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南方卫所
朱见濬刚刚所想的并没有错误。
毛胜希望借助朱见濬的权威压制住项忠与王越。
毕竟太子就是太子。
即便朱祁镇没有给太子总督各军的任命,但是太子天生就有这样的权力,谁都不可能真将太子当做下属,也不可能真将太子当做无物。
如果朱见濬坚持与安南开战,有毛胜的坚持,这一件事情很可能推行下去,甚至皇帝知道了,也不会不维护太子的权威。
只是这样做,未必没有后遗症。
毛胜有病急乱投医了。
而今朱见濬说要请圣裁,纵然不请圣裁也不行了。众人自然服从这个决议。
王越见毛胜的脸色不大好,在毛胜走后,就追了上去,说道:“将军,安南而今不打,又不是将来不打。陛下对宣德年间罢兵之事,耿耿于怀,总有一天会问罪安南了。”
“将军熟悉南方情况,将领派兵,谁能出将军之外?”
毛胜听了,悠悠一叹说道:“王将军,你很好,最好的生逢其时,不如我们这些老朽。”
毛胜少年的时候,是永乐年间,听着一个又一个胜利长大的,但是等他长大接着父辈的旗帜从军之后,却是洪宣之际,从洪熙元年到正统前期,长达二十年的太平时光,虽然不能说天下无事,但总体上来,武臣用武之地,并不是太多的了
到了大明对北方用兵,毛胜被留在云南。
他当时的同僚一个个有爵位在身,但是毛胜却一直没有什么战功。
而今他已经老了。
纵然皇帝几年之后,对安南大举用兵,又如何?
这几年的时间,对皇帝来说,并不算什么,对王越来说,也不算什么,但是对他来说,却非同一般,就是他能不能继续打下去的分界线。
正是如此,毛胜才一心想打,甚至不惜得罪太子。
其中正是有这位老将想在最后的余晖有所作为。
很多时候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也仅仅能志在千里而已。
王越听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一个老将。
因为这一场悬而未发的战事,很可能是这位老将军,军事生涯之中面对最后一场战事了。
毛胜也不顾王越,招呼身边的亲兵说道:“聚集儿郎,跟我去巡边。”
毛胜自然不敢擅起边事,但是心中一团邪火,不知道该往哪里发。而且他未必能赶上打安南了,他的儿子孙子还在。
而大明与安南打仗,也
就那几个方向而已,广西这边决计是主战场。毛胜决心趁着这个机会,将周围的地势好好勘探一番,也算是为子孙做准备了。
如此一来,广西大军虽然依然在太平府,但是实际上,已经有些松懈了。
甚至王越已经安排撤军顺序了。
请圣裁的奏疏,在十几日之后,就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看了其中内容,对照锦衣卫东厂的奏报,心中长叹一声,暗道:“如此也好。”
他心中有些怅然,也有一些轻松。
怅然是,安南是必须要打的。毕竟这关系着朝廷的南洋策略。唯有拿下安南,直接将大明的触角,到了湄公河三角洲,再加上旧港,南海卫,甚至在马六甲建城,如此一来,南海才是大明的内海。
如此一来,大明开拓南海,才不是飞地。
但是朱祁镇很清楚,轻重缓急。
不理清楚内部,改造大明社会,即便是打下了安南,南洋又如何,没有政治经济商业等等方面的羁绊,大明未必能守得住。
所以,等朱祁镇变法有成的时候,才是攻略安南最好的机会。
机会错过,朱祁镇自然有些惋惜,但是即便抓住机会,朱祁镇也未必有顺顺利利打下安南的把握。毕竟安南不是朝鲜。
所以,不做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情,朱祁镇反而有一些轻松的感觉。
“罢兵就罢兵吧。”朱祁镇心中暗道。
不过这一次大规模军事调动,朱祁镇也不准备浪费。
他召集杨洪与罗通,说道:“南方卫所向来不堪战,大藤峡一战,已经显露出来许多,这一次撤军之后,就好精简卫所,裁撤空额,朕准备大赦天下,凡是逃兵都在赦免之列,可以就地落户。所以,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都要派出人巡视,如果各卫所人数不够的话,就地裁撤,合并为一。”
“我等明白。”
从正统十四年之后,朱祁镇一直整顿卫所,而今通过近十年的时间,从京营而内地,从内地而边军,在一次次军事胜利之下,已经推行了大半。
边军各为卫所,大多迁徙了。
每一次迁徙原地,就是一次重新分配土地。
即便是军官想要兼并,也要几十年的时间。
至于中原与南方的卫所,朱祁镇本意是一律裁撤,但是当朱祁镇算了一笔账之后,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在朱祁镇心中京营各部包括在外驻扎的京营人马,有四十万就足够震慑内外了,而边军各部加起来,大概有三十万,包括辽东,海西,海东,
宣大,东胜,开平,大宁,宁夏,甘肃,西宁,四川,云贵,广西,以及沿海的水师。
三十万已经是一个保守的数字了。
即便如此,一年军费决计会超过一千万两。
而一千万两白银,是朱祁镇对军费划出的红线。
如果在大明财政收入没有结构性增长的话,那么长期维持在,三千万石粮食,一千五百万两两白银之间。
也就是说,一千万两近乎朝廷财政收入一半了。
这已经是朱祁镇不能承受的,如果内地再派驻军,又是一大笔开支。
所以,朱祁镇不得不退了一步,内地每一个省要保持几个有战斗力的卫所,免掉驻军。
这也是朱祁镇内心之的过度政策。
他必须想办法减少军费在财政支出的比例,想要做到这一点,就要两个办法,一是想办法降低养兵成本。自然不可能硬克扣粮饷,只能想办法在政治上给他更高的地位,或者说推行兵役,这都是朱祁镇心中变法项目之一。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让大明的财政收入大增,这又是变法的另外一个方向,改革生产关系。
不管那一个方向有了突破,朱祁镇就能将未尽的军事改革继续下去。
当然了,如果两个方向都有了进展,那就说明大明能养活更多的兵马,有更多的暴兵能力。
到时候,不要说区区安南,放眼这个时代,那个国家,在极端情况下养上一两百万大军,并且都是精锐人马。职业兵。
如此国力,对付那个国家不行。
这就是朱祁镇心中的战胜于朝廷。
不过,即便是临时的政策,朱祁镇也不容他们懈怠。自然要细细叮嘱一番。
罗通表态,说道:“请陛下放心,这一次南方卫所一下子裁撤数十,自然会让下面知道朝廷的意思,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这一次大藤峡之战中,有很多民壮颇有战力,就从他们选出一些人填补到卫所的缺额之中,记住朝廷从来不会强迫的。要他们自愿。”
强制性的清军已经不可能持续下去了。
但是朱祁镇也知道,卫所军队也是需要补充的,否则各地卫所能逃散一空,这种情况,在朝廷裁撤清军制度之后,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甚至让朱祁镇不得不做出补充说明。
不清军了,并不意味着逃兵不会得罪惩罚,而是士卒如果不想当兵,可以向卫所说明,为了防止卫所之中一手遮天,也可以向当地地方官府说明,由他们出面交涉。
第三十七章 善后
所以,朱祁镇想将这一次攻打大藤峡之中表现出错的民壮,补充进卫所军中,为卫所军中补充新鲜血液,也将兵权从文官手中剥夺出来。
朱祁镇自然知道事急从权,府县一级别的地方官,很少能够直接指挥军队的,甚至危难时期也未必能等到军队的到来。
所以,府县一级征召民壮作为手中的力量。
朱祁镇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战事结束之后,这种非正规的军队,自然要加以清理了。
站在中央政府之中,这种军队根本不是朝廷的经制之军,在财政上,也是地方募捐,或者地方赋税截留。
毕竟在大明制度之中,地方也是有相当的财政自主权的。
如此,也可以说,这些军队不是中央的军队,而是地方的军队
不管从什么方向去看,朱祁镇都没有要留他们的意思。
但是如何清除,却要细细揣摩了。
首先,要承认这是非常时期非常之举,不可能禁绝,否则将来出乱事,地方政府一点自卫的权力都没有
岂不是要出现,数百人就能纵横天下的局面。
这个制度要保留下来,今天的事情就不是第一次,也决计不是最后一次,朱祁镇不能仅仅今天怎么处理这些民壮,而是要想出今后出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其次,要清除掉,也不能轻轻松松的解散就行了。
即便这些民壮不是大明经制之军,但是也为朝廷流血牺牲了,朝廷不能不加以奖励,否则下一次谁愿意出头。甚至不客气的说,这些人都上过阵见过血的人,不好好安顿,说不定将来扯旗造反的人就是他们了。
朱祁镇将这些编入卫所军中,固然是因为而今卫所缺额太大,另外就是想形成一套体制,今后再有这样的民壮,都从其中抽调出精锐人马编入军中。
也算是对军队的一种补充。
否则出现了军队打不过民壮,对朝廷来说,就不仅仅是一件丢人的尴尬事了。
只是朱祁镇如此说了,罗通面露难色,说道:“陛下,这恐怕难了,如果陛下征召他们入伍,自然是可行的,但是要他们自愿入伍,却未必可行了。”
“陛下多年以来,大明百姓视从军为畏途,甚至有好男不当兵,好女不打铁之语,当地青壮未必愿意入卫所军中,更担心一日从军,今后世世代代都为勾军。”
朱祁镇说道:“这正是朕所忧虑的。”
改变人的思想,从来是最难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朱祁镇仅仅是改变了河北百姓的思想,整个天下也唯有河北百姓,将当兵看做一种前途。
这也是河北籍的士卒,跟随大军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得到了不知道多少赏赐,甚至又不少人能当了军官,县令都不敢轻视。
所以,他们将从军当做改换门庭的一种途径。
但是即便是河北百姓,他们所说的当兵,也是通过招募加入京军之中,而不是进入卫所军队的体系。
朱祁镇也明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是朝廷的财政是不可能承受这样的重赏的。卫所军必须要以之前的办法,也就是没有军饷,屯耕所得为军费。
如果用这种办法吸引百姓参军的欲望,却是一个让朱祁镇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尔等一个是国家大将,一个掌控戎机,难不成什么事情都要朕来解决吗?”
“不管怎么办,必须想办法让人百姓自愿入伍。”
朱祁镇的特别强调自愿这两个字。
“陛下,”罗通说道:“臣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百姓愿意入伍,但是臣知道百姓恐惧什么,其一世代勾军,其二就是远戍。”
朱祁镇听了,说道:“朕不是已经废除勾军了?”
罗通说道:“百姓却不知道,臣以为要百姓答应,首先要不改民籍为军籍。”
朱祁镇说道:“朕答应了。”
“至于远戍?”朱祁镇有些犹豫。
毕竟当兵打仗,是天经地义的,难不成,你当了兵之后,朝廷要你出征别的地方,你还要拒绝。
如此一来,朝廷如何调动兵马。
但是放在百姓这一边,也是可以理解的。
很多百姓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自己的县。一旦远戍,几乎是亲人生离死别。从此天涯一方,永不相见。
甚至连尸体也不能葬入家乡的土地之中,在百姓看来,自然是凄惨之极。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让他们就近从军。”这样一来或许有很多隐患,但是朱祁镇也能安稳自己,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罗通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朕答应你两个条件,这事情你要给朕办好。”
罗通说道:“请陛下放心。”
朱祁镇放心不放心也只能让罗通来办了。在这样具体的细务上,杨洪是比不上罗通的。
朱祁镇最后将广西方面请圣裁的奏折给他们两个人看了,说道:“广西撤兵之事,你们多费些心思。”
“朕有意在南京驻守一
支京军,并裁撤掉南京京军各卫,这一件事情,你们也要费心,从这一次南下的军队之中,挑选出来一些适应南方气候的将领,先预备着。”
其实从太宗皇帝北迁之后,南京京营精锐都被到了北边了。南京京营作为一个空架子,还站着编制,也是朱祁镇要整顿的重点。
只是南京必须要有重兵镇压。
毕竟大明的京师,在大明版图之中位置有一些偏北了,纵然大明而今将漠北大部收入版图之中,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在南京有一支敢战能战又被朱祁镇信任的军队,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了。而今才推进如实质阶段。
杨洪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打发了他们两个之后,对安南使臣也没有想见的意思了。朱祁镇将他扔到礼部接待。
让礼部与他们谈。
朱祁镇虽然不想打安南了,但是安南的嚣张气焰还是要打一打的。
被安南吞并的两个州,可以不要回来,但是安南多次将手深入到广西土司之中,却是朱祁镇不愿意的事情。
似乎安南使臣也没有多违背朝廷的意思,这些条件都一一答应下来了。
等一切都谈妥了,也就到了三月。
再过个把月,安南就要进入雨季之中了。
一切都谈妥了,礼部的奏疏朱祁镇已经批了,礼部王豫只能再跑一趟,却安南册封国王。
按照惯例,这使臣来一趟,朱祁镇总要接见一二。
朱祁镇也就将让安南使臣安置次序,排队。
毕竟朱祁镇每天要接见的人数是相当有限的,除非朱祁镇点名召见,否则等上十来天,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也没有将召见安南使臣当做一回事。
就好像是接见一些小臣一般,在乾清宫之中,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接见。
正统二十五年是会试年,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礼部的文书也就多了起来。朱祁镇批阅的都是这样的奏折,简直是一目十行。
毕竟大明的科举制度,在宣德年间就已经完善的差不多了,只要按照旧例来就行了。
朱祁镇也不用有太多创见,也不敢有太多创见,毕竟科举制度乃是文官的命-根子,朱泉征要是轻动的话,非闹出大乱子来。
除却这之外,今年春天似乎没有大旱的迹象,也算是一件谢天谢地的大好事了。
于是朱祁镇一边浏览奏疏,一边问阮升一些废话,说道:“贵国国主可安好?”
阮升自然回答道:“谢陛下垂询,国主安好。”
第三十八章 出乎预料的开战
朱祁镇不咸不淡的扯了两句,甚至连正眼看安南使臣。
朱祁镇倒也不是太傲慢。
不过,下面该谈的都已经谈好了。朱祁镇见他不过是一个是走了过场而已。
朱祁镇正准备将安南使臣打发出去的时候,怀恩面色匆匆的从外面过来,将一封奏疏放在朱祁镇案几边上。
朱祁镇一看就知道是军情。
不是军情不会如此不顾朱祁镇还在召见外臣。
朱祁镇拿过来一看,手猛地一紧,手指死死在奏疏上面捏出一个手指印,忽然一笑,说道:“贵国君主果然是英明神武啊。”
阮升一时间不知道朱祁镇是什么意思,说道:“陛下缪赞。外臣定然为转达给鄙国国君,让鄙国国君知道大皇帝对鄙国国君的欣赏。”
朱祁镇冷笑之意越发明晰了,目光之中讥笑之意,近乎转成了杀意。
多少年,朱祁镇没有被人如此戏耍了。而今还在他面前惺惺作态。
但是他纵然怒火中烧,也保持了最基本的风度,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只是他再也没有心情多看一眼这个安南使臣了。
朱祁镇一挥手,立即让太监将阮升请下去了。
在阮升出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很多消息根本隐瞒不了,朱祁镇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大明与安南的战争,正式爆发了。
时间向前拨大半个月。
在太平府为中心聚集的十几万大军,已经接到了朱祁镇罢兵的旨意,开始陆陆续续的撤出了。
毕竟太平府固然距离中越边境比较近,但附近大多是土司,大军驻扎,大部分粮草都要从后方转运来,对当地百姓与土司有很大的负担。
各地土司兵马,也纷纷遣散了。
毕竟大明征召土司兵,也不是无偿的。
而是每一个士卒都是要付钱的,或者从其他方面补偿土司,不管算起来,比起北方招募战兵,每月一两的饷银,而广西狼兵一次打仗不过几匹布匹与粮食,死了也不抚恤,也是非常经济的。
至于京营虽然战力很强,但是越往南方,他们就感到不舒服。
既然下令撤军,他们第一波撤到了桂林。
而太平府剩下的大军,只有毛胜为首的剿灭大藤峡的得胜之军,说起来不少,但不过五六万人马上下。
这些人马这个时候不会怎么撤了。
毕竟安南方面将也派了重兵,二十万大军分别防守广西与云南两
个方面,在广西这个方面与大明对峙的也不过十万上下。
毛胜并不认为,在朝廷大军没有撤走的情况之下,他们还敢冒犯大明,但是该有的戒备还是有的。
估计等安南使臣从北京回来,安南方面也会开始缓缓的撤军。
如此一来,这一次双方剑拔弩张的情况,也就缓和下来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安南方面有没有想到,但是毛胜是绝对没有想到的。
毛胜在边境巡视了一遍,心中就有了目标,诚然,大战事打不起来了,但是修剪一下大明与安南之间的边界还是可以的。
总不能大军出动一番,徒劳无功,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吧。
毛胜就将目标放在钦州七峒上面。
准确的来说,钦州七峒应该是隶属于广东的。毕竟这个时代钦州还是广东的地盘。
钦州七峒的问题,说起来话长,而且在前文关于麓川事件前后,已经说过了。总体上,当时为了麓川之战,对钦州七峒的归属,用了比较模糊化的处理。
毕竟大明当时在征麓川,不愿意将麓川之战,扩大成为对麓川与安南双方的战事。
如此一来钦州七峒就成为事实上的两属之地。
但是而今毛胜就要求钦州七峒的黄氏,驱除安南官员,从此为大明守边,甚至如果黄氏答应下来,他可以从军中拔出一些武器粮食给黄氏资助。
并给黄氏其他好处,比如说升黄氏为土知县,土知府等等的。
当然了,如果黄氏不识好歹,毛胜打不了安南,还打不了黄氏吗?
至于安南有什么反应?
毛胜并不在乎。
如果安南主动北犯,毛胜还有几分求之不得的。
不过,安南毕竟是国主新立,外部矛盾既然缓解了,新主岂能不处理一下内部问题的,在毛胜看来,安南国主不可能主动惹事的。
至于毛胜为什么如此看重钦州七峒,就是因为这钦州七峒在边境分水岭北边,也就是说,安南占据了钦州七峒,对钦州湾一带,就有了自有出入的权力。
甚至安南还在钦州七峒东边大海边,有一处飞地,也就是永安州。
这也是朱祁镇要求安南退让的一快土地。
一旦钦州七峒为大明所控制,安南的永安州就不大好办了,只能通过海路联系。
因为大明这一侧,大多都是土司控制的。
所以安南其实一直有缓慢蚕食大明土地的意图,毕竟单个土司在没有朝廷的支持之下,是不可能与安南这样的大国对抗
的。
而朝廷文官其实对领土并不是很看重的。
特别是对很多地方的边边角角。如果舍弃一点土地,能换的太平无事,很多大臣也是愿意做的。
就好像钦州七峒,其实很多大臣都有意模糊了这一件事情,就是想要维持现状。
毛胜如此的举动,也引起了安南方面的反应。
安南方面针锋相对,要求黄氏服从自己,否则就让钦州黄氏鸡犬不留。一时间两国的压力,就落到了钦州黄氏身上了。
钦州黄氏进退不能,前后两难。
他们最后选择了大明了,毛胜大喜过望,带千余骑兵,进入黄氏的领地,宣慰黄氏,并奏请朝廷封赏,还带了不少火器,赐给了黄氏。
毛胜倒不是不想带太多的人了。
一来毛胜带的都是精锐骑兵,即便有事情也能走得了。
二来,毛胜也不觉得安南有贼胆,敢出手袭击毛胜。
三来,也就是钦州七峒的地势限制,钦州七峒所处的地方,就是而今广西东兴一带,山势起伏,地形有很大限制。
而且所谓的黄氏所辖,也不过是二十多个村落而已,说起来,比起大藤峡侯氏的实力都差了不知道多少。
毛胜担心自己带得人太多了,黄氏反而承受不起。
只是这一去,引起了一场大战。黄氏也因此承受大难。
因为安南方面有了行动。
如果说说安南方面有意挑起对大明的战事,却也是未必的,但是黎思诚对前线的命令,也不希望挑起与大明的战事,但是同样要前线寸土不让。
刚刚开始的时候,双方对峙的气氛很严肃。
但是明军开始撤军以来,安南方面就放松了许多。
明军大军从太平府撤出,前线的军队也撤到了太平府。
最前线的由当地土司负责,而各地土司与安南都有这样那样的联系,想想就知道。距离如此之间,土司有相对独立,他们与安南之间,清清白白一点问题都没有,才是不正常的。
所以,明军依靠东厂与锦衣卫,已经其他各个渠道,对安南的情况,做到了大体掌控。而安南对大明这方面的情况,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面对明军这一方面的举动,安南方面认为,决计不能退让。在钦州黄氏拒绝安南之后,他们也决定派出人马。改变黄氏的态度。
只是因为信息传递上的问题,当双方军队都到达了钦州七峒的附近的时候,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举动
如此一来,双方一场战事就不可避免了。
第三十九章 钦州黄氏之战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愤怒,并不是双方开战了,而是愤怒于毛胜打败了。
毛胜轻敌了。
毛胜是先到了的黄氏,黄氏自然好生接待的。而安南军队后来到了,在南方山区,骑兵或许是一个不错的代步工具,但是想法发挥出骑兵的战略优势,却是不可能的。
安南当时指挥的将领,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军这里并不知道。
他是不知道明军就在黄氏,甚至征南将军毛胜也在,还是知道了,依旧按照原计划发动了进攻。
但是他的突然袭击。实实在在让毛胜措不及防。
无他,安南军队的火器化程度非常之高,而且派往钦州黄氏的军队,由是安南的精锐军队,故而一开战,毛胜就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承受了安南军队大量的火力打击。
在山地的情况之下,毛胜的骑兵根本跑不起来。明军也没有思想准备,毕竟大军都准备撤军了。
这种松懈的情况之下,明军损失相当之大。
不过毛胜毕竟是老将,稳得住阵脚,联合黄氏的家丁,开始反攻,毛胜亮出自己的大旗,然后带队直插安南军中。
当时安南军队也大吃一惊,被明军骑兵从中凿穿了。
但是安南军队的组织程度却不是一般军队能比的,毕竟现在的安南军队,几乎是在后黎朝一朝最高光的时刻。
面对明军数百骑兵反攻。
安南军队的阵势根本没有被击破。
或者说因为地势的原因,阵线也乱了,即便是阵型混乱的情况之下,安南士卒也没有选择后退,双方都陷入肉搏之中。
毛胜骑兵最大的问题,是山势起伏,地势所迫,马跑不起来。没有速度,纵然毛胜亲兵都是精锐,但是在这种混战之中,只是白白消耗而已。
更让毛胜失望的是。
黄氏的家兵连一会儿都没有坚持下去,就被安南军队给打崩了,黄氏纷纷投降。
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黄氏这种地方土司有些兵力,不过是看家护院而已,指望他们有其他作用吗?
这一场小规模的战事,虽然不能说,将明军与安南军队最顶尖的精锐全部投入其中了。但是参与进去的各部,放在两国内部都能算得上精锐之列。
黄氏这些杂兵参与在这方面之中,不是分分秒秒被锤死,还有其他下场吗?
毛胜只能选择带着部下突围。
但是一路厮杀出来,只剩下三百
多骑,退往了钦州,随即带着兵马进驻防城。
如果事情到了这一地步,虽然明军吃了不小的亏,但是距离双方根结难解,还是有一点距离的。
但是安南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朱祁镇无法退步了。
黄氏一族,一个不留全部被安南人给杀了。
或许在安南方面看来,这是处置叛徒。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如果朝廷不能为黄氏一族报仇,那么将来还有什么人为大明办事。
这是第一点。
其次一点,就是安南军队似乎一不做二不休,大军挺进凭祥州。
凭祥土司李成,向大军告急。
这就是朱祁镇前后接到的关系广西前线发生各种事情的奏疏。
朱祁镇看过之后,对于毛胜很是失望。
不管毛胜在奏疏之中怎么辩解,但是在朱祁镇看来,输了就是输了。毛胜作为朱祁镇任命的方面之将。
朱祁镇给了毛胜相当大自主权。
就好像毛胜想收复钦州七峒的举动,朱祁镇就不是事先知道的,不过这并不重要。但是毛胜想做这样的事情,低估了安南的情况,造成这样被动的情况。
才是朱祁镇最不能忍受的。
这一战,大明战死七百士卒,说起来这个损失。对于大明来说是九牛一毛。但是却将朱祁镇已经完成好的善后举动,全部打乱了。
对于安南的一切情况,都要重新评估了。
朱祁镇第一个感觉,就是要换将。
觉得这个毛胜老则老矣,却不是大将之才。但是随即朱祁镇就将这个念头打消了。无他,这个时候双方说不定就打起来了。
临阵换将,不管是换谁,都不是太合适的。
朱祁镇想到这里,二话不说,口述一封安抚的圣旨,令内阁立即拟诏,发给毛胜。表示他大明皇帝对征南将军毛胜一切行为的支持,安抚毛胜,胜负乃兵家常事,无须自责,前线之事,都由毛胜节制。
之前对打不打,朱祁镇还是有些犹豫的,为防止在战和大事上,脱出朱祁镇的控制。朱祁镇对广西方面人事安排,并没有向战事方面倾斜。
而此刻,朱祁镇预感打一仗已经不可避免了。
于是就放开了所有的限制,不管对毛胜满意不满意,都要达成前线专将权的目的。至于打赢打输在事后在说。
另外朱祁镇立即召见内阁会议。
甚至不顾天色已晚,准备挑灯夜战,也要将这一件事情马上敲定。毕竟说不定这个时候,前线已经交上刀兵了。
如果
北京的政策不能立即转变,对这一场战事有不好的影响。
等所有大臣都到了武英殿之中,一根根手臂粗的牛油蜡烛,就好像是林立的甲士一般,与甲士的铁甲相互反光,将武英殿之中,照耀通明。
但是第一时间,大臣都没有说话。
无他,这事情太急了。
所有包括朱祁镇都没有准备,此刻正一分分看关系这一战的各方文书,东厂,锦衣卫,断事官,地方官,等等的。
很多渠道对这一件事情,还没有反应过来。再过一两天之后,决计有更详细更明确的关于这一战的奏疏汇总。
不过,此刻却等不了了。
朱祁镇咳嗽两声,说道:“诸位看得到差不多了,首辅,你先说说该怎么办?”
李贤说道:“臣以为当训斥安南使臣,令安南国主上奏,分辨此事,总好弄一个是非分明,才好下结论。”
李贤的态度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表明无疑,他希望在大明朝贡外交框架之内,解决掉这个问题,一句话,就是谈。
当然了,谈如果真谈不下来的时候,自然要用另外的办法。
只是李贤从骨子里都散发着四个字:“不想打仗。”
各种原因之前李贤已经说明了,即便是而今出现了这个预料之外的事情,李贤也不想改变初衷。
“陛下,事已如此,说什么都晚了。”杨洪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黄氏为朝廷效力,而全家死难,朝廷如果轻易放过了安南,臣担心从此广西各土司畏惧安南,就要超过畏惧朝廷了。”
“如此一来,广西西南就不是朝廷所有了。”
杨洪说到了朱祁镇的心里面了。
这是朱祁镇第一个担心。
在大明与安南之间,其实夹杂着大量的土司,不管是大明这边,还是安南那一边,都是如此。
如果大明不对黄氏一家死难的情况,做出了反应。
那么将来大明在广西的土司体系,能不能维持下去,就是一个问题了。
“安南骄横已经非一日了,如果而今朝廷再退步,安南恐怕会得寸进尺,到时候就不是朝廷打安南了,而是安南北上了。”
“如此形式逆转,主动权就在对方手中了,朝廷终究不能,时时刻刻在广西驻守大军。”
同样是前线,但是对两国却是不一样的,安南这边前线就是安南的国门,近乎宣大对北京的重要性,根本就是以此立国,乃是半步也不能退让,一旦退让失去边境的天险。安南国都升龙城就会有危险。
第四十章 舆情
这也是黎思诚为什么冒的与大明开战的风险,也要寸步不让的原因。
因为对于任何坐在升龙城之中的人,北方前线,是没有让步的空间的。
但是对于大明来说,广西前线的重要性,又是降低了不知道多少。
北京距离前线有多远?近乎横穿了整个中国才能达到,前线到北京传递一次消息,就要大半个月。
其次就是广西前线后面乃是钱粮重地吗?
不是,如果是钱粮重地,如何会分给土司?
这些土地在大明眼中,根本就是偏远鸡肋之地。
大明在广西而今驻军超过了十万,但是要知道在大藤峡之前,全省虽然有十几个卫所,但是总数也不到十万,真正堪战的也不过两三万而已。
即便让朱祁镇来选,广西全部驻军也不该超过五万。
毕竟是次要方向的次要战略重地。
大明而今的主要战略方向依旧是西北,而西南方向一直都不是大明的战略重点,而与云南相比,广西又是次要的。
毕竟云南与中原只有贵州驿道相连,一旦出了问题,很容易丢失整个云南。但是广西却不一样了。
广西有广东支撑。
即便有所挫败,也能很快还以颜色。
所以广西是次要的次要。
这就说明,在大明体量上大明虽然对安南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具体在广西这一点上,安南反而有主动权。
如果朝廷步步退让,那么就是助长了安南的嚣张气焰,恐怕到那个时候,求边境安堵都不可能了。
杨洪看了李贤一眼,说道:“首辅所言,固然不错,但是传出去,却要群情激奋的。却不之地下一期明报纰漏之后,天下人如何看我们这些内阁大臣。”
报纸出现不过一年时间,却深深的镶嵌进入大明的政治生活之中,言官们的权力似乎受到一些限制。
毕竟之前言官的主要是劝谏,报纸分担了他们一些权力。
只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似乎言官加上报纸,乃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
于是大量言官将自己的意见发表在明报之上了,一瞬间明报成为舆论争夺的主战场。
这对文官大佬们来说,也是新的体验,新的游戏玩法。
李贤提前感受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对言官们似乎失去了控制了。或者说不能说失去了控制了。
而是控制不如之前那么紧密了。
虽然还没有到明后期
,言官与首辅之间,近乎冰火不同炉的局面,但是李贤也不得不花费一些事情,面对明报上面各种意见。
当然了,很多意见未必是对着李贤却的,有些声音是或明或暗的抨击皇帝一些政策。
但是这些事情,也是要李贤来处理的。
毕竟没有人会指名道姓说皇帝,作为内阁首辅自然要为皇帝承担下来一下。
这就是内阁首辅的双重性质,在百官面前是皇权的延伸,在皇帝面前却是百官的代表,做得好了,就是内外和顺,政通人和。
做的不好了,那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而李贤觉得,他似乎要走向后者了。
一方面是皇帝奇思妙想,离经叛道。另外一方面报纸让很多隐藏在政务奏疏之中的事情,公开化,透明化。如此一来,李贤也少了很多左右腾挪,缝合弥补的空间。
就今日这一件事情。
大部分底层文官不会理解李贤所想到,一二三点苦心,只会看见我大明开国以来,攻不克战不胜,虽然有所小败,但是很快就挽回局面了。
军功远迈汉唐,唯有安南小国,不自量力,夜郎自大,屡屡犯境。朝廷不思大军惩戒,反而屡屡退让,定然是有奸邪在朝。
而这个奸邪是谁?
就不言自明了。
李贤的位置也不好过,他在朱祁镇面前做出很多维护士大夫集团利益的举动,但是百官是看不见的,能看见都是皇帝很多举措,李贤并不能阻止,也就是不能匡扶皇帝。
对于,这种引报纸而引发的舆论风潮。朱祁镇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朝廷做事本来就不可能偷偷摸摸的,很多重要奏疏都会登在明报之上,对整个天下吹风。
而且朱祁镇也相信,他要做的事业,不管是被多少人诋毁与反对。总就是一件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事情,是可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任天下品点的事情,是可以放在历史之中,任后人评说的事情。
虽然因为而今的政治原因,朱祁镇不愿意撕破脸,并不是说朱祁镇就会一直将自己的政治观点隐藏起来。
总有一日大白于天下。
而明报之上,看似轰轰烈烈,你方上罢我登台,但是真正幕后黑手,就是商辂,是朱祁镇。
这一切都在朱祁镇的控制之中。
商辂在朱祁镇要求之下,保持持平的态度,近乎没有态度,只要文章合格谁都能登上明报,以至于管理员权限不用,让很多人以为没有管理员权限了。
只是面对舆论对而今安南
之战的反噬,朱祁镇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了。
这是一个命题,即便是放在后世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朱祁镇只能先放放。
朱祁镇说道:“首辅以为如何?”
李贤的脸色有一些惨淡,说道:“臣无异议。”
朱祁镇说道:“好,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就此定下来了,与安南怎么谈,首辅你安排礼部负责,同时也要联系占城,老挝等国,分安南之兵。”
“是。”李贤说道。
朱祁镇的目光看向刘定之说道:“五百万。”
刘定之说道:“陛下,户部倒是有,只是钦天监预测今天的天气不同往常,恐有大灾,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让钦天监来见朕。”
说实话,朱祁镇并不是太相信钦天监的判断。因为钦天监在很多时候,用各种危言耸听的异象来解释灾异。
但是朱祁镇作为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如何会信?
去年算得上中年,朝廷的财政收入没有减少多少,虽然也减免了不少地方钱粮,但是朝廷税入的总数并没有受到影响。
这一部分就是从各地新丈量出来的土地,以及卫所土地划给了地方之后,增多的赋税抵消了。
这也是未来会一直增长的税入。
直到朱祁镇完成对全国的清丈,已经对卫所的裁撤,到时候每年能有多少万石粮食,却是朱祁镇不敢轻易判断的数字。
所以户部还是有钱的,五百万两的军费,虽然多,但是总体上还是能掏出来的。
朱祁镇对杨洪说道:“广西与云南的兵力够吗?”
杨洪说道:“陛下如果想打一场灭国之战,自然是不够的,但是如果仅仅是惩戒安南却是够了。”
“陛下之前安排的三路大军,也只有水师还没有到位。”
朱祁镇说道:“那就催催。”他微微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海运水师负担朝廷漕粮,也不能一直在南方,而且海运水师而今也不单单承担漕粮运输,其他的事情也很多的,以朕之意,是否设立北洋水师总领海西,海东,日本,辽东,山东,江苏,各省水师,并肩负起海运转运之任。”
“另外设南洋水师,总领浙江,福建,广东,南洋卫,旧港宣慰司等地,负责南洋事务。”
这个想法,朱祁镇并不是现在才有的,说起来所谓的南北洋水师,其实对海运水师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是改一个名字而已,但是南洋水师却是另外的事情了。
第四十一章 落子南洋
大明水师在朱祁镇当年承诺的不下西洋之后,就没有一个统一的整体管理机构,也就是各省负责各省的水师。
这个时候水师,是作为陆军的一部分,乃是各省都司管辖的,最后一层层到五军都督府与兵部。
但是上层结构之上,根本没有海军乃是水师的存在。
王英这个航海伯,负责这么大的摊子,看似掌控大明最强大的水师,但是实际上,王英更多是负责运输,而不是打仗。
不过,对北中国海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毕竟在北方根本没有什么对手。
但是对于南洋来说,却不一样了。
首先安南是有水师的。
虽然安南水师的战斗力似乎并不是太强的,但是还是有的。
其次就南洋各国都有各自的水上力量,一些阿拉伯海国际海上力量也是不容小窥的,再有就是汉人海商的海上力量。
虽然汉人海商的海上力量因为贸易的原因,与朝廷保持着默契,但是这种默契能保持多长时间,却是一个未知的数字。
一旦海商跳反,朱祁镇估计就要面对嘉靖年间倭寇之乱的局面了。
因为朱祁镇开海固然有好处,但是这些海商也得了好处了,疯狂增长,或许没有一两个统一局面的海商,有如五峰船主汪直一般。但是联合起来,未必比嘉靖年间的倭寇差了。
朱祁镇这样做,也是对大明战略重心的转移。
从北方慢慢的转移到南方。
本来,朱祁镇对于这一件事情,还是要慢一点的。
毕竟这几年没有打瓦刺了,阿次帖木儿也恢复了一些元气。虽然还不敢犯关,但是在燕然之战丧失的元气也一点点的恢复过来了。
总体来说,大明京营经过朱祁镇整顿,已经与瓦刺大军血战,已经磨砺出来了。这数十万军队,比永乐年间的大明军队也不差多少。
只是所以没有进去西域,却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在打仗之外的事情上。
比如薄弱的西北不能承担大军后勤,比如边军卫所的整顿正在进行之中,比如石亨这个人有在漠北坐大的趋势,如果再打西域,让石亨再次立功,如何封赏,如果不用石亨,又要用谁?
更不要说财政的上问题。
打安南五百万两即便不够,但也相差不多,毕竟运输转运方便,靠近南方产粮区,很多事情成本低。
但是如果打西域,面对广阔的西域,要多少钱才能砸下来,朱祁镇估计非
数千万两不可,至于到底是几千万两,却不是一个事先能算出来的数字。
西域开拓的停滞,朱祁镇虽然迟早要解决这个问题的,但是对南洋方面的进展,朱祁镇也是一定要关注的。
毕竟西方大航海方兴未艾。朱祁镇也不甘于落后。
只是不能完成内部改革,发掘出大航海的原动力,朱祁镇即便用自己的政治意志贯彻这一件事情,也不过又一次郑和下西洋而已。
所以朱祁镇将变法之事,放在开拓南洋之上。
变法是朱祁镇心中头等大事。
只是这并不妨碍在此之前,在南洋落子。
安南战事一起,朱祁镇更是借势而为,顺水推舟。这个决定,更是拿捏的恰如其分,如果说其他的时候,内阁的人或许会反对。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唯一发出声音的还是刘定之,刘定之说道:“陛下,船运水师大船数百艘,小船更是数千,分布沿海各地,其中大船造价非常高,朝廷再兴建南洋水师,臣恐怕户部承受不了。”
朱祁镇说道:“从北洋水师调拨一部分过去,其他的让少府来办吧。”
数百艘大船,乃是这一段时间陆陆续续增添的,甚至不用朱祁镇发话。
无他,运河问题太多,当户部官员确定了海运的便捷,他们都变成了海运派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海运船队的顶头上司从来不是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他们的顶头上司是户部。
因为不管他们隶属哪里,他们都是为户部办差的。
户部掌控大明的钱袋子,稍稍松松手,就够海运船队吃饱了。
故而海运船队一直保持着增长,而木制帆船,只要保养好了,是可以服役很多年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海运水师积攒一大批船只。
朱祁镇对海洋如此看重,自然也将少府的产业链发展到造船之上。
少府最大造船厂就在鸭绿江出海口处。
无他,这里有丰富的木料。
鸭绿江上游都是深山老林,木材顺流而下非常方便。
之前这里是两国交界之处,或许有些不方便的原因,但是而今朝鲜作为一个国家已经不存在,存在的是大明的海东省。
而鸭绿江两岸都是辽东省的下辖,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而且就人口分布来看,鸭绿河两岸乃是辽东与海东之间人口最少的地方,少府设船厂,一口气迁徙了两过万人,鸭绿江出海口就出现一个小城市,以这个小城市为中心吸引山东,两淮的人口迁徙。
这一带的人口正在迅速填满之中。
刘定之反对的原因,也是财政上,既然朱祁镇要少府造船,潜台词就是,这一部分费用,由内库承担了。
如此刘定之还说些什么事情。
“陛下,属意何人为南洋水师总兵官?”杨洪说道。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他发现在陆地上能征善战之将,朱祁镇的夹带里面,能抽出一大把,凑一副扑克牌未必不够。
但是海上的将领就不大好说了。
似乎除却王英就没有别人了。
朱祁镇说道:“还是王英吧。毕竟说不定要打仗,至于北洋水师总兵官,就让平江伯陈豫吧。”
平江伯陈豫这个人怎么说啊?
他不像是一个将领,他更多的是办着文官的事情,比如跟随于谦修缮水利,经营运河,一直担任漕运总兵官。
虽然海运与漕运还是不一样的,但是朱祁镇一时间也找不到别人了,只是希望陈豫对运输工作能迅速上手。
至于陈豫打仗能力如何?
呃,朝鲜都没有了,朝廷在北方海面上根本没有对手,日本虽然还在,就日本那几个小舢板,明军水师只需几艘船,就能给他们全灭了。
优势如此之大,陈豫还能搞砸的话,那就是智商有问题。
对朱祁镇敲定的人员,内阁没有意义。立即发布诏令,将刚刚的决议形成圣旨,特别是令王英带着本部一些船只先行去广东上任。
在无疑之间,就造成了一个潜规则。
那就是大明南洋水师总兵官是压北洋水师总兵官一头的。
朱祁镇还给了王英五军都督府的加衔,朱祁镇将领也准备在五军都督府之中增加水师都督总管大明水师的将领。
也就是海军司令,不过而今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办。
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已经是深夜之中。宫门都落锁,自然将这些大臣全部留宿宫中,当然不要误会,无非是文渊阁值房之中熬一夜而已,是决计不会到后宫之中的。
明天一亮,这所有圣旨都会发出去。
从朱祁镇接到奏报,但做出决议,也不过十几个小时而已,这种反应速度放在后世,自然是不能提,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难得的高效了。
但是如果将大明沉重的战争机器推动,这些命令落实下来,最少在两三个月之后了。
别的不说,命令从北京到广西,就少不了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了。
“前线情况怎么样了?”朱祁镇在乾清宫之中,一时间睡不着觉。
第四十二章 风云会聚
其实担心前线的人,不仅仅是朱祁镇,还有黎思诚。
对于面对这个局面,黎思诚也有一种失控的感觉。
的确,黎思诚虽然手腕相当厉害,不过短短数月之间,就将升龙城内外都控制在内,完成了对权力的继承。
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对整个安南的掌控未必有多高。
即便是朱祁镇登基多少年了,对广西前线的掌控,也不是太高的,这并非朱祁镇无能,而是距离太远了。
对于黎思诚来说,虽然距离近了一些,但是他对前线的掌控能力,也并不比朱祁镇高上多少。
如果他知道因为钦州七峒会引起双方大战,黎思诚宁肯让大明先夺了过去。
正如杨洪与朱祁镇分析的一样,黎思诚很清楚,大明不可能在广西留下来大量军队,大抵就这一阵子。
等明军退走之后,黎思诚再想办法蚕食就行了。
毕竟对于广西边境的土司们,固然不愿意屈服于安南,但是如果大明大军再次过来,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一般来说,广西土司不会对安南方面的要求多做回绝。除非触及底线。
所以,安南有时间,在大明无暇顾及的时候,一点点的将边境线向北推进,就好像是麓川之战的时候,安南就在边境上挑事。
几乎大明朝廷有大事,安南都会在边境上做一些小动作。
只是,而今传来的消息,让黎思诚知道,不管怎么样都要与大明打上一仗了。不过与之前的一样,一边打一边谈,他二话不说,下令再派出使臣,向大明请罪。
只是不走广西这里,而是乘船从广东上岸。
黎思诚又下令,准备御驾亲征。
将升龙城之中最后的禁军集结起来,正是征召四镇之兵。
后黎朝,立国之后,分四道,而是四镇就是四道之兵,京北,山西,山南,海阳四道兵马都是所谓的外兵,而升龙城的兵力就是京军,或者说禁卫。
之前,与大明广西,云南对峙的两道,就是京北与山西两道。有一部分京营还有地方的镇兵,还有相当多的新征的兵马。
达到二十万之数,已经到了三丁抽一的地步了。
这还是安南正处于上升期,政治还是比较清明的,才能有这种地步。
这就是大明与安南国力的差距。
广西与云南的大军,朱祁镇根本没有什么压力,但是对于安南来说,已经是半国之兵,都动员了。
而此刻,黎思诚不知道,大兴兵事对内部的影响,对百姓的负担,但是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比较,如果这一战打胜了,黎思诚还能想以后。
如果这一战打败了,不仅仅他,还有黎思诚身后的安南权贵都没有以后了。
安南固然口中对大明的军队轻视之极,但是实际上他们也知道,明军的厉害,否则安南之战打了二十多年,更多是将大明给耗败的,而不是打败的。
大多数安南将领都是口中轻蔑之极,但是真正打起来,都是非常谨慎的,就好像是黎思诚一般。
黎思诚一声令下,几乎清空了安南国内之兵,连与占城对峙的兵马也抽调了不少,筹集了十万大军,在黎思诚的带领之下,向边境而来。
而今黎思诚已经将安南内部的经制之军,几乎收刮干净了。
这已经是举国之兵了。
当然了,如果大加征召的话,不要说三十万,再来三十万,黎思诚也能做到,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安南上上下下,凡是男丁全部为兵了。
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倾国之兵了。
毕竟,安南举国百姓也不过数百万而已。
也就是安南国力的极限了。
黎思诚决定御驾亲征也就不愿意将这大半副家当交给别人手中。几乎是太阿倒悬了。特别是他也是刚刚登基,在国内没有什么威信。对于军权更是不敢有一丝的放手了。
于是乎,黎思诚带十万精锐来到凭祥城下。
在短短一道关卡,大军绵延数十里。甚至大军都不能在此地展开,只能层层布防。
可以说声势浩大之极。
在北边几十里就是明军大军,以毛胜本部的滇军与广西大军,还有当地重新召集起来的土司狼兵。
区区凭祥小县,面对如此大军,凭祥土司李成,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土司,年轻的时候也跟随大军去过安南。
但是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场面。
李成将李家所有的人都召上城池,几乎连同老少妇孺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三千人而已,至于所谓的城池,更是简陋之极的夯土建筑,放在九边,连一个千户所的规格都算不上来。
也就是说凭祥而今没有被攻下来。
并不是凭祥城池有多么难守,而是安南大军被黎思诚叫停了。
黎思诚此刻到了军中,二话不说就赏赐全军,激励将士,临阵之前,气可鼓不可泄。一时间安南大军欢呼之声,有惊天动地之感。
众将自然向黎思诚求战。
黎思诚摇摇头,说道:“北
寇乃大国也,不可力敌,故而如果北寇来救,这一战就打,如果北寇丧胆,这一战就不用打了。”
“而且打也不要在这里打,敌强我弱,当诱敌深入。”
在黎思诚心中,他估计想拖下去。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不能说出来。
而且在黎思诚心中却知道,时间在他们这一边,因为雨季快要到了,一到雨季,连绵的阴雨根本不利于作战。
明军甚至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到进入雨季之前,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熬过这一个多月之后,今年这一战估计就要罢手了,到时候想办法通过外交手段,结束这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事。
这个理由,黎思诚知道,毛胜也明白。
毛胜此刻也在太平府城之中,坐立不安。一方面他将各地土司人马,其他各路人马都聚集在太平府。
另外一方面,他在等。
对,在等北京的命令。
这也是一种自觉,虽然朱祁镇对广西说是放权了,这个时候毛胜可以自主决定反攻安南,但是作为在官场上混迹了多少年的老油条。
他自然知道,做了决定就要承担责任。
所以,他上报钦州黄氏之事后,就在等朝廷的决断。
当然了,他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最少他令董兴进入钦州七峒,也就是黄氏原来的领地。
但是到了之后,却发现人去楼空,安南人已经将所有人都带走了。
这一带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此刻也成为一片无人区了。
劫掠对面的人丁,补充自己的户口,这也是两国交战的正常动作。
如此一来,董兴就带领广东的军队,驻守钦州,负责这一带的防御,或者进攻。
不过,这一带临海,安南并没有在这里打仗的意思,毕竟安南的水师比明军的水师差了不少。
在这里开战,不确定因素不少。
安南当地突入凭祥城下,也就是确定了双方作战的地方。那就是凭祥方向?
为什么?因为凭祥的地理环境。凭祥城南边不远之处,有一处天险之地,在洪武年间修建了关卡,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镇南关。
说起来,这里才是安南与大明的边境所在。
只是镇南关天险自然是险峻的,不过再好的关卡也是要精兵来镇守的,如果放在这里数千精锐,纵然有十数万安南大军,也不能寸进。
在大军准备进攻安南的时刻,这里一度被京营接管,但是很快,决策撤兵之后,就转给了当地土司,也就是土司李家。
第四十三章 凭祥之战
只是李家的实力,守住凭祥城就未必够。
所以,仅仅派了几十人去看着门,收取过路商客的过路费而已。
面对安南大军的突击,自然是一鼓而下。
安南大军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镇南关太过重要了。
安南与广西的边境虽然不短,但是真正能展开大军作战的地方,却并不多,甚至连钦州七峒那一片地方,也是一样,不过是边角之地,承受数千人作战,就够呛了。
真正能展开大战的地方,就是镇南关这里。
连几十年之前,张辅从广西进军安南,就是从这里进军的。
而太平府就是在镇南关后一两百里的距离。这也是为什么大军都屯驻在太平府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安南方面一预感到大明与安南要动手,就不待命令,第一时间攻打凭祥。
他们并不是要攻打凭祥,而是要占据镇南关。
占据有利地形,严阵以待而已。
而就在安南方面调动已经完成,甚至黎思诚虽然并没有到镇南关,但也在镇南关以南的谅山坐镇的时候。毛胜终于得到了北京的指令。
朱祁镇的旨意之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下之意,却是分明之极。
毛胜大喜过望,立即带着本部人马大举南下,逶迤而南。
毛胜叫来自己的儿子毛锐,指着地图说道:“凭祥一谷地而已,地势狭长,南为镇南关,北为群山所阻,但是一旦凭祥有失,附近土司都收到了安南的威胁,他们恐怕不会安稳的为朝廷所用。”
土司毕竟是土司,不是朝廷的经制之师。
纵然是朝廷军队,如果家乡受到了威胁,恐怕心中也会忐忑之感,军心士气都会受到影响了。
更不要说土司。
安南与大明相比,自然是大明势大,但是即便他们不会投降安南,也会三心二意起来,担心自己家中的瓶瓶罐罐的。
到时候毛胜聚集的数万土司兵,本来在调度之上,就不是太灵敏的,就更难办了。
毛锐说道:“末将知道。”
毛胜说道:“之前我一直在等朝廷的旨意,既然朝廷的旨意到了,就该动手了,凭祥县,安南围而不攻,无非不想与大明撕破脸,他们心存犹疑,就是最大的破绽。”
“此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地方,我今日将我毛家的班底就交给你了,五千骑兵破贼人于凭祥城下。”
“敢不敢?”
毛锐说道:“有何不敢?”
毛胜见毛锐如此,忽而笑了,用力拍拍毛锐的肩膀说道:“此战
如胜,我也安心了。”
毛锐见了,心中一酸,如何不知道毛胜此战的私心。
毛家本就是蒙古人出身,在大明没有什么靠山,能靠得上的只有战功,唯一一场场战功,才能让毛家始终在大明上层占据一席之地。
但是眼看,石亨的侄子石彪,杨洪的侄子杨信,等等年轻将领脱颖而出,他年事已高,而毛锐却籍籍无名。
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儿子,不如石彪与杨信,无非是自己没有赶上好时候,北方大战的时候,他坐镇云南而已。
所以他要将毛锐放在最关键的地方,这一战能不能先声夺人,直接关系到大明与安南之战该以什么样的局面结束。
固然是相信毛锐,同样也是给毛锐一个扬名天下的舞台。
诚然,这个舞台一不小心,就要折进去了。
但是作为什么也不懂,只会打仗的武将,这不是宿命吗?
毛锐领命之后,从全军之中挑出五千骑兵。
其实整个广西明军里面骑兵,并不是太多,倒不是朝廷不给配,自从占据漠南漠北之后,大明的战马已经不短缺了。
甚至随着青贮法的推行,大明所拥有的战马数量,只会更多。
而是广西这里,很多时候骑兵都是施展不开的,就好像是钦州黄氏那一战,是毛胜精骑不能打,而是马跑不起来。
凭祥这个未必多适合骑兵,但是最少是一块平地。
否则将来除非打破安南北部边防一系列防线,直接饮马红河平原,否则骑兵也很难用得上来。
而毛锐所带来的骑兵,大多数是毛胜的老部下,甚至还有无数毛家子弟,说一声毛家军也未必不成。
这也是很多明军惯例,父子叔侄,一大家子都在一支军队之中。
朱祁镇在京营之中,有意限制这样的现象,但是在地方军中这种现象太普遍了,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毛锐集起人马,看着军中很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义无反顾的出营。
从太平府到龙州,然后从龙州到凭祥。
从太平府到龙州一路还行,纵马而行很快,但是从龙州到凭祥,就不好走了。乃是一条山路。
五千骑兵被拉得很长很长的。
两日过后,才发觉眼前豁然开朗。
因为已经到了。凭祥县附近。
任何一个谷地,都是源于某一道河流的冲刷,而凭祥也不例外。
源于安南境内的穷奇河,流入大明境内,然后从凭祥境内冲过,被称作为平而河,最后流入左江。不过这一条河并没有深入凭祥城下。而是在北边就是转向东侧,流入左
江了。
不过却有一条小河从南向北流入这一条河之中。
毛锐就在这一条无名小河的东岸。
毛锐看着周围的将士,说道:“兵贵神速,而今凭祥距离这里不过十里,正是一鼓做气,大破安南军的时候,现在全部轻装,披甲,吃掉干粮,除却武器之外,所有东西都扔了,这一战如果胜了,今夜我们就住在安南军的营帐之中,如果败了,就不要操心这一件事情了。”
周围将士一阵沉默,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说道:“是。”
随即无数人抱拳行礼说道:“是。”
语气沉重而坚决。
区区一刻钟上下,地面之上丢下了很多东西,衣服,被褥,甚至钱包银两,都被让规规矩矩的放在一起,每一个人都想等打赢之后,再拿回来了。
胜负之数,谁又能说的清楚。
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毛锐领得大队骑兵,大举南下,随着两边山地向东西两边退却,一片片谷地显露在毛锐的眼前。
这些土地大多都有耕种过的痕迹。
只是此刻却没有一人耕种。
一边是河水,一边是高山,毛锐带领的五千骑兵,就好像是一柄利箭一般,射了出来。
“当当当。”
“咻咻咻。”
“砰砰砰。”
当当当是敲锣声,咻咻咻乃是火箭射上天空的声音,与响箭的声音,而砰砰砰,就是天上花炮爆炸开来的声音。
可见安南将领并非无能之辈,他在外面设置了警戒线。
此刻这些斥候疯狂的示警。
甚至有一队队士卒出来,想以肉体来阻碍一些骑兵冲击的速度。
只是他们太慢了。
根本不用毛锐示意,无数弓箭射了出来,出来抵挡的小队安南兵马,顿时被射成了马蜂窝了。
随即被无数马蹄踩在下面,顷刻之间,就变成了片肉泥。
而毛锐根本没有一点减速的意思,甚至在控制着一点点的加速。
马力毕竟是很宝贵的,十里冲锋,要消耗很大的马力,所以刚刚开始要悠着跑,越靠近安南军营,越快。
十里对很多骑兵来说,不过弹指而已。
安南军中即便是接到了警报,此刻也来不及反应了。
也并不是安南军中不能打,他们只是不适应这样的战斗而已。
毕竟安南的土地之上,大多是水田,战马也很稀少,而且有战马,也不过是类似滇马一般的马种,所以他们对北方高头大马冲锋的速度是没有一个估计的。
或许四十几年前有,但是那些人都不在了。
第四十四章 凭祥城下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看见北方直冲天空的烟尘。
这种烟尘不是步兵行军,扬尘非常高,几乎要冲入云霄之中。不管是安南军中阮师回,还是凭祥城中的李成都没有见过。
李成区区一个小土司,即便按他手中的权力,也比不上一个千户所的千户。虽然五六十岁了,但也没有怎么出过凭祥这个小地方。如何能看见大队骑兵突击的场景。
阮师回倒是高官子弟,他的父亲就是安南新晋开府仪同三司,平章军官重事,太傅,郡侯阮炽。
也就是凭祥对面安南军队的总督。
而另外一个参与政变的大臣丁列,此刻就领兵与云南方面对峙。
阮师回能领兵在此,阮炽的心思,估计与毛胜相差不大。
只是阮师回,也打过几场仗,但是总体上来,却未必比得上毛锐。
此刻他手忙脚乱的指挥,却已经来不及了。
调兵遣将,是需要时间的。
他仅仅来得及关闭营门而已。
但是如果仅仅以为关闭城门,就够了。也就太小看的大明骑兵精锐了。
却见大明骑兵如同流水一般绕过安南军营两侧,速度不减,就将军营外边扫了一遍,大量在外面运输粮食,砍伐柴火,的安南士卒,根本来不及,就被明军骑兵杀死在马蹄之下。
不过,这都是捎带的。
毛锐更多是观察安南军中的情况,他们的营地布置,乃至军中的反应。
只是他一看,心中大喜。
虽然安南军中有很多创新,但是大体上还是明军的套路,只是火器繁多了一些。对于面对严阵以待的火器如何进攻。毛锐有一点点没底。
无他,之前打仗,都是我大明火器居优,很少见有火器装备如此多的敌军。
不过,毛锐也会不打,而是加紧进攻。
无他,此刻安南军中极其混乱,一批批士卒手忙脚乱的正在登上营地防守,更多安南军队还在混乱之中。
估计再过一阵子,安南军中的混乱平息了,就更加难以进攻了。
毛锐指着一处安南寨门,说道:“老十三,给我打开的。”
一名将领大声呼喊说道:“是。”
这个将领就是毛家的人,与毛锐同辈,行十三,二话不说就带着本部人马冲了过去。
却见骑兵扑到安南营寨之前,顿时有两根绳索飞出,套在拒马之上,两匹马左右纷飞,纷纷将拒马给掀翻。
随即又有一批骑兵冲上去,箭矢如雨
,每一个骑兵都逼近营寨射箭,二话不说,一口气射出大半壶箭。
这就是弓箭比火铳的一个优点。
那就是弓箭瞬间压制能力,却是火铳不能比的。
安南军中已经有火铳开始反击了,但是很快就箭雨给压制下去了。
只是这样的箭雨,却不可能维持多久的,无他,弓箭都是用臂力的,每一个明军士卒都是人,不是机器,如此密集的射箭之后,恐怕之后大半日,都射不出箭矢了。
但是大概一两分钟的压制,就足够明军得逞了。
却见十几骑骑兵冲了上去,一个铁钩猛地抛了上去,正好挂在安南营地大门的木柱之上,一根绳索被几十骑兵拉着,一瞬间向后用力。
十几马力的大力,顿时让安南军中的大门给松动了,一根门柱飞出,大门自然是轰然到底。
不等毛锐发话,毛十三剩下手中的绳索,大喝一声说道:“杀。”
顿时扑进了安南军营之中。
只是他还没有冲进去几步,整个人连人带马就陷进地里,是陷阱。
毛锐眼睛微微一抽,但是努力不去看他,他带头从门中冲了进去。
毛十三的遭遇让毛锐明白,安南军中不可小窥。纵然打进营地之中,未必就是战事的结束,甚至是战事的开始。
毛锐带队冲击的时候,安南军中两边寨墙之上,大大小小的火铳火器都开始开火了,只是却挡不住毛锐的冲锋。
等毛锐冲进安南军营之中,立即下令兵分数路,杀进安南军营之中。
此刻他偷眼看一下陷阱之中的毛十三,却见陷阱之中,倒立着不少等人高的竹签,此刻毛十三连人带马,不知道被刺了多少根,鲜血瞬间将陷阱下面铺满了。
已经不活了。
毛锐所能做的仅仅是看上一眼,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仗还要打下去的。
阮师回此刻恼火非常,但也没有办法,因为虽然明军突入营地之中,安南军中的指挥系统已经混乱了。
陷入各自为战的地步。
甚至明军还有意放开了一处通道,让安南士卒可以逃出去。
但是或许下面的士卒想不明白,但是阮师回又岂能不明白,在骑兵面前逃窜,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两条腿岂能跑的过四条腿?
他一咬牙说道:“持我大旗立营门处,传令下去,我已经下达命令,无我军令归鸡陵关的人,皆杀之。”
鸡陵关可以说是镇南关,也可说不是。
鸡陵关乃是镇南关的古称,安
南军夺回镇南关之后,自己不可能叫镇南关,无他,这个名字对安南并不是太友好的。
而在镇南关以南的地方,安南也建立了一处关卡,用以抵挡北方兵马,也叫鸡陵关,与镇南关遥遥相对而已。
一时间安南军中到底都有人高声大喊这一句命令。
本来在崩溃边缘的安南士卒,顿时止住了崩溃。
他们都知道他们这位顶头上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后军之中的大帅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如果擅自逃离,他们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只能咬着牙,坚持打下去。
如此一来,明军就感受到了压力。
不过仅仅是压力而已。
明军对骑兵的选择,从来是精益求精,随着而今明军马匹的增多,虽然有一点放松,但是毛胜麾下是决计不会放松的。
这就好像是家丁制的来源一般,在大军整体不下的时候,将领都倾向于打造一两支精锐军队,以求达到一锤定音的地步。
南方明军实力远远比不上边军与京营。
正因为如此,毛胜对麾下骑兵的要求更加严苛,所谓的精锐骑兵,决计不是下了马就变成了软脚虾了。
明军士气高昂,见在营地复杂地形下,骑兵并不是太方便的,就纷纷下马步战,但是依然有一半的骑兵,沿着营地的道路来回冲击,将安南军分割成几大块,让他们不能联系在一起。
安南军在凭祥城下,并没有有多少军队。但是也是超过明军骑兵五千人的,而今却被人数少的军队分割压制了。
但是在阮师回的组织之下,带着本部人马数次反扑,特别是阮师回军中有一支军队,人数不多,好像有千人,但是要比其他军队精锐多了。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征都是带着红色斗笠。
这也是明军与安南军最大的区别。
明军骑兵一般都有甲胄,头带头盔,当然了,这也少府分工体系完善之后,生产力大增,再加上遵化铁厂的建立,让大明士卒在冷兵器上面很少有缺少。
只是明军骑兵大多都是胸甲,也是燕然山之战的教训,全身铁甲在骑兵对战之中,未必是完全优势。
而安南军相比下来,就简陋多了。
如果说没有铁甲,那也是假的,但是安南的气候状况,让铁容易生锈,故而装备率并不高,更多布衣,或者有一些藤甲之类的,至于头盔也是没有的,他们所戴的都是斗笠,故而从凭祥城上一看过去,就是大片大片斗笠与盔甲的战斗。
而这种红色斗笠却是分外显眼。
第四十五章 首胜
“阿爸,我们该动了一动了吧。”李广宁说道。
李广宁乃是李成的儿子。此刻他有几分跃跃欲试。他似乎看见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闭嘴。”李成厉喝说道:“我们家就这一点点本钱,你想用来做什么,什么也不用做,朝廷如果赢了,再开门不迟。”
李广宁说道:“如果朝廷败了,安南人岂能容得了我们?”
一时间李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安南人之所以不攻凭祥,就是想留有余地,此刻明军如此做,也就说,不管将来怎么做,而今要打上一仗了。
安南就不会为凭祥李家留情面了。
到时候,李家的下场会是什么样的就不大好说了。
但是李成同样知道,两国大战,区区李家数千兵丁根本参与不进去,就是今天这一战,他们李家所有壮丁都参与进去,不过是一朵水花而已,转眼就不见了。
对胜负有没有帮助暂且不说,但是死的人都是李家的家丁。
如大明与安南这样的大国,死上数万人,或许才感到肉疼而已,但是对李家来说,死上数百人,就已经伤筋动骨了。
他本能的想要保守一点。也是难免的。
“阿爸,”李广宁继续说道:“不管是朝廷胜负,但是朝廷正与安南大战,我们作壁上观,朝廷会如此收拾我们。”
李成听了,长叹一声,说道:“好,你去召集人手吧。”
这一句话,打破了李成所有的侥幸。
他刚刚还盘算如果朝廷大军败了,他就跟着朝廷大军一起撤退,不要这凭祥城了。
虽然凭祥城乃是他家世世代代的地盘,但是比起地盘更重要的乃是李家子弟的性命。听李广宁如此一说,他才明白。
夹杂在两个大国之前,小小的李家根本没有保存实力的能力。
李广宁很是兴奋,不过片刻就将城中的壮丁都召集起来,将所有武器都分发下去了,估计有五千人。
但是这五千人根本就是乌合之众而已。但已经是李家全部的实力了。
“阿爸,我们出发吧。”李广宁说道。
李成厉声喝骂道:“你知道什么,即便出兵也不是这个时候?”
李广宁被李成一训斥不敢说话了,只能与李成一般在城头观战。
李成虽然想要出兵,但是依旧存着保存实力的想法,毕竟这五千男丁,几乎都与李家沾亲带故的。
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
李成努力的看着,想从中看出战局情况如何?
此刻明军下马的骑兵正与红斗笠安南军撞在一起,这是明军遇见最难对付的敌人,训练有素,配合有度,不要看个子比明军矮了一个头,但是下手够狠,够毒,够不要命。
甚至有人明军士卒同归于尽。
如果全军都是这种红斗笠的士卒,毛锐估计就要败了。
可惜并不是。
这些红斗笠的士卒,都是安南京营之中的精锐。而红色的斗笠正是他们的标志之一。
双方鏖战良久,终于将这一支军队压了下去。
这一支军队似乎也是安南军中士气所系。当很多安南士卒见他们也不是明军的对手,顿时开始崩溃了。
这一次崩溃,并不是区区严令能阻止得了的。
“少将军,速走。一切禀告侯爷之后再说不迟。”阮师回身边的人纷纷劝导。
阮师回此刻脸色苍白之极,双目失神,说道:“走,走,走。”
他也看出来这一战打到这里,安南已经没有一点机会了,而他阮师回才不是那中死脑筋,非要战死在这里的。
只需逃到南边十几里,就是镇南关,那里有安南的大军。将来再报此仇不迟。
毕竟阮炽而今,乃是安南第一权臣,甚至黎思诚的皇后都是阮家的。虽然不是阮师回亲妹妹。
阮家在安南也是一大姓氏,自称是阮籍之后。分支非常之多,但是总算是血脉相连。
普通人奋斗大半辈子,失败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对于阮师回这样的人来说,失败多少次都有老爹兜底。
故而他回去,即便是有责罚也不会大的。等风头过后,重新领兵也不是不行。
只是阮师回想走也不是容易的。
他带着剩下的数百红斗笠,驱赶着十几头战象,撤出营地之后。营地之中的安南士卒顿时失去了坚持的勇气。
一瞬间做鸟兽散,而此刻凭祥城也城门大开,李家倾巢而出,五千人能不能打仗暂且不说,但是在声势上做了十成十,故而安南军中最后的一点士气也崩溃了。
一瞬间战场之上混乱之极。
但是即便如此,毛锐也不想放过阮师回,立即派了自己的弟弟毛铠,带人去追,只是这一战明军损失也不少,还有这么多的俘虏要看守,一时间分不出多少人马,只能给毛铠五百骑
毛铠带着五百骑,对其他安南军中不管不顾,死死的咬住了阮师回。
只是阮师回的十几头大象作为掩护,一时间让他
们感到难搞的很。
自从明军数次用火器破象兵之后,不管是安南,还是其他国家都不约而同做出一个决定,那就是将象兵从主力兵种之中,放到了辅助的兵种之中。
纵然有一定规模的战象,也很少投入战斗之中。
而阮师回这十几头大象,都是用来运输物资的。毕竟大象也是一种可靠的畜力,可以弥补安南军的后勤能力。
但是此刻明军拿他们没有办法。
手中倒不是没有火器,但是火器在刚刚的战斗之中都打光了,甚至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手铳扔到什么地方了。
仅仅凭借手中的弓箭,射死大象,这倒不是不行,但是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双方对峙了一阵子,忽然看见南边烟尘掀起,毛铠立即知道,是安南军的援军已经到了。
毕竟镇南关距离凭祥并不是太远的,双方鏖战也超过了半个时辰,镇南关方向岂能没有一点动静。
毛铠远远的看了一眼,一看之下,有些想笑,原因无他。他看见的是安南的骑兵,大概有一两千之多。
但是他们的战马比明军的战马低了最少一头。
不能说比毛驴矮,但是如果单独看,其实还不错,很有架势,但如果将他们与明军的骑兵放在一起看,那就没有办法看了。
如果不是对方人数众多,再加上久战之下,已经成为疲兵了,毛铠都想冲上一冲了。
毛铠与之对峙了一阵子,虽然毛铠人数少,但是作为骑兵他们有一种自信,他们想走的话,那些矮脚马是追不上来的。
安南军队似乎惊惧于明军的骑兵,也不敢轻易冒犯,对峙了一会儿,就退了回去了。
见对方走了,毛铠也不追,也缓缓的退了回来。
等他回来之后,却见大队骑兵都在休息,整个凭祥城之中所有百姓都被李家动员起来,为大军打扫战场。
老弱妇孺齐上阵,也有人为明军烧火做饭。
当然了,凭祥李家如此卖力,这战利品之中一些没有什么价值,又重又笨的东西,毛锐看不上眼的就归李家所有了。
李家自然是一万个乐意。
毛锐担心安南军队去而复返,于是就在外面警戒。虽然在休息,但是却一直崩得一根弦。见毛铠过来,顿时起身让毛铠过来问话。
毛锐先将一个水袋扔给毛铠说道:“南边怎么样?”
毛铠接过水袋,一饮而尽,抹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说道:“没有追上贼将,不过见了安南人接应人马,他们今天应该不敢过来。”
第四十六章 大军到位
毛锐自然不会接受这种可能,应该的汇报,于是毛铠将他所见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毛锐这才放心。
这个时候,李广父子才过来,汇报打扫战场的情况。
“斩首三千三百级。”毛锐对着数字,也是心里有数的。
人毕竟不是猪,即便是猪一心想跑,未必能追的上,况且是人?
对这个数字,毛锐是比较满意,但谁对下面的数字就不大满意了。“折损一千零三十,还有一百多个重伤员,估计支撑不了几天了。”
毛锐只觉得牙根隐隐作疼。
这都是毛家的子弟兵,甚至他想起了刚刚战死的十三弟,在军官阵亡名单之中,决计不仅仅是一个姓毛的。
毛锐心中暗道:“安南不是一个小国。”他更是想到那些与他麾下的骑兵鏖战到了僵持不下的红斗笠们。
暗道:“如果安南有这样的精兵十万,朝廷这一次征南就有些难了。”
只是而今气可鼓而不可泄,这样的话毛锐只敢与毛胜私下里说,万万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
等战场打扫干净之后,当夜毛锐就进驻凭祥城之中,并大军向后方报捷。
不过第二日,毛胜就到了凭祥城下。
这个进度大大超出了所有人预料之外。
几乎在毛胜派毛锐进军的同时,他就带着本部人马先行一步。
明军各部进军凭祥的顺序,乃是毛胜本部,也就是参加过大藤峡一战的人马,之后是各部土司,最后是京营人马。、
倒不是毛胜不喜欢京营。
只是因为京营带了不少火器,估计行军缓慢,落到了最后面。
毛胜如此着急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那就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今已经是三月下旬了,转眼之间,就是四月了。
安南的雨季,很快就来了。
如果不能在雨季来临之前,在安南境内有一个突破口,等雨季一来,他所有进展都会被打回原形。
甚至要被迫撤军。
故而毛胜心中非常着急。
在雨季来临之前,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内,他不求大胜安南,只有一个目标,打穿安南人的防线,占领谅山。
拿下谅山之后,就可以缓一缓了。
因为拿下谅山之后,明军在安南境内,就有了落脚地,而且大明与安南边境的群山,也被他们丢到后面了。
明军在谅山有太多的出击
方向可以选择了。
甚至是攻守易势。
安南想保全国家,就要在下一个旱季之前,收复谅山,封死防线,到时候冒雨攻山的人就是安南军队了。
而想达到这个目的,唯一的目的就是快。
故而,毛胜一到凭祥,二话不说,就带着大军来到了镇南关以北,看安南军中的防御如何。
镇南关封锁住一处山谷,也是凭祥这一道狭长山谷的最南端。
容不下多少人马,不管是关上,还是关下。
能展开数千人马进攻,也就不错了。
这也是为什么,明军大破阮师回,镇南关派出的援军也没有多少的原因。
不是不愿意,而是这个实在是安置不了多少人马。
安南的大军都是在这一道狭长山谷的后面,也就是谅山那边。
这一道狭长的山道,不仅仅是安南进入大明的天险,也是明军进入安南的天险。
毛胜远远的眺望,就眉头紧锁。心中暗道:“此地决计不能再交给当地土司,朝廷一定要驻军。”
虽然以镇南关名之,但是这个并不是太祖时期修的镇南关,原因很简单,太祖所修的镇南关,顾名思义,就是防守南边的。
而这个关卡是防守北边的,而且痕迹很新,多木制结构,一看就知道是安南军队这一段时间之内,紧急加固而成的。
但是依靠山势,固然不如镇南关坚固,但也不容小窥。
更不要说,安南人善用火器。
之前毛胜仅仅是听说说过而已,此刻一看才知道,所言非假。
只见关卡上面大大小小的火炮,火铳,火箭,什么的,应有尽有,如果将正统以前的神机营搬过来,与之对照,也相差不少。
因为当初张辅灭安南之战,彼此的火器相互较量了一番,大明朝廷也从安南吸取了很多使用火器的经验,甚至有一两款火铳也是原产于安南被朝廷借用的。
同样,大明撤出安南的时候,将很多制式火器都丢到了安南,故而安南军中,有大量明军火器之后,更是以此为基础建造火器工厂,用以仿照。
所以安南火器与大明正统之前的火器处于同一水平。
当然了,严格的说起来,与现在大明火器也在同一水平。
毕竟朱祁镇插手火器,更多是在火器编制与生产方面,倒没有多少革新,只是当初杂乱的火器火铳都变成了统一制式,便于生产,便于检查,保证了质量。也没有什么跨时代的进展。
所以毛胜看这个样子,心中猛
地一沉,就知道如果硬攻的话。不知道要多少大明将士死在这里的。
就好像瓦刺大军几十万,也未必能攻下一两万明军精锐把守的城池,这就是火器在防守上的威力。
而这样窘境,却出现在大明军队面前了。
一时间毛胜也陷入常考之中,该怎么攻破这一座关卡,更不要说,从这里到谅山全部是山间谷底,如果安南想要的话,这样的关卡决计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一处处进攻,伤亡太大了。
当然了,毛胜固然是担心伤亡,但是作为合格的将领,特更担心付出了惨烈的伤亡之后,不能达到目的。
毕竟打穿这里并不是目的,打穿这一片狭长地带之后,还要面对与安南军队的一场决战,倒是锐气大丧,还能不能对安南军队战而胜之?
这一点,谁也不知道?
毛胜心中暗道:“还是等一等吧,等京营与各土司兵都到位了,再说不迟了。”
首先他确定了一点,打这里觉得需要炮灰的。
他自然不愿意用他麾下将士当炮灰,也不敢用京营。京营自然是皇帝的本钱,更不要说京营的将领自成一系,并不是没有靠山的。
无故折损多了,不用皇帝来找他算账,自然有人来收拾他。
唯有土司各部,虽然在地方上是土皇帝,但是在京师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死再多也没有问题,无非是多出些抚恤而已。
甚至对于一些土司来说,他们也不在乎死多少人。
土司治下的百姓,不过是他们的财富而已,如果财富能变现的话,他无所谓什么方式,只要朝廷给得起银子,他们都愿意死人。
毕竟死的都是他们治下的贱民而已。又不是他们的亲族。
今后数日,随着明军各部一一到位,整个凭祥县左近,都被一座座大营布满了,连同从凭祥县连同太平府的道路,也被生生修缮了一遍。修缮还不是一道,而是两条。以便后方源源不断的物资,或从内地转运到桂林,从桂林到太平府,然后转运到前线,或从广东逆流而上到太平府,然后转运到前线。
几乎每一日,凭祥县这里人员物资都会增加不少。
与此同时,安南的压力也是每日剧增。之前对大明的所有信心,都在第一战大败之后,荡然无存。
很多人的心中都忐忑起来,让他们想起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那就是张辅,张辅七月数战灭一国,这样的战绩想起来,都让安南人胆战心惊。
一时间整个谅山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
第四十七章 铁壁镇南
谅山城中
阮炽跪在地面之上请罪,说道:“老臣有罪,犬子丧本朝天威,请殿下责罚。”
黎思诚怎么能责怪阮炽?
而今的阮炽位高权重,甚至身上一度有总督天下兵马大权,黎思诚才登基几个月而已。甚至黎思诚为什么来这里,要防着权臣,未必不是阮炽。
更何况,而今是用人之际。阮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特别在军中,黎思诚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阮炽有用。
黎思诚连忙上前,将阮炽搀扶起来,说道:“阮将军战败,与太傅何干?即便是阮将军也是力抗北寇,虽有不敌,但也不是阮将军的错。”
阮炽顺势起来,说道:“犬子丧师辱国,不斩不足以平民愤,不斩不足以振军心,臣请殿下下令处于极刑,以儆效尤。”
黎思诚说道:“这样吧,将阮将军罢官免职,以观后效吧,大战之前,先斩大将,才是动摇军心。”
对于这个结果,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但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阮炽再次下拜,说道:“老臣谢过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黎思诚说道:“而今北寇强势,太傅该如何应对。”
阮炽说道:“以守待变,北寇固然强势,但是前线山河险阻,非其能破的,而今雨季将至,只需守上一月有余,贼人只能停下来了,到时候彼此再卑辞厚礼,奉北寇上下。北寇见朝廷不可轻辱,自然会想办法退一步了。”
黎思诚微微沉默。他额头上一道血线,似乎越发血红了。
传言,黎思诚的母亲生他的时候,梦见了上帝,上帝将身边一仙童指给了黎思诚的母亲。结果这个仙童不愿意下凡,最后被上帝一指点在额头之上,才得已下凡。
而黎思诚的额头之上,就有一道竖直如血的胎记。
特别注意,这里的上帝,不是基督教的上帝,而是古代史籍之中的上帝。
是真是假,自然不好说,反正在黎思诚登基之后,这个传说都四处传扬开来了。
他似乎没有发现,当他心思激荡的时候,他的这道红色胎记,就会微微泛红。
此刻他很不甘心。
对,黎思诚心中是有宏图大志的。他决计不甘心仅仅当一个庸主。与大明平起平坐,并称南北主,是他一直的梦想。
所以,他想要的对外战争,乃是一场干脆利落,乃至于深入大明内部的胜利,而不是仅仅守住之后,又要向大明卑躬屈膝的战
事。
但是他也很清楚,任何想法都是基于现实的实力的。
说实话,后黎太祖太宗仁宗,也就是被宜山王所杀的那个皇帝,三代四十年的积累,后黎的国势初张,如日方升。
给了黎思诚底气。
但是一来大明而今这位正统皇帝,似乎也不是一个软柿子,再加上内部权力矛盾,都没有理清楚。
阮炽的方案,固然让他很是委屈,很是不满。却也是而今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他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好,就依太傅了,只是鸡陵关由谁镇守?”
阮炽说道:“阮廷美。此将久历戎机,善用火器,再加上地形山势,纵然北寇有千军万马也是难以越雷池一步。”、
黎思诚心中暗道:“又是姓阮的。”
镇南关之前。
“轰轰轰,”无数炮弹打了出来,顿时冲在前面的军队,都不敢动了。在这一道关卡之前,二三百步的距离内,正是一道死亡分解线。
凡是冲进这个距离的明军,无不被安南大量火器覆盖射击。
纵然能冲到关墙之下,面对一层层的鹿角,拒马,壕沟,也是活靶子。十死无生。
这种火器优势,让毛胜很是头痛。
很有一种,他打的不是安南军,而是明军一般。
瓦刺人最讨厌面对的,正是明军而今要面对的。
“当当当。”鸣金收兵之声传了回来。
在前面大明军队如蒙大赦,纷纷撤了回来。
此刻大军都到齐了。
毛胜目光扫过诸将,说道:“而今安南军就在这里,各位有什么办法?”
所有人目光闪烁,不敢说什么。
今天的试探进攻,让明军感受到了安南军队的难缠,凭祥之捷,带来的飘飘然,也消失无踪了。
或许,这些安南军队面对的肉搏会战,比大明差了不少,但是如果据险而守,再加以大量火器。
实在是好像一个刺猬。
谁都看得出来,大军不在这里死上一两万人,是不可能打通的。
而且这是一个比较理想的情况,不要忘记了,因为地形的原因安南军队在镇南关的军队并不是太多的,不过万人。
但是在谅山却有近十万,甚至更多大军严阵以待,也就说,即便明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安南军也可能在镇南关这里轮番驻守。
那个时候,很可能不是死一两万人的事情了。
毛胜见这些人,一个也不说话。一挥手让所
有人都走了。
只有王越留了下来。
王越可以说是毛胜的副将了。也可以说是监军,很多事情毛胜不会,也不敢瞒着王越的。
王越说道:“将军,镇南关上火炮虽然不少,但是京军的火炮已经到了,到时候,也不会是被动挨打之状态。只是贼人居高临下,炮比我们打的远,到时候劣势已经在我。”
“纵然将士英勇,这里也恐怕啃不下来。”
毛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镇南关在贼人手中,简直是如鲠在喉,凭祥随时都可以易手,即便是两国议和,这镇南关也要先拿下来,否则你我就是亏对先人。”
虽然如此说,但是双方都愁眉不展。虽然已经下决心向镇南关下面填人命了。但是彼此都担心一件事情,就是真填进去数万人命,就真能胜利吗?
忽然有一个人在外面说道:“凭祥土司求见。”
毛胜有些不耐烦,真准备打发他走,却听王越说道:“而今如果想要出奇制胜,非找熟悉当地地理的人,而凭祥李氏再次繁衍百年,没有谁比他们更熟悉镇南关了,将军何不听听他准备说些什么?”
毛胜说道:“让他进来。”
李成这才得以进来,说道:“小人见将军为大镇南关所困,小人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镇南关以南。”
“什么?”毛胜大吃一惊说道:“哪里?”
毛胜立即让人拿出地图来,李成在地图之上画出一条线来。
说实话,这个时代的地图都很抽象。李成这一条线在地图上划出来,更是抽象之极。李成说道:“这一条路,就是先向东入山,入山之后,再转到向南,有三百多里,大多都是采药人所用,最宽的地方,沿着山谷走,有如堂皇大道,但是最灾的地方,要攀援而过,落脚的地方,唯有巴掌宽的石阶。行不得大队人马。却可以直通镇南关与谅山之间的通道。”
镇南关与谅山之间,并非直线相连,也是一道近乎s型的谷道,而这一条山路,能够直接进入这个谷道中间。
也就是说,如果真能有一支人马卡在这中间,镇南关的安南军队,就会成为孤绝于外的一支孤军了。
外无可援之兵,内无可守之城,一旦切断镇南关的后援线,那么纵然这里是天险难以飞渡,也不可能守太长时间。
但是毛胜与王越都明白其中困难之处。
无他,不用派人去看就知道,这一条路决计是难以通行大队人马的,而少数人马卡死谅山与镇南关之间的通道,简直是找死。
第四十八章 关山飞渡
“情况就是这样的。”毛铠猛地灌了一口水说道。
不管是什么情况,毛胜总是要探探底。
于是他将自己的侄子派了出去,毛铠带了十几个夜不收,由李家派出向导,按着他们所说的道路,就走了。
这一走就是十天。
当然了,这十天之内,明军并没有停止对镇南关的进攻,京营大举压上,无数火炮与镇南关上的火炮对轰。
但是正如王越所言的一样,镇南关占据地利,明军是仰攻,火炮射程被地势给抵消了相当一部分。
虽然明军火炮技术比安南火炮技术要好上一些,但是这个时代的火炮技术也就那样子,安南有城池那怕是一个木土混合的城池,大明的火炮也啃不下来,而安南军的火炮,对来进攻的土司兵,却是轻而易举的压制下去。
这十天之内,桂西土司之中,岑,黄,杨,龙,莫,等大姓,一个不少的,全部上阵,土司兵的装备无非刀枪而已,火器都很少。
一腔血勇,固然不少,但是面对眼前的铜墙铁壁,却是很难有什么进展的。
十日无功。唯有鲜血遍地。
而此刻大军越发看重这一条道路了。
毛铠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一条所谓的小路,其实根本算不上路。
多年来没有人走,各种植被早已将道路给遮掩住了,可以这样说,这一次毛铠为什么要十日才能回来,是因为他们在开路。
沿着之前的痕迹,开路而已。
不过,这一条路也不是完全难走。
只有从凭祥向东翻越三四座大山,才是最难走的路程,直线距离大概不过二十里,但是沿途几乎没有一块平地,要么是登山,要么是在山间一线而过。各种地势更要不说了。
但是过了这一段之后,就到了一个山谷之中,这山谷刚刚开始很窄,但是越往南走,就越宽敞,到了最南边,也就是与镇南关谅山连通的这一条道路的时候,就完全是平地了。
其实后半段是有人活动的,就收集因为前半段太过艰险了,很多从南向北走的人,都已经进入了一道死胡同之中了。
王越说道:“而今唯有如此了。”
毛胜说道:“好,从全军之中选出千人出来,由毛锐带队,从这里截断镇南关的后勤。”
王越微微迟疑一会儿,说道:“将军,三思。”
毛胜脸上有一丝苦笑说道:“我不拼命,怎么让人拼命啊?”
强攻镇南关十日,土司各家震死不少,甚至参与进去的京营士卒,也死伤不少,军中对毛胜已经有些怨言了。
说他,只能派别人去送死,让他儿子吃肉。
大家都死磕镇南关,他本部最精锐人马,却因为是骑兵,反而免于攻城。
当然了,有怨言又怎么样?毛胜毕竟是大明的征南将军。谁敢不听命令。
但是毛胜却知道,一个将军如果单单靠国家赋予权力管理下属,而自己没有一点点的威信,将来该如何打仗啊?
所以,他自然能将毛家本部放在最危险的地方,让他们看看。他是碗水端平的。
当然了,这也是毛胜对自己儿子毛锐的信心。
相信他,即便是在艰苦的环境之下,也能建功立业。
王越见毛胜已经打定主意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只抽到千人,是因为这条道路的通行能力太过有限了。更多的人根本不能通过了。
近十万大军之中抽调千人,几乎是军中精锐之中的精锐。
这一件事情,也让太子朱见濬知道了。
朱见濬就在军中。
只是而今,他更沉默了。
他虽然关注军中一举一动,但是很少发表意见了,即便是毛胜多次请示,他也不说话。很多人都下意思忽略了这一个太子。
而这一件事情,朱见濬却是主动问起来了。说道:“孤身边有百余乾清宫侍卫,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手,而今也是他们为国效力的时候了。”
这个意见却是张懋给朱见濬提出来的。
这些乾清宫侍卫护送朱见濬经年,不用别人说,就是朝廷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些人都是太子的班底。
但是太子要一些护卫有什么用处?
自然是要能够独挡一面的大将之才。
这一次参与进入这一次关键性作战,将来论功行赏,也可以将这些人安插在军中,为太子羽翼。
朱见濬自然同意。
毛胜也不能拒绝。
一来太子很少提出事情,一开口毛胜就拒绝,太不晓得人情事故了,二来,太子身边的人手,毛胜也见过,大多都是武学才出身,进可杀人,退可写奏疏,甚至有一点带兵的能力,互相配合更是特别好,更不要说装备了。可以说代表了大明武器装备的最高水平,最好最轻少府改革试验出来造的板甲,也只有乾清宫侍卫能够装备。
当然了,这种板甲并不是那种全身上下铁罐头一般的板甲,而是大块板甲与皮革镶嵌在一起,既能防
护躯干,又十分轻便。
在征南大军之中,自然是一等一的精锐士卒。
只是张懋也参与其中,却让毛胜有些为难。
虽然张辅已经死了,但是英国公的招牌与成国公不一样,成国公一败,几乎将家族名望给败到了家,但是张辅的功绩却依然被军中经营。
更不要说南方诸军了,真要说起来,这些军队向前数几十年,都在英国公张辅麾下听命过。
这位英国公虽然比不上太子,但也是一个小祖宗。
最后有太子力保,才让毛胜答应下来。
太子朱见濬好不容易说服了毛胜,回来之后对张懋说道:“廷勉,我答应你的都走好了,但是你答应我的也一定要做到,活着回来。”
廷勉就是张懋的字。
张懋说道:“请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张懋很明白,张辅临终之际有两大憾事,一是放弃交趾,二就是猫儿庄之败。
甚至第一件事情给张辅的痛苦更深。
猫儿庄之败,毕竟是成国公的事情,并不是张辅的。
而张辅自诩一生功业,都在安南,放弃交趾,就是放弃了他一生的功业,他如何不能耿耿于怀。多少年来,难以放下。
他长子张忠,上封建策,本身的目的,就是为了推动再一次灭安南之战。而张懋少年事情,父亲已经不在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父亲崇拜,更是对张辅留下来的各种书信文章细细品读,在张辅很多文字之中,有大量关于交趾的著作。甚至时间在张辅生命最后几年。
而今朝廷与安南再次开战,张懋又能坐视。故而他才要参加这一次近乎敢死队一般的任务。
时间不等人,千人集结之后,立即带着十日干粮,进入苍茫的群山之中。
千余人只能鱼贯而入,队伍拉扯着老长老长的,任何人都必须徒步,并扛着自己的兵器盔甲以及口粮,有好几十斤重。
进入群山之中,山势越行越陡峭,简直是在无路之中找出一条路来,甚至一两时辰,只能前进一两百步,而一个不好,坠落在山谷之中的人大有人在。
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很吃惊,后来都麻木了。
因为很多地方,有功夫关心别人死活,还不如关心一下自己,一刻分心,就足够让自己死上好几次了。
就这样走了三天,减员几十名,要知道这里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一般死伤只会更多。
终于,难以飞渡的茫茫群山,终于躺在毛锐等人的脚下了。
第四十九章 烟火群山
两边山峦之下,有千余安南士卒压着一大量物资走在路上,这些物资都是由车装着,但是拉车的并不是马,多是牛,特别是水牛,还有一些大象。
这里就是从谅山运输物资到镇南关去。顺便补充一些兵员。
要知道,以镇南关的战斗烈度,如果没有大量的补充,镇南关早就坚持下去了。
只是这一场寻常的运输行为,却不能正常的进行下去了。
几乎同时,无数箭矢飞了过来,每一个箭矢都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第一波箭矢,就带了数百士卒。
甚至还有好几根箭矢射中一个人情况。
毕竟这大明这千余士卒,是十万大军中的精锐,不敢说百发百中,但是箭矢的准确性,也远朝常人。
一轮箭雨过后,不等安南人反应过来,千余士卒就杀了出来,不过盏茶功夫,安南士卒一个也不剩,全部身首异处了。
甚至连逃跑的人都没有。
“快。”毛胜一声令下,这些人立即动手,将车队横在道路之上,并且将很多刚刚砍翻过的木材堆积在道路之上。
千余士卒变成了伐木工人。一点点的堆积在这里。两边山峦之上,大大小小的木头,全部堆积在道路之上。
越堆越多,有数十米之宽。
在这个时候,安南士卒才发现不对劲了。有人来探查,自然被杀得干干净净,连尸体都扔进障碍物之中了。
等安南大军数千从谅山而来的时候。
明军将无数火把扔了进去。
有火药助燃,几乎一瞬间,大火都蔓延开来。
要知道这里的道路更多是依靠天然的地势,所以道路很是狭窄,这人造的易燃物,顺便变成了一道火墙。
几十米厚度的火场,将这一条镇南关安南军队的大动脉一刀切断。
水火无情。
这里地势本来就狭窄,安南军队想要救火都不大容易。更不要说,火场后面还有明军军队,干扰安南军队救火。
这样的火焰很多时候,都是无法救的。
即便是现在也是如此,真正烧起来的山火,都是建造隔离带让他自己烧完。
而明军如此卖力的营造的火场,多的不好说,几日之内,未必能够烧完。能用之堵住安南军队,就已经够了。
而这一场大火燃起的时候,很快明军就知道了。
说实话。这千余士卒,翻山越岭跑了三天,如果按他们所走过的路线,几百里都有了,但是如果说直线距离,
他们不过是镇南关西南一二十里的距离而已。明军大营就在镇南关下,这里的大火,立即被明军发现了。
这是进攻的讯号。
王越亲自指挥。
原因无他。
京营士卒可以说是骄兵悍将。
朱祁镇调度的时候,为了让毛胜容易指挥,并没有成建制的调动,而是从各部之中抽出来不少士卒。
如此一来,他们各营将领都比毛胜官职差多了,在毛胜面前不敢放肆。
但是这样出现一个问题,京营之中没有一个镇得住场子的将领。
这一次主攻镇南关,土司各部根本不行。
一来,之前多次进攻,耗损的都是各部土司的精锐,他们都已经伤亡惨重了。二来,土司各部的实力,是比不上京营精锐。而今这样一锤定音的时候,自然不能让土司上了。
王越也有了自己第一次临战指挥。
王越从小就有领兵打仗的愿望,而今却是梦想照入现实了。他内心之中虽然激动,但是还能控制住自己。
他一声令下:“放。”
王越要放的不是火器,而是烟。
一个个毒烟火球,用投石机砸了出去,不是砸在镇南关上,而是在城墙之下。
一道道狼烟冲天而起。
一瞬间战场之上,充满了咳嗽之声,刺激性的气味到处都是,很多人都睁不开眼睛,不辨方向,更不要说作战。
一瞬间,双方的火器优势都被抵消了。
随即王越下令今进军。
京营士卒每一个口鼻之处都带着湿毛巾,勉强可以呼吸,但是眼睛之中的刺激却不可避免了。每一个人的眼睛都通红的好像兔子一般。
王越照旧琢磨着放烟了。
毕竟放烟在古代战术之中,也算是常规操作的。
但是放烟要考虑风险,而今乃是春夏之交,南方已起,大军在镇南关以北,狼烟一放,到底是冲谁来的。
而今王越虽然做了准备,但也是要看风向的。正好趁着没有风的时候放烟。
反正王越也没有想过,用烟将安南士卒给熏倒。他不过是想遮掩双方的视线,将战事拖入肉搏战之中。
而且之前土司十几日攻城,并非没有一点用处。最少镇南关之前所有的防御措施都被清空了。
此刻,安南军队之中,军心浮动之极。所有人都无心恋战,他们都在关心一件事情,那就是南边的大火是什么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
阮廷美见状,不顾城头之上狼烟弥漫,亲自上城督战。
阮廷美在安南军中还是有一些威信的,有他在,不管军中士卒怎么想,他们都暂时安稳下来。但是这个时候,明军的各种攻城器械搭到了城头之上。
总体上来说,安南人建立的这个关卡,应该说是镇南北关,而太祖皇帝建立起的镇南关应该说是镇南南关。
其实镇南北关比不上镇南南关。
想想就知道,如果镇南北关的地势优于镇南南关,那么为什么太祖时期,要选择镇南南关这个地方修建关卡,而不是这个地步。
整个北关关卡长一两百米。而镇南南关却是几十米的关卡,就锁死了孔道,两侧都是山峦。如今一两百米的关墙下面,云梯,鹅车,等等,无数攻城器械都靠了过来。
安南的火铳火炮一时间不能用了。又或者说不是不能用了,而是双方的火器处于彼此伤害之中。
安南人更多的开始使用万人敌。
万人敌果然有敌万人之风,一颗万人敌从城头砸下来爆炸的时候,整个关墙都在微微颤动。至于明军士卒更是方圆数丈之内,纷纷掀翻在地,绝无生理。
只是此刻,谁都知道是关键的一时刻。
毛锐等人并不能长久在后方坚持下去。
一旦安南的援军到了,明军占据的所有优势,一瞬间有打回从前。
故而此刻,王越根本不问伤亡数字。
诚然京营是朱祁镇都非常看重的军力,但是朱祁镇看重的是战斗力,而不是其他的,有没有战斗力就要看而今。
故而在王越的督战之下,京营各营前仆后继。
围绕着一两百米长的城墙鏖战不止。
阮廷美更是高坐城关之上,将自己的亲兵都投入战斗之中,总体上来说,明军伤亡更多一些,但是阮廷美越看越心焦。
首先上一批物资就没有到了,阮廷美这里粮食物资还好,但是火药却有些不够了。还没有运输过来,之前有一批伤亡,后面还没有补充。
明军可以不管死多少人,反正一批一批的上,但是阮廷美不能不管。毕竟古代很少有能战斗到一兵一卒,更多是战损到一定程度,崩溃就是必然的了。
阮廷美很是担心这一刻马上就要到来,但是援军还是遥遥无期。
他根想知道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没有能力分出一兵一卒去看了。
阮廷美正在忧虑之中,忽然脸上一凉,却是一滴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一瞬间他心中咯噔一下,一瞬间心丧若死。
现在安南士卒却全靠火器支撑,一旦下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第五十章 英国公余威
大自然的雨水从来是说来就来。
南安的雨季与旱季之分,也不是太绝对的,并不是说雨季就没有晴天,旱季就绝对不会下雨。
鬼知道老天爷是怎么想的。
老天爷只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来,自然阮廷美绝对是天亡我也,但是对毛锐来说,也是一个重大的灾难。
天上雨线如织。
地面用来堵路的火场,一点点被雨水给浇灭了。
同样浇灭的还有毛锐等人的心头热血。
此刻在火场那边,安南人聚集了数千人增援镇南关,如果不是通行能力有限,安南人聚集的人马决计不止这么多。
但是对明军来说,都是一样的。
该怎么办?
毛锐沉吟片刻,猛地起身,说道:“各位准备吧。”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跟白布一层层的缠在手掌之中,就是为了防止脱手的。
“毛将军,我愿意为先锋。”张懋忽然说道。
毛锐皱眉说道:“英国公,等一下我派人护送你走。”
对于毛锐来说,军中有这样一个英国公,就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张懋说道:“毛将军,你用我做先锋,我有办法破敌,至于什么办法,你就不用知道了。只问你肯不肯赌一把。”
毛锐沉吟片刻,他很清楚,而今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本部人马太少了一点。
千余人卡死这一条道路,迟早在安南军队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之中,全军覆灭。
而今最关键的问题是,明军先灭了镇南关的安南军队,还是安南军先灭了他们。所以,他最大任务,就是争取时间。
毛锐想了片刻,说道:“好,就以你为先锋。”
他想明白了,反正这一次是这位少国公自己找死的,与他无关,如果这一场大胜,别的不敢说,他父亲也会有一个爵位,到时候未必怕了英国公府。
毕竟英国公虽然显赫,但是张辅毕竟不在了。
如果败了,同样的是死,拉一个国公一起死,有什么区别吗?
张懋也不在乎毛锐怎么想,而是带着百余名乾清宫侍卫走在队列最前面,他寻来一根长棍,将怀中一面旗帜掏了出来,套在上面,高高举起。所有人看过去,却是一面英国公的旗帜。
只是这一面旗帜很旧了。
乃是张辅灭了安南之后,受封英国公之后,在安南用过的旗帜中的一面。即便是保存的很好,也有一丝丝的泛黄了。
张懋心中暗道
:“父亲,你英灵在上,请让孩儿借名声一用。”
此刻,大雨转缓,而几十米的火场更是被剿灭了,一时间冒出阵阵白烟,还有一丝丝暗红之色,在雨水之中而在完全的眨着眼。
张懋一身板甲,一手持刀,一手举着旗帜,大喝一声,带着人踏着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炭,冲了出去。
此刻安南士卒的火器也统统不能用了,他们也个个奋勇,头带斗笠手持刀枪冲了上来。
双方一交锋,张懋百余人就势如破竹一般,将安南士卒给打懵了。
这也是非常正常的,毕竟张懋这百余人,近乎是大明单兵最高水平,很多人调入乾清宫侍卫之前,早已做到了百户一职,一般调出去就是中层军官了。
曹操的虎豹骑,以百人将为卒,也不过如此。
更不要说,他们盔甲武器,都是远远的超过了对方。
战场又很狭小,不过数丈宽的道路,纵然有大军也摆不开来。双方交锋也就最前方的那几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要狭路相逢勇者胜。
但是安南士卒众多,纵然前面战死不少,但是后面士卒依然死战不止,毕竟他们有太多的援兵了。
后面更是层层督战,怎么可能退。
张懋一边先前杀,一边高喊:“英国公张辅在此。”分别用汉语与喃语高声大喊。
喃语就是越南语的前身,虽然之前安南都有使用,但真正成为主体文字,还是在黎思诚在位期间。
面对明军势如破竹,以少胜多的攻势,再听见英国公张辅名字,仰头看见英国公张辅的旗帜,一瞬间,安南士卒的士气剧烈的波动起来。
无他,英国公张辅的名声在安南更是响彻寰宇的存在,甚至普通安南百姓或许不知道大明皇帝是谁,但决计不会不知道英国公张辅是谁?
甚至后黎太祖黎利自己都说,如果张辅一直在安南,他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张辅其实并不残暴,甚至对安南有些人过度宽容了。
但是口口相传之下,早已失真。
张懋也是从锦衣卫口中才知道,他父亲张辅的名声与形象在安南境内,就是类似于杀人盈野的大魔王,甚至每一个小孩子,如果不乖的话,父母都说,让张辅将他带走了。
这种战战兢兢的感觉,渗透到安南上上下下,甚至英国公张辅去世的时候,很多安南高官面子上表示哀悼,但是内心之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很多政治家,即便什么也不做,单单是带上氧气罩能够呼吸,都某些人都是一个很大震慑。
而
张辅在大明很长一段时间,就是扮演着这个角色。
当然了,张辅死了,安南上层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对于安南士卒来说,却是未必了。
一听说明军居然派了张辅领兵。
很多安南士卒即便是强制镇定,士气也跌了一大波,再加上张懋一股做气,冲杀过来,带着几分拼命的意味,所有人都不是对手。
顿时安南军中自己就开始乱了。
纷纷后退。
一口气退出十几里外。
退出了狭长的山道,才能重新整队。
而此刻,张懋都已经虚脱了。
毛锐见状,根本不敢相信,好一阵子才感叹道:“为人能达到英国公的地步,这一辈子也值了。”
他所说的英国公自然不是张懋,而是张辅。
张辅已经死了好几年了。算算也有小十年了,但人死后十年,名声还可以震慑敌国,一面旗帜足以撼动对方的士气。
做为一个将军,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求的?
此刻主持援军乃是阮德忠,也是阮家的人,他怒不可遏,一连杀了十几员将领,说道:“英国公张辅早就死了,仅仅一句话,就将你们吓成这样?”
其实如果不是他们知道英国公张辅已经死了,听说到英国公张辅的旗帜出现在战场之上,阮德言不搞清楚也不会擅自出兵的。
但是而今他更明白了这一支明军的心虚。
如果心中有敌,何必借一个死人的名声。
只是他下令立即反攻,却不可能办到的。
败兵必须整顿之后,才能再次上阵。否则不过是给对方送人头而已。
阮德言虽然心中担心阮廷美,但阮氏在安南是大家族,虽然看起来是一阮,但是血脉早就疏远了。
当然了,虽然血脉有些远了,但是阮德言也没有见死不救的意思,他用了半日时间重整兵马,再次发动了进攻。
只是他这一次畅通无阻的来道了镇南关下。但是越距离镇南关,他的脸色就越难看,到了镇南关之下,脸色就已经铁青之极了。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镇南关城头之上,挂着明字大旗,还有一颗人头挂在城头之上,不是别人,正是阮廷美。
可见镇南关已经为明军所用了。
阮德言二话不说,转身就撤。但是既然来了,哪里那么容易走,明军出镇南关,追着安南军,好一阵子厮杀,又一次追杀十里,让安南军损失惨重之极。
甚至从镇南关到谅山之间所有关卡都被明军所夺。明军兵锋直指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