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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全文阅读

作者:名剑山庄     明天子txt下载     明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历法的背后

    历法是什么?

    是天文学与数学的孩子。

    凡是精通历法的,都是数学家。

    古代数学发达,是他们要解决一个一直没有解决的数学问题,那就是天文历法。

    两者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

    而数学又是科学的基础与根本。

    朱祁镇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大明的思想。加入科学的因素。而今想来,天文学岂不是古代最讲科学的学问了。

    因为你要证实。

    不管你算的多好,天上的星星不按你预测的运动,都是错的。而且西方科学的发展,其实也是从天文学开始的。

    所以对朱祁镇来说,大规模修历,其意根本不在修历这一件事情本身。

    是的,朱祁镇是需要更好的历法来指导农业生产。但是农业社会与工业社会不一样。

    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很多一个区别就是时间颗粒越来越小。现代很多时候,是差一分钟都不行。

    但是古代农业生产,差上一点,其实没有问题的。

    而正如贝琳所言,《授时历》再面对古代天文学之花,日食问题上,或许力不从心。但是最基本四时划分,二十四节气七十二侯却是没有问题的。

    这也是大臣们对《授时历》优容的原因。

    真正影响到农业生产了,不用朱祁镇说,下面的大臣们都提出修历了。毕竟民以食为天,农业为国家根本,可不是说玩笑的。

    既然有这么大的好处,朱祁镇又怎么不敢下定决心了。

    虽然在各处建天文台,并持续观察数据,都是消耗人力物力的事情,但是这种消耗,比起打仗,比修水利等等,就差多了。

    朱祁镇在正事上,从来是舍得砸钱的。

    朱祁镇掷地有声说道:“如果要如前朝一般,四海测量,重修一部历法,你觉得要多少钱?”

    贝琳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会这样问,但是张张口,却还是回答不上来,说道:“臣不知道,臣没有算过。只是臣知道,钦天监人手决计不够。”

    朱祁镇听了,心中轻轻一笑,特也知道贝琳一时间也给不出一个数目,但是他心中却有估计,觉得每年十万两,大概都用不了。

    其实所谓的四海测量,也就是在外国的几座天文台大概费钱,其余在国内的天文台,根本就可以甩给地方。

    而今大明也就南北两京有天文台,如果朱祁镇一纸诏书让各省省会都建一座天文台,然后从京

    中派人去主持,想来地方上也有财力支持的。

    其余各地的天文台,朱祁镇决定旧港一个,琉球一个,奴儿干都司一个,或许在西藏也有一个,麓川也有一个。

    这些才花钱。

    毕竟这些地方,都是大明属国,但是大明没有真正控制住。

    甚至朱祁镇心中也觉得,由修建天文台的方法,慢慢的在属国之中竖立大明的政治存在,也是一个好办法。

    只是他听了贝琳的话,才知道自己想的太美了一些。

    朱祁镇皱眉说道:“缺口很大吗?”

    贝琳说道:“当时前朝设立了二十七处天文台,臣以为本朝缺少西域,想要超过前朝,应该多派一些人手,才能确保历法精准在授时历之上。所以臣以为以两京钦天监之人,决计做不到这一点。”

    朱祁镇心中越来越喜欢贝琳了,因为贝琳是一个讲真话的人,朱祁镇登基之后,已经很少有人给他说真话了。除却贝琳,大概没有谁敢在朱祁镇面前说,本朝缺少西域这样的话了。朱祁镇并不生气,反而认真的问道:“两京钦天监人数不少,怎么不行吗?”

    朱祁镇说两京钦天监人数不少,这不是假话。

    钦天监是五品官,下面有监正,监丞,五官正,五官司历,五官监侯,刻漏博士,等等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个人,再加上一些小吏,人数并不少。

    而且,大明对钦天监的官职,其实有一个特别的规矩,那就是钦天监的官员从不外任,也没有致仕之说。

    考满九年之后,就加俸禄而已。一直为皇家做到死。

    甚至有时候人员也要比人员编制要多一点。

    贝琳叹息一声,说道:“两京钦天监人数,多不堪用,因为世家子弟太多了。很多活都是少数几个人做的。”

    “大部分都尸聚其位而已,而且即便这几个做事的人,大多仅仅是精通《大统历》与《回回历》而已。”

    “让他们修修补补还行,真要大规模测量,看他们未必能够胜任。”

    朱祁镇对此其实也有所预测的。

    大明对钦天监的管控非常严苛,这也是朱祁镇看了锦衣卫对钦天监涉及到日食案调查报告才发现的。

    因为天文之事有很多政治上的意义,为了不少百姓以天文之事惑乱人心。对外禁习天文,但对内,也要掌控天文历法的人,管控严苛。

    这也是钦天监官员的特殊性的来源。

    如此严苛的管控之下,自然就形成了父子相承的世业。甚至钦天监子弟是不许科考

    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能弄出什么样的大天文家才是见鬼了。

    只是朱祁镇没有想到,事情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贝琳的话中,朱祁镇很明显的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黄监正业务水平不行,大概是钦天监的常规操作。

    朱祁镇问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贝琳想了想说道:“而今天下禁习天文,精通天文的名家已经没有了,唯有征召各地的阴阳人了。”

    朱祁镇听了阴阳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暗道:“是双性人吗?”还好朱祁镇没有说话,贝琳也为朱祁镇解惑了。

    贝琳说道:“虽然民间禁习天文,但是婚丧嫁娶之事,还是需要择日而行,故而天下各府多有阴阳人,世专其业。”

    “只是,其中固然有高人,但是大多数也是滥竽充数之辈,恐怕没有多少能用的。”

    朱祁镇说道:“难道,就钦天监就没有其他途径招人吗?”

    贝琳想了想,说道:“好像还有一条,就是太学生之中,有私习天文,杖责一百,发钦天监听用。”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如此一来,钦天监能有什么好人才,才是咄咄怪事了。”

    天文世家不得参加科举,而太学生分配到钦天监,被视为一种惩罚。朱祁镇用脚趾头想,这钦天监在大明朝廷之中地位有多低了。

    朱祁镇立即想到了他之前的计划,说道:“在京师之南新设水利学院,你去兼一个教授吧。可以从水利学院之中挑选专门的学生,进入钦天监之中。”

    贝琳说道:“陛下之心,固然是好的,只是臣当心到时候没有人学啊。”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朕明白,废除天文世家不得参加科举,与钦天监官员不得外迁这两条,朕会慢慢的做的。”

    “大明立国七十余年,而今天下太平,总不能一直用前朝的历法,虽然名为《大统》其中根底,有识之人,谁人不知?”

    “故而,修历是朝廷大事。朕决议定然要修出一部远朝《授时历》的历法,而这一件事情,朕就交给你了。”

    贝琳大喜过望,立即拜倒在地,语气之中带着哭声,说道:“臣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陛下修成此历。”

    对于一个研习天文的人来说,最高成就是什么,是亲手创制历法。对贝琳来说也是如此。

    但是修历之事,没有官方支持,大多都不成的,非但不成,反而有祸事。

    此刻朱祁镇的承诺,却是给了贝琳这一把钥匙。

第九十二章 坚持不懈埋子

    不提贝琳几乎痛哭流涕的感动。

    朱祁镇让人打发贝琳走之后,看着眼前的奏折,久久没有下笔。

    他在想一件事情,天文世家不准科举这一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朱祁镇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条。

    因为总体来说大明对科举范围是扩大的,连军户弟子都能参加,为什么为朝廷服务的天文世家就不行了。

    而且古代任何一个大天文家,一般情况下,也是一个大学问家。比如刘基刘伯温就是如此。

    如果仅仅是为了保护天文知识不外泄的话,这限制也太狠了一点。不许外迁,不许科举。

    朱祁镇不由的想得深一点。

    或许是文科生对理科生的排挤,行政官僚对技术官僚的挤压。

    说实话,朱祁镇不认为一个在天文学数学上有造诣的人,在朝廷政务上会玩不转,最少以他们的数学能力,去户部整理账目,决计是没有问题的。

    与天文学的问题相比,户部的账目实在不是一个难度等级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或许我想多了。不过总要试一试。”

    朱祁镇让人传胡濙过来。

    因为负责科举的就是礼部。而且礼部掌管的也不仅仅是礼法,用后世的话来说,其实意识形态的。

    而天文上很多事情,在儒家的解释之中与意识形态紧密相关。

    朱祁镇总与胡濙想吹吹风。

    朱祁镇先与胡濙说了他想修历的事情。皇帝既然已经表态了,胡濙自然也不会拦着,说道:“而今天下太平,正是修整历法之时,陛下之意,善之善矣,老臣回去之后,就广招天下天文历法杰出之士。”

    朱祁镇说道:“先生有所部知道,朕已经问过杨首辅了,朝廷禁习历法,天下历法的人才都在朝廷,但是却是难以大用的。”

    “前番闹出的笑话,先生你也是知道的。”

    “朕不想有第二次。”

    胡濙说道:“如此,臣以为增加国子监天文生。”

    朱祁镇听了,说道:“国子监有教这个的?”

    胡濙说道:“陛下说有就有,这一件事情是有先例的,开国之初,太祖皇帝觉得钦天监人手不够,就令国子监一些学子专研历法,到钦天监听用。这就是天文生,只是后多不用,除非私习天文的学子,都不划为天文生。”

    胡濙显然是春秋笔法,省掉了那杖责一百的话。

    朱祁镇心中一动,暗道:“或许,能以此为名目,将天文学教育列入国子监之中。”国子监与水利学堂还是不一样的。

    毕竟水利学堂虽然他所建的,培养治水人才的。但是不管在外人看,还是朱祁镇自己觉得,都差了国子监一头。

    毕竟国子监乃是大明最高学府,甚至在大明前期,也就是现在,即便科举越来越兴旺发达的现在,还是有不少国子监监生出身的官员。

    当然了,国子监的情况每况愈下便是了。

    但是国子监监生的做官资格,却是谁也不可否认的,不过是规定有现实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而已。

    朱祁镇说道:“即便如此,朕恐怕也招揽不到有志之士。先生恐怕也知道,钦天监之中不过一些尸餐素位之辈。谁肯愿意自己到钦天监不说,还将子孙后代都列入钦天监之中。”

    胡濙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朕想废除钦天监子弟不得科举,与钦天监官员不得外任两条规矩。”

    胡濙说道:“陛下,此乃祖制。”

    朱祁镇说道:“朝廷祖制还没有内阁的。因时而变吗!”

    胡濙仅仅是提了一下,见朱祁镇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了,毕竟胡濙当初追杀建文帝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废话。

    什么祖制,最少在胡濙,杨士奇这帮人眼中,也不是什么金科玉律。他刚刚这么说,不过表明态度而已,就是我劝过了,但是皇帝他不听啊。

    胡濙想了想说道:“如此一来,天文之学流传在外,臣恐对朝廷不利。”胡濙这句话,就比刚刚说祖制,就诚恳多了。“各地白莲教死灰复燃,不知道何时复起?在禁习天文上,朝廷还是要慎重。”

    胡濙很清楚,这两条一废,想来朝廷禁习天文的禁令,就彻彻底底的的成为一纸空文了。

    朱祁镇说道:“天命在本朝,区区小寇,又能如何,而今就白莲教之事,即便朕不禁习天文,他们就不造反了吗?”

    “愚夫愚妇以神佛为名,何以天象为名,有何差别?”

    “而且朝廷的禁令,到底是什么样子,先生您不知道吗?那么为什么朕一说,缺少人手,先生就要从民间征召?”

    “既然禁习天文,这些人从哪里来的。”

    朱祁镇这样一说,胡濙一时间有些尴尬。

    大明在洪武之后,总体来说是向越来越宽松发展,在仁宗之后,更是如此。

    禁习天文之事,在太祖朝或许是真的禁令

    ,但是到了而今,已经是民不举,官不究了。当然了,你要是自己大鸣大放的发表自己对天文的看法,非要往枪口上撞,那也是没有办法了。

    胡濙与杨士奇都很明白这种情况,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向民间征召在天文历法上有特长的人。

    因为,他们知道是有这些人。

    朱祁镇甚至觉得,民间这种不应召,未必不是这种半黑不白的尴尬情况造成的。

    朱祁镇笑道:“天下之事,堵不如疏,与其变成一纸空文,不如将这禁令改掉。但是有一点却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天下精于天文历法之士,应该在朝廷,不在民间,这一点万万不能混淆。”

    “这是朕,为什么一定要放宽钦天监禁令的原因。就是为广纳天文历法上有特长的人才。”

    朱祁镇心中暗道:“然后试着让他冲击一下,儒家独尊的状态。”

    朱祁镇已经规划出一条,入仕路线,那就是在国子监为天文生,再进入钦天监,在钦天监发展顺利的话,可以从钦天监正这个位置上,调出钦天监。成为地方或者中枢官员。

    这固然不是什么大路,充其量仅仅是一条羊肠小路而已。但是朱祁镇从来是相信中国人的,如果说有一条路能够当官,那么不管是什么路,走得人一定非常非常多。

    而天文学与数学作为敲门砖之一,自然会得到发扬。

    反正朱祁镇秉承着对科举制度坚持不懈挖墙角的精神,水利学堂是一下,天文生也是一下。朱祁镇相信自己春秋尚早,总有一天,会改变大明朝廷之上的官员结构。

    倒是才是真正下手,对科举制度进行改革的时候。

    而今不过是伏笔而已。

    胡濙说道:“圣明不过陛下,只是这一件事情,臣以为当内阁会商,毕竟这一件事情,涉及吏部,钦天监,国子监,不能操之过急。”

    朱祁镇也不知道是胡濙看出端倪,还是有意推托,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态度应该没有表现出来,胡濙虽然老奸巨猾,应该不可能猜到才是。

    如此就不能表现出太热心,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就下内阁商议,到时候抵一个题本上来,让朕看看便是了。对了,还有各地修建天文台测量一事,先生也一并带到内阁去,对内阁诸位先生好好说明朕意。”

    “今年初一的事情,朕不想要第二次了。”朱祁镇声音严肃之极,似乎真得好像是被日食之事伤了面子的少年君王,至于其他想法,是统统没有的。

第九十三章 小夫妻

    朱祁镇在乾清宫忙到了天色黝黑,灯火通明。

    他忽然看见一封奏疏,却是山东胶州王邑上奏,却是请开胶东运河,以济海运。

    朱祁镇心中暗道:“难道我的心思,谁都知道了。”

    因为胶州王邑不过是一个知县而已,在朱祁镇将奏折分类之前,这样的奏折,是能到朱祁镇手中的。

    但也仅仅是理论而已。

    毕竟,朱祁镇有时候处理不来,自然要内阁与司礼监协助。

    而朱祁镇明确规定之后,只有重,急之事,才能直接送乾清宫,但是这开运河之事,怎么看不能说是急,如果说是重。

    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想起,这山东半岛之上,哪里有什么运河。

    他觉得更多是,王振揣摩他的心思,因为这一件事情,关系到水利,又关系到了海运,都是朱祁镇心心念念的事情。想来是调整了优先级。

    朱祁镇顺手批阅道:“着将胶东运河因果上奏,再议。”

    朱祁镇批阅了这最后的奏折。

    正准备洗漱睡觉,却听见身边的小太监提醒道:“陛下,皇后那边?”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愣,他一忙起来,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妻子。如果别的时候,或许无所谓,毕竟帝后之间,本来就不是寻常夫妻。

    既是夫妻,也是君臣。

    他对皇后也没有什么恶感,只是在他这个位置上,薄情寡义才是多江山社稷负责,真出一个情种,反而对大明天下是大大的坏事。

    他虽然身体方才十几岁,但心理年纪早就三十有余,对那些情情爱爱早就看淡了。

    所思所想不过是,不可冷落中宫,否则流言四起,让有些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反而让后宫上下失序,一团糟糕。

    他当年看宫斗文的时候,也是津津有味,但是如果将自己代入皇帝的角色,就一百万个受不了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什么,按礼法来,表现出皇后的亲密,巩固皇后的位置,对他是最省心的办法。

    当然了,朱祁镇也不讨厌钱婉儿。自然要给他脸面。

    朱祁镇说道:“走吧。”

    有人提着灯笼引路。朱祁镇不多时,就到了坤宁宫之中。却见钱婉儿早就盛装打扮,在坤宁宫之前等候了。

    春天里的天气,还有一些冷。

    朱祁镇看着她,不知道是脸上是灯光渲染,还是冻红了,都让朱祁镇心中生出一丝怜惜之心。

    朱祁镇说道:“进去吧,天不早了。在这里吹什么风啊。”

    钱婉儿一手将一件披风给朱祁镇加上,说道:“这不是等到了吗?”

    朱祁镇说道:“今后就不必等了,想见我,就来乾清宫便是了,我让下面人在乾清宫之中留一个暖阁。”

    其实明代皇帝不是一直自称朕的。太祖太宗的圣旨之中,有不知道多少都自称俺。却是朱祁镇虽然从小登基,心中一直有一种危机感,所以他在任何场合都强调自己的皇帝身份。

    这一点小小的心机,他自己恐怕都没有察觉。

    而今太皇太后真还政了,他也大婚了,伐麓川建功,让他威望大涨,海内不再以幼主视之。

    如此一来,朱祁镇心中一直绷紧的神经,这才算是松弛下来了。

    所以他在后宫的时候,自觉不自觉的多用我,少用朕了。

    钱婉儿迎着朱祁镇进了内室,就屏退左右,亲自为朱祁镇更衣。却是她早就打听清楚朱祁镇的习惯了,知道朱祁镇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自然将身边的侍女,全部敢出去了。让他们在外面伺候。

    钱婉儿说道:“陛下,乾清宫乃朝廷重地,臣妾乃是后妃,是不能去的。”

    朱祁镇张开双臂,让钱婉儿为他解开臂下结,说道:“你是后,不是妃。是国家副君,有些事情你还是要懂的。”

    钱婉儿大吃一惊,跪倒在地,说道:“祖宗成法,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万万不敢。”

    朱祁镇见状,伸手将她拉起来,说道:“起来,我又没有让你干政,只是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但却不能什么都不懂。万一,一旦有一个万一。这天下恐怕还要你撑着。”

    钱婉儿更是惊恐说道:“陛下,何出此言?”

    朱祁镇叹息一声,他虽然有后世的记忆,但是对宣宗皇帝的记忆也是深刻之极。自然对宣宗皇帝从生病到过世不超过十天时间,感到记忆尤深,可谓刻骨铭心。

    更加知道,古代人生命的脆弱。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练习弓马骑射的原因所在,并非要在战场上杀敌,而是要保持好健康的身体。不希冀长命百岁,只求能天年而终。

    只是太皇太后的心思,朱祁镇也能猜出一二。他自己也有这个想法,对皇太后,朱祁镇也放弃了。

    至于为什么朱祁镇这么相信钱婉儿,这才见了两面,就说这么深的话。

    并不是朱祁镇相信钱婉儿对他用情多深,而是朱祁镇相信,没有人能比朱祁镇给钱婉儿更

    大的利益。

    钱婉儿身为一国之母,今后子孙世世代代为大明天子。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大的好处吗?就是钱婉儿强如武则天,也必须对世界妥协。

    谁都可能出卖朱祁镇,钱婉儿却是不会的。

    朱祁镇见吓到了钱婉儿,心中暗道:“这话今后再说不迟。”他又拉了一把,说道:“总之,你是皇后,去乾清宫也没什么,记住今后就留宿乾清宫。”

    钱婉儿这才起身,虽然她心中微微吃惊,但是一想到陛下愿意为她如此,她心中就是一阵甜蜜。

    钱婉儿说道:“臣妾谢过陛下了。”

    钱婉儿这才起身为朱祁镇换了衣服,夫妻两人在床上躺下来。朱祁镇闻着一股幽香,一时间又找不到这香味从什么地方来的。朱祁镇一边找,一边问道:“你在宫中如何?”

    朱祁镇是随口一问,钱婉儿却是心中一跳,今天上午太皇太后对她的严厉,还心有余悸。有心说出来,却想道:“这事情如何能让陛下烦心,却是我做差了,明日去问安的时候,尽力让太皇太后欢喜就行了。”

    随即她微微一笑,说道:“皇太后与太皇太后对臣妾很好。”钱婉儿从被子下面,找到一个东西,说道:“陛下是在找这个吗?”

    朱祁镇一看,却是一个金球上面层层缕空雕刻出龙凤图案,似乎一层套着一层,轻轻一动,里面就有什么东西转动,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里面居然有香气冒出来。

    是烧着什么香料。

    朱祁镇伸手接过,不由啧啧称奇,说道:“这居然是一个香炉,朕还没有见过。长见识了。”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似乎是利用重心,让里面的香炉永远摆正,不管怎么晃,怎么转,这香炉都不倒,连香灰都倒不出来。甚至能放在被子里面。也不会有失火之豫。

    按理说皇帝所用,当精致之极。只是朱祁镇不管是为了真修德,还是作秀。反正他在乾清宫都是简朴为要。

    当然了,要说多简朴也不见得,最少简朴到普通百姓的待遇,他就承受不了。但是总得来说,这种太过精巧的东西,在乾清宫之中却是没有的。

    钱婉儿说道:“陛下可是觉得这香气太过浓郁了,臣妾放在外面便是了。”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等等,让我再看看。”一时间朱祁镇就好像看见了,好玩的玩具,摆弄几下,想看透其中机关,最好拆开。

    只是大内工匠的手艺,如果能让朱祁镇徒手拆开,他们都不用活了。

第九十四章 征麓川余波

    钱婉儿见状,心中想起自己看得一些书,比如列女传,历代贤后的传记,她自然是一心想做一个贤明的皇后,忽然跪伏在床上,说道:“陛下,太祖时有人献元主之水晶刻漏,精巧胜此物百倍,但是太祖却道:”

    还不等钱婉儿说出来,朱祁镇却已经接着说道:“‘废万几之心,而用心于此,做无益而害有益也。使移此心治天下,岂至亡灭?’”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本朝故事,朕比你熟悉。”

    朱祁镇这数年苦功可不是白给的,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实录,朱祁镇一一看过了,洋洋洒洒数千万字。朱祁镇看了不只一遍。

    而看得最多的就是太祖实录。

    无他,太祖他老人家乃是祖制根本所在。

    太祖皇帝人虽然去了,但是他老人的意志已经在大明朝廷的各处。朱祁镇面对任何现实问题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回本溯源。看太祖皇帝面对这样的事情是怎么做的,而这几十年来又有什么变化。

    这才能对症下药。

    故而太祖的某些语录,朱祁镇都记下来了。

    朱祁镇手一扬,将手中的金球香炉,扔了出去,叮叮当当的砸在地面之上,滚了好几个圈,依旧没有洒出香灰来。

    朱祁镇问道:“朕考考你,太祖皇帝这一句话的要点在什么地方。”

    钱婉儿说道:“臣妾不知。”

    朱祁镇说道:“此言之重,在做无益而害有益。倘若,此事有益于天下,又怎么是坏事,水晶宫刻漏,朕也知道,乃是前宋之莲花落相差仿佛,都是用水力推动的,前番于先生上奏,言河北旱情,他命人做大水车,一日可灌溉数百亩地,同样是用水力,此事却大有益于民,岂能以机心论之?”

    朱祁镇给钱婉儿说这个,钱婉儿自然不了解了。

    朱祁镇所言之机心论,却是朝中一些御史上奏,诋毁驰道之事,虽然从门头沟到北京的驰道还没有完全修建出来。

    但是天子脚下,出了什么事情,都能很快传开了。

    所以有一个御史上书,就以机心之论,说驰道之事。

    朱祁镇也知道机心之论,出自《庄子》之中一句: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在朱祁镇看来,明明是讽刺儒家的,却不想而今当真了。

    但是朱祁镇却不知道如何在儒家话语权之下,反驳这一个论断。

    虽然,杨士奇已经答应了,他有一万个办法。让下面人安分下来。但

    是朱祁镇想要推进更多科举发展,必然遇见价值观的冲突。

    想来就是烦心事。

    却不是钱婉儿能懂的。朱祁镇轻轻一叹,说道:“睡吧。”

    朱祁镇与钱婉儿并肩睡下,然而什么也没有做。

    毕竟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一道鬼门关,更不要说钱婉儿还这么小。朱祁镇自然不忍心,朱祁镇也不要想什么避孕的办法。

    且不说,古代避孕的办法,管用不管用,单单是他想要避孕这个想法,被太皇太后知道了,就非得好好训斥不行。

    皇帝身上肩负着开枝散叶的使命,什么避孕,绝对是歪理邪说。

    至于生育风险,太皇太后决计不会在乎的。只能让朱祁镇自己克制了。只能说他忍着很难过,却也未必是单单是为了钱婉儿,也为了自己。

    但凡皇帝早死,大半与一个色字有关。

    朱祁镇自然要处处留心了。

    毕竟与区区女色相比,万里江山才是最美的画卷。

    第二日一早。

    朱祁镇依旧早起,要去上朝。

    虽然上朝早已仪式化,但是很多时候人们会以上朝与否来看一个皇帝勤政与否。朱祁镇当然要刷一个好名声。

    反正就是早上却坐一会儿,台词大多是昨天拟定好的,甚至朱祁镇想偷懒的话,也可以让王振代为说话。

    毕竟,距离有一点远,朱祁镇即便说了话,也需要太监转述,才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只是钱婉儿也适应了皇宫的生活,早早起身,为朱祁镇穿衣,用小厨房做了一点清淡的小菜,陪着白粥。吃了一点东西,才去上朝。而钱婉儿今天还有延请命妇。

    刚刚下了早朝,朱祁镇就在文华殿召见了王骥。

    王骥也是京师休息了几日。他回到北京的时候,正逢朱祁镇大婚。只能等着了。

    朱祁镇对王骥礼遇甚隆,朱祁镇自然知道,这所谓的云贵总督的任命,并不合王骥的心思,自然要在其他方面弥补了。

    朱祁镇一开口,就给王骥食三俸的待遇,兵部尚书,都察御史,云贵总督三个官衔。本来按大明的规矩,加衔仅仅是荣誉而已。

    这也算是对王骥的安危。

    虽然大明的俸禄比较低,但是三个高官的俸禄,也足够王骥花了。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其实做官做到王骥这个地位的大官,人家都不在乎钱了,在中国古代,不,即便是现代有权,还弄不到钱吗?

    不过,王骥对朱祁镇这种态度还是

    挺受用的。

    因为食三俸的待遇,也只有杨士奇以及几个老臣有,他在乎的是这个政治待遇。

    如此让王骥先平平了心气。

    朱祁镇安抚好王骥之后,才问道:“而今云南情况如何?”

    王骥说道:“不容乐观。”

    朱祁镇说道:“保定侯也给朕说过,说是缅甸有异动之心。”

    王骥说道:“而今不是缅甸了,而是麓川思家东山再起,思任发之子,思机发离开缅甸,在孟养汇集思家余部,东山再起。”

    朱祁镇说道:“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不报来。”

    王骥说道:“就是臣在从云南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了风声,但还有没有实报,臣以为在今年三月之前,可以得到确切情报。”

    “但是以臣之见,这已经成为定局了。”

    朱祁镇问道:“王卿细细说来。”

    王骥说道:“这一件事情,却要从缅甸说起来了,缅甸莽氏乃是云南各宣慰府之中仅此于麓川的土司。”

    “缅甸与麓川之间,有很多间隙,彼此交战不是一次两次了。”

    “沐晟将军汇集土司攻麓川,其中缅甸就是一路,只是缅甸与朝廷隔着麓川,所以缅甸所侵攻的就是麓川南部。”

    “保定侯平麓川之战,打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电光火石之间,抵定胜局,大出缅甸意料之外。也震慑了缅甸。”

    “缅甸虽然收拢不少麓川余部,但是却很难吞并,一来是襄王为了安抚麓川思家,娶了思家女子为妃,思家已经分为两部,一部乃是麓川思家,另外一部就是孟养思家。”

    “孟养思家,就是以思任发之子,思机发为主,思机发愿意为缅甸臣属,然不愿意为缅甸吞并,而且缅甸国小,也吞不下思家余部。”

    “襄王忌惮思家再起,屡屡以朝廷之名,督促缅甸交出思机发,因为思机发一死,思家余孽能尽归麓川,则襄王可以借思家之力,打开局面。”

    “只是如此,一来缅甸莽家畏惧朝廷大军,反而不敢收留思机发,于是思机发离开缅甸,夺孟养立足。并招纳麓川余部,一时间汇集数万之众。”

    “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在思机发就在孟养,但是以臣之见,能弄出这么大的声势,除去思机发,没有别人了。”

    朱祁镇听了,暗暗皱眉,却不想大军刚刚撤离,云南局面又出了而今的变局,朱祁镇暗暗思量,忽然想起什么,觉得有一点不对。问道:“思家在麓川就有这么大威望?”

第九十五章 大云南

    王骥说道:“麓川思家立足麓川百余年,传承数代,根深蒂固也是有的。”

    朱祁镇说道:“以你之见,招抚思机发行不行。”

    王骥说道:“臣以为不可行。”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便思机发因时势臣服本朝,也不会长久,等他羽翼丰满之后,也会反叛朝廷。此其一也。”

    “思机发之所以能再起,却是他广传流言,惹得各地土司惊怖,这才有今日之声势,他断然不会想朝廷低头。此其二也。”

    朱祁镇问道:“什么流言?”

    王骥微微低头,说道:“思机发传言说,陛下欲以亲藩镇守外服之地,尽易土司为亲藩,襄王仅仅是第一个而已。各土司都心怀忐忑。不敢依附朝廷,怀两利之心,这才是朝廷在云南最大的难题。”

    朱祁镇听了王骥的话,哪里不知道,云南思家再起,根本就是朱祁镇分封之策惹出来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思机发还有几分门道。猜中了我的心思。”

    不错,朱祁镇就是想这样做,在云南用兵,很多时候都得不偿失。而且屡平屡兴,何不将这些事情转嫁给亲藩,亲藩至少会汉化。

    当发展差不多了,朝廷再转为府县,也是就简单多了。

    要知道,不要用后世的云南省,来类比明朝的大云南。

    在大明朝廷眼中,云南有多大。

    就是而今的云南省,加缅甸,加老挝。这些地盘加在一起,才是明代人眼中的云南。

    反正这些地方,都要向大明纳贡,也要受朝廷册封。

    就好像是唐代的安西都护府一样,在安西都护府范围之内,其实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独立部落,还有小国。但是不能说安西都护府不是唐代的领土。

    而云南也是如此。

    最少在明初的时候大明对各地的管辖权还是得到确认了。当然在万历之后与缅甸打了一仗后,缅甸坐大,朝廷在设腾越八关。算是彻底失去了对南方的影响力。

    但是这腾越八关有一部分在现在的国境线上,有一些还在国境线外。

    而今归襄王直辖的麓川一地,也是一半在后世国家线内,一半在后世的缅甸境内。

    朱祁镇对云南这些名头上的臣服并不感兴趣,自然想趁着如今用兵的时候,将这一大片土地,慢慢的归属朝廷所用。

    但是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大明对这些地方的统治,是间接统治,并非直接统治。大明在这些地方的影响力

    ,更多是震慑。

    当地这些土司,地头蛇才是最大的力量。在这些地方土司臣服的时候,这些地方才是大明的。当这些地方土司,反对大明的时候,朝廷也是寸步难行。

    而朱祁镇册封襄王来麓川,看似对大明有利,却是触动了各地土司的根本利益。毕竟各地土司那一个不是传承了好几百年。

    都在担心思家而今的待遇,是不是他们前车之鉴。

    这些土司的游移,直接导致了,思机发有了可乘之机。这才在缅甸的支持之下,重新在孟养站稳了脚跟。

    王骥见朱祁镇在思考,于是说道:“陛下,可否撤回襄王?陛下只要撤回襄王,臣敢保证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得到思机发的首级。”

    朱祁镇自然明白,只要他将襄王撤回来,各土司心中的忧虑一去,再加上麓川之战威名不远,他们自然不敢与朝廷作对。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自然是孟养思机发了。

    只是朱祁镇看了一眼王骥,第一时间想到是:“王骥是准备动摇我的威信吗?”

    册封襄王于麓川,不知道朱祁镇费了多大工夫,乃是朱祁镇亲自敲定的未来几十年的国策,凝聚了不知道多少心血。

    所以,朱祁镇万万不可放弃的。

    即便时势不顺,暂且搁置,但是决计不能回退。

    一旦撤回襄王,今后想再封出一个王爷,就难了。

    而且让朱祁镇自打嘴巴,之后满朝上下,如何看他。

    所以,不管如何,为了国策也好,为了威信也好,朱祁镇是万万不能后退的。

    “决计不可。”朱祁镇说道:“朝廷大事岂能因一点谣言而动摇?”

    王骥其实也明白朱祁镇的顾虑,但是他忍不住劝道:“陛下,而今天下大敌是瓦刺,不在南疆,臣恐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南疆必乱。倒是大军在南,对朝廷不利。”

    而今这些事情,还是谣言,但是朱祁镇迟迟不肯动作的话,那就不是谣言了。那就是被证实了。

    到时候引起了波澜,会有多大,王骥想来也有一些哭笑。

    朱祁镇说道:“不是卿吗?而且朕也有自知之明,十年之内,不会再册封一王,卿大可放心。不过朝廷也不会再往云贵派兵了,卿这云贵总督,却要保证今后十年之内,南疆不用朝廷担心。”

    王骥听了,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打翻了苦胆,一时间从胃里到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王骥而今六十了。

    他的政治生命还有几个十年,一

    个十年也未必有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杨士奇一般,七十多岁还能活跃在政坛之上。

    王骥都担心他镇守云贵十年,能不能从云贵活着回来。也就是,他以兵部尚书,都察御史加衔出任云贵总督,成为了他仕途的终点。

    一时间,他连如何应对南疆的局面,也忘记了想。

    朱祁镇也觉得十分对不起王骥。

    但是他也是觉得这是最好的决策了。

    他虽然一开始就有让王骥久镇云贵的想法。但是并没有想过十年这么长。但是他了解了南疆的局势之后,忽然发现,因为他册封襄王,今后云南恐怕不能太平。

    襄王没有朝廷支持,恐怕也难以站稳脚跟。

    别的人怎么样,朱祁镇不清楚,但是王骥却是能文能武,搞得了阴谋诡计,最少用来耍这些土司是没有问题的。又杀伐过断,打得了仗。

    或许想打得如孟瑛如此漂亮却是不行的。

    但是镇守云贵却是没有问题的,而朱祁镇对云贵的定义,就是稳定,稳定。只能稳定就行了。

    他本以为麓川大战余波需要处理,未必没有王骥将这些搞定之后,南疆太平了。再让王骥回来。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觉得一招妙招,却给云南带来这大的连锁反应。看来一时半会弄不清楚,只要强硬的让王骥久镇了。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说,却也是担心,一旦王骥会错意了,为了尽快离开云贵,发动大战,就不好办了。

    朱祁镇说道:“王卿,王卿的辛苦,朕也是知道,这样吧,朝廷本来对王卿有封爵之意,之前朕担心王卿不喜,这样吧,只有王骥能让朕后顾无忧,十年之后,朕封王骥一个侯爵,世袭罔顾。”

    王骥说道:“臣谢陛下。”

    事已如此,王骥也知道无可挽回了。他抖擞精神,毕竟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在前途上没有什么指望了。

    反正都进不了内阁了。

    就为子孙谋一个富贵吧。

    要知道保定侯孟瑛,也不过是一个世袭罔顾的侯爵而已。这个补偿不可谓不厚道。如果王骥再拎不清楚,恐怕就只能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所以王骥不管心中愿意不愿意,都做出非常满意的样子。

    朱祁镇说道:“朕想听听王卿久镇云贵之策。”

    王骥一扫清楚情绪,反应还是非常快的,毕竟是杨荣选中的人,在军事上才华不错,他稍稍一顿,就说道:“云贵一体,但臣之重任在云,不在贵。”

第九十六章 镇守云贵方略

    “贵州土司因为去岁征战,已经有了怨言,臣以为当一手软一手硬,安抚各地土司,发放钱粮,以酬功,也要跳出来一些不轨之徒,一一正法,以整朝廷之威。”王骥说道:“在此之外,就整顿卫所,特别是驿站就可以了。”

    朱祁镇点点头,大明在贵州有什么?

    不就是一条路而已,为何这一条路的驿站,保证朝廷与云南之间的消息物资的畅通,乃是贵州最大的作用。

    在古代开发贵州,实在不是什么有利可图的事情。

    王骥说道:“云南却要分内地,卫所,外藩。”他微微一顿,说道:“请以地图言之。”

    朱祁镇一挥手,立即有人将云南地图铺在桌子上了。

    说实话,看明朝内地地图,还有一点后世中国的样子。但是云南地图,简直惨不忍睹。看麓川就到了海湾之处,如果不知道,还以为麓川就已经到了孟加拉湾了,却不知道他们他们距离孟加拉湾,还有不短的距离。

    朱祁镇甚至不能将上面的地图,与他后世的印象对上号,如果不知道大明还是一样的大明,他一度以为东南亚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这也是朱祁镇推动天文测量的另外一个原因,用天文定位的技术来绘制地图。毕竟经纬度这种概念,在很早就有了。

    王骥却不觉得自己的地图不对,依旧说道:“云南内地,就是昆明,楚雄,大理的府县,乃是云南根基之地也,在此之外,有金齿到麓川,此地临西方之敌,由元江到临安,此地临安南。”

    王骥随即用手一话,就是地图中间一片,说道:“这一带,就是云南之根基,而麓川,临安,曲靖,乃是云南三个门户。这三个门户,都是卫所聚集的重地。”

    朱祁镇细细看过去,忽然觉得,这云南从某种程度上,是足以立国的,山川形式的确不错。

    王骥说道:“在此之外,就是外藩。”

    “三者用不同的办法,于内休养生息,迁移民户,修整水利,大举屯田,囤积粮食,一旦调兵入滇,也让云南本地足以支撑,省运粮之苦。”

    “而治门户,当治卫所,云南卫所疲敝,臣自然一一处置,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一个难事,不是别处,就是麓川襄王。”

    “襄王贵为亲王,礼绝百僚,在云南,即便是臣也在襄王之下,万一襄王一意孤行,何人能治?”

    “而麓川之地,

    又是云南西方门户之地,一旦有失,影响太大了。这一件事情不得不处置。”

    朱祁镇也明白。

    正因为麓川非常重要,这才让大明决计不能忍受麓川的挑衅,一定要打服才行。

    而今襄王虽然分封了,但是他麓川的战略地位,并没有什么变化。足以让王骥头大。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也早就有解决方案了,说道:“朕就给王卿再加一样俸禄,以王卿为襄王傅,襄王须以师待之。”

    “襄王但又不从,可以上奏朝廷处置。”

    其实这给了王骥对襄王的管辖权。

    这个想法朱祁镇早就有了。今后云南巡抚都要兼这个官职,当然了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会去管襄王的事情,但是一旦需要管的时候,云南巡抚是有这一个权限的。

    其实也是因为太皇太后在,所以才要用这样迂回的形式。

    毕竟不看襄王的面子,也要看太皇太后的面子,如果襄王是远支亲王,早就可以直接明文下令,让襄王听云南巡抚的,或者让襄王相为云南巡抚的下属。

    王骥说道:“臣谢过陛下,如此则云南内地无恙,最难治者,莫过三宣六慰了。”

    “臣有三策。”

    “第一请陛下册封刀氏为宣慰使,以酬刀氏之功。以想各长官司表明,朝廷所为不过是为了惩处冒犯天威的思家而已。”

    “绝非绝土司而封亲藩之心。”

    朱祁镇心中也明白,有些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越描越黑。就如同这一件事情。单单凭借这样的解释,不足以让各土司信服。

    但问题,各土司即便显怀忐忑,也不敢对朝廷怎么样。

    盖因强弱之势太明显了。保定侯才离开云南几个月,这些土司还不能也不敢忘记保定侯之威。

    所以,朝廷给了台阶,他们自然要下。

    不过下台阶是下台阶,想让他们解开心结却是难了。

    “第二策,就是修建云南到麓川的驿道,交通襄王,以备非常。”王骥所言的非常,是什么样的非常,并没有说明白。

    但是朱祁镇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非常之一,就是思家进攻襄王。云南派人救援,非常之二,就是襄王起了别的心思,云南也可以做出快速反应。

    至于,朱祁镇自己想得对不对,王骥自然不会说清楚。否则一个离间天家骨肉,就够王骥喝一壶了。

    一时间,朱祁镇心中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如此封一个王爷对国防真有好处吗?

    他还没有见到好处,却已经见到了种种麻烦。想来将来襄王与云南之间的扯皮决计是少不了的,这个不容于正常朝廷体制的藩王。在文官眼中定然是一个大麻烦。

    “第三,就是汇合各路土司,共同讨伐孟养。”王骥详细解释道:“保定侯一战令麓川破胆,而思机发东山再起,原因不在思家,关键在于缅甸,于各路土司的支持,而孟养在金沙江以西,汉人军队从来没有遇过金沙江的,更是道路艰难,如果大军伐之,臣担心十停之中,未战就要折损三停。”

    “所以不可以力克,必须以智取,臣原因拉拢各土司,以思家之地许之,以云南一部为中军,汇合各部土司为附从,进攻孟养。”

    “必然大胜。只是如此一来,各土司彼此之间制衡的局面,恐怕要打破了。臣只能保证十年之内没有事,但是二三十年之后,南疆必有大变。”

    朱祁镇听了,也明白王骥的担心。

    首先,因为思家的实力有限,王骥只要能在外交之上孤立思机发,最后打仗就是扫尾了。但是这个最大的后遗症是,大明太祖太宗经验的南疆格局,一定会有很大的变化。

    说缅甸老挝都隶属云南,就是因为大明虽然对这些地方进行间接管理,但是并非不管的。彼此土司的位置,各自之间的制衡从太祖那个时候,就开始了,沐英大败麓川,却留下思家,未必不是这个原因。但是麓川的崛起,已经将这个制衡体系打破了。

    如果朱祁镇再派大军,力破孟养,并在孟养重新划分各部的位置,重建当初的制衡体系,或许与太祖年间的不一样,但是依然能建立起对南疆的间接统治。

    但是朱祁镇不会为王骥派兵,王骥只能更借重于外交手段,想要大规模调整南疆土司,却是不能了。更不要说要将思家剩下的土地分给各方。

    这样一来本来支离破碎的制衡体系,就更不成样子了。

    没有这一套制衡体系之后,想来南疆先要乱上一阵子,最后决出一个霸主来。到时候南疆就真不复大明朝廷所有了。

    所以十年之内,可保完全,但是二三十年后,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心中叹息,麓川之征,此刻看来固然痛快淋漓,却是打了半截仗。孟瑛虽为一员大将,方面之才,但是在某些地方,也是不如王骥。

    朱祁镇心中未必没有再派遣大军南征,但是天下局势轻重缓急,他还是拎得清的。

第九十七章 谁是小人

    朱祁镇很明白,他所做所为,其实与仁宗宣宗以来的政策,并没有什么两样,其实是放弃了之前大明在南疆地区的威信。

    虽然有万千不得已,可以宽慰自己。但实际上,朱祁镇心中还是很不舒服,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在解决瓦刺之前,再任何其他地方,大规模用兵,都是不理智的。

    更不要说,缅甸北部是什么鬼样子。看远征军就知道了。

    这个时代只会更恶劣。

    轻率动兵,恐怕还未及交战,就有折损不少人手了。

    朱祁镇又与王骥谈了其他什么的。

    比如让湖广为云贵协饷多少,等等大大小小的问题。

    看样子,王骥接受他将来与云贵绑在一起了。自然要向朱祁镇多要一些条件。朱祁镇也是满口答应,让他与内阁六部谈。

    很多细节,朱祁镇不用多说,细节都是下面人谈的。

    朱祁镇最后挽留王骥说道:“今年又有大旱的征兆。等一会儿,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在文华殿议事,卿在这里旁听吧。”

    朱祁镇也是对王骥的补偿之一。但是在王骥听来,心中却一分苦涩。

    之前他也是这种御前会议的一员,却不想,而今仅仅变成的旁听。这是给他再多俸禄,也换不回来的政治地位。

    时间一到,二十几个大臣,就陆陆续续到了。

    内阁七个人,六部七个尚书,其中吴中以尚书衔领都水司。所以也在。五军都督也是以成国公,魏国公,保定侯,西宁侯都公侯来了。

    都察院左右都察御史也到了。

    可以说是满殿朱紫之色。

    其实朱祁镇到想将人数缩小一点,就好像是五军都督府,来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朱祁镇本意是内阁七个人就行了。

    但是朱祁镇放权内阁的行为,也遇见了一些反弹。

    实际地位上,内阁虽然在六部之上了,甚至朱祁镇明确了内阁对六部的领导责任,也就是内阁大臣每一人负责批阅某部奏折。

    但是在六部尚书这边很多人心中不舒服。

    为什么?因为在大明律法之中规定,六部才是大明文官最高机构。直接向皇帝负责的。

    所以他们要求皇帝召开会议的时候,不能仅仅限于内阁,要决于众意,甚至有很多人要恢复早中晚朝决议。

    朱祁镇当然不答应了。

    不是朱祁镇觉得早朝累,而是他觉得没有效率。

    早朝京城四品官以上都在,每遇见一见事情,固然可以让大多数人列席发言,如果真有胆量,下层官员未必不能直接与皇帝奏对。

    但是想想就知道,这么多人开会,能有什么效率。如果事情多了,一个上午处理不完,朱元璋就做过,早朝与午朝连在一起。

    大部分官员不做事,陪着皇帝。这效率太低效了。

    所以,朱祁镇不想在早朝上议事,当然了,这个形式还是要有的,大家每天早上,签签到,碰碰头,也让下面低级官员,有一个发声的渠道。

    如果有人觉得太冤屈,未必不能在早朝上,直接越次上奏,就好像是李时勉一样。

    当然了,这样不讲规矩,越过自己顶头上司的人,一般不受待见,朱祁镇除却李时勉还真没有见过。

    但是这个通道却是要保留的。

    不过下面大臣的说法也不能说错。

    朱祁镇与内阁七个人商议之后,决定下来。其实加大了内阁的权力。一个权力太大的内阁,其实也不是朱祁镇想要的。

    所以,朱祁镇干脆决定了。

    定下了御前会议基调。只有内阁,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诸位大臣能在,遇见什么事情,可以召集下面低级官员上来禀报情况。

    这一次,商议旱情。

    其实与五军都督府关系不大,但是他们还要列席,只需带一个耳朵就行了。

    时间还没有到,内阁七个人就到了。

    这大概是因为内阁所在的文渊阁距离文华殿最近,从文华殿院子的后门进来,不过几百步而已。

    朱祁镇让七位落座,随口问杨士奇,说道:“先生,之前朕让胡先生带给先生的话,先生以为如何?”朱祁镇怕杨士奇想不起来了,说道:“就是关于解除钦天监官员禁令之事。”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不可。”

    朱祁镇皱眉说道:“为何?”

    杨士奇说道:“天文历法之数,博大精深,浩如烟海,非穷尽一生之力,难抵天人之境,陛下欲求历法之精,当求人才之盛,诚为金玉良言,然求人才之盛,自然当启之唯诚唯精之道,何委之以俗务?”

    “祖宗之设禁,正为此也。”

    “陛下以为钦天监官员待遇不高,不足以揽国士之才,臣以为当加官,加俸,荫其子孙,却不能废此禁令。”

    “一来,禁术有外流之嫌,二来,弟子有慕功名之心,而禁术谁传之?”

    朱祁镇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反驳的道理。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杨士奇说得未必没有道理,让后世的天文学家去当官,未必是一个好选择的。

    但是朱祁镇所想的,却是杨士奇难道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朱祁镇嘴角微微一抽,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说道:“此事等一会儿再说吧。”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先行搁置了。使一太监将文华殿外面大臣引了进来。

    “臣等拜见陛下,我等来迟,请陛下恕罪。”以吏部尚书郭进为首,一起向朱祁镇行礼告罪。

    却是他们来得稍稍迟了一点,见朱祁镇正在与杨士奇说话,他们就立在门外不敢进来,等朱祁镇派人引他们进来。

    当然了,朱祁镇与杨士奇之间的谈话,他们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朱祁镇说道:“诸位何罪之有,是朕来早了,坐吧。”

    紫禁城之中大部分宫殿都是坐北朝南,但是文华殿与武英殿却不一样,他们中间隔着三大殿遥遥相对。

    文华殿在东,武英殿在西,于是文华殿就是坐东朝西。

    朱祁镇坐在主位之上,五军都督府最最北一排,坐北朝南而坐,六部尚书在最南一排,坐南朝北而坐。中间却是内阁七人与两个都察院御史。他们九个人也是相对而坐,最上首的就是杨士奇,他对面是一个空位,表示他首辅的身份。王骥就六部尚书之中加了一个位置。

    这九个人中间,却有一条容三四人并肩而行的路,铺着从西域而来的羊毛地毯。直接通向了大门之处。

    朱祁镇等大家坐定,说道:“今日召集诸位臣工,就是因为直隶巡抚于谦传来消息,今年直隶有大旱的苗头,各地都有蝗蝻的踪迹,而朕听山东,河南,等地官员奏报,与直隶相差不大,去岁冬日到今,不见雨雪,当如何对之?”

    朱祁镇话音刚刚落下,忽然有一人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乃天降灾异,以警朝廷,是有小人在朝,陛下当退小人,而修内德。”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球。

    上一任左都御史王文还在外面巡视各地藩王不法事,将藩王折腾的不清,倒是处置不少宗室不孝子弟,声名大振,大家都以为是王青天。但是他想回来却也不能了。

    陈球就是又提拔上来的。朱祁镇也看过履历,具体实务不知道行不行,却是一个道德君子。

    朱祁镇听了,顿时心中暗生恼怒之意,一来,他从来不信这一套,二来,他觉得此人是不是在说他无德。一时间恼怒之极,说道:“以刘卿之见,谁为小人?”

第九十八章 来自江西的暗箭

    刘球大声说道:“臣以为,首辅杨士奇,尸餐素位,上不能治国,下不能齐家,数年以来,灾异屡显,正统四年以来,京畿水旱相接,蝗虫袭京,杨士奇不能治之,令百姓流离失所。此罪一也。”

    “勾连朋堂,左右天子,天下人皆知,满朝半江西,各部尚书均为杨士奇之私人也。此罪二也。”

    “陛下力主治水,杨士奇用心不良,屡次劝阻,指使而今京畿大旱,百官束手无策,此罪三也。”

    “杨士奇有子杨稷,尝杀人,然部省县,皆仰仗杨士奇之威,惮不敢治,让百姓求救无门,此其罪四也。”

    “---------”

    刘球还要说下去。朱祁镇依然怒喝道:“今日是要议旱情之事,而不是说杨阁老的事情。”

    刘球大声说道:“天降灾异,必得其人而治,容此辈在朝,上梁不正下梁歪。谈如何安百姓之事,岂可得乎?”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朕必得谁,才能治天下。”

    朱祁镇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向杨溥。

    他绝对肯定,这一件事情是杨溥搞出来的。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杨溥却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不仅仅是杨溥,连杨士奇,还有在座的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毕竟能在文华殿落座的大臣,都是老油条了。

    哪里不知道,这是一场大风波的开始,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酝酿的大风波,在朱祁镇大婚之后,终于爆发出来了。

    甚至如果不说,朱祁镇大婚将很多事情都推迟了。

    否则这一场大风波,说不定在此之前,就已经爆发出来了。

    刘球说道:“臣不知道何人足以,治天下,但是杨士奇之辈,却不足以治天下,请陛下明鉴之。”

    朱祁镇死死看着刘球,心中不住的翻着刘球履历,想了想,总就没有想到他与杨溥的关系有多亲密。

    朱祁镇觉得,刘球应该是给杨溥当刀了。

    当然了,这一把刀,或许心甘情愿。

    别的不说,一朝将杨士奇掀翻,足够让刘球声名远扬。

    “臣老矣,不堪重负,请陛下允老臣致仕。”杨士奇忽然站起来行礼说道。

    朱祁镇对此并不意外,因为这本就是应有之理,凡是遭到御史弹劾的,都要表态致仕什么的。

    朱祁镇说道:“而今天下万万离不开先生,先生安坐即可。”

    “陛下。”刘球说

    道:“臣有江西苦主的血书,杨稷所做所为,骇人听闻,杨士奇乃国家重臣,不能为何法度,反而纵子行凶,事后要打压苦主数年之久,大明律何在?大明之法何在?”

    朱祁镇听了,也是微微一震。

    这一件事情,他早就知道,太皇太后也知道。只是按下不说而已。杨士奇是何等样人?他岂能连自己儿子的手尾都清理不干净。

    不是朱祁镇小看刘球,刘球能拿到这分血书,决计不是刘球本身的能力。所谓满朝半江西,杨士奇又是江西士林之首,以杨士奇的能力,在老家压下来一点事情,真是一点都不难办。

    除非有人出手,否则以刘球的能力,是拿不到这一分血书的。

    这个人是谁?

    朱祁镇不用想就知道。

    但是他也保不住杨士奇了。

    因为皇帝永远是对的,皇帝本身道德属性,甚至要比他本身的能力还重要,所以,朱祁镇不可能,也决计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说违背天然正义,或者儒家价值观的事情。

    朱祁镇问杨士奇,说道:“杨卿可有此事?”

    杨士奇跪地说道:“老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长叹一声,说道:“今日之事明日再议。退下吧。”朱祁镇不等他们说什么,就甩袖而去了。

    又是一个拖字。

    朱祁镇在一时间拿捏不住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也是皇帝的特权了。

    朱祁镇一走,所有人都一片寂静,好像都是雕像一般。

    好一阵子,一个个才起身离开。

    其中王骥最失魂落魄。

    为什么?

    因为以王骥的政治嗅觉,如何嗅不到,这一场政治大风波的来临,有些事情并非皇帝想拖就能拖下去的。

    倒时候,六部尚书级别的官员,定然是有空缺的。

    但是他已经被朱祁镇敲定在云贵总督位置上了,恐怕想动也是动不了的。这岂不是最大的悲哀。

    王骥一瞬间想到了杨荣。如果杨荣在,他岂能没有一点门路。

    “不,没有门路。”王骥心中暗道:“就去找门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错过了,这一次机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北京,万万不能错过了。”

    王骥走路如风,一时间心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念头,想在这一场风波之中谋一杯羹。

    王骥的心态仅仅是这一场大风波的一个缩影。

    杨溥身后不仅仅是杨溥自己,而杨士奇身后也不是杨士奇自己。所以,刘球的弹劾固

    然是将这一场风波掀开了,但是想要终结,却是太早了一点。

    等所有人都走完了,杨溥才上前,将杨士奇搀扶起来,说道:“东里公,地上凉,还是快快起身吧。”

    杨士奇轻轻一叹,缓缓起身,表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说道:“弘济啊,你我同在内阁多少年了?”

    弘济是杨溥的字。

    杨溥想了想,说道:“宣德年间补入内阁,却有十年上下了。”

    杨士奇叹息一声说道:“十年了。这十年我与你交情也算不浅,我有一句忠告对你说,你想不想听。”

    杨溥说道:“东里公请讲。”

    杨士奇说道:“咱们这位陛下,不好对付,我这个位置不好坐。坐上去难,坐下去也难,最难的还是如何退下来。”

    “而今我解脱了,只是看你了。善始善终才是为臣之道,你这样开始,想求一善终可得乎?”

    杨溥听了,一时间有些惭愧,说道:“东里公,我也不想到这一步,但是你看我须发皆白,牙齿摇摇欲坠,不知道还能有几时。姜子牙八十岁而相周,但是我辈之中,有几个是姜子牙,老之将至,徒徒奈何,大丈夫不惧死,但惧不能有所为于天下,我已经没有时间等了。”

    杨溥深深作揖,说道:“对不住了。”

    杨士奇说道:“不用如此,只是你觉得你的将来比我还难。”

    杨溥说道:“我是以苦为甜。”

    杨士奇说道:“好。你我与杨荣并称三杨,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凑数的。而今看来,不仅仅是我,连杨荣也都小看了你。”

    “这把交椅我让给你了,你好自为之。”

    杨士奇随即大步离开了,行走之间却多了几分洒脱,不复在内阁之中拘谨。似乎有几分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意。

    杨溥深深行礼,远远等着杨士奇的背影消失。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但是在此之后,双方就是政治上的对手,赶尽杀绝,却也是常态了。

    所以不等到了晚上,言官暴风雨一般的奏折都飞向了通政院,王振一时间忙得手脚不停,大部分奏疏都是弹劾杨士奇的。

    杨士奇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成为了错处。有一种想要用弹章将杨士奇淹没一样。

    但是杨士奇并不是不作为的。

    或许杨士奇早就有退下来的意思,但是如何退下来,也是大有讲究的,故而经过一夜的发酵,百官的弹章更多了,但是火力却分散开来了,似乎内阁六部,没有几个人不收到几封弹章。

    一时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第九十九章 不可让杨士奇没有好结果

    朱祁镇看着眼前几乎将他埋了的奏折。

    第一时间判断出来,他批不完。

    但是这些奏折,他又不能不看。因为大部分都是弹劾杨士奇的,杨士奇今天已经告病了,内阁由杨溥领导。朱祁镇总不能将这些奏折转给杨溥去批阅吧。

    抱歉,杨溥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且不说,他有没有权力做决断,单单是为了避嫌。他是决计不会沾手的。

    朱祁镇也不看,他只是让人分类,将所有奏折列出条陈来,将每一个下面弹劾数量,再加上罪名做一个汇总。

    很多人弹劾都是重复的。

    于是乎在朱祁镇手中,就有这样一个表,似乎六部内阁,除却胡濙之外,都背着弹章,或许是因为胡濙资格老,再加上常年除却一些大礼仪的主持之外,就不做什么事情,也不与人争执,自然不会妨碍谁。

    如果真按照上面的人看,朱祁镇重用的大臣们,都是一些十恶不赦之辈。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是杨士奇的手笔,杨士奇知道自己的罪名是洗不干净的,干脆将水搅浑了。

    王振这个时候小心翼翼过来,说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免了。”

    此刻的朱祁镇有一种失控的感觉,不是感觉,而是已经失控了。

    朱祁镇为什么即便是杨士奇在很多事情上违逆他的意思,他依旧不拿下杨士奇,就是因为稳定杨士奇,就是稳定朝堂。

    一直以来,是他说服了杨士奇,用杨士奇去压下面的朝臣。

    但是而今杨士奇权威受损,压制不住朝堂,朱祁镇也对朝堂失去了控制,或者说,朱祁镇从来没有控制得了朝堂。

    唯一让朱祁镇庆幸的是,五军都督府,勋贵们,一个个老老实实的闭门谢客,不参与进去。

    朱祁镇想来什么,说道:“马顺到了没有?”

    王振说道:“就在外面。”

    朱祁镇说道:“召他进来。”

    马顺小心翼翼的进来,说道:“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查清楚了没有?”

    马顺说道:“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昨天就好好训斥了一顿马顺,并令马顺去调查,这杨溥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

    但是朱祁镇一行以来,不允许被大臣发现,在面对大臣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这个年代,朱祁镇这个两个要求,简直是自相矛盾。

    朱祁镇其实也有预

    料,说道:“算了,不要查了,那几位公侯那边,有人登门吗?”

    朱祁镇所言的公侯自然是军方实权人物,英国公,成国公,还有新晋的军中巨头保定侯孟瑛。

    马顺说道:“云贵总督王骥拜会了保定侯。不知道说了什么。”

    朱祁镇闭上眼睛想了想,说道:“你亲自去传话给王骥,让他马上立即出京,不得逗留。”

    马顺说道:“是。”

    朱祁镇心中暗道:“杨士奇保不住了。”

    杨士奇纵子行凶,知法犯法,之前朱祁镇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是而今经过刘球弹劾,几乎是天下皆知。

    这本身就很败坏朝廷的威信了,如果朝廷还不做惩处。如果取信于天下。

    这仅仅是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杨士奇失去了对朝堂掌控能力。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依赖杨士奇,并非朱祁镇对杨士奇感情多深,而是杨士奇足够镇压朝廷上上下下,能理顺上下,不因为朝廷之中的种种作为,影响朱祁镇做正事。

    而今的情况看来,已经是群情汹汹了。

    即便朱祁镇花费大力气,将杨士奇保下来。

    杨士奇还是大明的定海神针吗?

    如果杨士奇不能稳定朝堂,反而成为朝廷的不安定因素,朱祁镇要之何用?

    不过,朱祁镇心中还在犹豫。

    朱祁镇很清楚眼前最大的事情是什么?不是杨士奇纵子行凶。

    杨士奇的儿子,纵然再厉害不过杀几家人而已,但是今日如果大旱再起,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所以,杨士奇本身并不重要。

    重要是朝廷必须尽快的恢复到正常情况,以即将来临的天灾。

    这才是头等大事。

    朱祁镇怀疑杨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这这个时候发难。

    “这简直就是逼宫。”朱祁镇心中暗道。

    要将这一件事情快速平定下来,最好的办法,罢免杨士奇,让别人代替杨士奇的位置,但是有资历,有能力,可以代替杨士奇坐镇内阁的人是谁?

    朱祁镇只有一个选择。

    朱祁镇想来想去,说道:“摆驾,去慈宁宫。”

    太皇太后即便不干政,但是在这样的大事之上,朱祁镇也必须问一问太皇太后的意见。

    朱祁镇到了慈宁宫,却见太皇太后正在与钱婉儿说些什么。

    朱祁镇看上去,她们两人相处还是很融洽的。

    太皇太后见朱祁镇来了,就将钱婉儿打发走了。钱婉儿也很有分寸,向朱祁镇行了一礼

    ,眉目之间,好像是一汪春水,轻轻一瞥,低头就走了。

    朱祁镇有些惭愧。

    不得不承认,十五岁的少年,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身体冲动。他即便很节制了。也让他们两人感情走向升温。

    太皇太后不知道看见他们两人小情愫,也许看见,当做没有看见,等钱婉儿走了之后,轻轻一叹,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居然走到这一步,还是杨荣死的太早了。”

    前朝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太皇太后又不是聋子瞎子,又你怎么不知道啊。

    朱祁镇轻轻一叹,说道:“如果杨荣在,他们两人断不会如此。”

    杨士奇,杨荣,杨溥,他们三人彼此合作之余,也是互相牵制的。谁也轻易不会动手,但是杨荣一去,必有争执。

    再加上朱祁镇很多地方表现出了对杨士奇的不满意。

    今日的局面,可以说是必然。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其实有些后悔。

    只是这后悔之意,一闪而过,因为后悔从来没有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太皇太后说道:“我儿准备怎么处置?”

    朱祁镇说道:“孙儿茫然无措,还请娘娘指点迷津。”

    太皇太后说道:“你也就是不爱说实话,如果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昨天就过来了,你现在来,分明心中有了主意,却担心我不答应。”

    朱祁镇顿时觉得太皇太后的目光,能洞彻他的五腑六脏一般,说道:“娘娘英明。”

    太皇太后说道:“少拍马屁,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具体怎么办,朕还没有想好,只是而今春旱加剧,很可能爆发蝗灾,如此紧要关头,朕万万不能容忍朝局混乱下去的。”

    “只能快刀斩乱麻。”

    太皇太后口中喃喃的道:“快刀斩乱麻?谁是快刀,谁是乱麻?”说话之间,看了朱祁镇一眼,这个答案太皇太后不用朱祁镇说,她自己也能猜出来几分,说道:“你想怎么做,有一件事情,你要答应我。”

    朱祁镇说道:“娘娘请讲。”

    太皇太后说道:“将相不辱,杨士奇为我加效力数十年,功劳累累,乃是功勋老臣,我不管你怎么做,万万不可让杨士奇没有好结果。”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是为了杨士奇求情,而是如果杨士奇没有好结果,天下谁愿意为我家所用?这一点,你要细细思量。”

    朱祁镇心中顿时好像落下一块大石头,有太皇太后这一句话,朱祁镇就有底气了。说道:“杨先生本无大错。”

第一百章 杨溥奏对

    “不。”太皇太后说道:“杨士奇无错。只是年老体衰,不堪政务,致仕而已。”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朕明白。”

    太皇太后这个处理方式,朱祁镇也承认,这是最好的。

    所谓之将相不辱,其实就是对朝廷顶级的人物,在政治上的保全。否则一查,大明皇帝身边的人都是这样那样的坏人。

    那么皇帝是怎么样的人。

    所以,这一件上在政治上的定性,只能是杨士奇为国效力,疏于理家,以至于家有逆子,却不知道。下面的借了杨士奇的名声而已。

    所以杨士奇的儿子,该怎么明正典刑,就明正典刑。杨士奇是无罪的。

    至于杨士奇致仕,是因为年老多病,七十多岁的人了,也该致仕了。

    两者之间,决计没有关系。

    至于真有关系,还是假没有关系,该知道都知道,不该知道的都不知道。

    而且杨士奇而今是被杨溥抓住的把柄,但是杨士奇近二十年的首辅,是白当的吗?杨溥能干掉杨士奇,他能干掉杨士奇党羽学生吗?

    曹鼐,于谦,郭进,等等,以及满朝半江西的江西乡党。

    杨溥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给杨士奇保全体面,也是对杨士奇余党安抚,否则杨士奇重惩下面的人很难不受影响,对朱祁镇想要尽快恢复正常,却是有些困难的。

    朱祁镇打通了太皇太后的关节。

    他回到乾清宫之后,独自坐了好一阵子,才传令道:“召见杨溥。”

    这个命令一传出来,大部分人都知道一件事情,变天了,杨士奇的时代结束了。

    朝廷之上百官的心思,如何变动,先不去管。

    朱祁镇屏退左右,与杨溥奏对。

    朱祁镇将心中所有不良情绪,都打发一边,不管是杨溥蓄谋已久也好,是杨溥有逼宫之嫌也好。

    而今局面已经成为定局了。

    杨溥代替杨士奇成为内阁首辅,已经是做好的办法了。

    朱祁镇与杨溥之间合作,一时间也结束不了。所以朱祁镇对杨溥就要有足够的尊重,任何不良情绪,都不利于朝廷运作。

    朱祁镇吸取了之前的教训。

    如果一直以来,对杨士奇毕恭毕敬,推崇备至。杨溥敢不敢对杨士奇下手,也是一个疑问。

    既然朱祁镇不想再换一个首辅。

    那么就不会向杨溥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即便朱祁镇心中满心的不舒服。

    朱祁镇也不打含糊,直接说道:“首辅年老多病,在家养病,而今内阁的事务,却需要你多担待一些了。”

    杨溥哪里听不懂朱祁镇的言外之意,杨士奇估计会一直养病,养到致仕。杨溥说道:“臣定然不负陛下信任。”

    朱祁镇说道:“眼前这一件事情,该如此处置?”

    杨溥说道:“不如令首辅休假数月好生养病即可。”

    朱祁镇说道:“如此满朝沸腾之意,就能平息吗?”

    杨溥说道:“臣以为陛下希望而今众意平息下去吗?”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意?”

    杨溥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登基七年,亲政两年。然满朝文武,大多却是先帝所留。陛下简任之人,少之又少,这就是而今朝廷脱出陛下掌控的原因所在。”

    朱祁镇心中一动,这让朱祁镇心中有一些惊醒。

    朱祁镇一直按照太皇太后的教诲来,一切以稳定为要。

    几乎没有怎么干涉过朝廷任免,朱祁镇施政要点,是在推行自己的政策,而不是在人事之上夺权。

    当然了,这也与朱祁镇夹带里面没有人才有关系。

    但凡,有资格担任大明朝廷尚书级别的官员,最少也是也宣德年间的进士吧,这些人朱祁镇并不能说不信任,但要是多信任,那就是有假了。

    不过,而今与之前不同了。

    他已经在内阁之中安插了王直,拉拢了曹鼐,但是六部尚书之中,却没有人,也不是一个办法。

    如果他下层官员之中,有足够的亲信,决计不会让人在御前会议上给打了一个突然袭击。

    朱祁镇随即又想杨溥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是为了打击杨士奇的党羽。

    朱祁镇不想让这争斗加剧,他纵然有些心头。却也摇摇头,说道:“朕说了,首辅之事到此为止。”

    杨溥说道:“陛下以为臣是何等人?是挟私报复之辈吗?臣之所做所为,就是为了陛下,陛下欲治理直隶水利,耗资千万之重,而今可以依靠内库,但是内库之银用多少,臣虽然不知道,但是想来也支撑不了直隶治理。”

    “即便陛下设海关,但是臣估计三五年之内,海关总赋税每年能抵上盐税就不错了。但是供应治水之事,也是有些难。”

    “有一人,陛下不得不换,就是户部尚书刘中敷。”

    “臣知道刘中敷乃是靖难功臣,仁宗守北平之时,他就在仁宗麾下效力,但是陛下所缺钱粮,不从户部出,从何处出?”

    “刘中敷不过守户之犬,

    使其看仓储,减消耗,逐鼠辈尚可,想让他佐陛下立不世之业,却是难了。”

    “兵部柴车,垂垂老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病死任上,陛下登基以来,清军御史从来没有收回来,但是结果按在。”

    “正统三年,天下卫所空额一百二十万,而今是增是减陛下知道吗?”

    “不得其人,则事必不成。”

    “陛下还以为臣是挟私报复吗?”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不得不承认杨溥说的有道理。

    从朱祁镇登基以来,一直稳定的人才梯队,唯一一次大变动,还是杨荣身死之后,内阁扩充。

    其中或有因为一两人的变动,但是大多都没有变。

    朱祁镇想要做大事,这些人未必是合适的。

    朱祁镇心中缓缓思索要不要在人事上进行大变动的同时,更看重的是杨溥的态度。

    一直以来,杨士奇一直是给朱祁镇拉缰绳,踩刹车的人。

    朱祁镇的计划,到了杨士奇那边,杨士奇总要打一个折扣。而今杨溥似乎并不反对,表现的很支持朱祁镇大有作为。

    朱祁镇说道:“朕亲政以来,不过做了两件事情,一个是大治直隶水利,另外一个就是征讨麓川。”

    “而今直隶水利,仅仅开一个头,而麓川战事虽然平息,但是云南的烽火,估计也要维持好几年,甚至南疆恐怕非大明所有。”

    “先生觉得朕所做所为如何?”

    杨溥心中一动,对这个问题,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说道:“陛下虽然亲政日短,但是却深得治政之要,我大明立都北京,粮食皆从漕运而来,乃朝廷一大弊端,是祖宗留给陛下的事情。”

    “陛下不畏艰险,力排众意,秉爱民之心,即便耗尽内库,也要解救百姓苦难,臣感激莫名。真圣君在上。”

    “麓川之事,乃是永乐之后弊政累积而至,陛下选定保定侯征麓川,不出半年而定,慧眼识人,古之明君不过如此。”

    “封亲藩以广地,又以瓦刺在北,大军不可久悬云南,当断则断。臣佩服之极。各种决断,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即便太祖在世也不过如此。”

    朱祁镇听得都有一点脸红了。

    其中有多少是无可奈可,只能由之任之,有多少事情,与他的本意相违背,只有朱祁镇自己知道了。

    在杨溥的吹嘘之下,似乎他朱祁镇已经远迈三皇,胜过五帝了。

    朱祁镇固然知道,杨溥其实在表态,表态他支持朱祁镇一切政策。但是心中依然很美。

第一百零一章 杨溥时代的开始

    朱祁镇早就听过不少马屁了,自以为可以过滤很多马屁,但是而今让一个杨溥这个国家重臣,如此拍马,也是有一点熏熏之意。

    心中暗道:“我现在才知道了,为什么大凡皇帝都喜欢三旨相公。”

    三旨相公,就是指北宋丞相王圭,他处理事务从来有三句口头禅:“请圣旨,领圣旨,已得圣旨。”

    只是看似这三旨相公是无能之辈,但却也不是谁都能当得了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杨溥会是朕的三旨相公吗?”

    杨溥也算是能屈能伸。

    他自然知道,他这样的算计,有触犯朱祁镇的意思,让朱祁镇有些不悦,这个时候,自然拼命要在朱祁镇面前刷好感。

    不要高估政治人物的底线,很多时候政治人物是没有底线的。

    而今只需说几句好话,就能夺得内阁首辅大权,杨溥决计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不过杨溥所言,虽然加大了粉饰,但是总体来说,杨溥对朱祁镇亲政以来,所做所为,还是比较认可的。

    不能说十全十美,但是决计在及格线之上。

    但是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皇帝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甚至杨溥之所以下定决心,掀翻杨士奇,就是觉得在朱祁镇的支持之下,他可以在最后的岁月里,爆发出不一样的光芒。如果如同历史上,正统宠信王振,天下大事皆决于王振,也不增补内阁。杨溥倒是熬死了杨士奇,但是又如何?

    不过,郁郁而终而已。

    杨溥如此直白的表态,朱祁镇自然不能不安抚,说道:“先生过奖了,只是当今有几件小事,朕不知道如此决断在,却不知道先生如何看?”

    杨溥立即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大旱在即,但河北水利修建的速度,不合朕意-------”

    杨溥说道:“陛下的意思臣知道了,臣立即会上奏,请陛下正式下诏,大修直隶水利,整顿户部存银,除却正项开支之外,全部拔给直隶,海关银不必上京,留天津即可。臣以举国之力,修直隶水利,事关重大,于谦应当加大学士衔。”

    朱祁镇顿时会意,这是杨溥对朱祁镇保证。

    两个保证,第一个保证,就是杨溥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对杨士奇的党羽赶尽杀绝的。另外一个保证,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完成朱祁镇意志。

    也就是直隶水利中,五河三湖计划。

    得到杨溥这个表态,朱祁镇其实也很

    满意了。但是他依旧不停的提条件,原因很简单。

    朱祁镇不相信杨溥会遵守约定,或者说不相信杨溥会一直这么听话。

    而今是杨溥向要掀翻杨士奇对朱祁镇妥协而已,但是杨溥不会一直这么妥协的。如果杨溥甘心当一个三旨相公,他也不会断然一击,掀翻了杨士奇。

    朱祁镇说道:“门头沟到京城的驰道,先生可曾知道?”

    杨溥嘴角微微一抽搐,这件岂能不知道,说道:“臣知道。”

    朱祁镇说道:“朕以为此路最为便捷,修到通州转运粮食,再方便不过了,先生以为然否?”

    杨溥说道:“陛下有意,臣自然会让满朝文武同意,只是陛下,朝廷有多少钱,陛下也是知道的,而今直隶大兴水利,府库将竭,如果再大修驰道,臣以为万万不可。”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朕知道了,到此为止。”

    有多少国力,就做多少事情。有些事情,不是杨溥同意就可以了。

    朱祁镇说道:“你就代朕拟旨吧,明发上喻,解释杨士奇劳苦功高,乃天下之冠,其子不孝,与杨士奇无关,杨士奇之子,处罚国法,令刑部三法司会审,还天下清白,杨士奇给假三月,一切待遇如故,朕殷切希望杨少师能尽早回内阁视事,为朕分忧,内阁之事,由次辅暂代,曹鼐暂代次辅之位。”

    杨士奇任由身边的小太监,铺纸磨墨,听朱祁镇的话,心中打草稿。

    朱祁镇说的简单,杨溥决计不能写的简单。

    既要声情并茂,并突出杨士奇的功劳,又要写出皇帝的殷切希望。

    虽然大家都知道,杨士奇这一休假,大概是永远没有回内阁的时候,但是最后的体面还是有的。

    杨士奇接到这一封圣旨之后,想来就会立即上书乞骸骨。想来朱祁镇也不会准的。

    君臣之间,就要进入三次五次上书乞骸骨与挽回了。

    但是国家大事都到了杨溥手中了。

    至于朱祁镇存的那一点点小心思。

    杨溥也是明白的很。

    曹鼐乃是杨士奇的人。杨士奇一去,杨士奇的势力有相当一部分散去。毕竟人走茶凉,政治派系这东西,其实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杨溥坐上了首辅之位,自然有办法将杨士奇麾下的人拉过来不少。

    但是毕竟有一些核心人士,却是走不掉的。朱祁镇抬高了曹鼐的位置,自然也让曹鼐成为了杨士奇余党的核心人物。

    用曹鼐牵制杨溥的意思,根本没有遮掩。

    但是杨溥却一点不

    在意,因为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毕竟朝廷大权不可集中在一人之手,就是杨士奇,也做不到这一点。总要有人与他制衡。是谁并不重要。

    甚至杨溥还觉得曹鼐更好一点。

    因为曹鼐资历太浅了,杨溥并不觉得曹鼐能有什么作为。

    杨溥闭目沉思片刻,然后一挥而就,洋洋洒洒近千言,朱祁镇看过之后,只觉得三杨的文笔,是他这一辈子,别想匹敌的。

    朱祁镇随即让人去用印。

    杨溥说道:“陛下,臣之前的建议-------”

    朱祁镇知道,就是杨溥所言的人事大调整,最少在六部之中要调整好几个人。朱祁镇已经意动了,但是这一件事情,他却不敢轻易决定。总要好好看看自己的夹带之中,有什么人。

    朱祁镇说道:“此事容朕思量一二,明日再议。先生先代朕宣旨安抚百官。”

    杨溥说道:“这是臣当做之事,只是陛下有些事情没有一个了解,下面的人反而不会安心。”

    朱祁镇也明白,虽然这才一天时间,但是从御前会议上弹劾,发展到现在,已经有太多的人卷进来。

    虽然朱祁镇已经表态将杨士奇拿下来了,杨溥代之。

    但是很多人的弹章就在乾清宫之中。

    怎么说,为政之人,誉满天下,谤满天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凡做事的人,用放大镜去看,总是能发现端倪了。再加上大明京官的俸禄不高,很多人难免有些人情往来。补贴家用。

    比如给人写墓志铭,为人提字作画。

    这些画作的实际价值,很难评估,硬要说的话。这里面也未必有多干净,但是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而今双方撕破脸,很多平日不检点的事情,都上纲上线了,全部翻出来了。大白于天日之下。

    不管是因为什么,朝廷总是要做处置的。

    而今今年大旱的局面几乎已经成为定局了。这个时候,尤其不你那个乱了阵脚。最好是快刀斩乱麻一般,将事情给平息下来。

    只是朱祁镇之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他之前可以想用杨士奇这一套班子,一直用到杨士奇去世的。

    而今仓促之间,朱祁镇哪里去找能够代替的人手,又了解他们的品行。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明日定然给先生一个交代。总要安百官之心。”

    杨溥这才告退。朱祁镇等杨溥走之后,坐着椅子上揉揉眼睛,说道:“来人,将大明京官所有档案都给朕拿出来。”

第一百零二章 六部现状

    内阁大臣暂且不用说。

    杨溥,曹鼐,张辅,胡濙,王直,马愉。再加上一个在外加衔的于谦。

    毕竟内阁都有大学士的加衔。

    大明大学士加衔一般有六个。即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而今内阁之中有七个人,自然是因为内阁之中有一个人没有大学士加衔。

    不是别人,正是张辅。

    张辅列位内阁,但是实际上乃是以英国公的身份以备咨询。

    内阁刚刚调整过了,朱祁镇不用怎么担心,唯一可以操心的是,要不要给于谦一个大学士的加衔,如果要的话,给什么加衔。

    华盖殿大学士乃是杨士奇,谨身殿大学士乃是杨溥,剩下的正好一一对应。没有多出来的。

    至于杨士奇虽然已经处于下台的情况下了。但是朱祁镇总不能一点体面都不给吧,所以这个华盖殿大学士,还要挂在杨士奇身上。

    直到杨士奇办完离职手续,也就是三四次请辞之后,朱祁镇无奈答应。

    不过,这都是小事。

    真正大事却是六部。

    吏部尚书郭进,是万万不能留了。

    不为什么?

    因为吏部太重要了。而郭进又是杨士奇的人。资格很老。

    要知道而今朝廷以内阁为尊的政治生态,并非延续下来的,可以说是因为太皇太后与朱祁镇铸就的。

    在宣德年间,杨士奇虽然当内阁首辅,但是身上也有尚书加衔,并以此为尊,认为一部尚书是高过内阁大学士的。

    毕竟大学士才五品了。

    但是因为宣宗皇帝英年早逝。太皇太后秉政倚重辅政五大臣,也就是内阁五人。

    这样才建立起内阁对六部的优势。

    但是仅仅是优势而已。

    朱祁镇亲政之后,梳理政务处理流程从某种程度上,确立了内阁的地位。也确立内阁对六部的领导。

    但是这种领导,并非稳定的,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杨士奇是威信之上,六部尚书是对抗不了杨士奇与杨溥,并非对抗不了内阁首辅。

    而六部之中,权力最大的就是吏部天官。这是一个发挥好了,足以撼动内阁的职位。再加上郭进乃是杨士奇的人,杨士奇下台,他足以在杨士奇的势力中分一辈羹。

    如果让六部以吏部形成一个核心,那么朝廷运转一定是受到影响的。而且如此一来曹鼐的权威也会受到影响。毕竟曹鼐的资历比郭

    进太浅了一些。

    朱祁镇下定决心,立即让人将弹劾郭进的奏折拿过来,也有四五封吗,朱祁镇一一看过,其他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其中有一个弹劾郭进之子,郭亮收受贿赂。

    朱祁镇朱笔在上面一划,标注这一行,在一边写道:“教子不严,令内阁申斥。”

    朱祁镇知道杨溥看见这一行字,会怎么做。

    申斥仅仅是一个开始。

    如果郭进识趣的话,就早早致仕,以养天年,毕竟他资格老,在永乐中就在六部之中辗转了。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总之,乖乖下台,尚有体面。

    不然的话,朱祁镇不会动手,想来杨溥也足够将他弄下台了。

    随即朱祁镇看了看其他各部,户部尚书刘中敷,却是要太皇太后的表态,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大管家。

    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不过,朱祁镇也承认,面对他这个大手大脚的皇帝,一心只能量入为出,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刘中敷,是跟不上时代了。

    随即朱祁镇也看了看弹劾刘中敷的奏折,却发现刘中敷这个老臣倒是谨慎,最少没有被人抓到了把柄。

    大多都是无能,救灾不力。

    毕竟去年赈灾,户部的粮食调度,很难说没有问题。

    但是朱祁镇也知道,换一个人来当户部尚书,也就这个样子,不可能再好了。朱祁镇暗道:“须给太皇太后一个面子。”随即将弹劾刘中敷的奏折都点了一个红点。

    也就是说,知道了。

    吏部,户部两个尚书一定要撤掉。除此之外,朱祁镇就没有一定要撤换的人了。

    首先礼部乃是胡濙的地盘,礼部尚书王士嘉长年作为胡濙的副手,可以说唯胡濙马首是瞻。朱祁镇没有想动胡濙,就不会动王士嘉。

    至于工部,朱祁镇早就下手了,两个尚书不就是朱祁镇的手臂。工部的一切都是为了直隶治水。

    所以非但不能动,反而要保全。

    故而,朱祁镇将任何关于工部的奏折,全部反驳回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至于刑部,兵部。朱祁镇就不在意了,只是下令让人调查,如果属实,就处置,如果是诬告,那就不反坐。

    这两部不是朱祁镇的重心所在。毕竟五军都督府的存在,分了兵部很大的权力,特别是杨荣之死,王骥外调。

    兵部事务一下子少了不知道多少,柴车仅仅是一个老吏而已,他比王骥差太多了。能维持兵部的权力,不被五军都督府侵吞就不错了。

    刑部

    关于大明法律尊严,和平时期说起来很重要的,但是而今内忧外患,不管是再次到来的旱灾,还是以瓦刺为首的边患,都不是朱祁镇细细梳理法律的时候。

    至于都察院。朱祁镇看着刘球的名字,心中暗自发怒,但是却知道,刘球此刻动不得。

    在朱祁镇这个位置上,或许觉得刘球不识大局,但是都察院就是做这个的,刘球敢弹劾首辅,勇气可嘉。

    而且杨士奇虽然而今是休假。

    但是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就是罢相的前奏。既然杨士奇从首辅这个位置下来,岂不是说明了刘球是对的。

    不加奖反而处置,如果激励敢谏之臣。

    但是朱祁镇实在对这个给他惹了大麻烦的刘球,不大感冒。所以,朱祁镇不会处置他,但是想要加奖,却也不大可能了。

    朱祁镇动两个尚书。

    但是不要看,仅仅是两个尚书,其实已经是一场大地震了。

    毕竟凡是能站在朱祁镇面前的大臣,都不是孤家寡人。身后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所以他们两个下台,后面连带的,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个了。

    只是这些细节上的事务。朱祁镇就不怎么插手了。一来,他其实也不是太理解文臣之间各种关系冲突。

    二来,他如果一个个官员考察,他都不用做别的事情了。

    只是决定罢免谁,很是简单,但是该选择谁来担任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的时候,朱祁镇反而决定难了。

    朱祁镇首先看看两部的侍郎。

    毕竟他首先想到的顺位接替。

    户部左侍郎乃是王佐。

    朱祁镇看王佐的履历,却也是一员干吏老臣。年五十有六,常年在户部,也担任过外官,但是大多都是关于钱粮的。

    比如督甘肃粮道,主理通州仓,办过长芦盐务,并与平江伯陈瑄在漕运之上打过擂台,最后能压了平江伯一头。可见其能。

    只是朱祁镇总觉得差了一点。

    差那一点,朱祁镇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朱祁镇想了好一阵子,才忽然明白,那就是刘中敷比王佐差了多少?

    不差多少。

    刘中敷社稷老臣,靖难之时,就为大军支应粮草。出镇过山东,江西,如果看履历,刘中敷胜过王佐不知道多少。

    如果以王佐代替刘中敷,那么朱祁镇这一次调整意义何在?

    有什么事情是刘中敷办不了,而王佐能办的。

    朱祁镇想想,是没有。

    王佐胜过刘中敷的优点,只有他比刘中敷年轻。但这不是以王佐代替刘中敷的理由。

第一百零三章 太皇太后最后退步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将所有官员的档案放在一边,反而默默想道:“我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户部尚书?”

    朱祁镇一一列举出来。

    首先是能开源的,否则而今大明治水开支,将来与瓦刺大战的开支。都支应不起来。

    治水还好,毕竟只要能将直隶治理好,能让河北一带,恢复到汉唐之盛,河北之地足够支撑数十万大军粮草。

    总算是有收益的。

    但是瓦刺日益壮大,一旦瓦刺南侵,朱祁镇预计将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原因很简单,大明骨子里没有议和的基因

    现在不要看瓦刺不断壮大,威胁大明战略安全,但是面子上却一直没有撕破,不管瓦刺也先,还是大汗脱脱不花,都是受大明册封的。

    一旦瓦刺将这一张撕破了。

    朱祁镇并不觉得他想议和就能议和了。

    但是追亡逐北,封狼居胥,朱祁镇很清楚,不是现在大明军队可以办到的。

    所以不管是为了现在的大治水,还是未来漫长,甚至终他一生不能终结的战争,毕竟大明与蒙古之间,打打停停一直没有消停。

    朱祁镇想要的户部尚书,是桑弘羊,是第五琦,是王安石。

    但是王佐是谁?

    朱祁镇即便高看王佐,王佐或许能胜过刘中敷,却不是朱祁镇的人选。

    朱祁镇在户部尚书位置上感到头大,再看吏部尚书的位置,朱祁镇想了想,决定不去想这一件事情了。

    他看过吏部左侍郎的魏骥的履历,却是一个清正老臣。为人清廉不取一介,又有嫉恶如仇之心。

    在吏部考功司任上根本不留情面。不管是谁,从不通关节。

    说起来,就是那种正直的近乎迂腐的老臣。但是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却是合适人选。

    只是朱祁镇想将这个人选让给杨溥。

    毕竟朱祁镇很多事情都需要杨溥去做,总不能想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吧。想让杨溥做事,必须给杨溥竖立起权威来。

    除非朱祁镇想拿下他。

    而且就好像朱祁镇并不是多相信杨溥一样,他也不相信,大明朝堂之上,有什么绝对的忠诚。

    特别是到了内阁六部这一级别。

    可以说说位极人臣了。

    谁甘心为人伏低做小啊。

    既然是合作关系,就要办法拆开,就好像是杨士奇与杨溥一般,当初号称三杨,而今也不少相互倾轧。

    不过,再次之

    前,朱祁镇要先去找太皇太后。

    慈宁宫之中。

    朱祁镇俯手而立,不敢言语。

    太皇太后的眼神有些飘忽,朱祁镇将他想换下刘中敷的意思说了之后,太皇太后就这个样子了。

    一时间让朱祁镇好生忐忑。

    太皇太后自然明白,刘中敷下台意味着什么?

    他当初建立起来的政治体系,最后一个环节瓦解了。

    从杨荣之死开始,当年太皇太后与内阁五大臣的政治结构,就趋于瓦解。

    而今杨士奇即将致仕,杨溥倒向皇帝,刘中敷再拿下来,太皇太后对外朝的影响力,已经无限趋于零了。

    这一场风波,摧毁的不仅仅是,从宣德十年以来维持不变的人员结构,还有就是太皇太后的影响力。

    好在太皇太后本身,并不是一个恋权的。

    对于今天的局面,他在很早之前,就有预料了。

    但是权力这东西,并非任何人可以无视的,即便太皇太后早就有所预料了,但是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太皇太后心中还是有一些空落落的,不大舒服。

    太皇太后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刘尚书为了我家效力多年,你不要亏待了他,其实你不知道,刘尚书早就不想当官了,不过是感激天家之恩,看你这个幼主登基,才坚持到现在。”

    朱祁镇毕竟没有与刘中敷多聊过,说道:“却有此事?”

    太皇太后说道:“在永乐之中,刘中敷都负责过工部事务。几起几落,从来不以功名为念,你放心,我一纸文书,他就会致仕。不劳皇帝忧心。”

    朱祁镇自然能听出太皇太后心中的不满,立即说道:“娘娘请放心,朕这就赐田宅,荫其子孙,并让刘尚书仍食尚书俸。”

    明代其实并没有退休工资的。

    也就是说,一旦退休,官员就没有收入了。有些官员在退休之后,能食半俸。就是指在职时候一半俸禄。

    朱祁镇对刘中敷的待遇也算不错了。

    特别是赐田宅,也是刘中敷乃是北京大兴人,就好操作多了。

    太皇太后说道:“你好自为之吧。”

    朱祁镇见太皇太后气似乎还没有消,连忙问道:“以娘娘看,这户部尚书之位由谁来做比较好?”

    太皇太后见朱祁镇这样赔小心,轻轻一叹,说道:“我老了,你让我推荐的,都是老臣,你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这样的事情,就不要问我了。”

    “你放心,我不生气,只是我儿长大了。知道怎么当皇帝了,皇帝就是要大权在握的。

    朱祁镇听了,心中顿时觉得一阵惭愧。说道:“孩儿不会忘记刘尚书的。只要刘尚书家里孩子,还成器,孩儿就保他一个好前程。”

    太皇太后说道:“我知道了。外面还有很多事情,有你忙的,不用陪我这个老婆子了。”

    朱祁镇自然能听出来太皇太后言语之中送客之意,只能退出了慈宁宫。

    看着慈宁宫,朱祁镇心中也不是滋味。很长一段时间,朱祁镇将慈宁宫之中老人,当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但是太皇太后却一点点的将权力交接给他了。

    而今他手中的权力,比起宣宗皇帝或许还差一点,但已经坐稳了皇位,再看之前自己的举动,简直可笑之极。

    但是更可笑的是,即便是他再回到当初,他也会是同样的做法。

    因为不知道盖棺论定的时候,谁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而此刻的太皇太后,其实已经到了盖棺论定的时候。

    最少在政治上,当初扶立幼帝的太皇太后已经不在了。

    最大的敌人,就这样瓦解了。

    朱祁镇反而觉得难过,因为他穿越到朱祁镇身上之后,虽然身处九重之中,但是一直在危机之中。

    特别是感受到大臣们各种私心,纵然号称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在皇帝的角度来看,真的是清白的吗?

    习惯了不相信别人,习惯了被人背叛,习惯了被人突然袭击。

    一直留这心眼。面对太皇太后这种没有条件的爱护,朱祁镇其实一直存着担心,就如同并非不知道王振很多事情,但是依旧要留着一样。

    因为只有王振在,在宫廷之中,朱祁镇才确保自己是安全的。一直到现在。

    此刻,却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与空气搏斗一般。

    这种别人对自己好的感觉,朱祁镇不习惯,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不过,世界之上没有第二个太皇太后了。”朱祁镇调整自己的心态,再次将自己的心中燃起的一点点的温度,再次降温。化作万载玄冰。因为只有如此冷酷之心,才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断。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中,天气已经有一点晚了,落日余晖,打在朱祁镇的脚下。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召王直。”

    “陛下,这时候不早了。该用晚膳了。”一个小太监说道。

    朱祁镇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没有听见吗?”

    这小太监被朱祁镇目光一激,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

    朱祁镇只是淡淡说道:“快。”

第一百零四章 周忱

    王直来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朱祁镇问道:“而今局势,先生以何教我?”

    王直说道:“陛下不是已经有所决断。以南杨代西杨。”

    南杨就是杨溥,西杨自然是杨士奇。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西杨与南杨两人谁上谁下?”

    王直说道:“臣不敢妄言大臣。”

    朱祁镇说道:“先生当初点评古代人物,好不留情,今日为何如此?而今不是君臣奏对,而是你我师生闲谈?”

    王直说道:“西杨气势宏大,内怀权谋,然其公足以胜私,持天下之正,成天下之务,本朝之房杜也。”

    “南杨心怀壮志,但是行事却有些急切了,似乎永乐年间,十年诏狱,却让他心性有些变化。臣不管言其伪诈,但却视之如猛虎。”

    “老虎是要吃人的。饿虎尤其如此。”

    朱祁镇也想起了杨溥的一些经历,杨溥因为触怒太宗皇帝,被太宗皇帝至于诏狱之中,一住就十年。

    这样的经历当时很多大臣都有,比如杨士奇,夏元吉等人,都有诏狱一游的经历,但是并没有谁如杨溥一住十年。

    二十年前的十年。却是杨溥生命最精华的时间,他就在牢狱之中,将经史读了一遍又一遍,出狱之后,宦海沉浮,又在杨士奇与杨荣之下,在两个大佬之间争斗中,他只能谨慎小心,以求自保。

    不管多做言语。

    如此想来,这位杨解元一种胸中郁闷之气,不知道憋了多少年了。

    朱祁镇此刻反而理解了杨溥不少。心中暗道:“如果杨溥与朕心意相合,朕未尝不能助杨溥一臂之力,让他成为天下名相,却要看杨溥自己怎么选了。”

    朱祁镇岔开话题,说道:“户部尚书刘中敷有意致仕,以先生之见,谁可代之?”

    王直一时间愣住了。

    他就是分管户部的,可以说户部很多事情,他比朱祁镇了解多了,他根本没有听过户部尚书有致仕之意。

    不过,他脑袋转得很快,一瞬间好像联想到了什么,自然不会去问,说道:“户部侍郎王佐,精通钱粮诸事,可以代为尚书。”

    朱祁镇说道:“先生,有一件事情,你知道吗?”

    王直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兀良哈与瓦刺联姻了,估计婚礼就在这一两月了。”

    如果去年这个消息,还是风声的话,现在已经成为了现实了。不过以当时的消息传递速度,还没有传到北京。

    王直自然不知

    道。

    王直一听立即皱眉,沉吟片刻,说道:“陛下,不能允许兀良哈与瓦刺为一,臣以为当派一员大将出塞,击兀良哈。”

    朱祁镇说道:“朕是有此意,奈何投鼠忌器。瓦刺号称四十四万骑,纵然有些虚数,但是二十多万骑,还是有的。”

    “瓦刺也先,也算是一个英雄,用短短数年,就整合了蒙古,联姻兀良哈之后,想来就要大举西进。”

    “现在察合台尚在西域,一旦瓦刺扫平西域,倒是大举南侵,就是战祸连接的局面。”

    “但是我大明的财力,是一个什么样子,你也是知道的,足够一场大战吗?”

    王直心中暗道:“你如果不想修河北水利的话,内库的钱足够打上一场了。”只是这话,王直自然不会说出口了。

    朱祁镇说道:“虽然大战还在数年之后的,但是有些准备,不能到了事到临头才做,故而朕需要一个理财之臣。”

    “只是,王先生何以教朕?”

    王直摸着自己大胡子,好一阵子才说道:“臣听东里公说过一个人,就是现在巡抚江南的周忱。”

    朱祁镇说道:“周忱。”

    王直说道:“东里公曾经说过,天下理财之臣,无人能出其右。陛下欲理财之臣,非周忱莫属。”

    “只是--------”

    朱祁镇说道:“只是怎么了?”

    王直说道:“周忱的名声不大好。”

    朱祁镇翻动自己的大脑,他一天批阅不知道多少奏折,并非任何人名都在朱祁镇心中留下痕迹的。

    否则的话,简在帝心,就不会那么重要了。

    不过,他还是想起了周忱。倒不是因为周忱理财之能,而是因为他操守,说道:“就是与杭州况钟,并称周况的周忱。”

    “百姓称之为青天?”

    王直说道:“正是如此。”

    朱祁镇听了,随即起身,走进一旁的书架之中。

    立即有小太监持灯烛照亮。

    原来,朱祁镇与王直聊着聊着,已经入夜了。

    朱祁镇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中,朱祁镇看着书架上的铭牌,上面写南直隶,然后又从里面翻了翻,随即拿出一封奏折,却是弹劾周忱。

    朱祁镇细细看了,却是弹劾周忱枉改祖制,多征米粮云云。朱祁镇随即笑道:“果然名声不好。”

    朱祁镇匆匆翻了几封弹劾。大多都是对周忱在云南改革征税制度的攻击。

    此刻朱祁镇对周忱却是大为欣赏。

    因为很简单,看一个人,最好的办法,

    未必是看他的朋友是谁,看他的敌人是谁也行。

    周忱这个人,是一个清官,清官到了什么程度。号称青天。

    虽然大明这个时代吏治不错,但是被民间拥为青天的,也就三五个人而已,于谦就是其中之一,而周忱,况钟也是其中之二之三。

    周忱在民间名声这么好,甚至锦衣卫都报上来了。说周忱要去什么地方做官,他都先单身而去,微服私访,问百姓最苦之处。

    然后一定会解决。

    然而在民间名声如此之好的清官,在官场是怎么落了一个名声不好的局面。

    之前朱祁镇并没有细想,但是此刻细细想来,实在是可堪玩味之极。

    只有利益。

    而朱祁镇又看周忱自己的奏折。周忱关于对江南重赋的解决办法。

    江南重赋之事,之前也解释过了。

    这是一个历史遗落问题。

    从太祖太宗对江南一带的赋税,层层加码,让天下过半赋税处于江南,朱祁镇虽然觉得不公平。

    但是也不好改。毕竟要付出太多利益了。只是赋税定额太多了,下面的人也就征收不上来了。

    宣宗皇帝免除江南赋税,从来是几百万石几百万石的免的。

    这是宣宗皇帝大方。

    当初朱祁镇或许是这样认为的,但是而今处理政务多了,却已经发现了。并非宣宗皇帝大方,而是面对征收不上来的赋税,就好像是国有银行的坏帐一样。除却一笔勾销,还能怎么样?

    这就存在实际上重赋,但是在执行上反而变成了轻税的情况。

    而周忱这几年,在江南理清田亩,向朝廷请求减免江南米粮,朝廷也减免了一些,而周忱就将这些定额一一落实。

    想来就知道,赋税定额高,固然有一些百姓是真交不少来,但是大多数士绅是不想交而已。

    至于周忱用了怎么样的手段,将江南重赋一一落实,并减轻了百姓负担,让百姓称之为青天,却让不少官员弹劾他枉改祖制,多征米粮。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单单朱祁镇这边就有不少,想来转给内阁的更不少。王直负责户部,想来是看过不少,这才说出周忱名声不好的话。

    朱祁镇从书架之中,转了出来,虽然还没有确定周忱就是下一任户部尚书,但是心中已经将他放在候选之中了,说道:“先生,可以给我讲讲这一位周青天的事情吗?”

    王直说道:“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臣所知道多是吏部档案,与官场传闻,未必属实。”

    朱祁镇说道:“先生但讲无妨。”

第一百零五章 理财圣手

    王直微微捻须,说道:“周忱是一个能臣,这一点,不仅仅朝廷之上谁都知道,否则也不会让他在江南巡抚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年,细细想来,却是宣德五年,临危受命之后,就没有挪过位置了。”

    朱祁镇说道:“临危受命?”

    “正是。”王直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回忆的神态,说道:“臣记得,宣德年间免去江南钱粮大概有一千一百万石之多。”

    “我朝每年赋税才多少,不过二千多万石,但是各处钱粮具有去处,每年能够结余二三百万石粮食,就算是好年成了,在永乐年间,更有入不敷出之态,江南钱粮才朝廷根基所在,连续数次,征收不力,不得不面去欠粮,当时可以说是朝野震动。”

    “宣宗皇帝,多次召大臣密对,商议的就是如果处置江南钱粮。”

    “当时东里公力劝宣宗皇帝,启用周忱。”

    “周忱受命之后,奔驰数千里,青衣葛布一驴而已。遍访江南,结果官场算时间,都知道新任巡抚要到了,却不知道在何处。他自己换了官袍,独身登门,满座皆惊,却不知道新任巡抚已经到了大半个月了。”

    “周忱当时的上奏,臣还记得一二,‘有重负之名,无征输之实,’‘重负则-民逃,苏州民户逃亡过半,人地为空。’”

    “面对江南的情况,他一方面请陛下免钱粮,另外一方面却是实行平米,折纳两法。”

    “所谓平米,却是将加耗列入正项之中,太祖皇帝与民休息,大明赋税不重,即便是江南重赋,但江南百姓最苦之处,非是纳粮,而是运粮,特别是北京迁都之后,江南之粮千里迢迢运到京师,足以让百姓破家破产。他与平江伯陈瑄商议,改民-运为官运,百姓只需到江阴纳粮即可,并且将这种路上的消耗,称之为耗米,加在正项之上。”

    朱祁镇一听,顿时皱眉,心中暗道:“这不是加税,百姓怎么能乐意?”

    朱祁镇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也是了解升斗小民是一个什么心态,你做的再好,但是关于钱的问题上,只要加了一毫,他们都能怨声载道。

    怎么可能,一边加税,一边让百姓称赞。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王直似乎看出了朱祁镇的心思,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江南民间苦于运,而今加征耗米,各家就不用出丁了,百姓自然乐意,而且周忱加征耗米,也是有分寸的

    。官田少加,于民田多加,有意均赋。”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怎么回事?我记得朝廷在江南有好几十万顷官田,难道官田赋税重于民田?”

    朱祁镇对此还是很清楚的,太祖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将前朝官田,也就是宋元官田,还有张士诚家族的田地都列为官田。

    但是官田征收与民田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朝廷多收了一分地租而已,但是普通百姓佃种别人家的田,也是要收地租的。不过是将地租交给朝廷而已。

    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征了。

    王直说道:“陛下,江南官田早就不是开国之初了,而今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了,佃种官田的百姓,不仅仅要交官府的赋税,地租之外,还要给地主交分子。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朱祁镇一听,心中暗骂道:“二房东这种事情,在古代也有。”

    本来在国初的时候,就是百姓直接从朝廷这里租官田,而今官田早就不清楚了,只是官田上的地租也名存实亡,成为土地另外一种附加税而已。

    朱祁镇用脚趾头想,这里面一定有不知道有多少交易。

    为什么朝廷几十万顷的官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朱祁镇本来想问,但是一看王直低头垂目,默默的捏着自己的胡子,不言不语。

    朱祁镇心中一愣,心中暗道:“果然是‘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而今江南官田,果不可问。”

    汉光武帝派人度田,结果就出现这个结果,河南就是京畿,南阳乃是帝乡,各种权贵盘根错节,自然不是不可问的。

    而今江南官田的问题也如此。

    年代久远,发展到现在的情况,并非一日两日的情况,参与进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查未必能查清楚,但是能查清楚又如何?他们没有少纳半点钱粮,不过是苦了百姓而已。

    而且有些人已经死了,怎么处置?真要血洗江南不成。

    朱祁镇叹息一声,不再问了。

    王直见朱祁镇平静下来,继续说道:“而且这耗米之用,不在官府,而是设济农仓,但凡乡里之用,皆从中出。则百姓虽然出了耗米,但是徭役减轻了不少,他们自然乐意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脑中忽然冒出一丝火花,说道:“你的意思,这耗米之处,可以代役?”

    王直说道:“不能完全代替,但是耗米之用,多在军需物料,驿马传夫,荒年赈济

    ,修建河道,等等。”

    朱祁镇一时间暗叹道:“民生多艰。”朱祁镇怎么不明白,这所谓的等等,大多都是没有名目的负担。

    说实话,如果真正进入国家正税的赋税,其实并不算太多,但是就怕那种没名没分的杂项,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但是就是要交的钱。

    周忱名义上加了一项赋税,就是耗米。但是实际上是减了不知道多少没有名目的苛捐杂税。

    周忱为什么会被江南百姓称为青天,朱祁镇也算是明白了。

    王直继续说道:“平米之法,正税在官,加耗在民,可谓官民两便。”

    朱祁镇微微一皱眉,说道:“等等,你说加耗在民,这济农仓是谁主持的?”

    王直说道:“是地方官负责。”

    朱祁镇心中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微微愣神片刻,说道:“先生继续说折纳吧。”

    王直说道:“折纳之事,其实并不是周忱开创的,只是周忱手中才大规模推行,在太祖的时候,就有赋税折银,但是总体来说,数量不多。”

    “但是江南米粮本意是供应京师百官俸禄,但是迁都之后,将米粮从江南运到京师,粮食消耗太多了,这才推行折银之法,将官田米粮折成现银,送往京师,如此一来,百姓负担就降低多了。而京师百官俸禄,也可以直接用银了。”

    “而且周忱在江南所推行的,也比仅仅是折银,也有折布,可以让百姓少交钱粮,便于运输,公私两便,特别是在松江,松江布甲天下。各种折纳之中,百姓所折的米价,总是比当地米价要高一点。如此百姓就轻松多了。”

    朱祁镇起身踱步,喃喃的说道:“平米,折纳。”

    这四个字,让朱祁镇想了很多。

    将一切赋税折银,这是什么?是一条鞭法。

    免除力役,交纳钱粮,这是什么?这是摊丁入亩。

    这都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财政政策,甚至要写在历史教科书之中的,但是而今看来,周忱的所做所为都有了苗头。

    不管是因为周忱到底是怎么想的。朱祁镇对周忱的看法,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心中暗道:“却不知道周忱是不是朕的王安石?”

    王直说道:“陛下,臣刚刚说过周忱名声不好,陛下大概以为周大人得罪豪强了?但是如果单单是如此,臣也不会在陛下面前出此言。”

    朱祁镇说道:“这周忱却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先生如此看不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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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介绍:
重生到了大明王朝中期,还是附身在一个八岁的孩童身上。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是一个即将继承天子之位的皇太子!
嗯,简单讲,就是一个八岁皇帝的奋斗史——夺宫变,治朝堂,安黎庶,平内乱,进人才,兴农事,开商业……
文治武功,振兴大明!
……
以冲龄之年,继大明国祚!
奋五世之余烈,修文治,定君臣黎庶,执长策,问鼎之轻重!于是,五夷臣服,御宇内而四海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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