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田园将芜胡不归
朱祁镇从此多了一个心眼,凡是以开荒为名来朱祁镇这里请地,他是一概不准。
但是朱祁镇这里不行,这些人就没有办法了吗?
这些勋贵有的是办法,也就是于谦整顿顺天府之后,小吏被换了一个遍,这才稍稍止住了这种事情。
对于在朝廷黄册之中土地,稍有骨气的地方官自然给顶回去,即便是他们想吞并,也要增加不少成本。
毕竟是天子脚下,谁被逼急了去敲登闻鼓,就不好办了。
但是那些不在朝廷黄册之中的,即便是闹到衙门,也不好办。
因为这些有权有势的人说之前是荒地,朝廷黄册上也是荒地。又是登记在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名下。
在法律上也是找不到错处的。
至于很可能一年数口,忙了好几年,才堪堪将生地养成了熟地,就这样变成别人家的了。
不能说登记在黄册上就很安全了,大明朝还有过改黄册的案例。
只是最少成本上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黄册一式三分,县,府,后湖,甚至朱祁镇也准备在北京再建一个黄册库,想要将这些都改了,非大能耐不可。
一般地方,根本没有这样通天手笔的人。
于谦说道:“臣准陛下之意,在治水之余重修黄册,并亲按百姓,不偏一人,不少一个,但是定额增减,非臣所知了。”
朱祁镇听了,轻轻一笑,知道于谦同意了。只是嘴硬而已。
毕竟而今距离洪武二十四年,已经有五十多年了,两代人有余了,地方上田亩不可能会与洪武二十四年相同。
即便是按大明税制,不加一分税,每一县的定额也应该大有增长才对。
朱祁镇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先生代朕走一趟。”
于谦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今日请病,朕不好去探望,你就代朕去一趟吧。记得告诉他,朕一日也离不开他,让他好生养病。朕在宫中等着他的。”
朱祁镇又命王振去太医院准备了一分赏赐,什么辽东人参,何首乌,等等珍贵药材,都加了进去,让于谦带给杨士奇。
朱祁镇知道,他这一次摆了杨士奇一道。在杨士奇不在的时候,将河北水利这一件事情敲定了。
虽然朱祁镇也按杨士奇的意思,并没有弄什么昭告天下,明发上喻,但是朝中上下谁不知道,大内与户部共同要出四百万两,足够刘中敷咬牙切齿了。
所以朱祁镇也要给杨士奇一些
面子。一些台阶下。
毕竟朱祁镇仅仅想做成事情,并不是故意想打击杨士奇的。
只是有些时候,是不是故意的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朱祁镇还并没有察觉。
于谦出了皇宫,领了药材去了杨府。
杨府管家并没有将于谦引进书房,而是引进了卧室。
杨士奇的病是真的。
毕竟人老了,抵抗力弱,一点风吹雨打,就要修养好几天。
于谦向杨士奇行礼之后,将皇帝送的礼物给送上来了。
杨士奇见于谦来了,本来很高兴,让侍女垫了垫被子,靠着坐着,但是见于谦代皇帝送来这么多珍贵药材,脸色却有一些微变。将左右赶出去,低声问道:“你进过宫了?”
于谦说道:“是。”
杨士奇说道:“河北的水利,已经敲定了?”
于谦说道:“是。”
杨士奇缓缓的靠在被子上,嘴角勾出一丝笑容,却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笑别人,随即问道:“说说吧,陛下准备怎么做?”
于谦随即将他的治水方案和盘托出,请杨士奇指点。
杨士奇叹息一声,说道:“廷益啊,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于谦说道:“老师请讲。”
杨士奇说道:“你一辈子不要当内阁首辅。”
于谦一时间愣住了,说道:“老师何出此言?”
杨士奇说道:“以陛下对你的圣眷,你不在内阁胜在内阁,以你的能力这一辈子自然也能功成名就,但是你如果担任内阁首辅,我恐怕你纵然有圣眷,也难逃流放三千里。”
于谦说道:“学生------”
杨士奇说道:“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信,陛下厌恶我了。我当了十几年内阁首辅,而今也该退下来了。”
于谦说道:“学生以为陛下不会如此,他还是很看重老师的。”
杨士奇说道:“陛下的心思,我还是了解几分的,只是他太年轻了,对我很是尊重,每日奏对,就好像是君王与丞相,我如果年轻二十岁,不,十岁,我都会好好辅佐陛下,成就君臣知遇之名。但是我老了。”
“很多时候,陛下怎么想,没有关系。百官以为陛下怎么想,才是问题。”
“我大明没有丞相,只有内阁首辅,内阁首辅终究不是宰相。”
“内阁首辅的权威,在于圣眷。圣眷在,则不是丞相胜过丞相,但是圣眷不在,就是风中之烛,所去之日,不多了。”
“陛下今日没有这个意思,但
是百官却以为陛下一定是有了换马之想。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亲政也有一年了。”
“有东西也该换一换了。更何况有人等不及了?”
于谦说道:“那么学生这就去告诉陛下。”
杨士奇说道“不用,陛下所需要的不是杨士奇,而是一个能坐镇中枢,能实现陛下心中韬略之人。而且我也老了,是时候归乡了。你回去之后,陛下问你,就是我一切都好,明日就去内阁。”
“不过,你这一次出京之后,明年夏天之前,就不要来京了,想来陛下大婚在即,他们不会在大婚之前给陛下与太皇太后添堵的,也就是大婚之后了。”
“安安心心在外做事吧,内阁不适合你。”
于谦听了杨士奇这样说,心中无数感觉涌上心头。
虽然在杨士奇看来于谦在政治上还是太嫩了,但是于谦并非一点嗅觉都没有的,在当时开会的时候,于谦看杨士奇不在。
就感觉情况不妙,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妙,当时不清楚。此刻终于清楚了。
于谦说道:“老师,您就放心得下陛下吗?”
杨士奇说道:“其实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错,陛下正是意气风发,我这老朽已经跟不上陛下,只是给陛下上最后一堂课了。”
“身为君王,为什么要喜怒不形于色了。”
于谦说道:“老师-------”
杨士奇一摆手说道:“我意已决,无需再用,你记得我刚刚的提醒,最后不要在中枢,在中枢也不要担任内阁首辅。”
“你的才华不在内,而在外。”
杨士奇对于谦也是彻底失望了。他之前还想让于谦接他衣钵,但是而今看来,真正能接他衣钵的,不是于谦,而是曹鼐。
特别是曹鼐在于谦来之前,已经探望过他了,但是曹鼐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杨士奇却不以为曹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到。
只是曹鼐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那就是装作不知道。
杨士奇对曹鼐又是伤心,又是欣慰,欣慰是曹鼐固然无情,却是一个做的了内阁首辅的人。同样的原因,杨士奇对曹鼐的培养,并不比于谦少。
甚至对曹鼐接班人的地位,早有确定。
但是曹鼐总就是等不及了。曹鼐这种看似中立的态度,让杨士奇政治版图缺少很大一块,杨士奇如果定然要反击的话,未必不能压下来这场风波。
只是杨士奇威信动摇却是免不了的,今后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如此,还不如归去。
第七十七章 日食将至
入冬之后,朱祁镇召见钦天监的次数多了。
因为入冬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一场雨,也没有下过一场雪。干燥的北京城几乎要被风沙给淹没。
没有雨水的冲刷,干燥的天气,让人容易嘴角开裂。风沙之大,连紫禁城都无法避免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甚至有一日风沙之大,可以被称为沙暴了。
虽然是晴空万里,但是昏暗不见天日,全部比风沙遮掩了,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这样的环境,让朱祁镇深刻的感受到北方之残破,已经不能仅仅是水利问题了。只是水利问题也迫在眉睫之间了。
朱祁镇心中急迫之感,与日俱增,纵然知道治理环境是一件非常慢的事情,非三五十年,一两代人,不能建功。
但是朱祁镇心中还是又一种时不可待之感。
只是朱祁镇却从钦天监这里又听到了一个坏消息。那就是日食。而日食时间不是别的时候,而是正月初一。正统六年正月初一。已亥。正是一元初始的日子,再以这个时代的思想观念,这个兆头太不好了。
朱祁镇立即皱眉。说道:“你确定。”
钦天监监正不敢抬头,说道:“陛下,臣不敢枉报欺君,臣已经与钦天监上下,核算了过很多次了,正统六年正月初一当食九十一秒。决计不会出差错的。”
朱祁镇负手踱步,说道:“下去吧,管好你的嘴。”
钦天监监正长出一口气,这才缓缓的退了下去。
朱祁镇也知道,这样大事影响太大了,绝对不是简单的政治事件。借这个钦天监正一个脑袋,他也不敢信口开河,定然是验算了又验算了。
这一件事情上,出了差错,定然是他人头难保。
至于九十一秒,决计不能理解为现在的九十一秒,这是古代天文计算之中的单位。
古人将周天分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因为这是太阳年的时间,其中一度分为一百分,一分分为一百秒。
后世的分秒概念,就是从这个天文学概念之中延伸出来的。
九十一秒,大概在二十四分钟左右。
如果是普通日食的话,朱祁镇还不在意,毕竟日食虽然不能说多,但是每隔几十年总是要有的。
该怎么处理,都有一定之规。
朱祁镇只需按部就班就行了。
只是而今却大为不同。
于谦当日从杨士奇府出来后,回宫复命,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朱祁镇也不是
傻子,他当时没有感觉,之后发现有些不对了。
因为下面居然有一批大臣上奏,就说起北方大旱之事,频频高举修水利以救天灾口号。
朱祁镇刚刚开始以为,他的政策赢得了下面百官的支持。但是他高兴之余做了一个统计,就觉得不对了。
上奏的人有北方人,有南方人,但是与直隶切实相关的河北人却不多。
因为以曹鼐为首的河北官员,本来就不是太多的。而且在治水之上,曹鼐与于谦联手。皇帝做事之前,想到的是用人,而于谦与曹鼐不知道吗?
所以,真正铁杆支持治水的臣子,大部分都在河北工地上了。
毕竟治水事关重大,如果有谁暗中弄出什么事情来,不管曹鼐与于谦都得不了什么好处。
而且总体来说,不管是于谦还是曹鼐,他们的资历都很浅,这样的声势,他们两个人纵然联手,也未必能搞得出来。
朱祁镇虽然没有让锦衣卫监控文武大臣,连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都记录下来,但是大部分大臣之见的正常交往会面,朱祁镇这边还是有记录的。
当然了,之前说过,锦衣卫不是万能的,北京城也太大了。如果这些大臣想弄一些小手段,朱祁镇也未必能监控的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朱祁镇却非常肯定,那就是于谦是没有功夫参与其中的。
于谦一离京,就带着人穿梭在各个工地之上,几乎是事必躬亲,体察民情。与京城之间的联系很少。
排除这些人之后,朱祁镇的目标就很少了。
杨溥这两个字,自然又闯入朱祁镇的心中。
但是杨溥想做什么。朱祁镇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杨溥无非是窥视首辅之位,但是杨士奇在内阁的地位稳固,朱祁镇怎么也不觉得杨溥撼动不了。
只是,这一阵虚虚实实的妖风。却让朱祁镇明显感受到了,朝廷效率下降了。
很多事情之前,并没有什么幺蛾子。但是同样的情况,就有不少下面的意见递上来,甚至六科言官也封驳了好几道圣旨。
朱祁镇刚刚感觉新奇。
因为明朝皇帝的圣旨并不是至高无上的,文官有正当理由封驳圣旨。就是有内阁草拟,用过印的正规圣旨,也是要冒政治风险的。
唯一不冒政治风险的,就是六科给事中,他们就是做这个事情的。
但是在朱祁镇的印象之中,六科给事中是很老实的。他登基以来,凡是内阁草拟的圣旨,从来没有封驳过。
这风声不对。
朱祁镇刚
刚还以为圣旨正有什么问题,但是后来才发现,根本就是鸡毛里面挑骨头。
杨士奇做了将近二十年内阁首辅了,他如果那么容易就被人抓住痛脚,他就不是杨士奇了。
朱祁镇将刑部给事中,远窜云南。
也算是给杨士奇一个交代。才止住这一阵子暗潮汹涌,将政治秩序拉回来了。只是朱祁镇感受到了,这未必是一个结束,甚至仅仅是一个中场休息而已。
而今又爆出这样的事情来。
更是在有些混沌的朝政之中,加入一个变量。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找人咨询一下,但是他想却发现,他能问谁?
杨士奇与杨溥之间的争斗,朱祁镇都感觉到了。他们两个老狐狸,岂能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
朱祁镇不管是问杨士奇,还是杨溥都不合适。
两者争斗之间,内阁之中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所以,他们之间的立场,朱祁镇都不能相信。
谁让日食在中国古代政治之中,从来不是天文事件,而是政治事件。不管问谁,都可以示为朱祁镇本身的表态。
朱祁镇想来想去,心中微微一叹,暗道:“只能问太皇太后了。”
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太皇太后渐渐将手中所有的权力都放下来了,朱祁镇对太皇太后的亲近,也就与日俱增。心中的一些隔阂也慢慢融化了。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而且即便不说感情,国朝以孝治天下,作为皇帝更应该以身作则了。更不要朱祁镇已经坐稳了皇帝位置。
纵然太皇太后想废掉朱祁镇,也是不可能了。
朱祁镇想起来就去做。
自己步行来到慈宁宫。
太皇太后靠在躺椅之上,手中正做着针线活。
朱祁镇见状,找了一个绣墩,在太皇太后脚边坐下来,将太皇太后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之上,双手握拳轻轻敲击,说道:“娘娘,你这是做什么啊?不是有绣娘了。”
太皇太后说道:“闲着也是闲着,给你大婚准备的。”
朱祁镇捏着太皇太后的腿,说道:“娘娘,可是舒服一点了。”
太皇太后的腿疾也是处于慢慢恶化之中,太皇太后时常酸痛难耐,朱祁镇来得时候,常常给她按摩一阵子,太皇太后也都习惯了,说道:“老样子,你有什么事情?说吧。”
朱祁镇笑道:“圣明不过娘娘,今天有一件事情,孙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不来请教娘娘了。”
第七十八章 三喜冲厄
其实太皇太后很喜欢朱祁镇来问她问题。
人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太皇太后而今走路不驻着拐杖都不行了。心中就越发期望被需要。
但是她依旧有老不耐烦的语气的说道:“快说。”
朱祁镇小声说道:“是钦天监来报,正月初一有日食。”
太皇太后心中微微一沉,其实朱祁镇却忘记了一件事情。
作为唯物主义教育出来的朱祁镇,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从来不在乎。他根本没有想过,正月初一日食,这样的征兆对大明来说,到底是凶是吉。
朱祁镇只是想这一件事情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以及该怎么平安度过。
但是太皇太后却不一样了。
太皇太后,不,当代的即便最睿智的人,对这种天象也是犯嘀咕的,如果让杨士奇知道了,杨士奇心中也必然会有担心。
政治是一回事,但是更多担心这是不是不祥之兆。
太皇太后此刻第一时间想到,这一件事情主什么。心中难免有几分忧心忡忡的。不过他看着朱祁镇渴望的眼神,心中暗道:“孩子还指望我的,我如果表现出不安,孩子恐怕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太皇太后心中虽然有些不安,但是脸上一丝不露,淡淡的说道:“些许小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日食无非是救日而已。”
救日,其实也算是封建迷信的一种,以为是天狗食日,百姓鼓噪而救之,放在国家层面之上,也是有一套礼仪的。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便是了。
朱祁镇说道:“孙儿,也是知道的,只是这时间太不凑巧了。正旦大朝会,该怎么办?”
太皇太后说道:“无非是停一年而已,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太皇太后口中这样说,但是心中并不是这样想的。
正旦大朝,是国家大典。
一年一度,说取消就取消,可不是一件好事。
太皇太后想了想说道:“如此莫过冲喜,大办几件事情,将这一件事情给压下来便是了。皇帝最近朝廷有什么大喜事要办吗?”
朱祁镇说道:“说起来是朝廷的喜事,大概只有三大殿差不多快要完工了,保定侯已经准备从云南回京了。”
太皇太后摇摇头说道:“你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你的大婚,要不,将你大婚提前,将这一件事情冲一冲。”
朱祁镇听了,立即摇头说道:“娘娘,日子早就定好了,不好改动。孙
儿明白娘娘的意思,无非将前两件事情大办,将日食这一件事情压下去。即便真有日食,也不至于传得太厉害了,如此一来,孙儿的婚事,更是不能提前。需要这一件事情押尾。”
太皇太后说道:“你既然拿定主意了,那就去办便是了。”
朱祁镇有些犹豫,但是还是说道:“娘娘,杨士奇与杨溥之间有些问题,孙儿担心,两者不能并存。”
太皇太后微微吃惊,说道:“真有此事?两人不是不识大体的人?”
太皇太后放弃权力之后,耳目也有一些蔽塞了,很多事情不问就不清楚。
却不知道现在朝中局势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太皇太后眼中,此刻当时杨士奇与杨溥齐心合力,辅佐幼主的时候。但是经过这一年的理政,或许距离京师比较远的大臣,还因为朱祁镇的年龄对朱祁镇有一定的误解,将他当做幼主。
但是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那一个人都不敢将朱祁镇当成一个幼主。
对朝中政治局势判读不同,得到了结论就不一样了。
太皇太后觉得,幼主临朝稳定第一,杨士奇与杨溥是老臣,这个时候斗什么斗?
而杨溥看来,皇帝想要大有作为,有厌倦了杨士奇,他取而代之,岂不能做一番事业,在青史之上,不让杨士奇专美于前。
而今不争一争,岁月不饶人,可就没有时间争了。
太皇太后说道:“这一件事情我知道了,我来安排,保证在你大婚之前,朝廷安安稳稳的的,绝对不会出事。”
朱祁镇心中一愣,他对太皇太后这个反应感到有些不舒服。只是太皇太后说出口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道:“谢谢娘娘。”
朱祁镇每次来见太皇太后都不会待很长时间,祖孙两人说了几句家常,朱祁镇也就告退了。
太皇太后见朱祁镇走了,立即招呼一个女官说道:“叫金英过来。”
“是。”这个女官低声行礼说道。
太皇太后心中暗道:“杨士奇与杨溥到底搞了些什么?”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后,想了想,虽然对太皇太后插手朝政有些不大舒服,但是细细想来,太皇太后是为了他好。依旧不能释怀。
权力这东西,就好像是老婆一样,是万万不能与他人共享的。
只是朱祁镇心中不愿意,但也知道他想什么其实并没有用,要看现实是什么样子的。朱祁镇深吸几口气,才将这异常的心绪压制下来。
随即想
道:“不管怎么说,太皇太后所想的办法不错,三大殿工成,还有保定侯凯旋,都是值得大办的事情。”
“先在年前大办,正旦当日,我就斋戒救日吧。”
随即朱祁镇写了两个帖子,让人送到内阁,内阁按照朱祁镇的中心思想草拟诏书。
一封是督促三大殿工程。
说实话,三大殿工程,很是曲折。
刚刚开始是以工代赈的方式开工的,但是后来因为旱情原因,将以工代赈的重点都放在河道之上了。
三大殿就停工了。
如果不是太皇太后觉得,皇帝娶亲总不能在偏殿来吧。寻常百姓家娶新媳妇,也是要修缮一下房子的。
我堂堂的大明皇家,总不能弄一个建到一半的房子结婚吧,于是在太皇太后的催促之下,重新开工,虽然比太皇太后的要求赶了一点,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三大殿的地基都是现成的。
但是让保定侯回京,就有一点问题了。
云南距离北京实在是有些距离。
所以保定侯也是有的赶路了,而且朱祁镇本来对这一次孟瑛回来,就准备大办一次了。
盖因这一场麓川之战,是朱祁镇一手决断,并且力排众议选中保定侯孟瑛作为主将。在其中出了问题的时候,始终坚持不换将。
虽然朱祁镇本身也是有过动摇的。但是总就没有付之行动。而孟瑛在朝中又是孤立无援,朱祁镇作为孟瑛的政治总后台。
孟瑛回来,让朱祁镇对军事上的话语权大大增加了。
朱祁镇在军事上对张辅言听计从,朱祁镇虽然不怀疑张辅,但是张辅的地位本身就不对皇权是一个威胁。
要不然张辅也不会被宣宗皇帝从五军都督府之中拎出来,放在内阁,以备咨询了。
这到底是明升暗降,还是礼遇非常,就要看个人的角度了。
但是总体来说,朱祁镇不希望,也不愿意在军事上只依赖于一个人。孟瑛的归来,就给朱祁镇补齐了这一条腿。
不管从什么方向来看,朱祁镇都决定要大办,既是耀武扬威宣扬孟瑛之功,为孟瑛造势。
同样也是朱祁镇自己造势。
虽然三大殿大工完成,与孟瑛凯旋,这两件事情,都要大办,但是在朱祁镇的眼中主次非常明显。
但是该怎么造势?
朱祁镇想了想去,忽然想起国庆阅兵,心中就有了计划,暗道:“耀武扬威,无过于此,只是其中却是有些问题。”
第七十九章 回师
朱祁镇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召见胡濙与张辅询问此事。
张辅与胡濙都有难色,胡濙说道:“陛下,军中大阅之事,朝廷早就有定制,如果陛下想要大阅保定侯所部,臣自然会安排,只是一般都是在城外,城中是没有场地的。”
朱祁镇说道:“郊外大阅?”朱祁镇心中暗暗摇头,这有什么用处,他大阅保定侯征南军,绝不是仅仅想看看保定侯所部。
主要是造势。
在郊外阅兵,有多少人看见?又如何耀武扬威。
不过,胡濙所说的也对,首先场地受限,当时北京城的主干道与后世的街道宽度,还是有些距离的。其次,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北京的主干道,后世阅兵用的长安街,这个时候,其实是封闭的。
没错,紫禁城前面这一段路是封闭的。两边都是死胡同。外人根本不可能通过。
想复制后世阅兵,朱祁镇首先先要大兴土木,将长安街打通才行。
朱祁镇想了想,觉得未必一定要照搬,说道:“既然如此,朕就在宣武门城楼之上,校阅保定侯所部。”
张辅说道:“陛下准备怎么校阅?”
朱祁镇说道:“按军中惯例就行了。”
张辅说道:“太祖,太宗,与先帝都是校阅军中,只是这大多是巡视诸军,准备出征而已,陛下校阅凯旋而归的大军,却没有先例。”
朱祁镇说道:“胡先生自备礼仪便是了,”朱祁镇的话微微一顿,说道:“朕出行,自然要宫中随行,朕派王振过去,胡先生好好指点一下。”
胡濙说道:“老臣明白。”
朱祁镇心中却是暗暗欢喜。
总体来说明初很多制度,其实还不是非常完善的,太祖一套成法,太宗一套打法,仁宗宣宗一套自己的做法。
下面大臣并没有几个高举祖制如何的,似乎也是一个谬论,凡是越靠前的,大家都不觉得改改有什么问题,但是越往后,这些人距离当初年代越远,越觉得某些东西,神圣而不可易的。
朱祁镇决定在胡濙制定的大阅礼仪之中,加一点私货。
至于怎么加,却是看王振怎么发挥了。
朱祁镇怎么制定大阅礼,不去说他。
到了正统五年冬季,保定侯孟瑛正式开始撤军。
保定侯孟瑛带来的十几万大军,并没有全部带走,至少有五六万士卒,分给云南各卫了,毕竟麓川之战,云南本地人马伤亡惨重,想要恢
复元气,也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而且朱祁镇觉得云南汉人数量,是确保云南是不是大明一部分的关键所在,故而沐昂一说兵力匮乏,朱祁镇就决定留下来一部分士卒。
除却这些军队之外,还有军中最精锐的一万五千人,总共三个卫的人马,由方瑛带领归属襄王管辖。
当然了大军也不是一下子撤离的,本来是准备让孟瑛坐镇云南,等大军都撤离了,才最后一拨离开。
但是朱祁镇的突然命令,保定侯孟瑛只能带着本部三万左右,这是确定要归属于京营的军队,先行离开。
王骥以督师的名义坐镇云贵,缓慢撤军,大概在正统六年中旬,才能陆陆续续撤完军队。
只是朱祁镇催保定侯催的急。
要求保定侯一定要在正统六年腊月二十之前到达北京。
保定侯孟瑛不知道朱祁镇想做什么。但是君命难为,自然是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因为时间紧,他们就没有带多少辎重,而今通过川南的五尺道直接今日长江,换乘大船,顺流而下。又换成运河槽船,花了一个多月到了山东。
运河到了山东就慢多了。
毕竟运河在山东这一段,是可以被称为闸河的。一艘船挨着一艘船,要排着队过闸门,一次通行能力也非常有限的。
明代很多人都是等着过闸,等着等着,闸还没有过,但是年已经过去了。
保定侯孟瑛自然不会等,而是弃船上岸,长途跋涉,就当是行军,一路在各府县就食。
这可不是晚明,各府县不敢不供应朝大军粮食的。
直接保定侯出了山东地界,来到了直隶地界,立即感受到大有不同,甚至空气之中都有一种火热的感觉。
进入河间府之后。
此刻已经过了山东了,本来是可以在继续乘船北上,但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船,再加上孟瑛掐指一算,就要进入腊月了。
他不敢停留了。
沿着运河北上,三万士卒逶迤数里,却让他见识了不一样的情况。
保定侯孟瑛看到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全家出动,都在修河。
女人准备食水,男人们很多都光着膀子,抡起来就是干。有的是在清淤,有的是在加固河道,有的是在修建闸门。
小孩子都河堤上玩耍。
似乎河间大大小小村落,而今人都空了,所有的人都在河堤之上。
保定侯孟瑛虽然一直在云南征战,在朝廷上的耳目还是有的,别的
不说,他侄子就在御前当值,权力大小不说,各种消息却是一等一的灵通。
他自然知道,当今大力整顿河北水利。
其实他在云南第一个感觉说道:“陛下,年纪还是小了一点。如此大动干戈未必是一件好事。”
但是保定侯此刻见此情形,心中怀疑自己想错了。
忽然有人来报,前方大队人员集结,好事要闹事。挡住了去路。
保定侯孟瑛听了,皱眉说道:“派一个人去问问,怎么回事,大军在此,什么事情,自己下去说,不要误了大军行程。”
保定侯不想干涉地方事务。但是地方事务反而找上门来了。
保定侯不派人训斥还好,这一派人训斥,反而让这些人找上门来。
一个文官打扮的人向保定侯行礼,说道:“下官乃工部主事,负责这一段运河,有奸民盗运河水,导致运河水位下滑,影响朝廷大事,下官来的时候没有带人,求保定侯借一支人马。”
保定侯孟瑛骑在马上,身后是大队士卒,而眼前却大片大片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黑压压围了一圈,想来这就是这个工部主事所言之奸民了。
“冤枉啊侯爷。”一老头出来跪倒在地面上,说道:“这都是县里说话的。要我们整顿沿河水利,这工程是也上面分下来的,与我们无关啊。”
“侯爷,今年冬天又没有下雨了,我们都指望卫河里面的水,浇一水地,明年还能有个收成,求侯爷开恩。”
“求侯爷开恩。”一时间无数百姓说道。
这个工部主事说道:“侯爷,南北漕运多重要,侯爷也是知道,不是下官铁石心肠,而是运河的水,委实是动不得的。”
保定侯孟瑛看着心烦,一挥手说道:“本侯不管你们是什么想法,立即散开,不要挡了大军去路,否则,本侯就用军法治尔等,速去。”
其中是非曲折,孟瑛未必看不清楚,但是他不想管。
因为不管管好管坏都是他的问题,他又何必沾手。
“侯爷说的对,你们统统下去。”忽然一个锦袍年轻人出来,身边跟着几个护卫,一看都是行伍出身,这个年轻人见了孟瑛,立即行礼说道:“小子陈豫见过孟叔。”
孟瑛定睛一看,心中顿时想起来了,说道:“原来是平江伯啊,来的正好,这些事情,我不耐烦,你代为处置了。”
陈豫说道:“请孟叔放心,小侄这就去处置,等一会儿,再来与孟叔叙旧。”陈豫话一说完,就下去处置了。
第八十章 沿途所见
陈豫的速度非常快,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孟瑛下马,在路边一颗大树下面与陈豫寒暄几句。
其实说起来,孟瑛与陈豫之间并没有多深的关系,陈豫的祖父陈瑄,虽然也是靖难功臣,但是却是最后投降的,也不是与孟家一起封爵的。而是因为治河有功,才有平江伯的爵位。
两边关系并不算多近。
不管怎么说,两家都是勋贵,毕竟之间倒是有香火情分。
孟瑛问道:“刚刚的事情怎么处置?”
陈豫说道:“能怎么处置,不过是双方都按下去,让他们上书朝廷打官司,我是参与不进去。运河也要水,灌溉也要水,特别今年的天气,估计又是一个大旱年,整个冬天到而今一场雨雪都没有下。”
“哎-------”
陈豫作为直隶都指挥使,总管直隶境内所有的卫所,但是于谦却不拿他当武人用,似乎觉得他陈家家学渊源,应该在治水之上有所长处,就让他巡查河间,广平,大名三府,此刻陈豫想想,应该是于谦觉得陈家在运河上有人脉,毕竟大明的漕运体系,乃是平江伯一脉建立起来的。
而这河间,广平,大名三府,却是卫河上游,卫河一段河道就是运河。
所以,农业用水与运河用水争夺就很严重了。
这样的事情,陈豫能怎么做?他只能两边安抚,矛盾上交,陈豫估计不管是漕运总督,还是负责运河北段的工部北河郎中,都要上书了,至于河间,大名,广平三府的知府,乃至于于谦,也必须上书了。
说起来,运河虽然在直隶通过,但是直隶地方没有管理运河的权限。这一场官司必须打到御前,才能有结果。
孟瑛对这个不感兴趣,向卫河堤坝上一指,说道:“贤侄,是只有河间府有这样的动静,还是整个直隶都有这么大的动静?”
陈豫说道:“孟叔却是错了,我负责的三府,其实工程并不多,特别是河间府,工程最少,因为这里有这一条卫河,两边抢水,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做的。真正大兴土木,是真定,保定,天津三地,才是真正大工程,特别是真定,几乎没有一条从太行山中出来的水,没有被治理。”
“至于天津,却是扩宽淤田。反正工程也是相当大的。”
孟瑛笑道:“如此,我倒是想看看了。”
孟瑛并没有与陈豫谈多少,毕竟双方关系并不是多亲近的,陈豫是知道孟瑛是大明新出
炉的名将,自然要巴结一二。而孟瑛却从侄子哪里却是知道,于谦乃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陈豫是在于谦手下做事。
自然不能得罪了。
两人分别之后第三天,孟瑛到了天津。
在算算时间,从天津到北京时间足够,而且大军数千里跋涉,也是很累了,就在天津修整一两天,以更好的精神状态入京。
孟瑛也想看看,所谓天津大工程是什么样子的。
孟瑛带着数名亲卫,骑马出了天津城。
这天津城,其实还是天津卫城。
因为治水消耗了太多的人力物力,营造天津府城的工程就搁浅了。所以堂堂天津府驻地,还在一个卫城之中。
不过,这都是小节。
孟瑛骑马占在一处高地之上,远远的看着数十里的长的河道,一时间心中震撼之极,暗道:“怪不得陛下看重于谦,于谦此人,即便让他去打仗,他也是一把好手。”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长达数十里长的工地。
似乎先用木桩在河道边上打造一道木制堤坝,然后在木制堤坝后面挖掘河道,似乎十几段一起开工,绵延数十里之远,彼此之间有号角旗帜指挥。
而在河道外面,还要堤坝。
但是相距几里的地方就有一个缺口,很显然,是新开的河道。
整个卫河就好像变成了蜈蚣一般,疯狂的向两边伸出一只只长腿。而今是枯水期,卫河河水仅仅占据河道一半不到,大片大片的滩涂暴漏出来。
这个工程看起来很好办,但是其实并不好办,因为很多地方都是沼泽湿地,施工的时候难度很大的。
甚至也就是卫河河道附近凡是是实土,这些泥土都是拜卫河所赐,上游携带的泥沙冲积在这里,这才将这一带殿成了平地。
这也是于谦要左右开出一道道河道的原因,这些都是有闸门控制的,等大水来的时候,可以视情况开闸,让浑浊的泥水冲进沼泽湿地之中,如果能将这里垫平,就能开垦出良田了。
当了,天津附近还有不少盐碱地。
对付盐碱地,百姓早就在秦汉时代,就知道该怎么处理,用大量的水去冲。
这也是于谦明知道,这个河道这样修,用不了几年,河床就会垫高,就要重新大修,但是于谦宁可用麻烦办法的原因。
因为其中利益太大了。
只要能多开一良田,麻烦点又怎么了?
不过,孟瑛未必清楚于谦的深意,但是孟瑛
看重的是于谦另外一种能力,那就是组织能力。
其实古代兵法也没有那么神奇。于谦这种主持十几万大工程,用令旗锣鼓,指挥一队队百姓,齐心协力合作。
这种能力,让他去带兵,只要能适应了,不敢说是一员大将,但是做为一方守臣却是非常合适的。
“走吧。”孟瑛看了一会儿,叹息一声说道。
石璟作为孟瑛的亲卫,也是跟着孟瑛出来了,说道:“侯爷,不去见一下于大人吗?我看于大人就在哪里?”
石璟一指,孟瑛早就看见了,哪里有很多物资堆积,也有几个帐篷,似乎是一个临时物资堆放地。
但是石璟看的出来,所有命令都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孟瑛说道:“已经见识过于大人之能,就不用见人了。”孟瑛一拉缰绳,骑马回去天津城,边走边说,说道:“快赶几天,我们说不定还能在京城过腊八节。”
孟瑛所部在天津停留了一日,随即从天津往通州。但是到了通州之后,兵部尚书柴车与大学士胡濙一起来了。
孟瑛连忙出来迎接。
胡濙说道:“侯爷来的好快啊。”
孟瑛毕恭毕敬的说道:“阁老说笑了,皇命在身,自然是赶前不赶后,只是朝廷的意思是?”
一支军队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来到京畿之地,所以孟瑛在天津修整的时候,就派人去五军都督府报备了。
他想过五军都督府来人,却没有想到,来得人却是兵部尚书与胡濙。
对胡濙,孟瑛不敢怠慢。毕竟当初即便汉王还没有倒,孟家还兴旺的时候,胡濙就是太宗心腹,孟家不敢得罪。
而今更是如此了。
但是对兵部尚书孟瑛的态度就有些不冷不热了。
毕竟孟瑛与王骥在云南相处都不是太友好的,而王骥与柴车之间的关系,也是瞒不过有心的人的。
当然了如果仅仅是如此,孟瑛还不至于小肚鸡肠。
但是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之间矛盾,却是延绵已久了。
杨荣之死,兵部对五军都督府的压制一下子松了不知道多少。只是勋贵也被张辅压制,不敢对兵部怎么样。孟瑛自己能摆放好自己的位置,他是勋贵,与兵部走那么近做什么?
胡濙对此,也看在眼里,说道:“陛下有意在宣武门外校阅征南将士,届时,京城文武百官,各国使臣都要在列。这是陛下对保定侯的信重,这也是我来的原因,如此大事,保定侯到时候万万不能出茬子。”
第八十一章 正阳门下
正统五年腊月二十三日。
小年。
朱祁镇这一次起的很早,却没有却上早朝。
因为阅兵一事,朱祁镇免去的早朝。
此刻他身穿的却不是皇帝正装,而是一身戎装。
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上面有很多浮雕,手腕上有虎头吞口,双肩有游龙浮雕,至于其他地方,小细节的处理。更是好像是艺术品。
不要看这金光闪闪就不能作战了。
这个盔甲,是大内工匠照着太宗,宣宗的盔甲,为朱祁镇量身定制的。外面的金色也不过是鎏金而已,内里却是百炼精钢,分量不轻。
朱祁镇到底还是没有长成,虽然看上去有大人的体格,但是身形还是单薄了一些,如果不是朱祁镇从小练习骑射不断。恐怕穿上去,走路就有些不方便了。
即便如此,朱祁镇也觉得身形就好像是被禁锢了一般,走起路来,很是不方便。
王振也是劝说过,要不要将盔甲之中的甲片抽出来一些,从外面看,决计是看不出一点端倪的。
但是朱祁镇却不愿意。
这一身二三十斤的盔甲虽然重,但是比得上大明江山之重吗?
朱祁镇这数年来,他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觉得,作为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英明神武?是权谋超群?不,是承受压力。
他已经习惯了。
朱祁镇大开皇宫正门,却见无数道门阙在号角声之中层层叠叠的大开,阳光照射在红门铜钉之上,分外威严。
三百乾清宫侍卫,一个不少都护卫在侧,他们都身披盔甲,头插天鹅羽,左右护持,甚至马匹与马匹的间距都一丝不差。
这三百人,大多是将门勋贵子弟,要么就是从百万军中挑出来的高手。即便是勋贵子弟,没有两把刷子,也在这里留不住。
他们的每一匹马都是精心挑选的御马,每一副盔甲每一副兵器上面都刻着“御用”。全部是大内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
皇宫午门之前,却有黑压压一大片人等候着。其中文武鲜明,武将以张辅为首,都是一身甲胄,身边还有数名家丁。按公侯伯的等级不同,能带的家丁也不同。
而文官这边,大部分文官也都是骑马的。除却一些年老的大臣,如杨士奇杨溥这样七老八十的,其余的大臣都轻一色的骑马。
不过也有一些不同。
那就是这些文官骑的马,大多是官府的马匹,因为下层文官其
实很穷的,是买不骑马的,至于勋贵这边,俸禄高不说,还有赐田,甚至卫所屯田的一些灰色收入,总之,那一家都不穷。
怎么可能骑不上马?
这些大臣也带了随从,按照品级不同,带不同的人。至于四品以下,那就没有了,能让你过去就不错了,还想带随从,想得太多了。
王振带着太监,与礼部都察院人的人,来回巡视,看谁在这样的大场面上弄出什么来。
随着一声令下,皇宫的正门大开,无数嘈杂之声传了出来,即便朱祁镇骑在马上,也能听见外面说道:“来了来了。”
无数嘈杂之声,大人哭,小孩闹,各种声音猛地传了出来。
胡濙见状,不由皱眉,对身边一个人吩咐一声,立即有数名士卒冲了出去,随即传来大声呵斥之声,这才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到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
胡濙心中腹诽道:“陛下,真不知道怎想的,非要让百姓旁观,哎------”胡濙本能感觉头大。
大明之前并非没有阅兵。
但是那更多是皇帝到军中,校阅三军,让三军挑出来人马,在皇帝面前演练操法。更多是内部检阅。
场地一般都在郊外,或者干脆就在营地之中。
百姓是决计不可能看见的。
朱祁镇下令允许百姓旁观,却不知道给胡濙带来多少麻烦。
其实这一件事情,胡濙这里还是麻烦,但是在张辅那边就不仅仅是麻烦了。想想就知道这有多少安全隐患。
这一次朱祁镇要校阅的人数,大概只有两万多人。
孟瑛虽然带了三万人回来,但是胡濙过去之后,立即将很多人给划下去了。身体上有残缺的,脸上有伤疤的。个头太矮的,长相不好的。
等等,全部被拉下来了。
如果不是皇帝指点一定是孟瑛所部,如果人数太少了,撑不起场面,否则孟瑛这三万人,能留下一万多人都不多了。
但是为了这两万人阅兵。
张辅几乎将京营全部动用了。城墙之上站满了京营士卒维持秩序,从皇宫正门到正阳门短短几步路,更是长枪如林,甲士林立,硬生生排出一道人墙,将左右百姓隔离开来了。
而道路两边的宅子,全部被征用了。为了防止有人潜伏在高处,以弓弩之类行刺。更是每一个楼顶都有几个士卒监视。
这就动用了好几个卫,至于正阳门外面,更是有好几个卫,维护场地,之前也说过,北京城南并非没有
人居住的。
只是没有围在城墙里面而已,而且说起来允许百姓围观,能让人看的地方,也只有正阳门对面了,城墙之上都是各级官员,乃至勋贵的地方。是朝廷分下来的在,寻常百姓根本不能上城墙。
于是乎北京城墙南边,早就有不知道多少百姓围在这里的,兴高采烈,比赶什么庙会都高兴。
毕竟庙会年年都有,但是这样的大礼。却不是每年都有的。
以朱祁镇为首,文武大臣跟在朱祁镇身后,出了皇宫,没有用多长时间,就到了正阳门。
毕竟正阳门距离皇宫距离并不远,甚至后队人马才刚刚出了皇宫。
朱祁镇登上了正阳门城楼。
正阳门城楼威武雄壮,却是刚刚修建出来的。
这也算是正阳门第一次启用。
正阳门突出于北京城墙之外,有一座瓮城。城楼非常高大,有四层箭楼,还有不少炮位,不过为了今日大多都撤开来。
在正阳门城楼正前,已经摆放好御座,黄盖伞遮挡住朱祁镇头顶,身后与两柄孔雀扇左右交叉。
似乎特地设计好的。
朱祁镇坐在御座之上,整个人高出了女墙不少,让下面大多数百姓都能看到,同样朱祁镇的视线极好,似乎隐隐能看见几十里外的卢沟河。
北京护城河外,有一道清楚的界限。却是京营的士卒,京营士卒好像一道堤坝将所有人流都隔开了。
在护城河到这一道人墙之间,已经连夜修建出一条道路,黄土垫地,清水洒街,这已经是这个时代大多数道路最好的状态。
再往南一点,却是密密麻麻看不清楚有多少人头,人挨人人挤人,只有在人群拥挤之中,冒出一些房子。
没错人群已经成为朱祁镇视线的底色,
城南大大小小一片一片的建筑,反而成为了点缀,被人群给冲开了。
说实话,朱祁镇在后世也不是没有见过人多的,但是能看见这么多人,还是很稀奇的,他心中估算,百万或许没有,但是几十万人,却是一定有的。
“陛下驾到。”几十个太监在甚至身后一字排开,扯着嗓门大喊。这些太监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声音又大又尖,让朱祁镇听得耳朵生疼。
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候,他们还是很有用的,他们的声音压过了所有声音,一时间下面官兵将领在维持秩序了。
锣鼓号角一时间齐鸣,整个现场不知道布置了多少大鼓,一时间任何方位任何人都只能听见鼓声了。
第八十二章 凯旋阅兵
只听声音一顿,朱祁镇身后的太监立即说道:“陛下驾到,百官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官官员都是训练有素的,他们齐声行礼口中大喊道。连带下面的士卒也都半跪在地面之上。
后面的百姓这才如梦初醒,下跪的下跪的,还有些一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人,愣在当场,有人已经高呼万岁,有人立即接上,一时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此起彼伏,没有终了。
胡濙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这个场面他早就有预料了。
但是朱祁镇却不在意,微微一示意,又是一阵鼓声,将这些声音给压了下来。
一番行礼之后,身后的太监齐声大喊,宣:“平蛮将军,云南总兵官,保定侯孟瑛。”
一声声高喊之下,在东边等候多时的保定侯孟瑛,骑着白马,飞驰而来,在正阳门前,翻身下马,跪下行礼说道:“臣平蛮将军,云南总兵官,保定侯瑛。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麓川可平?”
朱祁镇每说一句话,都有身边太监大声复述,所以他不用大声说话,但是孟瑛却必须用足了力气,近乎大声嘶吼的说话。
才能将声音传来。
保定侯孟瑛说道:“臣不负使命,麓川以平,思贼授首。”
这些台词也是早就敲定的。
朱祁镇说道:“赏。”
王振立即出列,站在城头,高举圣旨,缓缓打开,气沉丹田,大声宣读圣旨,这圣旨也没有别的内容,不过是对保定侯南征的肯定,已经对他的封赏,很多荣誉性质的,比如赐蟒袍。
立即太监从正阳门下走了出来,为保定侯卸下盔甲,服侍他穿上蟒袍,并引保定侯孟瑛上了城楼。
到了这个时候,大阅才正式开始。
几十名骑兵出来,他们将一个个旗帜,全部扔在正阳门之前,这些都是麓川的旗帜,最大一面却是思任发的。
至于思任发的人头,早就挂在城楼之上了,风干的不成样子了。
随即一声令下,两万士卒分为十个方阵,每一个方阵有一名将领带领之下,通过正阳门之下。
而在城头之上,朱祁镇令保定侯自己右侧落座。这个位置,甚至在张辅之上,对孟瑛来说,可算是殊荣。
孟瑛连忙推辞。
朱祁镇说道:“今日乃将军凯旋之日,自然列位于公侯之上,就如同新科状元,也是独占鳌头。将军就不必推辞了。”
孟瑛这才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这个时候,骑兵方阵而走过来了。
为首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郭登。
郭登一身盔甲,雄姿英发,一时间夺了所有人的风头。
说实话,郭登所部自然是比不上后世骑兵如同鲜花舞步一般的姿态,但是却有一种凛然杀气。
这正是敢催敌锋于正锐的精锐敢战之士。
朱祁镇见状,不由说道:“武定侯何在?”
武定侯郭玹立即从一边大步上前,来到朱祁镇御座之前,行礼道:“臣在。”
朱祁镇见郭玹也是满头白发了,文质彬彬,看起来,比武将更像是一个文士。说道:“赐座。”
立即有人搬过来一个绣墩,郭玹落座之后,朱祁镇问道:“郭登是你什么人?”
郭玹说道:“乃是臣之从弟。”
朱祁镇说道:“果然是将门虎子,武定侯家为天家肱骨,世代有亲,今有此虎贲之将,来人赏赐,武定侯黄金百两,玉如意一柄,老侯爷回去之后,要好好教训子弟,再接再厉。”
郭玹大喜道:“谢陛下。”
朱祁镇这才挥手让郭玹下去。
其实孟瑛报上来的将领,锦衣卫早就将家底给查了一个底朝天了。
郭登的父亲是武定侯郭英的庶子,在家中从来没有地位,又是早亡的,郭登在郭家就好像是一个小透明一般。根本没有一点地位。
更不要说郭家因为爵位之争,早已彼此之间疏远多了。
郭登有今日,固然有郭家影响力,否则他也不可能一开始以勋卫的身份出仕宫中。但是更多的是,郭登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但是朱祁镇明知道如此,却也要给郭家封赏。
却是有原因的,第一个原因,是这个时代的家族观念。
不管郭登多厉害,在人们心中,他也是郭家的一部分,其中的内情,外人是不会细细去探讨的。
其次,这也是朱祁镇对勋贵的厚望。
勋贵不管是地位上权力上,都是国家支柱。就朱祁镇本身来说,如果勋贵能撑得住,他也不想改变。但是问题是大明军事上江河日下的局面,大明这多勋贵都是有责任的。
朱祁镇碍于局面不能大动,但也想以郭登为例,激励各家,如果每一个勋贵都与郭登这样能打,不说总领方面之战,即便能破军斩将,对朱祁镇来说,都是大大的利好。
所以,其中即便是有内情,朱祁镇也当做不知道,并要以此为理由,重赏郭家。
郭家的爵位之争,此刻不提。
单单说,郭登带着第一个
方阵踏旗而过,这些骑兵在正阳门之前,齐刷刷的抽刀在手,高高举起来,一时间有刀光曜日之感。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赏。”
王振再次站在城头之上,宣读圣旨。
赏赐之后,这一队人马才山呼万岁,从西边退下去。
至于下面毛锐,方瑾,等大小将领,从正阳门城楼之下,一一过去,各自赏赐就不必细说了。
两万多士卒一一过去之后,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朱祁镇启驾回宫,并在宫中赐宴大小臣僚,统统有赏赐。
就这一个上午,朱祁镇大概花出去五十万两。
给孟瑛所部的赏赐自然不用说了,虽然有一些士卒长相不行,被刷了下来,但是该有的赏赐还是要有的。
再加上这一次维持秩序的京营士卒也要有一笔辛苦钱。
不过,不管怎么说。麓川之战,走到了今天,算是彻底结束了。
中午赐宴过后,朱祁镇单独留孟瑛召对。
这样一来,谁都知道了。
大明军方一个巨头,正在冉冉升起。至于正阳门外阅兵,耀武扬威的作用也是做到了。首先这一次朱祁镇在数十万百姓面前亮相,也让朱祁镇的形象深入到百姓之中,最少民间舆论之中,虽然依然觉得当今是少年天子,但是已经没有一个人将朱祁镇当做幼主了。
至于朝鲜,越南,瓦刺,女真等地的反应,就要慢一点了。
这些暂且不说。
武英殿之中,朱祁镇与孟瑛寒暄过后,朱祁镇说道:“保定侯一战定南疆,总算让朕松了一口气。”
孟瑛说道:“臣不敢贪天之功,此战全赖陛下圣明,没有陛下在内,臣又如何能立功在外。”
朱祁镇听了,虽然觉得孟瑛是在拍马屁,但是心中却还是有几分受用的,毕竟在沐昂兵败麓川的时候,朱祁镇心中也是有所动摇的。朝中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弹劾孟瑛。
最好还是下定决心,不临阵易将。方才有这局面。
他自己觉得麓川之战,他其实有功劳的。
朱祁镇说道:“只是朕有一句话,在奏折里却不好问,朕想知道这一战之后,西南是不是无忧了?”
孟瑛听了朱祁镇的问话,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心中闪过朱祁镇登基之后所做所为,心中暗道:“当今年岁虽小,但却也不是好糊弄的。”于是他决定实话实说,说道:“臣以为西南之隐患重重,决计不可以以无忧论之。非但不能说无忧,甚至臣以为三五年之内,必有战事,只是战事却没有麓川战事如此之大。”
第八十三章 西南隐忧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动,万万没有想到,从孟瑛口中说出来这样危机。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朱祁镇已经养成了喜欢听坏消息的习惯,为什么,好消息未必都是一假。但是其中真的不多,但是坏消息,却没有多少假的,甚至即便有隐瞒的地方,也是隐瞒现实的严重程度。
朱祁镇即便下了大功夫在锦衣卫东厂身上,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想用锦衣卫杀一个,或者杀一批人,乃至了解某些定点的信息,还是可以的。但是想通过锦衣卫将大明这个庞大的帝国调查的清清楚楚的。
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所以,他最大最主要的消息渠道,还是拿些真假参半,夹杂各个官员私货的奏折。
这也是他总结出一条定律,那就是坏消息一定比好消息重要,好事放一放依旧是好事,但是坏事放一放,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甚至一般来说,大臣说出来的事情,都比事实情况要轻上不少,当然也有危言耸听,语不惊人死不休之辈。
这就需要朱祁镇细细分辨了,不过,在朱祁镇心中孟瑛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好大言的,都是御史言官,而孟瑛没有必要如此说。
那么孟瑛所说的话,可信度就在朱祁镇心中直线上升。
朱祁镇说道:“细细奏来。”
孟瑛说道:“以在云南的看法,西南有三大患,第一患乃是土司。”
“云南沐家对土司驱若犬马,土司各部对朝廷有离心之态,而这一战之中,贵州土司转运粮草,劳苦之极。”
“臣就看见不少,贵州土司百姓,累死在路上。”
“只是过未必在朝廷,但是各地土司却要归为朝廷。如果大战持续三四年,臣以为贵州土司必反。”
“而今看来,云南,贵州,广西土司,也都有不稳之相。”
朱祁镇听了,自动将孟瑛关于沐氏的话,给屏蔽了。说起来,似乎这位保定侯对土司就很好了。朱祁镇手上有孟瑛对土司苛责的弹章,就有好几个,说明这位保定侯,打起仗来,连沐家都不在乎,又如何在乎当地土司。
而且沐家与孟瑛之间的过节,不能说不死不休吧,反正这一辈子朱祁镇都不会让沐昂与孟瑛合作了。
不过,孟瑛所言大方向还是对的。
广西的乱事终于平定下来了,柳溥再次攻克大藤峡,柳溥虽然报捷,
但是锦衣卫的情报,其实柳溥并没有斩草除根。
只是朱祁镇也不愿意进山围剿,耗资不少不说,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至于贵州土司,朱祁镇也接过几封贵州土司的奏折,却是说不堪重负的。
朱祁镇也知道土司的德行,如果说大明是封建王朝,大部分土司都是奴隶制,同样是押运粮草,大明就没有什么事情,但是贵州却闹出乱子,不就是很多土司不把下面的人当人。
但是问题是,朱祁镇觉得问题在他们这里,他们自己决计不会认为的,只会将事情推给朝廷,然后下面受不了了,借此闹上一闹也说不定。
“土司早晚是一个祸害。”朱祁镇心中想着,口中说道:“接着说。”
孟瑛说道:“第二大患,就是缅甸。”
“麓川在的时候,缅甸受麓川所至,不能北上,但是而今麓川为我所灭,麓川之土虽然封给了襄王,但是襄王所占的,不过麓川本土数县之地而已,至于麓川南部,大部分随着思家其他势力投奔了缅甸。”
“臣在云南的时候,缅甸就来过使臣,想请臣将麓川之南,划为缅甸所有,为臣所拒,缅甸使臣也会在今岁上京。”
“如果陛下允他所请,大概三五十年之间,缅甸与朝廷之间,不会有战事,但是问题在于襄王殿下。”
朱祁镇说道:“襄王怎么了?”
孟瑛说道:“襄王礼贤下士,很得麓川百姓之心,只是思任礼有子在缅甸,图谋恢复,襄王为安麓川,向缅甸要求交出思任礼之子。为缅甸所拒。”
“而且缅甸所吞之土,大多都是陛下封给襄王的,而且襄王有几分心高气傲,等襄王修养生息数年,恐怕缅甸不北上,襄王也是会南下的。”
朱祁镇心中对襄王的观感大好,心中暗道:“真不愧为宗室贤王。”朱祁镇而今地位稳固了,对襄王的忌惮,也就不那么深了,笑道:“朕这位叔叔,还是很有雄心壮志的。只是以保定侯之见,我这叔王与缅甸一战,胜负如何?”
保定侯说道:“虽然方瑛为襄王麾下大将,但是臣以为不看好襄王。而且襄王一旦胜利了,对朝廷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襄王一旦兵败,有一个万一,朝廷却因此被动了,难不成陛下因为襄王,远征一次缅甸吗?”
“臣打麓川,是取了巧,没有强攻,但是一旦打麓川,却不一样了,必须跋山涉水,非三十万大军不可,数万与缅甸大
战,剩下的人维持粮道,甚至三十万人未必够。”
“故而臣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倒是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
但是不得不承认,保定侯所言不差,他固然不想管襄王之死,说一句不客气话,朱祁镇才与襄王见过几面,说有感情就太可笑了,甚至很多时候,朱祁镇就当襄王作为政治对手。
他死活,朱祁镇毫不在意。
但是在大明占据主动的思想,还是儒家,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在君臣而论,襄王作为亲藩,出了这样大事,朝廷不有所作为,那是会让天下非议,在父子论,襄王乃先帝之亲弟,是朱祁镇的亲叔叔。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不问。
而且寻常时候也就罢了。
大明与瓦刺之间的矛盾,在朱祁镇看来,是在一点点的积累,双方都在准备,朱祁镇在准备,培养亲近自己的将领,整顿河北水利。
也先也在准备,与兀良哈联姻,将姐姐嫁给脱脱不花,甚至有用兵西方迹象。
朱祁镇心中估计,也先恐怕比他先准备好。而且张辅定下的决战于长城一线的战略决策。也注定了大明在战略上,是被动的。
所以朱祁镇不想在南方用兵,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的。
朱祁镇心中默默思量这一件事情,继续说道:“继续。”
保定侯说道:“臣以为,西南最大的问题,不是土司,也不是缅甸,而是卫所。”
朱祁镇有些不明白,说道:“卫所怎么了?”
保定侯孟瑛说道:“卫所士卒逃亡,将领庸碌,不堪为用,有些事情出乎臣的预料之外,臣说一句实话,沐昂兵败麓川,臣是有预料的,但是以臣对大明士卒的估计,即便兵败,也不过是折兵数千,也可以缓缓而退。臣固然预计景东为决战之地,但是仅仅是其一,臣当时想,只要麓川不肯放弃沐昂,臣就可以与之决战,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惨到如此程度,臣事后细细查访,才知道,云南很多卫所,百不存一,当地卫所大多是从外面迁过来的,士卒思念家乡。逃亡殆尽。卫所役使士卒,有如犬马,很多士卒过的比土司百姓还有所不如。”
“西南之地,不比内陆,太祖广设卫所,以为屏障,再加上土司众多,朝廷的存继全在卫所,卫所在,则土司不敢妄动,但是卫所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臣觉得,如果不加以整顿,扬威西南,臣恐怕今后数十年,西南就要乱上一阵子。”
第八十四章 云贵总督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不能言语。好一阵子,说道:“西南的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如果说这局面,朱祁镇一点也不知道,那是假的。
天下卫所是一个什么样子,朱祁镇其实心里有数。但是却没有想到,各地对卫所的依赖不同。
就好像是内地,很多地方,根本不需要卫所。
而边疆地区,却对卫所倚重多了。
而且在大明军事衰落的时候,中枢对不同地方的重视却也不同,九边防线,乃是大明命运所系,也是朝廷最看重的地方。
所以,对这方面的倾斜也是最重的。
从正统年间,朝廷已经开始为九边协饷。但是这方面在大明前期是没有的,因为按太祖皇帝政策,卫所应该自给自足的。
这是在朝廷原本预算之外的款项,甚至到了后来成为大明朝廷最大开支。
这就是大明朝廷对九边的支持程度。
但是西南却不一样了。
在战略之上,从来不重视的。而西南几个省,特别是云,桂,贵三省,有一半还多的土地,都是在土司手中。
大明卫所力量足够镇压住土司,这些土司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即便有了乱子,大明不用动兵,当地卫所就足以平乱。
但是而今的局面,朱祁镇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遇见了这么多边乱
从松潘,麓川,甚至越南,朝鲜的小动作,瓦刺还没有加入,瓦刺更多是为统一草原而努力。
“肉必自腐,而后虫生。”朱祁镇说道:“朕总算是明白了。”
有些东西,你自己或许没有感觉,但是别人看你却很有感觉,自己胖上几斤,没有察觉,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大明军事力量的下降,朝廷或许还可以自欺欺人,但是外人却是一眼看穿了。
虽然朱祁镇也在孟瑛口中之言,听出了不少孟瑛对沐家上的眼药。
沐家久镇云南,这样事情,说沐家没有责任。沐家自己都不相信的。只是与西南大局势相比,朱祁镇也顾不得沐家了。
沐家这一次战争之中表现,也的确拙劣之极。
既然如此,黔宁王的余荫在,该给的待遇,自然会给。不过,他们掌控不了的东西,就不要拿着了。
朱祁镇说道:“以保定侯之见,西南之事当如何处置?”
保定侯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臣之见,也不可操之过急,反而乱了局面,
当派一员重臣,徐徐调理,整顿西南军务。”
朱祁镇心中暗道:“果然。”
派一员重臣过去,自然是要将沐家调回来了。沐家在云南有特殊地位,但是在京师又算得了什么?
且不说大明勋贵势力总体来说是随着卫所战斗力的衰落,而衰落的。
单单说即便是勋贵内部,也是有自己的基本盘的,而沐家的基本在哪里,自然是西南。派重臣去整顿西南军务,沐家的基本盘还能剩下多少?
朱祁镇说道:“你以为谁坐镇西南比较好?”
保定侯说道:“以臣愚昧之见,督师王骥却是比较合适的。”
朱祁镇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王骥是合适,同时这个职位对王骥来说,还是对沐家来说,都算不得有好,真正的一箭双雕,还符合大局。
王骥这个人,是杨荣的人,做过兵部尚书。平定过西北之乱,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
坐镇云贵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王骥本人却是不愿意的。
王骥一直想回京。甚至入阁。
只可惜杨荣死的不是时候,否则话,今年内阁变动,王骥未必不能拿上一张门票。现在朱祁镇觉得,王骥定然是为了回京想尽了办法。
朝廷一个萝卜一个坑,王骥出去之前,是兵部尚书。想要回来,定然要六部尚书,都察院,内阁的缺才行。
但是这样的缺,一时间却是不好找的。
孟瑛未必是刻意针对王骥,但是这个提议,在朝廷之上最好通过了,即便是兵部尚书柴车,也不想王骥这快回来。
这其中未必仅仅是孟瑛的算计,但是朱祁镇也不去多想了。
谁算计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大明是否有利。重要是孟瑛所言是不是真的。朱祁镇未来很长时间,都不可能将精力投放在西南地区。但是看西南的确的复杂情况,再加上襄王这个不安分因素,的确需要一个重臣。
“如此一来,就对不起王爱卿了。”朱祁镇暗道,但是口中却说道:“此事当从长计议。”
朱祁镇让孟瑛离开之后,随即却了文华殿,在文华殿之中召见杨士奇,将孟瑛所言说了出来吗,面带忧色说道:“朕本以为麓川一战抵定,云南就安慰了,而今看来却不是,所以王骥坐镇西南,却是眼前最好的办法了。”
正如朱祁镇所预料的,杨士奇根本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只是先生以为,当给王骥一个
什么职位?”
这也是朱祁镇心中觉得不好办的地方,这一次征麓川之战,王骥不管怎么说,也是有功的,有功之臣,总不能不封赏吧。
王骥在出征之前,乃是兵部尚书。坐镇云贵品阶,应该不能低于兵部尚书,但是大明朝廷有几个高于兵部尚书的官?
杨士奇想了想,说道:“以臣之见,不如封王骥为伯爵。以酬其功。”
朱祁镇一瞬间觉得,王骥是不是得罪杨士奇。
文臣封爵是好事吗?
这也是一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但是朱祁镇却敢肯定,王骥一旦被封爵,就好像是蝙蝠一样,在文官眼中是武将,在武将眼中是文臣,两边都沾,就是两边不沾。在一些特殊的位置上,或许能发挥出作用,但是更多专属于文官的位置上,却没有王骥的分了。
内阁之中已经有一个张辅了,文臣决计不想再有一个封爵的王骥,所以一个爵位,王骥就与内阁无缘了。
但是总得来说,大明勋贵待遇还是高过文官,一个伯爵,足够子孙后代吃不完了。
当然了,朱祁镇不去想王骥是怎么想的,但是朱祁镇却不允许。
倒不是朱祁镇对王骥多爱护,而是朱祁镇不希望文臣扩大影响力,王骥一旦封爵,谁知道这会不会开一个口子,下面就挡不住了。
朱祁镇说道:“这对王卿未必是好事,这样吧,朕以为云贵一体,而今事务繁杂,以王骥为兵部尚书衔,总领云贵军政事务。赐王命旗牌,可先斩后奏。将云贵两省委托给王卿了。”
朱祁镇说了一长串话,但是这个官职在后世可以浓缩为四个字。那就是云贵总督。
杨士奇听了,微微皱眉,说道:“陛下如此一来,云贵总督的权力太大了一点。应该不常设,王骥事毕还京,这官职就罢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意,正合朕心。”
朱祁镇也慢慢感觉到了,在官制上,并非清代就一定比明代好,是的,就好像是清代将天下分给几个总督,甘陕,直隶,两江,两湖,闽浙,东北,河南,四川,两广。之前他没有细想,但是而今看来,这完全是不可理喻。
因为这总督权力太大了。可以对抗中央了。
朱祁镇自然决计不会学习的,即便这云贵总督,也是临时官职。如果不是王骥官职太高,不好安置,也不会如此的。
于是,正在云南想办法回京,并劝说柴车致仕,他回去当兵部尚书的王骥。却不知道他的未来早就被预定了。
第八十五章 日食不至
朱祁镇与杨士奇敲定这一件事情后,就一道圣旨分发向西南。不过,朱祁镇心中还有一些不放心,因为朱祁镇想让王骥坐镇西南,就不是一年两年。具体多少年却要是看天下形势来定,而明代前期,也有地方官九任的习惯,有时候一个地方在某地连续四任十几年,也不再少数的。
所以,朱祁镇决定还是先将王骥召回京师述职。交代利害。好让他安心,镇守天南。
只是过年之前,王骥即便是长了翅膀,也回不来了。
故而朱祁镇让他年后大婚之前到京即可。
在阅兵之后,三大殿落成,朱祁镇启用三大殿,大宴文武百官内外使臣,自然不用多说了,自然好一番热闹。
但是到了,正统六年正月初一,也就是正旦当日。朱祁镇避居偏殿,沐浴斋戒。并大作祭祀。以求救日。
当然了,朱祁镇表面一点也不信,但是却做的一丝不苟。
只是,大出朱祁镇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日食不至。
正统六年大年初一,晴空万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朱祁镇一直等到下午时分,依旧没有等到,再也不耐烦,立即召见钦天监。却已经传来消息,钦天监正,畏罪自杀了。
已经死了的人,自然来不了了。过来的是杨士奇。
杨士奇一进来,就说道:“恭喜陛下,陛下诚心感动上天,是以日食不至。”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瞬间明白了,以天人感应而论,这的确是行得通的,总比昭告上天,大明最高天文机构,钦天监搞出一个大乌龙好吧。
不过,朱祁镇心中怎么想,只能咬着牙认了,说道:“百姓如何?”
杨士奇说道:“百姓都称赞陛下圣德。”
朱祁镇一时间心中感叹,暗道:“还是老臣靠谱。”
这种突发事件,朱祁镇一时间还没有理清楚该怎么办的时候,杨士奇已经上上下下都安排妥当了。
纵然朱祁镇知道这话,就好像是皇帝的新衣一般,瞒不过有心人,但是朝廷上下,但凡聪明之人,都不会捅破这个谎话的。
朱祁镇说道:“钦天监怎么办?”
朱祁镇明明问的是钦天监正畏罪自杀,但是杨士奇却有几分答非所问,说道:“钦天监正不幸病逝,朝廷当好生安抚家属,至于钦天监正之位,不可久悬,当选精通天文历法之人出任。”
朱祁镇心中暗道:“便宜
他了。”
朱祁镇此事第一次想杀一个大臣,区区一个钦天监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险些让朱祁镇的政治威信受损。
朱祁镇甚至怀疑,这是他不小心算错了。还是蓄谋已久?
只是这个时候,却不是调查的好时候,这边还说是皇帝之德上感天日,是以日食不至,下面就说,就将钦天监查了一个底朝天,、岂不是自打自脸。
但是不查,不代表一直不查。锦衣卫任务又多了一项,而且钦天监上上下下,朱祁镇一个也不想留了。
毕竟,钦天监看上去是一个清水衙门,但其实也是事关重大。一旦钦天监解释什么天文现象,用来对政治发声。
就像今日一般,朱祁镇被动之极。
而杨士奇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杨士奇的提议,并非从钦天监内部挑选官员,而是从外面选精通天文历法之士。
朱祁镇说道:“臣记得南京似乎也有天文台,南京也是我大明京师,天象之时,干系太重,不可轻忽,就从钦天监之中挑选得力人手,支援南京吧。”
杨士奇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言下之意,就与这一件事情有关的钦天监所有人,都赶到南京去,等风声过去之后,再一个一个查。
朱祁镇又问道:“先生可知道,本朝何处有历法大家?”
今天之事,让朱祁镇恼怒之余,他心中却有更多的担心。
因为天文历法在古代实在太重要了。
其重要程度,是后世人无法想象的。
甚至是朝廷正统与否关键之一,政治上的意义就不用说了,其中的现实意义就是指导农业生产。
而今我们大多用阳历,不用农历,而农历其实就是在明末崇祯历的基础上修订而来的。
农历上有二十四节气,直接指导农业生产,一旦历法不准,该种的时候不种,不该种的时候种了,倒是粮食产量就可想而知了。
之前朱祁镇并没有多在意,大明的历法。
因为朱祁镇知道大明历法底本乃是大名鼎鼎的授时历,也就是郭守敬所创的历法。郭守敬是何等样的人,就不用介绍了。
朱祁镇对这个在天文,机械,水利等学科的大学问家,还是很信任的,毕竟或许当时会看错,但是郭守敬被后世推崇,想来还是有水平的。
之前,朱祁镇并没有担心过,但是遇见今天这个事情,他忽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大明北方的天灾,仅仅是气候问题?是不是也与历法不准有关系?
这样的问
题,朱祁镇不会轻易问大臣,也不相信大臣所说的话。他必须亲自证实,所以他才请教杨士奇有无天文历法名家。
杨士奇沉吟说道:“国朝历法名家,首推大测马家。”
朱祁镇说道:“大测马家?”
杨士奇说道:“大测马家乃是回回人,先前在前元任职钦天监,投奔朝廷以来,献回回历,为太祖皇帝赏识,太祖时有两个钦天监,一个是回回钦天监,一个朝廷钦天监。回回钦天监就为马家主持。马沙亦黑,与马哈麻父子相承主持钦天监。”
“太祖驾崩后,两钦天监合二为一,而回回钦天监也变成了,钦天监回回科。现在还在南京。只是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马哈麻永乐年间,已经去了,马家这一代,却有青黄不接之态,一时间却找不到什么可用的人手。”
“倒是有一个人,年纪尚轻,但是臣偶尔听黄福说过,此人算法之精,独步天下。算得上年少有为。就在南京钦天监,可以调入北京。”
朱祁镇说道:“何人?”
杨士奇说道:“贝琳,据说已经尽得马家真传,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态。”
朱祁镇自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杨士奇对朝廷内外熟悉的程度,是朱祁镇远远不及的,既然杨士奇说了这个人,朱祁镇自然要见见。
朱祁镇说道:“就让贝琳来北京吧。”
朱祁镇却不知道,他不知道贝琳,其实对贝琳的研究成果,却是很熟悉的。后世流传的十二星座,很多译名就是贝琳搞定的。后世多有删减而已。
而贝家更是从贝琳之后,掌南京钦天监,与大明相始终的天文世家。
只是朱祁镇还是感到悲哀。
都是古代中国科技落后于西方的节点,就是在明代。
在历法之上,就可以看出端倪来。
大明最顶尖的天文学家,居然是精研回回历的。
倒不是朱祁镇心胸狭隘,觉得阿拉伯历法一定不好,但是这种折射出来的苗头,却让朱祁镇不安。
一时间朱祁镇想将关于禁止民间研习天文的政令放开,但是看了杨士奇一眼,就知道,这一件事情,杨士奇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从宋代以来,民间禁习天文,已经成为惯例了,从杨士奇的推荐就可以看出来,关于天文历法方面,高手都在钦天监,没有在民间。
但是其中政治意味太明显了,朱祁镇敢放开,估计下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有了天文现象的解释权。
这也是很多政治事件的解释权。
第八十六章 大婚
正月里面,朱祁镇就开始忙得头昏脑涨。
结婚这一件事情,不管是对普通百姓,还是皇帝都是一件苦差事。
甚至皇帝比寻常百姓家还要辛苦。
正月下旬,朱祁镇就开始在宫中太监与宫女簇拥之下,演示礼仪。不过,总体来说,朱祁镇还好,作为皇帝很多事情,都不用他自己做的。
正统六年二月初一,朱祁镇升殿奉天殿。
刚刚修建好的三大殿,启用的次数并不多。文武百官皆在观礼,这样的礼仪更是由大学士胡濙主持。
当然了,胡濙毕竟年纪大了,虽然又他主持,但是更多是分给礼部来做。
朱祁镇就好像是木偶一样,坐在正位之上。不用多做表示。
百官上前行礼恭贺,礼仪大做。
随即将早就写好的制书呈上来,朱祁镇亲手按上宝印盖在制书之上,随即又王振双手奉出来,站在奉天殿门口,大声宣读。
就是一封册封钱氏为皇后的制书。
随即礼部官员才正式代皇帝迎请。
朱祁镇只需在大殿之上安坐,等钱氏过来便是了。
真正麻烦的是钱氏。
钱氏与朱祁镇同龄,方才周岁十四岁。正是豆蔻年华,活泼可爱的时候,却被太皇太后定下婚事之后,就有宫中的嬷嬷教养礼仪。
从正统五年下半年开始,举止行动都要百般磨砺。毕竟皇后不是别人,乃是天下之母,天然具有副君的影响力。
而且皇后也要主持中馈,又要召见外臣命妇,里里外外要做多少事情,这不是一个寻常十四岁的女孩子不经过培训,能够做好的。
所以,这些苦钱氏一一受下来了。
此刻早就在皇宫一处等候了。
等礼部官员到了。太监宫女齐齐上手,为钱氏换上凤冠霞帔一身皇后的装扮。钱氏长相虽然有些稚嫩,但已经显示出一等一美人胚子。
当然这个稚嫩,还是以后世的观点来说,却不知道古代很多士大夫,人家不喜欢大长腿,反而喜欢娇小玲珑的,似乎能做掌上之舞的美女。
钱氏头轻轻一动,却见头上金光乱闪,却是凤凰展翅,不知道多少羽毛展开,栩栩如生,几乎要一跃而飞。
只是好看是好看,漂亮是漂亮,但却让人很不舒服,沉重且不说了。而必须训练好步伐,否则步伐一乱,头上难免花枝乱颤。
私下倒是无所谓,但是而今这样的大礼仪之前,如果出了一丝差错,却是贻笑大方了。
钱氏深吸几口气,立即稳
定下来。
只见她行动自如,似乎装了稳定器一般,头上金光闪闪的凤凰,纹丝不动。随即王振过来,宣读圣旨,钱氏跪听。
王振宣读完圣旨之后,双手捧着皇后之宝,跪行几步,双手呈上。
钱氏接过来,放在一边的托盘之上,立即有侍女接过,跟在钱氏身后。
这一次准备妥当了。
钱氏才正式出阁,前面有命妇引路,这命妇不是别人,正式常德公主。
而今常德公主已经嫁给了薛家,只是孙太后,发现似乎薛家老二,却比不上顺德嫁的石璟了。
毕竟而今石璟南征一趟,虽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但是在孟瑛面前,被保定侯耳提面授,却是大有长进。
朱祁镇虽然还将他放在乾清宫侍卫之中,其实早有风声传处于来,跟随保定侯南征的这些乾清宫侍卫,都要安排前程了。安置在京营之中。
还有一些安置在武学之中。
不过在皇帝结婚的大事之前,什么事情都放到之后了,大抵是皇帝大婚之后,就可以安置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前途无量。
但是薛家却一直被冷落。
常德公主自然常到宫中行走,想为夫婿谋一个好差事。
朱祁镇想将薛家老二拉到乾清宫当侍卫,但是常德公主却不想,但是让朱祁镇直接将薛家老二提拔到指挥使一级别,朱祁镇却不愿意了。
所以这事情就僵住了。
常德公主这一段时间殷勤的很。
引领皇后的命妇,就落到了常德公主身上。
常德公主在前,皇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在奉天殿之上,朱祁镇第一次见到了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女人。
在若隐若现的珍珠帘之下,一双眼睛似乎带着好奇与担心,向往与犹疑的复杂的眼神。就好是一个惊恐的小鹿。
朱祁镇心中忽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但是在大殿之上,无数人的眼光之下,朱祁镇却不敢有一丝失礼。
剩下的一切,行礼如仪。
钱氏在礼官的主持之下,在朱祁镇面前行礼。
朱祁镇甚至不用说一句话。
等钱氏行礼过后,百官再大礼参拜,就确定了钱氏皇后之位,然后由命妇引钱氏回宫,不是别的地方,却是交泰殿。
交泰殿就在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就是皇帝与皇后的新房,也仅仅是新房而已。
等明日,钱氏就要去坤宁宫居住。
在太皇太后的支持之下,皇太后已经移宫于西六宫。将坤宁宫让了出来。
朱祁镇也不是立即回来了。
整个大婚礼仪,朱祁镇就忙活了大半天,朱祁镇还要大宴群臣,当然了,朱祁镇并不用却陪酒。
只是朱祁镇也要抽空看一些奏折。
皇帝这个职位,如果说没有事,你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做,但是想当一个好皇帝,那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是工作日。
即便是结婚也是如此。
朱祁镇瞄了一眼,奏折目录,大多数奏折他都可以不看。但是他看见一封奏折之后,立即愣住了,却是于谦的。
朱祁镇看了于谦的奏折,脸色欢喜的神色顿时变了。朱祁镇将奏折放在背后,来回踱步。
说道:“贼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从年前到年后,一系列大事,为朱祁镇造足了势,在朱祁镇成婚的现在,已经没有人将朱祁镇当成少年天子了。
这也是太皇太后要让朱祁镇尽早成婚的原因。
只是京城一片片热闹,倒是看得繁花似锦,但是依然掩盖不了,从去年冬天,到现在还没有下过一场雨雪。
于谦这一封奏折,没有所别的事情,只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量蝗虫卵被发现,今天要爆发蝗灾的可能行大大增加。
一想到去年的蝗灾,朱祁镇还有一些反胃。
只是这铁一样的事实,让朱祁镇不得不面对,朱祁镇立即在奏折上批阅道:“着内阁商议,并于文华殿面奏。”
朱祁镇也习惯了这个时代的行政效率,他即便赶快也快不去起来。
越是急反而越是不好,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乃是与钱氏这个小女孩成亲。
朱祁镇又匆匆忙忙看了锦衣卫的折子。他们报告,钦天监一行人等,并没有异常,也没有与可疑人士交接的嫌疑。
这让朱祁镇心情更不好,这排除了日食事件人为的可能。
也就是说,要么是钦天监的能力有限,要么就是大统历有问题。不管那一个都不是好事情,更可怕的,恐怕是钦天监的能力有限,而大统历也是有问题的。
恐怕朝廷要准备着手重新修订历法了。
这也是一件麻烦事。
朱祁镇心中暗道:“王骥,贝琳两个人已经到了,等大婚之后,就要好好问问。”
朱祁镇随即将所有奏折砸在桌子上,说道:“各自分好存档,朕明日再看。”随即起身去了交泰殿。
因为时辰差不多了,朱祁镇不敢在新婚的洞房花烛就迟到,而且太皇太后也不会让他迟到的。
朱祁镇从乾清宫往北走,没有多长的路,就到了交泰殿。
第八十七章 钱氏
朱祁镇来到交泰殿之中的时候,却好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大殿之中各种样式的红烛高燃。
再加上宫殿之中,布置的红色布幔,却有一种诱惑的感觉。朱祁镇来到里面却觉得心跳就漏跳了好几拍。
朱祁镇走进来之后,却见不少太监宫女在一边伺候着。一点都没有退出去的意思。
朱祁镇立即说道:“出去吧。”
有些太监出去了,却有两个侍女留了下来。
朱祁镇皱眉说道:“朕说的,你们没有听见吗?”
一个宫女小心翼翼的说道:“按规矩,奴婢们要留下来伺候。”
朱祁镇对这规矩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却没有被人围观的喜好。淡淡说道:“朕让你出去,就出去。”
朱祁镇大权在握,自然养出了一些气势,不是这两个小宫女能抗衡的。这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自然退了下去。
并迈过交泰殿高高的门槛,并将大门给关上了。
朱祁镇走过层层布幔来到了钱氏身前,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能感受到了,眼前的这一只小鹿,好像紧张起来,呼吸都没有节奏了。凌乱的很。
朱祁镇伸手掀开盖头。
立即知道为什么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了。
却是因为古代晚上光线不足,红烛的光芒与这个房间种种大红摆设,交相辉映。倒是反射到了钱氏的脸上,就好像是打了一层胭脂一般。
而且这种颜色因为光线变幻,更是打出立体的轮廓,本来是七八分的美色,一下子就了十分的效果。
果然人美不美,全看怎么打光了。
不过,钱氏能从无数女子之中脱颖而出,被太皇太后看重,本身相貌自然也是一等一的。
在朱祁镇看来钱氏的相貌,却有一股柔意其中,她抬头看向朱祁镇,更是带着一股怯怯之意。
一时间让朱祁镇心中生出怜惜之意。
朱祁镇在灯下细细看着钱氏的脸,似乎一瞬间觉得灯光更柔和了,不,不是灯光更柔和了,却是钱氏脸红了。
羞意上涌,连脖子都红了。
“咕咕”之声传到了朱祁镇的耳朵之中。
朱祁镇不由轻笑起来,似乎朱祁镇这一笑,反而刺激了钱氏,也不知道是不是钱氏恼羞成怒了,反而激发了勇气,说道:“陛下,是来看臣妾的笑话吗?”
钱氏的话语之中,带着一股柔柔弱弱的感觉。虽然说的官话,但是却自带一股软意。朱祁镇听到这话,心中
第一个感觉就是,决计不能让钱氏与人吵架,否则一定是争不过的。
朱祁镇笑道:“是不是没吃东西,快吃些吧。”
钱氏扑扇着大眼睛,说道:“陛下,还没有喝交杯酒。”
朱祁镇轻轻一笑,自己拿着酒壶,倒了两杯酒,与钱氏喝了。朱祁镇随即说道:“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吧?”
钱氏说道:“还请陛下先用。”
朱祁镇可不比钱氏,朱祁镇从来不委屈自己,在乾清宫之中就有小厨房,想吃什么,一声吩咐立即就用。
特别是煤球炉的普及,这种宫中小厨房,有遍布全宫的感觉。
他在乾清宫之中处理公事的时候,已经用过一些了,自然不饿。但是钱氏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必定等朱祁镇先动筷之后,她才敢下筷。
朱祁镇只是叨了两口,就不吃了。却也不放下筷子。
因为朱祁镇知道,他一旦放下筷子,不管钱氏到底饿还是不饿,就会立即停筷。这种规矩,在后世大家族之中也是常有的。
而皇宫又是天下规矩最严的地方。
这种大大小小的规矩,朱祁镇也都习惯了。朱祁镇自己可以无视很多规矩,却知道,不能袋别人无视这种规矩。
这不是爱她,而是害她。
钱氏到底还小,看不出朱祁镇心思,只是看朱祁镇不落筷。她就好像是小鸡叨米一般,筷子频频落下,看来是真的饿了。
钱氏几乎忙了一天。
朱祁镇对礼仪上要求并不多,而且朱祁镇从小大到,经历过多少次大典,朱祁镇自己都数不上来了。
太皇太后虽然秉政,但是却没有临朝,也就是说,凡是重大礼仪场合,一律是朱祁镇出席。
他照旧习惯了。
但是钱氏却不一样,今日真正的是,唯恐踏错一步,说错一句,寸步存小心,一丝不敢乱。
此刻在朱祁镇面前单独相处,反而放松了几分。
朱祁镇见钱氏吃的差不多了,这才放下筷子。
钱氏一见朱祁镇落筷,立即也放下了筷子。
朱祁镇问道:“辛童你闺名叫什么?”
钱氏说道:“臣妾闺名,婉儿。”
朱祁镇说道:“钱婉儿,好名字。”
钱氏说道:“臣妾不敢当。”
朱祁镇看着钱氏稚嫩的身材,心中微微一叹,却是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很多人似乎觉得可以用别处的血,来伪装落红,却不知道大明皇宫之中,有不知道多少老太监女官,一双眼睛
,就好像是火眼金睛一般。
有没有破身,那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朱祁镇什么也不做,他倒是没有事情。但是钱婉儿却要出事了,即便太皇太后也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甚至关系到钱婉儿能不能在皇宫之中立足。
这不是朱祁镇想做不想做的事情了。
朱祁镇说道:“你知道,朕为什么推了太皇太后意思,一并纳两个妃子?”
钱婉儿说道:“臣妾不知道。”
朱祁镇说道:“却是一件旧事了,先帝废后之事,你知道吗?”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孙氏还是皇太后,这样的事情,虽然有人私下传说,但是很少有提起了。
而钱家距离朝廷决策圈子又比较远,自然不清楚了。
朱祁镇却缓缓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朱祁镇说道:“先帝后来也说了,这是少年事也。太皇太后也认为这是先帝所做之恨事。”
“太后与太皇太后在这一件事情上,依旧是心结难解。”
“朕不想做同样的事情,长子最好还是皇帝嫡子,这就少了很多乱子。所以在皇后生出嫡子之前,朕是不会纳妃的。”
朱祁镇在这一件上的思考,更多是处于政治上的。
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他其实很难撼动大明一些制度,特别是嫡长子继承制,因为朱祁镇本身就是这个制度的受益者。
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嫡长制,也算是一个稳定的朝廷的政治制度,否则如李唐一般,每一次皇位交接都搞出一场内乱,对朝廷元气伤害非常大。
有些事情,还是早早定下来的好。以政治家的行为逻辑,无法撼动,或者说撼动之后,没有太多利益,还不如遵守。
在这一件事情上,朱祁镇也觉得皇位交接顺顺利利就行了,别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是钱氏听来,却是另外的感觉。她行礼说道:“臣妾多谢陛下爱护,只是臣妾身为皇后,让帝室子孙繁盛,也是臣妾之责-----”
“好了。”朱祁镇不用听完,就知道钱氏想说什么。
女人从来是口是心非,钱氏口中说着,要为朱祁镇选妃,为帝室繁衍子孙,但是脸上的欢喜几乎要跃出来了。
固然是与杨士奇这些老狐狸交手多了,再看钱氏实在是太嫩了,连说谎都摆在脸上了。
“既然皇后知道这个责任,那就与朕行周公之礼吧。”朱祁镇嘴角一勾说道。起身逼近几步。钱婉儿几乎是要跳了起来,连退好几步,一时间紧张的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第八十八章 钱婉儿的一天
朱祁镇与钱婉儿并肩坐在床前,钱婉儿低声说道:“枕头下面。”
朱祁镇伸手一看,却是春宫图。朱祁镇从小在宣宗皇帝身前长大,宣宗皇帝却是大明皇帝之中,最有艺术细胞的皇帝。所以朱祁镇在鉴赏书画之上,还是有一些水平的,虽然一笔字,依然被人评价为有形无骨。
朱祁镇笑道:“却是名家手笔,却不知道是宫中那为待诏的手笔。只是朕还用这个吧。”
钱婉儿紧张的不会说话了,说道:“我不会。”
朱祁镇说道:“有朕。”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朱祁镇其实是浅尝辄止。根本没有尽兴,仅仅将钱婉儿破身而已。
朱祁镇口中说要皇嗣,但是他内心之中却未必不希望这个孩子来得迟一点。原因很简单,朱祁镇而今才十几岁。如果早早有皇子,等他三十多岁的时候,皇子就已经成年了。
如果朱祁镇活到七八十,皇子岂不是要等几十年的太子。
所以,朱祁镇觉得这个太子在二十岁之后再要也不迟。
但是这话,他要是敢与太皇太后说,太皇太后不打死他才怪。
不过,太皇太后也是念在朱祁镇年少,破他征伐过度,早早伤身。所以也有意限制了宫中嫔妃数量。
在皇后元子诞生之前,宫中是不会进人了。
即便如此,钱婉儿也觉得很是辛苦。浑身就好像散架一般。
第二天光大亮之后,钱婉儿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好像是凝在一起。她抬起玉指轻轻一揉,才清醒过来。
却见朱祁镇已经不在了。
她几乎是跳下床来,却见朱祁镇持弓,开弓射箭,眼前的靶子,已经射了不知道多少箭。
对于朱祁镇来说,大婚已经结束了,但是对钱婉儿来说,却是刚刚开始。
她还有一系列事情要做,比如去给皇太后,太皇太后请安。比如召见外面大臣命妇,比如处置宫中事务等等,反正有的事情让这个新媳妇去做的。
朱祁镇说道:“皇后醒了,我命人煮了白粥,你喝一点,就去西宫吧,去见皇太后,然后去见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那边多听听他老人家教诲。”
“母后,与娘娘都不会为难你的,但是你要小心常德公主。”
钱婉儿说道:“常德公主怎么了?”
朱祁镇无奈说道:“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胃口太大了一点,薛老二到底怎么样?朕又不知道。朕怎么能
委以重任,她只是眼红顺德姐姐,却不知道石璟也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在麓川战场之上,也是手刃数人的。方才有今日。”
“总之,她给你说什么,你万万不可答应,只要拖着就行了。”
钱婉儿说道:“臣妾明白。”
朱祁镇其实在这里射箭,就是等着钱婉儿醒过来。
虽然大婚数日,朱祁镇是可以不上朝的。
但其实朱祁镇也不在朝会上处理什么大事。不上朝并不是妨碍他处理公事。特别是前一段时间已经耽搁了几日。
要知道,凡是能交到朱祁镇手中的奏折,即便在朱祁镇看来是小事,但是对各地百姓来说,都是大事。
朱祁镇自然不能误事。至于让王振与内阁处理。这样大权,朱祁镇怎么肯,怎么敢假手于人。
所以等钱婉儿一醒来。
朱祁镇就走了。
朱祁镇如何处理政务暂且不说。
钱婉儿就先来道了西宫之中。西六宫之首永寿宫中。
永寿宫在建制上比坤宁宫要差上不少,但也是没有办法的,皇太后本来该住慈宁宫的。但是太皇太后在,皇太后自然只能在太皇太后后面找一处地方了。
钱婉儿见了孙太后,行礼敬茶,说了一会话。
钱婉儿柔柔软软的,孙太后也很喜欢,至于到底是因为爱屋及乌,还是钱婉儿先来拜见她,让她感到高兴。
毕竟按辈分来说,钱婉儿应该先去拜访太皇太后才对。
钱婉儿看时间差不多。就告辞了。
孙太后还没有说话,常德公主就先说了,说道:“母后,皇后新来皇宫,恐怕认不得路,我送她一程吧。”
孙太后看了一眼常德公主,说道:“也好。”
常德公主的心思根本瞒不过人。
皇宫虽然很大,钱婉儿虽然第一次来,但是钱婉儿身边的太监宫女就是空气?
常德公主自然是有话想与钱婉儿说。
常德公主与钱婉儿并肩走在红墙黄瓦之间,还没有几步路,两人似乎就熟悉起来,姐姐妹妹的彼此称呼,简直好不亲热。
常德公主见话说开了,说道:“妹妹,姐姐求你一件事情,我家那位一直军中,也不见什么前程,你去给皇弟说说。让皇弟给一个好位置吧。”
钱婉儿一听,立即知道皇帝料中了。说道:“姐姐难为小妹了,小妹新来,哪里比得上你与陛下骨肉至亲,您都说服不了陛下。小妹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这一件事情,
在小妹看来,并不难办。”
常德公主听了,立即说道:“哦,快说来听听。”
钱婉儿说道:“陛下日理万机,他不允许,自然有不允许的道理。姐姐说了几次,也不见陛下答应,就知道这是真的不行。”
“而且,我们虽然与陛下之至亲,但是也要为家中谋长远之计。”
“比如这一次,本来朝中准备封家父为伯,但是家父却是拒绝了。却是因为这一旦因姻亲封爵,今后建功立业之徒就断了。”
“我爹说看顺德公主驸马,就知道,陛下其实不忌惮外戚的,有宫中的关系,只要能立功在外,说不定也能搏一个世袭罔顾,但是蒙恩宠立身朝廷,又能有几时。”
“一旦有一个万一,岂不是家族难以为继?”
“姐姐今日,千般万般,向陛下讨一个官职,将来与陛下的情分就淡了几分,将来驸马还有升迁之时,姐姐难道还来求陛下。”
“即便求,倒时候又能成吗?”
“不如,姐姐去向陛下讨一个建功立业的路子,想来驸马也是阳武侯之后,年前郭登在勋贵圈子里面可是大大出名了。难道驸马就不如郭登吗?”
常德公主听了,说道:“自然不是,我家那为还是有两膀力气的。”她随即想到:“这话莫非是阿弟想让他告诉我的。”
前文说过,常德公主与朱祁镇是亲姐弟。
常德公主从小与朱祁镇关系最好,所以虽然朱祁镇而今贵为皇帝,在常德公主看来,你还是我弟弟。
如果别人求这个情。朱祁镇早就处置了。
但是面对常德公主,朱祁镇只能想办法躲着而已。
常德公主本来就不将这一件事,当成什么大事,无非觉得顺德有的,她也能有,此刻听钱婉儿的话,却心中有另外一番心思。暗道:“皇帝毕竟是皇帝啊。”
常德公主也不是傻子,只是之前没有往这边想,此刻一想到这里,内心之中无数滋味涌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道:“多谢皇后指点,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前面就是慈宁宫,臣妾就不配皇后过去了。”
钱婉儿说道:“姐姐稍留,私下里何必这样客气,等我从太皇太后哪里出来,咱们姐妹两人再好好说话。”
钱婉儿柔声细语,却让人不好拒绝,常德公主推辞了两下,就答应下来了。
钱婉儿让人送常德公主去坤宁宫稍息,她整顿一下仪容,就去面见皇宫之中真正的主人,就是太皇太后。
而太皇太后早就在等她了。
第八十九章 太皇太后的考验
“臣妾拜见太皇太后。”钱婉儿第一次见太皇太后谨慎之极。毕恭毕敬,举手投足,不敢有一丝越礼之处。
太皇太后高居正座之上,两边是胡仙妃与顺德公主。
太皇太后轻轻说道:“起来吧。”
钱婉儿说道:“是。”钱婉儿起身侧身站在一次,这个位置既不显得太近,又不显得太疏远。
太皇太后说道:“听说皇后是从太后那边过来的,是不是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
钱婉儿听了心中咯噔一声,立即跪在地面之上,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这一件事情,是皇帝让她这么做的。
她是不是可以将皇帝抬出来?
随即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老老实实说道:“臣妾少不知礼,弄出了差错,还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冷笑说道:“你为天家皇后,乃天下之母,做事岂能如此不讲尊卑。连长幼有序都不知道,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如何做天下之母?是不是有人给你进了谗言,说出来,本宫放你一马。”
钱婉儿贝牙咬着嘴唇内侧,几乎要咬出血来。但是依旧说道:“是臣妾失了分寸,还请太皇太后责罚。”
“还嘴硬。”太皇太后冷哼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杯猛地跳起来,噼里啪啦的跳舞,差一点就砸在地面之上,她冷冷的说道:“真以为你是新皇后,就觉得本宫废不了你。”
钱婉儿这时候已经被吓住了。
她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已,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要知道太皇太后虽然现在在后宫修养,不过问前朝的事情,但并不是说,太皇太后威望不在了,太皇太后真发火了,杨士奇都抗不住,更不要说钱婉儿这个区区少女了。
钱婉儿一时间发懵,大脑几乎不能转动了。但是她见太皇太后如此发怒,反而越发不敢说出是皇帝让她做的了。
只是磕头说道:“都是臣妾的错,请太皇太后息怒。”
她不敢抬头,却没有发现太皇太后的眼睛之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太皇太后一辈子觉得最大的失败之处,不是别的事情,就是让宣宗皇帝摆了一道,废了胡氏,立孙氏为后。
孙氏但凡能撑事,至于她年纪这么大了还操心宫里的事情吗?
看孙氏做的事情。明朝前期外戚是没有封爵的特权的。
至于太皇太后家里,那是人家跟随太宗皇帝靖难功成,而不是因为太
皇太后成为皇后才封爵。
而孙氏父亲的会昌伯,却是大明无功而封爵的第一例。
而钱婉儿与朱祁镇成亲之前,礼部想按照旧例,封钱婉儿的父亲为伯,却被钱婉儿婉拒了。
太皇太后对外戚的限制也很深,太皇太后秉政,彭城伯一系的所有人都没有在朝廷上露面。全部闲置。
毕竟大明限制外戚,却是有祖宗家法在。
孙太后在小事上精明,但是在大事上拎不清。
这也是太皇太后亲近胡仙妃,而不喜欢孙太后的原因。即便孙太后从小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
所以太皇太后在为朱祁镇选妃的时候,下定决心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对皇帝,太皇太后已经放心了。外朝的事情,她已经怎么管了。她只想为大明选一个好皇后。
不为别的,从历史上就能看出来,一般来说,皇帝都比后妃命短。一个好皇帝,能保证天家一代,但是一个好皇后,却能保天家三代。
正因为她存了这个想法,所以却要试一试钱婉儿。
钱婉儿入宫以来所有作为,都在太皇太后眼中,至于谁让钱婉儿先去见皇太后,再来见她,她也清楚的很。
除却皇帝没有别人了。
因为这是皇帝的习惯。
皇帝当年就是先去坤宁宫用饭,然后再来慈宁宫与她说话。这个习惯皇帝这么多年都没有怎么变,每天早上上朝之前,也是先在宫中跑上一圈,顺便问安。然后用早膳,等日出的时候,上朝。
但是太皇太后要的就是钱婉儿本能的反应。
所以钱婉儿刚刚进来,太皇太后就一阵电闪雷鸣。就要看逼得极处的钱婉儿的反应。
而钱婉儿一口咬定是自己的错,却让太皇太后满意了。
不管是钱婉儿是智慧足以看穿了太皇太后计谋,还是宁可承担太皇太后雷霆之怒,也不愿意牵扯到皇帝身上。
都能让太皇太后满意。
但是太皇太后还没有放过钱婉儿的心思,说道:“起来吧,你毕竟是皇后,总不能真废了你,让天下百姓看天家笑话,只是这一件事情,总是要有人担着,你好好想想,你担待的起吗?”
钱婉儿还想说什么,说道:“娘娘,”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太皇太后打断了,说道:“下去好好反应吧。”
立即有女官出来,说道:“皇后娘娘请。”
钱婉儿只能行礼告退。
钱婉儿离开慈宁宫之后,心中是如何忐忑不安,她还要与常德公主叙话
。就不必提了。
太皇太后见钱婉儿走了,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咳嗽两声。
岁月不饶人,不到真的老之将至,人们不知道衰老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太皇太后连发作一番,都觉得很累。
胡仙妃连忙为太皇太后奉上茶水,轻轻拍着太皇太后的后背,说道:“娘娘,我看这孩子不错,您是不是吓着她了。”
太皇太后轻轻抿了一口茶,说道:“正因为这孩子不错,我才要对她严厉一点,我老了,不知道能活几年,如果皇太后是你,我自然可以安心。但是孙氏在,一旦我去了,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我儿留下的烂摊子,我要给他收拾的了,看着孙氏的事情,将来就要看她了。”
太皇太后轻轻一叹,说道:“说来,也是我当初太娇惯孙氏了,才将她养歪了,这一次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宁可严厉一些,决计不可放松。”
“我也想看看,她这个时候怎么与常德谈,谈些什么?”
后宫之中,太皇太后对新皇后的考验,正在进行之中。
但是朱祁镇丝毫不觉得。
虽然太皇太后已经放弃了很多权力,甚至在宫中很多太监也都靠向了王振。但是总体来说,后宫的事情,朱祁镇不怎么管,也不怎么问。
一边是太皇太后,一边是皇太后。一边是奶奶,一边是亲娘,不管朱祁镇站那边都不大好。
所以朱祁镇干脆不去知道。
此刻,朱祁镇已经在乾清宫之中,召见大臣。
这一次第一个召见的,却是贝琳。
召见贝琳,却是因为总体来说,朱祁镇还是在婚假之中。第二就召见大臣,固然是勤政,却有一点太刻薄皇后了。
但是召见钦天监正,却是可以用赏功的名义。
反正选黄道吉日,也是钦天监的事情。
而且很多事情,都是大事,都需要时间去处理,比如昨天于谦关于直隶蝗灾的苗头,这事情即便内阁想形成整体方案,也是需要时间的。
朱祁镇就先问问钦天监的事情,总体来说,也要心中有底。
贝琳却不知道朱祁镇的心思,在皇帝大婚第二日,就召见他,贝琳心中惶恐之极,唯恐在黄道吉日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特别前任钦天监的下场不远,贝琳更是担心之开。
心中越想,忧虑也就越多。见了朱祁镇的时候,整个人都满头大汗,慌张之色,根本遮掩不住。
让朱祁镇一看之下,心中难免失望之极。
第九十章 贝琳
朱祁镇之前听过杨士奇说贝琳年轻有为,但是在他想来,不管再怎么年轻用为,精通天文历法的人,也不会太年轻吧。
但是贝琳就太年轻了,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多岁,面白无须。
这也罢了。
朱祁镇还是信得过杨士奇的。
但是贝琳的表现,也让朱祁镇失望,他还没有说一句话,这大天文家,就已经满头大汗瑟瑟发抖了。
但是朱祁镇心中有疑惑,总要问清楚,吩咐左右给贝琳看坐,随口夸奖道:“今日钦天监选的吉日不错,卿是有功的。”
“臣不敢居功,大婚吉日乃是黄监正定下来的。臣不敢居功。”贝琳小心翼翼的说道。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位黄监正就是自杀的倒霉蛋。
朱祁镇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道:“我朝之《大统历》与前朝之《授时历》有何不同?”
一问到专业领域,贝琳明显的精神一震,说道:“洪武十七年,钦天监刻漏博士元统上书朝廷修历,太祖允许。只是《授时历》精妙无双,乃古今之大成。”贝琳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之色,说道:“元统之与郭守敬,更是天壤之别。元统修订《授时历》,不过颠倒次序,精简一下算法,其余百事无为。”
“还做了一件错事,消除了岁实消长。”
朱祁镇问道:“岁时消长?”
贝琳一听朱祁镇问,更加兴奋起来,浑然忘却了眼前是皇帝。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就岁实消长这四个字,讲了一节大课。
朱祁镇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太专业了。
朱祁镇虽然读了不少四书五经,但是总体来说,对天文历法还是门外汉,而且后世中国古代天文历法是败给了西历,很多古代历法的专用名词,都变成了死词。
朱祁镇根本不懂。
好在,朱祁镇对地理还不错,对太阳系里面各行星的关系,还是了解的,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岁时余度是什么东西。
所谓的历法,就是对过去天文数据的总结,对未来天文现象推算的,数学模型。
郭守敬认为,每一个太阳年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其中是有误差。未来消除这个误差,所以在计算之中,就要增加一数值作为平衡。
这个说法,似乎也不是郭守敬提出来的,只是一种继承。
但是元统看着郭守敬的数学题,看来看去,绝对改不了,就在这个不起眼的数字上下手了。
朱祁镇很理解为什么要改历法,因为洪武十七年,连云南都平定了,大明的版图基本奠定,太祖皇帝的心思也从征战转到了治国之上。
这个时候,堂堂大明还用着元代的历法,这是万万不能的。
毕竟历法这东西,在政治上很重要,一定要改,也是必须要改,这与《授时历》准不准没有关系。
但是让差生去改优等生的作业,难免搞出问题来。
朱祁镇搞清楚这一点,也想再问什么专业问题了,隔行如隔山,朱祁镇才不想去研究《大统历》到底有什么问题。他只想知道结果。不想知道细节。
不过,此刻他也相信了杨士奇的眼光。
眼前的贝琳,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让他组织一件事情,他定然做不到,但是在天文历法领域,却有一种狂热。
担任钦天监是再合适不过了。
因为单纯,所以与政治距离就远了。不会随随便便用天象来警示君王,因为狂热,想来在天文上也是有造诣的。
钦天监也是一个很单纯的衙门,有他撑腰,贝琳自然能坐的稳。
朱祁镇出言打断了贝琳的滔滔不绝,说道:“那么为什么验日食不准?”
一时间,贝琳稍稍一愣,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朱祁镇心中暗暗后悔,我问错了。不应该这样问。
贝琳非常详细的解释了黄监正的失误,并说明了《大统历》与《回回历》两种历法上验证日食的方法与他们之间的差异性,并认为黄监正在验算几个数字的时候,引用的数据出了差错。
因为《大统历》之中所有参数,都是郭守敬四海测量的成果,所以现在不好更改。
听到最后,朱祁镇终于明白一件事情,他不该问日食。
为什么?
因为在古代历法之中,验证日食就是天文历法之中最高问题之一。就好像是哥德巴赫猜想于数学一般。
而贝琳偏偏又是一个对天文历法有狂热爱好的学者。
这一问简直是挠到了痒处,对于一个在外人看似普通的问题,贝琳可以就这个问题阐述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朱祁镇立即打断了贝琳的滔滔不绝。说道:“而今天下水旱不常,是不是历法有误?”
朱祁镇也有经验,问贝琳要问判断题。
“陛下。”贝琳义愤填膺说道:“我朝之《大统历》并非没有问题,毕竟已经用了一百多年了,时间长了,有很多误差累积,难免有些问题,但是还不至于连
四季定分,也搞错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样就好。”
历史上这《大统历》用了二百多年,到了崇祯年间才修历,随后《大统历》一直有测日食不准的毛病,在后期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能用的。
否则也不会用了二百多年。
历法是用得时间越长,误差就越大的。所以在朱祁镇这个时候大统历仅仅是小问题。
朱祁镇说道:“你认为《大统历》需不需要修?”
贝琳说道:“朝廷如果愿意修是自然最好不过,只是臣就担心,朝廷不敢善财难舍。”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修历还花很多钱吗?”
在朱祁镇看来,天文历法问题。不过是数学问题而已。
数学是各种学科之中最不花钱了,无非是召集一些学者,让他们在钦天监开会便是了,能花多少钱。
贝琳说道:“如果是修修补补的,其实朝廷每年都在做。钦天监每年颁布历法都会对之前历法进行修订。只是《大统历》所有的很多星位,都是郭守敬四海测量的数据。而今唯有南北两京有天文台,如果以两京的数据为根本,只能小修小补而已。”
“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朱祁镇心中不由的感叹,很多时候任何先进的技术成果,背后都是有一个强大的国家。
而今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点,元朝能搞得定的四海测量,而今大明却未必能搞得定。
郭守敬修《授时历》的时候,西到中亚,北到北海,南到南海,大范围的天文观察,几乎是史无前例的。
也只有这样大量的积累数据,才有《授时历》。
就好像之前元统修改《授时历》,没有这样大规模的测量,没有这个基础,就好像是无根之木一般,只能在细节上修修剪剪,在算法之上,做一点文章。
根本不可能制定一本超越《授时历》的历法。
即便现在的大明,朱祁镇可以在东北,在旧港建立天文台,但是对西域,对中亚,却是鞭长莫及了。
但是朱祁镇却不甘心如此。
一来不甘心,大明不如元朝。二来也是不想在天文历法这个制高点上,被西方人超过。
要知道崇祯历,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农历的范本,之所以这么准,却是有大量西方天文学的成果。
朱祁镇的心不仅仅放在天文历法之上,还在其他方面之上。很多事情都是相关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朱祁镇看重的就是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