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内阁调整
这一天对朱祁镇来说,是非常繁忙的一天。
他上午与勋贵开了一个多时辰的会。
统一了所有勋贵的思想,这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大部分勋贵都是喜欢打仗的。不打仗他们哪里来的军功,没有军功,就没有赏赐,也没有地位,就会让文官给气受。
可以说对勋贵来说,有军功就有一切,没有军功就没有一切。
他们自然愿意打仗。
麻烦的是,下面的人事安排,派谁去不派谁去。
朱祁镇可以将自己嫡系安排好,但问题京营大军之中,朱祁镇培养出来的嫡系,其实也就是当年的南征军,才站了相当少一部分。
有太多的利益要权衡。
这才商议了好一阵子。
这一件事情刚刚办完,朱祁镇揉了揉眼睛,立即问道:“周忱在哪里?”
范弘说道:“周首辅在文渊阁与曹大人交接。”
朱祁镇心中也明白,曹鼐走的有些太急了。
一个国家有太多的事情,千头万绪都汇集在首辅的手中,一下子三个大学士的离任一定会引起一些混乱。
朱祁镇暗道:“周忱一直在内阁之中,想来也能办得了吧。”
不客气的说,每一任内阁首辅都是一等一能臣,朱祁镇才不相信,他们连这一件事情都做不好。
朱祁镇直接说道:“传周忱来见我。”
周忱不过片刻就来了。
朱祁镇说道:“内阁人选,你可想清楚了?”
周忱双目深深陷进去了。
可以说从昨天开始,朱祁镇忙,周忱比朱祁镇忙百倍。
朱祁镇设计的权力运行,大量的事务都在内阁处理,朱祁镇掌管的都是大事。或者内阁之中处理不了,没有先例的事情。
本来,朱祁镇觉得自己很忙了。
但是内阁几个人,再加几十名中书舍人,才是最忙的。
大明每天需要批阅奏折,少则两三百,多则上千,特别是在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更多。
而今就是一等一的大事。
各方奏折都进入内阁之中。
周忱一边要接管曹鼐留下的事务,有些事情曹鼐也是语焉不详,倒不是曹鼐不想说清楚了。
朱祁镇在早朝剥夺了曹鼐的一切待遇,而今曹鼐连进攻的资格都没有有了,更不要说进文渊阁了。
而内阁的文书是从来不允许带出文渊阁的。这是铁律。
另外今日早朝的动荡,已经让很多大臣上本了,说什么的都有,主
战的,为曹鼐辩护的,弹劾曹鼐的,弹劾周忱的。
如是种种。
很多曹鼐都要批阅。
而且朱祁镇还要卡时间的,毕竟朱祁镇还是比较勤政的,这些到内阁的奏折,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如果有问题不知道怎么决断,可以单独上奏,或者干脆求见。如果没有这些问题,就要限定时间贴黄,送到朱祁镇那边。
更不要说,朱祁镇又交给了他举荐内阁大学士的人选的权力。
周忱昨夜,一直在斟酌人选,甚至连夜派人拜访大臣,传递消息。
他必须确保他举荐上来的人,即便是他的党徒,也必须是能与他同进同退的政治盟友。这一切都要在夜里达成共识。
否则周忱举荐上去的,反咬了周忱一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周忱自然要熬了一个通宵。
此刻周忱虽然身体很疲惫,但是精神很亢奋,说道:“陛下,臣已经有了人选。臣首先推荐陈循。”
朱祁镇心中暗道:“总不能一直堵着这人吧。”说道:“准了。”
而今内阁之中两个状元,曹鼐去职,马愉病死。再加上一个状元不多。
周忱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满朝半江西,而今内阁之中,没有个江西人怎么能行,曹鼐虽然接了杨士奇的衣钵,但是曹鼐毕竟不是江西人。
很多江西人对曹鼐重视北方看到不舒服。
但是在曹鼐看来,北方乃是曹鼐的基本盘,怎么维护也不过。
这个陈循乃是周忱找来的盟友。他不指望陈循能多给他面子,但是在很多大事上不与自己作对就行了。
周忱说道:“臣还推荐江渊。”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也行。”
江渊就是朱祁镇所言的那种老翰林,宣德五年进士之后,在翰林院坐了十几年冷板凳,而今却一跃进入内阁之中。
如果是别的时候,朱祁镇是决计不同意的。
朱祁镇想要的内阁是群英汇聚。而不是这些人秘书班子。
但是此刻,朱祁镇还是答应下来了。
原因很简单。
对于战事内阁来说,减少内耗,提高效率是非常重要的。
这个时候,朱祁镇想要周忱用各种办法为他征收钱粮,那么就要确定周忱的领导核心。
朱祁镇也明白,以周忱的威望太有能力太有微望的人,恐怕压不住,反而有问题。
周忱听朱祁镇这样说,也听出了朱祁镇心中不满之意,他本来想推荐的人选忽然变了,说道:“臣推荐王永和。”
朱祁镇说
道:“可是协助于谦治水的工部尚书王永和?”
周忱说道:“正是。虽然而今朝廷大事在北,但是黄河大工不得不重,只是京师善水利者,都在黄河上,有些事情,不好处置。于公坐镇河工,想来没有什么问题,王永和还在黄河之上,却有一些浪费了。不如让王大人入阁。”
“朝廷协调各地也熟悉一些。”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可以。”
如此内阁大名单就确定了,周忱,张辅,胡濙,王骥,陈循,王永和,江渊。
后三位都是周忱推荐入阁的,如果这样的情况之下,周忱还掌握不住内阁大权,朱祁镇就准备换人。
胡濙与王骥虽然老了一点,但并不是不能干活的。
朱祁镇说道:“传召王骥的圣旨发出去了吗?”
周忱说道:“已经发出去了,只是王公到北京大概需要一两个月。”
朱祁镇心中暗叹,他也知道,这已经算是快的了,毕竟王骥已经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臣了。一路上车马颠簸,太快了,恐怕不是王骥所能承受的。
朱祁镇说道:“已经给瓦刺使者传旨了?”
周忱说道:“已经传旨了,臣已经准备三天之内,将瓦刺使团给赶出边墙。”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不,朝廷要宽容大度,就给瓦刺使者说明,这一次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北京采买了。出了关之后,就再也不要想入关了。”
“无须太急,入冬之前将他们赶走就行了。”
朱祁镇心中也是想拖一拖的,拖到雪落。瓦刺即便想南下,也要掂量一下大自然的威力。
只是朱祁镇其实对瓦刺太高估了。
大明军队要动员,尚且需要时间的,瓦刺召集各部人马就不需要时间了。
每一两个月,瓦刺大军是不能集结的,如此瓦刺是不可能在入冬之前南下的。
朱祁镇这些举动是很不必要的。反而给了瓦刺一些人机会。
当朱祁镇的圣旨传到瓦刺使团之中,瓦刺上下大惊失色。
他们一来担心被明军拿下,二来担心这一次的货物不好发卖,三来也担心,他南下的任务完不成。
当然了,担心南下任务完不成的人,并不多,或者说只有一个,那就是混在使团之中当账房的张宗周。
面对大明的激烈反应,张宗周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
对于和亲之议被拒绝,张宗周是早有准备的。但是大明如此决绝,似乎逼着瓦刺南下攻打的政策,却是什么意思?
是大明底子厚,能撑得起黄河大工,与塞上战事,还是小皇帝失心疯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是叛徒?
不错,在张宗周看来,朱祁镇有些反应过度了。
大明与瓦刺之间的朝贡贸易在瓦刺的经济之中,占据了相当的分量。
一旦断绝,即便也先不想打,也要打了。
这一个政策,将南北两方最后一丝情面给撕破了。是相当不理智的。
却不想在朱祁镇看来,他已经忍耐了多少年了,已经到了无须再忍的地步了。
张宗周担心,他们会立即被大明朝廷给赶出去,却没有想到,大明朝廷居然给他留了一段时间。他就展开了他的行动。
北京仙鹤楼,是一座很普通的酒楼。
张宗周在这里保下一个雅间,已经在这里等了好长时间了。
忽然张宗周听见隔壁雅间声音一响,一个公鸭嗓子扯着嗓子说道:“小二,上两只鸭子,要从北方来的鸭子。”
“客官您说笑了,这鸭子还分南北不成?”
这个公鸭嗓子说道:“你就不懂了,这鸭子与鸭子不同的,乡下的鸭子都是家养的,这肉不好吃,唯有在草原上的野鸭子虽然个头小,但是肉才是一等一的好。”
“客官不巧了。”小二说道:“客官要吃野味,我们这个却是没有的。不过,隔壁却有一位客人,带了不少野鸭子就寄放在厨房,要不客官去见一见这位客官,让他均一只。”
“哦,还真有,我也不过是一问,不过既然有,我肚子里的馋虫就忍不住了。走去看看。”
这个公鸭嗓子,就从隔壁走了过来。
张宗周立即起身,他看见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说道:“就是这位仁兄吧,听闻你带了不少野味,不如让我一只如何?”
张宗周说道:“何须说让,今日我这也是独酌,不如咱们两个人拼桌,我请兄台一顿如何?”
这人说道:“也好。”
两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等小二上好菜出去了,他们立即压低了声音。公鸭嗓子低声说道:“不是说过,今后不要找我了吗?你不知道锦衣卫看瓦刺使团有多紧。”
张宗周说道:“公公,你说这个可晚了,当年孝敬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拒绝,真当我瓦刺的钱好拿。”
“你-----”这个公鸭嗓子有些愤怒的说道。
张宗周说道:“公公放心,我们爱护您,比爱护我们的眼珠子还好,您大可放心,或许锦衣卫此刻已经查到了我别调包了。但是他决计不会知道我来这里。”
就在张宗周说话的同时。
喧闹的北
京城中,一个身形很像张宗周的人,有一把扇子半遮住脸,似乎在躲避北京的风沙。一边行色匆匆的。
就他走过的地方,前面后面,两边的木楼二层。有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
不得不说,王裕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为人低调,但是做起事情来,还是相当得力的。
王裕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升上来的,故而探查敌情上下了大功夫,其中重中之重就是瓦刺了。
王裕甚至亲自出关冒险见了脱脱不花一面。
虽然没有达成什么协议,但是脱脱不花在很多事情上与大明保持了一定的默契。这就是王裕的功劳。
而当初间谍案,引出了王振案,直接导致了王振之死。
在这之后,这一件事情就被束之高阁,即便有朱祁镇的命令,也没有人敢轻易碰了。
但是王裕却越多了案卷,在这一件事情上,王裕相信马顺的判断,因为巧合的地方太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虽然没有抓到狐狸尾巴,但是他却肯定一定有狐狸。
所以,每当瓦刺使团来的时候,锦衣卫简直是倾巢出动,凡是能进出瓦刺使团的人,全部盘查给底朝天。
但是好几次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这甚至已经成为了锦衣卫每年的例行行动。
此刻的王裕已经扮成了一个低级军校,在一处酒楼之中喝着酒,一身短打,还有一柄腰刀拍在桌子上。
眼睛并没有直视这个人,但是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打量这个人。
等这个人过去了,王裕的眼神也没有动一下。
就好像是真得老喝酒的。
王裕在麓川之战中潜伏到麓川后方,这种镇定自然是有的。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在他的眼睛之中,一个人的身形缓缓的走过。
就是在这一条大街之上。每一个细节都在眼里,甚至这个人用来遮住脸的扇子摇摆程度的。
只是王裕却感觉那里不对。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来盯梢了。
张宗周,是他圈定的重点嫌疑。
他每一次出来,自然也不会去尾随,不过是在某一个地方,扮做一个不同身份的人,与张宗周来一个擦肩而过。
王裕吃这一口饭也是家传,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谍报训练,更多是凭借个人天赋,而王裕本身就是那一种非常有天赋的人。
他不敢说过目不忘。但是一般他见过的人,他都能认的出来。
但是此刻他觉得下面那个刚刚走过的人,穿着是张宗周的衣服,行为举止也像张宗周。但是却
给他一个感觉。
那就是他不是张宗周。
王裕忽然说道:“来人,将此人拿下。”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有很大的权力。
虽然在王振死后,朱祁镇限制了厂卫很多权力。不过朱祁镇限制厂卫的权力,更多是防止厂卫祸害百姓,在很多案子之中,厂卫都必须刑部,大理寺,乃至大理寺合办,但是情报方面,厂卫仍旧是大权独揽,直接向朱祁镇汇报。
北京又是锦衣卫的老巢,上一次杀了一个瓦刺副使,都能善后好。而今不过是瓦刺的一个账房。
虽然王裕觉得这个人决计不是账房,但是瓦刺报上来是账房,就当是账房,更不要说两国开战在即。
即便出了事,他也兜着住。自然是宁杀错不放过。
王裕立即起身。进入旁边一个小院子里面。
这个小院子一直有人住,与街坊邻居都很熟悉,只是街坊邻居恐怕死也不知道,这一家乃是锦衣卫的暗桩。
锦衣卫对北京的暗桩数目是最密集的。
王裕坐在太师椅,不过时,几个人拖着一具尸体进来了。
王裕皱眉说道:“死了。”
几个人连忙跪了下来,说道:“属下无能,这人自杀了。”
王裕冷笑一声说道:“原来是死士,这更有趣了。”
越是大人物,越是不会轻易自杀。说不定瓦刺会派人来赎,这么干脆自杀,决计不是张宗周。
王裕含了一口茶水,喷在这具尸体脸上,果然一张脸模糊多了,很多地方都是面粉,这个人与张宗周有七分像。
再加上一些小动作,就变得十分了。
见此情况,所有锦衣卫都更是惊恐,立即说道:“属下知罪。”
他们哪里不明白,他们从一开始就被瓦刺人给骗了。
王裕反而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你们固然有罪,各自回去之后领罚。但是你们也有功,每人赏赐十两银子。”
“大人----”有几个锦衣卫反应不过来。
王裕说道:“我说过,干我们这个行当,用多动脑子,既然这个人知道我们跟踪他,宁可派出死士替身,也躲过我们的耳目。他要做什么?”
“这么多年,终于抓住狐狸尾巴了。”
王裕声音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传令下去,所有兄弟一起出动,不管这账房先生周先生,在什么地方?我都要将他个刨出来,也要查清楚,他再与谁在一起。”
王裕的脸色顿时狠辣无比,说道:“我看谁敢背叛朝廷。”
第一百六十九章 香囊识人
仙鹤楼之中。
在别的地方,或许锦衣卫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北京城五城四十八坊之中,锦衣卫就有这样的能力。
北京不过一两百万人口,而世袭锦衣卫已经锦衣卫的家眷最少有过万人,北京就是他的老家,真发动起来,想找出一个人,虽然很难,但绝非不可能的。
就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王裕带人包围了仙鹤楼。
只是张宗周早就离开了这里。
王裕一身飞鱼服,手一挥说道:“查。”
后面的锦衣卫如狼似虎的闯了进去,不过片刻翻箱倒柜,寻找东西。
锦衣卫一番查找,却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反而翻出了一些官员的隐私。
王裕打开这些信件,不过匆匆一翻,就知道这个并不是瓦刺的窝点。
原因很简单。
这个仙鹤楼背后,是一下大明各部的小吏。这里就好像是后世的某些会所,用有做权钱交易的,这个仙鹤楼不过是一个类似中介的地方而已。
这样的地方,北京城中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这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否则王裕不会不知道。
真正厉害的地方,即便王裕也不敢动的,比如江西会馆。
锦衣卫在里面安插了不少暗桩,但是不敢明的来的,真以为满朝半江西的话,是假话吗?
一般这些地方,都是给人牵线搭桥。撮合会面。
王裕相信这仙鹤楼背后的人,真享受着大明大好生活,决计不会想与瓦刺有半点关系的。
有了今天这一件事情,想来这些人的美好生活也过到头了。
王裕吩咐下去,说道:“去找见过那个周账房的人。”
一会儿功夫,就有人将店小二给带上来。
王裕问道:“今天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如果说清楚明白了,有赏,如果你记不起清楚,那么我就让下面的人帮你回忆一下,你应该知道锦衣卫的手段吧。”
这店小二吓得尿裤子。
锦衣卫的威名,可使小儿止啼。这小二三魂六魄齐飞,一五一十,有什么说什么,唯恐自己记得不清楚,进了诏狱,可就难活着出来了。
王裕静静的听的,也不问话,只让店小二一遍一遍的说,店小二一连说了三遍,说的口干舌燥,这才听下来。
王裕听得出来,这店小二说的语无伦次,甚至有相互抵触的地方,但是细细一捋,却是实话。
王裕这才问道:“你说先到那个客人姓张?”
店
小二说道:“正是。”
王裕说道:“后来那个人,除却是公鸭嗓子,圆脸,好像是蒙古人之外还有什么特征?”
店小二说道:“衣着----”
王裕说道:“衣着不用说了,他有体味吗?”
店小二听了,立即说道:“对,后来那个人身上带了香囊,应该是那种很名贵的香囊,只是我觉得味道有些不正。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裕说道:“是不是有一点尿骚-味?”
店小二听了,皱紧眉头,回想了好一阵子,却想不起来。
王裕对身边的锦衣卫说道:“给他一个。”
王裕身边的锦衣卫,心领神会。立即下去准备了。不过一会儿回来,就拿了一个香囊。
王裕接过来递给店小二,店小二一闻,说道:“对,就是这个味道。”
王裕一挥手说道:“你下去吧,没你的事情了。”店小二连忙将香囊拱手送上,连滚带爬的下了楼。
王裕手中捏着香囊,暗道:“果然是宫中的人。”
大部分太监因为阉割的问题,都有漏尿的问题,故而他们身上常有尿骚-味。所以几乎所有的太监都会佩戴香囊。用来遮掩味道。
而即便这个太监再怎么变状,这一点他们都不会改变的。
一来,身上有尿骚-味会更加醒目,二来,他们也都习惯了这种香囊了。决计不会除下来的。
王裕拿来的香囊还是太监头目带的。
毕竟太监因为品级不同,所用香料也有不同,最下层的太监,能用一把艾草就不错了。而最上层的太监,如范弘这般,他们的香料都是特制的。
王裕拿得香料,却是中上层太监所通用的,遮味效果相当不错
想到这里,王裕下意思闻了下去。他顿时觉得不对,皱眉说道:“这味道怎么有点怪?”
“大人,您说原样来一个,我就给里面加了一点东西?”
王裕哪里不知道里面加了一点什么?尿。顿时将这东西砸在他脸上,冷哼一声,就走了。
既然这查得差不多了。
就要向陛下禀报了。
大明中高层太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佩戴这种香囊的人,一两百人还是有的。虽然工作量有些大,但是这一次徘徊在锦衣卫头上的幽灵终于要被抓住了。
就在朱祁镇用晚膳的时候,听外面人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求见。
朱祁镇愣了一愣。
对王裕这个时候来求见有些奇怪。
也不知道王裕是吸收了马顺的教训,还是本身就不是
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
甚至深入大漠之中。
如此一来,锦衣卫对外情报工作,大有起色。但是王裕却很少求见,很多时候是上奏本。在朱祁镇看来,锦衣卫甚至专门转变成为军事情报机构了。
对于百官的监察有些疏漏之处。
只是而今对瓦刺的战争是重中之重,朱祁镇也就没有说什么,等将来再转变不迟,毕竟还有东厂。
对于这个很少求见的王裕,这一次星夜求见,朱祁镇也是好奇的很。说道:“传。”
不过一会功夫,王裕就来了。
王裕二话不说,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朱祁镇听了,沉默了良久说道:“你确定,有这么一个人,而且在东厂之中?”
王裕说道:“臣只能确定有这么一个人,但不能确定在东厂之中,马指挥使已经不在了,当初的细节臣也不大明白。不知道马指挥使何以推断,这个人在东厂,但是臣敢肯定,宫中有这样一个人。”
朱祁镇眼睛之中一丝精光闪过,说道:“拟旨,着锦衣卫指挥使王裕,彻查东厂间谍案,东厂提督吴亮以下,皆听节制,不得有违,违者就地处决。不得有误。”
朱祁镇一边说,商辂就在一边拟诏,几乎在朱祁镇说完的时候。商辂就写完了。朱祁镇走上前去,从一般拿出块小印,按在上面。
在这一封圣旨上印出“天下太平”这四个篆字。
这就是朱祁镇的私印。
朱祁镇很少用,因为这私印盖上去,不过是一封中旨而已。朱祁镇一般很少越过内阁下旨的。所以朱祁镇登基以来,小事传口喻就行了,大事自然用玉玺,私印一般不用。
他也没有向书画上盖印的喜好。
而这一次,朱祁镇不想惊动外朝。正儿八经下旨,非走一趟内阁不可。朱祁镇担心走漏风声,毕竟文渊阁之中可是有东厂的人。
这一枚私印用在这里却是正好不过了。
说到底东厂不过是天子家奴,杀他们也用不上圣旨,一封中旨就够了。
朱祁镇用过印之后,对王裕说道:“速去,不要耽搁时间。”
“是。”王裕说道。他双手接过中旨,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朱祁镇见王裕退了下去,心中暗道:“东厂,恐怕要一位新督臣了。”
而今坐镇的东厂的吴亮,也是太宗朝的老臣,但是并非所有老臣都很厉害的,他本来就是金英退位的过度品。
今日虽然用锦衣卫查了东厂,但是东厂与锦衣卫之间的平衡还是要保持的。
第一百七十章 东厂内
不管结果如何,有了今日之事,锦衣卫的权威会在东厂之上了。
但是朱祁镇决计不会让两个情报机关分出一个高下来,所谓这个吴亮决计不能在担任,东厂太监了。
所以,他要从太监之中重新选了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太监。
朱祁镇陷入思考之中。
就在朱祁镇思考的时候。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大举出动,举着火把将东厂衙门给围住了。
一时间,京城大惊,无数人见到了锦衣卫大军出动,都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情?
东厂裆头们纷纷大惊,下面番子们,一个个拔刀在手,护卫住东厂衙门。似乎一场大战就好展开了。
“怎么回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锦衣卫后面传来,却见一抬大轿过来了,落轿之后,一个白发老太监出来,有一个小太监搀扶住,身穿大红太监服色,扯着公鸭嗓子,说道:“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东厂撒野?”
“不要命了?”
这个老太监就是吴亮。
吴亮刚刚没有在东厂衙门里面。就在自己家中,抱着二八娇娘正睡着,被惊醒了,自然怒火中烧。
“吴公公来的正好。”一个声音说道,却不是王裕,而是范弘。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虽然保密,但是范弘却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原因很简单,他毕竟是司礼监太监。
虽然范弘这司礼监太监,在皇帝面前的地位,远远比不上王振,而范弘也是深得自保之道,他低调到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范弘的地步。
但是范弘并非真的透明人。
吴亮虽然不是他的人,但是吴亮是太监。
范弘来此,并非为吴亮着想,而是为了太监这个群体着想。
范弘似乎发现在王振之后,皇帝对太监这个群体还是失望了,最明显的标志是,皇帝将很多大内产业并入少府,而少府由刘定之统领。
虽然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少府之中还是有不少太监的,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随着外界人手大概涌入,少府体系之中太监人数,只会越来越少。
范弘担心,如果这一次东厂真出了大纰漏,从此东厂是不是也像少府一般,今天他们这些太监手中,还有多少权力。
毕竟大明的宦官,不是唐代的宦官,即便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皇帝做什么的。但是范弘却要参与这一件事情,尽量维护好宦官的权力。
否认真有人居然敢背叛朝廷,范弘宁可在锦衣卫
之前,清理门户。
所以他请命与王裕一起过来。
朱祁镇是无可无不可。
吴亮见了范弘,气焰顿时熄灭了,甩开扶着他的小太监,几步上前行礼说道:“范公公,您老怎么来了?”
范弘没有理会他,说道:“王指挥使,宣旨吧。”
“是。”王裕说道。
王裕随即宣读了朱祁镇的中旨,随即对吴亮说道:“吴公公,让你的人退下去吧。”
吴亮说道:“什么间谍案,难道我东厂有瓦刺的探子?真是可笑之极。”吴亮是真不相信自己下面有瓦刺探子。
他冷笑一声,说道:“好,锦衣卫要查,杂家就让你查,如果你查不出来,圣上面前,杂家要你好看。”
吴亮大声对东厂的人说道:“给他开门。”
随即一行鱼贯进入东厂。
东厂正堂,岳飞的塑像就在中堂之上。这塑像很大,人在面前就小了号,岳武穆端坐在上,衣袍扯开一半,露出膀子来,如果有人绕到身后,还能见到上面写着:“精忠报国。”
岳武穆头上有一块大匾,不知道是何人所写,看上去有力有千钧。四个大字:“忠义千秋。”
就在这忠义千秋匾下。
东厂与锦衣卫的人马相对而立,互相之前看不顺眼。
东厂间谍案,已经成为双方之间的心结了。
马顺就栽进去了。
马顺在外面的评价可能不高,但是对于锦衣卫来说,马顺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他们代表不是他自己,还有锦衣卫的面子。
所以锦衣卫与东厂之间的梁子,就结下来的。
当然了,并不是说他们之前就没有梁子了。
一山不容二虎,东厂与锦衣卫之间虽然有分工,但是都干着差不多的事情,东厂能干的,没有说锦衣卫不能干,锦衣卫能干的,没有说东厂不能干。
只是之前的矛盾还能压制,但是在马顺死后,这矛盾就不化解不开了。
王裕也不含糊,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清楚了,干脆利索将香囊拍在桌子上,说道:“佩戴这个香囊的,今天的行踪都报上来。如果说不清楚的,就在诏狱说清楚吧。”
吴亮听了,也有一些惊疑。
此刻他也疑心他下面的人有间谍了。
其实王裕的证据链并不是太充足的,但是这个时代,也不玩什么证据链,很多罪名都是心证的。
吴亮也知道,锦衣卫一次两次三次,此次死磕东厂,一定说东厂之中有间谍。这里面或许真有问题。
看马顺的下场的就知道了。
如果今天查不出来什么东西。王裕的下场,并不会比马顺好上太多。
吴亮说道:“小的们,都出来,让锦衣卫的问问,我倒是看看,锦衣卫有什么本领。”
于是话东厂之中大小头目,大概有几十个太监,就在大堂之中接受盘问。
每一个人所言,都有凭有据。似乎王裕推断错误了。
却不知道王裕眼睛的余光一直扫向一个人,就在锦衣卫序列后面的一个,这个人随着一身飞鱼袍,但是站立之间有一丝畏畏缩缩的样子,撑不起身上的衣服。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店小二。
王裕承诺他,他只要认出人来,就让他进锦衣卫。
不要看外面文人怎么骂锦衣卫,似乎锦衣卫的名声,迎风臭十里,但对于老百姓来说,锦衣卫的差事,那是想都不要想的好差事。
吃官饭的。
即便是锦衣卫一小兵,一般的人也都敢欺负。
所以这店小二,自然是费尽心力,一定要认出这个人是谁。
忽然这店小二看出什么,给身边的人说了说,然后这个人来到王裕身边,对王裕耳语了几句。
王裕眼睛一亮,说道:“喜公公,请留步。”
这公公是喜宁,乃是东厂领班太监。他已经交代清楚了,昨日喝酒喝得大醉,今天中午才醒过来,下午来东厂坐班,刚刚正准备回家,却被拦住了。
喜宁说道:“王大人,有何贵干?”
王裕说道:“请公公到诏狱走一趟。”
“慢。”吴亮说道:“凡是说清楚,只要说清楚了,不用你动手,我东厂的家伙也不比诏狱差,但是说不清楚,就凭借你一句话,想将我东厂的领班带走,却是休想。”
范弘端着茶水,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杂家从来没有见过审讯犯人,已经锦衣卫与东厂的十八般家伙。今日就让杂家开开眼吧,就在岳爷爷面前说话,也让下面的人心服口服,王指挥使?你说对不对。”
王裕听了,只能拱手行礼说道:“既然公公这样说了,属下不敢不从。”
王裕一挥手,将店小二叫过来,说道:“他是仙鹤楼的小二,今天见过与瓦刺谋臣见面的人。我怀疑这个瓦刺人就是也先幕僚张宗周,在也先手下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他刚刚说了,就是喜宁。”
喜宁一直保持平静的神色,有了一丝丝波动,说道:“血口喷人。我当时明明在家里睡觉。”
范弘说道:“不急,去查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喜宁
大明到底不是现代。
锦衣卫与东厂办案手段有些粗糙,他们对证据什么,也不是太考证的,特别是东厂,东厂办案,从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而喜宁所言看似没有纰漏,但是最大的纰漏,就是一个人睡觉了。
这是一个死无对证的事情。
范弘也知道喜宁当初是金英的人,是金英带进东厂的,因为金英恶了圣上,去给宣宗皇帝守陵了。
吴亮又是一个能力不足的,故而东厂人事并没有大调整,还维持了金英留下来的原样。
喜宁听了范弘这样说,上前几步说道:“公公,冤枉------”话还没有说完,喜宁就从怀中拔出一柄匕首向王裕冲了过来,似乎想一下将王裕的脖子给抹了
但是王裕是什么人?
他可是从敌后杀出来的,敢深入大漠之中,这分身手就是相当之了得。喜宁与之前相比相差太大了。
王裕一只手抓住了喜宁的手腕,反手用力,只听清脆的一声,喜宁的手腕被王裕给生生拧骨折了。
王裕一脚踹倒喜宁,锦衣卫自然一轰而上,将喜宁五花大绑按在地面之上。
这里的变故,也让吴亮目瞪口呆。说道:“这--------”他瞬间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之上,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却是被吓尿了。
吴亮是想到了这一件事情的后果。
吴亮对东厂事务不熟悉,他只是总览大概而已,具体事情都由下面的人来做,喜宁是吴亮的左膀右臂,甚至可以说是东厂的三把手。
这样重要的位置上,居然坐着一个瓦刺奸细,吴亮敢说自己没有罪吗?
他不敢。
皇帝震怒的下场如何,吴亮可以是见过的,曹吉祥等人在皇帝的盛怒之下,审都不用审,直接套进麻袋之中,乱棍打死,扔到了乱葬岗之中。
吴亮一想起他们的下场,就忍不住了。
范弘也是吓了一跳。
范弘死死的盯着喜宁,一时间将喜宁碎尸万段的想法都有了。他想的也不是喜宁的小命,而是整个宦官集团对皇帝的影响力。
范弘几乎从牙缝之中喷出几个字来,说道:“来人,上家伙,就在这里问,我倒要看看,他是何登狼心狗肺之徒。”
范弘已经是怒极,最后一句话,几乎扯破音。这对一直以来讲究风度,保持儒雅的范弘来说,是难得的失态。
第二日,朱祁镇再见到喜宁的时候。
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一
团血糊糊的东西,还是一个人了。所谓叛徒比敌人更可恶,喜宁就是这样的。
不过锦衣卫了,就是东厂向瓦刺派人,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活着回来的。其中有多少是被瓦刺识破了,又有多少是被喜宁出卖的,已经说不清楚了。
锦衣卫恨他,东厂的人更恨的,如果不是要保住喜宁一条小命,此刻喜宁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祁镇看着喜宁,又翻看了喜宁的案卷。
却发现喜宁最早一次出卖大明情报,是宣德年间的事情了。
喜宁刚刚开始的时候,不知道他是给瓦刺传递消息的。
那个时候的喜宁还是一个出宫采买之权的小太监。很多大臣勋贵,在宫中都有眼线,这一点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所以喜宁对于将宫中的秘密卖出一点钱来,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大家都再做。
后来知道是瓦刺了,也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瓦刺虽然坐大,但是对于喜宁这些小人物来说,也不算什么?而且喜宁本来就是蒙古人。
他是太宗年间入宫的。太宗年间惯例,就是将俘虏的孩童阉割之后,送到京师听用。
瓦刺甚至帮助喜宁找到了流落在草原上的亲人。
喜宁一边感激,一边对大明有不少愤恨。所以就持续不断的为瓦刺传递消息,在进入东厂之后,更是如此。
不过,喜宁更多是将锦衣卫的情报泄露出去,至于东厂的情报却很少了。
甚至很难说,喜宁这样做,是不是为了自己往上爬,锦衣卫吃瘪,东厂就表现的出色了。喜宁自然有了前层。
在王振案之后,喜宁担心之极。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幸好金英以为是针对自己的。
金英反手与杨溥掀翻了王振。
这才保住他一条小命。
从此之后,他痛定思痛。决定不再做这样的事情,但是这样的事情,岂是你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
上船容易下船难。
正因为如此,张宗周才必须亲自来一趟,因为很多人都联系不上喜宁,喜宁是有意在回避这件事情。
张宗周威逼利诱之下,喜宁才不得不出来见张宗周一面。
喜宁在东厂,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一些门道,他做了好些准备,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还是被锦衣卫抓住了尾巴。
才有今天的事情。
朱祁镇看着眼前这一团血糊糊的肉体,说道:“喜宁,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喜宁来之前喝了参汤,这个时候才有几分力气,说道:“只求一死。”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好,朕不答应你。”他对王裕说道:“带回诏狱之中,每日刑罚不断,有什么新花样,就往他身上招呼,记住,朕要活的。不许死了。”
朱祁镇目光再次凝聚在喜宁身上,说道:“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喜宁似乎一下子没有了力气,从嘴中说出两个字来说,道:“狠毒。”
朱祁镇说道:“狠毒,王裕报一下,从正统元年开始,锦衣卫死在草原上的人数。”
王裕说道:“三百七十五人,还有一百六十二人失去了联络。”
朱祁镇很清楚,失去联络的人,几乎可以算进死人之中了。说道:“五百人,五百条人命,你只有一条人命,如何能偿还得了,最少折磨你五百天,你才有死的资格。”
说到这里,朱祁镇不想再见喜宁一挥手,自然有人将喜宁带走,喜宁一身血污,将地上的金砖都弄脏了。
立即有两个小太监将地面上的血污给清理干净。
朱祁镇对王裕说道:“我看过,喜宁已经将这一次朝廷决策内容传递出去了,锦衣卫立即追回,即便这个人在瓦刺使团之中,也要将他找出来。”
“臣遵旨。”王裕说道。他微微有些犹豫说道:“陛下,如果放瓦刺使团出关,这消息难免有泄露之忧。”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
即便抓了人又怎么样?
消息已经传递出去了,而瓦刺使团三千人,又不能全杀了。
两个交战不斩来使,更不要说,朝贡贸易是大明统治外藩很重要的一个手段,甚至有些时候,与朝廷有矛盾的,这上面的关系也没有断绝。
瓦刺就是这样的。
今日斩杀或者扣押瓦刺三千人,这样做,只会让人耻笑,失内外之心。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不要管了,你只需查这个张宗周便是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先扣上两月,等入冬了,再放他们离开,也算是现成的借口。”
王裕说道:“是。”
王裕行礼过后,就下去追查张宗周了。
朱祁镇负手而立,说道:“范弘。”
一直好像隐形人一般的范弘立即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老奴在。”
朱祁镇说道:“就依你的意思,东厂就交给杜宁,不过再出这样的事情,就不要来见朕了,那个吴亮还知道羞耻,他的身后事,你就招呼一下,不要太凄凉了。”
范弘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是。”
至于吴亮倒是自杀,还是被-自杀,朱祁镇没有问。
第一百七十二章 张宗周孤身归北
王裕一出来,就封锁了瓦刺营地。
其实也不用王裕出来封锁,瓦刺营地从来是处于被封锁之中。
京营好几个卫的人马,将瓦刺营地封锁在里面。
毕竟大明天子脚下,怎么可能让驻扎三千瓦刺军队,而不防范。
虽然瓦刺人说是使团,但是在蒙古几乎每一个壮丁都需要上战场,壮丁就是军队。
只是王裕来到这里,却得到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你说张宗周根本没有回来?”王裕问道。
“属下一直盯得很紧,之前放了此獠出去,属下就亲自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我都搜查过,甚至连每一个能够藏身的地方,都已经看过了。”锦衣卫千户云澄说道。
“属下,敢以性命担保,此人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
王裕对云澄的话,倒也不是不相信。
但是他仍旧不想放弃,径直搜查了瓦刺营地,将瓦刺所有人都清查了一个遍,果然瓦刺之中少了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张宗周,另外一个就是张宗周的替身。
王裕脸色有些难看,说道:“立即派人去长城各关口,捉拿此人。”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王裕已经明白张宗周大概率是抓不住了。
此刻的张宗周在什么地方?
他就在燕山的崇山峻岭之中。
北上的各关卡有锦衣卫人盯着,还有张宗周的画像。锦衣卫的画师,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抽象,宫廷画师之中,还是有一批不错的人手。
张宗周可不敢去冒险。
但是问题是,关卡很多时候是对于大队人马来说的,张宗周一个人,他常年在草原之上,身体素质也不错。
故而翻山越岭,径直向北,有时候迷失了方向,只能夜观北斗,确定自己的位置。
他一路向北,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
途中,大明的大小城堡,乃至于烽火台,都统统绕行。而这个时候大明还没有蜿蜒如龙的城墙,山体之间,有大量的空白地带。
只是,这些地方不能行进大军,对个人来说,也是不好走之极。
更不要说,山中野兽,豺狼虎豹之类。
等张宗周再次看见一望无际草原的时候,已经北方大起,虽然没有下雪,但也相差不大了,而张宗周此刻就好像是一个野人一般。
他徒步进入草原百余里,才遇见了一个部落,拿出也先的金牌,这个部落立即拿出最后的东西招待张宗
周,更是让女人洗干净了钻进张宗周的被窝。
这种女人张宗周一般是不用的。
只是在山中一个多月,对张宗周来说,实在是太凄惨了,他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想要发泄。故而折腾了半夜。
第二日,一路飞驰到了应昌。
准确的来说,是应昌附近。
因为应昌作为元代的城池,已经被徐达给扒掉了,但是应昌已经很有政治意义,北元退出北京之后,元顺帝就在这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里一度是北元的政治中心。而且距离元上都,也就是开平卫,不过几百里,翻越瀚海就到了。
开平卫在瀚海之南,应昌在瀚海之北,遥遥相对。
也先在应昌附近的草场之上,再次见到了张宗周。
此刻的张宗周虽然已经沐浴更衣,但是身上的风霜之色,不会因为换了一件衣服就没有了。
也先见状,不由感叹道:“先生辛苦了。”
张宗周说道:“为王爷办事,有什么辛苦可言?只是南边局势大变,臣不得不微服私还,还请王爷恕罪。”
也先说道:“先生是以大局为重,当机立断,使团虽然有三千人,十数万两财物,但是都比不上先生你啊。”
不管也先所言是真是假,张宗周听了都非常感动。
也先说道:“先生回来就好,没有先生,南方的变局,本王根本摸不着头脑,先生给本王说说,南朝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张宗周说道:“臣正要说。”随即将从喜宁那边得到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再加上张宗周自己的分析。
东厂与锦衣卫相比,更侧重于监控朝堂之上,故而很多秘闻,对于喜宁来说不算什么,而张宗周也是一流之人物。
所以对大明朝廷上的变化,也分析的八九不离十。
也先听了之后,沉默良久,叹息一声说道:“也就是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如果没有互市,草原所需要大量物资,都无法补充,下面的人没有办法安置,到时候,他不想打南边,下面就要乱起来了。
虽然,瓦刺统治范围之内,其实也有一些手工业,比如东北,奴儿干都司境内很多部落都会打铁。
瓦刺在西域也能得到一些物资补充。
但是比起瓦刺的需要来说,根本就是杯酒车薪。
在双方撕破脸,朝贡贸易正式断绝开始,瓦刺与大明之间必有一战,这一战的胜负来重新规划彼此之间的关系。
也先早就有所准备。
他接了脱欢的位置到现在,也是暗中思
量过不知道多少次,如何进攻南朝。但是真的事到临头了,也先没有快意,没有兴奋,只有心中沉甸甸的沉重。
也先对大明的实力有清晰的认识,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这一战不好打。但是不管好不好打,都要打了。
也先问张宗周道:“先生,你以为这一战该怎么打?”
张宗周说道:“王爷,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万般大事,都以正名分为首,王爷问臣该做什么事情,臣以为当正名分?”
也先微微皱眉,说道:“正什么名分?”
张宗周这一番,典型是儒家思维。也先虽然重用张宗周,是看重他的智慧与能力,对什么之乎者也,却不感兴趣。
张宗周说道:“自从捕鱼儿之战后,草原英雄不敢南顾,各自称汗,却不敢加帝号。王爷的淮王,其实也是私下称呼,不敢以此名号,致信南朝。”
“而今时势不同,现在的南朝不是当初的南朝,而今的草原已经不是过去的草原,草原万族都在王爷旗帜之下,纵横何止万里,铁骑何止百万?”
“正是重起号令,令大汗践祚登基,光复大元之基业,以此为号,草原内外定然欣然而从之。”
“草原万族,凝聚为一,以此攻明,事半而功倍。”
张宗周这番话,击中了几乎所有蒙古人的心窝。
就好像所有汉人都有一大汉帝国梦,所有蒙古人都有一个成吉思汗梦。瓦刺虽然厉害,以强力压服了所有部落。
但是很多部落是面服心不服。
也先并不在意,因为面服心不服的人多了去了,只要瓦刺实力一直强横下去,也先的统治就不会出问题。
但是有时候,有人阳奉阴违,也是难免的事情了。
正如张宗周所言,大元的旗号,其实只是他们在家里关门自己称呼而已,与大明的官方文书上从来是没有的。
也先大张旗鼓打出这个旗号,固然能凝聚人心,对南下有帮助。
但是也先心中却有一个隐忧。
不是别的事情,就是脱脱不花。也先一直有篡位之心,登基践祚,似乎成全的是脱脱不花,对也先似乎并不友好。
也先说道:“先生,此计甚好,只是大汗与我之间从来是面和心不和,如此做,将来恐怕不好办吧。”
张宗周自如明白也先话里未尽之意,说道:“王爷,凡是都要有取舍,不管什么时候,王爷想要做大事,都不是太好办的。”
“只要外立威严,内拥大功才能做成。”
“这大功要从何处来?王爷,只有南朝。”
第一百七十三章 脱脱不花赌赢了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只有利益没有弊端的。
也先权衡在三,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南征之间,弥合内部矛盾,对脱脱不花进行让步。
尊脱脱不花为帝,让脱脱不花不仅仅是蒙古大汗,也是大元皇帝陛下。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只要他在南方取得辉煌的胜利,将来篡位的时候,也就可以一步到位,称帝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交易,也先自然不会单独做决定,需要与脱脱不花达成共识。也先说道:“此事我准了,只是脱脱不花那边?”
张宗周心领神会,说道:“臣这就拜会大汗。”
张宗周在脱脱不花的营帐与也先的营帐之中跑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在也先与脱脱不花一起约秋猎。
从天空之中俯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大部分草色已经有些发黄了,正是大队黄羊肥美的时候。
大队骑兵从两侧奔腾而来,大声吆喝,将大批黄羊纷纷惊动,他们都迈开自己的四条大长腿,飞一般的奔驰。
只是在这个时候,迎面冲出大队骑兵,这些黄羊纷纷调转方向,一瞬间变成混乱起来,甚至有些黄羊撞在一起。
一时间四周弓矢齐飞。黄羊层层叠叠的倒下来。
当然也有一些漏网之鱼,蒙古人也不会追击。
毕竟在蒙古人在草原上生活,自然知道不能赶尽杀绝的道理。留下的这么多黄羊,就已经足够了。
大队蒙古将士,将开始清理黄羊,而在一处高地之上,已经铺上了波斯地毯。脱脱不花与也先相对而坐,周围的卫士都放出好远,不管是顺风还是逆风都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也先举着一杯酒说道:“大汗好箭法。”
脱脱不花也举杯说道:“太师见笑了,我这一点手艺,只能比得上太师身经百战,所向披靡?”
刚刚围猎的时候,脱脱不花与也先都下场了。
两个箭术相差不大。毕竟他们虽然身居高位,但也先当初也是身先士卒打过仗的,而脱脱不花如果没有几分本事,恐怕也不能从大明逃出来。
两人寒暄了几句,也先问道:“咱们蒙古人说话也直,汉人那一套,我不习惯,我直问大汗,为什么不愿意称帝?”
脱脱不花说道:“太师,雄心壮志,本汗佩服之极,只是如果太师只是要一个名头,就大可不必了,太师的威望什么事情能能做不成。我是大汗或者是皇帝又有
什么区别?”
也先也废话,说道:“大汗想要什么?”
脱脱不花说道:“爽快,这一次南下攻明,乃是我蒙古人几十年扬眉吐气之战,不管我是大汗,还是大明的皇帝,又怎么能缺席啊。”
“太师对南朝动手,想来不会一路南下,我想成为一路主帅。”
也先一时间沉默了。脱脱不花也不说话,这个时候远处的牧歌声传来,却是因为这也捕猎收获很大,不知道那一个人领头,唱起了歌颂成吉思汗的歌声。
声音远远传来,也先听了,心中一沉。
这就是蒙古人的民心。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脱欢。
脱欢是病死的,但是在蒙古下层却流传着一个故事,说脱欢拜会成吉思汗墓,语出不逊。蒙古众部落首领劝谏,要他在陵前谢罪。但是脱欢不听,反而要在陵前称汗。
这个时候供奉在墙壁上的弓箭,猛然作响,箭壶之中的箭矢少了一支,而脱欢在众目睽睽之下中箭,而后伤重不治。
也先身为脱欢的儿子,岂能不知道脱欢是怎么死的。脱欢之死,有脱欢想要称汗,激化了蒙古内部矛盾。让脱欢有些控制不住局面了。又因为连年征战,身体不行了,这才病故。
毕竟在古代,汉人平均寿命都不高,更不要说蒙古人了。
但是这传言传得沸沸扬扬的,也先也无可奈何。
他固然能杀人,但是能杀得了所有黄金家族的人吗?蒙古人已经与黄金家族死死的绑在一起了,除非他什么也不管,将所有蒙古头人都杀干净,是杀不尽孛儿只斤的。
杀脱脱不花,只需一刀而已,但是杀了脱脱不花的善后,却要数年,南下之战根本就不用再想了。
也先说道:“不够,单单是这样是不够,你与明人之间眉来眼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放在台面上来说。
脱脱不花一拍手,立即有人送上一个匣子,脱脱不花当着也先的面打开。这匣子里面却有一颗头颅。
脱脱不花将一个腰牌放在匣子上面,说道:“这是明人在草原的密探,还是锦衣卫千户。”
也先看了一眼头颅,随即打量这一块腰牌。
正是北镇抚司的。
也先有喜宁这颗棋子,对锦衣卫自然很了解,一看就是真的。
而且这死人到底是不是锦衣卫千户,也先也是会查的。在草原上之上,也先或许会后知后觉,但是他想查清楚一件
事情,却很少有弄不清楚的。
所以,他相信脱脱不花不敢骗。
脱脱不花既然杀了锦衣卫千户,那么最少这一段时间,脱脱不花是不可能与大明勾连了。
也先将匣子重新盖上。说道:“我答应了。”
也先答应让脱脱不花当一路主将,但是到底是那一路其中却有讲究了,打仗有吃肉的,有喝汤的,自然也有啃骨头的。
既然脱脱不花这么想要领兵,就让他去啃啃硬骨头。而且也先也觉得,脱脱不花这几年部众有一点多了。
是该消耗一二了。
脱脱不花听也先答应了,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喜色。这是他期盼以久的事情了。
蒙古权贵的内斗,比汉人残酷的多,双方最后解决矛盾的办法,一定是最古老的办法,就是兵戎相见。从肉体上消灭敌人。
脱脱不花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一直在想收拢兵权。
在脱欢去世的风波之中,脱脱不花抓住了机会,有了自己直属的部落,虽然他手下那一点人马,与也先相比,简直不可以道计。但是第一次有兵权之后,脱脱不花才算是有了安全感。
最少现在也先要杀脱脱不花,也不可能一道白绫送他上路了,必须有一场厮杀了。
这几年来,脱脱不花一直想的就是如何扩大自己的直属人马。所以只要能扩充人马的办法,他都愿意尝试。
因为脱脱不花知道,也先的胜利终点,就是走向汗位。
双方必有一个了局。草原之大,容不下两个王者。
所以他压上自己的性命赌了一把,不管那一个主将,他能依靠的势力,就多出一分。脱脱不花相信,列代大汗,已经长生天庇护,黄金家族的汗位,终究不会让给外人。
但是此刻脱脱不花却丝毫不显露出来,说道:“太师,你我勠力同心,夺回大都,重兴大明。即便是成吉思汗在世,也不能夺太师的锋芒。”
也先听了,脸色微微一缓,说道:“你真这样想就好了,你我毕竟是至亲。只要能团结一致什么事情做不成啊。”
脱脱不花说即便是成吉思汗都不能夺也先的锋芒,他们这些成吉思汗的子孙自然不能了,其中隐隐有让位之意。
也先自然要有些回应,这个时候想起来脱脱不花是自己的姐夫了。暗示彼此是至亲,即便是他夺了汗位,也不会亏待脱脱不花。
双方一是其乐融融,至于他们两个人的话,彼此信了几分,只有天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元重光皇帝
阿难河畔。
数十万蒙古人齐聚于此。
一片片白旗遮天蔽日。
元人尚白,崇九。所以在脱脱不花登基大典之上,几乎所有的旗帜都是白旗,而如果看数目的好,也是从九数的。
要么九杆,十八杆,二十七杆如此。
各方部落都来了。
不得不说,也先也必须承认“大元”这个两个字,是蒙古人永远不能忘却的梦。很多对也先爱理不理的部落,还有很多大萨满,都纷纷出山了。
一时间阿难河边,似乎重现当初的场景。
成吉思汗就是在这里称汗建制的,蒙古人就是从这里开始,开启征服世界的旅程。北元流落草原多年,很多汉人所制的礼节,都失传了
如果让中原儒臣来看,这礼仪自然是漏洞百出。
而且给脱脱不花上的年号,也是很是拙劣。
蒙古退出中原之后,元顺帝的儿子,元昭宗矢志恢复,但是最后病死了,他就是脱脱不花的高祖。而元昭宗的年号就是宣光。
就是在元昭宗手中,大明有了岭北之败,两路失利。有了徐达与王保保的巅峰对决。
重光这两个字,自然是效仿元昭宗之意。
只是这重光这个年号,早就有人用过,高昌与越南。高昌区区小国,又是在唐代用的,倒是不用在意。但是越南刚刚用过,就是永乐年间的事情。
就有一点尴尬了。
不过,在这一件事情,大明也是大哥别笑二哥,永乐这个年号,其实也不怎么样,毕竟有一个永乐皇帝方腊在前。
整个登基仪式,就好像是一个盛大的欢宴,一直热闹到了晚上。
晚上篝火燃起几十里。
也先与脱脱不花露天与各部落首领会盟。
酒到半酣,也先起身说道:“诸位,而今大皇帝登基,我大元尽收边墙之外,南朝皇帝惧怕了,不允许我们继续采买粮食,铁器。”
“如果没有粮食与铁器,那么明年,好男儿就没有力气捕猎,女人们就没有办法烧锅了,倒是白灾黑灾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难道让我们的儿郎们活活饿死吗?”
“我们蒙古男儿,岂能束手就擒,遥想当年,汉儿不过是我们的两脚羊而已,这些年你们也看见了。南人已经不敢出塞了。”
“奉大皇帝之命,尽起蒙古之兵南征,诸位谁敢从之?”
这些来的人,之前都已经被通过气了。
当初大明岭北行省,可是富夸塞外
他们这些人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也是听老辈人传说过,那样的生活,对现在他们的来说,简直是梦幻一般的生活。;
“南征。”不知道谁高声喊了一声。
喝得半酣的蒙古各部首领,纷纷以刀兵敲击桌面,大声喊道:“南征。”
一声声“南征”的声音响彻夜空,几乎所有人蒙古人都热血冲头,似乎想起来当初大元在中原的好日子。
也先见状,心中暗道:“士气可用。”他猛地起身,将手中酒碗砸在地面之上。“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这欢呼之声。
也先说道:“好,而今快要过冬了,今年已经来不及了,明年冰雪融化的时候,大军南下。”
“到时候兵分五路,大举南下。”
“南朝九边独重大同,我领本部人马,攻大同。”
“阿刺知院。”
阿刺知院立即起身,单膝跪到在地面之上,说道:“太师。臣在。”
也先说道:“你是我最相信的将军,你带兵攻打的宣府,攻如宣大之后,与我合兵。会猎于大都之下。”
阿刺知院说道:“是。”
也先说道:“伯颜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是也先的弟弟,他立即起身跪倒在地,说道:“太师。臣弟在此。”
也先说道:“伯颜贴木儿,你带本部人马越过越过黄河,进攻陕西一线。凡是西北有明军来救援的,都为我挡之。”
伯颜帖木儿说道:“是。”
也先说道:“传令给甘肃平章阿乐楚,令他带领甘肃行省本部,攻南朝甘肃镇。”
“是。”立即有人答应一声。
脱脱不花知道,也先不会给他安排什么好地方,但是而且事到临头了。却让脱脱不花心中依然难以接受。
脱脱不花,对大明军事还是比较了解的。大明的兵力就在九边一线,内地的兵马都已经堕落的厉害。
所以困住了九边人马,就是牵制住了大明兵力。
不要看瓦刺出兵数路,但是真正的主力,还是也先本部与阿刺知院本部。甘肃行省阿乐楚,就是为了牵制南朝甘肃镇的人马。而伯颜帖木儿,进入河套地区,就是为了牵制陕西,宁夏两镇。
如此一来,大明还有那些军镇没有被牵制?
只有海西与辽东了。
瓦刺与海西还有辽东打过交道了,是硬骨头。
特别是曹义。
而且脱脱不花不认为也先会拔给他们什么精锐人马。
也先转过头来说道:“陛下,陛下新登基不能没有作为,陛下
就带领本部人,还有辽阳行省本部,进攻辽东,牵制辽东人马。”
“太师,这人马单薄了一些吧。”脱脱不花说道。
也先说道:“也是,那就将兀良哈三卫给陛下带领。”
脱脱不花如何不记得也先与兀良哈之间姻亲。但是脱脱不花很明白,黄金家族的声望再高,都仅仅是声望。
有时候,声望是不能转变成真刀真枪的。
他只能忍气吞声,说道:“太师所言极是。”
脱脱不花本部人马,即便是扫地成兵,也不足万余人。而兀良哈各有居心,女真部落未必心腹,脱脱不花麾下号称十几万人,但却有尾大不掉之势。
如果这一次,脱脱不花作战失利,他只会更加难堪,毕竟蒙古人不会拥护一个失败者,特别是一个战场之上的失败者。
也先说道:“今日,不醉不归,明日各部头领各回本部,明年春天,南下聚兵,让天下人知道我瓦刺铁骑的厉害。”
下面的头目一个个高声吼叫,就好像是狼嚎一般。一时间所有人都放荡形骸,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脱脱不花看这个样子,就知道其实大家都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脱脱不花就以不胜酒力,退场了。
他回到自己的帐篷,心思一直在转,好一阵子,叫来自己心腹之人,低声吩咐道:如此如此。
此人大惊说道:“陛下,我们刚刚杀了南朝的锦衣卫千户,如此就让这个人放回去吗?南朝定然以我为仇。”
脱脱不花冷笑一声,说道:“无所谓,就好像是我不放此人回去,南朝就不知道,我与他们为敌了。”
“南朝与我可是有血海深仇,而今不过是也先老贼在而已。”
“南朝怎么想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对付也先,少不得了我。不要杀他一个千户,即便是杀一个万户,南朝也乖乖的将人送上来。”
“不过,也隐秘一点,放走之后,就不用管了。”
有时候动作越少越好,至于这个锦衣卫能不能逃出大漠,脱脱不花就不在意了。
他毕竟是大元皇帝陛下,想要送消息的话,有的是办法。
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期望,那就是希望也先在大明栽一个大跟头,最好,瓦刺精锐都折在边墙之内,那才好。
脱脱不花一声令下,一个遍体鳞伤的锦衣卫,一身牧民的衣服,浑身一股羊粪味,抹黑向南方跑了过去。
在大草原上,冬天就要来了。
即便没有人追捕,想要横穿瀚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正统十四年
北京城之中大雪纷纷。
虽然是瑞雪兆丰年,但是朱祁镇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
北京虽然有雪。但是对于更南边一点的地方,却并不是这样的,特别是山东东昌府,济南府,兖州府,河间府,大名府,这几个府,去年受灾的情况一报上来了。
朱祁镇看了,简直是惨不忍睹。
朱祁镇之前以为,黄河洪水是一条直线奔向东海的,而今才发现,黄河水师在这一天平原上,左冲右突之后,才选择了最好的路线。
在县城,府城之中,还好一点。县城府城的城墙,最少能挡一下洪水,最少不会将整个县城都夷为平地。
而那些在外面的村落,很可能整个村落都从此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是在东海烟波之中,还是在某一片淤泥之下。
伤亡不可计数,很多地方几乎成为白地。这样大损失,数年之内,这几个府县恐怕是恢复不了元气。
朱祁镇叹息一声,下笔免除这五个府,三年赋税。
虽然周忱担任首辅之后,想尽一切办法为朱祁镇筹款。几乎将各地的府库都给搬空了,很多巡抚发现自己府库之中一点钱都没有了
库房之中几乎能跑耗子。
这大量钱财朱祁镇都投入在京营之中。
特别是今年冬天,朱祁镇开始频繁的校阅京营。
一时间京营七十二卫,操练频率一下提高了不少。并犒劳士卒,这都是要用钱的。
而且真正打起仗来,朱祁镇也不知道这个花钱速度会有多快。他虽然拿过太宗北征的数目来对,却也对不上。
原因很简单,太宗皇帝的记录之中,好些地方都写着用钞多少万锭。甚至上百万锭,反正太宗后期,钞价一日千里的摔下来。
这个数据对朱祁镇来说,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所以,而今的朱祁镇就变成了守财奴,对各地方只有一个方针,要政策,要优惠,都可以,但是要拨款,很抱歉没有。
对于这地方的灾民,朱祁镇也只能用免税三年,这种预支的办法,来应付了。
虽然他知道,很多百姓要的,并不是三年之后的免税,而是而今的一口粮食。但是朱祁镇却是没有。
他只能忽视。
似乎老天爷对山东的灾害还没有完,就在正月里,也就是现在,张骥上报,在山东发现大量蝗仔,似乎今年春天会有一场蝗灾从山东爆发。
朱祁镇只能下旨让于谦,张骥注意防范,至于其他的,就没
有了。要知道黄河大工现在还占着河南,山东,河北卫所班军。
朱祁镇还想要回来的。
更让朱祁镇失望的是黄河大工,于谦上折请罪。
因为黄河所过之处一片泥泞,黄河河道两侧都有数里,乃至数十里的黄泛区,道路曲折难行。
于谦想尽办法征用百姓,运输建筑材料,都进度缓慢。而入冬之后,天寒地动,百姓手中铁器缺乏。
朝廷虽然拔了一批,再加上各地征用,但是进度依旧很慢。
所以在明年夏汛之前,很可能不能完工。
如果想要完工,就只能加派人手。
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怎么加派人手,如果没有瓦刺这一件事情,他倒是能挑出一二万京军南下,人数或许不多,但是都是精壮。
劳动效率比寻常民夫,要快上不少。
而且不能派人,或者加钱。
而今二者都没有,朱祁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给于谦的密旨上,写了必须在汛期之前完工,最少完成遥堤,暂时将黄河固定住。
如果实在不行,就封住八柳村的缺口。
最后,这一道命令,简直是朱祁镇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对朱祁镇的政治威信,造成严重的损失,但是而今朱祁镇也顾不得了。
毕竟,如果黄河夏汛之间,大堤没有修建好。
黄河河水再次从这新河道出海,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是顺顺利利,一路坦途?是如同去年的时候。不再老河道决口,反而在新河道决口,特别是下游。
如此一来,朱祁镇实在太对不起山东百姓了。
黄河大工的情况,怎么都不能让朱祁镇高兴起来。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放下来,再看其他方面的消息,漠北的消息已经断绝了好些人日子了。锦衣卫暗桩,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
面对数百里瀚海,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只能一边边的翻看九边各地准备,每一个关口守将的姓名履历。
希望能做到心中有数。
就好像是临近考试的考生,明知道这样作,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朱祁镇依旧忍不住一遍一遍的看。
“陛下。”范弘轻声说道:“王大学士求见。”
朱祁镇说道:“传吧。”
临近腊月,王骥才姗姗来迟。从云南到北京,他走了两个月有余。
朱祁镇本来还生气,觉得前线战事急如星火,你却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走,但是看见王骥那一刻起,朱祁镇心中怒气瞬间消弭了。
因为王骥老了。
王骥出
镇云贵总督的时候,他虽然六十岁有余,但是他那个时候心中还有政治抱负,故而他竭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抖擞,虽然六十岁的人,却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但是在云南,王骥却没有这个想法了。
他以为他会在云南待到死了,他整个人就懒散起来,变得老态起来。不过就忘记王骥来说,云贵那一点事情,即便他悠着来办,也不会出什么错误。
他毕竟是杨荣留下的替手,是冲着宰辅位置大人才。
而今他满头如雪,一根黑发都没有了。
朱祁镇此刻才知道。没有人会在岁月之中一直等你。壮志难酬,英雄易老,却是常态。
当时朱祁镇心中有些担心,他选王骥是不是选错了。
事实证明,王骥虽然老了。
但是执掌军事大权,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王骥来了之后,第一件事情是整顿兵部,雷厉风行的提拔一批人才,他毕竟坐了多年兵部尚书,在兵部之中根基深厚。换了兵部尚书,换成虞祥。他就是王骥的旧部,才能什么虽然有,但是并不出众,如果真的有什么特点,就是听王骥的话,减少了内阁与兵部的内耗。
如果太平时期,这样的事情朱祁镇不会出现太多例。胡濙是老臣,霸占着礼部也就算了,正在用周忱,暂且容他盘踞户部,但是如果各部都隶属内阁,内阁真的是政事堂了。
各部尚书与内阁各位是存在彼此牵制的关系的。
而今朱祁镇等到打仗之后,再做调整。
王骥又有杨荣余荫,虽然十几年之后,杨荣留下的人都靠边站了,但是大部分人还都在。王骥启用这些人之后,兵部的运作速度一下加快了。
各种情报,下面的奏报,经过王骥的手一整理,朱祁镇再看的时候,就发现一目了然,简直如掌上观文。
此刻他忽然怀念起杨荣了。
杨荣的弟子如此,杨荣本人又是怎么样的能力。
朱祁镇与杨荣虽然相处过,但是太皇太后当政这一段事情,大明没有太大的战事。不能看到杨荣对战事敏锐的洞察能力。
真是国难思贤臣。
王骥知道时间紧。几乎一直泡在内阁之中。很少露面,这个时候过来,却不知道来做什么的。
王骥进来行礼过后,声如洪钟,道:“老臣来呈瓦刺进军方略?”
朱祁镇一听,立即前倾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情报?”
王骥说道:“老臣并没有什么情报,不过,而今形势,瓦刺想南下,也不过几条路而已。”
第一百七十六章 瓦刺消息
朱祁镇说道:“朕洗耳恭听。”
王骥说道:“瓦刺各种物资向来仰仗天朝,陛下断绝朝贡,严查走私,而今瓦刺的物资,是支撑不了几年的,他就是不想打,也必须打了。”
“否则,他们就要自己乱起来。”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很多人说太祖皇帝的厚往薄来,是穷大方。但是就边墙之外的部落来说,朝贡贸易,是他们维系对大明忠诚最佳的砝码。
最少在这个时代,还发挥出很重要的作用。
而今现在大明财力更加富裕,整个边墙之外厚往薄来,能赔多少钱?很难说,毕竟有些皮毛,在南方一个价钱,在北京又是另外一个价钱,在东北又是另外一个价钱。
甚至翻上几倍之后,只要运作得当,也是赔不了的。
再加上,即便赔了几十万两,也就顶天了,却能收拢不知道多少部落之心。让他们为大明卖命。
很难说不值得。
当然了,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好说了。
好政策也能变成坏政策。
王骥说道:“也先南下,臣以为也先的目的有三,第一,大败朝廷,为他代替黄金家族,竖立威信,第二,让朝廷妥协,恢复朝贡,或者是互市。第三,就是劫掠地方,补充草原物资不足。”
“也先想要达成这个三个目的,他的进攻重点,一点在宣府,大同两镇,不会是别的地方,因为这两镇乃是北京的左右大门。”
“也先只要登堂入室,才能让朝廷与他签城下之盟。”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也先想的很好。”
王骥说道:“也先虽然是痴心妄想,但是朝廷也不得不防。臣如果是也先,定然分兵数路,攻九边各镇,不求有功,只求牵制各镇人马。让各镇人马不足以支援京师。”
“所以,臣以为不敢遇见什么情况,那么是辽东,甘肃失陷,京营人马一部也不能调动。”
朱祁镇说道:“难道朕就看着瓦刺肆虐?”
王骥说道:“陛下,你要信得过九边将士,九边将士与鞑子打交道,快一百年了,祖祖辈辈都吃得这一口饭,他们知道怎么跟鞑子打,即便是一时失利,也无碍大局。”
“重点在宣大。”
朱祁镇虽然觉得不舒服,但是依旧问道:“先生以为在宣府,还是在大同?”
王骥说道:“臣不知道。因为这两地相距不远,瓦刺马快,今日在宣府,明日就有可
能在大同。”
“这只能看成国公如何应付了。”
朱祁镇说道:“也就是说,这一战的胜负,就要看成国公如何应付了?”
王骥说道:“正是如此。”
朱祁镇想了想,心中虽有所疑虑,毕竟成国公并不像他心目之中的将领,在他心目之中的大将名将,不应该是那种爱民如子,与士卒同甘苦的将领。
但是看成国公做的事情,家中田宅遍布京师,还参与卫所土地侵占,贪污军饷,甚至参与走私。
有一项算一项,在朱祁镇看来,这都不是一个大将军该做的事情。
但是似乎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有些不一样。
很多人都觉得,武将越粗鄙,越是贪财,越是桀骜不驯,屡屡违法,嗜杀,才是能打仗会打仗的。
只是让朱祁镇将国运压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朱祁镇心中能放心吗?
但是朱祁镇不敢放心不放心,他都不能表露出来一丝。
因为他没有更好人选了,张辅太老了,而且远离一线部队十几年了。至于其他人都压不过成国公的。
他如果表露出对成国公的不放心,那么一点点,就足以引起很多人揣测。倒是国君与大将之间有了间隙。
打仗之时,反而生出很多鼓励,只会有反作用。无助于事情的发展。
“陛下。”范弘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急报。”
朱祁镇说道:“传。”
王骥见状,说道:“老臣回避。”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用回避,反正锦衣卫探听到什么消息,也会给内阁一封呈文的。”
这也是朱祁镇定下的规矩。
朱祁镇是将锦衣卫当军事情报机构用的,自然不会瞒着内阁。
只是凡是都有前后,锦衣卫的消息从来是先呈大内,朱祁镇如果不发话,就再呈一分到内阁。但是朱祁镇发话了,这消息就淹在大内之中了。
王裕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特来请罪。”
朱祁镇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裕自然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朱祁镇听了顿时大怒,说道:“该死之极。”
王裕立即扣头说道:“臣该死。”
朱祁镇说道:“不是说你,是脱脱不花,他竟然摆了朕一道。”
逃过来的锦衣卫,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这里面也有朱祁镇的问题,毕竟联络脱脱不花,分裂瓦刺大计,是从很早就定下来了,锦衣卫一直在执行。
所以锦衣卫漠北千户,虽然隐藏身份,但是与脱脱不花的人一直有所接触。
漠北毕竟是蒙古人的地盘,暴漏身份了。还想躲得过脱脱不花的人,几乎不可能。如果不是漠北千户与脱脱不花有过接触,不是朱祁镇小看,蒙古人,他们决计是找不到锦衣卫暗桩的。
因为几乎所有派到漠北的锦衣卫,都是清一色的蒙古人。
蒙古人又没有什么严格的户籍,怎么可能排查出来?
朱祁镇说道:“锦衣卫在漠北的人全部损失了吗?”
王裕说道:“没有,还有几条线,但是而今都断绝联系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能联系上,就让他们继续潜伏,如果不能就算了。”朱祁镇也明白一点,这种间谍战,从来是调剂,真正决胜负的,还是战场之上的厮杀。
正如王骥所言,两国大战,战线绵延千里有余,数十万大军摆开阵势,真是很少有什么秘密可言。
一个人只要身手矫捷,大明边墙附近,有很多小路,可以任其来去,但是几十万大军,能走的道路,也就几条而已。
每一条都是重兵把守。双方战略意图,根本不可能有所隐瞒,特别是这个时代情报传递速度,一件最新情报从漠北传到北京,已经是旧报了,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了。
所以,朱祁镇不想让锦衣卫再牺牲了。
说实话,与曹义与瓦刺在朝鲜打的那一仗,倒是战死过几个千户。但是锦衣卫千户,要比各卫所的千户要高上一阶的。
现在大战还没有开始,这个锦衣卫千户,恐怕是战死的第一个高官。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一次大战殉国最高官衔是什么?
锦衣卫这些年也辛苦,现在已经不是他们的战场了。至于战场之上的情报,各部夜不收能力只在锦衣卫之上,不在锦衣卫之下。
朱祁镇挥手让王裕退下,对王骥说道:“先生,你觉得瓦刺南下,在几月?”
王骥想了想说道:“应该在七月,五月之后,乃是最热的一段时间,蒙古人等常年在苦寒之地,害怕酷暑。故而七月出兵,等熬过开始几天,就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而且春马最瘦弱,秋天马的膘也养出来,是最适合征战的时候。”
“故而,臣以为在七月。”
朱祁镇心中暗道:“七月,还有六个月的时间,我还有时间准备。”
真正大战在即,朱祁镇反而觉得很多事情都没有做,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王骥很多判断都对了,唯独时间的判断错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烽火传京师
从二月冰雪开始融化开始。
九边烽烟就没有断绝过。
从海西到甘肃,大战没有,但是百余胡骑出没的频率,越来越高,宣示了这是一个不寻常年份。
朱祁镇精选了能臣良将坐镇各地,任礼在甘肃,杨洪在大同,郭登在宣府,曹义在辽东,焦礼在海西。
乃至于宁夏,陕西等地,也是补充了粮饷。
可以说每一座边城之中,最少有三年存粮。
这个准备在徐晞时代就已经完成了。
也就是即便在决战失礼的情况之下,不管瓦刺进攻那一座城池,只要守将不出大的纰漏,坚守三年以上,都是可以的。
虽然朱祁镇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局面。
但是他下意识做了很多替手。
就好像做一个计划一样,从来不可能只有A计划,要有B计划,C计划如是等等。
特别是这样关乎国运的时候,朱祁镇从来不敢相信任何人的。
张辅与王骥一直判断,这不过是骚扰而已,从俘获的蒙古俘虏来看,这些人也都是一些活不下来的小部落。
充当第一轮炮灰。
这些部落自然不可能撼动了九边防线。
但是也让边境肃杀起来了。
京营大军也开始处于战备状态了,朱祁镇也停止大规模校阅军队。京营七十二卫,大部分士卒都只能分批回家。
保持一半以上的军队一直在营中。
京营说起来很厉害,其实他们也是卫所体制的,就在北京附近一共七十二个卫所,就是所谓的京营七十二卫。
距离家这么近,很多京营士卒家就在军营旁边,更不要说,长期绷紧神经,也不利于备战。
毕竟说不定打仗,就在下半年了。
只是到了五月,正是一年炎热的开始,也是北国麦熟的时候,特别是河北地区,不知道是天公做美,还是河北水利工程,完全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今年是河北少见的一次大丰收。
与喜讯一起传来的,就是噩耗。
瓦刺扣关了。
就在北国百姓正忙着收割的时候,从辽东,到甘肃,一道道的烽烟,沿着一个个烽火台,传递到京师之中。
一般来,用烽烟的多寡来区别人数。人数越多,点燃的烽烟就越密集。
而朱祁镇在万寿山上登高北方的时候,却见无数烽烟就好像是支撑天地的柱子一般,越来越越多,密
密麻麻的好像是树林,绵延到视线的尽头。
白日放烟,夜晚放火。
震动京师。
这是大明有史第一次,上一次大概就是开国之初,王保保还占据山西太原的时候,有过一次反攻北京。
被徐达不守反攻,反客为主,直扑太原,逼得王保保回援,将这个天下奇男子,打得几乎仅以身免。
但是这已经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而今即便年岁最老的人,也记不得这事情了。
特别而今很多人都活在太宗时代辉煌之中,面对这样的情况,第一个想法,是不敢相信。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朝廷与瓦刺之间的关系破裂,但是他们都不敢相信,小小一个瓦刺,居然敢冒犯天朝。更不敢相信,区区一个瓦刺,能有如此大的声势。
朱祁镇在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召集了所有内阁大臣在武英殿议事。
这一次议事,朱祁镇将什么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人员,全部摒除在外了。
原因很简单,这样情况,人太多,意见太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臣请罪。”王骥第一时间发言,说道:“臣料事不明,误朝廷大事,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起,此事如何能怪得了先生。乃是瓦刺有意如此。而今,国势如此,正需先生助朕,先生何须如此?”
秋后入寇,乃是游牧民族的惯例,王骥当时也是以常理论断的,而且朱祁镇也不至于相信王骥一个人,所以他就此事也询问过不少大臣,很多大臣都是这样认为的。
只能说,现在的战略主动权在瓦刺手中。
瓦刺想什么时候入寇,就什么时候入寇。王骥判断失误也是情有可原的。
王骥说道:“老臣谢陛下隆恩。”
朱祁镇说道:“瓦刺南下情况摸清楚了没有?”
王骥说道:“臣已经收拢各方情报,弄清楚,首先,就是最近战报,大同阳和卫偏将吴茂,带七百骑出塞,在猫儿庄北五十里的地方,遭遇瓦刺大军,吴茂战死。随即瓦刺入塞,攻阳和卫,兵锋直指大同,大同总兵杨洪急报,瓦刺大军在十二万以上,其中有瓦刺太师也先大旗。其中有瓦刺铁骑,数量不明。”
“杨洪带兵与瓦刺前锋在大同城下,与瓦刺大军碰了一下,寡不敌众,折兵千余,杨洪已经退回大同城中,并下令大同所有城池,谨守而已,不得出战。”
“如此大同屯田的收入,尽为瓦刺所有。”
朱祁镇冷笑一声
说实话,大同这个地方,农业生产并不发达,即便在后世也是如此。但是这种不发达,要看与谁比的。
大同几乎是一个纯粮食输入区。大同本地粮食消耗,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后方的输血,他本地所产的粮食,在官方文书上,几乎都是忽略不计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其中一部分都进入了各级将领的腰包,但是朱祁镇即便算上这些,也没有多少。
但是对瓦刺来说,却是不同的。
说不得收获大同附近这一季粮食,就足够支持瓦刺多作战几个月了。
王骥说道:“宣府方面,瓦刺大将,阿刺知院围攻独石堡,从三天开始,独石堡守将,杨洪之子杨俊已经向宣府报急十次以上,闽西伯郭登,驻兵龙门,与瓦刺大军交战数合,他上报,阿刺知院所部,也在十万以上。”
朱祁镇说道:“如此说来,独石堡是不是很危险?”
张辅说道:“陛下,无须担心独石堡,且不说,如此大战,独石堡的得失,无足轻重,单单看,杨俊能够一天三次以上报急,就可以看出来,阿刺知院根本就是想诱大军北上,宣府兵额不少,但是此刻能动用的不过数万,又多以步卒,贸然出击,局面不好控制,郭登吞并龙门。进可攻,退可守,还是比较妥当的。”
这样大战之中,很多最前沿的城堡,根本就是第一波炮灰。张辅对这些地方的得失,根本不在意。
而且如果十万大军猛攻独石堡,虽然杨洪长期在独石驻扎,一年一年的修缮之下,将独石修成了铜墙铁壁。
也挡不住十万大军猛攻,即便能挡的住,想要封锁的严丝合缝,让独石堡之中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却是很容易的。
杨俊频频报急,反而暴露出独石堡并不急,不管这种不急之中掩盖了什么,郭登都不会贸然进军。
比起杨洪的镇定与勇武,杨俊实在差了不少。
王骥继续说道:“辽东方面,在辽河套之中,已经发现了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旗帜,曹义估算脱脱不花所部,大抵也在十万以上。”
“至于山西方面上报,发现大队骑兵从偏头关北一百里的地方,横渡黄河,人数大概有数万之多,消息已经传报陕西方面了。”
朱祁镇说道:“陕西方面没有问题吧。”
王骥说道:“自从上一次有鞑子渡过黄河进入河套地区之后,朝廷就多次加强延安一带的防御,调入数个卫所,而今兵力充足,陛下应该相信陕西都司,又有宁夏方面协助,应当无虞。”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决战于大同城下
王骥说道:“除此之外,还有甘肃方面上报,有哈密大军越过关西七卫,兵临嘉峪关下,不过任礼已经向朝廷保证,决计能抗击瓦刺人的兵马,陛下也无须担心。”
“陕西,甘肃,都无关大军,瓦刺的主力在宣大。”
朱祁镇明白王骥的意思。
即便这个时候,陕西与甘肃大败的消息传来,朱祁镇不能也不会向陕西甘肃增加一名援军,固然是千里迢迢鞭长莫及,也是朱祁镇手中三十多万京营兵力,是朱祁镇的预备队,是大明最重要的重兵集团。
只能投入主要战场。
朱祁镇面对张辅说道:“英国公,朕年少无知,而今局面,国公当何以教我?”
英国公说道:“臣不敢当。”他微微一顿,说道:“不过臣受太宗,仁宗,先帝三代重用,自然会为大明尽心竭力。”
“正如王大人所言,而今局面纷乱之极,看上去乱糟糟的,但解其纷扰之处,就之宣大。具体的说,就是在大同。”
“也先与脱脱不花之间的关系,天下皆知。一旦瓦刺战败,脱脱不花是会回草原争夺权位,还是南下犯边,也就是很简单了。”
“所以,对脱脱不花来说,保存自己的实力,比什么都重要的。在辽东,脱脱不花绝对不会轻易与朝廷决战,不过,你来我往抓迷藏而已,而且臣记得,辽东边墙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请陛下下令曹义,谨守城池,守住边墙就行了。”
“避其锋芒,击其堕归,在脱脱不花退兵的时候,才是辽东出战的时候。而且臣担心辽东打的太好,也先反而不敢深入了。”
英国公说道:“这一次瓦刺大举进犯,大同边民损失惨重,臣有意将瓦刺大军留在长城之内,让瓦刺再也没有下一次。”
朱祁镇听英国公所言,御案之下,也握紧了拳头。
大同附近而今已经是一片白地了,固然有不少百姓,在事前躲进了大同城之中,但是有更多的百姓,都在准备收割。
所以,这些百姓都落到了瓦刺的手中。
阳和卫的情况,比大同附近更惨。
这一笔血仇,朱祁镇心中只能记着。朱祁镇说道:“国公,计将安出?”
英国公说道:“陛下当派遣京营大军,从紫荆关,支援大同。三千营已经各部骑兵先行,臣估计三五日之内,就能在大同城下,汇合杨洪所部,定能大破瓦刺大军。”
朱祁镇说道:“就如此?”
英
国公笑道:“打仗就是这样,事先纷乱如麻,但是真正打的时候,杀人只需一刀而已。”
朱祁镇说道:“出兵多少?”
英国公说道:“兵贵神速,当用骑兵,三千营,五军营,各部骑兵尽发,数万步卒在后,神机营太过沉重,就留守京师吧。”
“臣以为在步骑十五左右。”
朱祁镇说道:“如此一来,宣府方面就不管了吗?”
朱祁镇这一段时间,对京营摸过底,号称五十万京营,其实除却七万班军之外,只有四十万,其中缺额什么也有不少。
不过在朱祁镇一次次的校阅检查之下,各部努力想办法将缺额补齐。虽然没有完全到四十万,但是缺额也在一两万左右。
朱祁镇也不能在出战之前,将将校逼得太紧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有近四十万人,并不是说,这四十万人都是精锐了。
卫所军是分屯军与战兵的。
既然京营也是卫所军,那么也是有战兵与屯兵的。所以大明号称五十万京营大军的,实际上的常备军也是打了折扣的。
这就是朱祁镇从去年开始,大规模校阅大军,其实这种校阅,将很多屯兵都重新训练起来。
真正能划入大明精锐之列,那种能在草原上以一打三的精锐骑兵,或者能在决战之中,直面瓦刺重器的步卒,京营之中不超过三十万,就在二十五万到三十万之间。
甚至更低。
因为军队这东西,不在战场上真真打上一仗,有时候是很难说是精锐,还是样子货的。
而今张辅要抽调的军队,都是响当当的营头。
十五万精锐,就是将京营大部分精锐都抽调走了。
剩下的各部人马,也就是神机营,还有御马监的人马,还有保定侯孟瑛的南征军旧部,堪称精锐了。
大明京师总不能不留人马驻守,而且还不能少。
原因很简单,北京城池太大了,仅仅是将北京城墙站满,都需要十万人。至于之前那些屯兵,摇旗呐喊还行,真要上阵杀敌,还欠了很多。
如此一来,怎么给宣府调配援军,都不大合适。
张辅说道:“臣观宣府情况,郭登是大将之才,他撑得住。而且大同与宣府太近了,今日瓦刺大军在独石堡,焉知明日不在大同?”
“所以,大军不应该分散布置。”
“打疼了也先,阿刺知院,能在宣府坐得住吗?”
朱祁镇顿时明白,这一次出兵,看似打得
一路,其实是两路人马。瓦刺的要害就是也先,大明寻求的就是决战。
其他枝节都可以忽略不计。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然神机营行军缓慢,那么朕将御马监各部骑兵,也拔给成国公,给他筹齐二十万人马。”
“胜负决于一战。”
朱祁镇对成国公能力不大信任,也不求成国公能打出一场惊艳的以少胜多了,就让成国公能打出一场以众凌寡的胜战就行了。
反正对于朱祁镇来说,只要能胜利就行了。
如果再加上大同与宣府的大军,成国公麾下人马,将近四十万了。即便单单算堪称精锐的战兵,也最少有近三十万,其中骑兵数量接近十五万,北京之中,除却宫中一些护卫侍从之外,几乎没有成建制的骑兵了。
王骥说道:“陛下三思,如此一来北京就空虚了。”
朱祁镇说道:“如此朕以北京城墙为依靠,自然是空虚了,但是朕依靠的就是大明的将士,这些将士在北京,还是在边塞,对朕来说都是一样的。”
几个内阁大臣一起行礼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对周忱说道:“首辅,这一战,各种赏赐,已经赈灾,劳军等银子,你都要准备到前头去。”
周忱微微咬牙,说道:“臣明白。”
大明卫所制中的养兵成本很低的。也就是太祖皇帝所言的养兵百万不费一钱。
但是随着卫所制度的崩溃,朱祁镇想要军队有战斗力,就要持续不断的向军队里面砸钱。
不要看历史上土木堡之变,五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其实历史正统亲征带来的大军,还没有二十万。而瓦刺大军也决计没有仅仅三万之众。
正是之前所说过的原因。
虽然朱祁镇并没有对军事方面进行根本性的改革,但是一些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还是有的。
不管是在勋贵之中培养自己的亲信力量,往军队之中砸钱,维持军队的战斗力,培养一批批忠于自己的中下层军官,还是他时时刻刻对京营的关注。
京营比正统同期已经好上太多了。
只是如此一来,一种另外的痼疾也隐隐约约呈现出来,就是明后期的沉重军备负担。
呈现出一种砸钱,就有战斗力,不砸钱就一触及溃,甚至砸下去的钱,到了士卒手中的也不多。
本来财政就不的好,面对这样的无底洞,周忱看上去在这场会议之中什么也没有做。但是他才是承受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成国公之心
这一切议定之后,朱祁镇说道:“英国公带上朕的侍卫去请成国公。臣要登坛拜将。”
朱祁镇很明白,战争对于他来说,到了这里。他可以做的已经不多了。
对于前线的干涉,自然是越少越好。
他剩下的不过是等消息而已。
他不管是信任不信任成国公朱勇,此刻都能表现出,君臣一体,上下一心,不能给外面人过多的揣测。
要怎么办,才能让成国公没有杂念指挥这一战?
朱祁镇决定用最隆重的礼仪,来对待成国公朱勇。
所以,先是英国公带着皇家礼仪来成国公府迎成国公。
成国公顿时大吃一惊。
虽然这一次会议,成国公缺席了,但是成国公对这一次会议的情况是心里有数的,正如张辅所言,在大战之前,各种消息,或许纷纷扰扰的。
但是真正大战的时候,战略选择其实并不是太多的。
再加上成国公向来与英国公通气。对这一场会议的结果,自然是有所预测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以如此隆重的礼仪来迎接自己。甚至连他的兄长英国公张辅,似乎都变成了他的前导官。
成国公朱勇一辈子都被张辅压了一头,如果说朱勇没有与张辅争胜的想法,那是假的。只是成国公朱勇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而已。
此刻他心中却有一种快意的感觉。
张辅与朱勇坐在马车之上,张辅长话短说,将会议上的内容,全部告诉成国公朱勇了,最好说道:“大明举国之兵,泰半在你手中,你也是打了一辈子仗了,该怎么打,我就不交代你了。”
“我就给你说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穷寇勿追。”
“虽然我在陛下面前说将瓦刺全军留下来,不过激励陛下而已,瓦刺多为骑兵,即便在大同城下大败,或许能俘获数万杂胡,但是瓦刺精锐人马,却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你最好在大同城下,对瓦刺杀伤多一些,等瓦刺退出边塞之后,就不要追击了。”
“不要忘记淇国公前车之鉴。”
成国公朱勇心中有些不服气。
怎么说,而今兵强马壮,虽然比太宗年间差一点,多达十几万骑兵,又没有远征之苦,就在边墙左近,还打不得吗?
成国公口中却说道:“明白了,张兄。”
很多时候,人不能准确的自我评价,张辅之所以如此说成国公,其实在他看来,出塞做战,看似简
单,但实际上并不简单。
太宗皇帝为什么北伐?固然是太宗皇帝尚武,更重要的是,太宗皇帝顾诸将无可任者,将星云集的靖难勋贵之中,没有一个能让太宗皇帝完全放心的。
而成国公朱勇而今的能力,放在永乐年间,靖难勋贵之中,与当初他们的叔叔伯伯相比,成国公朱勇能排上第一吗?
所以,张辅特别提出淇国公丘福,不要看太宗皇帝北伐,次次得胜,北虏望风而逃,不要只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
张辅说道:“打过这一战,我就向陛下请辞,从内阁之中退出来,你回来之后,将向陛下辞去五军都督府,以及内外一切职务,进入内阁接替我的位置吧。”
成国公皱眉说道:“张兄,这------”
成国公朱勇与张辅不一样,张辅虽然是武将,却是一个儒家,否则也不会养出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
而朱勇更多是武勇,虽然并不是目不识丁,但也不耐烦案牍劳形。对于在内阁,他更希望带兵打仗。
要知道,其实张辅列位内阁一开始,并不是重用张辅。
在宣宗时,内阁的权力虽然大,但还不是现在这么大,那时候的内阁不过是御前以备咨询而已。
宣宗皇帝当时,其实就是以此卸了张辅的兵权。
对于成国公来说,这样的滋味并不是多好受的。
张辅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弟,当今毕竟不是太宗皇帝,你统率大明大半人马,又有大胜,京营大半都成为你的旧部了。你已经是国公了,你让陛下怎么放心?”
“你我都老了,我七十了,你也六十多了,还有几年好活,难道你还想领兵打仗一辈子吗?”
“趁着这一件事情退下来,给子弟铺路,岂不会大好。”
“而且如今的内阁,不比当初了,真正的掌握天下机要就是内阁。你列为其中,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大权在握,只是离了军中而已。”
“对于我们这种,这个结局已经不错了。”
成国公朱勇想了想,心中暗道:“这就是我最后一仗了。”
这道理,成国公都懂。
无非是功高震主,即急流勇退而已。
毕竟现在大明体制健全,即便是成国公是靖难勋贵集团的首领,但是成国公想依靠这些人上位,是想都不要想的。
这些人的祖上,是跟随太宗皇帝出生入死,乃有今日,可以说富贵已极。即便成国公当了皇帝,对于他们来说,未必是本质上的差距。
甚至还有弊端
前后拥护了两个皇帝的政治集团,新上任的皇帝,还能相信他们?
所以,成国公带着他们吃肉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成国公有了非分之想,第一个出卖成国公的,就是他麾下的将领,与他称兄道弟的人。
而且成国公对当今,内心深处也是有些惊惧的。
无他,皇帝对他太好了,将姿态拜的太低了。上一个让朱祁镇如此亲近的人,不是别人,是王振。
王振是什么下场?
成国公只需一想,心中就有一丝惊惧。
再加朱祁镇亲政这几年,虽然水旱蝗涝,大事频频,但是在朱祁镇的主持之下,都处理的很好,更不要说,还有河北水利这样的大事,等等
怎么看都知道当今是一个不好糊弄的主。
如此,成国公心中最后一丝不情愿也散去了,他也觉得张辅所言不错,他已经到了想身后名,身后事的时候。
毕竟人到七十古来稀。他也六十多了。
成国公叹息一声,道:“张兄,我明白了。”
英国公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别的话,我就不说了,就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张辅毕竟脱离第一线十几年了,他印象之中明军,还是十几年的明军,他印象之中的瓦刺军队,还是几十年的瓦刺军队。
故而,他即便是调高对瓦刺军队的战斗力,也不觉得这一战,会有什么悬念。特别是在边墙之内做战。
怎么想都是十拿九稳的。
成国公说道:“就谢老兄吉言了。”
“两位国公,已经到了。”成国公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掀开帘子一看,却是他的儿子朱仪。
朱仪而今是乾清宫侍卫统领。
而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军中新锐,后起之秀。
成国公也明白,这是朱祁镇对他的示好。
在这种场合之中,不能论父子,朱仪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见成国公下车。他大喊一声道:“成国公到。”
张辅也微微躬身,向成国公行了一礼,后退一步。
此刻成国公面前,就是箭台所在之地。
这个地方,就在后世中南海往东一点。所谓的箭台,自然是一片校场。供皇帝射箭阅兵之用。
而这个时候,不大校场之中,更是旗帜招展,无数士卒站在场中。而点将台两侧,却分为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一部分乃是文官,六部都察院,已经其他衙门,该来的人都来,另外一边就是武将,凡是军中大将,能排上名号的都到了。
第一百八十章 登坛拜将
大明尚红。
成国公朱勇一眼看上去,就好像一片燃烧的火焰一般。
红旗的旗帜,红色的鸳鸯战袄,头上的红缨,脚下的红毯,以及高级文官身上的红衣,无不如头上的太阳,相互辉映。
成国公有一种热血上涌,好像是酒半微酣的感觉。
成国公踏上红色的长毯时候,一时间号角齐名,鼓乐大做,每一个人耳朵之中,都听见庄严的雅乐。
他向前走一步,身边手持各式各样的大汉将军,都后退半步,跪倒在地,口中喊道:“恭迎大将军。”
成国公朱勇所过之地,就好像是割草一般,大片大片士卒,纷纷跪倒,
成国公大步向前。朱祁镇就站在点将台之上。
成国公来到点将台下,跪倒在地,说道:“臣成国公朱勇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说道:“国公请起。”
成国公朱勇起身之后,立即有太监引成国公朱勇上台。
朱祁镇一挥手,范弘端着也个红木漆盘,亦步亦趋的上了点将台,躬身来到了朱祁镇身后,朱祁镇伸手掀开红木漆盘上面的红布,上面有一寸大小的金印。
朱祁镇双手拿起,只见下面写着篆字:“征虏大将军总兵官成国公朱。”
朱祁镇双手递给成国公朱勇,成国公立即躬身双手捧起。
朱祁镇又一招手,另外信任东厂提督杜宁又捧着一个红木漆盘上来,上面放着一柄宝剑。
朱祁镇双手取下来,却见连鞘长剑上面金光闪闪,单单看卖相,就是十分不凡,至于真正锋利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在剑柄之上,一面刻着“倚天”两个篆字,一面刻着“御制”两个大字。
朱祁镇亲手将长剑配在成国公身上。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说道:“军国之事,就拜托将军了。”
成国公朱勇,立即跪倒在地,双手不敢将大印放在地面之上,单手拿着,磕头说道:“臣万万不敢当此大礼。”
朱祁镇上前将成国公朱勇给搀扶起来,说道:“国公何须如此,而今军事如火,不能怠慢,仓促了许多。只是朕此心不变,倚天剑,乃是少府最近打造出来的。锋利无比,切金断玉,此剑与将军,各路人马,总兵官之下,可以先斩后奏。有不尊军令者,可立斩之。”
“朕在北京等着国公的好消息。”
这一柄倚天剑,有朱祁镇几分恶趣味。
虽然很多朝代,有所谓的尚方剑,但是在大明却是没有这东
西的。大明代表皇权的是王命旗牌。
只是在这个场合,将王命旗牌给成国公朱勇,有一点不大好。
毕竟亡命旗牌,就是一面旗子而已。
朱祁镇就临时改为剑了。
不过,朱祁镇所言不差,这一柄长剑,乃是刘定之带领少府造出来最好的一柄长剑了。
材料用的是星星铁,也就是陨石。打造的时候,虽然用的是传统办法,但是却用上了水锤,何止千锤百炼,几万炼。几十万炼都够了。
纵然是少府,在没有技术革新的情况下,估计也造不出来,更好的长剑了。
这一次登坛拜将仪式,也是仓促之极。
真正的登坛拜将,首先要沐浴更衣数日,而今哪里有这个时间,而且随着皇帝的地位越来越高,登坛拜将的礼仪,已经很少出现了。
大明上一次登坛拜将,还是太祖皇帝拜中山王徐达为大将军,北伐大都的时候,那个时候大明刚刚成立,礼仪更是粗陋,连记载都不多。
经历过的老人,更是一个也没有。
朱祁镇只能让礼部专业人士,匆匆的拿出来一套方案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成国公朱勇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殊遇。
至于文官们,有不知道多少,此刻心中无数埋怨,觉得皇帝对武将太好了一点,很多弹劾奏折都被人死死的按在衣袖之中,不敢拿出来,就当自己没有写过
当然也有一些明白人,如何胡濙心中暗叹:“陛下做的太过了一点,很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今后成国公有难了。”
有今日这么一出,成国公府,今后就是文官之中眼中钉肉中刺,估计常年在大明文官弹劾排行榜前列
至于如果大败的话。
成国公府恐怕要比当年淇国公府更加惨了。
只是即便胡濙这个老狐狸,也没有想过会打败仗,无他,从永乐年间到现在,大明上下,可以说大国骄民,从上到下,都习惯了胜利,甚至觉得胜利是一种必然。
纵然,瓦刺拥兵数十万,一统草原。
纵然,瓦刺拥立脱脱不花为帝,整合了蒙古各部,蒙古各部自己的间隙,都被大元帝国这个名字,暂时弥合了。
纵然,种种这样那样的消息。
也不可能打消,满朝文武的感觉。
就历史上正统皇帝,那个样子,天下各处纷乱,简直有土崩之势。京营空额颇多,又临时出兵。正统还敢亲征。
这固然是正统皇帝对军事没有基本的理解。也同样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其中整个朝廷之中弥漫着
一种必然胜利的感觉。
正统皇帝甚至觉得对瓦刺取胜之后,对其他诸般事务更要处理一些。
而今,这种情绪只会更加浓郁。
毕竟朱祁镇登基以来,虽然瓦刺在关西七卫,木兰河卫之战中取得战略优势,但是对很多大臣来说。
那都是什么?那些都不是大明官军,而且海西战役上下,朝廷打得不是不错吗?
对于大部分盲从的人来说,其实曹鼐还是比较清醒的。
他看到了一旦打仗,就必然长期化的趋势。
只是他上不容于皇帝,下不容于群臣,皇帝不会需要一个不支持打仗的首辅,而群臣也不会要一个想对瓦刺妥协的文官领袖。
在这种氛围之中,成国公眼睛之中充满血丝,高声大喊,说道:“臣此去,定为大明清净大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成国公此刻也是有一些口不择言,只是而今所有人都没有留意而已。
此刻,两边礼官大声喊道:“拜。”
所有文官与武将,只能听从礼官的指挥,向点将台上行礼。
朱祁镇一手握住成国公的手,坦然受之。他作为皇帝,已经无数次出席大礼仪的场合,这种群臣朝拜的情况,他已经习惯了。
成国公却从来没有经历过。
有些时候,成国公作为勋贵也代替朱祁镇出席一些礼仪的场合,比如去昌平祭奠太宗皇帝,祭拜天地,求雨等等。
但是同样的礼仪,即便是成国公是代替皇帝出席,也不可能与皇帝一个待遇。
此刻受如此大礼,成国公刚刚所言的话,就多了不少真心实意。他真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了。
这种冲动,对几十岁的老将军,老政客来说,其实很少见的。
登坛拜将的礼仪,匆匆结束了。
朱祁镇又带成国公在武英殿之中说了一番话,将此处出征的任务说了一遍之后,成国公就回去准备了。
因为朱祁镇早就准备好了。
京营各路人马,谈不上枕戈待旦,但也处于警戒之中,只用了一天时间,各路人马都准备好了。
特别是各路骑兵,带了十日干粮,成国公亲自带领,三千营在前开路以武进侯朱冕为主将,五军营为中军,由成国公亲自带领,还有其他骑兵都放在中军之中。
五军营就是太宗皇帝抽调天下骑兵精锐组成的,与三千营的区别,就在于三千营那是鞑降搭组成,而五军营全部是汉骑。
之后就是浩浩荡荡的后军,除却少数骑兵之外,大多是步卒,压着后勤跟上。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同城下
夕阳之下,硝烟散去。
巍峨的大同城在夕阳之下,就好像是染血一般。大量尸体都层层叠叠的分布在大同城下几百步的距离之内。
这一点正是大同城墙之上,火器有效杀伤范围。
而如果细细看着些尸体的话,就会发现大半都是被掳掠的汉人,小半就是其他蒙古部落,最少瓦刺部,根本没有一支军队加入其中。
而也先带着大队侍从,遥遥望着大同城陷入沉思之中。
瓦刺十几万大军,分散在大同城下,将大同城外各地粮食粮食都收集起来。
而也先就在大同城下,遥遥的眺望大同城。
作为北京屏障,左右大门。
大明九边,在这个时代,几乎是独重大同。
所有大同城坚固之极,大同城中也有好几个卫所,再加杨洪聚集的战兵,征召的民夫,以及各种火炮,火铳。
瓦刺大军试探的进攻过几次。
但是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让也先不得不忧心。
可以说,哪怕是一个千户所,驻兵只有一两千人之多,只要守将有必死之心,就很难攻克。就如同阳和卫一般。
阳和卫城火炮数量不多,城池规格比较小。再加上张宗周主持攻海西失利之后,也是痛定思痛,反思过很多。
这一次攻城的时候,特别动用了大量的火器。虽然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收拢沿边各卫的火器。用以攻城,然后驱赶当地百姓当炮灰。
即便用了如此手段,阳和卫损失惨重,但是依旧咬着牙撑着。
阳和卫尚且如此,大同城就更不用说了。
单单从防御上来说,大同的坚固,独步天下,也就比两京稍稍差一点而已,新建的海西城都不能与大同想比。
也先一时间居然弄出一个顿兵于坚城之下的局面。
“父王,”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在也先身侧小声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也先冷厉的眼神,落在这个青年人身上,边的柔和了不少。这个人就是也先最喜爱的儿子,阿失帖木儿。
虽然是次子,但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一任瓦刺之主,就是他了。
所以,也先将他带在身边,还要培养。
也先说道:“你说说,怎么个不好法?”、
阿失帖木儿说道:“南朝不是傻子,南朝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并不是庸主,我已经到了这个快十天了,这里距离北京,几乎近在咫尺。
我估计,南朝京营精锐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父王要早做准备才是。”
也先看着阿失帖木儿说道:“你说,我该做什么准备?”
阿失帖木儿听出来也先话语之中的考教之意,沉思片刻说道:“应该整合各军,而不是将大军分割在数个战场之上,一旦南朝援军到了,彼聚我分,彼是新锐之师。我已经出兵半月有余,彼有备,我无备。形式恐怕不利于我。”
也先说道:“你觉得在大同城下于明军决战,好不好?”
阿失帖木儿听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孩儿用兵的话,定然不会在战场定在这里。”
也先说道:“那在哪里?”
阿失帖木儿说道:“最少自然是在漠北,孩儿有把握让明军匹马不得南还,只是明军也是傻子,想来他们绝对不会去漠北的。”
“折中一下,那就是早漠南远离边墙一两百里的地方。”
战场选择,并不是那一方一项情愿的。一般来说就是必攻之地,必守之地,才能爆发出激烈大战,双方都有不能让步妥协的理由。
而明与瓦刺之间又不一样。
瓦刺野战能力不错,最少瓦刺精骑不下于大明精骑,而瓦刺攻坚能力,就弱多了。所以,瓦刺不可能在边墙之内,与大明决战,这不利于他们。
毕竟瓦刺仅仅是击穿了大明的边防线,并不是完全攻占了,也就是说在瓦刺后方,如阳和卫一般被围攻后,还在坚持的城堡决计不少。
在边墙之内大战,胜利倒还好,如果失败了,想要安全退回草原上,就比较困难了。在明军追击之下,只要数千明军阻塞几个小时,明军大队骑兵就上来了。
所以,他不想在这里打,同样明军也不会傻到,维持数千里的粮道与瓦刺在漠北决战。
这个战场,只能让双方都觉得有可以胜利的地方。
边墙以北,又不远。
明军不会维持太长的后勤线。而又在草原上,瓦刺能发挥出骑兵野战的战斗力,已经机动力。也先是决计不会攻明军步卒神机营密集方阵的。
忽兰忽失温之战,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这个地方,双方都能看到自己优势一方,是一个地利平均,比较公平的战场。
也先说道:“不错,不错。但是你怎么让朱勇老儿,愿意与我在决战?”
阿失帖木儿微微皱眉。
对于瓦刺人来说,他们有时候宁可面对那种名声在外的勇将,因为这些勇将敢于野战,而很多籍籍无名的将领,但是在固守城池上,并
不比一些名家差。
而且他们知道自己的能力,所以固守不出。
让瓦刺头疼之极。
打仗从来是双方的事情,只能通过指挥自己的军队,调动对方的军队,从来是一种智慧。阿失帖木儿毕竟还年轻,不如也先这般老辣,他想了好一阵子,又联想到也先的布置,他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瓦刺本部人马,虽然分成数部,但是没有在攻城的第一线,而是在方便撤退的地方。
也就是说,一旦有事情,第一波被打击的决计不是瓦刺本部人马。
而是一些孛儿只斤家族的部落。
阿失帖木儿忽然眼睛一亮,说道:“父王,你是要打一场败仗?”
也先微微一笑,说道:“这打仗,就好像打猎,遇见那种厉害的野兽,不可力敌,就要想办法。要舍得下饵。”
其实这也是也先一石二鸟之计。
不管这一战胜利不胜利,顺手消弱孛儿只斤家族的势力,都是也先乐意看到的事情。
一旦打败了,瓦刺受损,如果孛儿只斤家族没有受损,草原实力平衡就会打破了。说不定他在这里打过仗之后,还要回到草原上继续打。
而如果大胜,说不得回去之后,就可以顺手将下面的事情给做了。将大元皇帝的位置搬到自己家里。
阿失帖木儿又有一个疑问,说道:“如果朱勇吃了饵之后不上勾,该怎么办?”
也先说道:“不会的,即便朱勇不想追击,也有人逼着他追击的?”、
阿失帖木儿说道:“可是南朝皇帝吗?”
也先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报,前番哨探来报,明军京营出紫荆关了而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骑兵跌倒在地上,说道。
也先的脸色一冷,说道:“有多少人马,是步,是骑?”
“不知道有多少人马?连忙数十里,兵分数路,大队骑兵在前,后方绵绵不断,一眼看不到头,只是知道三千营为前锋。”这是哨探说道。
也先握住马鞭的手微微一紧,随即松开了。
虽然他在自己儿子面前堪堪而谈,但是这一战也是他生命之中,指挥过最大的一战,甚至这一辈子,未必有第二次这样大战。
也先心中也不知道反复思量了多少次了。他说道:“传令,杀掉所有俘虏,各部立即撤出关外。”
也先这一声令下,大同延边最少有十万百姓,死于非命。
阿失帖木儿心中一动,暗道:“这就是让朱勇不得不战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