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滹沱河决
朱祁镇并不知道,这并不是老天爷看不过他的穿越。而是历史上本就是这样。
很多人都知道,明亡于小冰河期的极端天气。但并不知道。其实并非只有明清易代。才是小冰河期。
其实整个明清时代都是处于小冰河期。就是处于明清易代那几十年最为寒冷而已。
具体的来说,明初有一个短暂的温暖期,但是这个温暖期,在洪宣时代,已经是尾声了。
宣德年间,就已经灾害频生了。
进入正统年间更频繁。
整个十五世纪有记录最冷的几个冬天,分别是1441年,1449年,1454年。而正统五年。正是1440年。
况且,历史数据本身的问题。这个统计未必完全精确。
但是哪怕退一步而言之。15世纪灾害气温最冷都几个年头。一定在40年代或者50年代间。
大气运动是互相影响的,温度最低一度。各种极端的自然灾害,爆发的几率就多几个百分点。
朱祁镇并不知道,他要面对的是好几年冬无雪,春无雨。
所以,朱祁镇将来的苦日子。
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还好。于谦作为千古名臣,还是有水准的。
最少。在面对预料之中的洪涛之中。整个直隶的表现超出预料的好。
潮白河与卢沟河是去年冬天就开始的重点工程。所以,在洪涛之中表现良好。
漳河与卫河总体来说也是不错。
虽然有小差错。但没有大乱子。
毕竟朱祁镇砸进去三百万两银子。三百万两银子。在于谦的手里,推出远超三百万两的能力。也正因为如此,久旱之下,直隶才在洪涛之中,有惊无险。
最危险的大清河段。
更是连遇险情。也唯有于谦十几个日夜。坐镇堤坝。几乎冒雨将大清河的堤坝加高了丈余。这才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险情。
但是并不是说,整个河北都一点问题都没有。滹沱河就决堤了。
蒿县东。
滹沱河最重要的一处堤坝。也是张经用尽心力的一处堤坝。已经不能坚持下去。
张经跌坐在大堤上。
这大堤,他也用尽了心思。
夯土的时候。他亲自监督。绝对没有意思弄虚作假之处。也是用的三合土,不敢说坚如磐石。但也决计不至于一冲就垮。
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放不下心。因为这一处堤坝正当要冲。
盖因滹沱河在此处之前。是东西流行。
这一处堤坝。要硬生生的将水流,扭转为南北流向。
当中流为击水,使沧海亦横流。
所以张经最担心的就是此处。甚至不惜一切的。收集真定府的所有石材。
因为山中取石,大为不便。绝对不可能在短短工期之内完成。
只要是真定府内石材。不管是修房子的。还是修墓地的。不管是做石碑的。还是做石磨的。
有些道路上用来铺地的石砖,也被取了出来。
内有三合夯土,外以石砖包裹。也就是矮了一点。连北京城城墙也就这一个规格。
但是,即便如此。也得挡不住滹沱河水。
因为真正击溃堤坝的,不在堤坝之上,而在堤坝之下。
不是别的。不是当地的土质。
当地的土质很是疏松,滹沱河水在坚固的堤坝前,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乖乖的南流去。
这早已修好的河道,汇入大陆泽之中。
但是时间一长。水流下切之力,就显示出来了。河道越切越深。堤坝的根基就被掏空了。
张经也想了很多办法。
比如将装满石头的木框,沉入水之中。
但是这样的办法。只能缓解而己。根本挡不住水流持续不断的下切之力。
眼前堤坝一点点的分崩开裂,一片接着一片的坠入混浊的河水之中。
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坚固的堤坝并非被冲毁的。而是被掏空根基,在重力的作用下,一点点的崩坏了。
张经还想做一些其他的努力。比如说,在堤坝后面。再加固一层。但是这一切作为都是徒劳无功。
滹沱河水就好像狂放不羁的勇士,终于冲破了所有阻碍。浩浩荡荡的流淌在华北平原。
就好像之前一样。
张经眼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一时间心丧欲死。
但是当地人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并非不知道治水的好处。还是都习惯了。
在整个直隶都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唯独此处决河,冲决数县。
作为直隶总督的于谦。很快就过来视察了。
张经跪在于谦面前,说道:"下官办事不利,甘受刑法。但有一言不吐不快。"
于谦淡淡的说道:"说。"
张经说道:″决堤之后,下官百般思量。下官所测之山川地理,皆无差错。今日之事。臣百死莫恕。皆是下官疏忽所致,大人要惩罚下官,下官绝无一句话,
只是要想让滹沱河,长治久安,非从宁晋入大陆泽不可。"
“请大人,不要因为下官一人之错,而废此策。”
随即张经重重扣头,说道:“如真能如此,下官即便是九泉之下,也含笑九泉。”
于谦听了,轻轻一叹,说道:“张大人请起,这一件事情,你固然有不当之处,但如果将错处却归于你,却是太过了。”
于谦来到这里视察,其实并没有第一时间看软禁在驿站之中的张经,而是细细看过张经的治水方案,安抚百姓,并沿着新开滹沱河新道,还有张经修建的滹沱河道视察了一遍。
终于确定一件事情。
那就是张经是下了功夫,张经方案在于谦那里也是可行的。
为什么这么说,就是因为这张经的方案,蒿县到宁晋到大陆泽,这一条路线首先路线短,只有一百多里。
而且选址还是很有讲究的。
虽然当时没有海拔这个概念,并不知道,这一条路线几乎与海拔两百多米过度到海拔五百米过度线上。
华北平原平均海拔在二百米以下。
也就是如果滹沱河向东流的,一旦决堤,在平原之上到底横流,根本是无遮无掩的。只有平地三尺水,冲垮的地方会有很多。
但是这一条路线,却是西高,东低。
也就是一点要决堤,只要将西边的堤坝掘开,洪水即便冲出河道,也不会散溢的。
也就有了足够的泄洪区。
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原则,因为地利的不同,在河堤不能坚守的时候,只能掘开某一次的河堤。
固然会淹没一些人家,但比起滹沱河在平原之上,横冲直撞,一泄千里。损失就小太多了。
所以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这一个路线都不能说错。
“只是经此一事,不能不对你有所惩罚,这样吧,你从今日就是真定府同知了,这滹沱河,我还是交给你了。”于谦说道:“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两岸百姓,也不要辜负了朝廷。”
其实于谦之前,就有将天津知府的位置,给张经的意思。张经也算是贬职了。于谦对张经也不算是徇私。
因为,治水乏人。已经成为很现实的情况了。
张经虽然半路出身,但是看他的规划,也得其中三味。人才难得,尤其而今大规模治水在即的。
于谦是为朝廷惜才。
张经说道:“下官谢过于大人。请于大人放心,张经这条命押在滹沱河河堤之上了。”
于谦说道:“好了,我记得了。”
只是于谦说得这么容易,其实也不是太容易的,他必须向朝廷上奏疏,解释为什么保张经,并且以自己的官声为张经做保。
也就是说张经如何治水不成,连于谦都要受牵连的。
也是一件麻烦事。
第六十二章 大明朝鲜女真
当朱祁镇看到于谦请罪,并保举张经为真定府同知专司治水之事的时候,六月已经过去了。
虽然北方的雨季还没有完全结束。
但是最少久旱必涝的局面,并没有形成。
朱祁镇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半年来,他一心放在两件事情上。一是麓川之战,二是就是北方大旱。
而今两件事情都算是有一个结果了。
虽然保定侯孟瑛还是要在云南为襄王撑腰一段时间,等襄王在麓川建立威信之后,大军就可以陆陆续续的撤军了。
朱祁镇决定让保定侯挑选南征军中精锐,列入京营之中。也算是对京营的加强。
当然了,这是明年的事情。
至于旱情问题也告以段落,在些许事情上,朱祁镇就可以放松一些了。
朱祁镇看着于谦的奏疏,对于滹沱河决这一件的处理上,朱批一个准。
朱祁镇自然不知道张经是一个什么人,甚至不需要知道。
但是朱祁镇只需要于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他要将精力放在其他的事情上。
将大量奏折过了一下眼,这些都是内阁批过的,内阁处理意见,也就是贴黄。朱祁镇很多时候是挑不出错的。
过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差错。将最后一封奏疏砸在桌面之上,对王振说道:“拿去用印吧。”
一旦用印,就会根据这些处理意见形成圣旨。发给下面。
王振连忙说道:“是。”
朱祁镇问道:“亦失哈来了没有?”
王振说道:“已经到了。”
朱祁镇说道:“让他来见。”
不过片刻,亦失哈就来了。
亦失哈见了朱祁镇说道:“奴婢拜见陛下。”
朱祁镇见状,心中不由唏嘘,暗道:“这位太宗皇帝的老臣,也老了。”
这个女真出身的太监,本来高大的身形也佝偻起来了。九次巡视女真部落的他,似乎也有一些不堪年岁的摧残了。
朱祁镇说道:“坐。”
亦失哈半个屁股坐在绣墩之上,一副凛然听命的样子。
朱祁镇说道:“此处河北大旱,辽东能出数十万石粮食,你是用功的。”
亦失哈听了,立即起身说道:“全凭陛下圣明,臣还记得陛下当年的叮嘱,回到辽东之后,一心一意屯田。赖陛下之洪福,奴婢从朝鲜百姓那边求得稻种,经数年
之努力,终于在辽东种了百亩稻田。”
“噢。”朱祁镇说道:“可有收成?”
亦失哈说道:“今秋就有收成。”
“好。”朱祁镇说道:“就送进宫一些,让朕也尝尝东北的大米。”
亦失哈说道:“奴婢回去之后,立即着手去办。”
朱祁镇说道:“记下,亦失哈辽东屯田有功,赏银千两,食双俸。并在北京赐宅。”
亦失哈听了,立即跪倒谢恩说道:“奴婢谢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称臣,朕对卿从不当内官,而是国家方面之臣。”
亦失哈听了,双眼含泪,说道:“有陛下这一句话,奴婢就是立刻死了,也不枉了。”
朱祁镇笑道:“你是太宗老臣,朕还指望你镇守辽东,岂能说这样的话。朕也不说其他废话了,辽东屯田可有什么难处?”
亦失哈说道:“圣明无过陛下,辽东屯田最大的问题,还是水利。臣勘察辽东,最适合屯田的地方,还是辽河下游,从牛庄到入海这一段,只是这里夏秋之间,洪水大做,淹没两岸,臣听闻陛下欲大治北方水利,我辽东也为陛下之民,还请陛下怜之。”
大明辽东说大也大,如果将奴儿干都司也算进去,整个东北三省大半,乃至俄罗斯远东地区,也在管辖范围之内。说小也小。其实而今明代统治辽东的核心,也不过是辽东半岛,千山山脉以西,再加上辽西走廊,还有辽河以东,千山以西的狭长地带。其余的地方,都是间接管理的。
所以亦失哈选中屯田的地方,也只有辽河最下游一段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你报一个方案上来吧,朕与内阁会看的。”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放在心上。不过朱祁镇这一次专门将亦失哈从辽东叫到京师述职,可不是仅仅为了这一点点事情的。
朱祁镇问道:“屯田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着急不得。但是而今有一件事情,朕一直想不明白,朝鲜为什么一直想要更改驿道?”
亦失哈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朝鲜想要更改驿道,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乃是这一条驿道是有一些难走,从朝鲜义州到辽东之间,有八个驿站,九连城,汤站,凤凰城,镇东堡,镇夷堡,连山关,甜水站,算是上辽阳,总共八站,一般称为东八站。老臣走过数次,的确多山多河,荒无人言。间有猛兽出没,艰难跋涉,很是困难。”
“第二个原因,却是朝鲜与女真之间的矛盾了。”
“在洪武年
间,猛哥帖木儿于朝鲜与朝廷之间两属之,朝鲜先行招抚,而朝廷捕鱼儿之战后,才将招抚猛哥帖木儿。”
“朝鲜方面想力劝猛哥帖木儿留在朝鲜,但是猛哥帖木儿阴从朝廷,后太祖皇帝力斥朝鲜,朝鲜才安分多了。又授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卫指挥使。但是朝鲜与建州卫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来了。”
“建州卫与朝鲜之间多有征伐,但还是有所克制的,但是宣德八年猛哥帖木儿为杨木达所杀死,部属星散。而后朝鲜步步紧逼,在豆满江以东,设立了会宁六镇,迁徙百姓两千多户。”
“所以女真人恨之入骨,只是却拿朝鲜人没有办法,但是朝鲜使臣想要过东八站,这一片区域却是难了。”
“臣已经数次听闻,有女真人围攻朝鲜使团之事。”
朱祁镇冷哼一声,心中颇为不满。说道:“猛哥帖木儿之死,朝鲜就没有给朝廷一个说法吗?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
亦失哈说道:“陛下,这一件事情,臣知道定然有朝鲜从做作为,但是从明面之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不过是部落仇杀,这样的事情,在奴儿干都司之中,不知道有多少。臣也抓不住的朝鲜的把柄。”
朱祁镇自然知道,亦失哈的言外之意,即便是抓到把柄又如何啊。
宣德八年,乃是瓦刺与阿鲁台之间决战在即的时候,即便亦失哈抓住了把柄了,也不会冒然捅出来。否则也只会让朝廷难堪,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为朝廷是不可能面对朝鲜大变而不去管,反而去征伐朝鲜。
朝鲜毕竟是海东大国,真打起来,立国久远。而当今朝鲜王,也就是被朝鲜后世称为世宗大王的李祹。就是他西征女真,东击倭寇,确定了现在朝鲜的版图。
所以,朝鲜虽小,不可轻图。
而且朝鲜向来对朝鲜恭顺,虽然阴怀异志。但是却不好因小失大。所以猛哥帖木儿之死,就此不了了之。
其实即便放在现在,朱祁镇何尝是腾不出手来教训朝鲜。
麓川大军没有撤出来,安南刚刚被震慑了,河北天灾人祸,一大摊子事情,为了女真人。与朝鲜打一仗,得不偿失。
更何况是建州女真。
朱祁镇一想到建州女真就不舒服。
毕竟后世清灭明在朱祁镇心中也是一个疙瘩。
也是朱祁镇并不知道,猛哥帖木儿姓爱新觉罗。并且被清廷追封肇祖原皇帝。如果知道了,朱祁镇会怎么办,还真不好说。他继续问道:“第三个原因是?”
第六十三章 辽南府
亦失哈说道:“却是朝鲜逃民的问题。”
朱祁镇说道:“朝鲜逃民?”
亦失哈说道:“朝鲜王为了开拓豆满江东南区域,不停的从朝鲜南方迁移百姓到西北地方,只是百姓不乐从之,于是有不少,朝鲜百姓都逃到了我国,臣检验辽东百姓,有不少都是从朝鲜逃过来的。”
“乃至于臣这一次在辽东种稻成功,也是多亏了朝鲜百姓都善于种稻的。”
朱祁镇一听,先是一乐,说道:“这与朝鲜要求改道有什么关系?”
亦失哈笑道:“陛下请想,如果朝鲜如实报告东八站情况,朝廷该如何处置?”
朱祁镇下意思说道:“自然是派遣官员整顿,最好的办法是----”朱祁镇的语气一顿,说道:“迁移几个卫所过去屯田。”
亦失哈说道:“还有修建长城。很显然朝鲜并不想如此。”
朱祁镇立即想明白,朝鲜为什么不想如此了。不就是朝鲜吞并了豆满江下游,也是而今的图们江,还是不满足,想要染指鸭绿江以西。
所以,面对这一条贡道不好走的情况下,朝鲜不想让明朝加固这一带的通知,所想的就是避开这里,另走其他道路。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好大的胃口。他所想的,朕偏不如愿,亦失哈,朕问你,辽东都司,有没有能力经营东八站?”
说实话,朱祁镇从后世而来,对朝鲜吞并图们江下游,有些不舒服。但是却无可奈何,但是就当是明朝人来说,根本不觉得这算什么事情了。
在朱祁镇看来,女真人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建州卫指挥使是自己人,但是朝鲜再怎么说,是外国,是外人。
朝鲜吞并女真,是对大明的挑衅。
但是当时大明很多人却不这样想。
他们都觉得,不管是建州卫也好,还是朝鲜也好,其实都是外藩,毕竟女真这个建州卫,朝廷仅仅是得一个名头而已。
既然都是外藩,就要看谁更亲近,谁更有文化认同了。
这一点上,自然是朝鲜要比女真要更有文化认同,朝鲜号称小中华,至于女真人也从来不是太老实的。
虽然总体来说,现在还是比较老实的。但并不是说女真就真与朝廷一条心的,所以朝鲜与女真之间的矛盾。
很多人在内心之中偏向朝鲜。
根本没有想过图们江下游,如朝鲜会宁等地的归属问题。一来认为这些
地方无足轻重,二来也不觉得这些地方是自己的。
朱祁镇真想因为这些地方与朝鲜争执,杨士奇定然拼死力谏。所以对于既成事实,朱祁镇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东八站这些地方则不然,虽然这里还很荒芜,但是已经是在朝廷管辖之下了。朝鲜如果窥视这里,不仅仅是朱祁镇不同意,朝廷之中的大臣也不会同意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朝鲜对鸭绿江西岸的窥视,仅仅停留在窥视上的原因。
亦失哈说道:“辽东总兵官曹义乃是老将,有他在辽东稳如泰山,经营东八站,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今年将结余的粮食都已经运入京师了,故而辽东粮食不足,恐怕不能大为举动。”
朱祁镇说道:“朕会从山东调二十万石粮食去辽东,粮食本有的粮食,应该够了吧。”
亦失哈说道:“够了,只是如此一来,却还乏人。”
“鸭绿江西岸空旷,以臣之见,如果按口授田,数县之地可得也。而辽东之民大多在千山以西,即便迁徙一个卫所,也不过一两万人,又要护持驿道。恐怕人手不足。”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急不得,先迁移一个卫所过去再说,这几年天灾不断,朕令于谦收编流民,以工代赈,今年还是有治河的,将来治河完毕之后,自然将这些流民安置在天津府左右,到时候朕分派一些去辽东即可。不过这事先要先准备好。”
“李纪在辽东怎么样?朕听说他这个辽东巡抚,做得很不如意?”朱祁镇忽然岔开话题看着亦失哈。
亦失哈立即说道:“臣有罪。”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有什么有罪没有罪的,这一件事情,却是朕有些欠考虑。”
同样的设省,但是直隶省的于谦就搞得风风火火的,虽然直隶省三司还没有健全,就是布政司,按擦司,都指挥司,这省一级别的结构,不过是刚刚建立起来,三司长官刚刚到任而已。
平江伯陈豫就是都指挥使。
但是于谦一个人做了好几个人活,即便人员不齐,各种司职刚刚到位,于谦就已经让他们运作起来了。
但是同样是要建立的辽东省,却一直进展缓慢,甚至说毫无进展。
辽东巡抚李纪本来是监察御史升上来的巡抚。但是巡抚与巡抚不一样。
怎么说,最少这个时候的巡抚并非是省一级的最高长官,而是带有钦差的意味,代皇帝巡视抚民之意。
所以一个巡抚有什么权力,却要
看他承担的使命了。
辽东巡抚这个职务,乃是正统元年杨士奇敲定下来的,待兵部巡视辽东,襄赞军务。
这本来就有些尴尬了。
之前说过了。
而今的辽东并没有府县,只有卫所。
但是卫所却是在五军都督府这个体系之中的,辽东总兵官就是负责整个辽东军务的。不管从现实,历史传承上,辽东总兵官都是辽东地方主官。
而辽东巡抚名义之中就有一个襄赞军务。也就是说这个辽东巡抚与其他地方的巡抚不一样,有类似监军的职能。
再加上辽东镇守太监亦失哈。
已经是三足鼎立了。
而今朱祁镇的战略将辽东巡抚升格,在辽东设省,更是加剧了他们之内的权力冲突。这也是朱祁镇要将亦失哈召回京师的另外一个原因。
亦失哈与曹义都时候老成人,而李纪又是杨士奇的人,也是知道分寸的。他们之间的矛盾才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并没有闹大,影响国家大事,但是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对亦失哈解释道:“卿久在辽东,有些事情,朕也不对卿隐瞒,朕欲大破瓦刺,必需用兵于辽东,辽东虽然苦寒,但并非不毛之地。卿当初深入黑龙江,自然知道,这些地方是可以耕种的,虽然每年只有一季收入,但足以支撑大军,一旦奴儿干都司,化为辽东省,朕就可以派遣一员上将,假辽东士卒西出,不必翻越瀚海,就能直击漠北,如此经营,辽东非设省不可。”
“所以,卿为朕致意曹将军,既然要迁一卫所去千山以东,那么就迁金州卫吧。”
“该金州卫为辽南府,为辽东首府。由巡抚治之。”
“卫所士卒不乐从军,卫所余丁可以落户辽南府。至于辽东军务,还是由曹将军亲领,李纪那里,自然有杨首辅去说的。”
亦失哈一听,立即知道,这一件事情并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而且他想的更深了一层,那就是辽南府一设,辽东命脉就掌握在朝廷手中了。
明代去辽东有水陆两条路,陆路自然是山海关一路。至于水路就是从登莱到辽南。虽然辽东屯田现在很发达,但是辽东毕竟是军镇,一旦打起仗来,辽东本地的粮食是决计不够的。自然要从后方运输。
而山海关就在京城边上,而今辽南府又归文官管辖了。其中意味,亦失哈不敢多想,就当自己想多了。亦失哈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晓谕曹将军,令其知陛下之意。”
第六十四章 凤凰卫
说起来可怜的辽东省而今能与贵州省有得一拼。
堂堂一省巡抚,却做着知县的事情。
所谓辽南府乃是金州卫城改建的,但一位人马五千六百人,即便加上家眷,也不过几万人。也就是所谓的辽南府仅仅有一个金州县。在金州城之中,很可能是是巡抚知府知县在一个城池之中,他们三人能管的也只有一个县而已。
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当然与贵州省相比,要好多了。
毕竟辽东其他地方,都是卫所,而今文官一步步侵夺五军都督府的权力,所以对巡抚的命令,大部分武将是不敢硬抗的。
也就是他们还都算是服管,即便是辽东总兵官曹义,也不会不给巡抚面子。
但是贵州那边,全部是土司,这些土司可不是多老实的,至于朝廷很多时候也想让贵州土司安分就行了。
甚至连省城,贵州城都不是贵州巡抚可以全部管辖的
说起来贵州巡抚,才是大明最倒霉的巡抚。
朱祁镇说道:“将来迁民之事,卿也要与李巡抚好生商量才是。总不能让当当巡抚仅仅管一个县。”
亦失哈说道:“臣明白,臣定然与李巡抚和睦相处。”
此刻朱祁镇的意图也就暴露无疑。
一点大明在千山以南,鸭绿江以西军事存在,能保证安全之后,恐怕大明会在辽东半岛东侧,以及鸭绿江西岸,真正的建设一个辽南府。也就是后世的大连市加丹东市版图。
朱祁镇说道:“以卿之见,金州卫当迁到什么地方?”
“凤凰城。”亦失哈说道:“非凤凰城不可。”
朱祁镇一招手,立即有太监会意,一连串小跑,将舆图给拿了出来。朱祁镇在辽东地图上看,终于找到的凤凰城。
其实明代的地图让朱祁镇看不出来,凤凰城具体的地势,但是却能看得出来,凤凰城西边是千山山脉,东边是鸭绿江。
只要锁住此地,从凤凰城以南这些区域,就能确保安全。
什么?你说这些地方,与朝鲜比邻。
朱祁镇从来不将朝鲜放在眼里,朝鲜是典型是有贼心没贼胆,借他一个胆子,他也敢过境击大明。
凤凰城主要防范的就是女真各部,毕竟,女真各部虽然都从属大明,朱祁镇上位之初的赈灾,也赢得了不少女真部落之心。
当时,女真毕竟不是一个统一的政权。
想什么都有,还有野人女真之类的部落,很多说不清楚到底是
谁做的。
朱祁镇说道:“好,那就凤凰城,只是此事非得力的人不可,却不知道卿以为何人可担重任。”
亦失哈说道:“臣以为应该从曹将军麾下挑选。”
朱祁镇也明白,即便是为了平衡,也要选曹义的人。
这位曹义也是一个相当得力的将领,自从正统三年巫凯去世,就由曹义镇守辽东。也非得力,最少西北面对蒙古威胁,就闹出好大的乱子,而辽东同样面对兀良哈三卫的威胁,很多次都被曹义击溃。
最重要的是曹义而今五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朱祁镇对于能打仗的将军,从来是优容的。对于能打很长时间的将军,更是优容之。而将义就是这样的人。
朱祁镇自然要优容之。
虽然朱祁镇有意调解曹义与李纪,但是实际上,却是偏向李纪了,在这一件事情上,不能最好用曹义的人。
朱祁镇问道:“曹将军麾下,有什么得力的人选吗?”
亦失哈说道:“曹将军麾下有两人最为得力,一人名为施聚。一名为焦礼都是能冲锋陷阵的大将之才。”
朱祁镇顿时有兴趣了,一一询问两人的年纪。听说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将,心中难免有些感叹。
古代行军打仗,是十分消耗体力,或许六十岁的老将,尚可一用,但是难道让人七十再上阵吗?
正统十年之后,很多大将都不能再打了,比如说孟瑛。
这是让朱祁镇实在发愁的事情。
朱祁镇最后还想选择了焦礼,却是因为焦礼,却是因为焦礼乃是汉人,而施聚是蒙古人。倒是不是朱祁镇对蒙古人有什么歧视。
而此去凤凰城,要建城开荒屯田,这些事情,在朱祁镇心中还是汉人比蒙古人擅长一些。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敲定了。事先他与杨士奇已经沟通过辽东的事情,想来内阁也不会阻拦的。
亦失哈见事情都会说完了,有一件事情却不能不说了,说道:“陛下,有一件事情,臣不知道该怎么办?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说道:“说吧。”
亦失哈说道:“臣刚刚说猛哥帖木儿之事,尚有后续。”
朱祁镇说道:“嗯。说来听听。”
亦失哈说道:“宣德十年,臣受陛下耳提面授之后,见猛哥帖木儿故去之后,建州卫孤儿寡母可怜,就派人多给了一些物资。”
“猛哥帖木儿故去后,猛哥帖木儿幼弟,凡察掌权,与臣想善,在图们江故地休养生息,与朝鲜僵持不下。”
“只是到两年前,朝鲜设会宁镇,沿着图们江东岸,连列六镇,凡察部回旋余地已经不多了,他向臣表面,想要撤回图们江以西。”
“臣不知道该如何决断,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当时就想说,不惜一切代价,让凡察部待在朝鲜。给朝鲜一点颜色看看。甚至打一场代理人战争。
支持凡察部那一点物资,朱祁镇从手指缝之中漏出一点,就够他们用了。
随即朱祁镇回过神来,再看向亦失哈,心中忽然想道:“真是人老成精,朕被他猜透了。”
朱祁镇对外态度,他的每一次表态,不知道被多少官员太监拿这日夜揣摩,亦失哈历经四朝,更是经验丰富。
所以,他才做出支持凡察部的事情。根本就是揣摩他的心思。投其所好,一时间,让朱祁镇有些恼怒。
但是恼怒之余,却也想明白了,这样的事情此早都会有的。
天下之间最聪明的人都在官场。
朱祁镇不可能因为下面的揣摩自己的心意就不做事了。只是他却不想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了,反问道:“卿觉得该怎么办?”
亦失哈心中咯噔一声,觉得似乎不大妙。
但是这话不说也不行啊。他偷偷做了这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表功吗?
不过做事的难度不一,猛哥帖木儿死在朝鲜阴谋之中,凡察上位之后,岂能与之善罢甘休,而朝鲜未必不想力尽全功。
所以,即便亦失哈不资助凡察所部。
凡察所部也要与朝鲜打的。
所以当时支持,乃是顺水推舟。
但是而今凡察部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如果要凡察部钉在朝鲜西北,就要大规模支援了。与之前顺水推舟不一样。
更何况大规模支援,很难隐瞒。
到时候牵扯就大了,亦失哈本人不想继续下去。但是这一件事情,如此无声无息之间消失无踪。亦失哈岂不是白费力气不得好。
至于亦失哈为什么不上报,却是因为亦失哈乃是金英的人。
王振权威大增,亦失哈想要向朱祁镇禀报什么,都要先过王振这一关。亦失哈所做这事情,其实也算是打了一个擦边球。王振只需做些手脚,甚至“不甚”泄露出去。亦失哈就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这才找了这个时候才汇报。
“最少这一件事情陛下知道了,陛下并没有怪我自作主张。就不怕被人翻旧账了。”亦失哈抱着这样的心态。平息了一下心绪,说道:“臣以为凡登部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第六十五章 也先的东北战略
朱祁镇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事情有轻重缓急,等搞定瓦刺之后,即便是反手灭了朝鲜,也不是一件难事。毕竟不管是,朝鲜,安南,麓川,松潘,哪怕是日本,这些外患与瓦刺相比都是弟弟。
所以,这个时候不宜分心。
而且对朝鲜也要多加拉拢。
虽然朝鲜好像是大明最忠心的藩属。但是实际上看元代时期,高丽与元廷的关系。高丽与元廷的联姻很是紧密。
所以,大敌在前,不指望朝鲜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却也不能将朝鲜推到了对方那边。
朱祁镇带着几分明知故问说道:“为什么?”
亦失哈说道:“臣最近得到两个消息,一个消息是瓦刺也先,派使臣去过朝鲜,被朝鲜王所拒。只是并没有从官方渠道传来消息,第二个消息是,也先与泰宁卫指挥使拙赤把约为婚姻。拙赤把将女儿嫁给也先。辽东局面当有大变,臣以为应该加强建州女真,为朝廷所用。”
朱祁镇听到瓦刺有使臣去朝鲜,却没有多大的吃惊,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上兵伐交,外交战线总是要走道战争之前。所以也先有这样的举动太正常了。
不正常的反而是朝鲜并没有那么老实,看似拒绝了瓦刺使臣,谁知道是不是明面拒绝,私下有什么密约。
不过,朱祁镇还不在意。
朱祁镇仅仅防着朝鲜,并不是害怕朝鲜。
只要大明不弄一个土木堡之变大败仗,朝鲜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但是另外一个消息,就让朱祁镇惊到了,说道:“你说什么,瓦刺与兀良哈三卫联姻?”
亦失哈说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朱祁镇心中暗道:“马顺该死。这么重要的消息,我居然需要一个外臣来告诉我。”
先前已经分析过蒙古各部的组成了,东蒙古阿鲁台部已经被瓦刺脱欢消灭掉了。而兀良哈在脱欢时期,也是臣服与脱欢的。
但是脱欢死去之后,瓦刺在脱欢时期建立的威信消散了不少。
但是也先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之内,也没有闲着。
他通过联姻的方式与脱脱不花重新建立起政治联盟,当然与他父亲不大一样,在脱欢时期,脱脱不花就是一个傀儡而已,但是而今脱脱不花已经有了本部人马。
维持瓦刺--蒙古政权内部团结之时,而今也开始重振旗鼓了。瓦刺与兀良哈联姻,如果真得达成的话。
瓦刺的实力大增,在辽东征
战,南下入关等战事上就有更多的主动权。
这决计不是一件好事。
朱祁镇问道:“你觉得瓦刺与兀良哈联姻,目的是什么?”
亦失哈说道:“臣不知道,臣久在辽东,对辽东之事,了如指掌,但是对于辽东之外,就知之很少了。”
“只是以臣之见,瓦刺与兀良哈联姻。目的不过两个。”
“其一,就是稳固也先的地位,其次稳定东方,用兵于其他方向。”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不是瓦刺染指奴儿干都司。”
亦失哈说道:“因为兀良哈不允许,兀良哈早就将辽东当做自留地了。也先想要占据辽东首先要应对的,不是别人,就是兀良哈三卫。”
朱祁镇立即明白,他忽略了兀良哈三卫的野心。
一直以来,朱祁镇觉得草原上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瓦刺也先,甚至天下之间,不过两个棋手。
他与也先。
只是他忘记了。
其实每一个势力其实都是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兀良哈也是一样,兀良哈与瓦刺的联合,是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想了明白这些,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朱祁镇心中默默的揣摩:“也先要向什么地方下手。”他立即觉得头疼。他大概率觉得应该是西边,但是西北也有很多地方,比如西域诸番卫,是关西七卫,还有哈密卫,乃至河套,甘陕?
不过,这个问题朱祁镇还有时间去想,毕竟而今还是一个消息。真要落地,还需要时间,再到也先的战略调整。最少在一两年之内。
面对这个苗头,朱祁镇再也没有心思,管朝鲜那边一点小事。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就让凡察回来吧。只是你要好好控制好,将来用着他们。”
朱祁镇一直想将奴儿干都司郡县化,但是奴儿干都司也不是无人之地,对奴儿干都司当地的大部分女真人。又要打又要拉。
其实奴儿干都司的人并不都是女真人,只是被明朝称呼为女真而已,分别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还有野人女真。三部。凡察部就是建州女真的一支,而海西女真在松花江流域,而建州女真先在北边,后来在中朝边界一带。
这些还有一些渊源可说。
最不可思议的是野人女真,什么是野人女真?
对奴儿干都司各女真卫所,必须与朝廷朝贡,按亲近来说,有一年两朝的,有一年一朝的,还有间隔更多一点的。
野人女真就是那些地处偏远,不来朝贡的女真。
大明对奴儿干都司的控制,仅仅靠朝贡来,在朱祁镇看来,太弱了。
自然要布子,既然凡察部与亦失哈亲善,自然要好好安置了。作为一个颗重要的棋子。为将来大明在奴儿干的经营打下根基。
亦失哈自然答应下来。
有一番话,亦失哈在心中打了一个转,最终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朝鲜方面对凡察部态度很是微妙。
既是致力于消弱凡察部,又不想让凡察部离开朝鲜。是想吞并他们。不过亦失哈见朱祁镇心情不好,又觉得这一件事情,他自己能料理了。
就按下不说了。
朱祁镇让亦失哈下去之后,脸色一下子变黑了,说道:“叫马顺过来。”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很快就来了。进门跪倒在地,说道:“臣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拜见陛下。”
朱祁镇在御案上翻阅奏折,却是一封陕西一个参议不满驿卒招待,将起杖死,无故杀人,被下面人告上来了。
“驿站。”朱祁镇心中暗道。他有一点出神,对于大明驿站的争论不是一次两次,朱祁镇依稀记得杨士奇与杨荣关于驿站也有一番争斗。似乎也是一件关于驿站的命案,朱祁镇心中暗道:“驿站频频出事,到底为什么?”
他心中虽然这想,但是依旧批上,“着大学士马愉同锦衣卫三法司会审,报于朕知。”
单个案子,除非闹大。朱祁镇一般不处理的。他更关注驿站的弊政。但是他也明白,内有天灾,外有瓦刺。
实在不是大做改革的时候。
只能先记在心上,有时间再慢慢处理。
就如此朱祁镇一连批阅了好几个奏折,就好像马顺是空气一般。
马顺跪倒都有一些大汗淋漓了。
虽然天气很热了,但是在乾清宫之中,遍布冰盆,比外面清爽多了。马顺满头大汗,更多是被吓着了。
他心中一个劲的打钻,暗道:“又有什么地方,让这位小爷不高兴了。”
说起来锦衣卫的事务,马顺也是一肚子苦水。
朱祁镇似乎后世看多古代剧情之中情报组织,如琅琊阁之类。自然觉得锦衣卫也能做到。
天见可怜,锦衣卫监察大臣的本事还是有的,监察军中谋反之事,也是有过硬的手段,至于对外国派遣暗桩,收集情报,这事情锦衣卫已经好久不做了。
是马顺上任之后,才咬着牙重新启动的。
但是从新启动之后,一直不顺利,不管是客观与主观上的问题。反正被朱祁镇不满意不是一次两次了。
第六十六章 建文帝下落
“你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吗?”朱祁镇淡淡的说。
马顺听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不怕朱祁镇说话,就怕朱祁镇一直不说话晾着他,他不敢抬头回禀道:“定然是锦衣卫情报出错了,臣甘当责罚。”
朱祁镇也拿马顺有些没有办法,他也知道,那种连也先吃几顿饭,每天都吃了什么的情报。是决计不可能达到的。
但是锦衣卫也不能太差啊,瓦刺与兀良哈就谈婚论嫁,你一点消息也没有。朱祁镇心中又一次想换掉马顺。
他之所以没有换掉马顺。
一来是看在王振的面子上,二来,朱祁镇细细看过锦衣卫各镇抚,千户的档案。很抱歉,那种多智如妖,在千里之外能断瓦刺汗庭动静的人才,朱祁镇一个也没有发现。
并不是谁都可以当姚广孝的。
换了也未必有更好的,马顺到底是一手一脚将这个情报体系建立起来的。
总算是有些经验。
朱祁镇这才捏着鼻子认了。口中没好气的说道:“瓦刺也先要娶泰宁卫指挥使的女儿,这一件事情,却不是锦衣卫与东厂告诉朕,你说朕要你有什么用?”
马顺说道:“陛下,瓦刺对各地商旅检查严苛,锦衣卫派去瓦刺的人手,大多都不能及时传递出消息来。而且瓦刺探马非常严,臣为了保护暗桩,只能降低联系频率,臣----”
“臣什么?”朱祁镇说道:“你是想说北京城中有瓦刺的暗探?这是你的问题,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在外边不行,在北京城之中还不行吗?”
马顺硬着头皮不敢说话。
这一件事情,马顺一直觉得京城之中有瓦刺的暗探。
但是有时候有利条件与有害条件可以相互转化的。在草原之上,看似无边无际,但是实际上,一个人是不能在草原上单独行动,不用瓦刺追捕,朝鲜上各种野兽,乃至极端气候,就能要了人的命。
所以,人都是以部落活动的,瓦刺各个部落只要限制好人,不许人单独出没,将刚刚到达部落的人与常年在部落的编成一队。
就能很有效的限制情报的流动。
锦衣卫也没有办法。
总不能传递一次情报,就暴漏一个暗桩吧。
至于北京城却事情恰恰相反。
北京城是一个人口百万的大城市,光坊市都有好几十个。而且在北京城外,也不是没有街道的。总体来说,北京城乃是拆了元大都在元大都以北修建的,也就是北京
南城墙外面,也就是后来的北京外城,现在还是有街道的,只是没有被城墙圈进去而已。
这样的庞大的人口数量,锦衣卫想做到滴水不漏,对马顺来说,难度太大了,
不过,马顺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做的,这一两年来,马顺几乎一个个排查,终于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没有人泄密,就是他误判了。
如果有人泄密,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在宫中,东厂,锦衣卫三者之一。
但是越是如此,马顺越是不敢乱说。没有证据之前,马顺连王振都不敢透漏一点口风,因为干系太大了。
所以他话风一转,说道:“臣被一件事情拌住了精力,却疏忽了此事。”
“哦。”朱祁镇放下手中的毛笔,说道:“说来听听。”
马顺说道:“广西锦衣卫报,广西有一僧人自称是建庶人。”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说道:“建庶人朕不是已经开释了吗?”
马顺只能硬着头皮提醒,说道:“自称建文皇帝。”
朱祁镇大吃一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本来放好的毛笔忽然跳了出来,将刚刚批阅好的奏折,污了好大一片。
“什么?”朱祁镇说道:“何不早言?”
建文帝这三个字,自从太宗皇帝以来,历代大明皇帝都寻找过。只是早就放弃了,朱祁镇也当建文帝已经死了。
此刻忽然冒出一个,如何不让朱祁镇吃惊。
马顺说道:“陛下,自从永乐以来,锦衣卫接到建文帝下落的情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臣自然不敢枉奏。”
朱祁镇忽然想道了什么说道:“那你为什么今天这样说?”
马顺说道:“此老僧是真是假,臣不能辨别。”
朱祁镇心中冷笑一声,自然知道马顺所言之事,什么不能辨别,是不敢辨别吧。别的不说,杨士奇尚在,杨士奇当初也是当过建文帝的官,甚至太皇太后尚在,要知道当初仁宗皇帝与建文帝同学关系不错。
在家宴上,太皇太后也是见过建文帝的。
可以说见过建文帝的人,大有人在。锦衣卫不可能没有这样的人,为什么之前假建文,能分辨出来。
而今这个却分辨不出来。
自然是这一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朱祁镇立即说道:“封锁消息,秘密压解入京,还有不得怠慢。”
马顺说道:“陛下,已经晚了,锦衣卫插手之前,消息已经泄露了,广西传的满城风雨,臣估计半个月之后,这消息就能传到京师来
朱祁镇反而平静下来了,说道:“也好,总要做一个了断的,将情况原原本本的奏给朕。”
“是。”马顺深吸一口气,暗道:“总算是脱身了。”
马顺对朱祁镇所言大半是真的,但是其中难免有些水分了。但却也不敢欺君,说道:“一僧人从云南而来,藏身于思恩府岑家之中,自称乃是建文帝,为张三丰先师提携云游四十年。岑家送到了总兵柳溥处,当地锦衣卫想要保密,只是当时已经传开。”
朱祁镇说道:“有什么证明他是?”
马顺说道:“有程济相伴。”马顺似乎也知道朱祁镇不知道程济是谁,立即说道:“程济洪武三十一年进士,翰林院士,为建文之心腹,建文帝逃亡计划,乃是程济一手策划的。与锦衣卫斗智斗勇十数年,就是因为有程济在。”
“姚少师在时,曾自叹不如,言建文在南京时能用此人,奈何有今日。”
朱祁镇掐指一算,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程济此人,与杨士奇,杨荣,夏元吉,蹇义等人,都是一代人。
果然是天下人杰,从来一批一批的出现。
朱祁镇心中暗道:“果然是成王败寇,姚广孝的名字,即便后世也有流传,而与姚广孝做对的程济,却没有人知道了。”
朱祁镇此刻也恢复了心情,此刻他从震惊之中镇定下来了。
建文帝在永乐初年,的确是一个大麻烦,而且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因为当时太宗破南京,只有几十个官员投降,有些被杀,逃亡三百多人。
整个南方,几乎都是建文旧部。
建文只有有能力,随时能掀起一场大战来。
但是而今时过境迁在,朝廷之中的洪武末建文初入仕的那一批人,还有几个,即便是有,也是垂垂老矣,永乐末,宣德年间的进士才是主流。
他们时刻受得太宗一系的恩德,与建文可是没有丝毫关系。
天下大势,如此滔滔。
建文帝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即便昭告天下,他真的乃建文帝又能如何,撼动不了朝廷大局。
朱祁镇又有什么好慌的,好怕的。
不过,朱祁镇依旧说道:“你亲自出京,押送他,记住不可怠慢,但是也决计不能让他再逃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便宜行事。死活不论,务必要在朝廷手中。”
马顺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去吧。”
朱祁镇打发了马顺离开,再也没有心思批阅奏折了,传令道:“传内阁胡先生。”
第六十七章 当年千里追异人
在内阁之中,其实有两个人不大管事,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除此之外,一概不问。
一个是张辅,一个胡濙。
张辅是为了避嫌,胡濙却是真的不擅长政务。
胡濙真正擅长的,反而是阴私之事。
朱祁镇有时候就想让胡濙负责锦衣卫的。
但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的,内阁大学士是何等尊荣,而锦衣卫这个官名声也是相当不好的,更不要说胡濙年纪也大了。
朱祁镇也不好苛待老臣。
反正让胡濙成为内阁大学士,固然有平衡的意思,但是酬功的意思更浓。
酬何功?第一十几年以寻找张三丰的名义,找建文帝,从永乐初年,一直找到了永乐二十一年。其次就是太宗面前为仁宗皇帝开解,让太宗皇帝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仁宗皇帝才得已继承大统。
当然了胡濙与杨士奇,杨溥比,自然是不擅长政务,但是该他负责的那一块,人家也没有掉过链子。
此刻遇见与建文帝有关的事情,朱祁镇第一个想要问道就是胡濙。
对于建文帝,应该没有人比胡濙更清楚了。
朱祁镇见到胡濙一时间有些嫉妒,当年朱祁镇第一次见胡濙的时候,胡濙鹤发童颜,而今好几年过去了,胡濙依旧是如此。
似乎时间根本没有在他身上流逝一般。
朱祁镇在这个时代,也没有见识过所谓之武功,但是朱祁镇觉得,如果大明天下真的有武功的话,那么朝中第一个高手,定然是眼前这位胡阁老,武当出身,以善于养生闻名天下。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给胡濙说了。
胡濙听了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叹息了一声,说道:“程济是在讽刺老臣,老臣当年就是寻找张祖师之命,走遍天下。但臣也知道,张祖师早就已经仙逝了。养生之道,也有时穷,人之寿命,一百二十岁为最,张祖师岂能例外。”
朱祁镇说道:“先生确定,这位是真的。”
胡濙说道:“臣没有亲眼见过,如何知道真假,只是这话,却是像程济的话。”
朱祁镇说道:“哦,程济这个人如何?”
胡濙说道:“负才而少量,忠直而傲上。”他忍不住感叹,道:“臣见过的人也多了,但是聪明过程济的人,却很少有。以程济之能,在危城之中,带建文帝出逃,臣当年多少次复盘,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
的。”
“姚少师先追,结果被他以死士引到了福建。从此线索断绝。太宗皇帝乃命臣追索,上下二十一年,臣风餐露宿,巡遍云贵川滇湖广江西浙江福建,长江以南无所部至,深山大泽,从不落空。”
“臣抓住建文帝的尾巴三次,次次被甩掉,而且程济还组织刺杀臣,臣也是差一点,就死在九嶷山中了。”
“程济用故布疑阵的办法,骗了臣不知道几次了,每一次都如真似假,似假如真。”
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对手,胡濙对程济不吝啬称赞。毕竟胡濙带着皇命寻找建文,几乎是一寸寸的找遍了各地。
以大明的户籍制度,胡濙所携带的政治资源。如果什么也没有找到也就罢了,偏偏是找到踪迹,都被脱逃了。
胡濙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这么多年,一直再想,也想越明白,他其实不如程济。
朱祁镇不由问道:“如此人才,建文当政的时候,为什么不用?”
胡濙说道:“天下之争毕竟是人主之争,建文在位四年,程济没有一日当政,早在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驾崩,建文欲行削藩之策,程济就预言北方将有战事。但是建文将程济入狱,而后太宗起兵,建文在才放程济出狱,询问对策。结果程济与方孝孺之辈起了冲突,程济拒绝了建文任命,在翰林看书而已。”
“程济自负才若诸葛孔明,等建文三顾茅庐,但却不知道他这一去,被人诋毁之深,建文四年都不用之,直到城破之时,程济才主动出谋,带建文离开。”
“建文比太宗皇帝相差,不可道计,人主如此,就算程济是诸葛孔明,又能如何?”
朱祁镇这才明白胡濙的话,真是负才而少量,忠直而傲上。
甚至朱祁镇恶意的揣摩,如程济这些年掩护建文逃窜,不过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而已。未必有多忠于建文,程济所忠于的不过是自己的精神世界而已。
朱祁镇说道:“永乐二十一年,那一夜,你与太宗说了什么?”
太宗皇帝对建文下落的追查,止于永乐二十一年,那一天在实录之中记载的清清楚楚。当时太宗皇帝在塞外,胡濙从南方赶来。与太宗皇帝谈了一夜,一直谈到了四更天。从此胡濙就去南京负责监视当时是太子的仁宗皇帝。也在礼部任职,一直到了现在。
很多人都想知道,这一夜胡濙与太宗皇帝谈了什么。
包括朱祁镇,朱祁镇看实录的时候,也注意到这一段,有好奇心。但是却没
有多问,因为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朱祁镇无须了解。
但是而今不一样了。
建文帝的突然出现。
朱祁镇必须搞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太宗皇帝放弃了追查建文帝。
胡濙说道:“其实臣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南方百姓安居乐业,文官百官奉公值守之事告诉太宗皇帝,臣二十一年虽然没有抓到建文帝,但是也并非什么也没有做的。在永乐十年之前,建文余党还有所动作,但是在永乐十年之后,他们就只顾得逃命了。”
“当时臣很确定,建文帝逃到了西南土司之中,只要各地有朝廷黄册,臣都核查了一遍,建文长于深宫之中,从没有到过民间,故而他不可能单独出行,最少是三人同行。除此之外,还有大队人手隐藏。臣早已剪除建文羽翼,跟随建文逃入西南土司的,不超过十人。”
“建文余党是翻不出浪来了。”
“太宗皇帝认为,他总就是姓朱,既然如此,就放他一马。”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说起来,他是朕皇叔祖。胡先生,你以为朕当如何对他。”
胡濙说道:“陛下,太宗皇帝早有定论,陛下何故迟疑。”
朱祁镇听了,自然知道胡濙的意思。
虽然谁都知道建文当年没有死在大火之中,但是太宗皇帝一口说那一具尸体是,那就是。
建文这个人,在身份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最好的办法,不管是真也好,假也好,是也好,不是也好。
统统不承认。
已经盖棺论定的事情,不能再翻起来。翻案对朱祁镇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了。”
朱祁镇心中虽然同意了胡濙的做法,但是这一件事情,不必其他事情。太皇太后虽然不管事情了,这件大事,朱祁镇还是要汇报给太皇太后的。
所以,在送走胡濙之后。朱祁镇立即去了慈宁宫。
朱祁镇到了慈宁宫,却见太皇太后正在驻着拐杖散步,只是行走之间,明显缓慢了许多。
之前,太皇太后用拐杖更多是仪式上的,但是而今她却真需要拐杖来借力了。
朱祁镇上前立即搀扶住太皇太后说道:“娘娘,孙儿来看你了。”
太皇太后见了朱祁镇心中也很是欢喜,随即说道:“你不在前面忙活,来看我做什么,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来向我老婆子问计?说吧。”
第六十八章 定婚事
朱祁镇有些惭愧。
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今年上半年,救灾与麓川之战的事情,几乎将朱祁镇所有时间都站满了。
可以说大明这么大的国家,每天哪里有不出事的,朱祁镇只要心中有事,那就有忙不完的事情,他除却每天早晚问安之外,其实也很少进慈宁宫了。
朱祁镇说道:“娘娘英明。还真有一件事情要向娘娘禀报。”朱祁镇说道这里微微一顿。
太皇太后立即明白,一挥手,让身边的侍女都退下去了。
朱祁镇这才负责太皇太后在一大颗参天的松树下面坐下来,吹着傍晚的凉风,听着鸟鸣,松树晃动的声音,有一种恍如天籁之感。
这就紫禁城之中两处花园之一,慈宁宫花园。比御花园不差分毫。
太皇太后说道:“说吧,什么事情?”
朱祁镇随即将建文帝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一时间有些恍惚,说道:“这还真是朱允炆的风格。做事情摇摆不定,该心狠不心狠,该宽仁不宽仁,反复摇摆,心中还存了一颗读书人的心。”
太皇太后的感叹,朱祁镇一时间插不了嘴,但是心中感叹,的确如此。
如果建文刚刚削藩的时候,怀柔以对,不将事情做的那么绝,太宗皇帝未必会起兵,即便起兵未必能引得这么多藩王坐观成败。
以朱允炆对湘王之举,那根本不是在削藩,而是在要人命。
但是太宗皇帝起兵了,他方才想起名声了,那一句勿要害朕杀叔之名,虽然可以正反理解,但是双方已经兵戎相见,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就不能说一句明正典刑吗?
从来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做不合适的事情。
太皇太后说道:“你准备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胡先生的意思是,建文皇帝已经死了。太宗皇帝已经盖棺论定了。”
太皇太后说道:“也好,就这么办。不过,我要见见这位当年故人。”
朱祁镇说道:“朕听娘娘的。”
太皇太后说了这一件事情,随即话题一转,说道:“正事说完了,说说你的婚事吧,准备什么时候办?”
朱祁镇面露苦色说道:“娘娘,能不能拖一拖,孙儿不孝,内库的银子不多了。”
太皇太后说道:“我算过大婚要二百多万两就够了,内库里面没有吗?”
朱祁镇说道:“有,只是朝廷正在用钱的时
候,孙儿不想这个时候动用内库的财力。”
太皇太后说道:“国有根本,才是大事之中的大事。二百万两已经是精打细算了,不能再推迟了,我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你总要让我见重孙子吧。也让我能安心去见仁宗皇帝,否则,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朱祁镇毕竟是后世的思想,一时间不能理解太皇太后的担忧。
朱祁镇这半年处理政事,并不是毫无错处的。但是总算是有板有眼,规规矩矩的,再算算朱祁镇的年纪,才十四五岁,已经很不错了。
想来朱祁镇将来年纪大了,处理政务的手段就会更加娴熟了。
在这一点上,太皇太后担心不多。
但是他的担心,却就放在朱祁镇的子嗣上面了。
太皇太后担心的不仅仅是朱祁镇的子嗣,还有宣宗皇帝一系的子嗣。
宣宗皇帝死的太早,子嗣太少,其实是朝廷一大隐患。
太皇太后洪武年间嫁给了当时还是燕世子的仁宗皇帝,几乎见识了大明到现在所有的皇帝,更明白什么叫做人世无常。
就好比宣宗皇帝,腊月二十三还是好端端的,但是一进正月就不行了。
事先谁能想到了。
宣宗皇帝只有两个儿子,朱祁镇与朱祁钰。现在看来都是好好的,但是谁能说得清楚?一旦有一个万一,他们两个人都不在了。
别的不说,单单是皇位归属问题,各方就没有一个权威的人选。
太皇太后如果当时还在,自然什么都不用说了,但是太皇太后对自己的身子骨,最清楚不过了,没有多长时间了。
一旦他不在了,在宫中做主的就是皇太后孙氏。
太皇太后对孙氏的政治智慧深感担心。倒时候会成什么样子,太皇太后都不想了。前代故事早已说明了问题。
而后来发生的正德无嗣,嘉靖继统闹出大礼仪,不知道闹出了大多的乱子。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太皇太后要在自己生前见到重孙子,这固然是一点私心,也是对帝系传承的一种保障。作为皇帝多子多孙,是必然的责任。
说起来弘治皇帝一生只有一个皇后,但是真爱了,却给天下留下了多大的隐患。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想那么多,只当是太皇太后的心愿,他固然不想早婚,这才十几岁就要成亲,但是却硬顶太皇太后老人家,说道:“娘娘想办,就办吧。”
太皇太后说道:“也好,正好张天师也到了
京师,正好让张天师为你们合一八字,算一下吉时。”
朱祁镇心中暗道:“我当初拖延之策,将张天师召进京师,却没有想到在这一件事情派上用场了。”
太皇太后召见了张天师,第二日,皇帝即将大婚的消息,就在京师之中流传开来了。一时间京城之中也变得热闹多了。
毕竟虽然北京城中百姓,见多识广,见过不少世面,但是皇帝成婚,却还真没有见过,概因朱祁镇是大明第一个成婚的皇帝。
倒不是其他皇帝都没有成婚,而是他们都是成婚之后才当了皇帝。
一般来说,结婚都用隆重,即便是平民百姓结婚,新郎官还能穿官服了。而皇帝结婚,更是要比太子隆重多了,礼仪之重,几乎不可加复。
所以,事情也繁杂多了,虽然都知道这结婚的日子,大概就在明年春天了。但是而今就已经忙碌起来。
马顺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来到了北京城的时候。
见到了就是这样的情况,建文帝重现的消息,固然传开了,但是大家都不是太信,因为一来锦衣卫抓了不知道多少愚夫愚妇假装建文帝,民间其实也是有所耳闻的。
而且很多吃瓜群众,一致认为,这个大抵也是假的,否则皇家怎么一点也紧张,反而在忙忙碌碌的筹办婚礼。
皇帝嫁娶之事,将建文帝重现之事压了下去。
马顺是最清楚其中前因后果的,他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消息灵通之极,忍不住暗道:“姜还是老的辣,太皇太后到底是有办法的。”
就在马顺身后,十几名锦衣卫扮成了寻常衙役。却不知道他们都是一等一的搏杀好手,身上火器长刀短弩,一应俱全。一直小心提防着马车里面的人。
而马车之中却有两人。
一个老僧,一身袈裟跌坐在马车之中,手中念珠不住的转动,颇有一番宝相庄严之态,不是别人,正是自称建文帝的云南老僧。
而老僧旁边却还有一个,却是一身道袍。他自然不是真道士,只是他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损。他宁可扮做道士也不愿意当和尚。
当然了很多时候,他还有一直变幻身份。书生,农夫,士卒,各种身份都变幻过。他就是被姚广孝与胡濙推崇的程济。
老僧固然睁开眼睛,说道:“可是到了北京了。”
程济说道:“已经到了,看来燕逆这么多年做的不错了。北京也很是繁华。”他忽然起身,跪在老僧面前,说道:“陛下,臣就送陛下到这里了。”
第六十九章 建文已死
老僧顿时有些失措,说道:“程卿,你------”
这么多年,颠沛流离赖有程济在,建文虽然屡有惊险,但总算是平安无事。此刻程济这样说,如何不让建文吃惊非常。
程济说道:“陛下,年事已高,有叶落归根之意,然臣好强一辈子,断然不会向燕逆低头,而今一路到了北京,想来燕逆不会伤害陛下了,这是老臣为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四十年来天下孤苦,而今臣职已尽。”
程济忽然大礼参拜老僧,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一柄匕首,反手插进了自己的胸口。程济整个人爬在地面之上,鲜血从身下流了出来。
“程卿,程卿。”建文想要搀扶程济,去世一摸一手血。
程济本身伸手也不错,否则也不能保护建文行走在西南的深山老林之中,就不说当地的人情险恶,单单说深山之中豺狼虎豹之属。就不在少数。
程济心意已定,反手这一刀,又准又狠。程济此刻已经断气了。
车中的动静。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马顺几乎是闯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伏地而死的程济,他一挥手立即有两个人上来,将程济的尸体清理出去,然后将车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然后重新出去,将车门锁死。
他们不敢与建文说上一句话。
因为正因为他们是锦衣卫才知道,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是要人命的。
马顺将老僧安置在京城一处寺院之中。
这个寺院就是庆寿寺。乃是姚广孝在永乐年间居住的地方。只是姚广孝死后,这里就是东厂在外的秘密行动机构。
而金英早就等在这里了。
就建文受压在庆寿寺之中不过两日。
王振,金英,马顺等人都庆寿寺内外,几层布防。几乎密不透风。
这一日,朱祁镇一身青衣扶着太皇太后从马车上下来。如果不是这里重重布防,一般人见了。
只当是一个普通祖孙而已。
太皇太后问道:“程济,也在吗?”
朱祁镇说道:“程济在北京城外自伐了。”
太皇太后听了,虽然觉得有一些出乎意料,但是却并没有吃惊。太皇太后说道:“程济是一个烈性人。走吧,去看看。”
庆寿寺之中早已被清场了。
虽然在北京城之中,却有一种深山古寺的意外。
李大川在前护卫,引领朱祁镇与太皇太后一起进一大殿。
却见一个老僧
跪在佛像之前,手中喃喃有词。朱祁镇听了两句,就知道是《地藏王本愿经》。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皇叔祖,可是再想程先生吗?”
老僧的动作微微一顿,说道:“老衲罪孽深重,不过是为自己赎罪而已。”
朱祁镇还想说什么,太皇太后轻轻摇头。
朱祁镇也知道,朱允炆好也好,坏也好。总就是他的长辈,有些话,不是他该说的。
太皇太后说道:“陛下,多年不见,别后可好?”
老僧转过头来,盯着太皇太后看了一阵子,才叹息一声,说道:“原来是世子妃。多年不见了。托福还活着。”
朱祁镇看向建文,建文须发皆白,眉目之间,有一种慈眉善目,决计看不出,他就是当年的皇帝。
时间无情之极。
不管是建文与太皇太后都老了。
其实太皇太后当日与建文也没有多少交情,毕竟太皇太后是女眷,在很多时候都是见不到建文,只有在少数场合之中,才有一面之缘。
甚至太皇太后对建文帝了解,不少都是仁宗皇帝告诉他的。
他们两人此刻见了一面,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建文,一时间觉得无话可说。
只感觉岁月无情。
太皇太后看了一阵子,才将记忆深处朱允炆的形象翻了出来。确认了眼前这个老僧就是当初的建文帝。
太皇太后说道:“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好好躲着,反而还要出来,太宗皇帝当年放过你了。还想找死不成?”
建文叹息一声,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已经风烛残年。不知道还有几年,生生死死都看透了。唯一放不下的是,百年之后,此身何处?只要能将老衲葬在孝陵之中,纵然此身首异处,又有何妨?”
太皇太后听了,似乎也有几分伤感。
纵然她身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面对时间的伟力,也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感觉。
建文宁肯一死,也想归葬孝陵。死后陪太祖皇帝于陛下,而太皇太后也是在为自己身后之事,多做筹谋。
两者之间,又有多少差别。
太皇太后说道:“你记着今日这一句话,我代陛下允你终老。”说完之后,朱祁镇搀扶着太皇太后离开了这里,李大川在后面将房门重新锁上了。
太皇太后一时间不想回去,反而在朱祁镇的搀扶之下,登上了庆寿寺的高塔。
庆寿寺的双塔是相当有名气的,一直流传了数百年,直到改造北京城的时候,才拆除了。甚至梁思成还为这件事情力争而不得。
而今正是庆寿寺最辉煌的时代,不提东厂在寺院里面暗地阴私勾搭,单单说姚广孝的遗泽在,这里就是最受皇室重视的皇家寺院之一。
太皇太后等上高塔,一时间累的气喘吁吁的,说道:“老了,身子骨不成了。”
朱祁镇说道:“娘娘哪里的话,您分明是老当益壮。”
太皇太后说道:“他就安置在西山之上吧,对外就说是假的,但是毕竟是老僧,不过处于极刑,就在西山上找一个寺院,让他终老就行了。”
朱祁镇说道:“是。”
太皇太后看着朱祁镇说道:“其实,放在十几年前,建文出现,还算是一件大事,但是而今四十年了,四十年改变太多的事情,建文如何已经不值一提了,我来见他,却是了结我心中的念想,等将来见了仁宗皇帝,却也有话说了。”
“爷爷当年与那位关系不错?”朱祁镇小心翼翼的问道。
“同窗而已。”太皇太后不愿意多说,说道:“另外,我其实想让你多看看他,看看如果做一个皇帝,掌控不了朝局,最后是一个什么下场?”
“程济这个人,你没有见过,但也听过吧?铁铉,盛庸,平安,驸马梅殷,方孝孺,还有程济,等建文旧臣,也不都是一无是处的。”
“他们是什么下场?你也是知道的。”
“我老了,不知道能活多久,你翅膀也硬了,我看不住你。说不过你,你总是有道理的。”
朱祁镇听了,立即下跪请罪,说道:“孙儿不敢。”
太皇太后笑道:“起来吧,你有什么敢不敢的,这天下就是朱家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骨子里就不是一安分的人。”
“但,我想你做事之前,想想建文,想想程济。程济之才,何下于姚广孝,胡濙,杨士奇之辈,但是千百年之后,程济今日之死,又会有谁知道?而姚广孝此人奸邪小人,却可以得帝师之名。”
“太宗一脉享有天下,但是懿文太子一脉,却都变成了庶人。你如果将来事败,你,跟随你的人,你这一脉,乃至朱家,会有什么下场。”
“你要想清楚再做。”
朱祁镇听了,不由凛然。
只觉得一时间后背发凉。森森的冷意扑面而来。朱祁镇就好像站在千丈冰峰之上,沿着裂开的冰缝前进,随时都可以掉进冰窟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朱祁镇说道:“孙儿知道了。只是娘娘对姚少保?”
“这一句话,并不是我说的。”太皇太后笑道:“却是仁孝皇后说的。”
第七十章 杨士奇治水意见
仁孝皇后,就是太宗皇帝的皇后,中山王之女徐氏。
可见对于靖难之事,在起兵之前,太宗皇帝身边,也不是完全意见一致的。
朱祁镇心中感叹,自然并没有说话。
他送太皇太后回宫之后,再次单独召见杨士奇。
而今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有几分秋高气爽之意,但是正统五年的雨季也过去了。
这一次夏汛,也不是多平静的,虽然北方只有滹沱河依旧决口,其他地方,大多都是有惊无限,但是并不是说整个大明都平安无事。
在江南钱塘江就发了洪水,好在不管是杭州知府况钟,还是周忱,都是一等一的能臣干吏。这一件事情,处理的都很好。
波及范围不大。
朱祁镇仅仅是免了当地钱粮,也不用从别的地方调粮救急。
随着李时勉带着锦衣卫千户王英来往于南京与天津之间,大明北京的粮食困境,也逐渐解除了,而且北方也要丰收了。
当然了,今年的收成不会太好。
但是秋收之后,大量的农民都有时间了。
朱祁镇准备大规模修建水利的想法,就冒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朱祁镇学乖了,在做决定之前,准备与杨士奇提前通通气。
杨士奇对此心中也有数。
朱祁镇与杨士奇扯了几句江南的水灾,就直入正题了。
朱祁镇说道:“洪宣之后,天下水旱不均,旱蝗并作,直隶尤其为重。朕之前所说的事情,先生以为如何?”
杨士奇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酝酿词句,慢慢的说道:“陛下爱民之心,臣代天下百姓谢过,只是,朝廷大灾刚刚过去,府库空虚,纵然海运了不少粮食,但粮食储备,依然没有达到去年的标准。而今并非大兴土木之时,此其一也。”
“陛下乃天下之主,当视天下如一。直隶虽然是大明京畿之地,但是江南也是朝廷根本之地,陛下如果大张旗鼓,定然引来百官侧目,却不如暗地修整,化整为零。此其二也。”
“以此二端,臣以为当从长计议,方有万全。直隶报上来的水利工程,令工部核实,每年冬春之际,修缮一二,陛下富有春秋。何须急于一时。”
朱祁镇听了,心中很是不满。
但是想起太皇太后的叮嘱,将心头的怒火一点点的压了下来。细细思量,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杨士奇的办法,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好。
但是总体来说,是非常稳妥的。
对掌控天下来,稳定其实比其他方面更重要。
但是朱祁镇也明显的感受到了其中的缺陷。那就是慢,而且不能从整体上来规划。
如果将整个海河流域看做一个整体,这一次整体上的治理,于谦可以从更多的方面上去考虑。但是如果做出限制之后,那么这一些治水,也仅仅存在修缮方面了。
不是修缮不好。
而是朱祁镇翻阅不少文件,早就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河北水系的问题,早就到不大动干戈不行的地步了。
朱祁镇一时间想过很多想法,最后决定拖一拖。
反正而今距离秋收还有一段日子,等过了秋收之后,这一件事情再说不迟。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这一件事情,等朕召见于谦等人入京,再议论不迟,不过有一件事情,朕想问问首辅的意见。”
杨士奇听了,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随着麓川大胜,班师回朝在即,还有这一次朱祁镇放手让于谦赈灾,让李时勉运粮。
杨士奇很清楚的感受到了朱祁镇在朝中的威信大涨,朱祁镇的自信也在与日俱增。
这样的情况之下,朱祁镇真想做什么事情。杨士奇也未必能拦得住。
这是大明的政治制度决定的。
最少现在,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大明皇帝行驶自己的职权。包括杨士奇。杨士奇见朱祁镇愿意退让,自然不想硬顶,说道:“陛下只管问,,老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祁镇说道:“朕查过各地文书,发现似乎太行,燕山之中的树木都伐尽了,却不知道是否如此?”
杨士奇听了,一时间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所言,应该没有错的,太行山深处或许有树木,但是临近各县的大山,全部已经秃了,至于燕山更是如此,太宗皇帝见群山无树,曾经专门下过禁令,燕山临近长城一线,全部种树以为屏障,百姓禁伐,但也仅仅是长城内外而已。不过数里之地。其余的地方,其余的树木大则为栋梁,小则为柴薪。”
朱祁镇说道:“先生也看过当年的演示,直隶之所以山洪很急,就是因为群山无树,根本没有储备水源的能力,暴雨一下,各地积水立即百川汇于河中,至于一日暴涨数丈,至于不可控制。”
“所以朕想号召百姓种树。先生以为如何?”
杨士奇说道:“陛下的心是好的,但是此事恐怕不成的。”
“朝廷
并非没有号召过百姓种树,但是百姓日常用木材数量巨大,即便是种的再多,也会一一砍伐掉的,一颗树长成柴,最少需要数年,但是伐掉,却需要一日。”
“而且,山中种树更是困难。”
“树木都是赖水源而生,山中但凡有水源的地方,都被山民所占据。山中田地开垦不易,让他们舍此种树,是万万不能的。”
其实杨士奇并不知道朱祁镇所言对与不对。
对朱祁镇来说,种植树木保持水土,本来是常识,但杨士奇不知道朱祁镇所言对与不对。他只是避重就轻,将其中困难说清楚。
不过,总体上来说杨士奇并不反对这个政策,毕竟是斧斤以时入山林,这还是孟子的意思。
朱祁镇也知道这不可能。
因为古代木材用量太大了,即便不谈柴薪,单单说家具建筑所用的木材。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怎么可能,说一句话,植树造林保持水土就行了。
其实自然有自己的恢复能力,但是很显然北方森林的恢复能力,一直在被人类所压制着。
水旱蝗灾不断,其实是大自然给人类的回报。
自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朱祁镇毕竟当了几年皇帝了,他没有那么天真,甚至他刚刚所言,带着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继续说道:“朕知道此事难为,但是此事即便难为,朕也要做,因为唯有如此,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北方水旱问题。”
“陛下英明。”杨士奇口中颂圣,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朱祁镇是看不穿的。
朱祁镇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说道:“首辅,可知道朕已经在京师之中禁用柴薪了?”
杨士奇一听了,立即想起来了,不就是门头沟这一件事情吗?杨士奇心中红灯猛地闪起来了。暗道:“陛下是想以煤代柴吗?这万万不可。”
柴是没有成本的,煤是需要花钱的,对老百姓来说,该怎么选择,根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所以以煤代柴之事,如果在京师用用还行,毕竟京师人口聚集,柴薪不够用,甚至用人从通州向京师贩卖柴火。
所以以煤代柴,成本上行得通,但是北方除却北京之外,哪里有一个能比肩北京的大城市?
即便开封也未必能与北京比。
所以在北京能行得通的政策,在别的地方却未必能行得通了。
朱祁镇固如杨士奇所言,说道:“朕想要以煤代柴,让天下百姓少伐一寸木,就少一点水灾。”
第七十一章 驰道
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考虑很长时间了。
越考虑越觉得,国家建设三北防护林,封山育林是多么正确的事情。
很多人都觉得古代都是山清水秀,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其实不是的,最少这个时代不是的。
这个时代北方的森林湿地覆盖面积自然是要比后世强的,最少明朝人口大爆炸,其实在往后一点,也就是在成化弘治年间。
如果朱祁镇能一直活着,大概在三十多年后吧。
但是古代与现代还是不同的。
古代对气候条件的依靠太严重了,根本就是靠天吃饭,对异常气候的承受能力,也是差多了。如果后世气候放在这个时代,不客气的说,北方已经赤地千里人尽相食多少次了。
黄河都断流过。更不要说其他河流了。
朱祁镇对此做过多次推演了,他越发觉得想要治理好北方,让河北重现汉唐之盛,那就必须对北方整个生态环境下手治理。
否则即便下大力气治理海河水系,也是治标不治本。
如何改良整个生态,朱祁镇也不知道,但是他唯一知道的办法,就是种树,大规模植树造林。
但是大规模植树造林的前提就是让百姓有代替木料,柴薪的东西。
这也是朱祁镇一定想将以煤代柴的政策推行到整个北方的原因所在。
杨士奇说道:“陛下,煤价昂贵,京师以外,百姓恐怕不乐用之。”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但是朕却知道,煤并不贵,在门头沟百姓采煤根本不用钱的。所以煤价,就贵在运费之上了。”
杨士奇听了,说道:“圣明不过陛下。史记有云: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概百里之外,贩柴,千里之外运米,运费都会超过成本的。”
“陛下而今煤即便一钱不止,运到百里之外,百姓们都用不起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朕有一样东西,让先生看。先生请随我来。”
杨士奇不知道朱祁镇想让他看什么,但也就跟着出来了。
一出来就有两顶软轿。朱祁镇上了其中一顶,杨士奇上了另外一顶。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紫禁城。
却往西苑而行,没有多长时间,却来到了朱祁镇的菜园子了。
这是朱祁镇当初种植各地农作物,还有各种蔬菜的地方,也是朱祁镇常来的地方。
杨士奇还没有落轿就看见奇怪的东西,就是两条长
长的木轨,并列而行,似乎上面包裹着铁皮。
有一群工匠在此,毕恭毕敬的向朱祁镇与杨士奇行礼,领头的却是曹吉祥与刘定之。
曹吉祥之所以在这里,却是王振的小动作。
不管怎么样曹吉祥也是王振的义子,王振不能看护,所以就让曹吉祥负责这里。因为王振知道,虽然朱祁镇亲政之后,对这一片都疏远了很多。但是这一带在朱祁镇心中还是很有地位的。
所以曹吉祥只要能在这里做出成绩来,将来一定能被朱祁镇看在眼里。
而刘定之在这里,却是因为他虽然是大兴县令,但是实际上北京城内,治安问题大多都是刘定之在负责。
在于谦离开之后,刘定之并没有做什么大的更易,不过是将于谦的办法固定下来。
朱祁镇很是满意。
这一次,却是朱祁镇筹谋已久的。
朱祁镇下了软轿,说道:“平身吧。”
“谢陛下。”中人都起来了,朱祁镇直接问其中一个老者,说道:“席大将,可是开始了吗?”
这位席大匠,就是当初为朱祁镇打造煤球炉的工匠。
事实证明,能做到大匠的,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最少,朱祁镇下令复制秦驰道的命令,这位大匠钻研了数年之后,在今年春天就有了成果。
只是之前,朱祁镇一直在忙。仅仅是来看看而已。
而今朱祁镇心中的计划,也是可以向外面试探一二了。
特别是这一次大灾,更让朱祁镇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朝廷最大的问题,或许并不是别的,而是内部物资调动问题。
很多时候大明并非没有粮食,而是运不上来。
如果大明遍布,不,仅仅是大明北方遍布这种驰道网络,这一次的天灾就不是多难渡过的。
当然了,大明的国力并非无限的。这边大规模治水,那边又大规模修建驰道,朱祁镇可不想赴隋炀帝后尘,弄得功在千秋,自己却身首异处。落个建文帝的下场。
但是该吹风,也要吹风,总要让人知道,这是一个什么东西。否则将来真要大兴驰道的时候,就不知道会遇到多大的阻力了。
朱祁镇看了一眼杨士奇,说道:“那就开始吧。”
席大匠立即说道:“是。”随即一声令下,一辆马车出现了,马车前面有两匹马。驾车的人一声令下,飞驰而去。绕着这个农场跑了一圈,总长度大概有四五里左右,总之并没有脱离他们的视线。
杨士奇看了,说道:“可是秦驰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好眼力,正是。先生意下如何?”
杨士奇说道:“陛下想用此运煤?岂不是得不偿失?”杨士奇眼睛很是老辣,一眼就看出着木轨包裹铁皮也好,修建的马车也好,都是要花银子,即便这短短数里,估计一千多两银子拿不下来。
更不要说,这木轨恐怕时间长了,还是需要换的。
不管是从经济成本上,还是在植树造林之上,用以拉煤减少各地百姓用柴薪的数量,怎么看,怎么得不偿失。
朱祁镇一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说道:“先生英明,秦灭六国,虽然残暴不仁,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不得不佩服,朕登基以来,边防之事,每每问起,都是乏粮,大宁之弃,不就是粮草不继吗?河套不驻兵,不也是如此吗?”
“大明在草原上的步步后退,都是因粮草不济,从来不是打不过。”
“而是粮草不足。”
“朕欲继承太宗先帝之遗志,扫清大漠,太宗五次北伐,得不偿失,重创阿鲁台。以至于而今瓦刺坐大,而今朕不欲重蹈太宗复辙,用太祖皇帝之遗策,且耕且战,步步为营,在关内建立驰道,供应大军粮草。在长城之外,建立甬道,连接各卫,连成一气,分割草原,使得各部为朝廷牧马。”
杨士奇听了头皮发麻,说道:“请陛下三思,此事万万不可。”
不同的人听了,理解都不一样。在朱祁镇想来是自己的雄心壮志,但是在杨士奇听来,却是令人绝望的军费开支。以及连绵不断数十年的征战。
杨士奇即便是拼了老命,也不许朱祁镇这样做。
朱祁镇说道:“先生莫急,朕自然会三思,不仅仅是三思,而是三十思,三百思,三千思,朕身为大明皇帝,这一件事无时无刻不在想。”
“岂止是三思。”
朱祁镇这一番话,既是在表决心,也是讲价钱。
杨士奇刚刚有些失措,而今也回过味道了,他与小皇帝交手多次,从来觉得小皇帝缺乏少年意气。成熟稳重的好像是一个中年人一样。
此刻想想,刚刚太刻意了。杨士奇长叹一声,半是表演半是真心的说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又何必来问老夫,老夫年事已高,今日向陛下请辞,请陛下放老臣还乡,安度晚年吧。”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傻眼。
他固然说得那么大,其实想与杨士奇讨价还价。此刻杨士奇要撂摊子,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七十二章 门头沟至京城线
杨士奇所言倒不是全是假的,杨士奇对朝政并没有多少眷恋了,特别是皇帝渐渐长大,越来越有主见了。
杨士奇是何等聪明人,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功成身退。他与皇帝之间的情分,会随着两人之间的政治摩擦一点一点消磨掉。
杨士奇活不了多久的人了,想得更多是给子孙留下一些政治资源。
而在大明最大政治资源是什么?是简在帝心。
杨士奇敏感感受到,随着朱祁镇手中权力的增长,他留得时间越长,就越讨不了好,甚至还会遗祸子孙。
自然有求去之意。
但是想求去,却不是轻易能走的。最少太皇太后不会轻易放行,朝中的事情也是一件接着一件来。
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
正因为如此,杨士奇这一招以退为进,让朱祁镇抓瞎了。
朱祁镇越发明白,其实对付一个人比对付满朝文武轻松,对付一个没有野心的老人,比对付一个揣摩不清楚的新首辅轻松。
更不要说杨士奇虽然老,但是在主持政务上,满朝文武估计没有几个人能胜得了。
所以朱祁镇对杨士奇的态度,从刚刚登基的敌视,甚至想要掀翻,发展到现在,想将杨士奇用到老。
杨士奇还是能够压服百官的。
朱祁镇立即说道:“先生,错会朕意。朕的意思是,朕虽然有这个计划,但是先生乃老臣,数次跟随太宗北伐,熟悉塞外山川走势,却不知道朕这个计划行不行?”
杨士奇说道:“陛下,臣只看了一眼,哪里能看出来多少端倪,不过陛下如果愿意试一试,就试一试吧,不过,这路线却不许太长,最多不过百里。只是户部钱粮不足,听说门头沟煤监每岁钱粮近十万两,莫不如-----”
杨士奇其实并非看不来这驰道的好处。
古代运粮都是怎么运的,虽然有马车,但是那马车一般都是跑不起来的,因为道路并不允许,古代大部分道路的通行能力,都不是太行的。
这种运输能力的提高,不管是对军事上,还是对内政上都有极大的好处,别的不说,单单是每年节省的运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所以,杨士奇纵然并不是多信任,眼前这个驰道体系的,但是也愿意尝试一二。
朱祁镇听杨士奇如此说,就知道站不到什么便宜了。说道:“好,既然如此,朕就令曹吉祥负责此事了。”
杨士奇说道:“陛
下何须如此?老臣已经见到了刘定之在此处,陛下之意莫不是用刘定之,臣也觉得极好,刘定之是陛下亲点的状元,将来定然有入阁的那一天,正是要多加锻炼,以备来日,此事还是让刘定之负责吧。”
朱祁镇心中有些气闷。心中一个劲觉得自己沉不住气。又着了老狐狸的道。
是的,朱祁镇将杨士奇叫过来的本意,就是想让这已经成型的驰道,有一个试验的机会,毕竟,这驰道乃是一个体系。不仅仅是几辆车,两根木轨的事情,很多事情都只能在使用之中发现问题。
朱祁镇将刘定之叫过来,自然也有让刘定之负责的意思。
正如杨士奇所言,刘定之乃是朱祁镇亲手点的第一个状元,是天子门生,如果非要再加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天子门生之中的大师兄,苗根正红,对朱祁镇忠心耿耿,朱祁镇一开始就对刘定之很看重,看刘定之的履历就可以看出来。
是从一个养马小官,一步步走了上来。
可以说对地方情弊,了如指掌。
也许别人不懂朱祁镇的心思,觉得朱祁镇薄待刘定之,但是杨士奇哪里看不明白,这哪里是薄待,根本就是培养宰辅。
状元授官一般就是六品,但是刘定之却是军中,马场来回打转,哪里有苦,却哪里,混了两三年,才混到了六品大兴知县。但是履历扎实之极,将来内阁有望,绝不是说说。
朱祁镇让刘定之来,其实有三个意思,一是想让顺天府出钱,因为顺天府在于谦进行过改革之后,也算是一个有钱的衙门了。二来,就是想让刘定之负责这一件事情,因为驰道算不了与马打交道。
朝廷其实并不缺马,但缺的是战马。
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朝廷寄养在百姓家中的马匹有数十万匹之多。大多不堪征战之用,但是如果用来拉车,想来是不错的。
而刘定之之前在太仆寺待过,熟悉养马,用来负责这一件事情,再好不过了。
其三,就是想让刘定之在杨士奇面前露一下脸。
毕竟朱祁镇的计划之中,杨士奇最少还要在内阁首辅位置上待上几年,刘定之遇见一些事,也不能直接来找朱祁镇。
这不合适。
所以朱祁镇引荐给杨士奇,想来杨士奇人老成精,定然会照顾一二。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却在杨士奇这边吃了这么大一个大亏。
白白出了银子不说,朱祁镇计划之中,是想修门头沟到北京,还要修北京到通州的路线,因为运往京师的
粮食,要在通州下船,下船只后,就要转为陆运。
正需要驰道的地方。
但是而今朱祁镇全部失算了。
“罢罢罢,有杨士奇点头,想来朝中也不太反对了。”朱祁镇心中暗道:“慢一点就慢一点吧。”
朱祁镇说道:“好,就按先生之意。”随即朱祁镇一招手,将刘定之叫过来,说道:“从门头沟到京城的驰道可以开工,有事情,你可以向杨首辅禀报。”
杨士奇对刘定之说道:“主静,你我也算是同乡,本来以我之见,如此重要之事,自然要找一个老成人来主持,只是陛下看重了你,我也无法,你须好好做事,不可辜负了陛下隆恩。”
刘定之字主静,也是江西人。
他此刻感动非常,说道:“请大学士放心,这一件事情,下官一定做好。”随即向朱祁镇行礼道:“臣决计不会辜负陛下厚爱。”
朱祁镇说道:“你好生做事便是了,等你这一件事情做好了,朕调你进兵部,负责驿站之事。”朱祁镇话虽然对刘定之说的,但是朱祁镇眼睛却是看向杨士奇。
杨士奇听了,知道听出了朱祁镇的弦外之音。
驿站与驰道相结合,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杨士奇以丰富的政治经验,心中忽然想到:“恐怕各省三司,又要变成四司了,就是转运司了。却是我大概看不见了。”
驿站与驰道联系成为一个整体,各地的钱粮就不用粮长运输了,只需这个体系转运了。这个体系的重要性一下子上升起来,由布政使,还是按察使负责都不合适,另设一官管理也就是理所应当了。
想来用宋代转运使的旧名最好不过了。
杨士奇算算时间,即便这工程不大,门头沟到京师,不过百余里。但是想要将他推行天下,、非数年不可。
这不仅仅要对驰道反复测试,还有等朝廷的财力恢复。
毕竟朱祁镇一心想要治理河北水利,非数年,甚至十年也未必能全部完工。真正到推行驰道的时候,并覆盖一省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第一次,杨士奇嘴里不说,但是心中对朱祁镇描述的未来有了一丝期待之感。感叹自己老之将至,大概不看见那一天了。
不过,杨士奇对朱祁镇的担心,也完全消散了。
很多儒臣都希望皇帝垂拱而治天下,按着礼仪来就行了,但是杨士奇等人还有着明初之风,什么理学,都是口中说说,他们真正看重却是功名王霸之道。
第七十三章 矿业
杨士奇心态也有一线改变。他微微一顿,主动挑起了话题。
杨士奇年龄大,精力衰退,当年的雄心壮志也慢慢消磨,更多的时候,是在想维持朝廷平衡与稳定。
此刻见朱祁镇还是很有分寸的,有意多说一点,说道:“陛下想要河北以煤代柴薪,就不应该仅仅看在京城附近,也应该看到各地也是有煤矿的。”
朱祁镇一听,如梦初醒。一瞬间觉得自己傻了。
他下意思习惯了,后世大规模煤业生产,自然想发展一个大矿,门头沟在他掌控范围之内,朱祁镇自然优先选择了。
但是实际上,这种办法未必能行得通。
他所设想的用驰道运输即便能大规模减轻成本,但是还是要成本的。
只要是要成本,一个煤矿能覆盖的面积就不会太大。不可能达到他想要的让大半个北方,都以煤换柴薪。
说起来,还是杨士奇眼光毒辣。
朱祁镇说道:“多谢先生指教。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杨士奇说道:“陛下如果准备多派内官,各地开采煤矿,老臣是断断不会允许的。”
朱祁镇有些奇怪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士奇说道:“北方山林在北宋时期大半皆裸。臣也是知道,陛下用意也是好的,但是大规模采矿,却是不行的。内臣是什么样子,陛下也是知道的,即便门头沟距离京师不过数十里之外,曹吉祥当初还是挨了一顿板子。太皇太后在陛下登基之后,尽撤各地矿监,就是与天下百姓休息。今日陛下欲复为之,老臣定然不肯受命。”
朱祁镇听出了杨士奇话中有话,说道:“先生之意,而今却是根结难解?”
在中国古代权力划分之中,山泽矿产之利是归少府,而少府就是皇帝的小金库。
这一点明朝也不例外。
所以天下矿产名义都是属于皇帝的。
所以要开矿,皇帝派人去开矿。就是应有之意了。而且开采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归为皇帝私人财产。
皇帝开矿并非全部都用太监,在明初,太祖皇帝准备兵器,派工部,五军都督府也开过铁矿,但是后来时间越长,似乎派出各地的矿监大多都是太监了。
这也是后世万历皇帝矿税能闹出好大风波的原因。
杨士奇说道:“倒也不是,只是看陛下舍得不舍得了。”
朱祁镇立即明白,说道:“先生的意思是,将这一件事情交给
工部去办?”
杨士奇说道:“陛下所言差矣,工部而今两尚书,已经人手不够了,即便陛下交给他们工部也未必有人手,到各地开矿,以臣之见莫过开矿禁。”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恐怕有违祖制。”
太祖皇帝对开矿这一件事情,很是消极。总觉得农业才是根本,至于开采各种金银矿藏,大伤民力,弊政重重。
其实太祖皇帝看法也不能说错。
毕竟放在后世还有小煤矿,拿人当奴隶用,死了埋到下面,放在这个时代,这种做法根本就是普遍现象。
太祖皇帝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对矿业打压。
杨士奇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太祖扫平天下时,天下凋零,百业不兴,自当休养生息。但是而今子孙繁衍,多有无业之民滋生,流民不少。”
“陛下虽然以工代赈之法,安抚流民百余万。但是救急不救穷,当使之有安身立命之法。开荒屯田,固然是一策,而开矿禁,驰山川之禁。也是其一。”
“况且,陛下也应该知道,朝廷封禁矿场,难道民间就真没有盗采之人吗?正统三年以来,多有犯禁之徒,治民如治水,堵不如疏。”
“况且,去岁大灾,而今陛下又欲穷治河北诸水,国库空虚。臣身为内阁首辅,总要为朝廷解难。”
朱祁镇而今对钱敏感之极,而且,如果说天下之间,有谁最不把祖制放在眼里,那就是他朱祁镇了。
他口中说祖制的时候,其他他已经心动了,只是想看看杨士奇是一个什么样的说辞。而今有联系到钱,更是干脆利落说道:“以先生之意,当如何?”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有些矿当禁,有些矿当弛禁。”
“金银铜乃是国之重宝,不当弛禁,而太祖在洪武年间,就已经放任民间冶铁。故铁矿自然是不可禁,但是采矿动则千人,聚啸山林之中,朝廷不知其端倪,一旦有变,则乱事并作,故而臣以为当设法严治之。”
“凡是开矿必须在各地方登记造册,发给牌照。每岁所产,来龙去脉,必须奏明,以防有谋逆之徒,并按照产量征收铁课,以太祖旧制,十五取一。由各县代征之。”
“如有奏事不明,虚言诓骗,自然要严加处置,勒令停业。”
“至于其他各矿如铁矿一并处置之。只是各征税多少,还需要斟酌。只是臣想各地铁料运输不便,请折银。”
朱祁镇听了。他听出不少意思。
恐怕这一件事情,即便朱祁镇
今天不谈到这个话题,杨士奇恐怕也会找一个时间来说了。
古代解决财政问题两大杀手锏,就是盐与铁。
盐不用说了,每年数百万两,还以开中法支撑九边粮食。其中不是没有弊端,但是里面涉及的各种势力,连杨士奇都有一点头疼。
而且不管怎么说还能维持,不是大加整顿的时候。
但是铁却不一样了。
大明皇权不下乡,可以说对各地矿业,是完全失去监管能力的。
太祖皇帝似乎很喜欢用定额,将所有赋税都定额下来,大明一年铁课定额是一千八百四十七万斤铁。这些铁其中有各地铁课,也有官府铁作所产的。
铁价一直略有浮动,但是而今也不过是两分银子上下。算起来也铁料也值三百多万两银子。
征收铁多,朝廷未必能将这些铁全部换成银子。
也是即便朝廷用铁比较多,但是也老有结余。洪武年间就有了。
这也是太祖皇帝听命自便的原因,朝廷仓库之中铁料都没有地方放了。这也是为什么户部钱不多,但是朱祁镇也想要工部配合的原因。
工部没有钱,但是有材料啊。
杨士奇虽然话里面没有说,但是言下之意,却是要加税了。
不过朱祁镇对杨士奇还是不太了解。
杨士奇虽然又为朝廷解决财政上问题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并不大,只是顺手而为。毕竟皇帝这么爱折腾,他作为老臣,总要给朝廷积攒一下家底。
他真正要做的其实,还是防范于未然。
从宣德十年,太皇太后罢天下矿场,在采矿行业之中,就开始了大规模的国退民进,官府封掉矿场。被百姓开采了。
这种爆发增长,让明代正统年间,民间采矿彻底超过的了官府采矿。形成了很大的安全隐患,数以千百计的壮丁在山中,被矿主管辖,一个弄不好,就是一个大乱子。
虽然而今天下还算太平,但是并非说民间就没有百姓起义了。
宣德十年武兴就派往江西镇压民乱,这还是闹大的报上来的,没有报上来的有多少。
而今朱祁镇又有大办煤业的意思,矿业兴旺的同时,就更需要监管了。
杨士奇才想出了牌照制度。想对大明各地的大矿主进行管控。当然也仅仅是大矿主,毕竟很多人在自己家地头挖掉东西,朝廷那有那个精力管啊。
至于各地大矿主会不会反对?杨士奇根本没有想过,因为这个没有他们说法的份。
第七十四章 缓与急
最少在现在,地方上的社会贤良在国家大事之上,还没有说话的分。
朱祁镇沉吟片刻,觉得这与他其实关系并不是多大的,但是对朝廷有利。朱祁镇说道:“此事内阁商议之后,给朕上一个题本就行了,只是金银铜三矿,先生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士奇说道:“陛下,此三者关乎国家根本,不可妄动。以臣之见,以工部宝源局主领之,最好不过,只是陛下或许不愿意。”
朱祁镇当然不愿意了。
之前采矿所得之金银,是送到宫里了,划到工部之后,是归朝廷了。
朱祁镇怎么能愿意。
朱祁镇意思到问题所在,顿时有一种烦恼的感觉。
这采矿之权,留在大内。派太监到处采矿,说实话,朱祁镇不放心。太监忠心倒是忠心,但是贪起来也狠。
真是黑眼睛见不得白银子。
至于将这职权划到户部,一年好几十万两的进项,虽然太皇太后罢了大部分金银矿,但是还有不少保留着。
否则太皇太后手中那么大一笔钱,从那积攒出来的。
大内收入砍断一大截。财力有时候也是政治资源,没有钱的皇帝总是被动的。
而且虽然文臣的节操比太监高一点,但是文官之中就没有贪鄙之人了。这也说不准,不过总体上来说,文官读得圣贤书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朱祁镇想了想,决定让一步,说道:“如果朕令部领之,工部每年为大内进献多少金花银?”
杨士奇一板一眼说道:“陛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钱在工部就不是陛下之银了吗?陛下何以言进献?”
朱祁镇一听,顿时知道,这铁公鸡一分钱也不想给宫中。
杨士奇最近很苦恼一点,就是朱祁镇手中似乎太有钱了。少年心性,手中又有资本,自然想大刀阔斧做事。
杨士奇觉得限制朱祁镇财源,也是让朱祁镇多安分一点的好办法。
自然不肯退步了。
朱祁镇也不想谈了。随口问道:“先生何以言此三者乃是国之根本?”
杨士奇说道:“陛下当真不知道吗?有些话,也只有这里老臣才会对陛下说,到了别的地方,老臣定然不会说了,宝钞不行,民间皆用金银与铜钱。”
“这三者自然是国之重宝。”
朱祁镇顿时觉得头大。
只觉得各种问题,一古脑的砸了过来。宝钞在宣
德年间,朝廷还一直想办法维持币值。而今杨士奇私下给他说实话,朱祁镇也是相信的。
宝钞已经无可救药了。
但是宝钞的缺位,极大的影响了朝廷运转,而用银两,也有很多弊端。朱祁镇忍不住说道:“先生,宝钞既然不行,可不可以铸造金银钱。”
其实金银币,在明代并不是没有,都是皇帝赏赐用的,大规模流通却是没有的。
杨士奇说道:“陛下富有春秋,事情总是要一件一件的做。河北水利方兴未艾,陛下如何能分心他处。”
“诸般事务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陛下当戒急用忍。循序渐进方才是为政之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之后朱祁镇的话题就转到了南海子的风景之上,似乎刚刚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朱祁镇送走杨士奇之后,深夜披衣而起,抱膝坐在床上,暗暗思量,此刻的朱祁镇,不用飞纸满墙来理清思绪了。
但是眼前的飞纸没有了,但是朱祁镇心中的飞纸,却早已被贴满了。
之前麓川之战与河北大旱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朱祁镇根本没有时间想别的。只能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而今河北灾情缓解了。云南只能下撤军了。
朱祁镇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了,暗道:“河北水利建设,决计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难不成在河北水利没有修建成功之前,我就什么也不做吗?”
“河北水利修建十年,我就坐等十年吗?”
“我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而瓦刺又能给我几年时间,大明开国七十年,各种弊政已经突显出来了,那一方面都要调整,不是要大改就是要小改的。”
“怎么可能循序渐进?”
一个念头从朱祁镇的心中冒了出来,暗道:“换了杨士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朱祁镇就缓缓摇头,暗道:“不成,杨士奇寄宇内之望,他在内阁一日,天下就稳如泰山,朝廷上下,没有人能代替杨士奇的地位,即便是杨溥也是如此。”
“而且太皇太后也是认杨士奇的。”
“换掉杨士奇弊大于利。”
“只是我就什么也不做,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
即便朱祁镇心中也知道杨士奇的做法,有不少也是为朱祁镇着想。但是朱祁镇心中依旧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
他不想与杨士奇撕破脸。但是他却可以通过与内阁其他大学士来行驶权力。
不管怎么说。大明的内阁
首辅好像是宰相,但也仅仅是好像而已。总就不是宰相。
于是在数日之后,于谦来到京师之后,被朱祁镇召到了文华殿议事。所议之事自然是河北水利问题。
但是于谦进入文华殿之后,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这一次会议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杨士奇。
于谦低声问身边的曹鼐说道:“曹学士,老师怎么没有来?”
曹鼐目不斜视,嘴唇微微一动,说道:“陛下说,老师病了。”
于谦听了心中不由疑窦从生,是老师真病了,还是陛下觉得老师病了。这个问题,一直在于谦心中环绕。
不过,这并不妨碍于谦陈述自己的治水方案。
三湖五河总计划,这一次于谦所言就不单单是大方针了。而是多了很多细节,甚至在某些地方,推翻了朱祁镇所提倡的束水攻沙之策。
于谦说道:“臣多次去看漳河十二渠遗址,并在今夏重修过,可灌溉漳河附近数万亩土地。这半年来,臣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何北水利的目的是什么?是抗旱,还是防涝。”
“在陛下面前,臣不敢妄言,这两者必有侧重,不可能做到兼备之。”
朱祁镇说道:“以卿的意思是?”
于谦说道:“自然是防旱为主,防涝为辅。”
“臣查访过当地百姓,河北百姓怕旱胜过怕涝,而且河北汛期很短,不过一两个月之间,但是旱情却很严重,每每遇春必旱,臣问过这十几年气候,春必旱,夏必涝,夏涝尚可避之,但是春旱则无处可避之。”
“故而以臣之见,河北水利,防旱在先,防涝在后,故此臣以为束水攻沙之策,在很多地方是不可行的。”
“这是漳河十二渠图,请陛下御览之。”
王振立即从于谦手中拿出来这一副图,递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一看,虽然觉得画的很抽象,但是也能看出来,在河道之上利于水位差,修建了十二道大坝,每一个大坝都是漫水坝,在十二个水坝之处都分出一条渠,用以灌溉。
于谦说道:“西门豹治漳河之后,开十二渠,邺城即为沃土,而河北诸水皆发源于太行山中,如此为之,则可以让太行山下,皆得灌溉。”
朱祁镇说道:“好,只是如此情况如果遇见大水,该当如何?”
朱祁镇也明白,抗旱与防涝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治水方略,抗旱自然是要留下水,而防涝自然是要加大排水量。两者固然不可兼得,但是朝廷也不能因为抗旱,让洪水肆虐吧。
第七十五章 于谦奏对
于谦说道:“臣也是有准备的。”
随即于谦上前几步,指着图纸上的各种标点,各种水闸,泄洪区。一一表明。
朱祁镇看得云里雾里的。
一来这地图本身就不是太标准,虽然于谦已经竭尽全力让这地图更详细一点,但是朱祁镇依然觉得不标准。
而对于水利朱祁镇专业程度,也就是略懂而已。
这里面的水闸的设立,泄洪区的安排,淤田的地方。等等,朱祁镇都不懂,只是他觉得,这分明就是一道分成十二个截的水库而已。
朱祁镇听于谦的详细讲解,也只是点头而已。
于谦最后说道:“以臣之见上游各河都是因地制宜,储水以备春旱,至于诸水汇集之后主河,如大清河,自然要高堤坝以放溃堤。”
朱祁镇也就不问了,自然问他未必能听懂,总体来说,还三湖五河加天津入河河道扩宽的大工程,不过在上游附加了不少小工程而已。
朱祁镇说道:“你准备从何做起?”
于谦说道:“去岁加固几条主河道,今年主要是从上到下,现在整理上游诸水,同时也可以进行天津卫河扩宽,开支渠的工程,臣欲用五年之功,先上游,后五河,再三湖。使得河北大地,皆得灌溉。”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很是激动,说道:“如果真如此,卿之功,能与李冰相提并论。”
庄稼最好的肥料是什么?
是水。
特别是收获之前,能多浇一次水,与少浇一次水,就能差出来不少粮食。
如果河北的土地都能灌溉,即便小麦不如稻米高产,河北也会成为大明粮食主产区之一。对大明的改变有多大,朱祁镇自己都说不清楚。
朱祁镇转过头对杨溥说道:“杨先生以为如何?”
杨溥说道:“臣以为极好,臣来之前,已经与曹大学士,黎尚书,吴尚书谈过来,只要于大人报上来,内阁工部一律都准。”
“好。”朱祁镇说道:“那么这一件事情,就拜托先生了。”
没有杨士奇,这一场大会顺利的让朱祁镇有些意外。等众人散去了,有一个小太监来到于谦面前说道:“陛下说,好久不见于先生,甚是想念,留于先生说话。”
一时间,其他大臣看向于谦,眼睛之中都流漏出羡慕的神色。
于谦的圣眷,天下少有。
于谦只能向其他人行礼道:“如此,于某失陪了。”
于谦来到了乾清宫,朱祁镇已经在了,朱祁镇一指说道:“于先生坐吧。”
于谦行礼过后,也就落座了。
似乎大臣也都习惯了在朱祁镇面前落座。刚刚开始很多人都还有战战兢兢之感,但是时间长了,也都敢坐实了。
朱祁镇说道:“这一年辛苦于卿了。”
于谦说道:“为朝廷办事,臣哪里有辛苦可言。”
朱祁镇说道:“其实,今日治水之事,朕没有听懂,但是朕信得过先生,先生只管放手去做,万事有朕承担,有谁不配合治水,先生只需片纸入大内,朕就为先生解决了。”
于谦听了感动之余,又劝谏道:“陛下,朝廷行事自有章法,岂能因臣片言定人罪过?如此,便是臣导君向恶,臣不敢自居小人,也不敢误陛下,请陛下莫出此言。”
朱祁镇说道:“好。算是朕失言了。今年冬到明年春,先生准备多少开支?朕心里也好有一个数?”
于谦说道:“臣预估在四百万两再加上今年秋粮。”
朱祁镇听了,有些皱眉,说道:“为什么这么少?”
今年春天的旱情,朱祁镇自然砸进去一千万两,虽然很多都没有花出去,不过是转换成了粮食而已。
但是总体来说,于谦今年筹备的物资远远少于去年同期。
于谦说道:“陛下,今年灾民,臣都已经落户各县。所以用不着以工代赈了,自然可以征召各地民役,百姓苦于水旱,只要朝廷是真心治水,百姓自然愿意出工出力的。”
“如此消耗也就不用太大了。”
朱祁镇这才知道以工代赈与朝廷正常工程之中消耗差了多少。
虽然明朝徭役制度,很难说是合理,更多是朝廷对老百姓体力剥削。百姓对徭役也是怨声载道。
朱祁镇都是有所耳闻的。
但是有时候用起来,真觉得好。
也就是这种能够无偿的让百姓劳动的权力,才能修建出这么多的大工程。
但是这些徭役都是建立在完善的黄册之上的,随着黄册失效,徭役之中的猫腻也就越来越多,士大夫不服徭役,有办法的逃避徭役,但是徭役数量不少,自然让百姓逃避。
这种国家动员机制,自然崩溃了。
朱祁镇说道:“那么河北的黄册就让先生多费心了。”
于谦说道:“臣自然会一一核实各地黄册,决计不会让百姓受怨蒙屈的。”
朱祁镇说道:“有一件事情,也是先提前给先生打一个招呼
,太祖定下各地税额,但是而今时过境迁。有些事情也是要改变了,比如这一次,朝廷投入河北银钱粮食,何止千万,如果河北定额还是如同当初。朕这些努力又有什么用?”
“如果与朝廷没有利益,即便朕再推动,今后恐怕也不会有人愿意这样做了。”
“所以,朕想要动一动河北各地的税额。”
于谦好像要说什么,朱祁镇一伸手,说道:“先生先听朕说完,朕虽然年幼,但是也是读圣贤书,自然知道爱民的道理。所以,朕也不要横征暴敛,只不过想让先生按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赋税,一一核实,否则有些人可以交税,有些人却不用交税,岂不是不平等。”
于谦说道:“陛下,自从永乐以来,列代先帝为了增加河北人口,都有诏书,言在河北开荒,永不征科。”
“有这事情?”朱祁镇一时间愣住了。
于谦说道:“臣在河北河南任职多次,断然不可能欺君,如果陛下不信,臣立即去找来永乐十一年,十三,十九的诏书,必在其中。”
朱祁镇一时间头大。
只觉得别人老子爷爷都是给后世留下好东西,但是他的太祖太宗皇帝。都是给他留下坑。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永不起课,乃是开荒本人永不起课,并不是子孙后世都不起课,如果开荒的土地,还是本人在,那么朕就遵太宗皇帝之意,不起课,如果本人不在了,子孙在,却是要起课的。”
于谦说道:“陛下,如此也-----”于谦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先生,并非朕贪图升斗小民之财,只是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虽然之前是开荒,但是一代人下来,这荒地与良田何异?为什么别人要交税,他不交税,人心苦不平。”
“而且交税之后,就在朝廷登记造册了,乃是民产,如果不交税,黄册上有他们吗?”
“这对他们未必是好事。”
于谦顿时明白了,他久列地方官,特别是在顺天府做过,自然知道权贵的嘴脸。
特别是孙家,黄册上有的需要交税的土地,想要的话,自然是花钱卖。但是那些不在黄册上的,在朝廷的登记之中还算荒地的,却有很多文章要做。
朱祁镇就差点中计,会昌伯就做过这样的事情,他来向朱祁镇说,某某有一处荒地,他想开荒,让朱祁镇划给他。
朱祁镇当时觉得开荒是好事,差点答应了,如果不是多个心眼,私下问了锦衣卫。这一个村子就成了会昌伯家的产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