这个办法不错。”
此刻朱祁镇才觉得,成国公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最少他也是跟着太宗皇帝打过仗的。能力还是有的。
瓦刺看似庞大,但是其实真正占据军力优势的是朝廷。
朝廷三百万大军虽然水分不少,但足以将瓦刺兵马给压过了。
瓦刺主力在东北,甘肃镇纠集两三万人马去攻关西七卫,却也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朱祁镇沉思片刻说道:“成国公以为谁可为主将?”
成国公说道:“定西伯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臣听闻定西伯最近身体欠安。他毕竟年纪大了,臣以为任礼最为合适。”
朱祁镇听了也无话可说。
无他,蒋贵年近八十了,一员老将而今真是不行了。朱祁镇心中暗暗可惜,天不假年,否则几年后与瓦刺大战,蒋贵定然有能力独领一路人马的。
朱祁镇说道:“就召定西伯回京,让任礼镇守甘肃吧。”
任礼作为蒋贵的副将,还是可以信任的。而今没有瓦刺的支持,单单凭借关西七卫是对抗不了朝廷的。
朱祁镇想了想,问道:“任礼何在?”
成国公说道:“就在京营之中。”
朱祁镇说道:“叫他过来。”
“是。”立即有人下去请任礼。但是任礼从京营过来,还是要一段时间的。朱祁镇说道:“英国公配朕走走。”
英国公立即说道:“臣遵旨。”
武英殿院子没有什么花卉,只有几颗参天的老松,在红墙金瓦衬托之下,倒是显得庄严肃穆,再加上时不时的鸟叫之声,淅淅沥沥的春雨,更是有几分幽静之色。
朱祁镇走在前面,张辅走在后面。
朱祁镇说道:“国公乃是先帝托孤重臣,国家柱石之臣,朕信得过国公,朕今日就问一句话,朝廷大军,真的没有在关外打败瓦刺的能力吗?”
“这里是私下谈,出你之口,入朕之耳,也没有史官在,卿就说句实话吧。”
张辅说道:“臣若
领兵,破瓦刺当无大碍,但其他人领兵胜负在五五之数。只是破瓦刺易,灭瓦刺难,老臣随太宗皇帝多次出关,自然知道草原地形,纵横数万历,了无边际。朝廷破瓦刺十次,瓦刺一败之后,不过数年,就会复起,但是朝廷精骑数量却不多,一旦折损在草原,后果就不堪设想。”
“在草原征战,则百弊在我,在边墙大战,在百弊在敌。”
“臣非老迈怯弱,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老臣愿意带京营出塞,但是这种胜利对朝廷有意义吗?”
朱祁镇说道:“海西镇所在,可不是草原之上。难道就不能重创瓦刺吗?”
张辅说道:“臣以为瓦刺不会与朝廷撕破脸,故而这一次打海西的决计不是瓦刺。”
朱祁镇说道:“不管是女真,还是兀良哈,这有区别吗?”
张辅说道:“有区别,区别就是何时打。”
“臣老矣,日薄西山,恐怕食不得明年新麦,有肺腑之言呈上。”
朱祁镇说道:“国公请讲。”
张辅说道:“陛下承太祖太宗之业,继先帝之遗志,登基以来,未尝有一日怠政,天下在陛下手中,蒸蒸日上,修水利,河北百姓得其安堵,征麓川,西南土司惮于天威,清盐税,府库之用不绝,修驰道,罢百姓转运之苦。如此万端,即便是古之明君,亦不可为之。”
“瓦刺虽强,不过手下败将。陛下富有春秋,何必急于此事。与瓦刺战和与否,从来不在瓦刺,而在陛下。”
“陛下觉得准备足够了,即便瓦刺百依百顺,朝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陛下觉得准备不足够?则岂能因怒而动师?”
“故而,礼乐征伐自天子出,陛下何必问臣?”
朱祁镇听了张辅的话,心中一愣。忽然想道:“我其实被历史局限住了。”
因为有土木堡之变,他一直在纠结着与瓦刺开战的时间点,而正统十四年这个时间点,在他心中反复出现。
一时间,让他有一种开战最后时期就是正统十四年的感觉。
但是他忘记了,作为九五之尊,真正决战日期,其实他可以确定的。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
朱祁镇此刻才想起孙子兵法之中的文字,以张辅之言,在草原决战,就是不可胜在敌,而边墙决胜,就是不可胜在我。
虽然朱祁镇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很有道理。
第九十五章 任礼出镇甘肃
任礼来的很快。
他身上披着春雨打湿的痕迹,闯进武英殿之中。
见朱祁镇与张辅过来,立即行礼道:“臣任礼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任将军请起,坐。”
任礼当即坐下来。
朱祁镇说道:“将军之前作为定西伯的副将,久在甘肃,关西七卫的清理,你了解吗?”
在平定阿岱汗之战,任礼是与蒋贵一起出兵的,但是很遗憾,蒋贵得了头筹,封了伯爵,而任礼却两手空空。
当然,也不能说两手空空。
当时的情况,朝廷自然是赏赐过的。但是问题是,蒋贵封爵了,任礼没有封爵,即便是再多的赏赐,也会觉得是两手空空。
所以他投奔了成国公,参与了征讨兀良哈一战,也有战功,但是比起几个大将,却是少了不少。
他本来也没有指望封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朝廷这一次出手大方,但问题是即便再大方,也没有落到他身上。
如果朱祁镇多封一个伯爵,那么这个伯爵一定是任礼的。
任礼立即说道:“臣对关西七卫情况,很是了解,臣知道这两年,瓦刺对关西七卫剥削甚酷,好几个卫所,都有了内迁之心。”
朱祁镇一听,大喜说道:“哦,那么朕派你带兵出兵关西七卫,能不能收复关西七卫?”
任礼说道:“陛下,哈密卫情况特殊,臣听说,瓦刺担心哈密卫反复,已经近迁哈密王一族到了漠北。”
“又派精骑驻扎哈密,再加上哈密城池坚固,有西北援兵,以甘肃镇的人马,估计是攻不下来的。”
朱祁镇被任礼提醒,才隐隐约约有这个印象。
毕竟朱祁镇也没有过目不望的本领,他每天过目的文件太多了。只觉得有这一件事情。知道是瓦刺加强哈密防务的一种行为。
关西七位,最重要的就是哈密。
哈密控制了朝廷与西域的咽喉之地。卡住这里,西域与朝廷的贸易都要从瓦刺手中过一遍。
朱祁镇说道:“除却关西七卫如何?”
如果朱祁镇对西域有想法,那么哈密是最为重要不过的地方了,但是朱祁镇现在瓦刺都没有干掉,自然没有心思放在西域。
因为北京的原因,也确定了,大明与草原的战争,更注重在东方,而不是如汉唐一般放在西方。
所以在对瓦刺的战争之中,哈密是可有可无的,除非朝廷能将瓦刺逼得退回西域,这哈密的重要性才能凸显出来。
朱祁镇被
张辅劝说,而今与瓦刺作战之心甚坚,但是是心思却放平和多了。
所以,出击关西七卫,在朱祁镇看来,最大的利益乃是政治与战略上的利益,对瓦刺还以颜色,并牵扯瓦刺大军在东方的精力。
所以,一场胜仗就足够了。
至于能不能打下哈密就重要了。
任礼说道:“臣敢立军令状,关西七卫除却哈密之外,臣能尽破之。”
朱祁镇说道:“将军准备怎么做?”
任礼说道:“臣自然向六卫宣布朝廷恩泽,允其内迁,愿意内迁的自然是大明的忠臣,不愿意内迁的,自然是大明的敌人。”
朱祁镇说道:“对大明的敌人准备怎么办?”
任礼说道:“杀其壮丁,焚其草场,让哈密到嘉峪关,尽为流沙,再无人烟。”
朱祁镇心中有不忍之意,但是这不忍之意,在心中也不过是一闪而过。
他一来不忍如此残忍的举动,二来也是不忍甘肃已经非常恶化的自然环境。
只是这些对朱祁镇都是妇人之仁,草原各部骚扰边境的时候,从来没有顾惜过大明百姓的性命。至于甘肃的生态环境虽然脆弱,但是人命却是更重要的。
让哈密到嘉峪关之间没有了草场,对甘肃防御压力就减轻了不少。
朱祁镇说道:“好,只要将军能够做到,朕许你一个伯爵。”
任礼大喜过望,说道:“臣谢陛下。”
这一件事情敲定之后,朱祁镇看外面的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阳光已经投射下来了,地面微微湿润,空气正好。
朱祁镇说道:“今日诸位都在,正好与朕去一处地方。”
朱祁镇出了皇宫,不多时就来到了军械厂。
其实这原本是火器厂的地方,不过被刘定之大刀阔斧的改建了。已经变成了一个冷兵器火器都生产的军械厂了。
“臣刘定之拜见陛下。”刘定之听说朱祁镇来了,立即出来迎接。
朱祁镇说道:“免礼,你忙活了一个多月了,朕今日来看看情况如何。”
刘定之说道:“陛下的里面的环境-----”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有什么不好的,朕也不是娇生惯养的。”
朱祁镇很快就被打脸了。
在工坊之中,朱祁镇感到了一阵燥热之意,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夏天,刚刚那一点惬意之感,顿时烟消云散了。
片刻之间,朱祁镇大汗淋漓,连衣服都湿透了。
却见作坊之中,一个个火炉密集的立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工匠,都在
这里叮叮当当敲击着通红的铁块。
刘定之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陛下不来,臣也要给陛下说了。臣想将这作坊都搬到城外去。这里施展不开。”
朱祁镇说道:“却是为何?”
他们两人的谈话,夹杂在无数叮叮当当敲击之声中,必须声音大一点才能传出去。
刘定之说道:“这里工匠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以锤击铁,寻常刀剑,最少要敲击千下,而造火铳管,更是要数千下。”
“臣即便再分工,这事情也免不了的。于是臣想借用水利,只是城中没有河道,只能搬到城外去了,臣看重城南水利学院那一片就不错。”
朱祁镇顺着刘定之所指,大致扫了一眼。刘定之已经将刀剑铸造的流程给细分下来了,每一个部门负责一个流程,从头到尾出来,就是带着刀鞘的长刀了。
前半段火炉太多,热气蒸腾,朱祁镇不敢久待,但是到了后面却是打造刀柄,刀鞘的地方,朱祁镇就可以多看两眼了。
朱祁镇看到这些木制刀鞘,还是工匠们手工打造,就给刘定之描写了一下车床的样式,刘定之说道:“陛下英明,臣怎么没有想到啊。”
朱祁镇还洋洋得意,忽然看见一个被草席盖住的东西,却见这东西与木工车床差不多,只能没有那么多机械化,还停留在最简单的应用上。
刘定之见状有些讪讪说道:“这是端木瑞所发明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用,臣准备搬到城南再启用的。”
“端木瑞?”朱祁镇反问道。
刘定之说道:“就是端木家当代家主,被陛下赐五经博士。”
朱祁镇忽然想起来了,他当今造的伪书《端木子》,已经被刘定之数次删定,终于定稿了。
里面就是朱祁镇在经济学之上的浅薄的认知,比如财富是如何产生,分工合作,大工厂生产的总则,还有发行货币的一些原则等等。
朱祁镇仅仅出了一些概念,刘定之在这些概念之下,延伸发展,并在试图在儒家的话语权之中,对这些概念自圆其说。
朱祁镇看来,都很有新鲜感。
这本书虽然还没有大白于天下,但是已经是端木家所献之书,藏于大内,文渊阁里面就有一本。
而如果有人查档案的话,就会发现这一本书在永乐年间就已经藏在宫中了。
决计能伪造一系列传承。
为了让端木家配合,自然给端木家一点好处了。这五经博士官虽然不大,但都是朝廷对圣人子弟认可,一般来说都是世袭罔顾的,就如孟子之后,世世代代都有这个头衔。
第九十六章 军工的发展
虽然比不上孔子之后,但也算是世世代代的铁饭碗。
端木家早就没落了,自然是愿意了。即便明知道这是伪书,端木家也将当当做家学来学,端木瑞作为端木家当代家主,年纪也不大,不过二十几岁,在《端木子》上下最下功夫,即便刘定之在福建的时候,也时时刻刻写信请教。
故而刘定之当上少府丞的时候,觉得手下缺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端木瑞。
于是端木瑞就成为了这一所军械厂的执掌者。
如果不是皇帝来了,刘定之平常时间并不在这里。
朱祁镇点点头,似乎忘记了刚刚的尴尬,将端木瑞这三个字,记在心中。在朱祁镇看来,每一个精通这种大工业生产分工流程的人,都值得朱祁镇记住。
虽然而今仅仅是一个雏形而已。
朱祁镇对英国公说道:“国公觉得怎么样?”
英国公说道:“臣能看看这刀吗?”
朱祁镇说道:“国公请看。”
英国公张辅行了一礼,退后了好几步,才拿出一柄带鞘长刀,拔出一看。张辅之所以后退,就是要远离皇帝,否则即便皇帝允许了,君前露刃的罪名,也是可大可小的。
英国公用手指一弹,侧耳听刀鸣之声。说道:“陛下,这里的长刀在军中称不得上品。但却是合格的。”
朱祁镇也抽出一柄长刀,他就比英国公差远了。
英国公身经百战,这兵器都是吃饭的家伙,只需两三下,就看出其中端倪来,但是朱祁镇非用刀对砍,才知道谁高谁坏。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这里面有些瑕疵还可改正,你难道没有看出来,这生产速度如何?”
朱祁镇对此并不意外。
之前大明兵器每一件出自一个人之手,还有工匠留名出了事情能找到负责人。一个人通体打造下来,熟练了,水平自然好。
但是而今工序分开,时间又短,不同的手艺撞在一起,彼此配合也是有些问题的。质量稍稍差一点,也是可以想象的。
张辅说道:“陛下所言甚是。”
朱祁镇看出来,张辅并没有多少触动。
即便快一点,如果对于军队现役兵器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朱祁镇指望张辅能露出什么样的神色。
朱祁镇心中暗道:“等机器隆隆开启的时候,你就知道它虽然还是一个雏形,伟力却有多巨大。”
朱祁镇问刘定之说道:“你准备将这作坊搬到城南?”
刘定之说道:“正是,臣准备借助卢沟河上的水利,锤击。从此就省了工匠人力,而且可以昼夜不停。”
“其实臣有一个想法?可否将这作坊放在遵化。卢沟河上情形复杂,很多河道都被人占据了,但是遵化潮河之上,却少有人家,而且与遵化铁矿相连,兼有煤矿,省了转运之力。”
朱祁镇自然知道,在遵化生产有多少便利,但是朱祁镇想了想,还是否决了。说道:“且在城南吧。”
因为朱祁镇还记得正统十四年,也先兵临城下。
虽然朱祁镇觉得这个时空这一件事情,一定是不会发生的,但是万一发生了?
在这遵化的军械厂岂不资敌了。
如果抢了一些兵器还好,将这些工匠抢过去了,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在城南就不一样了。
距离北京城不过十几里,撤退的时候也好撤退。
即便如此朱祁镇心中也不是太放心的,暗道:“朕是不是应该在城南建立一个卫星城了。”
水利学堂建立在城外,在水利学堂附近已经有不少人家居住了,如果再将这工坊放在哪里,朱祁镇就可以看见,一个人口聚集区,迅速的崛起。
不过,这都是比较远的事情了。
朱祁镇说道:“朕看这些工匠不错,你是怎么做的?”
朱祁镇虽然没有来过,但是也听人说过,这些工匠一个贪官衣衫褴褛,瘦骨嶙嶙,形同乞丐。即便嫁娶也只能工匠之中互相嫁娶。
不是他们抱团,而是好人家都不嫁给他们的。
今日看来,看上去有些虚弱,但是一个个精神头很好,工作也很卖力。
刘定之说道:“臣不过承王荆公故智而已。”
“哦。”朱祁镇说道:“是什么办法?”
“免役法。”刘定之说道:“臣查看过,厂中的工匠分为两类,一类是北京本地,他们多是太宗皇帝迁到京师的,在北京城中落脚了,还有一批是外地的,或一年服役数月,或数年服役一年。”
“臣将外地的工匠的差役免了,让他们每年根据差役大小出银子,分给北京本地工匠,让他们常年在工厂做工。”
“如此一来,每人所的的银子,足以养家糊口。他们自然乐意了。”
“臣还根据每月的产量逃出一笔银子来,奖赏做的最多的人。才有今日的样子。”
朱祁镇听了之后,他第一个所想的,就是将外地工匠的免役银给免除了。
因为他们已经够苦了,朱祁镇听说过太多的工匠,为了上京服
役,卖儿卖女的惨剧,而且工匠的免役钱才多少钱。
朱祁镇在宫中省出来一点,就足够了。
但是他很快就压制了自己的想法,因为给人好处也是一门学问,要一点一点的来,这样一来他们才会感激。
如果一下子给完了,效果反而不好。
这就是人心,而皇帝面对最多的就是人心。
朱祁镇说道:“不错,这有什么地方需要朕解决吗?”
刘定之说道:“陛下真有一事需要陛下厘定。”
朱祁镇说道:“说说。”
刘定之说道:“就是度量衡,虽然各地都有官斗,但是官斗与官斗之间也是有差距,而且营造尺与量布尺各有不同,如此一来,就很不好办。”
“臣发现,要想分工便利,就要有两点,一是多用机械,二是要度量衡精准,否则就会拼不道一起去。”
“这刀剑之类还是简单,户部一直在造的驰道马车,如果度量衡不统一,根本不能如此分工,只是这一件事情,却不是人臣所能为,定要天子定夺。”
朱祁镇心中感慨,觉得很多事情,并非古人不知道,而是政治资源不倾斜而已,只要政治资源倾斜,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
其实在朱祁镇看过钦天监之后,就不相信中国人在机械上的潜力,因为贝琳向朱祁镇呈现了一套水运天象仪。
其中精巧设计,已经到了朱祁镇几乎看不懂的地步。
更是被贝琳讹诈走了每年三万两的经费,重建水运天象仪。
而在度量衡上,并非朝廷没有一套度量衡,而是农业社会所确定的度量衡根本没有考虑过工业生产。
而且这度量衡说起来容易,修订起来并不容易。
为什么刘定之不敢动,因为这个关系到礼法。
就好像是秦用六,汉用五一样,其中道道,让朱祁镇都不大明白,但是他却知道这一件事情,非解决不可。
甚至这一件事情,只要做好了,其影响力要比而今瓦刺攻打海西这一件事情要大太多太多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
随即朱祁镇看了一眼身后的英国公,成国公,忽然有一种媚眼抛给诸看的感觉。他其实向给张辅展现一下他的准备,好让张辅有更多的信心。
但是张辅虽然觉得不错,但并不觉得这一件事情有多厉害,朱祁镇的目的根本没有达到。
朱祁镇说道:“朕回宫了,英国公今天也累了,就回府休息去吧。”
张辅说道:“臣遵旨。”
第九十七章 建州卫的处境
朱祁镇回宫之后,立即着手将各种尺子拿来看。
大体上有营造尺,裁衣尺,木工尺,等等,似乎每一个行当都他们自己内行的长度单位,比如金银匠与木匠他们所用的长度单位,决计是不一样。
如果从细节上来看,自然是一无是处。
但是朝廷并非没有在度量衡上面下功夫,最少在收税所用的斗,尺,升,石,这些这单位都有统一的标准。
大多是沿用前代,略有更张而已。
对于,很细节的东西,就是听民自便了。
因为你自己家里做活,朝廷没有必要,也懒得管。
朱祁镇想要做的就是统一所有度量衡,以一个基准为中心,确定所有度量衡,成为一个系统。
这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就难了。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工程。
确定一个基准就很难确定了。
现实之中常用的米的定义,就先是以地球的长度为标准,另外一个就是以光速为标准的。
朱祁镇也是受此启发,想出两个思路。
第一个思路,就是中国传统度量衡来源,也就是黄钟律管法。
这汉代的度量衡来历。
黄钟律管法,就是以不同的律管吹奏不同的音,而第一根律管就是九寸,古人发现,只要确定音高,这个律管的长度就是恒定的。
而这律管之中的容积,也是最基础的重量单位。
一切都度量衡都是基于声学的。
说实话,朱祁镇对这说法其实还存疑的。这个办法是否准确,也没有亲手试过。
不过,他将这一件事情让礼部来办。
倒不是为了重现汉制,而是建立一个基准。
比如大明用的最多的营造尺,虽然朝廷颁发了不少官尺到各地,怎么才能确定这个官尺长度是准备的。
如果在收税过程之中,度量衡即便有所误差,也是能用的,民不与官斗,吃亏也只能吃亏了。
但是在这大规模工业分工之中,那是一分一厘都不能差了。
现在加工的都是木头还好办,真差了一点,垫一个木片进去,但是今后多是铁制,难道再垫一个铁块进去。
汉代的办法就不错,只要能造出一个律管,确定音高,那么他的长度就是就九寸。
第二个思路,就是法国人的思路,米刚刚开始的定义,乃是赤道到北极点的千万分之一。大明天文学正造诣也差。
僧一行就测量过子午线线的长度。
也截取一个与大明度量衡比较接近的整数就行了。
这也是考虑到度量衡的更换问题。大明实行了这么多年的度量衡,一下子全部废除了,也不是好办法。
其实民国时候,所建立的度量衡,有市尺,公尺,市里,公里,这看似繁琐,其实核心也是一样的。
这一件事情,自然就交给钦天监了。
至于刘定之的问题,则命宫中,打造一批官尺,让各工厂暂时用着。、
毕竟因为工艺问题,即便是官尺与官尺之间,其实也是有小误差的,最少现存的明尺大多是对不上的。
这样近乎纯学术的问题,朱祁镇也只能抽时间就召贝琳还有胡濙来问问进度。
今年春节雨水不少,河北春耕一片大好,看上去丰收在望,但海西的战事的展开,却出乎朱祁镇预料之外。
这个意外,就出自一个关键人物,李满住身上。
建州卫。
而今的建州卫与之前的建州卫已经不一样了。
有了几分冷清之色。
因为之前作为这一带女真部落的首领的建州卫,已经呈现出种没落之态。
建州卫之所以,成为这一带女真部落的首领,不得不说一下建州卫的位置,他距离大明太近了,就在边墙之下。
这个地理位置给建州女真带来很大的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大明与女真各部之间的转口贸易。
从这上面建州女真获利不少。
其次才是建州女真兵强马壮,甚至到底是兵强马壮才能获得这一分利益,还是有了这一分利益才能兵强马壮,这两者之间,很难说得清楚。
但是自从海西镇建立之后,建州女真的处境就变了。
虽然从辽东到海西的陆路还是要经过建州卫的,但是给建州卫带来更多的是限制与拘束。大军屡屡过境,让下面的建州卫本身甚至知道了大明的实力,对李满住本身,却不大恭敬起来。
特别是凡察带着投奔海西卫,而今虽然仅仅是一个千户,但是在大明体系之中,凡察已经是一个自己人了。
而且在亦失哈的建议之下,凡察已经改掉了女真姓,改用汉姓了,就是将爱新觉罗改成了金姓。
所以在朝廷一切文书记载之中,都没有爱新觉罗凡察这个人,只有金凡察这个人。
也就是说,即便有一天金凡察立了大功,站在朱祁镇面前,朱祁镇也不会知道,这个人与爱新觉罗有什么关系了。
更不要说,海西卫的建立,大量粮食从海西卫上岸,一下子让海西卫成为这一带的经济,文化,政治
中心。
曾经要过建州卫一道手的商品,直接在海西卫开卖了。
建州卫的利益更是无法保证了。
亦失哈能建立起海西城,这其中商业利益也是无不小补。海西卫上上下下的军官都有分润,毕竟大家这么辛苦,来到这个蛮荒之地,不仅仅是为了朝廷那一点俸禄了。
所以李满住也知道,这方面的利益夺不回来了。
其实,单单是经济上的利益,还不足以让李满住背叛。
更多因素是政治上的。
夹在辽东与海西之间的建州卫,李满住本能的感到不舒服,他更知道,感到不舒服的不仅仅是他,亦失哈大概也不舒服。
虽然海西的根本,其实是在每年只能通航九个月的海路之上,因为大明开放海禁,甚至有一些民船愿意跑朝鲜,海西航线了。
海路越来越繁华的同时,亦失哈对陆路的加强从来没有放松过。
毕竟这些将领一辈子在陆地上打仗,对海路很不放心,更不要说,这海路一年有三个多月的封冻期。
虽然在封港期,在陆路上也是大雪封山,十分难行。但是亦失哈还是加强了,从海西到辽东之间的驿站。
要将驿站一个个都建立起城堡。
虽然每一个都不大,大概能驻扎五百人左右,供车队躲避。这一串城堡,大概五十里一个都建立在艰险之处牢牢的卡住辽东到海西的陆上交通,在李满住看来,就好像是一张网。
而他就是网里的鱼。
李满住被这种步步紧逼的紧迫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李满住之前,在这一带一呼百应,虽然只有万余人马,但是却能临时征召女真各部从征,拉起好几万人马,也不成问题。
在海西卫建立起来之后,这样的好事想都不要想了。
各地女真部落纷纷在海西投军,最精锐的人马,就成为石亨旗下的女真铁骑。
李满住时时刻刻感受到自己地位在动摇,却没有办法。
形势不由人。
如果没有瓦刺在木兰河卫之战,李满住心中有再多的心思,也不敢有一丝的动作,甚至他也向毛怜卫李忠学习。
想办法用建州卫的部众,给自己换一个荣华富贵。
但是瓦刺的出现,给了李满住更多选择。
一头吃惯肉的狼,只能可能心甘情愿当狗。在去年冬天,瓦刺使者就数次出没于建州卫之中。
李满住一直犹豫不绝,或者说不是犹豫不决,而是讨价还价。
而到了今天,李满住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九十八章 李满住的决断
“李大人,你已经没有选择空间了。”一个汉人模样的人说道:“淮王已经决定秋后出兵海西,距离而今不过三个月。”
“从现在开始,距离秋后越紧,朝廷给你开出的条件,只有再减少,真到了朝廷出兵的时候,就论不到你李大人开条件了。”
“你可要想明白了。”
这个人就是瓦刺的使者张宗周。
瓦刺,不,准确的来说是大元,是一批汉人效力的。他口中的朝廷,不是大明朝廷,而是大元朝廷。
李满住阴沉的脸坐在桌子之前。
这里光线很是阴寒,外面是阳光明媚,但他们谋于密室之内,却不敢有一丝泄露。
李满住心中无数念头冲突。
说实话,大明对建州女真还是不错的。没有大明的扶持,建州女真也不会有今日,更不要说与朝鲜的战争之中不落下风。
其实如果建州女真背后没有大明,朝鲜虽然国力不强,但是在而今这位朝鲜王的带领之下,将建州女真打趴下,也不是难事。
毕竟朝鲜再弱,也能拉出几十万大军,而建州女真有多少人力,李满住心里也不是没谱的。
“罢罢罢。”李满住眼睛之中凶光一闪过,心中暗道:“你不仁,不要怪我不义了。”
“淮王的条件没有变吧。”李满住说道。
张宗周说道:“淮王一言九鼎,只要大人能拿下海西城,大人就是我大元征东行省平章,封海西王。海西事务由大人做主,如果大人能拿下辽东朝鲜,这些领地,更是大人世袭枉顾。”
李满住说道:“就这些?”
张宗周说道:“如果大人向朝廷借兵,那么征东行省平章不变,只是大人就要向朝廷缴纳赋税了。”
李满住说道:“这都好说,只要淮王开口,征东行省要什么给什么,但是朝廷大军什么时候来海西?”
张宗周说道:“不,是兀良哈三部。”
李满住一听,说道:“淮王还不欲与南朝开战?”
张宗周说道:“两国大战岂同儿戏,放心,朝廷与南朝必有一战,朝廷不会将你卖给南朝的。只是一些脸上的东西而已。”
“好。”李满住虽然有些不满意,但是他已经下了决心与大明翻脸了。就不想回头了,说道:“什么时候发动?”
张宗周说道:“就看你的了。”
李满住思虑片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有些事情是瞒不过人
的,自然是越快越好。”
张宗周说道:“好,我这就向淮王汇报。”
李满住下定决心之后,就开始暗暗准备起来了。
正统十一年五月。
东北也迎来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光。
海西城之中,各地来的女真百姓熙熙攘攘的,其中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的蒙古商人。比起这汹涌而来的人口,海西城就显得有一些小了。
叮叮当当的驼铃之声,还有各种各样牲口的臭味,还有汉人操着女真口音的吆喝声,已经女真操着僵硬的辽东话,彼此相互辉映。
如果视线再远一点,就看见大大小小十几艘船从都停留在海西港的码头之上。
特别是其中最大一艘船,看上去巍峨如山,有七个桅杆,上面还加装火炮。这一艘船正式在朱祁镇的督促之下,新建造出来隶属海运总兵官王英麾下的运粮船,一次能运五千石粮食。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海西。
这还是因为海运已经承担了一部分漕运份额,大部分海船都要先运江南到天津的航向。也是朱祁镇得知瓦刺消息之后,紧急调配一些船只,从天津运输粮食到海西去。
总体来说,这一条航线不好走
最大的原因是不熟悉水情。
毕竟从海运路线从宋元到现在,几百年摸索出来的最佳航道,但是从天津到海西,前一段还好说,这是从山东到朝鲜的航行,这一道航线也很熟悉了。
但是绕过朝鲜半岛之后,就不属于大明水手熟悉的海域了。
海西港才开港不过数年,这数年根本不足以让人摸透大海的脾气。
所以,这一次才来一艘船,带有实验性质的,如果走通了,那么下一次来就是大批量运输了。
运过来的粮食,也不只是十万石了。
焦礼此刻就在码头上的一处酒楼之上,为王英接风洗尘。
王英作为海运总兵官自然知道要抱谁的大腿了。皇帝交代的事情,他能亲自去做,就亲自去做。
两人寒暄一阵子,王英感叹说道:“海西之繁华,不下内地。焦将军乃是治国之能臣。”王英这番话,半拍马屁,半是真的。
海西之繁华,与南方相比那是远远不如的,比起辽东都还差一些的。但是在短短数年之内,海西就有这种面貌,已经是难能可贵之极了。
焦礼说道:“这都是老公公的功劳,只是-----,哎-----”
王英也知道这老公公,就是说亦失哈。亦失哈在海西的
地位极隆,下面的将领都称呼老公公。
王英说道:“老公公的身子骨----”
焦礼说道:“已经缠绵病榻了,数次上书朝廷请求修养了,只是则瓦刺的动静,让陛下不放心,只能让老公公在海西修养。赐太医。”
“只是海西的情况,哪里能比得了北京吗?”
一想起亦失哈的身体,焦礼就一阵忧心。
王英也长叹一声,岔开话题,说道:“这一次,我过来,是奉陛下旨意转运二十万石粮食到海西,这一次只有五千石,却是用来探路的,下一次一口气转运二十万石粮食,海西的港口恐怕承载不下。”
焦礼说道:“请王总兵放心,我立即派人去修建。等总兵下一次,决计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王英说道:“也请焦将军放心,我这一次来,已经与朝鲜商议好了,就在朝鲜釜山港建立起驻地了。也就是说,不管你们海西打成什么样子,只要你海西港与海西城之间,这三里路不被敌人所夺,海西城之中各种物资粮草,就不会断绝。”
“徐大人已经常驻朝鲜了。”王英说道:“朝鲜王已经确定了,缓急之间,朝鲜也愿意开府库,支援海西,即便是从内地转运,一时间来不及,也决计不会断了海西的粮道。”
徐有贞为朝廷出使日本之后,回国复命。只是现在的日本,就处于在日本战国时代的前夜之中,各种混乱,即便徐有贞得到了日本足利家族的承诺,约束海盗,这一分承诺也没有多大的效用。
不过,他回去之后,倒是写一封详细的奏疏,将朝鲜与日本的情况一一说明了。
朱祁镇看了不少,对朝鲜王,日本足利家族多了不少了解,也同时给徐有贞打上了日本,朝鲜关系专家的头衔。
这一次为应对瓦刺对海西的进攻。
朝鲜是绕不开的一环,徐有贞干脆被朱祁镇打发常驻朝鲜,让朝鲜为海西提供物资,当然了,朝廷不会沾藩国的便宜,他所提供的东西,朝廷都会加一成给朝鲜。
无非就是朝鲜的地理优势,能够对海西的需求及时的反馈,而等从内地得到消息,再运到海西,黄花菜都凉了。
焦礼说道:“有总兵这一句话,我就放心多了,只要粮草不绝,这海西城,即便有十万人马来攻,也是固若金汤。”
焦礼正如王英说者话,有人忽然过来,在焦礼的耳朵边轻轻说了几句,焦礼的瞳孔一缩,随即恢复正常了,说道:“王总兵,我有急事,先走一步,王总兵且等着看上一场大戏吧。”
第九十九章 亦失哈最后的演出
焦礼回到海西都司衙门,直接向正堂而来。
亦失哈已经正襟危坐了。看上去精神抖擞一点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焦礼行礼之后。亦失哈一指让焦礼坐下。
焦礼到了,海西卫各级军官也都到齐了。
亦失哈声音有些干瘪,说道:“老夫这些天,卧病在床,就是等着这一天,之前大家都预计,瓦刺连年用兵,不说人困马乏,但也该养精蓄锐,所以今春夏之急,即便是海西也是酷热难耐,所以大家都觉得海西之战,应该在秋后。”
“我告诉大家,你们都错,而今兀良哈三部已经越过长白山,不出三日,就要兵临城下。”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陡然震惊。
他们都不相信。
原因很简单,瓦刺来攻的消息,他们早就知道了。自然要严厉布防了。
长白山以西不说了,但是长白山山上,长白山以东,遍布探马,哨骑,还有这些依附于朝廷的部落传递消息。
决计不会是兀良哈三部已经到了海西地界,他们还不知道。
亦失哈咳嗽两声,说道:“你们想,兀良哈只能可能来到了海西我们还不知道?那是因为有人替他遮掩。”
“李满住。”金凡察立即说道:“唯有李满住,只有他才能封锁我们的耳目。”
“不错。”亦失哈咳嗽两声,说道:“就是李满住想的倒是很美,却忘记了我亦失哈,可是没有死的。”
作为太宗时期就经营奴儿干都司的老臣,他最大资本就是对奴儿干都司的熟悉,即便是奴儿干都司很多女真人而今都投靠了瓦刺,但并不是说亦失哈就得不到消息了。
就了建州卫内部,亦失哈也是有关系的。
但是这关系,都是基于亦失哈本人。
这也是朱祁镇不放心,亦失哈离开海西的原因所在。
今日之事,李满住瞒住了所有人,独独逃不过亦失哈的双眼。
亦失哈说道:“焦礼。”
焦礼立即说道:“末将在。”
亦失哈说道:“今日封城大锁,凡是建州卫的人律下狱,如有反抗杀无赦。”
“是。”焦礼立即答应一声说道。
亦失哈说道:“石亨,石璟。”
石亨与石璟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亦失哈说道:“你们立即出城,一个去毛怜卫,一个去双城卫,带领人马撤到海西来,如果撤不到,就让他去海边,派船接应。”
“是。”两人答应下来,商议一下,石亨去双城卫,石璟去毛怜卫。
咚咚咚。海西卫城头的所有大鼓一起敲响,所有守城的士卒,听见了鼓声,立即开始关城门。
不管城内有多少人,也不管城外有多少人。
就在这个时候,靠近西门的一个客栈之中,忽然有数百人杀了出来,冲向城门。
焦礼既然有了准备,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夺门而出,立即有无数士卒手握火铳,列阵相对,一声令下,不知道多少铅子一下子打了出来。将这些人打翻在地,随即有将士冲了进去。
总体来说,海西镇对兵器的看管,还是比较松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即便在大明,朝廷也是禁弓弩盔甲火铳,不禁刀兵的。在海西更不能了,即便不提海西女真部落之间,时不时打上一仗的情形,单单说这地方野兽之肆虐,为了防范豺狼虎豹,也要配刀的。
所以大街之上,人人配刀兵,这是常见的情况。
但是盔甲却是不准进城的。
故而这些城中叛军,虽然有几件盔甲,但是总体上来说,几乎等于没有,面对严整以待的大明王师,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
不过,这仅仅是海西城内混乱的开始。
以封城为信号,各种人马就开始做乱了,因为官军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了。
海西卫城从本质上就是一座军事城堡,里面的居民大多都是海西卫士卒的家眷,剩下也都是汉人。
想隐藏在这些人之中,根本是不可能的。
故而他们宁肯拼杀一把。
焦礼用了整个三个时辰,才将城中清理一遍,其中手段,更是宁杀错不放过,但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就立即拿下。
如果态度还不好,更是当场枭首。
毕竟今天拿下的大概有一千多人,而卫所也没有建立这么大监狱。
就在焦礼回到海西都司衙门,一路走来,留下不少血脚印。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是却也是从不少血泊之中走过去的。
来见亦失哈,却没有找到。
最后亦失哈的义子,施带儿面带悲色,将一带到了后院之中,却见亦失哈躺在病床之上,气息恹恹,看上去,随时都能坚持不下去。
焦礼见状大吃一惊,说道:“公公。”
虽然焦礼已经接管了海西的军权,但是整个海西都司都是亦失哈建立起来的。亦失哈乃是整个海西的主心骨。
焦礼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代替亦失哈在百姓心目之中
的地位。
临战之际,亦失哈却病倒了。焦礼顿时觉得肩膀上的责任重了好多。
亦失哈见焦礼来了,强撑着说道:“你来了,坐吧。”
“您的身子骨-----”焦礼说道。
亦失哈说道:“而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也是在老了,否则也不会被李小儿欺到面前才发现。不过也好,拔了李满住这根刺,我反而放心了,今后战事就交给你,放弃毛怜,双城两城,坚守海西城,有海上钱粮在,以你之能,即便是守上数年,也不是问题。”
“而今,只要全靠你了。”
“请公公放心。”焦礼说道:“末将在一日,这海西就是大明的海西。”
亦失哈说道:“有什么需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摆摆样子。”
焦礼说道:“公公安心休息便是了,此战过后,我就送公公回京修养。陛下,也时时刻刻念着公公的。”
“陛下,陛下,陛下------”亦失哈反复说着这两字,精神开始不济了,恍恍惚惚沉睡过去。
亦失哈的身子从来没有好过,之前的表现,不过是因为危机关头强行振作起来而已。而这种行动,却透支了亦失哈的精力,让亦失哈的病情更是加重。
即便从北京来的太医也只能暗自摇头,回天乏力,剩下的不过是拖日子而已。
焦礼深吸一口气,第一个命令就是城中百姓,以老弱青壮分组,老弱转运,青壮准备上城,然后派人告诉王英,让他立即卸粮食,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海西港。
王英送来的五千石粮食,应该是大战之前,最后一批粮食了。
此刻的焦礼还在想着大战之前最后的准备,其实他并不知道大战其实已经开始了。不是别人,正是石亨与兀良哈的游骑。
而今大明海西都司不过三座城池,就是海西城,双城卫,毛怜卫。
其中重要性上。海西卫是最重要,乃是根基所在,双城卫是其次,但也是汉人卫所,在以双城卫为中心,开垦数百顷土地。
海西卫太靠海了,周围土地开垦的余地不大,而双城卫却在平原之上,可开垦的面积极大,如果假以时日,双城卫就是海西都司的粮仓所在。
而毛怜卫乃是毛怜卫指挥使所献,在山中,连一个城池也没有,也是被海西都司管辖之后,才修建起城池,现在还没有修建好,有不少民夫在修城池。
不过,毛怜卫在海西卫以南,群山之中,也不是兀良哈第一波进攻目标。
石亨与兀良哈游骑的遭遇,就是在双城卫的争夺之上。
第一百章 心狠手辣石将军
石亨是一粗中有细的人。
石亨刚刚出城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多想,但是在前往双城卫的路上,他慢慢有思忖出来一丝味道了。
海西卫战兵两万,在临战的时候,却派出一万人出城,一旦出了什么差错。
海西岂不是无兵可用了。
双城卫与毛怜卫在外驻军民夫是不少,但是也不值得这么来冒险。
他看到他身边的骑兵之后,忽然明白了。
因为他想起来了,他麾下的骑兵,虽然是大明士卒,但却是都出自女真,副将凡察更是出自建州卫。
而今李满住反叛。
这些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倾向?
这很说不准的。
建州卫埋伏在海西城之中人数虽然不少,但是真要封城锁拿,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他麾下这五千人如果反了,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亦失哈第一时间将他们派出去,给焦礼整顿防务的时间,等整顿好了,即便他们再入城,也是有防范之法了。
一想到这里,石亨就多了一个心眼。
一路上与下面的人谈谈,不过这些人心眼不多。凡察所部倒也安稳,原因很简单,凡察所部的士卒家眷都在海西城之中。
这些人马一直以来都是金凡察带领着。
但是除却这些之外的女真人,都有忧色。就是为家人担心。
女真铁骑乃是海西境内各部勇士集结在一起,他们有一些已经将家眷搬到了海西城之中,但是有更多却是留在部落之中。
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是部落首领的亲戚。
此刻兀良哈大军而来,他们岂能不担心家人。
而石亨也担心。
他担心的不是这些士卒的家人,而是担心自己在这一战之中的发挥。
“而今我下面人不稳当,恐怕回去之后,也会被防范着,大战恐怕轮不到我了。须想一个办法。”石亨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等到了双城卫,立即就让双城卫的人放弃双城立即南下。
石亨站在双城卫的城墙之上,却见新建好的城墙外面全部都是绿油油的禾苗。大多数旱田种麦,小部分水田种稻。
这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恐怕等不到收成的那一日了。
“报。”有一人士卒上来说道:“在双城西北发现大队骑兵,看上来,好像就是兀良哈。”
石亨一拳砸在墙壁之上,说道:“召集各部来我这里。”
“是。”
不过片刻,女真铁骑各部就聚集在石亨这里
了。
石亨说道:“刚刚来报,兀良哈的人就要到了,按理我应该带着双城卫的人快些回去。但是我知道,你们很多人的家人就在兀良哈铁蹄之下,亲有难而不救,还是一个男人吗?”
“我决议,凡察。”
“末将在。”凡察立即出列说道。
石亨说道:“你带着本部人马,护送双城卫的人,立即南下海西卫。不得有误。”
“是。”凡察说道。
“剩下的人,与我在兀良哈军前走一遭,却是敢与不敢?”
“将军垂怜下情,我辈岂能有不敢之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剩下的人纷纷说道:“将军敢去,我们岂能不敢。”
石亨立即分兵,带着本部三千骑兵,直接向西北而去
反倒是兀良哈有些措不及防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偷袭者的角度翻转了。兀良哈以为自己是偷袭者,万万没有想到,在海西卫西北近二百里外,遇见了石亨的伏击。
石亨手下都是当地女真部落,对当地的地形熟悉之极,故而这一场伏击,快准狠,积极不过一柱香时间,就将兀良哈的前锋给击溃了。
斩首三百余人。
不过石亨不敢停留。
因为他早就知道,兀良哈三部几乎全部出动,总兵力在六万骑左右,除却兀良哈本部之外,还有其他女真部落,乃至瓦刺本部万骑,总兵力在十万之上。
再加上建州女真反叛。
估计这一次海西之战,瓦刺一方有十一到十二人马参与,虽然瓦刺本部人马并不多,多是旁系各部。
这些人马,虽然不如瓦刺本部那样精锐敢战,但也不是轻易可以忽略的。
石亨三千人马,虽然兵坚马快,但是总就不是铁打的,见好就收便是了。
只是石亨做完这一件事情之后,立即去了距离最近的莫温河卫,想莫温河卫指挥使陈说利害,让莫温河卫撤退到海西去。
石亨觉得莫温河卫那个老头子看石亨的眼神,几乎要吃了石亨一般。
石亨的所做所为,跟随石亨的年轻人,似乎看不出来,但是作为莫温河卫指挥使,能不明白的。
石亨哪里是来救他们的?根本就是来害死他们的。
莫温河卫哪里需要救?
关外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法则,那就是依附强者,而不是依附大明,莫温河卫之前是朝廷的忠臣,不过是因为这一带乃是海西卫力量的辐射区而已。
他敢投靠瓦刺,朝廷让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而今瓦刺大军而来,这一带的力量形式发生了改变,最
强大的是瓦刺了。他们自然也会依附瓦刺了。
不会对朝廷多忠心的。
是。他部落是有人在石亨铁骑之中,甚至其中还有是他的亲信子侄。
但是那又如何,为了整个部落的生存,即便是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子侄,向瓦刺表达忠心,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就残酷的法则,谁也不例外。
但是石亨做了什么?
石亨先打了兀良哈一个伏击,然后来这里来救莫温河卫。
在瓦刺知道,会怎么看?他们定然认为,这一场伏击战,莫温河卫参与进去了。、
此刻这个老人,甚至想将石亨所部给灭了,向瓦刺说明情况。
但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很简单,他发现石亨不管做什么事情,一只手都按在刀上,而且都是容易发力的位置。
也就是说石亨随时准备一场火并。
石亨的勇名海西谁不知道。近石亨十步之内,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而今即便他能灭了石亨一部,但问题是瓦刺他们得罪不起,大明他们就能道得罪起了。
这就是小部落的悲哀。
夹杂在大势力之间,左右为难,要么成为炮灰,要么连炮灰也做不成。
他思量想去,长叹一声说道:“石将军,我莫温河部,三千战士,数千老弱,就托付给石将军了。”
石亨义正言辞的说道:“我乃大明将领,保护大明子民义不容辞。事不宜迟,还请速速动身吧。”
于是乎,在石亨的动员之下,这些部落不管愿意不愿意,想不想,只能成为大明的忠实臣属了。
石亨所部立即开始壮大起来,居然有一万多战事,数万老弱跟随。
虽然石亨手中所谓的战士,大多仅仅是青壮而已,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些山林之中女真人底子很好,只需稍稍训练一下,就能上阵杀敌。
石亨所部人马,似乎就要超过了海西总兵力了。
但是问题也随着而来了。
谁都知道人多越多,走得越慢,特别是有这么多老弱妇孺的时候,行军速度更是龟速一般。
虽然石亨打了兀良哈一个闷棍
但是这一点点损失,对兀良哈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兀良哈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而大队人马行军的痕迹根本没有办法遮掩。
于是兀良哈所部派遣三万骑作为前锋,咬着石亨所部留下的尾巴,就追了上来。
兀良哈三万铁骑,对石亨手下乌合之众,胜负不用想就知道了。这将是一场悲剧,而这一场悲剧,却是石亨一手酝酿出来的。
第一百零一章 围城
双城卫南,恤品河上。
恤品河乃是双城卫南一条河,河并不大,却直接入海。
但是此刻,这一条河上,此刻惨不忍睹。
无数浮尸从上游流了下来。
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而数万人的队伍,渡过了恤品河南的,不过万余人左右,多为青壮。可以说,在这一战之中,女真部落老弱妇孺都在恤品河中了。
即便如此,恤品河的存在,也是帮助了石亨。
没有这一条河,石亨根本不可能带得这么多人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存活下来。
石亨想起刚刚那一战,就感觉身上各处都在疼。
刚刚那一战,是石亨大小战事之中,最苦最难最险的一战。
以少敌众,率领乌合之众,打一场必败之战,本身就很难了,而且石亨也知道,他所做所为能瞒得了下面一时,能瞒一辈子吗?
石亨这样做,是为了将这些女真部落绑在大明身上,却不是想召集怨恨。
故而,这一战之中,石亨带队断后,连续冲阵多少次,败而后战,战而后败,反复冲上,一次次带着亲兵,将落入重围的各部给救回来。
可以说,石亨真得是在拼命。
没有石亨的存在,根本不可能有万余青壮活下来。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承受石亨救命之恩。
更重要的是,这一场乱战,也将各部的权力机构全部打乱了。
所以石亨很轻松的将这些人组织起来,这万余人马都是以石亨马首是瞻。
石亨也是出于这么目的,所以在大战的时候分外卖力,以至于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知道多少个。
即便是剩下的人中有聪明人看出了石亨的算计,那又如何?
杀他们父母妻儿的总就是兀良哈部,一直在断后的总就是石亨?
这是弱小者的原罪。
恤品河南岸,哭声遍地。无数女真战士都跪在马下,双目含泪,连亲人的遗骸都不能收敛。
因为他们知道,恤品河这一条小河,是挡不住对方多少时间的,而今他们连多哭一会儿的时间都不足。
石亨大声说道:“诸位兄弟,今日之事,是我石亨的错,我石亨在此发誓,我石亨必报此仇,为诸位兄弟报仇雪恨。”
女真战士纷纷跪倒在地。石亨也跪下来,一个个将他们扶起来,说道:“是男子汉的,记着这一幕。看清楚,等将来百倍报复给瓦刺,兀良哈。”
仇恨的激励之下,石亨带着女真将军回到了海西卫
而这个时候,海西都司的收缩已经大体完成。各级人马都回到了海西城中了。海西城外的强清理也完成了。
一个城池的防御体系,并不仅仅是城墙护城河而已,还有外面羊马墙,壕沟,已经清理城墙周围的树木,石头等等。
海西城是一座新建好的城池,在很多地方,其实并不是那么完善的。
只能在临行之时紧急加固。
而王英也带着船队离开了港口。
毕竟海西港口与海西城之间,还是有数里宽的空隙。如果瓦刺人直扑海西港上,这些船只也无法抵御。
只是这些船只都先在釜山停留。看战事情况如何,如果战事危机的话,也会冒险来救。
只是从朝鲜方面调集兵马,是想当不利的。
即便想来救,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调动的。、
就在这时候,海西城外,呜呜的号角之声,从各个地方来,直见地平线之上,漫过来一道黑线。
就好像是流水一点点的将大地染成了黑色。
无数骑兵无边无垠的蔓延过来,将海西城外禾苗,全部踩在泥土之中。大军过后,本来松软的田地,就变成了板结的土地。
一根根旗帜在各个方面集结。
不过,总体来说,为首的还是兀良哈的旗帜。而不是瓦刺的旗帜。
也先这一次来督战,仅仅是带了两万人马护卫,其余的都是旁系各部,从兀良哈,到女真各部,乃至一部分黄金家族部落。
总之,这一战从一开始,也先就没有想在这一战中,露出瓦刺的旗帜。
这虽然有些掩耳盗铃。
但是大国政治,有些时候,其实是心知肚明。只是这一层面还是要维持下来的。
也先遥遥的看着海西城。
他心中不得不感叹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的国力,在三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但是三之年后,这里就有一座雄城。
虽然这做城池,比起大明内地的城池,最多不过是府县级别的,但是在草原之上,的的确确算是雄城了。
也先对身边的人说道:“我瓦刺铁骑天下无双,但是如果南朝龟缩在城池之中,就好像是乌龟躲进乌龟壳之中。我们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这一次,就仰仗先生了。”
也先身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张宗周。
天下之间,算起攻城战上面,只有汉人是最专业。张宗周掌控了千余人的汉人工匠,专门打造攻城器械,今日就是一试锋芒的时候了。
张宗周说
道:“臣定然不辜负陛下厚爱。”
也先说道:“先生就代我拟一封文书,以兀良哈的名义,招降海西城,其他各部安营扎寨。”
海西城西面,一座座座营盘,耸立起来,无数旗帜张扬。
十几万大军,几乎比得上城中所有人口加起来还多,无论是青壮,还是老弱妇孺。
从海西城头看过去,只觉得是西面是大海,东面也是大海,东面的大海是正常的大海,而西面的大海就是人海了。
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就是而今的情况。
只是海西都司焦礼根本没有看所谓劝降书,就将使者斩首示众。
随着这个使者被杀,海西城的围城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这个消息,已经从上百个渠道,各个方向汇总到了朱祁镇这边。
面对海西城战事的其他爆发,朱祁镇也忙活了起来。
各种消息的汇总,已经各方战事的反馈。
武英殿。
朱祁镇独自站在拼成一大片的桌面前,而这桌面上就铺着一张大大的地图。上面标着大大小小旗帜。
范弘就站在一边说道:“海西情况已经消息已经断绝了。”
“不过辽东夜不收传来的消息,瓦刺这一次出动大军,大体有一十二万人,瓦刺本部人数很少,具体人数尚且没有探出来。但是绝对不超过三万人,而且大军兵临城下之后,而今还没有攻城。”
“辽东夜不收发现,瓦刺大军之中,最少有千余人的汉人工匠,正在打造攻城器械。”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沉,说道:“这消息属实吗?”
范弘说道:“属实。乃是锦衣卫的情报也确认了这一点。”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有些事情朱祁镇其实有心理预期的,不管大元的底子,而今的瓦刺继承了多少人力物力。但是元朝毕竟是一个统治中原的王朝。
自然有很多汉人在为蒙古人效力,这也是可以想到的事情。
只是他心中依旧很是沉重。因为有攻城技术的蒙古人,的确是非常难缠的。海西镇所承受的压力,恐怕超出朱祁镇的预料之外了。
只是而今,落子无悔。朱祁镇对海西具体战事,朱祁镇对战场的消息的及时更新都做不到,这种信息延时,是根本没有办法干涉的。而且朱祁镇也有自知之明。朱祁镇真正插手进去,也未必是好结果。
所以朱祁镇能做的是也就是叹息一声,等结果而已。期盼他任用的将领能有一个好结果。
“辽东那边情况如何?”朱祁镇问道。
第一百零二章 皇帝的位置
范弘继续汇报道:“辽东总兵官曹义上报,他总领辽东兵马三万,已经进驻三万卫,随着准备出击。击兀良哈之后,只是曹义将军请援,三万人马已经是辽东集结的全部兵力,只是出关作战,敌我悬殊,请求援兵。”
朱祁镇看向三万卫,三万卫的位置在常长白山以西,是辽东都司最北端。
朱祁镇轻轻的将一面旗帜放在三万卫上。
三万人马看上去并不多,但是朱祁镇也知道,这是辽东能调集的兵力极限了。
原因很简单。
瓦刺大军集结在海西城,仅仅是围城的话,是用不了多少人,所以瓦刺是可以抽出兵马,分几个战略方向南下的。
受威胁最大的军镇就是辽东了。
所以,辽东大军要分驻边墙各个地方,以备瓦刺大军突然南下。
甚至说曹义集结的三万之众,也很难受是防守用的后备机动力量,还是用来反击的力量。
曹义停在三万卫。却上来请援。
这其中是很值得玩味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成国公那边情况如何?”
成国公已经不在京中,已经在宣大督军了。京营三千营准备出京了。而京营作为朱祁镇最后的本钱。朱祁镇不会轻易动用的。
朱祁镇真正动用的是边军,特别是宣大的边军中的骑兵。这都是由成国公负责的。
“成国公已经汇报,宣大各部骑兵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五万骑兵随时准备出动。”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朝鲜那边如何?”
范弘说道:“朝鲜王已经聚集了三万人马在朝鲜延边六镇,只要朝廷一声令下,朝鲜大军就准备越过门图江北上,支援海西镇。”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他是不是搞错了?我问的时候,朝鲜是否愿意借支粮草,谁让他增兵,甚至增援海西镇。”
“这位朝鲜,真是东征西讨之后,就以为自己是不世之英主了。”
不是朱祁镇小看朝鲜兵,虽然而今的朝鲜乃是朝鲜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李氏王朝,如日方升。
但问题,李氏朝鲜本身就不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即便是最强盛的时候,李氏朝鲜军队战斗力,也是相当之微弱的。
不能说朝鲜兵不能打,或许朝鲜兵比大明南方卫所军强上一些,但是比大明边军就差多了。
而瓦刺骑兵,即便是大明边军也是相当忌惮且谨慎的。
朝鲜兵不要说三万,就是十万,敢跟瓦刺铁骑正面交锋,
也是有败无胜的。
范弘说道:“陛下,朝鲜王已经同意从朝鲜府库之中借支粮草,支援海西镇。”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朝鲜的存在很是麻烦。但是看在朝鲜态度良好,似乎没有动摇的情况之下,也就不在乎了,说道:“传令给朝鲜,说,他的好意,朕心领了,只是海西镇的情况,不用担心朝鲜王操心,朝鲜王只需谨守边境。勿为瓦刺所破。”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甘肃任礼那边情况怎么样?”
范弘说道:“任礼上一次汇报,说已经与沙洲位联系起来了,沙洲卫指挥使决定投奔朝廷,任礼在本月就会出兵。”
范弘计算了一下,说道:“算算时间,任将军可以已经出兵了。”
朱祁镇说道:“也倒是一个好消息。”
范弘说道:“陛下,还有一个好消息,乃是福建的。”
朱祁镇说道:“福建的,是叶贼方面?”
范弘说道:“陛下英明,远见于万里之外。”
朱祁镇对马屁都免疫了。说道:“说说吧,郭登有什么进展。”
“郭将军上报,已破天阶山,叶留宗已经授首,只有邓茂七逃窜了。”范弘说道。
朱祁镇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围山之战,从去年冬天打到了现在,郭登一边调用福建各卫所,分别进攻。并挑选精锐人马,数百人。
找了一条山路,翻山越岭,突入天阶山之中,叶留宗猝不及防,一场夜战,身首异处。叶留宗所部溃散。
邓茂七收拢双方之残兵,逃出重围之外。
郭登已经派方瑾咬着对方了。
虽然同样是追逐战,但是这一场追逐战与之前与叶留宗的追逐战,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叶留宗的追逐战,主动权一直在叶留宗手上,而现在追逐战,却是邓茂七慌不择路,方瑾在后穷追不舍。
这样的情况下,邓茂七授首。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从正统九年开始到现在一直作为朱祁镇心头一块石头,终于到了终结的时候了。
朱祁镇说道:“传令郭登,朕在京师等着他。为他封爵。”
“是。”范弘说道。
朱祁镇又问道:“今年各地水旱情况情况如何?”
范弘从一边翻过来一个个折子,打开说道:“陛下,不容乐观,今年恐怕又是一个灾年。黄河倒是问题不大,但是长江沿线却是问题不小。从安庆以下,恐怕-------”
朱祁镇闭上的眼睛,说道:“给内阁传旨,让杨首辅专心赈灾。其他的事
情,朕有分寸。”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有一点疲惫,从朱祁镇亲政以来,水旱不时,从来没有一个安分的年景。他习惯了,也可以说是麻木了。
老天爷其实从来没有将谁当做敌人,只是他自顾自的按照自己的脾气做事,就将下面的人折腾的不轻。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过来,在范弘的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
范弘说道:“陛下,英国公求见。”
朱祁镇苦笑说道:“英国公是来稳住朕的。”
朱祁镇很明白英国公的心思。
本来每天在家中陪儿子,没有大事不上朝,甚至有了大事朱祁镇想咨询英国公,都陛下派人去英国公府召唤他。在海西之战爆发之后,却在时时刻刻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
甚至有事没事来求见朱祁镇。
朱祁镇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很快他就猜到了。
或许在英国公的眼中,朱祁镇其实是海西之战中最大的隐患。
担心朱祁镇要与瓦刺大军决战。也担心朱祁镇有什么突发奇想,向前线下一些离谱的命令。
导致大军溃败。
所以,英国公时时刻刻在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苦笑了片刻,他才明白一件事情,对于皇帝来说,大战之前与大战之后,是筹备战事与收拾烂摊子,乃是皇帝的任务,但是真正开战之后,反而不是皇帝管理范围之内了。
朱祁镇对范弘说道:“告诉英国公,此战之前,已经有了决议,朕不会做任何更改的,英国公年事已高,在家中好好休息。”
“一旦有事,朕会派人去请英国公的。”
范弘说道:“是。”
英国公在宫门之外。
听见太监的传话,英国公反而没有出了一口气,心中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时候。
虽然朱祁镇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今年朱祁镇二十二岁,但是在英国公眼中,始终是一个孩子。
英国公一直觉得朱祁镇心中有一种急躁之意。
而今的皇帝,一点点将这种青涩急躁莽撞的气质消除了。
这样英国公就放心了。
至于海西之战的胜负,反而不重要了。
因为即便海西大败,也不会撼动大明江山,大明的底子厚,败上几场也没有什么的。只要有一个明君,就是万民之幸了。
只是此刻的英国公张辅却忘记了。
一个英明的君主,或许是万民之幸,但却未必是百官之幸。尤其未必是艰难勋贵之幸。
第一百零三章 海西攻防战
海西围城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在张宗周的指挥之下,一座座巨大的攻城器械林立。
海西附近大木是从来是缺少的,而十几万的劳力足够打下手。
所以在海西城围城的前几天,城内城外一片平静的,平静的好像双方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搞联谊的。
城外没有加一矢于内,城内没有加一矢于外。
瓦刺大军,除却必要的警戒力量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参加进入攻城器械的打造之中了。
城外几乎是一片工地。
在第三天之后,瓦刺大军才开始进攻了。
打前锋的是女真各部,包括建州女真在内。
在瓦刺体系之中,实力大的自然能支配实力小的事情。女真部落虽然整体上人数不少,但是却呈现一盘散沙。
谁都知道攻城第一波是非常艰难的。
瓦刺本部不会做第一波,兀良哈也不会做的,女真各部不做,谁做?
而且女真部落战士,步战能力还是有的。
攻城器械分为三种,后面是高大的回回炮,最前面是盾车,冲车。还有的大量望楼。
张宗周的本事不错。
一看就是有家传的。
最少各种兵书之中攻城器械都呈现出来了。
不过,时代不同了。
这样的攻城器械如果在北宋年间,可以打一场如同太原攻城战一般,精彩的砲战,围城攻防之战。
但是在而今却不一样了。
虽然火铳火炮在野战之上,还没有占据主导地位。甚至可以说。不过是弓弩的代用品而已。但是在攻城战上,火器的应用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
故而,张宗周的知识体系落后了一百年。
“轰。”三百斤的巨石砸在城头之上,砖石飞溅。
海西城头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城头上是开放的,先生是封闭的。
在瓦刺准备攻城器械的时候,海西城中也没有闲着。城墙之上的木棚,全部是原木搭建的,三百斤的巨石砸在上面。
虽然有地动山摇之感。但是却很难一下子砸碎木棚。
有些士卒都躲在木棚下面,但是人数并不很多,因为更多士卒都躲在城内侧,只等上面一声招呼,就开始登城。
很快,回回炮的轰击频率变低了。
大量女真士卒推着盾车,冲车冲了过来,大量士卒开始填平一道道的壕沟了。
其实焦礼本来在城墙脚下的羊马墙守一阵的。
但
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瓦刺的攻城器械准备的如此之齐全。这阵仗,在大明都是少见的。
原因就是大明军队在城池攻防战上,已经有大量火器因素。
这种基于南宋时期强大攻城能力,很多将领都没有想过。
所以单薄的羊马墙,不过齐腰,或者更高一点,面对回回炮的轰击之下,根本没有任何防御功能。
所以焦礼只能让人先撤回来了。
甚至如果之前焦礼知道,瓦刺大军的攻城器械如此齐全的话,甚至就不会修建羊马墙,而今这一道羊马墙隐隐约约成为一个隐患了。
焦礼怎么都想不明白,瓦刺从人打造出这样的攻城器械。
不过而今说什么都晚了。
焦礼将心思放在冲过来的敌军上面。
焦礼准备在第一波攻防战之中,给他们来一个狠,故而他下令,没有命令所有人都不许开火。
城头上每一个射击孔后面都站着一队人马。全部是火铳手,他们前后排开,只等一声令下,就有连绵不绝的火力向下打击。
至于所有火炮,也都在待命了。
只是,这个时代火炮局限性相当大,不说开花弹了,就是实弹也没有多少准头。能打到三百步,也就是一里之外的大炮数量并不多,只有十几门而已,更多的都是小炮而已。
这些小炮对人员杀伤还可以。
对这个些攻城器械的杀伤,就有一些差强人意了。
这也是为什么,焦礼任由回回炮轰击的原因。
即便反击了,很可能徒劳无功,反而暴露自己的火力。
焦礼看着下面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将一辆辆桥车搭在护城河之上,形成了好几道稳定的通道,直通城墙下面。
所谓的桥车,可以看做专门定做的大木板,只能铺在护城河上面,成为一座飞桥。
焦礼看着几道桥车,轻轻冷笑一声,说道:“找死。”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打法。这种打法在冷兵器时代是没有错的,因为弓箭的杀伤力是有限的,只要身披重甲,手上拿着大盾,就能在城头箭雨的封锁之下,通过这些桥车通道,但问题是,而今是已经进入火器时代了。
不管是多重的甲胄,也很难通过火铳封锁的通道。
两者之间的伤害,是完全不一样的。
焦礼缓缓的举起了说。轻轻一挥。
顿时一阵爆鸣,从远处看,一道白色的硝烟冲城头一下子喷射而出,整个城头都变得烟云缭绕起来。
在这样的烟云缭绕之中,也能听见清脆如炒豆一般的火铳之声,还有如同雷霆的火炮之上,能看
见一朵朵的火花。
几乎在一瞬间,正在通过桥车的女真士卒,就好像是割草一般的倒地,一瞬间护城河大部分的水都变成了红色。
焦礼既然开始了。就要做到底。
不仅仅是火炮,火铳,还有万人敌。但凡看见敌人在城墙下聚集,就一颗几十斤重的万人敌给砸下去。万人敌本身就能砸死不少士卒。
更不要说这几十斤火药的爆炸了。
在城头之上,都能感动地动山摇,就好像是地震一般,更不要说直接承受这些伤害的人。更是惨不忍睹。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很多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拼凑不出来的。
火药威力即便是雏形,也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承受得了的。
冲在最前面的女真各部,一下子被打懵了。
说实话,不管是兀良哈也好,瓦刺也好,都有于明军做战的经验,而火器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
所以瓦刺与兀良哈士卒都有心理准备。
但是女真士卒却很少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们即便是听过明军的火器厉害,但听说过与见过,是完全不同的。
此刻真正承受到了火器的打击,才知道什么是烈火地狱。
一瞬间就崩溃了。
这也有女真各部的组织能力向来不好的原因。但是这个机会,焦礼自然不能放过了。焦礼大声说道:“李大川。”
李大川说道:“末将在。”
焦礼说道:“贼在城下,敢下城追击吗?”
李大川说道:“敢。”
焦礼说道:“带你本部人马,坠城而下,听我号令,鼓声不断,就不许回头,只能鸣金才能回头。”
李大川说道:“遵命。”
如果说海西之中武勇第一,自然是石亨了。但是谁派在第二,却是有很多争议,李大川就是其中有力人选。
李大川与石璟不同。石璟毕竟家中有一个世袭副千户,家中情形不错,但是李大川被宣宗皇帝赏识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夜不收而已。
他连识字也是在皇宫中当侍卫的时候。所以他的先天条件限制了他,他只能作为一员斗将使用。
他即便是能单挑过石亨又如何?石亨有今日可并不是仅仅是他的武勇。
也只有这个时候,坠城而战,几乎是敢死队一般的任务,却是最适合李大川的发挥。
李大川身披盔甲,咬着长刀,拎着一根绳子,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脚掌在城墙之上点了两下,就重重的落在地面之上。
地面的残肢断臂为李大川缓冲了不少。李大川根本不看,大喊一声:“杀。”
第一百零四章 铁甲铿锵
隆隆的鼓声忽然想起来了。
不知道多少面大鼓一起敲响,城头城中在,无数士卒呐喊。却见李大川带着五百将士,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大步向前。
李大川冲在最前面。
他的一身行头都是朱祁镇所赐。
这也是御前侍卫福利之一,朱祁镇对身边的御前侍卫从不吝啬。每一个人都量身打造一身盔甲。与朱祁镇的盔甲质量相差不大,只是上面没有贴金箔而已。
从御前侍卫调出的时候,可以带上。
可以说大明最好的盔甲技术,都先在御前侍卫盔甲上试验。
出于对身上盔甲的信任,李大川根本不防御,任别人砍自己。从来是与别人一刀换一刀
但是问题是,这些女真将士很少有铁甲的,毕竟大明对关外的铁料一直是限制的,女真部落之中都是片甲比较多。甚至还有更多人是没有甲胄。
所以,别人砍李大川一刀,火光飞溅,李大川砍别人一刀,那是一刀枭首。
而且李大川武艺好,也反应在砍别人的时候快上一线,让对方的刀还没有落在盔甲之上,就先斩杀别人了。
所以,冷兵器战场之上,兵坚甲利,是实实在在的至理名言。
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抵挡李大川,但是见李大川刀枪不入,杀人如麻,一一个丧了胆气,根本不敢回身与李大川一战。
一个个转身就跑。
李大川大步向前,追上谁,就是一刀。
一时间城头之上,欢声雷动,海西城头大喊道:“李将军。”
大明一里是三百步。
李大川带得人虽然不多,但是冲破三百步的距离却如砍菜切瓜一般。
而距离城墙外三百步的地方有什么?回回砲。
李大川冲进回回砲之中,将回回砲一个个点燃。
不过这回回砲也不是太容易点燃的。
凡是攻城器械,都是做过放火处理的,这种防火处理虽然很是简陋,但是还是很有效果的,就是将湿泥铺满攻城器械表面。
让攻城器械不容易点燃。
所以在李大川刚刚费劲将好几架回回炮给点燃的时候,瓦刺铁骑也冲了过来了。
“杀。”大队骑兵身穿着突厥风格的铁甲,冲了上来。
也先有些生气了。
虽然也先并没有指望,海西城能攻一次就能攻下来,这也是不现实的,但事情发展,也太打他脸了。
区区数百人,敢硬生生从城墙之上坠下来,烧了回回砲。
真以为南朝有勇士,瓦刺就没有勇士了。
这次放出了瓦刺本部人马。
瓦刺本部人马与女真人战斗力,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战场之上,各种攻城器械横行,还有尸体壕沟,不容易让铁骑纵横,故而这些瓦刺铁骑,毫不犹豫的下马步战。
“当当。”鸣金之声陡然响起。
李大川自然二话不说,就下令撤退。
但是瓦刺铁骑已经咬上来了。
李大川这瓦刺铁骑都带着面甲,只留两道缝隙,整个人就好像是铁人一般。就知道不好。
李大川面对这样的铁罐头,手中的长刀也不好用了。
非要顺着铠甲缝隙斩进去,才能有效杀伤,否则就是如同刚刚女真士卒砍他一样,一溜火光而已。
李大川感到手中家伙不趁手的时候,也发现了,瓦刺铁骑其实早有准备的。
他们的武器很少有长刀长枪这样的东西,多为钝器,铁杖,狼牙棒,铁锤,连枷,等等,这些东西都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他们统统是用砸的,钝器伤人是无视甲胄的。甲胄上只需一个浅浅的坑,但是对甲胄中的人却是不可承受的内伤。
也就是说,这是一支专门用来对于甲骑的军队。
他们作战目标从来不是轻骑兵,是重骑兵或者是重步兵。
李大川以敏锐的身手,夺了两柄铁锤。
只是这铁锤打造工艺粗糙之极,让李大川怀念起在御前侍卫的时候,玩大汉将军的金瓜。
所谓的金瓜,其实也就是一种武器,应该叫金瓜锤,现在多做礼仪用途,但是并非不能作战的。
就好像陌刀这东西,很长一段时间也是礼仪用途,并非不能用来杀人的,只是区别在于谁能用,什么环境用而已。
李大川手持两柄铁锤,每砸一个人,都在瓦刺铁骑的胸前砸出一个浅浅的痕迹,这个瓦刺铁骑也就倒地不起,口吐鲜血,不住抽搐。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是内脏已经破裂了。
不要说当时了,就是放在现在,也是很难救活的
只是同样的情况之下,李大川的部下们也在承受着。从城头追杀到回回炮这里,李大川部下阵亡的聊聊无几。
但是在撤退的时候,双方战损比,却几乎是一比一了。
这还是李大川在后面断后,一直把持战斗节奏的情况下。
就在李大川撤到羊马墙的时候,羊马墙后面忽然站起来一批明军。他们手持火铳,轮番叠射。
总体来说,与西洋所以三段击差不多。
只是
细节上有所不同而已。
这一阵火铳近距离将瓦刺铁骑给打懵了,打翻四五十人,下面的自然为之一顿。
在火铳兵的接应之下,李大川这才回到了城墙之下。
一上城墙,李大川觉得安全了,就摘下了盔甲,却见他满头大汗,浑身都湿透了,就好像是从温水之中捞出来一般。浑身酥麻之极,一动也不想动。
李大川的体力透支了。
这一场追击,战斗时间并不长,李大川率部追出三百步,然后再撤退回来。
但是这不长的活动距离,加上身上几十斤的铁甲,就已经是一个负担了,更不要说其中还要多次战斗。
这就是铁甲,乃至铁骑的问题。
战斗持续时间太短了一点。
焦礼给李大川一坛子酒,李大川二话不说,一饮而尽。趁着这个时候,焦礼清点了一下人数。
下城的有五百甲士,但是上来的却只有三百多人,足足有一百多人都死在城下。
焦礼暗暗心惊之余,也知道这样的战事,海西城中不能再打了。
要知道这种重甲士,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整个海西三万士卒加上石亨带回来的女真战士,能做到身披重甲冲杀自然的,不超过三千个。
一下子折算一百多人,人数虽然少,却也不是海西能够承受的。
如果不是为了在围城之中保持士气,第一战一定要打一个开门红,来振奋人心。焦礼也不敢下这样的本钱。
却不知道焦礼在心疼。也先也在心疼。
海西镇中三万人未必有三千甲士。但是对也先来说,整个蒙古也先能调动的人马算起来,四五十万骑之多。
但是也先根本人马,却是瓦刺三万骑。
因为这三万骑兵都是重骑,是甲士,是整个蒙古仅存的重骑兵。是瓦刺部核心的核心,一直以来一直有一万骑镇守漠北,一万骑跟随也先征战,一万骑分驻各地。
是也先想心腹,瓦刺的核心。
外围人马,也先死多少,都不会在乎,毕竟早草原之上,有口粮食,就不怕没有人当兵。但是这些核心人马,却是死一个少一个。
今日一下子折损了两百人。
就好像是在也先心头扎了一根刺。因为瓦刺铁骑用来打其他草原部落的时候,从来是无望而不利,甚至很少有伤亡。
但是在海西城下一场小小的交锋,就折损这么多。如果他日南下,又会打成什么样子?
让他充分认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个世界上分两种国家,一个是大明一个是其他。
第一百零五章 朝鲜延边之战
这一场小战,仅仅是海西之战的开始。
在此十几天之间,也先督促下面各部,轮番攻城。
双方炮矢来往不断,海西城墙本来就是夯土城墙,高度也不是太高,上面的木棚也撑不住回回的轰击。
硬生生砸出来两三个缺口。
但焦礼一直坚守城垣,城头破了,就立即派人修补。
而且即便有几个缺口,在大量火统,火器的打击之下,不管来多少人也是冲不进来的。
双方的厮杀,很快就变成了单纯的消耗战。
用人命与人命的消耗。
慢慢的下面的人就打不动了。
也先倒是不在乎下面人的伤亡,但是下面各部落首领可不会不在乎他们本部的伤亡,这都是他们的本钱。
对于下面减缓进攻频率,也先这也是知道的。
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对于这个结果,如果也先其实也是有预料的。他已经发现了想要攻破海西城,必须有大量的火器。
城池攻防战之中,所有的攻城器械都退让在火器之后了。
对于短时间将海西城攻破失去信心之后。也先的心思,就放在其他地方了。
辽东镇谨守边墙,十几万人马严阵以待,虽然多为步卒,不敢轻率野战,但是见识过海西城的坚固。
也先才没有心思去攻大明的城池。
而且也先对于海西之战,乃是对大明之战预演。
如果说海西城一鼓而下,说不得也先就会立即挥兵辽东,展开与大明的战争。最后一层脸皮也不用要了。
但是而今海西城尚且如此,沿边一系列雄城,也先更没有希望攻下来了。
对于怎么打南朝,也先也在衡量的代价。
只是在也先忽然得到一个情报之后,他心顿时一动,说道:“朝鲜聚集了三万大军在延边六镇?真是不知死活。”
“张先生,”也先对张宗周说道:“上一次派人去朝鲜一直没有消息吗?”
张宗周脸色并不是太好的。
所有攻城器械都是他的心血,但是大量火器之下,不管多少攻城器械,都不能靠近城墙五十步。一旦靠近五十步内,就会笼罩在无数火力的打击之下。
寸步难下。
毕竟血肉之躯,难抵火药。
火铳火炮各种各样的缺陷,却被城墙的存在完美的抵消了。
甚至火器发射根本不用士卒来用,即便是一妇孺持之,也足以杀一甲士。
这种崭新的局面,让张宗周心中失落之极。但是也先非但没有怪罪张宗周,反而多加抚慰,赏赐不断。
让张宗周更是感觉涕零,对也先忠心耿耿,愿意效之以死。
张宗周回忆关于朝鲜这边的情报,说道:“王爷所言极是,朝鲜王首尾两端,不敢得罪南朝,也不敢得罪我朝。一直在搪塞。”
也先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就替他们做决定吧。让阿刺知院,带着本部人马南下,破了朝鲜的延边六镇,去问一问朝鲜王做什么决定。”
就海西的位置而言,距离最近的,并不是大明的辽东都司,而是朝鲜的延边六镇。也先这一次来本身就是有益于朝鲜。
朝鲜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做,说不定也先就放过他了。而今却不自量力,往沿边六镇,大举调兵遣将。
如果也先不还以颜色,其实不是说,也先怕了朝鲜。
阿刺知院,是也先的老部下,瓦刺老将。在脱欢时期就是一员大将。他的本名其实阿刺,所谓知院,乃是他的官职。
元代官名,喜欢叫某某院。知院自然是主管此院长官了。
但是具体是知那个原,是枢密院,监察院,这都是没有必要细究的问题,毕竟虽然也先为身边的官员,都挂上了元朝的官职,但都是一个虚衔而已。
根本没有一点用处。
不过,也说明了阿刺在瓦刺军中的地位。
一般来说,元代在中央的某知院,少则是大明部堂级,大就是宰相别称。
阿刺而今五十多岁,沉默寡言,听了也先的命令,二话不说,带着本部万骑南下。从海西到演变六镇,就是进入山区之中了。
行军很是困难。
但是阿刺所带领的大军,乃是瓦刺精锐,自然是翻山越岭如屡平地。不过三日,就渡过了门图江,进入了朝鲜地界之中。
阿刺迅速派人探清楚朝鲜的布防。
朝鲜延边六镇增设,也就是这十几年的功夫,总体上来说,还是地广人稀,最先建立的孔州,庆源两镇根基,最为稳固。
也不阿刺知院盯上了。
孔州城并不大,毕竟朝鲜的人力物力与大明无法相比的,大明可以用数年的时间,在海西无中生有的建立起一座海西城,但是朝鲜对延边六镇的经营上,就差多了。
所以孔州城其实不过一个县城,甚至比县城还要单薄的多。
没有办法,朝鲜的国力在哪里放着。
阿刺知院用了一招朴实无华,却凶险异常的手段。
广博游骑封锁详细的同时,派出三百甲士,直冲孔州城城门
这一招看似很笨,却在一快字。
等孔州守军,发现瓦刺骑兵的时候,大军已经距离城门百步左右,做什么事情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瓦刺骑兵冲进孔州城中。
这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了。
瓦刺骑兵进城之中,通过一个多时辰的厮杀,朝鲜军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然后阿刺故意放出一些活口。
让朝鲜人知道,孔州已失。
孔州作为延边六镇第一个建立起的军镇,自然是这一带防御的核心。朝鲜人不可能不想收回来
故而犹豫了几天之后,朝鲜更改援边的三万大军,就向孔州前进了。
他们忌惮瓦刺骑兵,走得是相当之谨慎。
一个个戴着斗笠朝鲜兵,小心翼翼的走在山道之中,只是出了山道,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面平地。
这一片平地并不是太大,一边不远处就是大海,西侧就是山峦,只要山与海之间,有一道狭长的平原。
但是在平原之上,瓦刺铁骑不知道等候多时了。
除却少数游骑之外,瓦刺骑兵一个个都落马休息,甚至饮马的饮马,吃干粮的吃干粮,好像眼前朝鲜军队,根本不值得一提。
但是朝鲜士卒却是吓了一跳。
朝鲜军队行军之前,也是派了斥候了,但是所有斥候都没有传回消息,之前以为是意外,看了这个样子,哪里不知道,朝鲜军队所有的斥候,都已经被做掉了。
而斥候是军队的眼睛,瓦刺竟然将朝鲜军队的斥候全部拔掉了,也就是让朝鲜军队变成了瞎子。
如此趁机进攻,后果不堪设想。但是瓦刺却没有这么做。
而是如此狂妄的等待朝鲜军队进入战场。
让朝鲜主将,又气又恨,就是气愤瓦刺一方太过托大了。不过也感谢瓦刺的托大,给他朝鲜取胜的机会。
朝鲜将领立即整顿兵马,三万的军阵缓缓的排开,长枪如林,刀盾林立,无数斗笠几乎要连成了一片,带着几分威严之态。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朝鲜军队,其实还是有一定战斗力。当今这位朝鲜王打过女真,打过倭寇,正是国力的上升期。
只是大国与小国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阿刺知院如此老将,他自然知道仗是怎么打的,所谓的托大,妇人之仁不会出现在阿刺知院的大脑之中。
他如此放任朝鲜军队,其实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他所追求的不是破军,而是破胆,一战之下,让朝鲜军队见了瓦刺军队,就会想起今天。
第一百零六章 朝鲜震动
如果说孔州之战,对朝鲜来说,还有一些突如其来。
甚至有些不明就里。
就朝鲜来说,朝鲜王的本意未必想与瓦刺来一次碰撞,他调兵遣将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加强边防,或者趁机才吞并一些鸭绿江以西,门图江以西的土地,实现朝鲜人一直所想的长白山为界的想法。
但是咸镜山之战。
严阵以待的三万朝鲜军,被一万瓦刺铁骑,在半个时辰之内破阵,之后就展开了一场追击战。
或者是大屠杀。
三万朝鲜军队,或者逃过瓦刺铁骑的人不过一两千人。
一时间朝鲜震动。
朝鲜数百万人丁,但是常备军也是不多的,这三万精锐,几乎将朝鲜北方精锐军队调集一空了。
而这些人败得如此之惨。
剩下所有的朝鲜军队,都不敢与瓦刺军队一战了。
阿刺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他先拔出延边六镇,将朝鲜军队在延边的存在完全的夷平。
然后带军疯狂的南下,南下,再南下,绕城不过,但是朝鲜民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朝鲜各部人马,根本没有勇气抵挡瓦刺军队,任由瓦刺军队深入数百里,一口气杀到了平壤城下。
在汉城的朝鲜王,他所能收到的不过是败报败报败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而阿刺知院也知道,他的目的是督促朝鲜王做出选择,并不是将朝鲜灭了,而且阿刺知院也知道。他手中的人马虽然精锐,但是朝鲜军队还是太多了。单单凭借他麾下人马,是不可能灭了朝鲜的。
故而,他在兵锋最盛的时候,写了一封劝降书,让人传给了朝鲜王。
汉城。
朝鲜王脸色极差。看着手中的书信,上面要朝鲜王劳军,金银粮草若干,如果不给的话,他们就来汉城来取。
并且直接要朝鲜王改易王号,去朝鲜王号,用元代之高丽王号。
就是让朝鲜王在大明与蒙古之间做出选择。
朝鲜王对身边的两个儿子,说道:“你怎么看?”
朝鲜王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就是世子李响,另外一个就是次子李瑈。
朝鲜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朝中大小事务,都是由世子处理之后,再向朝鲜王禀报,朝鲜王一般都会准的。
故而这样的大事,是万万不可缺了世子。但是李瑈却是养在民间,精于军事,在军中任职。
朝鲜王也很看重这个儿子。
也知道,世
子虽然不错,但是在很多地方,未免柔弱了许多,故而也将老二给叫过来。
朝鲜世子说道:“决计不能向瓦刺屈服,应该向朝廷求援。朝廷大军就在辽东,只需朝廷大军过了鸭绿江。瓦刺人一定会逃走的。”
朝鲜王不知可否,看向李瑈。
李瑈说道:“决计不能轻易向朝廷求援。否则我朝鲜鸭绿江以东,未必是我朝鲜所有了。”
本来洪武年间,鸭绿江以东还是大明的地盘,这还是太宗年间,太宗皇帝赐给朝鲜的。但是延边六镇的开拓,引起了辽东方面很大的不满。
这也是朝鲜王停止开拓西北的原因所在。
其实这种不满,更多是朱祁镇的不满。只是朝鲜王并不知道而已。
李瑈所言未必不是道理。
请神容易送神难。
一旦明军过了鸭绿江,起了别的心思,想要送走就比较难了。
世子说道:“二弟,你说的,我都知道的。只是瓦刺残忍之极,所过之处,尸山血海,百姓生灵涂炭。朝鲜百姓重要,还是鸭绿江以东的土地重要。”
“未必不能与瓦刺虚以为蛇。”李瑈说道:“拖得一时是一时,瓦刺人决计不会在朝鲜久留的。”
李瑈的眼睛闪过一丝狠意,说道:“如果他一直逗留不去,就让他来得去不得的。”
从延边六镇到平壤,要穿过很多山道。骑兵在山中,效力大减。故而给李瑈足够的时间,李瑈相信自己可以在山中设伏,狠狠的给瓦刺骑兵一下子。
朝鲜王说道:“老二,你不要以为全天下人都是傻子,阿刺知院此人,不是好对付的,你区区缓兵之计,哪里能够瞒得过他。”
“再者,这些事情传到朝廷又会怎么样?”
“生生一个把柄。万万不可以做。有些事情即便做了,也不能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李瑈听了,立即会意。
而今他只要与瓦刺人接触,就不好办了,瓦刺决计不会为他们保密,恨不得传得天下皆知才是。
这后果,还真有一些棘手。
朝鲜王说道:“世子,你是未来的朝鲜王,虽然事大乃是朝鲜的国策,但是朝鲜的事情朝鲜自己处理,轻易不要将朝廷引入。”
世子也立即行礼说道:“儿臣知道。”
朝鲜王说道:“老二,你带三万士卒去平壤坐镇,记住不要与瓦刺交战。只需守住了,不要再丢失城池即可。”
李瑈说道:“儿臣明白。”
朝鲜王点点头,让李瑈去办了。
等李瑈走后,朝鲜
王又对世子说道:“你去拜见徐大人,请朝廷出兵门图江,封锁瓦刺骑兵后路,我朝鲜不惜一切代价,愿意为朝廷消灭这万余骑兵。”
世子听了,暗道高明。
这也是请朝廷介入,但是并没有让曹介入腹地,而是断瓦刺后路,想来瓦刺人也不是傻子,在此之前,一定会努力撤出朝鲜境内的。
其中善后的麻烦就少了很多。
朝鲜王看世子,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道:“凡是分寸拿捏,是最重要不过了。很多事情多一分是错,少一分是罪,不多不少,才是最正确的。”
“这件事情,你还是要好好学。”
世子行礼说道:“儿臣明白。”
朝鲜王挥挥手,让世子离开。他看着世子的背影,心中轻轻一叹,暗道:“我不知道能支撑多久,真是天不假年啊。”
世子与徐有贞的关系一些不差。
一来是朝鲜儒家文化盛行,徐有贞乃是进士出身,博学多识,在朝鲜自然很少尊重。
二来,从朝鲜借支粮草之事,徐有贞都是直接与朝鲜世子打交道的,他们两人也算是旧相识了。
世子拜见徐有贞,也不多说废话,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一件事情给说清楚了,说道:“还请徐先生救救朝鲜。”
徐有贞能说什么?徐有贞只能说道:“此事关系重大,非我能做主的,不管我一定派人乘船速速回京。想来朝鲜一直是东海第一藩,朝廷自然不会不敢朝鲜的。只是世子也许耐心等待消息。”
世子一摆手,立即有一个美人送出一盘金银,说道:“那就拜托徐大人了。”
徐有贞看着朝鲜世子送出的美人与金银,心中一动,说道:“好说,好说。”
也不知道是徐有贞收了朝鲜世子的重礼,还是真觉得这一件事情,关系重大。所以他立即派人乘船渡海,到了天津港之后,再去北京。
将徐有贞的奏疏送入大内。
因为徐有贞的奏折事关军情,故而直接加塞进朱祁镇正在处理的奏折之中。
朱祁镇见了朝鲜的反应,心中冷笑一声,说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不管朝鲜怎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朱祁镇也觉得辽东镇应该动上一动了。毕竟而今海西之战,已经打了小一个月了。
现在已经陷入围城之中了,焦礼用尽了办法,才算是向朝廷汇报了消息。
朱祁镇看了海西固若金汤,他也就安心多了。
但是朝廷辽东三万人马,还有宣大数万人马,一直悬而不发,也不是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