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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全文阅读

作者:名剑山庄     明天子txt下载     明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六章 别江南

    从朱祁镇酝酿对军制动手。

    而今终于尘埃落定,转变到收尾阶段。

    虽然是收尾,但也是万般纷杂。朱祁镇的工作量大大增加,因为新制度遇见的都是新问题,虽然朱祁镇借鉴了汉唐宋的一些制度。但是真正落实掉执行层面。很多细节都要一一敲定。

    而且,大框架,朱祁镇已经定下来了,但是具体到下面每一处具体的职权划分,又牵扯到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不,五军都督府,而今已经是枢密院之间的恩怨。

    朱祁镇的工作量一下子大增。

    政务流程,勾心斗角。

    这一次百官条例的初稿审定,确定了考成法与军制改革这两件大事。

    这些事情在中央方兴未艾,但是江南也因为朱祁镇的决定,风雷初动。

    寇深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自然用了雷霆手段。以陆永为首苏州士绅,首当其冲。

    陆永的待遇立即变得不同了。

    本来仅仅是软禁,但是立即从软禁变成下狱了。流放旧港,限期必须出离开。

    陆永在苏州府的大牢之中。

    他毕竟是进士出身,寇深给他留了最后的体面。那就是在牢房之中也算是有一个单间。

    但是苏州牢房毕竟不是诏狱。

    因为诏狱常常要关押大官,故而诏狱之中,其实有专门给达官显贵的牢房,待遇上与外面的客栈差不多。

    但是苏州府就没有这个待遇。

    即便是好一点的牢房,也因为各种潮湿腐败的味道,以及隔壁的便桶什么的,整个牢房之中充满了让人窒息的味道。

    陆永大半辈子,固然谈不上养尊处优,但是也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待遇,刚刚进入牢房之中就病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就在恍惚之间,忽然感到头上一凉,有人在身边低声说道:“爹,爹,爹。”

    陆永这才打起精神,强撑着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人,却是他的几个儿子都在,一个个都跪在他身前。见陆永睁开双眼,一时间欢呼雀跃,甚至有喜极而泣的。

    “爹,您喝药吧。”陆永长子说道。

    陆永看了他的四个儿子都在,咳嗽两声,说道:“看来,老夫还是得了寇某人的人情。”

    真要严格的说起来,他几个儿子也进不来牢房的。

    “爹,寇大人来看过您了。只是孩儿不清楚,您为什么要这么做?”陆永的长子忍不住说道。

    寇深与陆永当初也是一个衙门出身的

    ,要说彼此关系多亲密,也是没有的,但是大体上却也是熟人。

    寇深虽然对陆永下手了。但是却还留了一丝脉脉温情。只是不知道这一丝温情是用来安抚江南士绅,还是对陆永的歉意。

    陆永咳嗽两声,说道:“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你们。这一次苏州士绅共举我为代表,并不是我陆家有何过人之处,无非是因我陆某人恰当其位而已,如果在朝中任职那几位回乡,哪里轮得到我说话。”

    “爹,那就不说话便是了,何至于今日。”陆永长子说道。

    陆永咳嗽一声,说道:“你当爹舍不得那些土地,朝廷不过是清丈而已,又要不了我们的田,最多多一点赋税劳役而已,我陆家出不起吗?”

    “不,从今之后,我太仓陆家就是苏州士绅之首。整个南方士绅都欠了我陆家一个大人情。”

    “这才是我要留给你们的东西。”

    陆永说着说着咳嗽起来了。

    几个儿子连忙上前,抚胸的抚胸,拍背的拍背,才让他缓过气来了。他轻轻一叹说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唯一放不下的无非是陆家,时势如此,我也只能给你们留下一分人望了。”

    陆永自然不是心甘情愿如此。但是事情逼得他只能进不能退,只能拼了这一条老命,给未来陆家一分根基。

    如果在此之前,苏州陆家,还是全天下无数家族之一,但是在而今却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这都是陆永用一条命换回来的。

    当然了,陆永仅仅如此,陆家的地位也是一时的,剩下的却要陆家其他人在科举之上,有所发挥。才能巩固这一点。

    陆永四个儿子听了,纷纷跪在地面之上,陆永的长子说道:“让父亲劳心如此,儿子等不孝之极。”

    陆永说道:“而今说什么都晚了,记住,不要浪费了我这一条老命换的人情。”

    “爹,儿子我读书不成,就奉你老人家去旧港吧。”陆永年纪最小的儿子说道,他方才二十出头,从小好厌恶读书,好舞刀弄枪。即便让他读书也不会有什么成就。、

    而且老父流放万里之外,陆家没有一个儿子跟随也太不像话了。

    陆永点点头说道:“好。”他微微一顿说道:“也罢,趁我在,就分家吧,你们三个兄长各有司掌,就按原本的来办吧。老四,家中所有浮财都归你,今后你就跟着我就在旧港开支落叶吧,如果有一个万一,我陆家血脉总不至于断绝。”

    陆家的家风还是相当不错。

    几个儿子没有一

    反对的。

    于是乎,陆永的四子,带三五伴当,藏了千余两白银,准备跟随陆永一路风雨往旧港而去。

    皇帝的命令很急。

    故而,不过数日,时间就到了。

    一并流放的大抵有千余人,读书人固然有,但却也不全部是读书人。

    有些是正撞到枪口上的倒霉蛋,即便是后世还有一些人看不懂风头,要顶风作案,未必是胆大,更多是无知。

    放在古代也是一般。

    陆永这般的,在做此事之前,就已经心中有数,与他这般也有不少,但是更多的是土财主们什么都不晓得,真以为这一次塞些银子,就能过去,结果自然是去旧港走一遭了。

    千余被士卒押送着,陆永也被儿子搀扶着,一步步走在行人之中。

    忽然见无数百姓簇拥过来,为首押送的人有些紧张,却见为首几个老者说道:“我们与陆兄相交数十年,今后恐怕见不到了。特别来送一杯水酒。”

    这正是当初与陆永密议的几个老人。

    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士,这些士卒也不敢得罪,毕竟寇深只是过路财神,总是要离开苏州的,但是这些人才是苏州地头蛇。

    他们自然要通融。

    陆永强撑着与这几个对饮一杯,说道:“我陆家的事情,就托付给诸位兄长了。”

    “陆老弟放心,一切有我们。”这几个老者自然拍胸脯说道。

    这些老者离开之后,却有更多人过来。陆永的儿子立即上前拦着,说道:“家父有病在身,实在饮不得酒。”

    “无须陆公饮酒,我们只是以一杯水酒聊表心意而已。”

    于是乎在苏州城大街之上,无数鲜衣怒马的士绅都在陆永身边自顾自的敬陆永一杯酒,然后退下。

    一时间举城都在送陆永。

    即便有远处也有很多百姓都在看着。

    一个小孩子远远的问道:“爹爹,他是谁?”

    “是一个大好人,就是因为他,皇帝才减了江南的赋税。”孩子的父亲说道。

    这个孩子也用崇敬的目光看着陆永,说道:“我长大了,也要做这样的人。”

    很多时候,很难说谁对谁错,但是整个江南有一套与北京完全不同的舆论体系却是事实。

    同样一件事情,在北京看来是一个样子,在江南看来,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以江南财富之重,这一套舆论体系很难被压制下来。而北京那一套舆论体系却是依附在皇权之上,随着皇权的兴衰而兴衰。

第九十七章 风起西域

    陆永一定,就好像一阵狂风刮过了整个南方。

    南方各地的士绅都知道了皇帝在这一件事情上的决心,自然没有以身试法的意思,当然了。即便如此,大明清丈的时候,也是很有分寸的。

    其中利益与妥协,就要看具体执行的人的手腕了。

    但是随着朱祁镇对瓦刺不再穷追猛打之后,瓦刺也慢慢的恢复了元气。

    由于朱祁镇一直在外交上隔绝瓦刺的举动,不管瓦刺派出来多少使节,又是朝贡,又是称臣,等等。

    都不能让朱祁镇改变主意。

    朱祁镇一心一意要在瓦刺隔绝在以明朝为中心的朝贡体系之中。

    如此一来,对瓦刺最重要的财政收入之一,也就是西域丝绸之路贸易,也中断了。

    甚至有西藏商人以阐化王的身份在西宁购买中原物资,然后转运拉萨,再从拉萨走西线到西域。

    这就绕了一个大圈。

    另外一条路线,更是一道走私路线,就是从龙城到天山以北地区,这一条路上大多数是两国交接的无人区。

    参与其中的人是谁,也就不用说了。

    如此一来,虽然西域本土也是有一些农业区,能够供应一些粮食,还有手工业产品,但是总体上来,如何能比得上从中原贩卖物资。

    这样一来,让瓦刺这几年虽然恢复过来,但是在财力上,却弱了脱欢,也先时代一大截。

    俺的干

    这是一个地名,在葱岭以西,如果放在后世已经不在中国版图之中了。乃是哈萨克斯坦安集延,听名字就知道是原本是中国的土地。

    不过,这都是后话。

    此刻却是瓦刺领地比较西的地方。是和硕特部的驻地。

    瓦刺主力从漠北败回来,虽然阿次帖木儿还是很有能力的,再说西域也是瓦刺的传统领地,故而阿次还能镇得住局面。

    但是阿次帖木儿也不得不面对一件事情,那就是和硕特部坐大。

    和硕特部就是前文所言,阿岱汗之弟的部落,因为兄长分配家产不均,投奔脱欢的乌鲁克特穆尔。

    而和硕特部还是脱欢给赐的名字。

    而今和硕特部已经历经三代,到了昆图的手中。

    虽然阿次上位之后,一反也先之政,与孛儿只斤家族和睦,对各部转为缓和了。这其实是政治上一大退步。

    因为脱欢与也先两代人都想建立一个如大元或者大明一般的帝国,所以他们要加强对各部的控制,而不甘心于这种部落联盟的状态。

    但是阿次帖木儿这样作为,就等于他将父祖两代的方针完全抛弃了。瓦刺

    内部的政治结构,仅仅安于一个部落联盟。

    如此一来,部落联盟之中的老大与老二之间的关系,就相当重要了。

    游牧民族与中原政权不同。

    对他们来说,最好的休养生息,就是打仗。

    阿次帖木儿确定大明不会插手西域之后,就发动了西征,攻下亦力把里,大军席卷西域,西域各部纷纷臣服,将东察合台汗国完全灭亡,兵锋直指那黑沙不。那是西察合台汗国的国都。

    这一次西征的时候,和硕特部与瓦刺本部是分道进军的,两方战功相差不大,更是因为吞并了察合台汗国的实力,让两部都壮大起来。

    而这个时候,昆图接到一个命令。

    阿次帖木儿在亦力把里,也就是后世的伊犁等他,让他去觐见。

    这个命令让和硕特部有很多人惊疑不定。

    无他,因为和硕特部的迅速壮大,已经引起瓦刺本部之中很多人的不安。再加上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两部上下都有这样那样的摩擦。

    很多人都觉得,昆图此去亦力把里,凶多吉少。很可能就是阿次帖木儿的计划。

    蒙古人的政治很是粗糙,下毒等政治谋杀,可以说屡见不鲜,这个想法也是很正常。

    只是昆图想了好一阵子,终于宣布,说道:“阿次帖木儿是我们的大汗,大汗召见,我是不可不去的。”

    “如果我回不来了。就由我的弟弟,清和特穆尔继续带领部落。”

    昆图并不是信任阿次帖木儿,而是很清楚现实,那就是和硕特部并不是瓦刺本部的对手。即便瓦刺从漠北退回来的时候,元气大伤,精锐折损过半。

    但是瓦刺依旧是一个曾经与大明朝扳手腕的势力,和硕特部虽然经过三代几十的经营,因为不参与东方的战事,得到了休养生息,并从对察合台汗国的战争之中,得到很多战争红利,但是即便如此,双方的实力,也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如果瓦刺真决定攻打和硕特部,昆图说能做的,只有带本部人马向西,向西,继续向西而已。

    根本不敢回身接战。

    实力与底蕴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

    而且下面这些人说起来拥护他们,但是真的打起来,为他们家族拼死到底的人又有多少?

    很难说。

    但是他秉承臣服的姿态去见阿次帖木儿,还得不到宽容,那么所有人都知道,瓦刺目的所在,反而能兴起拼死之心。

    所以,那么阿次帖木儿真要杀他,他也能去了。

    于是昆图带着百余护卫,一路向东,正统二十六年冬来到了亦力

    把里。

    这里已经成为瓦刺的都城了。

    当然了,游牧民族很少有都城这个说法的,但是瓦刺的生产生活模式与之前大有不同,原因很简单,青贮法已经传到了瓦刺这边。

    或许没有大明的正宗,但是足够用。

    本质上青贮法也不是什么高科技,而对发酵的运用,蒙古人很久很久就用了,只是没有想将这一件事情用在草料之上。

    瓦刺能如此迅速的恢复元气,故而是喝了察合台汗国的血,但也有这种生产模式的革新带来的效果。

    如此一来,瓦刺各部也慢慢的有了固定的草场。

    而伊犁河谷更是西域少有的可耕可种,水草丰盛的地方,阿次帖木儿将本部人马留在这里,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昆图来到了这里,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却不想亦力把里大开城门,却见大队大队的瓦刺铁骑冲了出来,随即并列两侧,一个人纵马而来,不是别的,正是阿次帖木儿。

    昆图见状,立即翻身下马,行礼说道:“大汗。”

    此刻的阿次帖木儿与之前变化很大。

    当初的阿次贴木儿还有一些青涩之意,但是而今却不可能从脸上看出一丝丝心思,只见他满脸热情,一把将昆图给扶起来,狠狠一把抱在怀里,说道:“昆图兄弟。”

    亦力把里的天气很冷。

    两人说话之间哈气冲天,化为一道道白雾,但是阿次帖木儿的热情似乎将燃烧整个冬天一般。

    不等昆图说话,就拉着他走进了亦力把里城中。

    随着阿次帖木儿一挥手,无数号角大鼓敲了起来。

    因为青贮法的缘故,即便是在冬天,对蒙古人的影响也不会太大了,更不要说亦力把里本来就有完好房舍。

    对蒙古贵族来说,更是如此。

    于是在亦力把里的宫殿之中,一场场欢宴开始了,阿次帖木儿特别拉着昆图的手说道:“这一次西征,打在察合台落花流水,和硕特部乃是首功之臣。”

    于是乎昆图成为宴会的红人,所有人的焦点。

    在这种热气如火的欢迎之中,昆图来之前的担心,似乎都是多余的,只是唯有昆图心中越发担心了。

    无他,他了解阿次贴木儿。

    阿次帖木儿对于瓦刺来说,可以说是受命于危难之间,奉命于败军之际。大败之余瓦刺各部惊魂未定,而今却是这个样子。

第九十八章 藏地

    诚然,而今的瓦刺仅仅有全盛之时瓦刺的一半,甚至还有不足。

    瓦刺兵力民力财力远远没有到也先的时候。

    但是阿次帖木儿最少稳定住阵脚了,发动西征,再次竖立起威望与信心。

    刚刚退回西域那种惶恐不安之情已经不在。

    阿次帖木儿在其中各种手段,就好像是用近乎发配的手段,将伯颜帖木儿送到北京一年,清除了他最大的潜在对手。至于那些不服从阿次帖木儿的将领,阿次帖木儿从来是没有手软过。

    对内软硬兼施,对外更是大胜正察合台,平亦力把里。遥控哈密,这才让有今日的瓦刺。

    这样的人,决计不是一个傻白甜。

    他不可能看不道和硕特部对瓦刺威胁。

    阿次帖木儿却无动于衷。

    这只能说明阿次帖木儿所谋者大。

    昆图猜不透这个谜底。所以他只能一直提心吊胆。

    阿次帖木儿似乎看出了昆图的心思,终于在一日,阿次帖木儿将昆图留下来,两个人独处大殿之中,作陪的只有伯颜帖木儿。

    可以说是瓦刺核心领导层了。

    阿次帖木儿说道:“我常常想一件事情,如果当时我父亲与脱脱不花大汗通力合作,会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阿次帖木儿摇摇头说道:“大明太强大了,或许还是会败的,但是决计不会败的这么惨。如此狼狈的回到西域。”

    说到这里,阿次帖木儿目光炯炯,看着昆图说道:“有很多人说和硕特部太强大了。不是瓦刺之福,他们都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我看来,和硕特部的强大,就是我瓦刺的强大。我岂能因为奸邪小人之言,而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父亲临终的时候,让我一反他说做说为,他在临终的时候,也是后悔当初对孛儿只斤太苛刻了。”

    “今日我阿次帖木儿对天盟誓,从今瓦刺与和硕特部亲如兄弟,永不相侵,违者天厌之,天厌之。”

    昆图听了立即说道:“我昆图也代替和硕特部对天盟誓,永远服从瓦刺大汗,违者天厌之,天厌之。”

    说实话,昆图对阿次帖木儿所言未必相信。

    诚然,蒙古人对誓言是比较相信的,但是昆图与阿次帖木儿都是一个部落的首领,岂能幼稚到如此地步。

    成吉思汗与札木合还是安答,最后还不是杀了,唯一的待遇不过是所谓的不流血的死亡而已。

    有什么用?

    阿次帖木儿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话音一转说道:“

    这几年,我每年都要派使臣去北京朝见,但是北京都拒而不纳,而今甚至连嘉峪关都过不了了。”

    “而这几年石亨在漠北,厉兵秣马,于谦在甘肃屯兵积粮,可见南朝灭我等之心不死。”

    “而今南朝有漠南漠北,马匹之数,恐怕还在我们之上,一旦南朝大举西征,如何抵挡?”

    阿次帖木儿说到这里,微微一叹。

    伯颜帖木儿与昆图的脸色都微微变色。

    下面的普通人都在庆祝这几年瓦刺实力恢复,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但是真正有见识的人都明白,从大明的政治态度上来看。

    大明西进是必然的,唯一不确定的就时间而已。

    昆图心中也释然了一点,暗道:“原来如此。”如果说是因为外部压力,让阿次帖木儿不得不,保持内部的和平,那么做出一些让步。

    昆图倒是能相想通了。

    只是他未免将阿次帖木儿想的太简单了一些。

    阿次帖木儿忽然问道:“和硕特部中,信奉喇嘛教的人多吗?”

    昆图微微一愣,说道:“不少。”

    藏传佛教在蒙古之中扩散开来,却也有一个先后的问题。昆图的和硕特部是出自阿岱汗,也就是元朝正统一脉。

    而元朝封八思巴国师,信奉的人数不在少数,而今这种传统依然保留着。

    与和硕特部相比,瓦刺倒是信奉长生天的人比较多。

    当然了察合台汗国却是因为地理原因,信奉回回教的却有不少。

    阿次帖木儿说道:“面对南朝攻势,不可坐以待毙,我有一策,想要和硕特部做,如果和硕特部能够做成了,和硕特部就不必为瓦刺之下,你就是第一代和硕特汗。”

    昆图大惊,说道:“臣不敢。”

    阿次帖木儿说道:“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孛儿只斤家族本来就是要称汗的。到时候我们称兄弟之国便是了。”

    阿次帖木儿不等昆图的反应,就说道:“藏地大乱在即,有人加害佛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入藏护持佛法。”

    昆图听了这一句话,心中忽然明白,阿次帖木儿的用意。

    阿次帖木儿并不是没有感受到和硕特部强大对瓦刺的影响,只是阿次帖木儿不想内讧,而是给和硕特部另外一个出路,那就是入藏。

    其中风险如何,昆图并不知道。

    但是他很知道,他拒绝不了了。无他,阿次帖木儿如此客气,如果不迟敬酒,就要吃罚酒了。

    他只能说道:“自然愿意。”

    “好。”阿次帖木

    儿大声说道:“不愧为蒙古好汉。”

    阿次帖木儿日思夜想都想这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何应对大明的攻势。

    他很清楚一件事情,在燕然山之战后,瓦刺的骑兵对明军骑兵也不占据优势了,这就有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瓦刺赖以为长城的骑兵,不能抵挡明军的话,其他什么办法都不顶用的。

    真正有效的办法,却是没有想出来。

    但是牵制明军的办法,却是想出来一个,那就是扩大战场,为明军找一处新的战场,让明军一时间没有精力来管西域。

    这也是安南与大明的战争给阿次帖木儿的灵感。

    那么选什么地方,卫藏就到了阿次帖木儿的眼中。

    之所以选这里,一来就是瓦刺能够得着。虽然不能从东部进入西藏,但是却可以从西边进入西藏。

    也就是说,瓦刺如果进攻西藏的话,在路线上是没有问题了。

    而且西藏内部纷乱更是加剧了帕竹一家内部纷争,已经到了愈演愈烈的地步,甚至兄弟之间,为了争位已经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更是因为帕竹家族内部纷争,也波及到其他地方,比如藏传佛教内部的争斗

    藏传佛教内部本身就是纷争的,但是这种纷争在帕竹家族强盛的时候,是被压制的。而且由于佛家在藏地的特殊地位。

    很多寺院都是有农奴,有土地的。也就是这些藏传佛教的争端,决计不是如中原佛教争端,弄出击个公案就行了。

    他们更偏向于肉体上的消灭。

    于是西藏内部已经混乱不堪,帕竹家族已经不能完全控制卫藏了。

    所以派兵攻略并不是太难的。

    至于瓦刺为什么不自己进攻,却是在阿次帖木儿看来,卫藏之地,不过是一块鸡肋,一块死地而已。

    首先西藏地广人稀,物产不丰,即便是打下来了,又能给瓦刺带来多少好处,反而瓦刺分兵驻守卫藏,反而消弱了自己的力量。

    阿次帖木儿不过是想用卫藏这里的牵制大明的实力而已。并不是想消耗自己的力量。

    如此一来,和硕特部就入了阿次帖木儿的眼。

    和硕特部的强大对瓦刺没有影响吗?不,影响太大。阿次帖木儿甚至暂停西征,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任何时候一个国家,一个联盟,只有一个核心。和硕特部的强大已经破坏了这个平衡。

    派和硕特部去西藏,对瓦刺来说,是一举而两得,一方面消除眼中钉肉中刺,另外一方面,对和硕特部未必不是好事。

第九十九章 阿次帖木儿的蓝图

    而今瓦刺本部与和硕特部的矛盾彼此之间,还能够压制。

    但是时间长了,可就不好说了。

    纵然阿次帖木儿也未必能真真正正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毕竟,作为一个部落首领,阿次帖木儿从来不是一个人,他必须照顾瓦刺贵族的利益。而和硕特部如果愿意听阿次帖木儿的话,南下进藏。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利之处,但是却也海阔天空,以藏地千里之地,足以令和硕特部立足了。

    在加上西域与藏地之间的道路艰险,阿次帖木儿也不可遥制和硕特部,所以阿次帖木儿才会大放的让和硕特部称汗,与瓦刺并列。

    而不是视为藩属。

    当然了,阿次贴木儿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首先,和硕特部离开西域,和硕特部的草场地盘就是瓦刺本部的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收益。

    其次,他并不认为和硕特部到了西藏之后,能与大明和平相处。

    无他,阿次帖木儿不念杀父之仇,言辞之间,几乎谦卑到尘埃之里,但是依旧换不来大明朝廷的一纸封书。

    真是求为臣子而不可得。

    北京那一位的心思可谓明矣。

    自从北京那一位登基之后,几乎没有对外妥协过一点,而藏地阐化王不管乱成了什么样子,总之还是大明的藩属,而和硕特部即便是脱离了瓦刺自立,他们与瓦刺的关系,也是洗不干净的。

    一旦和硕特部占据藏地,就能维系,陕西,西宁,甘南之地,又维系四川,云南。再加上藏传佛教的影响力。

    可以说,整个西南都不得安生。

    要知道,即便是四川靠近藏地的一些土司,都是吐蕃之后,信奉佛法,再加上这些地方多在山中,难以攻克。

    对大明来说,是一个大麻烦。

    虽然阿次帖木儿不敢肯定,但是七八分料定,一旦和硕特部占据藏地的时候,就是大明军队入藏的时候。而且藏地不好打。

    气疾之疫,从来都有,甚至还没有中原军队深入过藏地之中。

    之前唯有元朝军队藏地,多为蒙古人,而汉人军队能不能在藏地站稳脚跟,还难说的很。

    如果和硕特部能在藏地站稳脚跟,那再好不过了,瓦刺就多一臂助,一盟友,如果不能,也就回到了原来的战略之中。

    能为他争取一些时间。让阿次帖木儿做些别的事情

    此之所谓,遗祸江东。

    昆图自然不能拒绝,阿次帖木儿更是借着酒劲,与昆图结为安答。从此义气相连,同生共死云云。

    只是如此大事,昆图虽然答应下来了。

    但是其中纷乱杂云,却不是一时间能够理清的。

    没有过了多久时间,昆图几碗马奶酒下肚,就借口不胜酒力下去了,自然是找自己的部落之中的智者商议了。

    等昆图一走,就剩下阿次帖木儿与伯颜帖木儿叔侄两人了。

    阿次贴木儿说道:“二叔,就要劳你了,布置下去,如果昆图出尔反尔,那就让孛儿只斤绝后吧。”

    当然了,即便如此孛儿只斤也不至于绝后,毕竟在北京还有一些姓孛儿只斤的。但是在瓦刺之内,最大一支孛儿只斤的部落,就是和硕特部了。

    伯颜帖木儿说道:“放心,昆图没有这个胆子。”

    阿次帖木儿说道:“如果昆图真听话的,明年冬天我就不在这里过了。”

    伯颜帖木儿微微一愣,语气之间,有一丝丝苦涩,说道:“真要如此吗?”

    阿次帖木儿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这几年我一直想对大明称臣,而北京从来不许,而且南朝皇帝的罪己诏还在太庙之中,他想做什么岂不会明了了。”

    “这几年,我每每在半夜惊醒,看到石亨那个恶贼领兵杀到西域之中了,瓦刺儿郎全部战死,妇孺被人系在马儿,拖着回去。”

    说到这里,阿次帖木儿轻轻抚着鬓角,将最外层的头发拨开,却见到下面星星点点的白色。

    阿次帖木儿不过二十多岁,他比朱祁镇还小上好几岁,而今已经白发频生了。

    此刻方才知道,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将领,是在自己情况下,将自己磨砺成一个老练的政治家,军事家。

    天下最让人成长的无非艰难困苦。

    或许瓦刺上下都觉得今后都安稳了,东进报仇固然不敢,但也有一种侥幸,觉得明军不会追击了,毕竟从大明开国以来,大明兵力就少至西北。

    他们都觉得大明兵马一定不会来的。

    只是阿次帖木儿每日夜里,都好像睡着刀山火海之上,轻轻一转身,就能坠入无底深渊。

    每日反复思量,就是明军西征。

    而真正应对明军西征的办法,不是遗祸江东之计,而是另外一个计谋。

    三十六计,走为上。

    伯颜帖木儿说道:“我瓦刺立足此地,已经数百年了,难道就此抛弃吗?”

    瓦刺四万户从成吉思汗时期,就被封在天山以北。可谓根深蒂固,在原本的历史上,瓦刺余部一直延绵到乾隆时期,才算是被清与沙俄所灭。

    所谓最后的草原帝国。

    就知道瓦刺在这一片土地上耕耘之深。

    伯颜眷恋之情也是自然,毕竟这里不是漠北,漠北说起来,纳入瓦刺版图,不过从马哈木开始争夺,脱欢最后占据,不过两代人而已。

    但是西域可不一样了。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汗临终之前话,二叔你也在,能解瓦刺之困的,唯有西征。我准备在和硕特部智啊藏地站稳脚跟之后,一举西征灭掉察合台部,金帐汗国而今已经不同往日,四分五裂,真是我绰罗斯家族牧马之地,至于南方帖木儿死后,余子碌碌,真该为我所有,只需北灭钦察,南灭帖木儿,那是版图之盛,不亚于中原,进可东征报仇,退可传承万世,我就不信了,大明还能追过去不成。”

    这些年来,阿次帖木儿可没有闲着。

    一直在思考出路,如果说是也先提出了西征构想,正是阿次帖木儿将这个构想一点点落实的。

    阿次帖木儿探明西边的情报之后,越发感觉,西征是一个好办法。

    帖木儿帝国全盛的时候,西域大部都在帖木儿帝国管辖之下,帖木儿还想东征大明,但是这一切都随着帖木儿之死,变成了明日黄花。

    帖木儿死后,帖木儿打下的版图,纷纷背叛,而今的察合台汗国,就是被帖木儿灭过一次,然后再次复国的。

    至于金帐汗国而今也分裂,别的步说,单单说而今莫斯科大公国与钦察汗国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但凡知道莫斯科这个名字的,就能预料到钦察汗国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了,阿次帖木儿不是没有敌人的。

    他的敌人就是奥斯曼土耳其。

    而今奥斯曼土耳其已经灭掉了东罗马帝国,改名为伊斯坦布尔,君士坦丁堡的沦陷,也解除了奥斯曼土耳其的枷锁,奥斯曼土耳其进入扩张期。

    不过,阿次帖木儿的情报网还没有放得那么远。

    但是即便面对已经崛起的奥斯曼土耳其。瓦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瓦刺经过几年休养生息,最少能动员十万大军西征。再加上瓦刺毕竟是蒙古人的一步,对蒙古人的一些遗产也是可以继承的。特别是瓦刺在被明军击败的时候也学到了很多,比如火器的大量使用。比如青贮法等等。

    所以,将来的事情会怎么走,却不好预料了。

第一百章 战争的脚步声

    伯颜帖木儿叹息一声,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阿次帖木儿说道:“而今明军用兵于南,即便知道藏地之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打过来的。所以明年等积雪融化之后,和硕特部进藏,以藏地一盘散沙的局面,估计在秋后就有好像消息,我准备在明年秋高马肥之时,大举西征,到时候西域就交给叔父了。”

    虽然阿次帖木儿心中思忖了无数次。

    觉得不管是察合台汗国,还是帖木儿帝国,乃至金帐汗国余部,都未必是瓦刺的对手。但是阿次帖木儿也知道,这仅仅是预想而已。

    所以,他第一步就是灭了察合台汗国,然后将瓦刺重心迁徙到葱岭以西,但是葱岭以东的土地,也不能轻易放弃。

    真让阿次帖木儿放心的镇守人选,也唯有伯颜帖木儿。

    毕竟伯颜帖木儿已经在也先死后,甘心出使大明,被软禁了一年多,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更不要说,前方战事连接,西域等地就是大后方了。

    总要一个放心的坐镇。

    伯颜帖木儿说道:“你放心吧,你不在西边站稳脚跟之前,这里决计没有问题。只是----”

    伯颜帖木儿叹息一声。

    但是又能说些什么啊?

    这个战略的拟定,瓦刺繁衍数百年的根基之地,最后难免被放弃。

    不出,他们两人所料。

    昆图与自己部落的人商议多次,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和硕特部全部壮丁加上一些附从的部落,也不过能拉出来五万能战之士。这五万人之中,还有不少滥竽充数之辈。

    一旦与瓦刺打起来,不事先倒戈都是好的了。

    真正核心部众,不过一两万而已,这些都是跟随他们从科尔沁草原上迁徙过来的,是老骨血,老班底。

    当初和硕特部来到西域的时候不过数千人,几十年休养生息下来,才有这么多人。

    固然是忠诚之士,但是还是太少了一些。

    在西域这个地方,瓦刺的实力是实。而和硕特部的声望是虚的。

    昆图自然是无法拒绝的,另外就是瓦刺的这个方案,对昆图来说,并非没有诱惑力的,毕竟不管瓦刺是真心还是假意。

    一旦和硕特部在藏地站稳脚跟之后。瓦刺就无法对和硕特部指手画脚了。

    能自己当家做主,谁愿意臣服于别人。

    昆图也明白其中未必都是好意,但是也只能一口吞下。剩下的事情等将来在说吧。

    于是昆图第二次去见阿次帖木儿的时候,就落实到具体细节上了,

    比如说什么时候出兵,瓦刺对和硕特部什么资助,毕竟总不能瓦刺空口白牙就将和硕特部的草场给要去吧。

    阿次帖木儿自然是大方之极。

    于是,在阿次帖木儿的策划中,战争的脚步一步步的临近。

    但是另外一个地方的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安南了。

    当正统二十六年冬,安南的旱季来临,郭登兵分三路,分别从谅山,高平,还有另外一路,水陆并进,进攻广宁。

    进攻高平一路,由毛锐负责,广宁一路还是王越负责。

    王越也从断事官体系之中出来,正式成为领兵将领。

    真正的主力还是直扑谅山。

    唯有打通谅山,接下来的就是畅通无阻,直扑红河北岸,隔江就是升龙城。故而安南将领也存了必死之心。

    这一次镇守谅山的人,依旧是阮炽。

    阮炽在朝政上或许有自己的私心,但是总体上来说,还是一员合格大将,为期两年的停战期,阮炽也没有闲着。

    双方都知道,谅山才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以说死生之地,得之则生,弗得者死。

    故而阮炽也用了一切办法,来加固谅山城。

    谅山城穷奇河北,乃至周围山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城池,有长城相连。让明军一些从边军出身的将士,都有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

    就是这里不是安南,而是北疆。

    因为安南人摆出的就是一个近乎于长城的防御体系。

    再加上谅山本来的地势险峻,堪称铁壁坚城。

    说实话。郭登本不愿意如此快的进攻。

    只是他承受的压力也是相当大的。

    这个压力并不是来自朱祁镇。

    朱祁镇对郭登战与不战,没有明确表态的。

    因为朱祁镇已经将战事委托给郭登了,他给郭登的命令,仅仅是灭安南而已,至于如何灭,朱祁镇并不干预。

    当时,朱祁镇不干预,并不代表,中枢没有其他人发言了。内阁里面已经或多或少表明了这一点。倒不是李贤他们不识大体。

    而是战事消耗从来是相当大的。

    正统二十六年年底,户部汇帐,已经明确指出,正统二十六年这个财政年之中,开支最大的一笔,就是是征南军的军费。

    奏报在五百万两上下。

    朝廷不至于开支不起,但是花了这么多钱,却没有一点表现在前线的战绩上,就有一点说不过去了。

    这种风声也压在郭登身上。

    而且郭登在广西这一年多,也明白一件事情。

    安南之战,决计

    是一场血战,甚至要比与瓦刺之战,要残酷的多。

    无他,如果单单比人口数量,安南人口要在瓦刺之上,安南的内部团结,抵抗意志要远远超过了蒙古人。

    大体上来说,农耕民族都比游牧民族更坚韧。

    郭登心中的犹豫,也正是明白这一点。

    安南数千里江山,今后两年恐怕要爱血水里面泡着了。

    但是那又如何?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就在郭登出镇南关,列阵于谅山之北。

    这一次安南人准备虽然充足,但是明军准备也很充足。

    就在郭登出战的同时。

    大量的粮草辎重,从桂林柳州太平府,以及梧州浔州南宁两道交通线源源不断送到前线来。

    几乎整个广西的徭役全部被征伐,凡是男丁都要运输粮草到前线。一程接着一程。

    项忠就是专门负责这一件事情

    动员的民夫最远的来自河南。

    几乎可以称得上半个天下都震动了。

    动员民夫在百万之上。

    户部刘定之在朱祁镇面前打了包票,保证郭登后顾无忧,他在前线打多长时间,粮草就供应多长时间。

    即便如此,对民间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大明并不缺少那一点粮食,更多消耗,却是在运粮之中。甚至项忠已经奏请朝廷,于广西不通水路的地方,建立驰道。充分利用南方水道,与驰道运输。

    于大明来说这一战,是如此负担,对安南就更是不堪承受之重了。

    黎思诚在升龙城之中下令,将京军全部派上了战场,这个时候,黎思诚也顾不得什么权力平衡了,也顾不得其他任何事情了。

    不仅仅如此,黎思诚还准备好了再次从民间抽丁。

    总体上来说,安南百姓更像是大明的军户,虽然是百姓,但是服兵役的义务,几乎在军中父子相承。

    如果是太平时节,安南总兵力也不过二十多万上下。

    而今已经扩充了一倍。

    如果在扩充,几乎要到了四丁抽一,甚至某地地方三丁抽一。

    黎思诚表现出来的坚定,让安南上下人心还算安定。只是在京军出征的时候,升龙城中老少相望,看着大军乘船北上。

    忍不住泪涕连连。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大越得胜。

    能活着回来的人,也不会太多了。

    国家意志碰撞,每一丝尘埃,都是无数人的鲜血。

    随着谅山城下炮声连连,流血就已经开始了。不仅仅是明军的血,更多是安南,不,大越的血。

第一百零一章 困境

    “轰,轰,轰。”大炮轰鸣。

    因为准备妥当,京营炮营三百多门火炮,全部运输到了谅山城下。

    郭登亲自督战,这些大炮,都是少府督造,最少也是五百斤重。每一次攻击,都能将安南人的城垣崩出一个大口子。

    一旦打开缺口之后,就有明军士卒一拥而上。

    特别是阮,黄,田姓等广西土司子弟。

    这些人都被安置在军中。成为明军军中的新势力。见识过阮家家主思恩伯的恩典,一个个都想搏一个功名。

    再加上大明军饷充足。

    甚至在攻谅山之前,郭登还下令,所有参与谅山之战的将士,一律双饷。

    一年二十两,哪怕对于北京出身的士卒,也是一个不大容易达到的数字,更不用说广西士卒,对于很多广西士卒来说,这已经是他们一辈子都不能赚到了钱了。

    这并不奇怪。

    要知道县太爷一年才几十两了。

    更不要说,越富的地方越容易赚钱,越穷的地方越不容易赚钱。

    即便是同样是扫大街,在北京上海扫大街,与在一些小地方扫大街能一样吗?

    为了一年十两银子,就足够他们卖命了,而今双饷之下,更是激动的嗷嗷叫。更不要说,郭登特别标记赏格,攻陷某处,赏赐多少,攻陷某处赏赐多少。

    特别说只能能在谅山城上先登,赏金千两,连升三级,杀阮炽者,封伯。

    虽然每一个人都知道,面对安南士卒几乎寸步不退的抗击,能先登的估计都不能活者回来的,但是他们自己都觉得,这些钱买他们的命值得了。

    于是乎前仆后继的攻击。

    战事从正统二十六年腊月开始,进入正统二十七年春天,一个多月的时间,明军向南挺进三十里。

    看上却这三十里并不远。

    但是在安南长城之上,凿开了三个缺口。拔下来数座小城。斩首万余,至于安南撤回穷奇河之后,有多少人活着,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但是明军战死人数不下于安南人

    只是即便明军也在拼命了。

    但是真正给安南军队重创,甚至撼动安南人军心士气的人,并不是明军拼死作战,而是明军的大炮。

    因为这些大炮几乎不能以人力对抗的天威,让安南士卒都惊恐莫名。他们修了整整一年的坚固工事都成为画饼。

    军心士气受到了严重挫动。

    这才是安南军队败阵的直接原因。

    不过,这样的好事在穷奇河畔,却被打破了。

    因为穷奇河南传来隆隆的炮声。实心炮弹打到了穷奇河北,虽然没有伤一个人,但是安南士卒欢呼之声,惊天动地。

    一时间士气大震。

    郭登心中暗道:“安南果然不是小国啊。”

    虽然明军的炮营在鸭绿江之战,与汉城之战中,已经显露过身手了,但是以这个时代消息传播速度,安南人不知道也是正常。

    结果在短短一个多月之前,安南人就造出了大炮,就可以看出来安南的国力与科技水平。

    事实证明,从历史的长度来看,除却少数时期之外,东亚一直是怪物房。

    郭登苦恼安南军队已经有了大炮,接下来的战事会更难打。

    他却不知道,安南人为了这一门大炮付出了什么。

    说实话,这种前膛炮铸造技术安南并不缺乏。因为这种原始火炮与大型铜器铸造并没有什么区别。

    安南所缺少的是铜器。

    安南一直很缺铜。可以说从云南走私到铜,一直是安南或许铜矿的主要渠道之一。

    而这一个渠道,在大明与安南发生摩擦之后,就被柳溥,沐斌联合锦衣卫与当地官府,连根拔起,杀得人头滚滚的。

    如此一来,安南的铜矿来源就断绝了。

    而安南装备大量的火器,虽然在大明火器已经大多为铁造,但是在安南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用铜造的。

    因为大量的扩军备战。

    安南的铜矿消耗是相当大的

    而面对明军忽然拿出的大炮,阮炽只能想尽一切办法铸造出的大炮来抵挡。

    但是一时间,哪里有如此多的铜材。

    阮炽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用钱。铜钱也是铜。

    于是,阮炽将全军的军饷几乎熔铸了一半,才造出十几门大炮,比起大明的火炮,要笨重多了,也不能轻易移动。

    明军的大炮还是配套的炮车,但是安南的火炮却是没有的

    几乎就是一根铜管子而已。

    但是即便这一根铜管子,也能让安南士卒振奋非常。

    郭登预料一点都不错。双方无数火炮火器,隔着浅浅一道穷奇河疯狂的厮杀。

    几近将穷奇河杀成一条血河。

    随着黎思诚几乎用尽一切办法,搬空整个升龙宫殿的所有铜器,打造大炮运输到前线,安南的火力劣势,在一点点的扭转过来。

    对于这个情况,郭登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样的战事,让谁来打都是一样。

    没有前后迂回的余地,有的只能死磕,死磕,死磕。

    所以,郭登在出发之前,就

    将心思寄托在其他几路人马身上。

    在郭登看来,而今的安南就是一个鸡蛋一般,外面最硬的就是鸡蛋壳。只要敲碎了,下面就是一地蛋清蛋黄。

    而这个鸡蛋壳,不管从什么地方开始敲碎都没有问题。

    所以郭登打得如此声势浩大,固然是有一举拿下谅山的想法,另外一个想法,就是将安南的主力都牵扯在这里。

    让其他几路,有突破的可能。

    胜负关键固然在谅山,谅山聚集了两国的主力,但是并不意味着,双方胜负契机就在谅山。

    至于这个契机在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

    柳溥已经带着滇军从云南沿着红河而下,与安南士卒在老街一带,打得也相当惨烈。

    柳溥一时间也不能寸进。

    因为老街一带,就是一片河谷地,虽然称不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同样展不开兵力。只能少数兵力,在这谷道之中,步步是血的死战,其余军队都等在后面。

    如此一来,对防守一方有利。

    再加上滇军的实力,其实是比不上郭登所部的。郭登能以火器压制安南军队,但是滇军总体上即便是得到了火器方面的加强

    但是与安南军队火器已经大差不差。

    自然打成烂仗。

    高平毛锐仅仅是偏师。

    即便人员什么也不说什么,但是就路况来说,高平的情况,比谅山方面还要差上不上。甚至还比不上谅山。

    谅山好歹能摆开,阵势打攻防战。

    但是高平这边,通行能力太差,毛锐更多时间都是在修路。好让后方的辎重能够运输到前线去。

    毛锐自然也顿兵于坚城之下。

    而王越水陆两路进攻,但是在广宁外部的无数岛屿上撞得头破血流。进攻也不顺。

    至于占城董兴所部,他麾下好家伙有数万人马,但是真正算起来,也就本部万余人是明军,其余的都是杂牌。

    更难堪的是占城军队。

    而今占城一分为二,但是占城贵族之间消息却是很灵通的,在占城内部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在看明军能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如果能的话,北边占城军队就会立即投降。如果不能却要留一下余地。

    不能与当年一样。

    当年占城帮助大明攻安南,可是下了死力,但是结果如何?

    大明拍拍屁股走了,占城被安南打的好亡国了。

    总之一句话,占城人被安南人给打怕了。存了坐观成败的心思,问题是董兴所部有太多东西依赖占城了,占城方面既然存这个心思,这战事就打得磨磨唧唧的,也就自然了。

第一百零二章 南洋水师初战

    这个时候,郭登寄希望的胜负手在什么地方?

    在广州。

    不是别的,就是南洋水师。

    王英已经在广东三年了。

    如果说三年前,大明水师之中战斗力最强的是北洋水师,不,那个时候还没有北洋水师,有的只是海运水师。

    但是而今大明所有水师之中,实力最强大的就是南洋水师了。

    因为从王英从北边调任广东之后,朝廷的水师资源就向南洋水师倾斜。

    但是这一支强大的水师,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似乎仅仅负责,一些物资从江南运输到广东而已。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有将水师之中人抽调一些到广东水师上面效力,最主要的是让他们熟悉广东海况,也熟悉当地水情。

    毕竟,虽然王英到了广东之后,也从当地征收了不少水手,但是真正的班底,还是以江浙福建为主。

    无他,王英之前的驻地在江南,而王英本人的祖籍是福建。而且福建航海人才也是最多的。

    这些对广东南海的的水情都是不大了解的。

    而今三年下来虽然都了解了。但是他们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安南水师面前过。

    此刻正是他们大展神威的时候。

    他从广东出发,先在海南岛上稍稍休整之后,就向红河出海口这一片海域而去的。

    王英特别放了货船在前面。

    作为诱饵。

    前文已经说过,安南也是水师的。

    与广东水师有过多次交手。

    安南水师不是广东水师的对手,但是频繁的劫掠大明与占城之间的运输。

    而临近红河出海口这一片海域,就是安南水师高频率出没的地方。

    果然,王英在一片岛礁上等了两日,就钓到了鱼。

    王英将南洋水师分成数队,就好像是一张大网一般,将这一片海域给罩了进去。

    安南水师也是非常机警,远远的发现了南洋水师的船队,二话不说立即向西而去。

    原因很简单,南洋水师船并不算大。最少比不上郑和宝船,但是总体上来要安南所有的船只都大上一圈。

    只是看上一眼,安南水师就知道,这不是他们可以力敌的。

    安南水师想走,但是南洋水师岂能放过他们。

    王英憋了这么多年了,就是要一个完美的初胜。

    很快双方就接战了。

    以明军水师的火炮船只优势,安南水师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安南水师根本没有

    做出反抗的意思,他们只做了一件事情,只能闷头的向西逃。

    不得不说,这个决断,似乎有些没有出息。但是却是最合适的。

    在海面之上,一旦打起追逐战,追上几百里都是很正常的。

    而且这里既然是安南水师出没的区域,就意味着距离海岸线并不远。

    明军船只上固然有很多大炮,但是这些大炮超出半里之外,根本就没有准头可言,毕竟明军火炮在陆地上的准头都是相当有限的,更不要在漂浮不定的海面之上,更是消弱到了极点。

    明军船只总不能排成一条线,在海面上拦截。

    于是南洋水师每一道封锁线,安南水师都丢下几艘船,但是大部分却能逃出生天。

    王英见状冷笑一声,独自带着本部转向。

    他并不是不追了。

    而是绕到了他们前面。

    王英本身就是以航海才能被朱祁镇重用的,故而他上位之后,也提拔了很多在航海之上有专长的人才。

    再加上王英船大,所有风帆张开,然后调整航向,乘着北风,虽然从航线上比安南水师要长,但是后发先至,从北方忽然插入安南近海。

    安南水师在层层追杀之后,只剩下十几艘船。

    不过,他们也看见了曙光,西边若隐若现的海岸线,就是安南了。

    他们到了近海,就能躲进港口,或者水道之中,避开了明军水师的追击。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王英带着本部十几艘船,居然从西面迎面而来。

    虽然双方数量相近,但是战斗力可不能同日而语。

    要知道,王英作为水师主将,身边的船只都是整个南洋水师之中船型最大的,船况最好的,水手素质最好的,乃至火炮最新的。

    自然也是南洋水师之中,实力最强的。

    此刻唯有一战。

    于是安南海防港的无数百姓都看上,明军水师与他们的水师,就在东边数里的海面之上交战。

    或者说根本不是交战,是一场屠杀。

    明军远用炮轰。靠近之后,先是撞击,然后是接舷战。

    但是不管是怎么样打,明军都压着安南打。

    明军水师的火炮,未必比明军炮营的火炮差多少。而安南船只之上,并不是没有火器,但是可以与之对抗的火器,却是一样也没有。

    至于撞击吨位放着,近乎压榨。

    至于接舷安南士卒根本没有办法跳帮,因为双方的船舷差距,安南人想跳到明军船只上,几乎等同攻城,但是明军却可以居高临下,用各种火器打击。

    甚至不稀罕

    俘获安南水师的船只。

    而是直接投掷很多燃烧物,直接将船只给点燃了。

    如此压榨一般的战斗,自然打得安南人魂飞魄散,最好几艘船,也顾不得战斗,径直冲向了海防港之中。

    只是他们想如此,明军就不敢追击了。也太小看王英。

    王英可是憋了三年。

    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如果不是怕船只搁浅,不敢太过靠近岸边。就在岸边十几丈的地方,放开架势炮轰海防。

    当然了,这个距离是轰不到海防城上的。

    但是海防本来就是安南一个繁华的港口。就好像是中国一些地方一般,并不是说城墙之外就没有房屋的。

    海防港外,几乎连着港口有不知道多少房屋。

    王英直接用燃烧弹,就是将烧红的铁弹打出去。

    这样的燃烧弹在航行之中的船只上使用,很容易还没有打到别人,先点燃了自己,但是而今王英已经下锚了。自然不怕了。

    故而一颗颗冒着红色光晕的炮弹越过天空,随即被无数空气迅速冷却,恢复了黑色本色,但是砸入一片木制房屋之后,红色似乎迅速从内部冒了出来,点燃了房屋,船只,乃至各种各样的易燃物。

    却见一个火头升了出来。随即无数个火头升了出来。

    火与火之间的距离,迅速被火焰填空。北风一吹,无数个火头迅速联系在一起,好像成为一个火之巨人,向东南方向内陆方向冲了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王英已经不用做什么了。

    岸上滚滚热浪,也让船上的人感到难以忍受。

    王英不得不下令船只驶入外海。

    即便在外海之上,远远的看着,王英也有一些不敢相信。

    当然了,这也不完全是王英的功劳。整个东亚的大部分建筑都是用木制的,本来就容易点燃。

    而今又是安南的旱季,大半个月已经没有下雨了,本来就有一些天干物燥。

    再加上王英的炮击也是带了几分运气。安南人又来不及及时扑灭,等火势一成,就是神仙难救了。

    不过,王英很快就回过神了。

    他才没有为安南人伤心,他心中暗道:“这是征南以来第一大功。我何不立一个大功。”

    说起来明军攻安南以来,其他各部都在苦战之中。唯有王英这里却是如此顺利,王英自然有了得陇望蜀之意。

    他想立的大功,自然是直入红河,攻破升龙城的大功劳。

    王英心中存了这个念想,自然一心一意向这个方向努力,不过升龙城还是太过危险了,王英决定先从外部入手。

第一百零三章 白藤江

    红河与其他河流不同。

    很多河流都是到了出海口附近,就会万川汇聚于一,然后滔滔入海。

    但是红河却在出海口附近,枝蔓万千,将出海口的平原切割成一块块支离破碎的平原。这些土地孤悬难守,同样对于进攻一方来说,占据一处,也是难以作为根基之地。

    故而最好的办法,就是逆流而上。

    如此一来,最重要的航道,就是白藤江了。

    白藤江前后有三次战事。都是决定安南命运的战事。而今白藤江再次成为决定安南命运所在。安南大军都在外部与大明鏖战。

    一旦明军能直入升龙城下,甚至不用打下升龙城,军心士气的崩溃,就足够让安南不堪重负了。

    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其实并不需要太重。

    当然了,王英也当然知道白藤江赫赫威名。岂能不吸取教训。

    于是,他准备先攻海防城。

    在大火之后,南洋水师全部已经到齐了。

    王英从南洋水师之上,每一船上征调一些人马,筹够了万余人马,随即给王越,董兴分文书,让他们乘船来此。

    说起来,王英权位还在两人之上。王英好歹有一个航海伯的爵位。而董兴就不用说了,他与爵位无缘,而王越的积功已经够了。只是缺少战功,只要这一次大战功成,少不了王越一个爵位。

    大火之后,明军攻海防城,本以为能一举拿下。

    因为海防城相当简陋,并不是安南经营的重心所在,这也很正常。海上的威胁在这个时代,还没有提高到战略层面。

    不要说,安南,即便是大明很多地方也是如此。

    安南军队更多是守红河河道,而不是守沿海各地。

    只是即便如此,在明军动用大炮的情况之下,也鏖战三日才算是拿下仅仅有数千人把守的海防城。

    事后证明打的如此顽强的士卒,乃是清化兵。

    后黎一朝就是在清化发基的。

    在永乐年间,清化就是黎利的大本营。即便而今清化在安南的政治版图之中,享有特殊地位。而出身清化的清化士卒,更是黎家的老班底。忠心耿耿。

    故而战死到最后一兵一卒。

    让王英大为恼怒。

    无他,三日时间,就进攻的突然性降低了。西边已经传来消息,升龙城已经动起来了。

    想要直入升龙城下,已经不可能了。

    非在红河之上打上一仗不可。

    这一战的决战之地,很可能是白

    藤江。

    王英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只能顿兵海防城,待两军之来,再破升龙。

    而在升龙城中。

    宫殿之中,甲胄铿锵。

    黎思诚此刻已经穿上一身甲胄。在大殿之外,无数甲士林立,却是锦衣,金吾两军,也是黎思诚最后的班底,还有就是从南方刚刚调回来的清化兵。

    这数万人,已经是黎思诚最后的机动力量了。

    如果黎思诚心中一点担心都没有。那是假的。

    但是他对而今的局面,没有预料,那也是假的。

    故而他听到明军水师来袭的时候,心中激荡非常,是一种担心,期盼,各种思绪夹杂的感情。

    黎思诚从来想过,大明与安南之间的战事,当如何结束。

    对于大明来说,结束与安南的战事,或许有很多种选择,但是对黎思诚来说,却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有一场决定性胜利,让明人知道,安南不可轻辱。

    这才是之后一切的前提。

    那么这一场决胜之战放在什么地方?

    唯有白藤江,只有白藤江。

    在谅山决战。

    黎思诚从来不看好。

    虽然安南军队与明军打得尸山血海,寸步不让,尸枕累积,欲满穷奇之河。逼近高陵之山。只是这一处战场,根本来说,是双方国力的碰撞。

    打到而今这个局面,依旧是明攻越守,想要打出一个决定性的胜利,谈何容易。

    唯有让明军冒进,才有可乘之几。

    乘船而上,直入升龙,如此能震动安南上下,军心民气挫动之余,安南之败,指日可待。

    只是王英能想到的,黎思诚能想不到吗?

    黎思诚就是要以升龙为诱饵,引诱明军深入,好一举成歼。用这一场大胜,还震慑明军,鼓舞士气。

    而今,明军来了。

    黎思诚心中的情绪,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般来说,凡是能打起来的大战,要么是必攻必守之出,要么就是双方都有这个意愿。而今这一场即将爆发大战就是如此。

    黎思诚此刻站在御桌之前,手捏毛笔,在宣纸之上,一笔一划的写着:“自有宇宙,固有江山。信天堑之设险,赖人杰以奠安。盟津之会,鹰杨若吕。潍水之战,国士如韩。惟此江之大捷,由大王之贼闲。英风可想,口碑不刊。怀古人兮陨涕,临江流兮厚颜。

    行且歌曰:大江兮滚滚,洪涛巨浪兮朝宗,无尽。仁人兮闻名。匪人兮俱泯。客从而赓歌曰:二圣兮并明,就此江兮洗甲兵。胡尘不感动兮,天古升平。信知:不在关河

    之险兮,惟在懿德之莫京。”

    这乃是安南陈朝名赋《白藤江赋》的最后一段。其中有仿写苏东坡《赤壁赋》的痕迹,甚至有后世又有人写了《后白藤江赋》与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交相辉映。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安南历史上的名篇,是安南小学生要背的那一种。

    而黎思诚此刻,就是以其中文字自勉。

    特别是在写“自有宇宙,固有江山,信天堑之设险,赖人杰以奠安。”一句,黎思诚只觉得热血冲头,须发皆张,心中暗道:“舍我其谁。”

    这一篇《白藤江赋》,先以楷书开笔,随即心随意走,黎思诚心中血气翻腾,自然流入笔尖,由楷而行,由行而草,最后更是龙飞凤舞,状如飞腾。

    如果让朱祁镇来看,定然自惭形愧。

    朱祁镇一笔字。受后世荼毒太深,连蛮夷之君都比不上。

    写楷书还行,属于能看。至于其他的,更是一踏糊涂。不堪入目。

    黎思诚写完全部,掷笔如刀,振甲而起,按剑而出。推门而望。却见大殿之外,甲士林立,看黎思诚出来。

    无数甲士下跪,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数千人山呼万岁,惊天动地。

    黎思诚缓缓拔剑,以剑尖指天,说道:“自有宇宙,固有江山,大越天下,岂容北寇染指。朕奉列祖列宗之英灵,与北寇决一死战,尔等可愿跟随。”

    “愿随陛下赴死。”

    “越随陛下赴死。”

    “越随陛下赴死。”

    声音三合,不住在升龙城之中回荡。黎思诚翻身上马,率众而出,几乎倾城而出。升龙城之中,除却一些衙役仆役之外,再也没有一兵一卒。

    黎思诚的皇后阮氏远远的看着,黎思诚出城的背影,吩咐下去,皇宫之中各部备好引火之物。

    特别是她自己的宫殿之中。

    如果这一仗打胜了,自然什么也不用说了。

    如果这一仗打败了,阮氏就要奉黎思诚之命,即便不能将升龙城付之一炬,也要将宫殿付之一炬。

    虽然安南历史上有数次白藤江大捷,但是每一次都是安南到了兵危战急,威胁到江山社稷的时候。

    原因无他,升龙城距离白藤江不过二三百里而已。

    只有二三百里而已。

    黎思诚在这一战之上,已经压上了自己的全部。明朝与安南的国力差距在此刻显露无疑。

    大明对安南,不过动了一个手而已,安南已经精疲力尽,甚至开始赌起了国运。胜负虽然未定,但是结局并不会有第二个。

第一百零四章 二月十五日

    随着时间的推移。

    双方聚集的兵马越来越多。

    海防这里,聚集了南洋水师本部,战船三百余艘,人数在两三万以上。王越一部,大约有两万人上下,却都是精锐战兵。是郭登在广西所训练的士卒的。

    还有董兴广东军五千,已经占城军三万。

    当然了,占城军的实力可以忽略不计,可以写做民夫。

    而安南方面虽然都是精锐,但是可动用的战兵,与明军相当,不差多少,至于民夫?

    此刻黎思诚也顾不其他的,反是在战区范围之内,凡是男丁,都要听候号令。

    只是红河三角洲一带,那是安南最重要的产粮区。

    今日下令倒是痛快了,将来所要面临的粮食减产,到底该怎么办,就不知道了。

    不过,而今王英也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白藤江复杂水文。

    王英本想避开白藤江。

    只是细细勘察过白藤江地理之后,发现根本不可能。

    首先安南水道纵横,红河平原被大大小小的河水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蒙古人三次兵败安南,最大的教训是。

    想在安南跑马,根本不可能。

    也就是说,如果在安南水系之中,没有水军优势,很容易被安南水军分割在一道道河道之间。

    即便大军近在咫尺之间。

    也有如天涯之遥。

    南船北马,这对江南都是至理名言。

    更不要说,比江南更南的安南。

    所以,如果想在安南内陆取得胜利,红河的制河权是尤为重要的。

    其次白藤江两岸,乱石嶙峋,山势相逼,很不利于军队行军。

    也就是说水陆并进,也不是一个可行方案。

    所以白藤江是避免不了的。

    白藤江水情复杂,主要表现在这几个方面。

    第一,就是潮水落差大。涨潮的时候水面开阔,能行大船。但是落潮的时候,水枯山石出,很多地方水位还不到一米。

    其次,就是暗潮无声。

    涨潮与落潮根本没有什么声音,特别是在夜里,很容易第二天一看,所有船只都搁浅在岸边了。

    白藤江之前的战事,都是安南军队在白藤江江底打下木桩,涨潮的时候,一点作用都不起,但是落潮的时候,木桩就好像从地里面长出来一样,将船只顶翻,或者砸出大洞。

    这个时候,安南军队就能用小船进攻了。

    这又是一个问题,那就是明军的水军优势,都是在海船之上,船大打船

    小,自然是非常舒服的。

    只是在白藤江之上,大船反而是累赘。

    明军水师小船不足。

    这些情况都是明军要面对的难题。

    王英一时间愁眉难解,王越见状,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伯爷,白藤江之险,天下皆知,莫如弃此地,攻别处?以分安南之兵?”

    王英心中暗暗摇头。

    他怎么肯让?

    攻白藤江直入升龙城下,此乃破国执君的不世之功,别的不说,王英头上的爵位,即便不能到国公,最少也能变成侯爵。

    但是如果攻打别处。

    在海防城也见识过安南人的冥顽不灵。且不说攻其他地方,恐怕就不能得到郭登的允许。

    这么大的军事行动没有郭登的允许,是不可能的。

    如果没有王越与董兴所部的补充,单单凭借王英本部,在海上固然能横行无忌,但是却未必能建立什么大功劳。

    毕竟船是航行不到岸上的。

    不管是王英自己的利益,还是南洋水师的利益,都不合适的。

    王英断然拒绝,说道:“安南小国,不过依赖天险,以为就能抗拒天朝。断然不能容他有此侥幸之心,白藤江固然是天险,但是有天险,我大军就不能履坚克难了吗?”

    “而今白藤江之战,更是安南民心士气所寄,真是破其侥幸之心,绝好时机。”

    王英所言也不能说不对。

    白藤江因为特殊的历史渊源,几乎等同了安南的精神象征了。

    一旦白藤江被攻破,安南百姓决计不会如此顽强。

    毕竟,在古代对于最下层百姓,很多都是没有太多家国之念的。如果明军在安南战场之上显露出自己的强势,不管是安南百姓,还是安南贵族都有投降的可能。

    问题是,而今打了好几个月,明军根本没有一场可以称为决定性的胜利。

    很多安南百姓,都以为这一场战事,就会像数年前一样。

    不过是打上半年,各自休兵而已。

    毕竟,雨季不会看他们战事如此,会按照自己的节奏卡时卡点的到来。

    如此,在王英的指挥之下,广东水师之中的小船,与南洋水师小船,有数百艘在白天挺进白藤江,立即遇见了安南船只的抵抗。

    说实话。

    如果在海上,安南水师自然不看与明军水师大战。但是在江面之上,双方都是小船,也都用火器。火器之间,也没有什么代差。

    基本上明军所有的,安南也都会有的,唯一有所区别的,不过是质量好坏而已。

    双方跳帮接战,在白

    藤江上连续交战数日。

    明军都落入下风之中,如果不是明军大船都在后方接应,安南船只不敢追击,否则非败阵不可。

    原因很简单。

    小船之间的接战,更多是接舷战。

    明军的小船数量不多,而且没有补充。不管是船只,还是与士卒,但是安南军队却不一样,他们背后有一个整个安南。

    几乎所有安南的船只都被黎思诚征用了。

    有源源不断的船只供应,还有大量人员补充。安南人自然是越战越勇。如果再这样打下去,根本劳而无功。

    王英也知道这一点,他敲定了另外一个计划。

    “二月十五,就是我们决胜之机。”王英这几日,走访附近百姓,总算是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白藤江的潮水是摆脱不了月球引力的,在每月十五日前后,是潮水最大的时候。

    前后持续大概有三日左右。

    这三日之内,纵然是退潮的时候,也能通行大船。

    正好让明军用上全力。

    王越有些担心,毕竟白藤江水情如何,王越相信安南人决计比他们更清楚。王英知道的,安南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王越也知道,他劝不了王英。只能沉默,心中暗道:“有时候就算是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开过没有回头箭。”

    于是,王英在正统二十七年,二月十四日,本部船只在退潮的时间冲入白藤江

    虽然船只为了能减轻重量做了一些事情,比如将很多辎重都留到了海防城中,但是不管怎么说,大船在退潮期进入白藤江之中,就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只是安南军队似乎早有准备,准备了一道道铁索。拦在江中。

    明军为了熔断或者斩断铁索,都必须让小船上前,将铁链从江水之中捞出来,然后再支火炉烧断。这是最容易的办法。

    安南军队就在明军斩断铁链的时候,大举反扑。

    即便面对大明火炮也怡然不惧。

    王英见此情况,心中冷笑道:“原来是想拖时间,白藤江能有多长,你们能放下多少根拦江铁索。”

    白藤江这里特殊的水情,其实海水与红河江水共同作用的效果。所以白藤江这一段江面也没有多长。说几十里都有一些长了。

    故而安南水师拖时间的想法,并不是太有效的。

    三日时间,足够让明军水师打通这一道航道了,并在红河之中站稳脚跟。等那个时候,只需在固定时间之内,在白藤江之中航行,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不过,即便如此王英也督促下面人加快速度,唯恐出现什么意外的事情。

第一百零五章 暗潮无声

    有些时候的意外,是别人的蓄谋已久。

    黎思诚听明军大船进入白藤江之中,几乎欢喜雀跃之极。

    无他,这是黎思诚蓄谋已久。

    黎思诚要的不是一场将明军挡在国门之外的胜利,而是一场大胜。

    只有一场大胜才能让明军吃疼,最后在外交形式上有所变化。最后达成明军退兵的结果。

    但是怎么做才能如此?

    黎思诚这一段时间其实一直什么命令都没有下,只是让双方正常交战。

    因为黎思诚相信,不需要他怎么做,以北寇的狂妄,他们一定会进入白藤江的,他做得越多反而越容易出问题。

    当然了,黎思诚并非什么也没有做。

    暗地里也是做了一些事情。

    别的不说,王英是如何知道白藤江水情的底细?

    诚然,大明在安南是安插了锦衣卫。

    但是而今大明在安南锦衣卫体系受到了极大的破坏。

    这种破坏并不是安南对他们做了什么。

    而是战争。

    是的,战争。

    随着明军对安南的压力越来越大,明军的这股压力也都传导到每一个安南百姓身上。

    之前说过,很多地方抽丁比例,已经到了三抽一的地步,如此一来,就可以想象一件事情,那些外地人,汉人,乃至当地夷人,都会被抽走。

    安南本地人都会想办法,避免兵役,让其他人代替他们。

    毕竟,谁都知道,上了战场,真正能活着回来的人,并不会太多。

    而大明锦衣卫与东厂的情报网,就是在正统年间才开始建设的,说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看起来很久,但是仍旧不能摆脱身上外地人的标签。

    这也算是农业社会的标签了,生活在农村的人都知道,如果问村中老人,就会知道某某家是外地的。那怕是这一家人已经到了这个村子里生活过了三代。

    没有与这个村子联姻,甚至即便是联姻了,依旧会被视为外人。

    而锦衣卫的暗探,有太多都从国内派过去的。

    于是这种密集的征兵之中,大多数都被征到军中。

    即便有个别没有,但是以这个时代消息流通速度,锦衣卫暗探知道明军到来,到军中提供情报支持,更是不大可能的。

    倒是安南这边,有太多的办法派出死间,误导明军。

    这就是本土作战的优势所在。

    明军所得到的消息不是错的,每月十五前后,

    白藤江潮水最满,是足够大船航行的。但是他们了解是事情微微有些误差的。还有就是对大船的理解也有一些不对。

    就这样明军步步行进,到了二月十五日,更是将整个白藤江打通了一大半,只需再进行十几里,出了白藤江航道。

    进入红河主干道之中

    到时候就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入夜之后,双方就好像是往常一般罢兵。毕竟夜战对双方来说,都不一件划算的事情。只是明军却不知道,此刻越军已经全部出动了。

    此刻黎思诚坐在船上,无数船只静静的在航道之上。

    黎思诚此刻所用的将领,清一色的黎姓将领,都是后黎王室的老底子了。黎思诚下令说道:“举火。出击。”

    一声令下,所有的船只都点燃灯火,此刻如果从天空之上看去,一时间河流就变成的灯火之河。

    明军所得到的情报自然是真的,只有两处细节不同。

    所谓大船,在体积上比明军的战船要小一点,也就罢了,最最重要的是,这些船都是河船,并不是海船。

    河船一般都是平地。而海船都是尖底,双方看似一样,但是吃水不同。这个差别未必能骗得过明军。

    毕竟明军大部分水师将领也不是没有在河道里面做过战,自然知道河船与海船的不同。

    想来明军也是会检查这一点。

    但是另外一个问题,就能要了明军的命了。

    潮汐还是要分为好几个类型的,满月大潮自然是因为月球引力引起的,又称月球潮汐,但是除却月球潮汐之外,受到大气因素引起的,叫做气潮。

    双方的规律是不一样的。

    虽然十五前后三日,潮水最大,但是并不意味着每日争吵的气潮就没有了。

    只是不容易观察了。

    无他,就是因为白藤江水文特色,就是暗潮无声。

    至于为什么暗潮无声,只有地质学家去搞清楚了。

    当然了,安南人未必对潮水了解这么清楚,他们只需知道结论就行了,那就是即便是在二月十四,二月十五,二月十六这三日之间,白藤江水位依然有一个低潮期,就是午夜之后到天亮之前,这几个时辰的退潮期。

    这是一天之内,水位最低的时候。

    当然了之前,明军得到的情报也是对的,即便是在这个时候,白藤江之中依旧是能航行大船的。

    但是这就要注意航道了。

    因为准确的来说,是白藤江航道之中,还是能够航行大船的。但是白藤江江底可不是一个平地。更不要说,黎思诚这多日,也做

    了一些安南人的传统技能。

    就是在白藤江底砸上木桩。

    当然了,白藤江上主航道是不大受影响的。只是有一些勉强,毕竟明军的船只要比安南的船只大了一些。

    只是又一个问题来了。

    对于很多安南人来说,纵然在夜里,纵然没有灯光,他们也能清楚的分辨白藤江之中,哪里是主航道。

    但是对于明军来说,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这一战在没有开始之前,就决定了胜负,白藤江再次为安南发挥了力挽狂澜的作为。

    此刻,王英面对的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安南军队第一波就是火船。

    当看见江面上的火光的时候。

    明军纷纷行动起来。

    凡是了解白藤江这个地方历史上的明军将领,每一个能在白藤江之中酣然入睡,每一个都睡得很轻。

    故而江面上一点轻轻的响动,就立即引起明军的反应。

    面对火船,明军非常熟练的用火炮射击,用长长的木杆抵住,如果再不行的话,那就数转向避开。

    只是当他们转向的时候,都遇到了他们万万想不到的局面。

    只听船底发出咯咯吧吧的声音,船触底了。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因为白藤江江底的崎岖程度不一,再加上明军船只的位置不一,故而触底的程度也是有轻重的。

    有的想办法还能挪动,有的干脆就已经搁浅了。

    但是这些平日的小问题,再加上近乎破釜沉舟而来的安南船只,立即就变成了大麻烦。

    火船炮声,失去机动力的明军船只,即便是炮火再猛,人员再死战,也不过是一个猎物而已。安南乘坐大小船只,与明军船只交杂在一起,奋力拼杀。

    因为每一个安南士卒都知道,他们的时间其实很有限的,只有不到四个时辰,因为在天亮前后,白藤江就会再次涨潮。

    到时候,这些不能动的船只,再次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只是黎思诚千算万算,但是依旧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明军船只优势太大了,即便是大部分搁浅的船只,就好像是一个个炮台一般,坚强抵抗。在加上,即便安南最大的船只,在面对明军船只的时候,也没有高度优势。

    接舷的时候,就好像是攻城一般。

    于是,正统二十七年,二月十五日这一场夜战,安南人虽然机关算尽,但是却没有占据太多的优势。明军与安南人逐船争夺,双方死伤惨重。

    因为明军坚强抵抗,硬生生是打成了夹生饭。

第一百零六章 折戟白藤江

    正统二十七年二月十五日午夜之后,到二月十六日日出之前。

    这一段时间,是王英一辈子最难熬的几个时辰,也是明军水师损失最大几个时辰。

    等红日从王英背后升起,朝阳照亮了整个战场。王英充满了黑灰的脸上,清晰的流下几道泪痕。

    这一支水师,乃是王英一手一脚经营多年的打造出来的。

    每一艘船只都是王英的心血。

    但是而今惨不忍睹。

    昨夜安南军队火船一冲,明军船只躲避的时候,都脱离了航道,变成了火靶子。而且双方交战的时间越长,就有更多的船只失去移动能力。

    原因很简单,在安南人心中还有主航道可以行船的这个概念,但是明军这边完全没有。有人凭借经营看出来,白藤江中间一段,似乎可以行船。

    但是复杂的水情环境,甚至经验都不适用。

    就好像为什么在风帆时代英国舰队称霸天下,就是因为英国军队对全球水文掌握最多。也同样为什么说是百年海军。不仅仅是船只建造周期,更多是对水文水情的经验积累。这一点即便是在后世海军也是很重要的。

    几乎到后半夜,明军就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之中。

    王英也是如此。

    他从南洋水师总兵官,变成了一个船长。

    不过王英即便是最危险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改变回避过自己的责任。

    王英即便被安南人认出来,乃是明军的旗舰,成为安南人进攻的重点,也依旧奋战到底。

    甚至王英亲手操炮,以至于而今的王英满脸的飞灰,看上去狼狈不堪。

    但是比王英狼狈的多的,是明军的船只。

    “轰----”的一声,距离的爆炸之声,将附近一艘船硬生生的砸飞了,好几根木条,就好像是弓弩一般打在水面之上。引起一道道的波澜。

    这已经是王英听到的第十几声,具体十几声,王英也不清楚了。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大炮声,也不是万人敌的声音,而是明军船只火药库爆炸。

    不知道从谁开始的。

    某一艘船被安南军队前仆后继的攻击,终于支撑不住,这一艘船在最后的时候,引爆了火药,一瞬间的爆炸,将船上的明军附近的安南士卒一并带走。

    于是乎,这就成为了明军每一艘大船最后的怒吼。

    每一艘就代表一艘船终结,代表每一艘船上多则数百,少则数十将士生命的终结。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船只来不及这般做。

    王英并没有将南洋水师主力带进来,乃是带了南洋水师一部,与广东水师大部,原因很简单,白藤江摆不开这么多大船。

    但是即便如此,折损吧这么多,也够整只船队的五分之一了。

    王英看到天亮之周,更是目光惨淡之极。

    原因很简单。

    夜战对彼此双方都不是什么好方式。

    安南人即便是都打了火把,用了一些办法照明。但是依旧不能将安南军队的优势完全发挥出来。

    而此刻,天光大亮。形式就变得不一样了。

    “伯爷,船上还带了一艘小船,你乘船走吧,南洋水师不能少了你。”身边的亲兵说道。

    王英苦笑一声,说道:“走什么走?不能带你们走,我死在这里,与死在法场,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朝廷面子上的事情。”

    王英一半是心中不舍,他舍不得自己麾下旧部。另外一半,却也是明白一件事情,这一战打成这个样子。

    如果再弃军而逃,他的下场决计好不了的,很可能如顾兴祖一般,在北京菜市场上吃上一刀。因为如果单单的败军,或许不会死。但是弃军而逃,却是性质上的不一样。

    与其回去之后,被朝廷明正典刑,还要牵连家人,何不而今战死在这里,说不定朝廷念在多年劳苦,罪止在一人之身。

    还能保全家小,他在军中还是有些人脉的。即便剥夺了一些待遇,家小也能活下来。

    如何选择,也就不用说了。

    王英死志已生。却不想忽然船只一晃,所有人都浑身一荡。

    也幸好他们都是常年在海上的,对这种情况都非常熟悉,如果换了没有经验的人,估计就要摔倒在地面之上了。

    “大人,船动了,船动了。”不知道谁大喊之声。

    王英立即到了船舷之处,低头看向去,他一数木板,确定水位向上升一两尺。

    就是这一两尺的高度,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解决。

    固然在明军士卒操纵之下,船只晃晃悠悠的荡开了。

    一时间明军上下欢声雷动。

    王英立即下令,让各部撤出白藤江。

    但是这样的命令,却不能让所有人都执行。

    一来,就是安南人的攻击并不结束,反而带着一股最后的疯狂之意。明军鏖战一夜,士气衰微,实在不是再战的时候。

    二来,就是很多船只,在昨夜之后,已经受损严重了。

    不管是因为搁浅的原因,

    还是因为安南军队的进攻,总之,很多船只在潮水涨回来之后,依然没有办法移动。

    王英只能忍痛放弃这些船只,尽力想办法将人员接过来。但是在战场之上,也很难做到尽善尽美。

    这一战,黎思诚一直在后方督战,虽然没有亲临一线,但是所有局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是见这个解决,也只是轻轻一叹。

    虽然这个结局,对黎思诚来说,并不能算完美,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但黎思诚也知道上上下下都尽力了。

    明军船坚炮利,让安南军队上下吃尽的苦头。

    水战的至理名言,就是大船胜小船,大炮胜小炮而已。

    明军的水师实力超过了安南水师不知道多少个数量级。能打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虽然没有做到的覆军杀将,也足以震慑宵小了。

    而且安南兵力不足,乃至于兵源紧张,甚至是枯竭的现状,已经有苗头了。

    安南一国,不过当中国一省,虽然人口稠密,但也不过几百万人而已。但是明朝的体量却不一样,纵然而今土地清丈,重编黄册的行为还没有结束。但是大明总户口,超过一千万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所欠不过是差多少而已。

    总户数一千万户,最少总人数在六千万上下,这还没有算各地土司掌控的人数,还有很多人家聚族而居,一户不仅仅只有几个人。还有很大数量的黑户。

    如果都算上的话,过亿未必不可能。

    这么大的体量差距,让黎思诚心中忧虑非常。

    现在的安南其实是死不起人的。

    黎思诚下令安南水师并没有追击,似乎担心明军反戈一击,但是即便如此,安南人也取得了毋庸置疑的胜利。

    摧毁明军大船二十多艘,俘获大船十七艘,至于其他小船有一百多艘,斩首七千人,但是因为很多明军的尸体都沉入白藤江之中了。斩首才不多。

    但是王英事后统计,战死在一万五千人上下。让明军南洋水师与广东水师伤筋动骨。

    这还不是王英最的错处。

    最大的错处,是有一百门上下的火炮被安南人俘获了。

    只要他们将这火炮运到谅山前线,明军在谅山对安南军的火力优势,就能抵消相当一部分。更不要说让安南人用明军的大炮轰击自己,带来士气上的波动。

    单单这一点,王英就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而黎思诚更是因为这一战,声威大振,本来因为残酷的战争,而有些低沉的民心士气,更加高涨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迂回计划

    王英退回海防之后,王英第一时间上书请罪。

    只是奏折到北京,然后再回来,是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

    这一段时间大军行止却很成问题。

    说起来,明军损失虽然不少,称得上伤筋动骨,但是要是说明军没有一战之力,却也是不对的。

    只是军中对白藤江之中鬼神莫测的水情,实在是忌惮非常。

    说实话,大明将士并不怕安南士卒,甚至与安南士卒惨烈的以命换命,也不胆怯,毕竟这都在预计范围之内。

    但是对白藤江的水情却担心多了。

    因为这实在搞不明白。

    甚至担心自己觉得已经搞不明白了,其实却在安南人的算计之中。

    如此一来,军中的气氛就诡异起来,以这样的情况,再次进攻,自然是凶多吉少,白白消耗士气。

    只是让王英撤退,他也有些不甘心。

    这岂不是说明这一战之后,他已经认输,承认自己奈何不了安南人。

    如此一来,王英情况就不好了。

    朱祁镇这些年为政,下面人也摸出来规律了。

    朱祁镇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临阵换将的。

    即便前番有败仗,只有战事还没有结束,一般就不会换主将。

    如果他在海防坚持下来,取得一场胜利,说不得还有一些转机,如果撤军的话,北京对他的处置,几乎就不可更改了。

    所以撤军他不甘心,进军又不可能,进退之间,着实狼狈。

    王越见王英如此,私下来找王英,说道:“伯爷,可是担心北京?”

    王英冷笑一声,说道:“怎么?连你都嘲笑我?”

    王越说道:“末将不敢,只是以末将之见,伯爷未必不能将功补过?”

    王英心中一动,脸色缓和了几分,问道:“计将安出?”

    王越说道:“此战营国公郭公,数路分兵,固然是谅山之地,摆不下这么多人马,分安南之势,也是期望有一路人马,能冲破安南人的关卡,一路破,则安南人就不可守了。”

    “此丰国公之灭朝鲜故计也。”

    “然而今三月有余,所得不多,不出两月余,安南雨季到来,雨季攻坚,甚为不便,如此一来,再攻安南就只能期待明年了。”

    “此事对伯爷大为不利。”

    “大军鏖战半年,无有寸进,这板子要打在谁身上?”

    王英听了这一句话,悚然而惊,满嘴苦涩之意,弥漫于胸腹之间,只

    觉得是吞了黄连,破苦胆,脸色煞白,汗如浆出。

    他此刻才明白,这事情比他想象的还严重。

    有时候,受到什么处罚,未必是真有那么大的罪过。也要考虑政治的。

    从王越的假设推导。

    一旦大军半年无功,这是一点要追究责任的。这是毫无疑问的,朝廷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问题是,怎么给这个交代?

    是郭登负责吗?

    郭登作为主将,自然是要承担责任的,但决计不会是主要责任。

    有两个原因,郭登负责的谅山主战场,虽然打的不顺利,但是明军依然一寸寸的前进攻,双方死战不休,没有一日停止。

    总体上来说,明军是占据上风的。

    谅山附近安南所有的府县的壮丁,都已经被征召上阵了。如果没有这源源不断的支援,谅山早就破了。

    再加上谁都知道谅山这里的地势,即便是将白起李牧之辈放在这方寸之地,也不过是这个样子了。

    双方将领发挥的余地是很少的。

    其次,就是但凡朝廷要攻安南,能够协调几十万大军,有这个能力,镇得住场子的将领,满大明无非几个。

    归罪郭登容易,这战事还打不打了。

    只要朝廷灭安南之心不死,郭登就不会受到什么处罚,无非是戴罪立功而已。

    但是这就有一个问题。

    打不下安南是事实,郭登又不能多怪罪,那么归罪于谁?

    难不成归罪于朝廷在时机没有成熟的时候发动安南之战,决计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又下面几员将领负责了。

    而且官职太低不行,没有过错也不行。

    王英独立领兵,又是伯爵,又兵败白藤江,损兵折将。怎么看就是背黑锅的上佳人选。甚至严苛的来说,并非背黑锅。

    如果王英能打出来一个白藤江大捷,安南又如何能坚持下去?

    如果单单是兵败白藤江的责任,王英估计不过是罢官夺爵,最多再加上流放。但是如果将南征之败归为他头上。就不是他一颗人头,能够承担下来了。

    王英越想越怕,对王越说道:“王兄救我?给我指一条明路。”

    王越说道:“末将不敢,只是却有一愚之得。”

    “伯爷即便想将功赎罪,也非要得力之人为伯爷说话不可。而今此人唯有营国公,而营国公所念的无非谅山之战,伯爷也要给营国公出力才是。”

    “营国公分我与毛锐分攻两地,无非想要出击谅山之后,而今伯爷何不与我合兵一处,从海

    路攻广宁。”

    王英皱眉说道:“非是愚兄不念于此,而是广宁外海岛屿林立,海况复杂,比之白藤江不差多少,广东水师不能在此地建功,我南洋水师也未必有什么用处?”

    王越说道:“伯爷此言差矣。”

    “海防一带,乃是安南之腹心,比之京师,就是内三关,其地形水势,安南上下,岂不烂熟于心,但是广宁于安南也是边荒之地,末将与安南人数战,就知道安南人对当地水情决计没有如白藤江这般熟捻。且安南水师于大江之上,不可能飞到广宁去。这方面的担忧,伯爷可以放心。”

    “此其一也。”

    “伯爷水师火炮强劲,船势如山,必要时,可以如陈友谅之攻南昌,逼船就城,令我军可以登岸列阵。安南人固然坚韧,但是更多是防守,如果与我大明列阵而战,末将担保,足以破贼,到时候助营国公打赢谅山之战,之前的事情,朝廷自然是一笔勾销。”

    “纵然不果,营国公也知道伯爷的心意,毕竟这安南之战中,用水师的时候多了,用生何如用熟?”

    王英心中一动,立即明白。

    这是要让他靠向郭登。

    说实话,王英在明军军中也算一个小山头,。

    这个山头是随着朱祁镇重视水师发展出来的,与京城的各家勋贵的关系都不大,他而今虽然在郭登麾下听命,但是与郭登的关系,只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

    从王英这一战规划之中,王英白藤江之战,根本是撇开了郭登,想要独占攻克升龙的大功。

    在失败之后,也是向北京请罪。似乎有意无意的忽略了郭登。

    此刻,想要郭登为他说话,总是要表示一些诚意。

    只是这个诚意让王英满心苦涩。

    听王越说的好听,什么逼船就城,什么火炮强劲。其实就是一句话,要南洋水师的火炮打陆仗。

    广宁外海虽然情况复杂,但是总体上广东水师还是占据优势的,最大的难题在两处,一处是如何登陆?

    广宁沿海缺乏天然良港,船只靠近就容易搁浅,可以登陆的地方,也就三五处而已,自然是安南军队重兵把守。

    王越所谓的逼船就城,就是想让南洋水师的大船趁着涨潮搁浅近海,成为明军登陆的关键堡垒。

    说实话以这些大船坚固程度,就足够当一座木城了。

    另外就是担心,即便是上了岸之后,恐怕也不能迅速击破当面之地,插入谅山之后。一旦这里打成了相持,其实与谅山也别无二至了。

    这个时候,南洋水师的火炮就要派上用场了。

第一百零八章 南洋水师大出血

    大明安南战场之上最大两个火力集团,一个就是谅山城下,郭登手中以炮营为主,其他各营火炮集合起来的火炮集团。

    另外一个就是南洋水师了。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南洋水师火炮数量还在谅山城火炮数量之上。白藤江之战,南洋水师大概折损了几十艘船,就让安南人得了百门上下的火炮。

    这还不说,有些火炮已经沉入江中,寻觅不到了。

    这就是海运与陆运不同了。

    如果按王越这个用法,一场大战打下来,恐怕南洋水师的损失,要比白藤江之战的损失还要大。

    不管南洋水师与北洋水师都是王英一手一脚的打造出来,一艘一艘船,一门一门炮,去与少府,户部,以及各地衙门打官司给弄出来的。

    而今全部要打了水漂,王英岂能不心疼。

    但是这又如何?

    而今他有别的路可走吗?

    没有?

    而且他也不确定一点,那就是王越是代自己说的,还是代郭登说的。

    如果王越自己的想法,还有拒绝的余地。

    如果说,是代郭登而言,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王英与郭登之间,本来就不是太和谐,如果而今再打了郭登的脸,不要指望郭登能给他开脱了,不落井下石就保护错了。

    王英深深咬着牙根,恨不得将牙龈给崩断,吐气发声,说道:“好,就依贤弟的。”

    王英这一句话,其实这一支大军的指挥权就已经到了王越的手中。

    王越自然是事不宜迟,各部立即放弃的海防城,先回到了钦州修整三日,随即大军沿着海岸线南下。

    王越要去的地方,就是下龙湾。

    下龙湾很美。

    在后世有海上桂林之称,这一带分布着三千个大小岛屿,奇石频出,姿态各异。最大的岛屿是吉婆岛,相比也是有所耳闻的。

    但是如此美景,就是明军最大的麻烦。

    这三千座小岛,明军是决计不可能一一占据的,所以安南水师的小船,就藏在这些小岛之间,昼伏夜出,频频打击明军。

    甚至明军都不敢追击。

    谁知道安南水师又没有什么陷阱,广东水师只能在主航道附近的活动。海岸上的地势,更是残缺不全,很多都是岩石海岸,根本没有开阔的登陆地。

    从广西到海防一带,这一片的海岸的水文与海岸大多都是这样的。

    而今,有了肯下血本的王英,很多困难就不是困难了。

    几百艘船直入下龙湾深处,仙安镇。

    这里有万余安南士卒屯驻,并在两岸建立起了城垣,并不算多高,但是却有足有多的火器,居高临下,能打着明军上岸之后站不稳脚跟。

    因为地理条件限制,一次能上来的不过千余人上下,安南人可以一口吞下来。

    而今王英也霸气,乘着涨潮的时候,一口气将十几艘冲岸搁浅了。

    这里也不都是沙地,这些船只将来想回收都不大好回收了。

    但是数里长的海岸之上,每隔几十步,就有一艘搁浅的船只,就好像是明军一座营盘一般,虽然从这些船只上跳下来,还有齐腰高的水。

    但是比之前,远远的要换乘小船要方便多了。

    明军一下派出三千士卒,由武学出身的江成带领,直扑安南军城垣。

    朱祁镇一直对武学看管特别严苛,故而凡是武学出身的将领,最少是一个合格低级将领,而江成更是其中佼佼者。

    而王越更是武学一派的领军人物。

    虽然武学之中,有杨信,石彪,范广等人,但是这些人都是卫所出身,很多时候身后的背景也很复杂。

    对武学一系,并不是全面依靠。

    但是王越就不一样了。

    王越是白身入军,他的举人身份让他在军中未必是是好处。甚至会得到很多将领的白眼。

    甚至明军很多将领,以不读书为荣。这种恶劣的习气,即便是朱祁镇打击通过几次,但依然根深蒂固。

    想要改变一个人思想,有时候就要一辈子。

    所以王越虽然不是武学出身之后爬得最高的,但却是一心一意致力于提拔学弟们的将领。

    而江成就是王越看好的一员将领。

    山西人,一身勇力能搏杀猛虎,此刻他身披重甲,领兵冲杀在前。

    如果是旁人,一身几十斤重的盔甲,再从齐腰深的海水之中冲上去,早就没有力气了。但是江成脚步如飞,似乎一点没有受到海水的影响。

    安南士卒炮矢如雨,江成就好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一跃而起,扑进了安南人的城垣上。

    安南人的防御工事,也是仓促之间修建的,不过是如同胸墙一般,安南人站在高处向下射击而已。

    江成杀人安南人之中,顿时陷入肉搏之中。

    双方寸步不退,但是即便江成英勇非常,依然落入下风,原因很间的,那就是明军人数不多,再加上冲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火铳炮矢伤亡不小。

    打仗的时候,从来是人多打人少。

    即便明军被安南人精

    锐一些,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如果没有大船搁浅在岸上,第二波援军恐怕要等好长一会时间才派上来。

    这也是登陆战为什么不好打的原因。

    而王英由砸上十几艘。

    这些船拼命向岸上冲,直到搁浅,一旦搁浅之后,不管什么人,连水手都下船,登陆肉搏,就如此,在这一片短短的海岸上,明军总共付出几乎等同与白藤江之战的损失,才将六千人送上了岸。

    同时他也锁定了胜局。

    在傍晚时日,残阳如血。

    王英王越两人还有的护卫随行之下,登上了岸。

    却见连海水似乎都被血水与夕阳晕染出一片片红润。

    王越进入安南人的城垣之中,却见短短一面墙后面,铺陈了一地的尸体,江成立即来拜见。

    王越看了江成,却见江成浑身上下都是血水与碎肉,就好像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好,这一次江师弟立下的大功了。”王越说道。

    “不敢当,”江成的语气有一些虚弱,想来一日鏖战,也让这员猛将有些吃不消了。

    王越随即让江成下去休息。

    他细细勘察战场,随即又看了不少安南人的尸体,这才对王英说道:“而今安南人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何以见得?”王英立即问道。

    他其实最渴望这一战打胜的人了。

    毕竟如果打败了,谁的下场都不会比他惨了。

    王越指着十几具尸体说道:“你看,这些人都已经年在四旬之上,却用来充当战兵,可见安南人已经有几分兵力枯竭了,而且我看了这些人手上的老茧,多数不是握刀的老茧,而是农夫出身。”

    “估计在四成左右,也就是说,安南军队最少有四成以上,都是临时征召的,这样的军队对我朝精锐之师,焉能不败。”

    “更重要的是。”王越看着西北方向的山峦说道:“从这个方向,向西北走二百里左右,就是谅山了。”

    这就是说,此刻明军已经在安南守军侧后了。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什么。

    因为谅山与这里之间,还是有大量大大小小的山势,要知道谅山城外的穷奇河,是向西流的,而不是向东流的。就可以说明这里与谅山之间的地势如何了。

    不过,最关键的拿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难事了。

    只是王英心情并不好说,苦笑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在他看来,这一战几乎是用钱砸下来的,这几十艘船最少数万两银子砸进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谅山之战之构想

    事不宜迟,王英坐镇此地,保持后勤。而王越根本不等大军聚集,就带着万余士卒开拔,不是向西北,而是向东南方向。

    之所以如此做,是有两个原因。

    从广宁到谅山,虽然有山路相连,但是并不开阔,大军行军有些困难。更重要的是,谅山方向有几十万大军摆开。

    明军再增加万余人马,又有什么用处?

    但是如果转向东南的话,不用多少里,就走出了山区,进入红河平原北部,那时候就是打碎了鸡蛋壳,进入鸡蛋清之中。

    对安南军队的震动更大。

    其次,就是谅山之战,就好像是秦赵长平之战一般,已经成为两国国力的比拼。支撑谅山之战的,并不仅仅是谅山附近的几十万大军,也有谅山之后,安南数千里河山。

    王越万余人马或许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足够断绝谅山守军的后勤。

    到时候,却要看谅山守军如何支撑。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王越明知道自己实力薄弱,也要先行一步,就是担心,如果安南人反应过来了,派出军队将他们堵在山中,一时间想要破局就不大好办了。

    事情果然如王越所预料之中。

    支撑数个方面的作战,已经将安南上上下下军力民力人力物力都消耗一空,王越很轻松的攻下两个县城。

    一问就知道,这两个县城之中,几乎没有多少男人了,但凡是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大多都被征发了,要么到前线与北寇作战,要么作为民夫运输粮草。

    这也是为什么,王越才能如此轻松打到成这个样子。

    安南之败就在眼前了。

    当然了,打到这个地步,可以说非战之罪了。

    谅山城下。

    郭登看着王越送过来的捷报,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好,好,好。”

    连续数个月顿兵于坚城之下,即便郭登放缓了进攻,为了避免伤亡太大,但是每月最少有万余士卒阵亡。

    以至于,郭登一直向后方要兵员补充。

    要知道广西本不是什么人口众多的地方,刚刚开始招兵的时候,广西百姓还愿意为一高价服役,后来慢慢明白了,银子是高,但却是要命的。

    故而广西当地百姓,从一开始,积极踊跃,到后来非想办法摊派名额不好,以至于郭登从广东,湖南,贵州也征调过来不少人马。

    但是项忠已经多次禀报郭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广西百姓已经有些人

    心惶惶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明朝的行政能力,就比不上安南了。

    真正说起来,双方估计是半斤八两,或许安南在行政能力上稍稍胜出一筹,毕竟安南地方小,管理压力也比较小。

    大明就不一样了。

    对湖广云贵之地,在北京的朱祁镇从来是鞭长莫及。

    当然了,造成这种不同压力的原因,主要是心态不同。

    对于安南人来说,这是一场不打赢,就亡国灭种之战,甚至连国主,。或者说是大越皇帝,宗室子弟都亲身上阵了。

    这种危机感,让安南上下,为了打赢这一场大战,可以付出所有的代价,这优先级是最优先的。

    但是对明军这边可不是这样了。

    首先,在中枢层面,一直有反对的生硬,在下层也是有反对的声音,特别是有永乐年间前车之鉴,很大一部分士绅不想打。

    其次,即便是退一步而言之,即便是打了,他们也不愿意为这一件事情,付出多少代价。

    所以,就造成而今的局面。

    安南方面几乎将所有的男丁都派上了战场,南方还好一点,越往被越是如此,什么农业生产根本不顾了。

    如果再打下去,连健妇恐怕都要用上去。

    在这个层面之上,安南虽然国小,但是能称得上上下同心。明军就不想了。

    这种反对安南之战的压力,有相当一部分,被朱祁镇承担下来了,但是郭登也不可能轻松自在。

    这么多天来,他想来不知道多少办法,诱敌,示弱,总之虚虚实实的。但是阮炽这员老将,咬定一个字,就是守。

    任你万般手段,我自岿然不动。

    就好像是一个万年老乌龟一般。

    这样的做法,的确让郭登没有办法。

    有时候让郭登也不得不承认,以阮炽的能力,放在大明国公不敢说,但是封一个侯,是决计可以的。安南国家虽小,但是人才并不少。

    长期的对峙,任郭登心思再深沉,此刻也有一些浮躁了,才有刚刚的失态。

    郭登立即召集所有将领,将这一件事情告诉他们。

    众将欢呼雀跃之余,纷纷请战。

    这几个月打得他们一肚子火气,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发,此刻见战事有了进展,自然不甘示弱,要报仇血恨。

    郭登却微笑阻止了他们,说道:“命令全军停战,撤回来修整。”

    此言一出,所有将领大为惊疑,说道:“国公,您的意思是?”

    郭登说道:“何须

    攻谅山,我等他撤军。”

    郭登从各个情报之中,已经分析出来,连续几个月的战争,安南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对安南的国力消耗,其实不能从今年算起,应该从两年前那一战算起。

    在两年之前,安南军队常备军一直在十几万到二十几万之间。但是在此之后,常年保持在四十万甚至更多。

    要知道,对于大明来说,养四十万战兵,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且今年几个方向一切开打,安南已经不算多少兵马了,几乎是全民皆兵了。

    这种程度的消耗,哪怕仅仅数月,足够将安南的家底耗空。

    甚至对于很多安南百姓来说,他们也不想继续进行这一场看不见希望的战争了。

    安南的军心民气对大明的仇恨是真的,但是这个世界总就是物质的,当百姓家中人丁永别,饿着肚子,他们还能支撑一些仇恨吗?

    到了这个时候,活着才是他们最大的渴望了。

    所以,为了应对王越的后方威胁,安南必须从谅山抽调兵力,而且郭登判断,决计不是一两万人就能做到的。

    要知道王越手中,水师加陆军能上战场的,也有数万之多,为了抓住王越,估计安南最少要从前线抽调是十万兵力甚至更多。

    如此大的兵力抽调,谅山还打不打了。

    所以对安南人最理智的办法,就是撤军。

    放弃谅山。

    既然如此,郭登又何必为了一个必然要落到大明手中的城池,而白白消耗性命。

    不管怎么说,死在谅山之下的人已经够多了。

    除此之外,郭登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情,他将刘聚叫过来,将全军所有的骑兵,足够有五六万之多全部调到了刘聚手上。

    郭登要做的就是在安南人撤退的时候,让刘聚插到安南大军之前。

    郭登怎么可能坐等安南人撤退,他要打一场大歼灭战,就如秦赵长平之战一般。

    而今谅山这里安南军队三四十万之多,可以说是精兵强将之所系,这一支军队就是安南人的脊梁骨。

    郭登一旦将这一支军队给歼灭了,安南人决计没有回天之力。剩下的事情就是打扫战场而已。

    只是这个构想非常宏伟,能不能成功,还要看天意了。

    不过,这个天意如何,不仅仅郭登也在看,安南人也在看。

    阮炽在得知明军登陆,并直入江北,不仅仅威胁粮道,还威胁到了升龙府的安全。一时间只觉得气血直冲脑门。一口逆血喷了出来,仰天长呼道:“天要亡我。”随即晕倒了。

第一百一十章 阮炽的谅山撤退

    只是而今的阮炽连生病的权力也没有。

    他昏迷了两个时辰之后,就被救起来了。

    他一旦清醒过来,二话不说振作精神,巡城。

    让士卒看到他的样子。

    只是回来之后,就已经虚汗直冒,腿脚发虚,似乎站立不住了。

    怎么说?

    郭登的压力足够重了,但是对于阮炽来说,却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幸福的烦恼。

    阮炽这几个月来,却是承受着能让任何人崩溃的压力。

    家国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而且明军的攻势,也是一次猛过一次的。

    你看到的是,是谅山之战陷入僵持,明军久战无功,却不知道这个久战无功之下,有多少次险死还生,费了阮炽多少压力。

    真以为郭登是白给的。

    只是两人能力在兵力地势等额外因素加持之下,表现出相似,才有这样的动态平衡,外行人看来,似乎是一个很固定局面。但是内行人才知道,任何时候对峙这个局面,都是最不平衡的局面。

    不管对峙了多长时间,都有可能在下一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变化。

    阮炽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将战事拖到雨季之中。

    但是王越的举动,不仅仅打破了平衡,也打破了阮炽心理平衡。

    阮炽回去之后,屏退左右,自己磨墨,将毛笔沾满了墨汁,悬空而立,却好久没有下笔。

    好一阵子,才缓缓的下笔。

    他再给黎思诚写奏折。

    首先他将谅山前线的所有情况一一说明,再将王越这个新变化加入其中,最后说明了他整个战略思想的转变。

    就是撤退。

    将大军撤到红河以南。

    谅山撤退,不能简简单单理解成谅山撤退。而是安南在红河以北地区的总撤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旦谅山空门大开,高平,就不可能守住了。从谅山到升龙之间,可以称为天险的也只有一处了,就是红河了。

    当然了,红河就在升龙府以北。

    威胁到升龙府的安全。

    而且红河虽然称为天险,但并不算真的天险。

    只要给明军时间,也是能攻破的。

    在海面之上的战斗,就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明军的水师实力并不比陆军弱。

    更不要说,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占城。

    之前的战斗之中,占城作壁上观的意图是非常明显的,而今局面平衡一旦打破,不仅仅是占城,恐怕连老挝也要下场

    ,痛打落水狗了。如此局面,即便是升龙也未必能保得住。

    阮炽特别表明,派遣宗室重臣坐镇清化,一旦事有不协,从升龙退回清化。

    清化乃是后黎朝龙兴之地,黎家本来就在清化数百年的人望,当初明灭安南之后,黎家也是以清化为根基,奋斗二十多年,才拥有天下的。

    阮炽言下之意,让黎思诚效仿后黎太祖黎利,在清化卧薪尝胆,持续与明军作战。以期再次恢复天下。

    随即阮炽又说明了,他撤退的时间。他预计到在从谅山撤退到升龙的路上,决计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其中风险重重。

    所以他让黎思诚不用等他,先行撤到其他各部军队,为安南收敛一点元气,就是一点元气了。

    阮炽知道,黎思诚见到这一封奏疏之后,定然非常生气,甚至不允许他撤退,希冀于有一场力挽狂澜的大胜。

    只是阮炽知道,这几乎都是妄想。

    故而这一奏疏送走之后,阮炽立即开始着手安排撤退事宜了。先斩后奏。

    虽然阮炽也知道,明军大军其实一直等着他撤退。

    但是此刻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世界给予弱者的选项从来不多,一般都是坏与更坏。

    在正统二十七年四月初三。

    月亮仅仅是一枚弯弯的小船。

    在夜色之中,阮炽安排大军开始撤退,什么火药,火炮都没有带,带走的只有粮食。

    无他,这个时候安南国内的粮价已经翻腾的不成样子了,可以说即便是有钱,也换不到粮食了。

    要知道在正统初年,河北大灾的时候,大明可是从安南购买了一大批粮食。

    只是如此产粮区,经过这般蹂躏,已经大面积出现粮食短缺的现象了。

    阮炽的安排虽然精当,但是几十万人的大撤退,想要做到悄无声息,甚至不被敌人发现也是不可能。

    几乎在安南撤退的当天夜里。

    郭登就知道了。当时夜战对谁来说都是一个难题,而且郭登还担心,是不是阮炽用险,毕竟当初阮炽的任务是守住谅山抗击明军就行了,而今形势变化。

    会不会让阮炽改变心态。

    比如说,想要赌上一把。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风格,如果石亨在这里,自然就会下令出击,用一场夜战决定双方的胜负,但是郭登还是慎重一点。

    他下令全军严阵以待,等待天明。

    当日光击破晨雾的时候,明军所有大军都已经等待了大半个时辰了。

    郭登二话不说下令进攻。

    他立即发现,安南人果然撤退了。

    穷奇

    河对面的火力与反应根本不对。

    郭登二话不说,升将旗,下令全军出击,并传令,今日不问伤亡数字。

    一时间几十里长的穷奇河,每段河面的北岸都有明军渡河。

    有的地方比较浅,明军干脆徒步涉渡,有的地方,自然是应有早就打造好的舢板,还有一些地方,打造浮桥。

    一时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如果这样的神通,如果安南军队主力在这里,不会起什么作用。

    其实谅山这里这一道穷奇河,之所以能拦得住大明的脚步,并不是说这一道穷奇河有多高多深多险,而是在穷奇河南边有安南大军屯驻。

    而今安南大军一走,虽然留上来一些断后的人马。却也不能与大明精锐作战,不到上午时分,就有好几处传来捷报了。

    明军数路渡河,兵锋直指谅山方向的核心地区,也就是谅山城。

    郭登并没有关注进展如何,而今立即传令刘聚带领明军骑兵主力,先行向南而去。

    之前穷奇河挡着,大军难以飞渡,但是而今穷奇河一破,虽然还有谅山城,但是谅山城毕竟仅仅是一座城池。

    是可以绕过去的。

    随即在下午时分,郭登指挥大军合围谅山城。

    先是射劝降书。

    毕竟谅山城中的士卒,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被安南人抛弃了。继续守下去,无非是一个死字吧。

    但是安南人却没有什么反应。

    郭登心中暗道:“安南能与我朝两度争锋,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而今再定安南,如何长治久安啊?”

    郭登已经开始想平定安南之后的事情了。

    当然,不管他准备将来怎么办,他都不会放过这些人的。固然他们对黎氏至死不渝的忠心,让很很是感动的。

    但是如此冥顽不灵,即便是活着也是将来的障碍。正好一并除去。

    于是,郭登也不管什么围三缺一了,四面合围,大举进攻,先运上来大炮,不过数轮下来,就将谅山城墙给击垮了。

    随即大军上前掩杀。

    谅山城也唯有南面城墙没有倒塌,几乎都变成了一片高大的坡地而已,不能称之为城池。

    但是即便如此,安南士卒在这片废墟之中,交战到了入夜身份。

    对于数万大军不能拿下区区一座残城,郭登很是恼火,下令换人挑灯夜战。

    不是他不顾惜士卒性命,而是不清理了谅山城,大军就不能投入下一步作战。这个时候自然是越快越好,不是怜惜士性命的时候。

    于是乎在午夜时分,一声爆炸之后,谅山城终于为明军所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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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介绍:
重生到了大明王朝中期,还是附身在一个八岁的孩童身上。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是一个即将继承天子之位的皇太子!
嗯,简单讲,就是一个八岁皇帝的奋斗史——夺宫变,治朝堂,安黎庶,平内乱,进人才,兴农事,开商业……
文治武功,振兴大明!
……
以冲龄之年,继大明国祚!
奋五世之余烈,修文治,定君臣黎庶,执长策,问鼎之轻重!于是,五夷臣服,御宇内而四海承平。
“执社稷之神器,迎盛世大明”明天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天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天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