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病榻之前
正如朱祁镇所言,太孙虽然初历世事,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并非太孙就没有帮手了,且不说被太子留在京师,被朱祁镇先担任太孙的老师,又派到待诏院主持庶务的于冕。挂翰林学士衔。
他除却这些之外,还是太子派京的代表。
即便是大本堂中的老师同学,只要太孙开口,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十一月二十九日,乃是朱祁镇的生日。
而这一日六十大寿。
虽然朱祁镇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奢侈。不能浪费。
但是谁又能将这一句话当真了。
即便是再压缩开支,整个六十大寿的开支,也有一百万两上下,足够前线打上一场大仗了。
在这上面,朱祁镇也未必能违逆众意,最后只能点头,不过是将开支全部从内承运库出而已。
这一天,对太孙来说,是非常忙碌的一天。
毕竟,虽然下面这么多人辅佐,但是总就有些事情,是要他这个总负责人拿总拍板的。
从一开始早朝,群臣朝贺,一个个都上贺表。然后在上午时分,皇帝登临奉天城楼,检阅京军精锐士卒。
然后,中午大宴群臣,除却必须坚守岗位的将领意外,武官千户,包括千户以上,文臣七品包括七品以上,全部入宫大宴。
从中午一直喧闹到了下午时分。
当然了,这些低级官员是见不到皇帝的,他们也进不了紫禁城。只能进入宫城之中,这对他们来说,也是莫大的荣幸。
至于高级官员都在三大殿之前的空地之上,大摆国宴。
到了晚上之后,还有百姓官府放灯,乃至于烟花连天云云。
可以说由早到晚,一整日都没有怎么闲着。
看上去声势很大,但也是太孙竭力压缩开支的结果了。群臣朝贺,还有阅兵,宴会。前两者都不用什么钱,群臣朝贺,不过是写些奏疏,至于阅兵,大明最精锐的军队,南北两军,都在京城外面驻扎。
让他们挑选精锐,在京城走一圈,也不需要多少钱。
真正需要花钱的地方,第一就是宴会的花费,其次就是烟花的花费,但是花销最大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给百官发钱。
毕竟朱祁镇过生日,总要给百官一点福利,虽然给的不多,但是架不住人数多,这才是开销最大的一笔钱。
总体来说,太孙的事情办的还算圆满。没有出什么纰漏。
朱祁镇无所谓满意不满意。
毕竟,有这么多人帮助,如果太孙还将事情办砸了,那才是有问题的。
只是,朱祁镇这一天下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不管怎么说朱祁镇都是寿星,很多场合,朱祁镇都要当场的。朱祁镇生日的时间,已经十一月底了。
这一吹风,又喝了不少酒,当时并不觉得如何。但到了晚上,朱祁镇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了。
朱祁镇一直以来,保持锻炼身体,可以说是养生有道。寻常都不生命。
似乎,有一些规律。
小病不断的人,反而很少生大病,而寻常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气势汹汹,看上去来势凶猛。
朱祁镇就是这样。
当天晚上,朱祁镇发烧了。
怀恩立即请了太医院的太医。
虽然朱祁镇对太医院的太医,进行过大规模整顿,将太医的行医能力大大的提高了。只是在给皇帝治病上,太医们依然是缩手缩脚。
毕竟,给皇帝治病,一个不好,全家老小都要人头老弟,这种情况之下,思虑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所以,这些太医的手段,更多是最保守的治疗办法。
当时给朱祁镇诊断是偶感风寒。
朱祁镇也没有当一回事,第二天还照常批阅奏疏。只是在第三天,病情忽然加重,朱祁镇觉得一直在沉睡之中,又觉得一直在清醒之中。
觉得大脑的思维根不上肉体的行为,虽然已经睁开眼睛,看见很多东西,但是根本不能分辨,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想到。
更是感觉眼前的景物,有一种变形的感觉,灯光似乎变成了实体,各种景物有一种弯曲的感觉。
有一种诡异且梦幻的感觉。
更不要说听觉了。
他明明听到了无数人在身边说话。但是这些声音之中所蕴含的信息,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抽离了一般。
都变成了无意义的噪音。
浑身更是冷热交替,冷得时候,就好像是整个人光着身子身处数九寒天之中,热的时候,就好像自己身下的床,不是床,而是一口铁锅。
朱祁镇就是一条被煎着的鱼,在床上翻啊翻。
从内到外都要变煎熟了。
一夜时间很短,如果睡眠好的话,几乎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情,一夜的时间也很长。
就如同朱祁镇这般,这一夜时间,对他来说,分明就是煎熬。
整整一夜,朱祁镇都在这种冷热交替之间,昏昏迷迷之中熬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从西边打了过来。
朱祁镇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呆着些许迷茫,好一阵子才将心中时间
错觉感消弭掉,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陛下醒了。”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声,朱祁镇身边立即有了一批人。
朱祁镇感觉很疲惫。
疲惫到撑起眼皮,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好容易撑开眼睛,却发现眼前好热闹啊?
皇后,庄妃,首辅项忠,内阁里面的人,还有以王越为首的枢密院大将全部在这里,还有太孙,乃至于在还没有封王的几个儿子。
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觉得有些迷惑,暗道:“他们过来做什么?”
随即脑海之中一震,内心之中那一条敏感的神经一下子被触动了。他立即明白这是为什么?
怕他死了。
朱祁镇刚刚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一种暴怒之感,从心底爆发出来,似乎在呐喊道:“我怎么会死?我怎么会死?我怎么会死?”
但是他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
只能无力的动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而这种无力之感,却让朱祁镇感到了一丝丝冷意,让他从暴怒之中,恢复过来。
他不得不面临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是会死的。
这些人在这里,其实为了大明朝廷的交接顺利。
特别是这种太子在外的情况下。
朱祁镇内心之中的滋味,根本无法用语言来陈述,那种空荡荡的失落感,一下子剥夺了朱祁镇所有的成就感。
朱祁镇毕竟不是普通人,深吸几口气,努力振作精神,目光再次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忽然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不是别人,正是伊王。
伊王跪在一边,目光之中有不少希冀之色。
朱祁镇感觉心脏激烈的跳动起来,不是别的,只是愤怒与失望。
真的好失望。
失望之极。
这个时候,别人能来,唯有伊王不能来。本来就身处嫌疑之地,不敢他今日是要死了,还是能死不了,这都不是一个藩王该来的时候。
虽然儿子看父亲,是天经地义。但是在天家,父子之情永远在君臣之义下面。
朱祁镇颤颤巍巍的用手指指着伊王,声音虚弱之极说道:“伊王不孝,逐出殿去,廷杖----十下。”
终究是自己的儿子,朱祁镇却舍不得重责。
伊王听了朱祁镇的话,一时间愣住了,目光之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不能想象,说道:“父皇。”
朱祁镇咬着牙说道:“怀恩。”
怀恩听了,立即说道:“奴婢在。”他转过身来,对伊王说道:“王爷对不住了。”他立即指挥身边的太监,将伊王压下去。
第十二章 正统后期的来临
庄妃见状,说道:“陛下,老五但凡有些错处,也不当如此处置,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朱祁镇听庄妃要求情,冷冷的说道:“送庄妃回宫。”
朱祁镇知道,在这个社会之中,朱祁镇如此对伊王,几乎是让伊王社会性死亡。
要知道在古代孝道是非常重要。
一个人想成大事,不能说在道德上毫无瑕疵,但是在孝道上最少不能太过分,特别是这种想继承皇位的人。
朱祁镇在病榻之前,直接说伊王不孝。
伊王不孝?
虽然皇家父子之间,夹杂很多其他利益,但是不孝还真说不上来。
只是朱祁镇却必须这样做。
今日朱祁镇不将伊王的念想打掉,朱祁镇不能保证他死后,伊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伊王在乾清宫前被杖责,而庄妃被强制送到寝宫之中。
其他大臣却没有一句话反对。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似乎是当人的身体不支的时候,根本自信不起来。这个时候,朱祁镇不知道自己什么再次陷入这种昏迷之中。
又何谈对朝中内外的掌控。
不过什么样的英雄豪杰,当他成为老人的时候,都是弱者。
朱祁镇说道:“太医令。”
楼太医立即出列,说道:“陛下。”
这个楼太医乃是当年楼元的孙子。
朱祁镇问道:“你们楼家品行,朕从来是信得过的,我问你话,你直说就行了。不管结果如何,朕恕你无罪。”
楼太医知道朱祁镇要问什么,也没有别的可问的。依然非常紧张说道:“陛下请问。”
朱祁镇说道:“朕的病,究竟如何?”
楼太医说道:“陛下年纪大了,又吹了风,喝了冷酒,内外夹攻,至于风寒入体,而今陛下已经熬过去了,只需善保龙体。并无大碍。”
朱祁镇说道:“仅仅是风寒而已?”
楼太医说道:“臣确保无疑。”
朱祁镇说道:“那么朕怎么觉得这么重?”
楼太医说道:“陛下,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当年了-------”
楼太医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医理,朱祁镇却只听见前面几句,后面只当是嗡嗡乱响。
同样是病,对于年轻人来说,可能仅仅是清风过耳,但是对于老年人来说,却是另外一个处境了。
有些东西,不会因为朱祁镇想承认,他就不来的。
朱祁镇的心情虽然有些不好,但是楼元的话,也解
开了他的疑虑。
朱祁镇转过头去,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吧。”
“皇后带几个孩子都回宫吧,安抚好宫中的事情。”
皇后说道:“妾身明白,不过陛下,不召回太子吗?”
朱祁镇说道:“等等吧,今天将太孙留下就行了。”
南洋的情况,寄托了朱祁镇太多的信念了。虽然他在位扩土无数,但是实际上在他看来最有意义的,也只有南洋这一片土地。
他内心之中,其实已经同意让太子回来了。
只是似乎一让太子回来,就是朱祁镇承认自己不行了,自己老了,自己不能掌控天下了。自己将要失去权力。
他心中就百般不是滋味。
再加上太子在南洋这么长时间,南洋事务有牵扯到各方面,关系到藩王,太子的身份天然压着这些藩王,这些藩王才老老实实的配合。
但是太子离开,谁来接任,这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事情。
这是朱祁镇犹豫的原因。当然了,朱祁镇也从来没有动摇过太子继承皇位想法,他也不能动摇。
在朱祁镇将伊王驱赶出去的时候,内阁大佬与枢密院的人不发一言,固然是因为他们对皇家事务不想多参合,但是同样也是因为他们对帝位传承在太子一脉保着支持的态度。
朱祁镇而今对这一件事情,是拗不过满朝文武的意见的。
皇后对朱祁镇的决断并不满意,但是皇后从来没有在朱祁镇面前唱过反调。
虽然不满意,但依旧答应下来,就退了下去。
朱祁镇随即对怀恩,说道:“怀恩,将乾清宫附近腾出几间空房子。”他又对内阁的人说道:“内阁大学士以两人三人为一班,在乾清宫值班,处理经济事务。乾清宫侍卫由各国公带队值勤。”
项忠听了,也觉得妥当,说道:“臣等遵旨。”
朱祁镇让内阁的人在乾清宫值勤,是安外朝之心,朱祁镇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见大臣,为了防止别人内外隔绝。
自然要留大臣在宫中,这其实也是中国传统了,一般在君王有疾的情况之下,都会有大臣入宫侍疾。
至于国公带队,前文也说过这些国公,除却王越这个威国公之外,其他几个国公不过是秉承父荫而已。
不能说一点本事都没有,但是与他们的父辈差远了。
但是他们却代表着军中各方势力。
朱祁镇相信,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支撑他这个皇帝。
无他,这些国公家族,几乎上已经是富贵已极了,而他们又撑不起父祖传下来的基业。他们的一切富贵都建立在大明王朝
之上的。
一旦大明王朝不在了,他们的一切都不在了。
更不要说,他们的才能自己造反是决计不可能的,如果替他人卖命,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们已经是国公了。
即便是再封一个郡王,又能如何?
当年太宗皇帝可以答应分宁王一半江山。结果如何?
所以这些人,只要脑子没有被驴踢,就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他们虽然没有父祖的能力,但是让他们守个宫城,给朱祁镇看个大门的能力还是有的。
再加上整个皇宫外围都是朱家最信任的亲军卫所编成的中军。这些公侯家族在别的军队之中影响力惊人。但是在这里却是没有多了。
毕竟真要说起来,这些中军相当一部分都是太监掌管的。
朱祁镇做出妥当安排之后,只觉得浑身出了一身汗,似乎这一番安排,就已经透支了自己的体力。
之后,楼太医侍奉汤药,朱祁镇喝了之后,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楼太医有些话给朱祁镇说了,有些话并没有给朱祁镇说。
比如说朱祁镇这一场病如此凶险,让朱祁镇大伤元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而朱祁镇病的时间也不凑巧,乃是冬季。
中医理论之中,很多病都看时节的,很多老人在冬天病情加重,能熬过冬天,到了春天好多了。
而今朱祁镇的病也是一样。
估计要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大好。
其次,即便是大好了,朱祁镇像再像以前,弓马骑射一样不丢,恐怕是不可能了。
所以。不管朱祁镇愿意不愿意,他都要面临今后种花养鱼的老年生活了。
如果说,宣德十年到正统七年,朱祁镇没有亲政的时候。是一个阶段,从正统七年到而今正统五十年,整整四十三年。
乃是朱祁镇掌控大明权力,肆意挥洒的时间。
那么从今后起,朱祁镇要面临的就是他当初辛辛苦苦的掌控的权力,一点点的从手中流失。
掌控权力是需要能力的。而且权力又是厌恶真空的。
不管什么原因,朱祁镇负担不起手中的权力的时候,这权力都会一点一点的从自己的手中流落到其他人的手中。
人本来就是赤裸裸来,赤裸裸去。
不过,这一辈子朱祁镇拼命抓住了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也到了一点点松手的时候了。
只是朱祁镇依旧不甘心,不愿意,不服输,不承认。
也是。
谁甘心,谁愿意?
特别是掌控过权柄的人。
第十三章 汪直西洋之旅----白古
朱祁镇重病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了南洋。
汪直已经从军中挑选了二千好手,并从军中要退下来的船只之中挑选了二十艘大船,再从冼景的船队之中,抽调了不少好手充实船队。
装满了瓷器,丝绸,白糖,棉布,盐,香料等大宗货物,从凌州出发,先到亚齐。
这一段航程是大明水手早已熟悉了。
不过,继续向西就不大熟悉了。
阿拉伯商船都是从亚齐直接西航,横渡印度洋。
这种不靠海岸线航行的技术,大明其实也有的,郑和留下的海图就要详细的介绍。只是大明的商船很长时间不出现在印度洋上了,这一次来的人手,虽然都是海上的老手,但是他们的经验大多是在南洋或者西洋上面的。
而航海这一件事情,却是不敢太过冒险。
汪直决定沿着海岸线先北上,然后再西行。
于是汪直从亚齐进入印度洋向北航行,在中间还能有一处停靠的地方,就是在楚王的封地。
楚王的封地就是在马六半岛最窄的一段。不过楚王的建设要点,都是在南海一侧。对在西洋一侧并不是很重视。
汪直继续向北,就来了大古刺宣慰司。
也就是缅甸历史之中的白古王朝。
大古刺宣慰司对汪直的到来,非常之客气。可以说是关怀备至。这让汪直有些奇怪。
因为虽然白古王朝,有的阿明大古刺宣慰司的名头,但是在郑和之后,再也没有朝贡之事。
而郑和最后一次出海虽然在宣德年间,但是那一次并没有出西洋。
所以,勃固王朝对大明已经有六十多年没有来往了。
几乎是整整三代人没有来往了。
昔日有多少情分,而今也都什么不剩下了。
而今汪直以非官方来的,对外也没有宣布什么官职,算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商人了,白古王朝这边,如此看重,必有所图。
只是图些什么,汪直也不知道。
不过面对白古王朝的殷勤,汪直艺高人胆大,根本来者不拒。
面对白古王请汪直去勃固城,也就是白古王朝的都城。汪直也是稍稍一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随即,汪直带着百余护卫,骑上大象向北而去。
走了没有两日,就发现一个大金塔在阳光之下,烨烨生辉。
纵然是汪直见过不少世面,也是进出过紫禁城的,此刻也有一刻失神。
他心中暗道:“真有钱。”他心中有一种攻克这里,将这些黄金都夺过来的想法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么大佛塔决计不都是金子,外面不过是镀金,甚至连镀金都不是,是一些颜料也是可能的。
这个时候,白古王朝士卒远远的行礼,却是见一个中年男子一身华丽之极的衣服,主要以金银为装饰物,简直是一个行走的金银器。
旁边人立即告诉他,这是国王来了。
汪直会意,下了大象。
白古国王与汪直双手合十行礼。白古国王随即引领汪直,进入宫殿之中。
一番歌舞盛宴,却见缅甸的美女,一个个身材火辣,衣服单薄,身上一些金银饰物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作响,与他们歌舞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总体来说,是多有印度舞的风格,妩媚动人。
酒也饮了,舞也看了,自然该谈正事了。
白古国王拍拍手,让人都退了出去。
直留下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肤色有些中国人的感觉。她会汉语正是白古国王的通译。
白古国王说一句,这个女子翻译一句。道:“贵使所来,一切可好?”
汪直说道:“大王如何知道我是大明使节?”
白古国王微微一笑,说了一番话,由这个女子翻译过来道:“贵使气度非凡,这样人才在大明也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商人。”
汪直一听,轻轻一笑,也就默认了。
汪直少年得志,在战场之上也是履立战功,在朝廷之上,还有太子这个靠山。
在神情之上,自然是有几分颐指气使。再加上亲临战争的那种杀伐之气,并不是那么容易遮掩过去的。
在这个时代之中,大部分普通人面对强权的时候,都是一种唯唯诺诺的神态,再加上他带来的人,恐怕白古王朝最精锐的战士,也未必能比得过。
很多细节,只要有心是遮掩不过去的。
汪直说道:“大明爪哇伯汪直见过大古刺宣慰使。”
汪直行的礼节,是平级见礼,他这个爪哇伯在南洋数次战役之中,立功所致,在大明的体制之中,并不比宣慰使低,甚至更高。
但是汪直也知道,白古国王虽然挂着大明宣慰使的名头,实际上,是独立一方的诸侯。只是让汪直向他低头却是万万不行的。
因为在大明体制之中,没有白古国王,只有大古刺宣慰使。
白古国王不以为意,让身边的女子翻译道:“爪哇侯这一次来是有何贵干?”
汪直说道:“大明数十年,不来西洋,这一次我为先导,不过是来看看情况如何?好让船队在西洋上不要因为不熟悉情况,出了什么状况。”
其实汪直此次有两个任务。
第一是打通西洋商路,即便不能打通也要看看从南洋到印度之间,有什么问题,好让太子有针对性的举动。
第二,就是将这数千训练出来了。成为精锐士卒。
汪直其实并不是太能理解。
毕竟这些人都是从军中抽调出来的,谈不上优中选优,但本来就是合格的,又有什么可训练的。他虽然也知道,这些军队已经不在大明编制之内了。
但是他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其中的深意。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个理由是不能说出去的。
至于打通商路的理由,更加不能说了。
他怕丢人。
没错,大明传统思想之中,当官高人一等,在武功兴盛的时代,即便是当官的也未必能比得上有爵位的。
让汪直为商人服务,汪直内心之中十万个别扭。
只能假意托词如此。
白古国王却不在意如此。他说道:“阿瓦土司一直以来对大明都不恭顺,屡次北犯,这一次大明来此,无意除此贼乎?”
汪直对缅甸的局面,并不是太了解。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白古国王见状,让女通译给他解释一二。
汪直这才明白一些。
白古与阿瓦之间的矛盾,还要从很久以前的缅甸古国蒲甘王国说起。
蒲甘王国乃是孟族所建立的王国兴盛一时,在中国的史料之中,都有表露。
只是任何国家都有灭亡的时候。
蒲甘王国也是如此。
蒲甘王国虽然是缅甸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王国,但是他的统一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蒲甘王国被掸族所灭,建立起了阿瓦王朝。
也就是大明所立的缅甸宣慰司。
而蒲甘王朝的遗民们,不甘如此。纷纷南迁,就形成了白古王朝。
所以双方的矛盾与仇恨,是从两国建立之初,就已经深入骨髓的。
所以在大明初年,也就是朱祁镇出生之前,阿瓦王朝,也就是大明缅甸宣慰司与白古王朝,大明大古刺宣慰司两方之间,打了一场四十年战争。
打得双方精疲力尽。
不得不联姻收场。
不过这是暂时的和平,而今双方恢复的差不多。
只是大明在阿瓦的北方建立立了以麓川为封地的襄王。襄王虽然没有能力大举南下,但是也牵制了阿瓦王朝很大的精力。
总体上来说,白古王朝比起阿瓦要弱上不少。自然想引入外力。这也是他对疑似大明使臣的汪直如此客气的原因所在。
第十四章 缅甸风云
他其实并不是一定确定汪直是大明使臣,只是大明在南洋开拓的事情,也传到了他的耳朵之中。
甚至楚王的封地距离白古王朝很近了。
面对如此局面,白古王不敢得罪大明。
其次,他已经感受到在对抗阿瓦王朝,大明的力量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他并不是没有感受到大明力量的威胁。只是大明的威胁还有一点远,而阿瓦的威胁就在眼前,不解决阿瓦的问题。
他根本没有办法应对大明的威胁。
汪直来之前,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汪直一时间也没有答案。只能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只能报上去。”
“不能做主。”
白古国王也不在意,依旧仍旧以很高的礼节对待汪直,并且大张旗鼓,让白古王朝很多达官贵人作陪。
并与汪直的商队做生意,还派出身使臣,乘坐大明的船只回大明,将中断近八十多年的朝贡再次捡起来。
这样的事情,汪直自然不会拒绝。
他特别留一艘船从这里带使臣回道南洋。
毕竟多一个外国朝贡,也是给太子脸上贴金的事情。
汪直在白古留了十几日,就重新上路了,转向西面,就要到印度。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这一次以大明使臣来到这里,会引起一场大风波。
在汪直走后。
白古王大力宣扬大明使臣来访的事情,并暗中放出风声,似乎大明将与白古王朝联手,从南面进攻阿瓦,与北面的襄王联合,一举拿下阿瓦王朝。
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
自然传到了阿瓦王朝。
阿瓦王得到消息之后,先是不敢相信。
这个时代消息闭塞,即便大明建立起完好的信息传递机制,从南洋将消息传到北京也需要一个月上下,甚至更长时间。
而阿瓦情况更加闭塞。
大明南下南洋的消息是有的。
但是阿瓦王朝上下,并没有觉得这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甚至很多阿瓦王朝的大臣,对南洋与缅甸之间的地位位置,也不是很明确的。但是此刻忽然听到大明很可能南北夹攻。
第一时间,就是不敢相信。
但是随着白古王朝那么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的,让阿瓦王也不得不相信。
随即,他面前就有两条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想办法避免与大明发生战争,第二个选择,就是想办法打赢与大明的战争。
这两个选择,让阿瓦君臣之间议论纷纷。
很大臣都反对第一个选择。
并不是他们不知道大明的强大。而是他们有太多利益是无法割舍的。
襄王的崛起,让北方很多土司都归顺了襄王。这已经影响到了阿瓦的利益。
甚至阿瓦王朝与襄王一直以来的摩擦,就是这种区域利益冲突的缩影。
如果对大明示弱,想办法避免与大明发生战争的话。就要从很多地方做出让步。
阿瓦王朝的北方疆域一些地方的头人土司,其实有两属的成分。
一方面他们是大明的土司,另外一方面他们又向阿瓦王朝臣服。如果阿瓦对大明服软,那么这些两属之地的土司头人,很可能会出现变化。不再臣服与阿瓦王朝了。
之前说过,东南亚一些国家的政权结构,他们都是一个核心区域,外加很多辐射区域。国王所能高度掌控的也就是核心区域,这个区域一定是兴旺发达的,而外围的地区,都是有各种官僚,王公,诸侯掌控,又很大的自主权力。
说起整个缅甸地区,其实都在大明三宣六慰体制之中。
阿瓦王朝作为其中最强大的国王,天然居有反抗大明这种控制的成分。
很多东西都是不能妥协的,即便是阿瓦王看在阿瓦王朝大局上可以妥协,但是下面的贵族也不会妥协的。
所以,避免与大明开战这个选项,一开始就被否决了。
剩下就是如何打赢这一场与大明的战争。
大明体量很大,实力很强,这一点阿瓦上下都是有所觉悟的。
无他,阿瓦王朝其实与大明军队有一次实质性的接触,不是别的,就是正统初年王骥平麓川之战。
当时王骥虽然没有深入南疆,但是麓川距离阿瓦并不远,大明与阿瓦之间的战斗,他们也算是全程旁观。
对大明的战斗力很有体悟。很多阿瓦老将都还有些印象,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大明的战斗力在这几十年之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明军事改革之前,与军事改革之后的战斗力,几乎不可同日而语。
阿瓦军队一切判断都是基于几十年前的战斗,这一开始就错了。
不过即便是基于几十年的战斗做出的判断,阿瓦王朝上下,也知道自己不是大明的对手,他们提出了先发至人的战略。
就是先覆灭襄国,将大明与缅甸边界至于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然后转攻为守,然后大举南下,一举覆灭白古,东吁等国,重新完成统一缅甸的壮举。
虽然在蒲甘王朝灭亡之后,阿瓦与白古两国称雄,但并不是只有这个两个王国的,东吁
就是其中一个比较大的一个。
如果可以,阿瓦其实不想先打大明,毕竟大明太大了,如果能先拿下白古王朝,统一缅甸的话,他也有对抗的大明的底气。
只是襄王对南疆插手太深了,前后两任襄王都野心勃勃,几乎无日不想南下。不拿下麓川,阿瓦就要面对两面夹击。
其次,阿瓦王朝也发现了一个机会。
那就是现任襄王在北京担任宗正,负责宗人府,主持封藩一事。
而今在麓川主政的是襄王世子。
襄王世子不能说是无能之辈,但是不管对内,还是对外,都不如他的父亲那么令人放心。
自然被人当成了软柿子。
这个计划让阿瓦国王上下都满意。
在蒲甘王国灭亡之后,整个缅甸范围之内,抱有重新统一缅甸的想法的国家,也只有阿瓦了。
并非白古国没有这个想法。
而是白古国没有这个实力。
当年四十年战争,就是阿瓦为了统一缅甸发起的。
而今距离四十年战争,已经有好些年了。
虽然这些年阿瓦也没有完全修养生息,但是国力也恢复过来了,即便是按照原本的历史上,阿瓦末期也是一段穷兵黩武的日子。
最后因为战争失败而亡国。
而今他不过转变了战争的战略,只是开战是一定的。
阿瓦很快开始准备起来。此刻汪直还不知道,他来到了印度东部重要的港口,吉大港。
不过,这印度乃是地理上的印度。
因为吉大港在现在不属于印度,他是属于阿拉干王国的。这个阿拉干王国是占据后世缅甸西南一部分领土再加上孟加拉一部分领土。
吉大港在未来也不属于印度,他是属于孟加拉国的。
吉大港是一个相当繁华的港口,不仅仅是一个海港,还通航恒河,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恒河入海口。
似乎是在白古王朝遇到的善待,让他有一些大意了。他并没有做什么准备,就直接进入了吉大港之中。
想要在吉大港进行贸易。
派人交接货物,找人卖出这些杂事,自然有人处置,汪直不会怎么管,他只是带了几个人找了通译,在港口边一个热闹的地方,打听各方面的消息。
汪直听着听着,忽然有一个让他熟悉的名字,传入了他的耳朵之中,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听错了。
他再三确认之后,终于明白,他并没有听错。
他听见的的确确就是和硕特汗国,与范广决战于拉萨城下的和硕特汗国。
第十五章 和硕特汗国
汪直并没有与和硕特汗国交手。但是朱祁镇规定,本朝各次大战,主将都要将作战经过详细的写出来,供武学学生攻读。
汪直在太子的照顾之下,是经历了大明最好的军事教育。
而大明武学就是大明最好的军事教育。
汪直当初也是读过范广所写的战役经过,对于和硕特汗国还是有印象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距离大明数万里的这里,居然听说了和硕特汗国的下落。
汪直起了心思,立即让人使了一点银子,找来一个当地人,让他来说一些,关于和硕特汗国的消息。
却说在二十年前,和硕特部从西藏翻过喜马拉雅山,和硕特部伤亡惨重,过了喜马拉雅山脉之后,已经伤亡惨重之极,只有两万战兵,还有数万老弱。
当时和硕特部大汗昆图,发现占据恒河流域的德里苏丹国,兵力非常疲软,战斗力低下。于是昆图在和硕特部几乎要灭亡的时刻,打赢了关键一战,以少胜多,大败德里苏丹国。
正是有这一场胜利,让和硕特部有了喘息之机。
昆图以敏锐的政治目光,发现了,德里苏丹国最大的破绽。
所谓的德里苏丹国并非是一个王朝,而是前后相继的五个王朝,类似中国历史上的五代十国时期,在短短一两百年来,有五个王朝交替。
他们都有一个特点,第一,就是定都于德里,第二,就是信奉伊斯兰教。
故而历史上称他们为德里苏丹国。
而今的这个定都于德里的王朝吗,应该叫做罗第王朝。
德里苏丹国最大的破绽,就是信奉伊斯兰教。
毕竟即便放在后世,南亚次大陆上宗教矛盾,已经是国际矛盾很大一部分。
而在这个时代也是如此。
从所谓德里苏丹国第一个王朝开始,就对佛教进行了残酷的打压,以至于本来就衰微的佛教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而德里苏丹国所做所为,也不仅仅如此,对印度教也进行了残酷的打压。
只是印度教在印度根深蒂固,几乎遍布了每一个角落。而苏丹国统治核心不过是几十个伊斯兰家族。
他们的统治触角不能深入乡村之中。
这样叫造成了,虽然苏丹国之中伊斯兰教占据官面上的信仰,但是印度教才是很多印度人真正的信仰。
这种矛盾,让很多印度教徒痛恨苏丹国。
不过,印度民族特性也是如此。
他们很少反抗,即便是摆脱英国殖民统
治,也是非暴力不合作而已。让印度教教徒,群起而灭苏丹国,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不过,昆图来了之后,情况有了变化。
昆图从西藏带来了不少藏传佛教喇嘛。
其实佛教后期,引入了很多印度教的东西,特别是藏传佛教之中,很多概念都是印度教所有的,两者之间是有相通的。
甚至很多人认为,虽然残酷的宗教战争,让佛教衰落,但是真正让佛教灭亡的而是与印度教的融合。
而藏传佛教作为印度佛教最后光辉,在这一点上表现的很明显。
很多印度教徒,对藏传佛教接受起来并不是太困难的。昆图就以藏传佛教的喇嘛为信使,与当地印度教徒合作,共同对抗德里苏丹国。
有了当地印度教徒的支持,和硕特部不再是无根之水,无缘之木。
也正式有了这些人的支持,昆图背靠喜马拉雅山南麓,与德里苏丹国沿着恒河战斗。
说起来,罗第王朝才确立了二十多年,还有几分开国之气,与和硕特部互有胜负,但是这一战斗持续了八年。
和硕特部也从一场胜利,恢复到了当初进入西藏的实力,一举拿下德里。
和硕特部也不再是部落,登基称汗。甚至与瓦刺方面有所沟通。双方确定了在阿富汗的边界。这个时候的和硕特汗国已经有了与瓦刺平起平坐的实力。
只是这样的情况之下,也有问题。
不是别的问题。
还是信仰问题。
瓦刺本部已经与回回教深度结合,在阿次帖木儿死后,这已经不可逆了。但是和硕特汗国以藏传佛教为国教。
和硕特部虽然借助印度教徒的力量打败了德里苏丹国。但是和硕特部已经是少数人,藏传佛教虽然与印度教有关系,但是到底有两个宗教。
所以以此制衡印度教。
经过二十年,二代君主的经营,和硕特汗国已经在印度站稳了脚跟,和硕特汗国自然没有统一印度,但是占据了印度北方恒河流域,乃至于后世巴基斯坦一些地方,却已经是印度次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强国。
而今似乎有沿着恒河东进,占据恒河下游的土地。
这接威胁到了阿拉干国。
因为阿拉干王朝此刻也是最强盛的时候,虽然没有直接占据孟加拉地区,但是却接受孟加拉各部的朝贡。
属于阿拉干的附庸地。
和硕特汗国东进,很可能威胁到孟加拉。这才是让阿拉干举国上上下下议论纷纷的原因所在。
汪直听完这一切,忍不住有
些感叹。
感叹和硕特部果然顽强之极,在拉萨之战中,范广以少胜多,几乎将和硕特汗国打残了,却没有想到几十年之后,和硕特汗国比当初还有强大。
“如果,西宁侯听说这个消息,定然很感兴趣。”汪直心中暗道。
而今西宁侯范广镇守嘉定,防备暹罗,真腊,占城等国反复。他在平定宁王之乱后,被调入南洋。
只是没有遇见什么大仗。
汪直正在感叹之余,却听见身后脚步声。是汪直的侍卫,他来到汪直身边,说道:“侯爷,情况不对。”
汪直目光一扫,果然发现了情况不对,有很多人鬼鬼祟祟的,身上还隐藏得东西,似乎是兵器。
汪直自然不在乎这些小伎俩,只是君子不立为危墙之下。
汪直立即起身,将一个大明银币弹在桌子上。却见这一枚银币在油光可鉴的桌面之上不住的旋转。
还不等这枚银币停下来。
下面的厮杀就开始了。
却见汪直大步相前,朝这码头而去。周围有很多人冲了上来,一个个手中拿着各种兵器,向汪直而来。
汪直的亲卫,立即排成阵列。
南亚很热,但是不管是汪直还是他的亲卫都穿着很整齐,就是因为他们内部穿了锁子甲。外面要用衣服遮掩住。
这锁子甲就是用铁环编制在一起的软甲,贴身装着,不容易被发现。
此刻与这些乌合之众交战。可谓占尽优势。
却见他们的刀一刀劈下来,切开明军士卒的衣服,却切在锁子甲上,火光飞溅。即便能透过甲胄伤到人,也不过是皮肉伤,不影响战斗力。
以至于在这种厮杀之中,汪直以正常的速度行走。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汪直本来就在码头附近。
不过片刻就见到了船只。
到了这个时候,汪直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有一点还是确定的,那就是此地不可久留。
汪直上船之后,立即下令所有船只开始升帆,并将下船的水手都召集起来。
要知道在海上的日子是很枯燥的,所以一旦靠岸,水手们都喜欢去找乐子。一般都是黄色的娱乐活动。
不过,这种普普通通的召集活动,引发了更大混乱。
甚至有很多人直接攻击船只,还有大量的船只,从四面八方想要包围住汪直。
汪直一看,就知道,如果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大明船只的优势在于火炮,而不是接舷战。只能不等人了,立即冲出吉大港。
第十六章 冲出吉大港
不过去管原因如何?
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
现在汪直所要考虑的事情,只有冲出港口。
吉大港在恒河出海口,水道纵横,汪洋一片。
而阿拉干王朝也是以精于航海为名的,这里船只众多,看上去一根根桅杆,就好像是树林一般。
汪直立即下令开火。
“轰轰”炮声成为了此地最雄壮的交响乐。
只是汪直对这里的情况,并如当地人熟悉,只能按照原路返回。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水道已经被敌人拦截住了。
接下来的战斗,就不是追逐而已了。
是一场硬仗。
不过,刚刚那一会儿战斗,大明火炮的威力,也让阿拉干人忌惮无比,于是一叶扁舟将一个人送了上来。
汪直一看,却是冼家的掌柜,他刚刚下船,是找当地的商人谈买卖的。
这个冼家的掌柜四十岁上下,本来状态很好。但是此刻满身是血,耳朵被割掉了,双腿被打断,只能被人搀扶过来。
汪直一看,顿时大怒。
他刚刚清点了一下,他出来的时候是二十艘船,其中有一艘船运白古王朝的使臣回京了,只剩下的十九艘。
十九艘船上,都有缺额,多则十几人,少则几个人,全部加起来有一百出头。这些人都丢到了吉大港。
其中很多是汪直带来的旧部。
冼家掌柜是冼家的人,但是此刻跟随汪直,就是汪直的人。
汪直二十几岁来了,在战场之上他个人能力比较强,也没有遇见过什么败绩。在战场之外,有太子做靠山,更是年轻气盛,只有他给别人气受,何曾有过这样打脸行为。
当即都就怒了。
只是战场之上,无谓的怒火并没有什么用处,他冷冷的问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冼家掌柜说道:“伯爷,怪不得小的,实在是他们一发现我们是汉人,就把我们给扣下来的,不过,小的发现一点端倪,就是有几个人用回回话说话。”
汪直冷笑一声,说道:“好,好,好。我且记住了。”
汪直将这一笔仗记在回回海商头上了。也不算冤枉。
前文说过,阿拉干王朝善于航海,更盛产水手,出于阿拉干的水手,几乎遍布整个印度洋,在很多回回商船上面服役。
整个印度洋的海上贸易都在回回海商之中掌控之中,而阿拉干王朝与回回海商之间的关系贸易如此密切。也让回回教在孟加拉一带传播开来
而且大明文化辐射也辐射不到这里。
这里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印度文化辐射区域之一,对于中国,在他看来,根本就是遥远的传说。
不管大明在南洋多么威风,都不足以让他们担心。
他们才不管什么大明不大明。
只要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在南洋他们没有办法,但是在这里是他们的天下。
正因为以上种种,他们才如此抗拒大明商人的到来。
如果是郑和那样的大船队,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一次他的船队虽然不小,但也不足以吓退他们。
这或许才是海商的常态。
只有实力平衡的情况下,才有进行交易,如果实力不平衡,那么刀剑是比金银更有效的付款方式。
汪直说道:“他们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冼家掌柜说道:“伯爷,这些话是他们让我带话,不是我自己想说的。”
汪直一听这话,就知道阿拉干带来的话不好听。说道:“说便是了。”
冼家掌柜语气之中,有几分期期艾艾的说道:“他们要侯爷投降,交出手中的船只,他们会放侯爷回国,不过水手要留下来做奴隶。”
至于货物更不要提了。
汪直冷笑一声,说道:“知道了。”
汪直双肩一挺,似乎整个人都高大了许多,说道:“来人,为我更衣。”
立即有两个亲兵,将汪直一身便装脱下来,换上一身伯爵服色,却见上面一根根金线,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有一种流光溢彩的感觉。
汪直说道:“升我将旗。”
本来是商船的旗帜落了下来,将“汪”字大旗挂在船头上。
汪直以自己座船为首,带着剩下的船只冲向阻挡他们逃出吉大港的水道。
这一次战斗,对于双方都是很仓促的。
汪直的仓促也是明白的,他以为印度洋沿海的国家,都如同白古王朝一般,对大明保持尊敬。这次中了招。仓促接战。
而阿拉干这边也是如此。
汪直的船只的吃水,还有冼家掌柜去报价,都泄了他们的底气,汪直所带的货物,在汪直与冼景开来不算太多,最多十几万两的货物。
但是在回回商人看来却不是这个价格。
因为回回商人是可以直接将货物转卖到红海,甚至到威尼斯商人的手中,那就是另外一个价格了,甚至要比冼景开出的价格翻了两倍。
这个时代海上贸易,就是如此暴利。更不要说大明在南洋的征战,一度让大明的
货物在西方处于缺货状态。
而这些暴利之前都在回回商人手中掌控着。
他们不愿意与大明海商分享,更是被这些货物迷了眼睛。先要拿下之后,发一笔大财。
他们本来想,直接在码头解决。但是做事不密,被汪直手下人看出了端倪,这才不得不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仓促之间,也没有准备好这一场海战。
说汪直是大明海上第一大将,或许有些过分,但是汪直对海战的确是比较熟悉的,与满刺加海上决战,更是汪直军事生涯之中的高光时刻。
此刻汪直再次直冲敌船,双方这一次战斗,短促而激烈。
说是短促,是因为阿拉干人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就让开了道路。
并不是阿拉干水手不能打,而是他们对密集火炮的确有反应不过来,第一时间被打懵了。再加临时集结的各部之间配合不足,见损失惨重,自然不愿意再打了,一艘船退让,就有很多船只退让。
激烈是说,双方交战一开始就达到高峰。
因为是在河道之中交战。
回旋余地很少,所以近乎一半明军船只都要面临接舷战。
虽然说大明水师火炮是优点,但并不是说明军水手,就不能打接舷战了。只是面对阿拉干人在接舷战之中,却有一种吃力的感觉。
阿拉干地区水网密布,这些人天生就有从一艘船跳到另外一艘船上的能力,对船只适应之极,不管在怎么样的颠簸之上,都是如履平地。
只要一口刀,一根绳索,他们就能在好几米之外,借助绳子的力量,一跃而过,就好像是在热带雨林之中飞腾一般。
大明士卒根本没有见过,如此奔放的打法。
而且船上的肉搏战,一些防具也没有用,毕竟如果穿着盔甲,这盔甲很可能就成为他们的催命符。一旦落水就会沉底。
明军没有甲胄,而这些阿拉干人有相当一部分,不过是裹着下腹而已,浑身呈现健康的太阳黑,手中一柄弯刀,用的出神入化。
在陆地上,或许明军可以考阵型,还有静止的地面,压制阿拉干人,但是在船上却不一样,不管是船只怎么样的动荡,那么只有一丝丝,都会影响人与人之间的战斗状态。
很多时候大炮都派不上用场,双方就陷入贴身厮杀之中。
伤亡比例近乎一比一。
要知道汪直的部下,相当一部分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而阿拉干这些水手,却是临时征召的。
这让汪直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多挑选一些福建人。
第十七章 狮子国
之所以汪直这个时候,想到了福建人。
却是在整个水师之中也是公认的。福建人在海上最能打。
不要看福建人个头比北方人矮,但是天生一双大脚丫子,不管在怎么样的风浪之中,都能站得很稳当。
打起来也很不要命,有股子狠劲。
其实,这并不是福建人在海上就真比其他地方的人能打。
所谓西北秦兵,河北劲卒,南方也有丹阳兵,湘军,这样的强兵。
不过,在这个时候大明人的心中这种印象,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而这原因并不是因为福建能打,而是福建人比任何省份之中,都更加深入这一场大航海之中。
福建人人多地少,人口压力严重,再有夷州移民的举措,让很多百姓都有横渡台湾海峡的经历。而这些运输他们过海的船只,与南洋经商的商人,有很大的重合率。
从总体上来说,整个海面上,福建人最多。
广东人也有不少海商,冼景也是广东人。大明征服了安南,将立即沿着狭长的海岸线向南投射,这里都需要很多力量来填充。
即便是在交趾省,地方官也是更信任从大明来的人,而不是交趾本地人。
这样的情况,将会很长时间之间,不会有什么改变。
更加上冼景在海商之中的地位,更是提携了大量粤商,成为的海商之中上层,提携乡里这样的事情,这这个时代的运行规则一部分,任何人都不能除外。
而福建人这么大的体量自然有一部分大商人,但是更多的却是跑海拼命讨生活的汉子,几乎每一支船上都有福建水手。
这才让人有了这种印象。
不过,在水师之中却不一样。
大明水师分南北,北洋水师的驻地。有天津,松江两地,一般来说招募士卒都从驻地征召,而南洋水师的驻地却是在广东,招募的大多是广东人。
而汪直从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更是如此,大多是两广人。
因为太子长期在交趾,交趾几乎可以看做太子的封地了。
而交趾出身的人,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是不大会被朝廷信任,估计要过上两代人之后,交趾出身的官员将领,才能打破天花板。
所以,太子门下多两广人。
当然了,并不是说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在肉搏战之上,真不如福建人。不过是汪直吃亏之余,恼羞成怒发泄之言。
好容易冲出了港口。
一清点伤亡,折损数百人,还有一些船舱被烧了。可谓损失惨重。
汪直召集各
船船长商议下一部分该怎么走。
很多人都想原路返回。
但是汪直沉默不语,说道:“不能大损国威。”
汪直这样狼狈的回去,白古人会怎么看的大明的实力。
而且汪直本人也不甘心。
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太子交代了。
汪直直接问向导道:“接下来去什么的地方?”
向导说道:“如果一路向南的话,就是狮子国了。到了狮子国,可以向东横渡西洋,就能回到亚齐了。”
“这是三宝爷爷留下的航线。”
“只是-----”
狮子国,就是后世斯里兰卡。
其实,汪直的任务之中,到狮子国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太子虽然没有说,但是汪直自己看来,他最少到古里,甚至古里也不是他的重点,天方才是。
路程还没有过半就转头,汪直心中自然不愿意。
汪直看着身边的将领。心中微微一叹。
大军损失不小,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西进了。连向导说明之中,也暗示直接去狮子国,省略了印度南部的几个港口。其中用意也再明白不过了。
汪直也不能违背众意。而且他心中也有一团火,这一团火不是别的,就是阿拉干国。他心中存了覆灭此国的想法。
只是汪直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汪直接过向导的话头,说道:“只是什么?”
向导说道:“只是三宝爷爷当初在狮子国,就出了事,我们这样过去?会不会-----”
汪直听向导一说,心中转了几个圈,忽然想起了这一件事情。
在郑和下西洋之中也有过几次用兵,在狮子国就是一次。
当郑和船队到了狮子国,狮子国王看上了郑和的货物,当时没有准备好。当郑和船队回程的时候,聚集了五万人进攻,但是郑和早就发现的端倪了,狠狠的打击了狮子国王,让狮子国上下死伤惨重。
并将狮子国的一颗佛牙带走了。
汪直想到这里,他暗暗惭愧,觉得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同样的事情,前辈郑和也是遇见过的,他们就能准备的很好,就是他却在阴沟里面翻船了。
恼怒之余,立即说道:“我正等着。”
以汪直船队的战斗力,如果提前有了准备,不进港口,决计不会有这样大的损失。
就此确定了之后的航线。
不过,汪直并没有直接离开。
而是堵住吉大港,但凡见里面的船只出来,就统统击沉。
之
前被堵在狭窄的水道之中,拉不开距离,火炮的威力发挥不出来。但是在外面的海面之上,却不一样了。
汪直娴熟的指挥技巧,用强力的火炮,将吉大港的船只打的找不着北。狠狠的夺了好几艘船上的货物,汪直自然看不上这一点点收获,全部赏赐士卒,倒是让士卒的战斗热气高涨。
这就是海上的常态,海商与海盗只在一线之隔。
不过,大明船队的物资有限,有刚刚经历一场战斗,消耗不少,不能再浪费了,即便在截获之中有些补充,但是火药与炮弹却是补充不了的。
而且狮子国情况不明。
说不得还有一场恶战。
是要留下储备的。
汪直随即转道向东南而去。
沿着郑和留下的针路途,向狮子国而去。
不过数日。就到了狮子国。
只是这一次汪直学乖了。并没有直接停靠狮子国,而是大队船只在外海找了一个海岛休息,派了一艘船去狮子国港口探明情况。
其他船只在外面随时待命,一旦出现情况,只需这一艘船在外面点燃狼烟,他们就炮轰狮子国,将活狮子,打成死狮子,将船只接走。
不过,这样一来就一点收获都没有了。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汪直想象那样糟糕,很快有消息传过来,狮子国的人对大明船只还保持敬意,并不排斥与大明商人做生意。
汪直细细问了之后才知道。
在大概六十年前,郑和公公是打了人,抢劫了佛牙就走了。没有管后面的烂摊子。
只是他没有管,影响依旧很深远。
狮子国地方并不大,五万兵力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举国之兵了,被郑和一巴掌拍的稀巴烂。那个想夺郑和船队的国王的王位,一下子就变成了风雨飘摇了。
如此数年之后,他的王位被推翻了。
而今的虽然还被外人称为狮子国,但是此狮子国,非彼狮子国了。
虽然六十年时间很长,但这样对于狮子国来说的大事件,还没有淡化到人们都记不起来的地步。
现任狮子国王,自然吸取了教训。对于大明不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了,即便是不去亲近,也不想去得罪。
如果真如上一个王朝一样因为区区一些财货而崩溃,就太不值得了。
可以说,汪直船队在狮子国这么顺利,乃是郑和公公的遗泽,虽然已经好几十年过去了,大明的兵威还在当地流传。
不过,虽然是遗泽,但是如果大明船队没有过来,再过几十年,这遗泽也就没有了。
毕竟岁月会冲淡所有痕迹。
第十八章 返程
汪直对狮子国的善意还有些不相信,来回几次试探之后,才算是相信了。
不过汪直发现狮子国之中,有大量回回贵族。当然了狮子国之中也有很多印度教派,还有佛教。
总体来说,是一个宗教纷杂的国家。
只是因为航海贸易,回回贵族在国家之中的权力并不小。
如果这样演化下去,没有外力干预的话,估计几十年,或者一两百年后,狮子国就会变成苏丹国了。
汪直也不敢不防。
带船只进入狮子国的港口之中。
汪直更是选择了一个靠外的港口。
就是方便随时离开这里,而狮子国的人并不能阻拦。
唯一担心的就是夜袭。
于是汪直约束水手,大部分人都在船上,即便是能上岸,也只能在船上视野范围之内走动,不能走远,就是以防万一。
他随即派出冼家的人手去谈生意。
因为汪直决定回航,于是准备将带来的货物全部给卖了。
只是二十船货物,狮子国这里也不是一口能吃下来的,必须等其他国家的人来吃下去。
毕竟狮子国这里更多是转口贸易。狮子国本身的消费能力是相当有限的。
即便如此,狮子国王也拿来最大诚意,将这些货物拿下来了。
于是汪直就拿到了手中的东西。
用平平无奇的麻袋,装着一些石头。
不过这些石头都是五颜六色,晶莹剔透,可以说是宝石。其中最主要的是红宝石与蓝宝石,一个个色泽上乘。
当然了,在汪直看来,狮子国人的手艺有一些潮。很多宝石都没有经过很好的打磨。
汪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姐姐在太子宫中,自然有不知道多少宝石,与这些宝石相比,有些能够胜过,有些不能胜过。
即便是有些能胜过的,也不是汪妃的宝石一定好,而是打磨工艺的问题。
经过宫廷匠人的手艺,即便是平平无奇的宝石,也能增光十倍。
这整整一麻袋,在大明不知道能换上几万两银子。
大明宝石是论颗卖的,动则几两银子。这整整一麻袋,不知道有多少颗了。
这还不是船队在这里仅有的收获。
还有近十万两白银,数万两黄金。
航海真是十倍之利。
汪直都有一些蠢蠢欲动了,想要直接航行到天方去,看看到底能有多少倍的利益。只是他很快就按住了心中的躁动。
一方面是货物都清空了。
即便是汪直还想西去
,又能有用处啊?
没有货物,去抢啊?汪直毕竟不是海盗,他临时客串一下可以,专司海盗之事。汪直还觉得跌份。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汪直这里,也向各处商人打听一下情况。
可以这样说,只要过了这里进入印度以西的海面,周围的地方都是回回教国家。
汪直估计,他在阿拉干所遭遇的情况,会在这些国家再次上演一次。
汪直最后决定,回国。
在汪直临去的时候,汪直出面与狮子国国王达成了协议,大明商人可以直接到这里贸易。
如此一来,汪直这一次西行也不是完全没有成果的。
最少,大明商船可以横渡大洋,直接来到狮子国贸易,不用在亚齐中转了。
当然了,狮子国是不保证大明船只来狮子国的路上是否有意外,也无法保证。只是回回海商的力量很大,但是大明海商手中的也不是烧火棍。
他们为了这种利益,会如此厮杀,就不是汪直感兴趣的事情了。
就在汪直离开狮子国之后不久。就有几艘船从西边而来。
这些船只并不是东南亚乃至南亚常见的样式,而是西洋的样式。
不错这些人是葡萄牙船只。
只有三艘,为首的是迪亚士。
大明开海几十年了,对世界的影响,是全球性的,并不是单单局限于大明乃至于东南亚。
在这个时代,西方人在国际贸易的版图之中,只占据一小块而已,真正贸易乃是阿拉伯,印度,大明之间的海上贸易。
因为只有这三个板块之间的贸易体量,才能有重大的利益。
大明对海洋的积极参与,在几十年后,已经传导到了西洋。当然了,中国货物到西洋,要经过阿拉伯人一道手,然后经过威尼斯人一道手,价格腾高不知道多少倍了。
随着大明对贸易的积极参与,西洋各国的人更是眼红这里面的利益了。
他们眼红瓷器,眼红香料,更是眼红因为佛山铁业繁华,所提出产生的制糖业。
是的,这些白晶晶的颗粒,能够击溃西方任何一个人的味蕾。其中的利益,堪比现在的贩毒。
但是面对昂贵的几乎要冲到天上的价格。
更是刺激了葡萄牙人一步步的向东方探索。
迪亚士就是历史上第一个绕过好望角的,只是历史没有眷顾他,他绕过好望角之后,船队已经精疲力尽,不能再继续东进,就回到葡萄牙。
而达伽马在他之后,继承他的事业,第一个来到了印度。
大明参与海洋的蝴蝶效应,让葡萄牙贵族对印度的
向往更是炙热,于是迪亚士带了补给船只,都好过历史之上。
于是,迪亚士是第一个到达印度航海家。
迪亚士到达印度之后,与印度王公进行贸易。不过,他们所带的货物并不是太多,都已经准备返航的情况之下,他们听说了一支中国船队出现在狮子国。
这个时代西洋人对中国的向往,是一种狂热,被称为中国热。
所以迪亚士决定先来见见中国商人。
只是他来的慢了一步,与汪直的船队,失之交臂了。
迪亚士很是失望,在自己的日记之中,迪亚士只能在狮子国收集了一些关于中国船队的资料,并购买了一些中国货物。
毕竟汪直不懂经商,这样大批量货物在狮子国出购,其实已经将价格打下去了,在这一两月之内,狮子国的中国货物会是整个印度的确最便宜的。
迪亚士带着遗憾离开了狮子国。
他的船队已经不容许他继续向东了,毕竟经过这么长的航行,不管是船上的水手,还是迪亚士自己,都已经很疲惫了。
船只状态也不好了。
再加上回葡萄牙,也是一道漫长的路途。
不过,迪亚士在自己的日志中写道:“我终究会回来的。”
迪亚士与汪直之间的失之交臂,让大明与葡萄牙的碰撞,迟来了十年。在十年之后,大明再次与葡萄牙人相遇在印度洋上的时候。
印度洋已经不能叫印度洋,只能永远的叫做西洋。
不过,当时大明也已经物是人非,如果应对已经不用朱祁镇的考虑了。因为那是新君的事情了。
汪直不知道错过了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或许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因为大明人都是这样高傲,自以为中华,将外国人视为蛮夷。
即便葡萄牙人,也不过远一点的西夷人而已。与他们见面不见面,根本不在汪直考虑之内,他更加担忧航道。
毕竟这一条航线大明几十年没有用过了。
即便最有经验的老手,他们的经验在这里也用不上了。只能靠着郑和针路。
所谓针路,就是指南针与天上星辰所形成的角度,用以指引方向。
不过,虽然有些波折,但是汪直带来的人总就是大明第一流的航海人才。虽然有所偏差,只有区区几十里而已。
到了马六甲海峡以西,对这里的海况,船上的人都熟悉起来。稍稍做出一些修正,就顺利的进入了马六甲海峡。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对他们来说,马六甲海峡就是国门了。这里就是大明。
第十九章 欢喜各不同
汪直从西方而来,立即引起了大量汉商的欢呼之意。
汪直仅仅是亚齐稍稍停留,这消息就从亚齐开始,几乎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南洋。
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
大量聚集在亚齐的汉商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虽然西洋的航道,并没有完全打通,但是最少已经走出重要的一步。
即便是在狮子国交易,也比在亚齐多赚上不少,更不要说,狮子国是一个跳板,可以深入印度之中。
前文说过,回回海商不是善茬,但是大明海商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在马六甲以西,大明海商的力量根本不占据优势。汪直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还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更不要说,其他海商了。
其实,并不是没有汉商敢冒险,只是这些海商的装备武力,自然与大明经制之师没有什么可比性。
有了狮子国这个落脚点自然不一样。
狮子国也就是斯里兰卡,在地理上已经属于印度了,与印度各港口的距离,并不比南洋内部各港口远。
大明海商有了这个基地,自然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什么斯里兰卡有很多回回贵族?
大部分回回贵族都是海贸而盛,汉人海商就没有办法让自己成为贵族?
只要狮子国不动摇,大明海商一根筷子,就深深的插入印度,第一根筷子来了,第二根筷子还会远吗?
大明海商的力量一直在成长之中,早已成为一支海洋上决定性力量。
不过,亚齐的回回商人却如丧考妣。
在大明占据南洋之后,虽然秉承太祖待诸胡之意,只要诚心来投,就没有什么限制。只是大明并不是没有对回回海商一点限制都没有。
太子在宗教政策之上,一直秉承一件事情,就是新教代替旧教。以汉文古兰经,代替回回文古兰经。
说实话,东南亚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任何文化到了这里都会与本土文化融合,连回回教也是一样。
东南亚回回教本来就有别于天方一带,自有特色,大明对回回教的改造,并没有太多的反对。
另外一个重要举措,就是将回回海商,与回回教徒分开来。
这两见事情本来就不应该是一回事,从而降低回回海商的影响力。
回回教是由海路传入南洋,这正是如此,海商才能各地回回教徒紧密的结合在一起,成为一个让大明都有一些头疼的集团。
但是在而今,太子各种手段之下,之前回回海商各种特权都在一项一项的收回。回回海商
在面对大明海商全面竞争之下,一直处于溃败之中,只能靠着大明海商并不熟悉西洋,才能在亚齐这里占据一些份额。
也仅仅是亚齐而已。
而今大明海商熟悉从亚齐直接到狮子国的航道,想来今后,亚齐也不是他们的乐土了。要么归化为汉人,要么就此回到天方。
总之那一种,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只是现实就这样无奈。
汪直却没有在意这些事情。
他在亚齐稍稍停留。就回到了凌州。
回到凌州之后,还不等汪直下船,胖乎乎的冼景已经来迎接了。
几步迎着汪直而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伯爷可是帮了我大忙了?非伯爷之功,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汪直客气几句,也不敢得罪这个财神爷。
几乎话之后,汪直说道:“驸马来的正好,这账目什么的也要清点一下。”
哪知道冼景大手一挥,说道:“什么账目?这些钱我丝毫不取,只要西洋商道开通,就帮了我大忙了。”
汪直说道:“不,我不能收。”
其实汪直知道,冼景一定会有一些意思的。
冼景之所以被成为财神爷,一方面固然是冼景非常有钱,另外一方面就是冼景这种非常四海的性格。
为人豪爽大方,挥金如土。
但也万万没有想到,冼景能做到如此地步。
要知道这船上并那么快有什么西洋货物,都是硬通货,黄金白银宝石,即便是很粗略的估价,也有三十万两上下。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汪直虽然是一个伯爷,也被太子宠信,但是他毕竟是新贵,底子薄。
数万两家底是有的,但是三十万两更是汪直家产的数倍。汪直如何敢收?
冼景说道:“怎么能让兄弟们白吃亏,这人是朝廷的人,我自然不敢逾越赏赐。不过却愿意将这些货物贡献出来,感谢太子帮助我等商民啊。”
汪直依然觉得头是嗡嗡的。
他自然是感受到冼景的言外之意,他虽然将这些货物献给太子了,但是却没有管任何账目,几乎都在汪直一张口中了。
说是多少就是多少?
其中有太多上下其手的空间了。
这就是冼景给汪直的好处。
汪直想要多少,就可以自己拿了。而且以太子对汪直的宠信,也不用担心什么后事。
一下子有这么多钱放在汪直面前,汪直也有几分心中恍惚。连冼景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大清楚。
等汪直回过神来,冼景已经不在了。
汪直随即去北望山,拜见太子殿下。
来到北望山上,却见很多官员都在等着了。
纵然汪直有特权,可以加塞,但也要在外面等着里面商议结束,才能进去。
只是汪直发现还有一个人在外面等着,不是别人,就是凌州知府杨廷和。
杨廷和心神不属,不知道再想什么。
只是简单与汪直打了一个招呼,就潜入沉思之中。
汪直也就没有与杨廷和多说话。
杨廷和其实正在担心离开的施南雄。
杨廷和在施家父子困顿于孤城之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可以说是生死之交。此刻里面的会谈,却决定着施家的命运。
杨廷和怎能不担心。
只是他太担心也无能为力。
虽然大明之有南洋,施家是有功之臣,施南雄也被封为南洋伯。
在大明刚刚抵定南洋的时间里面,很受重用。
只是时间一长,施家在南洋的存在,就有几分碍眼了。
之前,施家乃是南洋汉人领袖,但是大明朝廷既然到了,能领袖南洋汉人的只能是朝廷。
在有就是旧港这一块土地,太吸引人了。
与凌州府不一样。
凌州府根本是一个移民建立起来的府县。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移民而来的,杨廷和在这一件事情上可以操碎了心。
但是旧港不一样。
旧港施家在施长安夺回旧港宣慰使之位后,就有意的将汉人迁徙过来,在大明进入南洋之前,旧港是少有一个汉人占据多数的城池。
甚至从旧港的规划之上,也是中国式的。
也就是这样的基础上,直接将旧港宣慰司,改为旧港府,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说实话,太子对旧港的还没有多好贪意,毕竟在他心中天下将来都是他的,从这个角度去看,这个时候就将旧港改土归流,有一些太急了。
有些影响他的名声。
但是太子有这样的定力,其他人就不一样了,特别是要被迁徙来的藩王。
不知道多少藩王,都看重了旧港。
毕竟旧港是三佛齐旧都,底蕴深厚,又加上施家的经营,比起内地的府县,或许有些不足,但是对于分给他们的封地来说,却不知道好到什么地方去了。
很多藩王在确定南迁已经不能改变的情况下,就打定主意要有一块好封地了,只是在他们的标准之中,南洋哪里有什么好封地?
看来看去,他们觉得也只有旧港了。
特别是他们发现旧港居然在一个土司名下,更是心动起来。
第二十章 施家的未来
可以这样说,大明分封到南洋的藩王,他们的封地都是有一个特性,第一临海。第二不过是一小块平整的土地,其余的地方都是原始森林。
更是人员稀少。
只有他们带来移民。
在这些藩王看来,这根本就是流放地。
所以,他们想方设法想要得到旧港当封地。
虽然大明藩王没有多少权力,但是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
他们积极活动,自然是给施家带来很大的压力。施南雄只能找杨廷和问策。
杨廷和思来想去,只能劝说施家放弃旧港,以旧港换一些其他利益。
在杨廷和看来,其实这些藩王的影响力与压力,对施家来说,还是隔靴挠痒之举,因为只要太子不改变立场,施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的。
毕竟,施家的根子是在皇帝那边,太子即便是想到这一点,也不会轻举妄动。
只是,而今施家是没有问题,但是将来的施家会怎么样?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施家的崛起,当今年少的布局,施家说起来是今上的旧臣。太子须给些面子,但是将来怎么办?
当今已经六十大寿。
已经这个岁数了,又能有多少年?
当今去后,施家当何去何从?
杨廷和从凌州知府,或者说大明南洋总督的眼光来看,对旧港这一块土地,有更多安排。
在杨廷和看来,大明在南洋统治还有一些薄弱。
虽然有这么多藩王陆陆续续的就藩。
似乎大明城池遍布南洋各大岛屿,实际上这种统治很薄弱,这些藩王很长时间都要南洋都司照顾。
环南海大明已经有很好的布置,但是出了南海之后,大明统治是有些薄弱的,凌州固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但是单单一个凌州镇守南洋,有一点太单薄了一些。
杨廷和是去过旧港的,如果南洋有凌州,旧港两府,就稳固多了,更重要的是旧港已经有了根基,大明不用投入太多,甚至如果真有一个旧港府的话,还可以抽调旧港的人力物力来建设凌州府。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想法。
杨廷和想明白这一点,就知道,即便现在没有人动施家,将来定然会有人去动施家的。
这是大明统治思想的本能。
这样的情况之下,杨廷和建议施家主动向朝廷靠拢。献旧港。换一些别的东西。
只是施南雄怎么肯?说起来旧港是施家的基业,已经经历了四代人了。
自己的家业,又怎么肯平白送人。
杨廷和提出这个解决办法,让施南雄以为杨廷和收了那些藩王的好处,与杨廷和断交,只是这几年煎熬之下,施家终于支撑不下去了。
施家不得不走这一条路了。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这些藩王的压力。
另外一方面,却是旧港的没落。
凌州城在杨廷和经营之下,可以说步步高升。南洋传统的港口也受到了影响,本来是南洋第一港口的满刺加,已经没落不少,在可以预判的将来,还有继续没落下去。
而亚齐在之前的转口贸易中带来的短暂兴旺,也会渐渐的归为落寂。
旧港也受到了影响。
旧港之所以在满刺加的影响力下,保持一定的繁华,却是因为旧港与汉人之间,解不了的联系。
汉人都愿意来旧港。
只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在汉人看来,旧港与凌州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凌州地理位置要比旧港好上不少。
当然了,旧港也是自己的基本面,不会全部被凌州吸纳走。
这又要说另外一面了,那就是战争对旧港的影响。
长达一年的围城战。对旧港,与旧港周围的环境有了很大的摧残。
这种伤害不是一年两年可以清除的。
当然了,大明并非没有对旧港施家补偿,只是有些东西是不能补偿的。
比如施家的人员损失,这几年施家花费很多力气在整理旧港周围的环境上面,再加上旧港的没落,给施家带来了很大的财政包袱,再加上各种藩王的压力。
施家可以说难上加难。
旧港作为一块领地,根本不能为施家提供什么资源,还源源不断的吞噬着施家手中的资源。
再加上大明在南洋站稳脚跟,施家已经在南洋都司之中渐渐的边缘化了,这种政治危机,更让施南雄不得不考虑施家的将来。
所以施南雄才找杨廷和,求见太子。
只是具体,施南雄想要些什么,杨廷和也不知道。
就在一门之隔的室内。
太子对施南雄提出的条件,很是诧异,轻轻一笑道:“施将军,你有这样的想法,不应该来跟孤说,应该去北京,去见父皇,看看父皇怎么想。孤虽然是太子,但国公却不是随便封的。”
施南雄提出的不是别的,就是一个国公。
一个世袭罔顾的国公。
这个胃口不能说不大。
不过以旧港宣慰使换一个大明国公到底是划算,还是不划算,却是仁者
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
不过,在太子看来,绝对不划算的。
因为大明的国公不仅仅是有几千石的俸禄,有几千亩的勋田。真要说起来。一个国公家族是远远比不上施家的家底。
虽然施家家底这些年消耗不少,但是施家的家产最少在四五百万两之多。大明大多数国公家族是没有这个钱。
不过,即便如此每一个国公都看不起那些暴发户。
因为国公作为大明勋贵之最,是太多的政治特权的。
有些国公家里面还有丹书铁券。虽然很多人觉得这东西,并不管用,但是在面对很多小罪名的时候,却是有用的。
甚至不用丹书铁券,很多官员都不敢上门。
更不要说,每一个国公家族,几乎上都是与皇家是通家之好,别的不说,皇室在嫁娶的时候,都会请一些国公夫人参与某些礼仪。皇后也时常请这些国公夫人进宫说说话。
就好像这一次,朱祁镇生病,他将让各家国公在跟前护卫。
这就是非同一般的信任。
这又怎么是旧港施家能够得到的?别不说,这些藩王港对旧港施家施压,但是对一个国公家族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施南雄说道:“臣不敢,只是臣麾下施家儿郎请太子给一个机会。一个为大明效力的机会。”
太子沉吟片刻,暗道:“还挺识趣的。”
大明开国到现在,别的爵位或许有非军功而得,但是国公爵位却是从来没有的。即便是太子也不敢违背这一点。
但是间接照顾却是可以的。
要知道而今大明内部将领们争夺最多的就是出战机会,在很多人看来汪直之所以能迅速封爵,并不是汪直多能打,而是太子对汪直的照顾,能让汪直在战场之上,一直处于关键地位。
而今大明对外战争,从来是胜多败少,甚至几乎没有败仗,可以说只要抢到出战机会,就是站到了升官发财的快车道之上。
一个有希望升到国公的出战机会,几乎能让不知道多少侯爵都红了眼睛。
太子对旧港不是没有想法。只是碍于重重事情,不能下手而已,而今施家送上门来。太子也心动了。
说道;“这样吧。大明之前改土归流的旧例,孤上奏朝廷,封你一个侯,将施家军分于诸军之中。今后有战事,孤会推荐你的,只是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就要看你自己了。”
施南雄听了心中一阵欢喜,一阵空落落的,欢喜是目的达成了,空落落的是,今后旧港就不再是施家的了。
这让他如何欢喜?
第二十一章 太子的心思
关闭的房门,忽然开了。
施南雄走了出来,见了杨廷和,轻轻一笑,笑的比哭还难看。
杨廷和轻轻一叹,与施南雄一并离开了。
汪直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进去。
太子见汪直来了。微微一笑,说道:“你回来了。”
汪直立即行礼说道:“拜见殿下。”
太子对汪直很亲热,在太子看来,汪直不仅仅是他的亲信将领,也是他的晚辈。也是他对汪妃的补偿。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从来是相处出来的。
不管是父子之情,还是夫妻之情。
太子在私生活上自然不是道德先生,在南洋所由拥有的美女,可以说可有特色,百国千娇,异域风情。各擅胜场。
但是这种情况,不会被这个时代的道德所谴责。
在太子内心之中,真以夫妻待之,自然不是京城的那一位太子妃,而是跟随他吃苦多年,甚至也没有了生育能力的汪妃。
汪直行礼过后,自然将西洋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最后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不是别的。
就是汪直请命西征。
对阿拉干国进行惩罚。
第二件事情,就是汪直将关于带回来的近三十万两的金银珠宝的事情。
太子没有对第一个问题回答。
当然了,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太子对于这一件事情,根本没有太多的想法。他此刻身虽然在南洋,但是心却在北京。切不说太子这么多年一直想回北京。更不要说朱祁镇在京中生病了。
朱祁镇生病这一件事情,在大明百姓之中,并没有什么影响,很多大明百姓根本不知道,或者没有注意这一件事情。
但是在官场之中,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太子对这一件事情尤其敏感。
太子已经上书两次,请求回京城侍疾。以全孝道。
而且太子不仅仅是上书而已,还是发动不少人的力量,就是想要回京。
太子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所以,他此刻虽然还在处理事务,但是内心之中,却一直悬着一颗心,就是在等北京的消息。
在太子的安排之中,任何事情,都不如他回京重要。在太子而今的工作安排,就没有以一年,或者两年为期限的事情。
而西征之事,不管是阿拉干国,是强还是弱。或许阿拉干很弱,弱到什么程度?
弱到只需几个月就能灭国。
但
是即便如此,在朝廷的规划之中,也不可能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毕竟料敌从宽,不能给前线将领太多压力。
而太子想要乘着朱祁镇的生病的时候,敲定回京之事。至于一年之后的事情,根本不在太子的考虑范围之内。
太子有意回避这个问题,直接说道:“这三十万两银子,你就收下吧。”
汪直说道:“殿下,末将不过寸功,安可得非凡之赏。如此乱朝廷之法度。非殿下所谓。”
太子说道:“那这样吧,这一次出征的士卒,全部有赏赐,这赏赐由你来拟定,就从这三十万两里面出来。”
“你看如何?”
汪直听了,沉吟片刻,说道:“末将代兄弟们谢过殿下厚恩。”
这个赏赐,汪直不可能代替自己麾下将士拒绝。
对汪直来说,虽然这三十万两货物,震撼心灵,但是等汪直清醒过来,也能按捺住自己的内心。
毕竟,他前程远大。只要不出什么错误,将来的成就,远远在这三十万两之上。毕竟大明是一个权力社会,而不是一个商业社会。
只是他看不上这些银子,是因为他所拥有的家产,以及足够他过上非常富裕的生活了,用现在的话,就早就财政自由了。
再多的钱,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只是汪直麾下的将士可就不一样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好男不打铁,”还有明代军户制度,给大明百姓带来的印象,一般来说,大部分士卒都是比较穷困的。
而且这些士卒,贫困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灵,除却少部分人有存钱讨老婆的想法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得了赏钱之后,就在各种烟花之地,挥霍一空。
虽然不能全部怪他们。
毕竟这个年代当兵打仗,战死的风险还是很高的。
这种压力之下,他们自然不去想别的。不过今朝有酒今朝醉而已。
大部分时候,他们口袋里面都是没钱,即便之前发的赏钱并不算少,也是如此。
不知道多少士卒正嗷嗷的等着发钱的,汪直如果在这里装清高拒绝了,将来是损失军心的。
太子笑道:“不用谢我,这都是你们应得的。不过,既然要一视同仁,就要按照规矩来,该给你的那一份,你也不要拒绝了。”
总体来说这三十万两,不是朝廷拨款,而是军队的灰色收入。一般来说,都是三三分账,这种灰色收入,一般来说,是主将拿三分之一,各级将领拿三分之一,还有所有士卒拿三分之一。
不过
一般来说,主将拿的三分之一,也不是全部塞到自己的腰包之中的,而是要对上面分润的。
这费用也要从主将拿得这三分之一。
当然了,这种灰色收入最多是攻入敌军的城池,城中大户掏出的赎城钱。
就是花钱消灾,免去军队对城中的洗劫。
一般来说,只有打了胜仗攻城略地的军队才会有这种待遇。
只是汪直不是一般的武将,太子既然开口了,划到他名下十万两自然不用分给上面了。
汪直也不能推辞了,因为他如果坏了规矩,会让很多武将孤立他的。只好答应下来。
太子正准备说什么。忽然一个太监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在太子身边耳语了几句,太子竭力控制眼神,但是汪直已经感受到了整个房间之中气压的下降。
有一种让汪直喘不过起来的压抑感。
汪直规规矩矩的站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好一阵子,太子似乎恢复正常了,他声音之中依然带着一股冷意说道:“这一次抽调的人马战力如何?”
汪直说道:“是各部优中选优的苗子,经过了整合训练,有跑了一趟海,磨合的差不多了。海战绝对没有问题?”
太子说道:“陆上如何?”
汪直立即说道:“接战的时候,一些阵法,还没有演练明白,恐怕要需要一段时间。”
数万步骑交战,关键不在于一个人有多勇猛,而是看军中组织能力怎么样?
阵法是其中关键之一。
太子也知道,这些人大多虽然有路上战斗的底子,但是仅仅是底子而已,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威力,还是要看训练。
太子也不着急,只是有一件事情,太子却要确认,他说道:“汪直,这一支人马,孤虽然要调用,只有孤的私印能调用,你明白吗?”
汪直听了,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大明军队调动从来有一定之规。
在京营,没有兵部,枢密院,三军主将画押,一个百户都调动不了,在地方,没有都指挥使,巡抚画押,按察使,布政使附署,下面的军队也是不能轻易调动的。
在南洋属于战区,太子身份高贵有特权,但是太子能调动军队,也要太子令旨,南洋都司落印,等一系列流程之后,才能调动。
而今太子要绕过这些流程,其中意味深长之极。
只是汪直与太子之间关系太紧密了,汪直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他只能说道:“末将自然领命,末将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二十二章 逆子
太子很满意汪直的回答。
他之所以如此强烈的要汪直表态,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刚刚得到的消息,他第二次上书陈情,再次被拒绝了。
嘉奖他孝顺的圣旨已经快要到了凌州了。
但是太子一点也不高兴。
他需要这种嘉奖吗?
很是可笑。
所以在不久之后,太子又开始第三次上书陈情。
这一封奏疏,他请来好几位大臣参详,不着一点文字于政事,多用口语,只是叙述父子之情。想走以情动人的路子。希望能打动朱祁镇。
甚至太子有意要将这封奏疏泄露出去。形成舆论风波。
能让朱祁镇改变主意。
只是太子没有想到一点,对于一个生病且敏感的老人来说,他做的越多就越是错误。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朱祁镇躺着一张春椅上。
所谓春椅,形制上类似于后世的躺椅,能并排躺下两个人,甚至可以让一男一女在上面做羞羞的事情而得名。
总之不是那种该出现在正式场合的椅子。
之前乾清宫是没有的。
朱祁镇的病在春暖花开之后,渐渐的好转了,只是朱祁镇的精力,身体,都恢复不到从前了。
之前在御案之后,一坐一整天。批阅不知道多少奏疏,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
但是而今久坐之后,就有些疲乏了。
想要躺下来。
只是大明龙椅的形制,在前文也有介绍,可以说四边不靠,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地方,人只有正襟危坐在上面才行。
怀恩建议让朱祁镇安排一张小榻,但是朱祁镇觉得这太不庄重了。毕竟这是乾清宫,朱祁镇虽然精力不济了,但是召见大臣的频率并没有降低。
这也算是显示存在感的一种办法。
让人看见这里有一张床,有些不好。
于是将这个椅子搬过来了,来人了可以直接放在后面。
此刻,朱祁镇就躺在上面假寐。而怀恩拿着一封奏疏在读。
其实朱祁镇向来是亲力亲为阅读奏疏,盖因让人读奏疏,很容易从中作梗,少读,漏读,跳读,甚至有意改上一个字。就能让情况大变。
让无罪的人变得有罪,有罪的人变得无罪。
只是他实在没有这个精力,一双眼睛看到酸涩之极,甚至要流眼泪。虽然下面上奏的奏疏,都是清一色,好像印刷一般的馆阁体,非常好认。但是朱祁镇也觉得这些字有些模糊了。
朱祁镇知道,一个敢这
样糊弄他,不可能所有大臣都这样糊弄他。
只能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是啊。
似乎人到了一定年龄,年轻时候种下的因果,就一个个的找上门来了。
朱祁镇可以战胜所有人,放眼天下,不敢是何等英雄豪杰,要么是自己的臣属,要么是自己的手下败将的,但是唯独对于自己的身体,却是半点奈何也没有。
他即便知道,让太监代读奏疏,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朱祁镇也不得不如此了。只是挑选自己的信任的人。
怀恩与朱祁镇年龄相仿,几乎陪了朱祁镇一辈子了。
“儿臣远在万里之外,闻父皇有恙,五内具焚,再请回京侍疾,让孩儿尽为子之道------”
朱祁镇听着听着,忽然猛烈的咳嗽几声,从嘴里喷出两个字,说道:“逆子-------”
怀恩立即上前,说道:“陛下,怎么样?”
朱祁镇闷着声,说道:“茶。”
立即有小太监端着一柄茶走了过来,朱祁镇拿过来,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随即一饮而尽,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祁镇夺过太子的奏疏,双手高高抬起,微微斜着头,努力看清楚上面的字。看完一后,重重的扔到一边的桌子上,靠在春椅上,不说话。
朱祁镇心中有火,只是被他死死的锁在内心深处。
此刻的朱祁镇正在面对一个事实,一个他在失去权力的事实。
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他必须有怀疑一切的品质。不怀疑一切,他很可能失去一切,这就是皇帝绝对权力带来的绝对风险导致的。
但是一个皇帝不能只有怀疑。
他必须有验证自己的怀疑的能力。
朱祁镇这么多年一直辛勤的工作,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之中了,一方面固然是朱祁镇享受掌管权力的过程。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也是有各种办法监督调查,从不同的方面的资料验证和打消自己的怀疑。
但是而今,这种验证与打消自己怀疑的能力,被严重的限制了。
朱祁镇心中依然怀疑着一切,但是没有验证的怀疑,只能是疑神疑鬼。
不过,要说朱祁镇的怀疑是完全没有根据的,那也是不对的。朱祁镇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见识过不知道多少鬼蜮伎俩,很多事情,即便朱祁镇没有去调查验证,他也能嗅到很多奏疏之中,不一样的感觉。
别的奏疏先不说,单单说太子的奏疏。
太子的奏疏写的情真意切,就是一个想要回家看望父亲的儿子。看似没
有什么。
只是朱祁镇一眼就看出来,太子想回家,可不是想来侍疾的。
他是想回到政治中心接管权力。
朱祁镇心中觉得特别难受。
在回京这一点上,太子与朱祁镇的想法是有些出入的。
朱祁镇是想将权力完全让给太子的时候,再让太子回来,也就是说,太子一旦回京,那么朱祁镇内禅之事,就要列入时间表之中了。
但是太子并不是这么想的。
太子觉得回京是保住他太子之位的办法之一。并不觉得朱祁镇会轻易放弃权力。
正是因为如此,朱祁镇才觉得太子是逆子。他才刚刚生病,他就坐不住了。这么急着想要回来。
更让朱祁镇感到无力的是,他居然什么也做不了。
朱祁镇不想对太子怎么样,也不可能怎么样。
四十年之太子,可不是白坐的。
天下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太子,朱祁镇要想换掉太子,是会引起大动荡,大波澜的。
如果朱祁镇在年轻几岁,不管什么样的事情,那都不是事。
他反手就能镇压下去。
但是而今,朱祁镇却无能为力了。
维持现有的朝廷格局,才是对朱祁镇最有利的办法,因为而今大明朝廷之上,最经不起折腾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他只能自己生闷气。
好一阵子,怀恩说道:“陛下,这奏疏-------”
朱祁镇没好气的说道:“不准,让内阁拟旨,让太子老老实实的坐镇南洋,问问他各家藩王都安置好了没有,这一件事情不做好,就不要回来了。”
“另外通知礼部,宗人府,让他们督促各藩王南下,那么先去南京安置,一切藩王分封的权力,都让太子处置。”
朱祁镇这样做,固然是给太子找一些麻烦,也是他对京中隐患的清理。
朱祁镇病重的那一段时间,北京城中没有出什么大事,并不是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在朱祁镇病好之后,问过锦衣卫东厂,他们发现北京城之中,异动最频繁的就是留在京师的几家藩王了。
只是时过境迁,查清楚当初他们有什么举动已经不大可能了,但并不妨碍朱祁镇清理他们。
最少不能让他们留在京师了。
毕竟朱祁镇精力下降,对北京城的掌控能力也逐渐下降了。
当初北京城中大小事务什么都瞒不过朱祁镇的时代似乎开始过去了。不仅仅是这朱祁镇的精力下降,也有很多人人心浮动了。
朱祁镇心中明悟一点:“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我死。”
第二十三章 项忠之心
文渊阁中。
项忠与丘浚相对而坐。
两人看着从乾清宫传过来的文书。一时间相对无言。
其实,想要太子回来的人,不仅仅是太子本身,还有以项忠与丘浚为首的文官集团都希望太子回来。
并不是说,朱祁镇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没有一点心腹班底。所有人都盼着朱祁镇死。
这是朱祁镇的自我错觉。
或许有相当一部分人,这些人被朱祁镇打击的人,他们或许盼着朱祁镇死。但是这些人也不过是在心底想想而已。
最少在内阁之中的人,都是大明的忠臣。绝对没有盼着朱祁镇死,或者让朱祁镇交权的事情。
只是这与这些人想让太子回来,并不矛盾。
其实,让太子在外将兵,在朝臣之中,本来就是有些很多反对意见的。
毕竟,太子将兵,本身就与中国自古以来的政治传统有相悖。胜利了不好办,败了更是难办。
但是,朱祁镇已经过了六十岁了。一场大病之后,伤了元气,这些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明显的感受到了朱祁镇的虚弱。
即便放在后世,人到六十岁之后,死亡几率呈现爬升。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前例就放在眼前。
刘定之是怎么死的?
不就是在内阁,一个转眼的功夫,人就没有了。
才有韩雍临危受命,担任首辅。
当然了韩雍能坐稳这个位置是另外的事情。
虽然,他们两个人对朱祁镇忠心耿耿,不愿意往不好的地方想,但是作为国家大臣,却不得不多想一点。
他们固然是忠于朱祁镇,但是更忠于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
一旦朱祁镇有不忍言之事,太子从南洋回来。也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这一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的事情了。
且不说,秦始皇死后,扶苏太子前车之鉴,单单说近一点的,仁宗驾崩的时候,宣宗皇帝在南京,一路从南京快马加鞭赶回来,很多掩藏在史家隐笔之下的,风云变幻,更是让触目惊心。
要知道,这才是六十年前的事情。
当事人都还没有死光的。
六十年前是有惊无险。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特别是皇帝将诸子分封,虽然偏远了一点,但是每一个儿子都是有几万士卒的。虽然对于京营的六十万大军,并不构成威胁。
但问题是,政治阴谋很多事情,都不用兵马相接。
项忠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那就是太子来不
及回来,某皇子登基掌控了京师内外,而太子在南洋也是重兵在握,如何肯甘心?
大明南方地区因为南洋战事,军队南下,大体空虚,很可能就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
大明列祖列宗经营近百年,才有今日的盛世,就毁在他手中,项忠作为内阁首辅,虽百死而莫能赎。
而丘浚是朱祁镇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朱祁镇的忠心绝对没有话说,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选择之上,也是以江山社稷为重的。
只是他们心中怎么想的,是一回事,但是事情要怎么做,却是另外一回事。
朱祁镇五十年的皇帝,积威之重。不下于太祖太宗。
即便朱祁镇一向宽厚,从来没有做过无罪而诛杀大臣的事情,最严重也不过是罢官。
但是即便如此,从正统三十年以来,敢面刺朱祁镇之过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项忠也是如此。丘浚更是如此。
项忠的履历多在下面,从知县而知府,从知府而巡抚,从巡抚而总督,而丘浚却不一样,他虽然也有知县知府的履历,但是更多是朱祁镇提携而致。
可以说受君恩深重之极,于情于理于心,丘浚都没有敢直面朱祁镇的勇气。
丘浚说道:“陛下对各地藩王的处置,恰当之极,我这就去办,剩下的事情,就托付给首辅了。”
对于将这些京师之中不安分的因素清理掉,丘浚是很赞成的。他先领了这一件事情,就是将最大的事情交付给项忠。
而今京师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是什么?
不就是皇帝年老,太子不回吗?
首辅作为天下文臣之首,也必须承受不一样的责任。
丘浚可以将这一件事情,推给项忠,而项忠却责无旁贷。无可推托。
项忠说道:“好吧,我去一趟吧。”
项忠安顿了一下内阁的事情,就来到乾清宫。怀恩听了下面汇报,立即出来迎接。
项忠与怀恩见礼之后,项忠问道:“陛下心情可好?”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朱祁镇病愈之后,心情不稳,与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的朱祁镇,不管什么情绪,都不会带到政事上面,那么是大婚当日,还批阅了不少奏疏。
而今却不一样了。
谈不上喜怒无常。
但是在朱祁镇高兴的时候,有些话更容易听进去而已。
而且更重要的不是朱祁镇的心情,而是朱祁镇的身体。虽然朱祁镇的身体在慢慢的调养之中,但是依然不能如之前长时间操劳政务。
只是,朱祁镇最讳言自己的身体如
何,这是一个不能问的问题。
只能旁敲侧击。
但凡朱祁镇的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代表朱祁镇的身体情况也很好。
毕竟身心是一体的。
怀恩说道:“首辅小心了,今天陛下心情不大好。有些话,就不要今日说了。”
项忠说道:“谢谢公公提醒。”
项忠口中虽然这样说,心中却在思索备用的话题。
反正天下之大,总有些事情,要对陛下说的。
进入乾清宫之后,项忠就闻到一股药味。
或许不单单是药味,还有一种病味。所谓天人五衰,就是神话之中讲述天人寿命终结的时候,会发出的种种情况,其中一种就是身体臭秽。
就是说身上有异样的味道。
其实这种说法,都是从人身上的变化发挥而来的。
特别是朱祁镇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身上自然也有味道。只是朱祁镇并不知道,他自己闻不到。
项忠行礼之后,说道:“陛下,今年大旱,下面已经报上了减免田赋,臣整理了一下,请陛下过目。”
朱祁镇让怀恩拿过来,朱祁镇不耐烦看详细的分表,比如某县减免多少石,只是看最后的总计,四川,山东,江苏,安徽。陕西,等数个省,共计在五百万石。
说实话。
今年的情况有些严重。
不过大明的国力与执政能力,已经今非昔比。
如果在正统初年,遇见这样大灾,大明朝廷都要伤筋动骨了。
而今大明朝廷支持南洋征战,藩王迁徙,顺便赈灾,虽然有些压力,但也仅仅是有些压力而已。
太仓银库与内库之中,纯银在五千万两上下,而京城与各地十几个仓库,大概有几千万石粮食。
数省全部的旱灾,大明根本不用动用京师的储备,只需动用下面的仓库就可以了。
再减免田税上面也格外的大方,其实项忠也明白,下面报灾的数量是有一些水分的,但是国家有钱,也就不太讲究。
当然了,派御史去巡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让下面的官员将这些朝廷恩德给私吞了,项忠也就不详细查了。
朱祁镇对赈灾的事情,也没有多上心。倒不是说赈灾不重要。而是朱祁镇这一辈子赈济过太多灾情了。
大明朝廷早就有一套完整的赈济流程,是有无数个曾经赈济过灾情的大臣前后修订过的。而各地方政府的责任,第一是收税,第二就是赈灾。
一整套完善的制度,根本不用朱祁镇多上心。甚至朱祁镇越是插手,或许就越容易乱。
第二十四章 李东阳的政绩
朱祁镇问道:“趁机移民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朱祁镇病后,很多改革都陆陆续续的停了下来,朱祁镇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一直关注,那就是对外迁徙百姓。
其实这是藩王南迁的政策的配套政策。
不过,在朱祁镇看来这其实是反过来的,在南洋册封藩王,乃是大明移民政策的配套政策。
正统而今五十年。
即便前期有猫儿庄之败,但是总体上来,内地一直是天下太平。偶有小乱,也无碍大局。
朱祁镇种种政策,不敢说对百姓都有十分的好处,毕竟在很多时候,大明朝廷的利益与小民的利益是相互冲突的。
但是大部分时候,大明百姓身上的负担一日轻过一日。而且粮价一直在跌,维持在二百五十文一石上下,也就是二十五文一斗,比不上大唐盛世的斗米十钱。但是当南洋完全纳入大明版图,战事平息,南洋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进入大明之后,或许能够到这个地步。
如此一来,人口的增长却是极其迅速的。
在最近一次编练黄册之中,大明人口已经到了九千多万人之多。
如果将南洋的人口算进去的话,大明人口绝对超过一亿甚至还有更多,毕竟即便是现代的人口普查,还有黑户存在,更不要说古代了。
朱祁镇个人感觉,单单是大明本土的人口,就已经超过一亿了。
人口压力,就成为了朱祁镇担心的问题之一。
这也是他执意打南洋,并将藩王迁到南洋的原因之一。
不过百姓安土重迁,在家乡活着好好的,谁愿意去南洋啊?于是,大明赈灾政策之中,将灾年迁徙海外,就成为非常重要的一项了。
只是这一件事情不好办。
大部分百姓,即便饿死在家乡,也不愿意去南洋。
关于南洋有很多恐怖的传说在流传。
其中有一些也不能说是错的。
南洋毕竟是热带气候,传染病,海上的风浪,土著的袭击,等等。大明移民折损不少,特别是在某些地方是第一批人,更是如此。
如果这些移民到了凌州,旧港,一般都能活下去,毕竟这些地方都有一代代人的改造,已经毕竟适合人类居住了。
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就死不了。
但是其他地方,特别是大明二十多个藩王,都要封在南洋,难免有些岛屿上,本来没有多少人,这一下子来的汉人,都比原来的
人口多了。
这就要自己想办法开辟生存空间了。
即便是选好的海边平原,但也会让很多人受不了当地的气候。
特别严重的,某地闹瘟疫,死的人绝对不少。
这就是开拓生存空间的代价。
站在朱祁镇的高度来看,这是无可奈何的。
中华民族从河洛发祥,一步步有现在的版图,不知道有多少先贤,为了开拓生存空间,辛苦了一辈子。
就拿江南来说,在秦汉是一片莽荒,在而今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先辈奋斗终身。
而今轮到他们这一代人,只要他们在南洋站稳脚跟,数代之后,那就是大明,乃至于中国,不可分割的土地。
虽然有这样的牺牲,但野人是值得的。
只是,这种事情对于老百姓来说是没有用的。
这就是屁股不同,想法也不同。
朱祁镇屁股坐在皇帝位置上,对他来说,这就是对的。
但是对普通的百姓来说,他们没有想过那么伟大的使命,他们只有好好的活着。而不是去未知的地方,面对未知的风险,未知的毒虫,烟瘴,疾病,瘟疫,等等风险。
所以老百姓们最现实不过了,能不去南洋就不去南洋。
即便是受灾讨饭也是如此。
想要做成这一点,就要看办事人的手腕了,要软硬兼施。太软了不行,老百姓就不当回事,太硬了也不行。这是要移民,而是将人流放。
项忠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已经委派户部侍郎李东阳,专司此事。再加上而今驰道便捷,李侍郎精明干练。当万无一失,此事陛下前日已经批过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依稀有些印象,仔细想想,才想起这一件事情。
“对,李东阳。”朱祁镇说道。
朱祁镇对李东阳特别熟悉,无他,是安排给子孙的首辅之才。
李东阳从宁化知县开始,在中枢与地方上三进三出,到此历练,在哪里李东阳都没有让人失望。
李东阳在刑部建立大明巡检体系。
在朱祁镇看来,就是大明的警察体系。不过与现代的警察体系有很大不同。李东阳在刑部主持大明巡检体系,与大明总捕韩铁城一并,专门打击土匪。
从江西开始,凡是在大明官方与档案之中,有土匪的地方,全部在巡检打击之列。
毕竟大明而今也算是太平,也没有那种动则数千人的土匪,几百人都算多了,甚至有些土匪不过几十个人而已。
虽然说,全面打击,但是实际上也是做不到的,主要打击的是交通线,官道附近的巢穴的坐匪。也算是对商税改革的一种辅助政策。
降低商人行商的风险。
虽然这种打击现在还没有停止,将来也不会停止的。
想想就明白,只要大明朝廷不能完全覆盖所有府县的所有地方,聚啸山林的土匪就不会灭绝。
不过,李东阳因此积功升官,被朱祁镇调入户部了。
此刻让他负责移民这个硬骨头,是看重,也是锻炼。
项忠对朱祁镇对李东阳的安排,未必知道,但是他却知道,李东阳是一员干吏,遇见难以解决的事情,自然要让这种干吏来负责了。
随即,项忠又说了淮河水利之事,说道:“臣刚刚接到奏报,陈翼已经挖通了淮河入海河道,今夏就准备引水入渠,特请陛下赐名。”
朱祁镇听了,大为高兴,说道:“这是好事啊,如此淮河就太平了。”
项忠说道:“陛下,臣不敢不言,陈翼请罪,他说,他计算有误,单单一条入海的河道,不足以承接淮河与洪泽湖所有湖水。祖陵还在洪泽湖威胁之下。”
朱祁镇听了,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来,说道:“无妨,事情要一件件的做,有了问题,就解决问题,祖陵的事情,继续想办法便是了,这一条河,就叫通海河吧。让他将接下来怎么办,写一个奏疏呈上来。”
朱祁镇是深刻的调研过祖陵的问题。
祖陵很大一个问题,就是地势太低了。在后世大明祖陵,就在湖底了。
水势趋下,这是天性,要想洪泽湖水不威胁祖陵,那就是要求淮河水势平缓,排水特别通畅。这要求比现在的治水要求要高上不少。
毕竟淮河只要不发大洪水,对百姓来说就够了。
朱祁镇对祖陵的看重,更是给外人看的,毕竟朱祁镇从后世来,对自己家祖宗的祖宗陵墓,并不是太看重的。
只是这个表态不能有错。
而且朱祁镇也觉得,对水利工程要精益求精,要求高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毕竟淮河只要翻翻身,江淮地区,就变成了一片泽国。
要知道在唐代江淮地区之富庶,冠于天下。但是在明清江淮地区,就差太多了,不就是因为一条淮河吗?
对于这一条淮河,用怎么样的态度来重视,都不为过了。
项忠说道:“陛下圣明。”
一边说,一边暗暗偷窥朱祁镇的脸色,思忖有些话,该不该说。
第二十五章 社稷臣
项忠看朱祁镇的神色似乎有一点好。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将京城诸位藩王南下就藩,臣是非常赞同的,只是这几年来,有韩烈王,等十几位宗室或病故,或战死,在外面有不好的声音传出来。”
“陛下,是否斟酌一二。”
朱祁镇听了,立即敏感的感受到了项忠话中有话。
朱祁镇而今只是精力不济了,承受不了长时间高强度的劳作,但并不是说朱祁镇的政治嗅觉,以及手腕有所下降。
朱祁镇敏感的意思到,项忠的意思,应该是与太子有关系。
朱祁镇故作不在意的说道:“项卿,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项忠说道:“臣哪里有什么想法,这一件事情一向是太子负责的,以臣之见,是不是召见太子入京,好生商议一番,该怎么做才好。”
项忠也知道朱祁镇三次拒绝了太子回京的申请,项忠也不敢直言,就寻了一个借口,绕了一个弯子。
只要太子能回京,什么时候再回南洋,或者从此不回南洋,这都是好操作的事情。
朱祁镇冷哼一声,他说道:“项卿是不是想做从龙之臣了。”
“也是,朕老了。不中用了。”
项忠一天,脸色巨变了,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说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陛下如果疑臣,请赐臣一死,不管是鹤顶红,牵机引,还是三尺白绫,午门一刀,臣绝无怨言。”
项忠伏在地面之上,一时间冷汗直流。
朱祁镇老了,是一个事实。朱祁镇对大明王朝的掌控能力在下降,也是一个事实,但是谁觉得朱祁镇不中用,却是假话了。
在大明体制之内,即便是混成崇祯那份上,想杀一个大学士,也不过随手为之。更不要说朱祁镇了。
项忠这样看似对朱祁镇表明心迹,却是以退为进。他知道朱祁镇不会杀他。
不仅仅是朱祁镇不杀大臣,最少是不非刑杀大臣。
不是说大臣不能杀,但是要杀一个大臣,非要内阁,刑部,三法司等各部门各程序走了一个遍,才会杀。
项忠不敢说他从政以来没有过错,但是决计没有能让他明正典刑,宣告天下的罪过。
而且,他觉得太子这一件事情,总就要说的,而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敞开了说,总要对天下人负责。
朱祁镇也明白项忠的心思,一时间朱祁镇内心之中怒气翻滚,一个“杀”字,在朱祁镇舌尖翻滚不已,却是吐不出来。
杀一个人很简单。
朱祁镇一声令下,就有人进来,将项忠拖下去,身首异处。
只是,后果却要朱祁镇收拾。
天下大事,善始容易,善终难。
朱祁镇坚持这么多年,如履薄冰,却不想而今坏了名声。
似乎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少年时期的朱祁镇从来不在乎名声,只是将一个好名声当成了一个实现政治抱负的工具而已。
但是而今不知不觉之间。
朱祁镇越发在乎自己的名声。特别是在这一场大病之后。
因为在这一场大病之后,朱祁镇开始深入的思考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生死。
人对死亡的感悟,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假的。
年轻人思考的死亡,都是流于表面,他们只是知道有生必有死,但是死是怎么样的情况,却不明白,不知道。
或者说不敢明白,不敢知道。不敢明了。
有一种焦虑,叫做死亡焦虑。
而不去想明白,是人对自己的自我保护。
而当人彻底步入老年时期,就不得不直面死亡。
死亡不是一个结果,是一个过程。
就好像人的尸体腐烂一般,从表皮到内脏,从内脏到骨骼,一步步的进行。
而死亡也是如此一样,他会一项一项的剥夺一个人各种能力,直到最后的呼吸的能力。
死亡的脚步,是如此坚定而不可阻挡。
朱祁镇毫无办法,也正因为这样,朱祁镇的情绪控制能力,才大打折扣,变得易怒起来。
最后,任何人都必须接受现实,与死亡妥协。
或者最后给自己一个安慰。
这个安慰是很多东西,声色犬马,自诩一辈子,什么好玩得,好吃的,好喝的,都已经玩过了。
还有人,却是在乎的是身后名。
距离死亡越近,身后名的分量也就越重。
朱祁镇也是如此。
虽然他知道,在他死后一切都是虚妄,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赞美也好,诋毁也罢,朱祁镇都听不见的。
但是他还想在青史之上,留下一个好名声。
因为这是他肉体躯壳之外,唯一能留在世上的东西了。
更不要更换首辅的政治风险了。
朱祁镇忽然想起,当初他用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办法,来对付三杨。而今发起这个办法,不过是比得谁更在乎,谁更在意。
朱祁镇比项忠在意自己的名声,比项忠更在乎大明的万里河山,更在乎他亲手打造出来的政治传统。
即便项忠这种咄咄逼人
的认错,朱祁镇也只能忍下来了。
只是君臣之间的博弈,从来是你强我就弱,你弱我就强。
项忠敏感的感受到了朱祁镇的态度,他再次扣首,说道:“陛下,臣与陛下年龄相仿,陛下自诩已老,臣又何如?”
“太子殿下,富有春秋,然与臣何干?”
“臣之所以冒犯龙威,请此忠言,实在是报陛下知遇之恩,臣本布衣,得遇陛下,才有今日。臣自然要为陛下,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
“太子在外,非社稷之福。”
“这一件事情,就是陛下杀了臣,臣也是要说的,臣大明首辅项忠,请陛下召回太子,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朱祁镇听了,只觉得怒火上涌,说道:“放肆,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项忠说道:“臣知道陛下非桀纣之君,臣在青史之上,也是社稷臣,不是忠臣。”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气也消了一些。
项忠还是很会拍马屁的。
忠臣固然是好名声,但是下场一般不好,最有名的就是比干,而社稷臣,就是在关键时刻,能安定社稷的。
比如北宋韩琦,二次在皇权交接的时候发挥出重要的作用,对北宋帝系传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项忠以此自诩,也是在暗示,自己所做所为都是没有半点私心的。
其实,很多道理,朱祁镇不是不明白。很多潜在危机,朱祁镇不是不清楚,但是有些时候人很难接受的就是自己必然会死这个结局。
项忠所能想到的所有危机,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朱祁镇死。
朱祁镇对这个问题的抗拒,回避,拖延,拒绝,固然是对权力的不舍,不愿意放手,但也是不想直面这一点。
也不觉得自己突然病故,连后事都安排不好。
虽然,他其实也知道,宣宗皇帝腊月二十三生病,正月初二就没有了。
只是,他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例外。
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癌症患者这么多,但是每一个健康的人,都不觉得自己会得癌症的那一个。
朱祁镇正想说些什么话,将项忠搪塞下去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当当当的声音传来,却是茶碗再敲击的茶盖。
没有人动他们,这一件官窑瓷器,自己相击。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不,虽然没有人动。却有别的东西,在动。
不是别的,是大地,是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这是地震了。
朱祁镇刚刚想明白这一点,就用滚滚的轰鸣之声,从地下传来,就好像闷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