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孟瑛训子
孟瑛淡淡的说道:“念在两位将军英灵未远,有些事情我不与你计较,只是犯我军法,却不可轻饶,大战之前,斩将不详,权且寄头颅于项上,来人,拉下去,重责十军棍。”
“小惩大戒,如有再犯,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孟瑛说完就走了。
跟随孟瑛的将领也都离开了,但是立即有两个人孟瑛的亲兵,手持长长的军棍,来到吴瑾身侧,低声说道:“吴将军,得罪了。”说着就要将吴瑾按倒。
吴瑾双肩一震,抖开两个人的手,说道:“用不着你们动手,我自己来了。”
吴瑾将身上的甲胄解开,却见吴瑾盔甲离开穿着一身麻衣,看样式是孝衣。
吴瑾又将孝衣解开,露出上半身,却见吴瑾后背光滑无比,但是身前,却有一道道伤疤,还泛红色,是刚刚好没有多久。
吴瑾自己趴在地面之上,说道:“来吧。”
两个亲兵说道:“得罪了。”随即轮起军棍,举过头顶,重重的打了下来。
一棍抽上去,就又一道通红的血印。
吴瑾闷哼一声,忽然双眼泛红,却不是因为疼。
吴瑾从小被当做将军来培养,从几岁开始,就不敢哭,因为小时候哭了,父亲只会打得更狠,因为男儿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而长大了,更是没有哭这种习惯了。
甚至连见到父亲的人头时候,也没有哭,因为他当时想的就是报仇,一定要斩下也先的头颅。
只是此刻,遇见如此一个上司,不管怎么求战,都不是一句不心,心中伤疼,委屈,悲愤之情,让他恨不能冲进大仗之中,杀了孟瑛。
但是一想到他身上也承担恭顺伯吴家几十口的人生死荣辱,他只能生生的忍下来,什么也不能做,眼看仇人在前,连杀敌都做不到。
他再也忍不住了,将拳头放在嘴边,一口咬上去,腥腥的,咸咸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来,与嘴角流下来的血混合之一起,落在地面之上。
十军棍打得吴瑾伤口崩裂,身上好几处出血,自然被军医拉下去医治,今后数日之内,吴瑾恐怕是骑不得马了。
倒是在让吴瑾在军中声明远播。
很多将士都知道老恭顺伯的儿子,也是一条汉子。
天成卫指挥使衙门之中,两个亲兵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孟瑛听了听摆手让他们两个下去了。
“父亲。”孟俊说
道:“您今日是不是太难为吴瑾了?”
这也是将门的习惯,将自己家的子弟都带在身边培养。孟俊而今也在军中,作为孟瑛的中军将领,掌控孟瑛的本部人马。
而孟俊身边就是孟元。两个人都是孟家子弟的佼佼者。
其实算起来,孟元的能力在孟俊之上,只是孟瑛作为父亲还是有些偏心的,孟俊是下一任保定侯,乃是孟家将来的核心,自然要好好培养,而孟元即便再厉害,将来也未必有多大的前程。原因很简单,每一个掌控实权公侯,都是军中大佬,除非孟俊出了什么事情,皇帝一般不会考虑在勋贵之间有亲密的关系。
当然了,如果你的功劳特别大,如中山王徐达一般。
只是而今又不是开国时期,谁又能做到中山王徐达一般,再如果,就是一个已经不掌实权了。
就好像是武定侯家族与闽西伯郭登一般。
武定侯家族而今内斗,在军中几乎毫无影响力了。
孟瑛淡淡一笑,说道:“我难为他做什么?一个孩子,老恭顺伯在的时候,还有他父亲,也是打过交代的,就冲这分老交情,我也不会难为这个可怜孩子。否则我也不会特别吩咐,他今日不过是皮肉伤而已,虽然看上去皮开肉绽,但是十日之内,就能恢复,到时候上阵也不耽搁,我真要想为难他,十军棍不说打死他,但是要让修养三个月,是搓搓有余。”
这样的伤势,自然不能在军中,就与这一场大战无缘了。
孟俊说道:“但是父亲如此压制军中士气,即便是中军里面,也有人不满了。这------”
孟瑛说道:“我之前不是给你说过这一战,宁可不胜,但是决计不能败吗?”
“可是-------”孟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孟瑛看了一眼孟俊,心中暗道:“我这个儿子,果然不成器。”
孟瑛对孟元说道:“元儿,你来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元沉吟片刻,说道:“叔父可是要用吴瑾?”
孟瑛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孟元说道:“叔父,你说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叔父是要用吴瑾,反而要蓄养他心中这一股锐气。”
孟瑛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他长叹一声,说道:“猫儿庄一战,军中精锐尽丧,看似回来数万人马,但是都是一些什么人马?逃兵?弱旅?真正的精锐反而折损殆
尽?特别是骑将,堪用的,少之又少。”
“而吴瑾家学渊源,有一腔锐气,或可一用,但是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让他得逞。要将他这个拼命的劲头,压在决战的时候。用他这一把快刀,冲破瓦刺大队人马。”
孟元一听,说道:“叔父如此?恐怕真有决战之日,吴瑾或许活不过那一日了。”
孟瑛淡淡说道:“求仁得仁,夫复何求?”
所谓慈不掌兵,就是如此。孟瑛不在乎吴瑾恨不恨他,但是想来吴瑾求战之意,深入骨髓,被孟瑛一直压着不用,就越是积怨深重。当真能上阵那一天,恐怕一心报仇,根本不估计自己的性命。
谁也别想拦着他。
而瓦刺不是弱旅,吴瑾打得越狠,冲得越厉害,就越冒金,恐怕被瓦刺重点对付。到时候很难囫囵从战场之上下来了。
孟俊脸色闪过一丝不忍之色。
孟瑛就好像没有看见一般,为两个子弟讲解道:“用兵之道,固然要爱兵如子,解衣推食,但是一味爱护,那是溺之,爱护将士,总就要落在用上面。切不可忘记根本目的。”
他随即训斥孟俊说道:“向来让你读书,你从来读不进去,却不知道你胸中有兵法,天下所有道理都是兵法,你胸中没有兵法,即便是背下古今兵书,也不过是一个赵括。”
“就刚刚老子的道理,还能用在什么地方?”
孟俊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孟瑛叹息一声,摇摇头说道:“就如同这种军中士气,就是如此,打仗如果要士气高昂,但是你什么时候,见全军之中,都觉得必胜,就是警惕了。说不定就会被人钻了空子,在猫儿庄之战前,成国公军中,就是如此,而什么时候,军中都觉得必败无疑,你就要明白,或许就是机会所在。连你部下就是这样想,那么敌人定然也是这样想的,阴阳轮转,福祸相依。”孟瑛见孟俊也听不懂,忽然转换话题,问道:“我问你,你现在应该去做什么?”
孟俊说道:“啊-------”
孟瑛摇摇头,看像孟元。
孟元想了想,说道:“应该去看看吴瑾。”
孟瑛也不说对,也不说错,说道:“骑兵之中有一个缺,你从今天起就不要在我身边的亲兵了,去上任吧。”
孟元说道:“谢叔父。”
孟瑛看了看孟俊,心中暗暗摇头,暗道:“我要不要,将爵位传给元儿?”他只是想想就作罢了。
且不说家中不会同意,即便是朝廷也不会同意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列车为城
大军休息了一日,继续跟随瓦刺的踪迹向西而去。
在阳和卫东,与瓦刺主力相遇。
此刻的瓦刺大军正在围攻阳和卫。
阳和卫与天成卫,都是大同东北方向的卫所。将这两个卫所拔了,其他一些小堡,就不足为惧了。
除却大同西南方向的云川卫之外,大同附近的藩篱尽丧。
瓦刺未必一定会强攻大同,但摆出强攻的姿态,一点都不难。
而且比起天成卫城,阳和卫城这些城池之外,大同城却是朝廷必须保全的。也是孟瑛心中的底线。
无他,以瓦刺能力,不攻破大同,他们是在宣大站不住脚的,但是一旦攻破大同城,说不得,瓦刺大军今年冬天就不走了。
所以瓦刺大军对大同的进攻,是可虚可实的,如果真没有人来管大同,说不得也先真要碰一碰大同的城防。
但是而今孟瑛来了,也先自然有别的心思。
而孟瑛开始一路逼近也先大军,但是却是以攻为守,名为进攻,实际上却是防守。
当然了,双方的布置都会根据对方的变化而变化。
就好像此刻,也先派人送了一封书信,与一身女人衣服,给孟瑛。
书信之中写了什么,孟瑛根本就没有看,径直撕了,至于女人衣服,直接扔进火盆之中,瓦刺的使者,见都没有见一面,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来。
大军将外围瓦刺大军,看做无物,一步步的向阳和城而去。
但是双方外围交锋却一日比一日密集。
大量瓦刺骑兵毫不犹豫压上,而明军骑兵也猬集在一群,夹杂在大队步队之中,不敢再单独出战了。
保定侯孟瑛这一出征,一古脑将整个驰道系统给征召了。
因为虽然明军步卒之中多有战车,但是总体来说,明军有骑兵的掩护,战车作用不大,只能做为运输工具居多。
但是而今明军骑兵优势不能发挥出来,故而保定侯孟瑛为了防护需要,对战场的需求很多,但是一时间哪里有那么多战车。
唯独驰道系统这几年发展不错,奔驰在北京到宣府,从宣府到大同,从北京到大同这三条线上的马车从来不少,而且为了增加容量,驰道的马车都是双马。载重量很大,所以大军可以吃三个月的粮食,就装载马车之上,供应大军粮食。
如果没有大量马车的存在,孟瑛也不敢这样大大咧咧的行军。
远远的看去,明军士卒除却一下精锐甲士,部属在关键地方之外,都没有步行的,大多都在马车之上。
而一两两马车上,固定着长矛,火铳,弓箭,一辆马车上有五六个士卒,似乎马车成为明军最基础的作战单位。甚至有一系马车上还有炮,虽然不大,但是几十步之内散弹,还是能一打一大片的。
一队队马车之间,并非严丝合缝,有一道道缺口,有的缺口有甲士封堵。这些甲士都身披重甲,长枪大刀,而甲士之前,自然是火铳兵。
这些缺口之间,也是错开的。也就是想要进去,马队必须转好几个弯才行。
这就是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临阵神机营在前。
所谓神机营,固然是指三大营之中的神机营,也是指每一支部队之中的火器兵。
而这样的阵势,固然有孟瑛的功劳,更是有大明鼎鼎的神机营为班底,也打造不出来。
毕竟,马车上各式各样的火器火铳火炮,也只有神机营有这样的存活,也只有神机营有如此多的数量操作人员了。
孟瑛不过是将神机营搬打了车上。
一队队马车就好像是移动的城墙,如果瓦刺想冲到中间,虽少要冲破三道马车车队。而瓦刺骑兵只要敢进入马车车队的缺口之处,且不说伤亡如何,明军骑兵就敢反身做战。在两侧的火力夹击之下,又被马车夹逼的狭长通道之中,数量优势发挥出来,又被数面围攻,根本没有胜算。
但是孟瑛如此布置,并非没有问题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马。
虽然孟瑛一口气将驰道系统,哪至于其他方面的驮马,都带过来了。孟瑛全军的马匹加上数万骑兵的战马,超过了十万匹已上。
这些驮马,却不是战马。
虽然孟瑛做了很多准备,比如将马耳朵给刺聋,给马带上眼罩,但是依然不能完全保证,在战斗的时候,不会因为这些驮马的问题,弄出什么乱子来。
所以,一旦遇见瓦刺大队骑兵出现,明军第一个命令,就是停车,将驮马安置好,不允许乱动,如果非要乱动的话,就地处决了,吃一顿马肉。
不过,瓦刺军队面对这个局面,也早就有所准备了。
他们的准备不是别的,是火。
大队瓦刺骑兵在距离战车几十步外的距离呼啸而过,一根根火箭射向马车,还有就是瓦刺士卒用长索吊着一块沾了火油,或者是包裹着易燃物的石头,点燃之后,抡远甩开,然后松手,这个
火球就越过几十步的空间砸在马车之上,或者是砸在马车之下。
不管是落在马车之上,还是落在马车之下,都足够给明军造成威胁。
不管是为了运输也好,还是为压仓,不让马车被轻易的推倒,外围的马车都是重载,上面多是粮食。
只是明军多用火器,军中火药的数量也是相当之多的。
不管粮食还是火药都是易燃物,即便没有砸在马车之上,如果落在马身上了,局面也没有好到什么地方去。
这些驮马不是战马,没有多复杂情况的忍受能力,一旦被火烧到了,即便是战马也很保持理智听命令。
毕竟马儿即便再聪明,也是畜生。很难抗拒本能反应的。
更不要说,瓦刺骑兵很聪明的选择在上风口进攻,只要点燃一辆马车,马车火焰就会向里面烧去。
虽然马车之间有间距,但是如果一阵狂风,说不得就能造成火烧连营的效果。
不过,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最对射之中,反而是瓦刺骑兵吃亏比较多。
比较明军火器之犀利,远一点或许感受不到,但是阵前几十步,正在射程范围之内,更不要说,明军之中,火铳并不盛行。
即便是朱祁镇打造了不少火铳,神机营上下也都不喜欢。
并不是质量不好,比较少府出品,不仅仅朱祁镇盯着,刘定之一手负责,质量上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神机营觉得火铳威力太小了。
明军想来喜欢用炮,那种能扛着走的小炮。还有能一打一片的火箭,如一窝蜂,白虎齐奔一般。
这种作战思路,就是从这样与游牧民族对射的时候,得出的经验。在西方火铳追求射得更远,明军更喜欢打得更广的小炮。就是在这种场合之中,火炮能发挥出必火铳更强大的威力了。
当然了,明军后来有这样的趋势,也是因为明军武器装备质量越来越差劲。
火铳质量要比如虎蹲炮要差更多,毕竟火铳需要更精细一点,但是虎蹲炮这样的小炮,铸造要求比火铳低多了。
在质量上火铳更容易炸膛,但是火炮却不用了,毕竟火铳做太重,人都举不起来了,而这种小炮是放在地面上的,重量并不是那么敏感。
所以,朱祁镇命少府打出来的精良火铳,根本没有用。
双方对射了两个时辰,更有伤亡。明军看上去凄惨多了,好几辆马车起火,有好几匹驮马受惊,不过被立即杀了,没有造成更大的问题。
第一百二十九章 如鲠在喉
只是双方打得虽然看上去很激烈,但是彼此都没有动真格的。
孟瑛站在一处高台之上,这个高台的底座乃是好几辆马车拼凑在一起的。高出地面一一两丈左右,四处看去,能将大部分战场收入眼底。
他车阵最中间,就是数万骑兵,解鞍下马,蓄势待发。
只等孟瑛一声,就能大军突兀而出,杀到瓦刺的弱点之处。
而也先也在数万骑兵的簇拥之下,料敌观战,瓦刺铁骑也都解甲以待。毕竟重甲骑兵负重很高,即便瓦刺铁骑战马质量,要比明军高出一大截。越是临战就越是要放松一些。
只是也先终究没有砸出自己的杀手锏。
因为彼此都没有看见自己的破绽所在。
也先心中暗道:“当日没有除恶务尽,方有今日的麻烦。”
虽然车阵,有些麻烦。
但是只能守备,所谓久守必失,也先就有太多的办法,即便一时间打不下来,也可以团团围住,长时间围困。
但是明军却有数万骑兵,这数万骑兵,隐藏在阵中,看似毫无作为,但是也先考虑任何问题,都不可能忽略了这一支战斗力。
而且明军骑兵的战斗力,并不比瓦刺铁骑差。如果长期围困之下,明军突兀反击,瓦刺铁骑也未必能支撑的住。
而且与明军比物资消耗,长久对峙,困顿于一处,这对瓦刺来说是相当不利的。
“是什么时候了。”也先叹息一声,拔马向西而去,说道:“撤吧。”
随着也先带着本部人马向西而去,瓦刺各部如同流水一般,呈百川归流,一点点的汇入滚滚骑兵洪流之中。
大队瓦刺骑兵,分成两股洪流,虽然在撤退之中,但是最后瓦刺骑兵还在警戒之中。
孟瑛远远的看见,这滚滚烟尘之中,若隐若现的锋芒。就知道此刻放出骑兵追击,不是一个稳妥的选择。
看似明军最大的依仗,不是看似铜墙铁壁的车阵,而是随时可以突出的骑兵。
孟瑛传令下去,就地扎营,今天不移动大营了。
如此休息一夜,第二日孟瑛继续向西,阳和卫城就在眼前了。
阳和卫城的士卒,远远的看见了大军的到来,呼喊之声,惊天动地,派人来迎接自然不提。
孟瑛也知道了,昨天,瓦刺大队骑兵根本没有在阳和卫城下停留,而是匆匆的向西侧而去了。
孟瑛心中有一丝犹疑,暗道:“瓦刺大部去了什
么地方?是去大同?南下山西?还是其他地方?”
不过,随即孟瑛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无妨,瓦刺是十几万骑,并非几十骑,如此大队人马总是能找到踪迹的。”
“而大同,雁门关,紫荆关,乃至偏头关,还有各卫城,都安排了人手,只要没有内应,坚持十日之上,却是没有问题的。”
对孟瑛来说,而今这个局面虽然很坏,但是只要不更坏下去,就是一个利好消息。
对孟瑛来说,这样的局面,尚可维持,但是对也先来说,这却完全不可接受的。
为了覆灭成国公所部,也先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很多安排,整个战事规划,在三年前,也先与成国公对峙时候,灰溜溜的撤军,就在也先心中谋算了。
数年辛苦,才有猫儿庄畅快淋漓的大胜。
但是打胜仗,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更大的利益,而不是为打胜仗而打胜仗,如果不弄清楚这一点,那么国虽大,好战必危的道理。
也先很清楚,打仗是获取利益的手段。
但是,猫儿庄之战后,他获得了什么?
哦,近十万明军的盔甲武器,当然了还有不少战吗,但是对瓦刺来说,这并不稀罕,因为明军骑兵之中,有一部分战马,还是瓦刺卖到南边的。
也就说,瓦刺本部挑剩下的战马,到了明军这里就是上好的战马了。
除却这些东西,由于明军的坚壁清野,大城都防守严密之极。难以攻克。
至于,荒野乡村的财富,在一些穷困的蒙古部落,大概觉得很好。
能得一点粮食,得一点铁锅,或者抢一些奴隶,抢一些女人,对于这些部落,就是再好不好的事情了。
但是对于也先来说。
这都是蝇头小利。
虽然很多人口,都在乡下,但是真正富有的人群都在城中,宣大之地的财富,都聚集在几座大城市之中。
别的不说,单单是攻破天成卫,就让瓦刺好好吃了一顿。要比在野外与边军到处做迷藏要赚的多。
如果没有孟瑛所部。
也先定然会先易后难,一座座城池的硬壳给敲开。只是孟瑛的出现,让也先难受之极。
简直是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有意不去管孟瑛,但是虽然也先已经将大明边防给打成筛子了,但是大明的边防依旧还在,阳和卫,距离阳和口根本不远,而沿着山势,一连串好像珍珠一样的城堡,卡住很多通道。
而今瓦刺势
大,这些城堡仅仅能够自守而已,自然不能干预瓦刺的自由出入,但是一旦得到了孟瑛的支持,这一连城散成一片的城堡,就会被孟瑛这一根线给串起来。
虽然未必能将瓦刺大军锁到边墙之内,毕竟这一条防线有些太长了一点,但是瓦刺的后勤线也会受到影响。
瓦刺虽然游牧民族,南下之后更是因粮于敌,谈不上什么后勤,但这不是抢到东西了,很多部落,包括瓦刺本部,都要将抢劫过来的东西,运输回去。
就聚集成一道道从大同地区向北方的运输线。
因为这一条运输线的存在,瓦刺不可能甩开孟瑛南下突进。
因为如此一来,即便抢劫了太多东西,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因为运不回去。
也先当然想将孟瑛给消灭掉,再重复一场,类似猫儿庄之战大胜,那时候就不是仅仅为威震宣大地区了。
北京兵力一空,恐怕宣大地区很多城池都会坚持下去了。
宣大之地在之前,是什么地方?乃是燕云十六州中山后之地,这个地方在之前的几百年都属于汉戎杂居的地方。
在汉人的统治之下,才不足百年,虽然在太祖太宗多次迁移百姓,比如太祖因为北元尚强,就将这里的百姓给迁移到南边了,在太宗时期又要加强这些地方,就百姓迁移回来,再加上很多卫所军民迁移过来。
但是总体的文化氛围,虽然改变了很多,但是骨子里很多东西还没有改变。
如果明军与瓦刺第二次会战再次大败,当地很可能出现,大规模投降瓦刺的局面出现。
几百年来这里的百姓,早已学会什么叫做务实,恨归恨,但是活着的人,还是要寻找活下去的办法。
大明不能保护他们,他们自然要找其他能保护他们的人。
那么是仇人。
既然再次大胜明军的好处如此之大,也先在心中一直在筹划这一件事情。
他思来想去,想了好一阵子,心中才打定注意,暗道:“我宁斗智,不斗力,我就不信,你能一直如此沉稳下去。”
也先发现一个孟瑛最大的缺点,就是北京。
一旦北京受到了威胁,保定侯孟瑛还能坐得住吗?
即便他能够坐的住,那么北京那位皇帝能坐得住吗?一旦北京下令孟瑛回援,孟瑛还敢有这样慢吞吞的速度吗?
孟瑛大军行军速度一旦加快,他们的阵型还能如此无懈可击吗?一点破绽也不漏吗?
孟瑛心中定计,立即找来自己最信任的将领阿刺知院。
第一百三十章 北京震动
孟瑛还没有在阳和卫休息一日,就接到了大同的急报,瓦刺骑兵在大同城下分为两部,一部分包围大同城,并分兵扫荡大同城附近。
另外一部分,越过大同城南下,直扑浑源州方向。预计目的地是紫荆关。
孟瑛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一震。
这是他预料之中,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瓦刺对北京外围防线的进攻,此早会发生的。而他最担心的就紫荆关,将自己南征时候得力部下安排在了紫荆关。
他对方瑾是信任的。
但是信任归信任,在这个时候,心中也忍不住胡思乱想,比如万一方瑾出了意外怎么办?万一瓦刺大军突破了紫荆关怎么办?
要知道紫荆关距离北京不过二百里上下,而且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惊动京师,那是真正的天下震动了。
只是他此刻万万不能轻动。
也先这一手棋,意图固然在北京,但未必不在他这里。
他只要着急了,自然有无数的破绽,为也先所用。
所以孟瑛心中激荡非常,但是面如平湖,淡淡的说道:“知道了,这个消息不准军中任何人知道,大军启动去大同城下。”
孟瑛安排妥当之后,心中暗道:“方瑾啊方瑾,我的身家性命,朝廷荣辱都托付在你手上了。”
就在孟瑛担心的时候,阿刺知院带着数万骑兵,已经从浑源州城下面路过,转向向东,直扑紫荆关。
只是这个时候,道路有一些艰难了。
到了广昌之后,更是顿兵不进,大破广昌城,俘虏不少百姓,派兵驻守广昌城,这才准备攻紫荆关。
原因很简单,紫荆关虽然是一道关卡,但并不是说紫荆关的险峻,仅仅之紫荆关一处,却不知道紫荆关在太行八径之蒲阴-径之中,从广昌,也就是后世的涞源向东,就进入蒲阴-径之中。
所谓太行八径,顾名思义,就是能穿过太行山的几条道路,这几条道路都是能通行大军的。
是上游河道对太行山不知道多少年间的冲击,硬生生从太行山之中削切出一道河谷地带。
这样的道路即便能够通过大军,其中也有种种不便,别的不说,一旦明军夺了广昌,将瓦刺骑兵堵在狭长的谷道之中,其后果也是可以想象的。
这样的地带,也是不适合骑兵,没有骑兵回旋的空间。
在进入蒲阴-径之前,阿刺知院自然要做好些准备了。
而且阿刺知院也知道自
己的使命,攻紫荆关固然是真的,但是震慑京师,让北京召孟瑛南下也是真的。
故而,他也不求什么突然性,反而在攻破广昌之后,将消息散布开来。这种有意的散布之下,情报就好像是飞一般的到了北京城之中。
一时间京师震动。
这种震动,要比猫儿庄之败的震动还要大。
因为很多百姓,他们不知道猫儿庄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猫儿庄之败对大明的意义如何?他们心中固然觉得朝廷吃了一次败仗而已。
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问题是,紫荆关很多百姓都知道在什么地方?
瓦刺打到了紫荆关,要威胁京师,这是大明开国以来,重来没有过的事情,一时间整个京师之中人心惶惶。
很多言官都纷纷上奏,要求陛下召回大军,以京师为重,甚至有人弹劾孟瑛纵敌玩寇。
即便在早朝之上,向来只有朱祁镇打破规则,却不想这些言官,根本不顾朝堂纪律,纷纷当庭请奏。
朱祁镇只能强行下朝,将这一件事情给暂时按下去了。
但是北京只有数万老弱病残的消息,自然也传了出去,更是让朱祁镇被动之极,甚至连孙太后都来见朱祁镇说这一件事情了。
朱祁镇也是一一安抚。
好生焦头烂额。
他才休息一会儿,内阁那边又联袂求见了。
朱祁镇自然是不会不见的。
周忱也有一些顶不住下面的压力,一来就说道:“瓦刺兵临紫荆关,而紫荆关只有三万福建兵,而福建兵素不堪战,臣以为陛下当早做打算。”
朱祁镇说道:“想要召回保定侯,就不要说了,朕决计不会同意的。”
瓦刺兵临紫荆关,朱祁镇心中未必没有忐忑,但是他最后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这样的情况孟瑛走的时候,其实也有预料了。有过安排,方瑾所部,就是安排过去的。
其次,朱祁镇在猫儿庄之败后,他也是反应过自己的。
在猫儿庄之战有什么错误?
他承认最大的错误,表面上最大错误,是信错了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细细想来,却是大明军队到了而今的地步,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从皇帝到勋贵,乃是文官。
皇帝不将卫所士卒当回事情,随意差遣,修建各种工程,延边堡垒,北京城,大运河,等等,不知道多少军户的血泪。勋贵将底层士卒当做奴隶,农奴,佃户,也不是一日两日,一天两天了。
而文官与勋贵之间的斗
争,兵部对五军都督府的权力的侵夺,真的是一心一意为大明好,在对大明军队战斗力上,没有起到过什么反作用吗?
没有整顿好兵制之前,擅自言战,只以为钱粮足够,就能打胜仗了。
但是有一点,他依旧坚持,那就是专将权,也就是对前线大将的信任,不能因为成国公一人之无能,就让朱祁镇觉得自己直接指挥战事,就有莫大的好处。
所以,在保定侯并没有证明自己失败之前,他不会改变保定侯的任何决策。
当然了,他这样做的也有一点底气,就是自始至终,英国公张辅就此事,并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一心练兵。
外面多少人多嘴多舌,在朱祁镇看来都是外行人的话,即便加在一起,在这一件事情上,也比不过英国公张辅对朱祁镇的影响力。
周忱也不知道是真不这样想,还是假不这样想,他立即说道:“陛下,臣并非此意,只是北京守军不足,臣有两个建议。”
“其一,从山东调回班军,这一件事情,臣已经行文问过于大人了,于大人已经答应了,只请陛下下旨了。”
“第二,就是通州大营,训练也有一段时间了,是否可以先调入京师,再继续训练不迟。”
朱祁镇听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将于谦调入京师。
一旦瓦刺真的突破了紫荆关的话,朱祁镇还是放心让于谦来担任这个北京保卫战的总指挥。
当然了,朱祁镇并不希望这一幕出现。
只是现在他也调不动于谦了。
一来进入夏季,本来改道的黄河在新修的河道之中,也不是太安静的。二来就是每年如约而来的天灾,也没有放过正统十四年。
而今于谦虽然名义上是河道总督,但是面对河南,山东,淮北的一些情况,于谦实际上,已经是山东,河南,凤阳,淮安总督了。
这些地方灾情都由于谦一手负责。
原因也很简单,朝廷没钱。面对战事,周忱已经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只能将赈灾的事情推给地方。
但是地方就有钱了吗?
之前是有的。
但是在周忱挖肉补疮的财政政策之下,地方府库已经空空如也了,每一个府县都没有超过千两白银的结余,超过千两,直接被户部调走了。
地方没有钱,中央也没有钱,但是灾情还是要赈济的?
那该怎么办?
只能给权力了。别人朱祁镇不放心,就给于谦便宜行事之权,也就是只要将当地灾情给镇压下去,于谦做什么事情,朱祁镇都事后认账。
第二百三十一章 河北征兵
总体来说,今年的灾情比没有往年严重,最严重的也就是河南山东一带,其实河北也有旱情,只是河北完善的水利,让灾情显得不明显而已,或许粮食有减产,但是根本没有到需要政府赈济的地步。
而掌控近乎三省的权力,手中又有不被限制的权力,再加上而今北京这边战事紧急,没有管这边。
这样一位大员,一旦有了别的心思,北京就危险之极了。
纵然,朱祁镇也明白了,历史上明前期还是忠臣居多,即便是到了明后期也没有文臣公然造反的事情,于谦的权力是有一点失控。
但是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只是作为皇帝,心中如果没有这一根弦,什么时候被人杀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朱祁镇信得过于谦。
于谦坐在这个位置上,朱祁镇还是能够接受的,但是如果放别的朱祁镇不清楚的大臣,朱祁镇是决计不会放心的。
所以,于谦是万万不能动的。
于谦面对的局面也是很困难,他的一些所做所为也被锦衣卫传到京师了。
反正地方士绅们一个个都变得忠君爱国起来,似乎带着几分破家为国的风范,将家中藏着的粮食都送了出来,按之前,朱祁镇颁布的旧令,也就是捐粮食可以给先人换一个赠官的政策。
河南,山东,凤阳,淮安等地,居然献出了一两百万石粮食,连铁公鸡孔家都大出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地士绅,一个个对国家忠心耿耿的。但是朱祁镇通过锦衣卫消息网却知道,在孔家不鸟官府那一套的时候,于谦去了一趟孔家,随即孔家一下子想起了老祖宗仁者爱人的古训了。
至于于谦在孔家说了一些什么?朱祁镇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就够了。
于谦这样才是能臣。
真要是大砍大杀,将事情搞得沸沸扬扬的,说不得都要闹得朝廷之上,徒增朱祁镇的烦恼。而于谦该做的都做了,但都是私下碰撞,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都不知道,还真以为河清海宴的。
而在这个时候,人力永远是最核心的资源。
特别是军队,更是于谦敢这样做的依仗之一,他却将这数万班军送回北京,朱祁镇对于谦的忠诚,进一步了解的同时,心中也暗暗心疼于谦。
却不知道于谦接下来该怎么办?
毕竟一两百万石粮食虽然不少,但是在中央没有拨
款的情况下,赈济灾民,未必够了。
朱祁镇也只是想想而已。
毕竟,于谦有于谦的难题,朱祁镇也有朱祁镇的难题。
纵然这数万班军乘船通过北运河北上,来到京师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今朱祁镇唯一能够指望的是通州大营。
朱祁镇说道:“辛苦于先生了。通州大营的情况怎么样?”
王骥说道:“陛下,通州大营已经超额数千了,却是陛下传出招兵勤王的消息,河北百姓踊跃参与,各县名额都有多余,乃至于有距离通州近的百姓,径直去通州投军,是以通州大营,才招收超过定额士卒。”
“不过,蒋老将军已经说了,等训练的时候,会将多余的给淘汰掉,留下的都是精锐。”
朱祁镇有些吃惊,说道:“真的如此吗?”
见识过战争的残酷,朱祁镇对这一次招兵,其实是持悲观态度的。在他印象之中,似乎百姓自古都不喜欢当兵,即便到了民国时期抓壮丁,死在路上的,也比上了战场的人多,甚至朱祁镇担心,这一次招兵之中,会出现很多强迫的情况。
朱祁镇虽然有些不忍,但也无可奈何,一个国家总要有人上战场不是。
而明代政府行政效率,也不可能如后世一样,其中有些强迫征召,也是在所难免的。即便是他已经做过很多准备了,也不觉得能够避免。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王骥也感慨道:“臣去过一次通州大营,这一次兵源极好,都是良家子,身体素质不错,而且大多是同乡同里而来,彼此熟悉,不需要怎么训练,稍稍整顿,就可成军,或许野战还不堪用,但是用来守城,却绝对没有问题。”
“这都是因为陛下圣德宽广,普照天下,数年之前,陛下竭全国之力,为河北修水利,五河三湖修建之后,河北虽然春旱,秋涝并没有变化,但是却很少影响收成,于公遗爱河北,自从修成之后,即便是再旱的灾情,都也没有绝产过。”
“百姓深感皇恩,听闻而今边塞大败,陛下下罪己诏,百姓都愿意报效朝廷,痛击胡虏,所以父子兄弟争先投军。”
“是臣多年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
“吾皇圣德,万世莫及。”
王骥说的激动无比,白发飘摇。但是他说的话,固然有很多是真的,但也少不了不少艺术加工了。
固然这一次征兵如此顺利,朱祁镇在河北修建的水利工程起了很大作用。百姓是最朴
实的,谁为他们办了好事,他们能记很久很久的。
朱祁镇数年治理水利,极大的改变了河北地区的面貌,把汛期的时候,从天津到保定一路数百里汪洋一片的局面,变成了而今的样子,
汛期的时候,百姓都要上堤固守,但是大堤多是铁石混合建筑,坚固之极,大多数安然无恙,即便是春旱再厉害,在三个大湖附近的也能引湖水灌溉。
滹沱河附近的百姓,也在几年之内,改变了逐河而居的习俗,因为地界混乱的缘故,反而因为争夺湖边,渠边的土地,而争的一塌糊涂。滹沱河一带的地方官,处理最多的就是这种争产案了。
毕竟之前田界不清,是历史遗留问题的,估计今后好几任地方官都要在这事情上犯难了。
不过,如果说单单是这个原因,就让百姓踊跃报名了,那就太高看百姓的觉悟了。
百姓虽然是最朴实,最感恩的,但也是最狡猾,最爱占小聪明的了。
如果这征兵有办法避开,很多百姓都要想办法了,有一些人想办法,钻漏洞,很多百姓都会受到影响。
这就不得不提于谦河北做的事情,那就是重新丈量土地,编排鱼鳞图册,还有安置流民,乃至为佃户分田。
这样做就有两个效果。
第一个效果,就是河北黄册准确,在整个大明是头一分的,这才过去几年,几乎上河北地区所有的男丁都在册的。
征召之中,谁也逃不掉的。
第二个效果,那就是河北的人口与土地的结构比其他地方要健康一点,毕竟大明承平几十年,很多地方土地兼并已经开始了,如江西,福建等地,虽然不至于富者有连陇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
但是自耕农数量已经大大低于开国之时了。
否则朱祁镇也不会想办法让福建在台湾建立府县,就是为了缓解福建人口压力的一种办法。
而河北却不同。河北因为治理水利,新增了不少可开垦的土地,还是水浇田,增加了大量的自耕农体系。
当然了,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本来北方粮食单位产量就不如南方,很多旱地山地,即便种了田地,也足够田主自己生活而已,根本没有什么盈余,这样的情况,也打击了北方地主兼并的积极性。
毕竟如果兼并越多,越赔钱的话,谁也傻子。
有足够的自耕农,才有王骥所言的良家子。
当然了,也只有良家子才对朱祁镇开出的价码感兴趣。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无悔
朱祁镇开出的价码是什么?首先是免役。对于士绅来说,对这并不在乎,因为读书人本来就是免役的,而且即便不免役,他们有钱,是可以找人代役的。
而佃户们纵然有想法,他们也不可出一个不干活劳动力。在古代农村,一个女人都无法生活,男人被称作顶梁柱,如果不是有一些家底的人,是不可承受一个壮劳力一直在外的。纵然会有饷银。
但是即便到了几十年前的农村,也不是单单有钱就行的,更不要说古代了。
唯独自耕农,他们对朱祁镇开出的价码有兴趣。
首先,免役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毕竟劳役太耽搁农活了。而自耕农在经济上有独立性,如果儿子多的话,是能抽出一个孩子去当兵了。
更不要说每年十几两银子的饷银,对农家来说,也是一笔大钱。
而且在水利工程修建之后,河北年年风调雨顺,就会导致了大规模生育潮,或者说大量孩子活了下来。
毕竟并非在之前,就没有这么多孩子,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避孕措施。只是更多的时候是生下来养不活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对父母老说,让大儿子出去赚军饷,他们紧紧熬上几年,等下面孩子十一二岁了,就能当半大劳力用了。
所以,朱祁镇征兵政策,因为种种原因,被很多人响应。只是有些事情,这些地方官或许明白,或许不明白,更或许是不愿意明白。
他们宁愿将这一切的事情,都推向陛下圣德之上。
朱祁镇其实已经免疫很多马屁了。
毕竟在他这个位置上,每天都有来拍。
如果朱祁镇真有马屁这个器官的话,他每天的马屁定然是红通通的,非被人拍肿不可。
但是此刻,朱祁镇明知道王骥所言,有夸大之处,或者是说有意拍马的地方,但是他依旧有一种醉熏熏,飘飘然的感觉。
因为他此刻终于明白且相信一件事情。
在历史的河流之中,他所有的挣扎,都好像是在河流之中扑水,不管他怎么动,水只会荡漾开来,然后恢复到原来的地方。
看上去他什么也没有做。或者他做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用处。
特别是猫儿庄之败,时时刻刻的攻击他的自尊心。
似乎他奋斗十几年,不过是用土木堡变成了猫儿庄而已。
但是此刻,他才知道。
并不是他的所做所为都被这个时代给同化了
,他是有回应的,只是历史的惯性太强大了,他的反应回路太慢了。
并不是做了之后,立即就能得到回应。
而是根据事情的不同,要在几年之后,几十年之后,甚至他死了之后,才能得到回应。
但是人生就是这样的。
朱祁镇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了,但是他真正掌管大权,却是在太皇太后去世之后了。
这几年间,他做了很多事情。
有好事也有错事,但是每一件好事,不过是买下一个好的原因,等到结出好的果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但是明朝在朱祁镇来之前,却已经种下了不知道多少恶果,此刻不过是朱祁镇来承受而已。
此刻朱祁镇忽然觉得心中大石去掉了。
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一直有一种要改变世界的急迫感。
虽然杨士奇,杨溥,乃至太皇太后都看得出来,点出来,但是朱祁镇都没有改,似乎改不了。
但是此刻他明白了。
人生不是游戏,游戏的反馈机制非常快,几乎是即时反馈,每做一件事情,杀一个怪,充一笔钱,你就立即能变强。
但是人生道路上的每一次努力,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才能反馈在你身上,每一个考上清华北大的,都不是因为高考之前一个月的努力,甚至一年的努力,而是他最少数年努力才能得到的反馈。
甚至有些人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胜利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失败者的尸骨。
但是如此,就不努力不奋斗不前进了吗?
不,当行好事,莫问前程。
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足够了。
朱祁镇扪心自问,或许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有这样那样的挫折与失败,但是从第一天开始,他的信念从来没有变过。
让更多百姓能活下去,让更多百姓能吃饱饭,让更多百姓能免于战乱,让大明以更快的速度进入工业化。种种种种。
出发点没有错误,努力没有松懈,即便是没有成功,看到最好的结果,那有如何?
“读圣贤书,所谓何事?而今而后,可以无悔。”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吾求古仁人志士之心,不过如此。”朱祁镇只觉得心中浑然开悟,心中暗道:“如此,吾何恨之有?”
朱祁镇不顾内阁在场,忽然大笑,说道:“好,命令通州大营进京,裁掉长安街两边的墙,朕在在宫门之
前阅兵。”
后世的长安街,乃是北京,甚至是中国第一街。但是而今的长安街空有其名,因为在紫禁城前这一段,被两道城墙隔断了,后世的所谓天安-门广场,此刻根本就是皇家禁地。
之前朱祁镇做事还有一点束手束脚,唯独担心这个不行,那个不好,但是此刻朱祁镇想开了,做事情也就不在乎那么多了。
比如这长安街,朱祁镇早就想要打通了。
一直心中犹豫。
担心招来非议,但是此刻他一声令下,很少有人敢硬顶,立即有士卒将两道长街上打出两个大洞来。
这就是工部改良的方案,不是将墙给拆了,而是掏出两个城门来,毕竟即便朱祁镇将这里打通,有几个百姓敢在皇帝家门口经过啊?
所以还不如打开两道门,方便百官进出,再或者做一些礼仪用途,就好像而今。
这一次所谓的阅兵,其实是非常简陋的,不过是蒋贵的带领之下,五万亲兵,分成几十个方阵,一列列从长安街经过,文武百官与朱祁镇一起城楼之上观看。京城百姓虽然不敢来宫城之中,但是在宫城外面大街之上,也站满了人。
对于这五万人的质量,朱祁镇也是一言难尽,正如王骥所言加上城中几万老弱病残,守城足够了。这一点还要感谢刘定之。
刘定之管理之下,少府表现良好,就在猫儿庄之战后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内,将大明军队的武器缺额给补满了。
当然了,少府之前也是有一定库存的,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少府在军事体系之中超高效率。
十万骑兵覆灭,不知道丢弃了多少武器盔甲,但是明军从来没有担心过这方面的事情,就是刘定之的功劳。
连新兵也是一样,衣甲鲜明,武器精良,单单看样子,还真以为百战雄师一般。而北京各城墙之上,各种火器的堆积也是越来越多,什么大炮小炮,万人敌一窝蜂,卢定河边的水利作坊以一个明朝人难以理解的效率,往外面喷成品。
朱祁镇心中暗道:“刘定之可以高升了。”
这不仅仅是朱祁镇的想法,难的是内阁的意见,内阁有意让刘定之到兵部去,王骥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有意培养出一个符合自己理念的接班人。王骥选中了刘定之。
朱祁镇还没有定下来。只等大战之后了。
只是朱祁镇刚刚阅兵安定京师人心之后,他就得到一个不大好的消息,瓦刺阿刺知院部,已经开始东进,算算时间,已经到了紫荆关下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紫荆关下
“你说紫荆关镇守的是南军?”阿刺知院有些怀疑的说道。
“属下可以对天发誓,决计不会有错的。”回来报告的探马说道。
阿刺知院心中冷笑,先是看矮了三分。
也先为了南下,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太详细的情报不去说,但是最基本的情报还是知道的,比如大明精锐都在九边,南方卫所军烂的一塌糊涂。
阿刺知院发现紫荆关居然是大明南边的军队,立即感觉是机会。
不管是因为明军兵力缺乏,不得不从南边调兵,还是明军排兵布阵有误,漏了紫荆关这个关键的地方。
这对阿刺知院都是机会。
阿刺知院一声令下,大队人马进入蒲阴-径,一路上,却见到两侧山峦之上,一道道烟柱冲天而起,就知道被明军发现了踪迹。
索性也不隐藏了,派出麾下一部骑兵,以兵贵神速之态,直扑紫荆关。
几乎在紫荆关这边刚刚看见,一道道传递过来的狼烟,不过半日而已,瓦刺大队人马就出现在拒马河南岸了。
前文说道,这太行八径,都是不知道多少年,河流冲刷下结果,是古河道,但是这些古河道,大部分都因为地质变化的沧海桑田干涸了,但是也就有些地方,在古河道之中,出现新的河流。
而拒马河就是这样一条河。
紫荆关所在之处,就是谷地,山谷之中有一条河流,就河谷分开段。在河北比较窄,而河南是比较宽的。
拒马河从这里流出进入大清河之中,成为大清河北系一道重要河流。
这个时代的紫荆关虽然有些军事建筑,但是决计没有将这两三里的截面,连同拒马河一并封堵住。
紫荆关虽然一处军事要地的,但是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如果不是定都北京,紫荆关的重要性,也没有那么大。
之前,与紫荆关有关的战例,不过是成吉思汗攻居庸关不克,然后转攻此地,内外夹击攻破居庸关。
在此之后,即便是明初的战争之中,这里更多是作为通道,而不是关卡。
历史上,也是北京包围战之后,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作为京城的内三关,才被重视非常的。
但是方瑾在这里驻扎了小一个月了。
他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做的。
恰切相反,他做了很多事情。
首先,他将整个河谷都掘断了。
虽然一时间,修建一座封锁一两里山道的城池,有些不
可能,但是三万士卒,在这里挖掘壕沟,高垒深沟却是能够做到的。
甚至方瑾一直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不要将拒马河给截断,将深沟变成护城河?
只是工程有些太大了,也就放弃了。
但是即便如此,明军整个防御体系,也是相当之完善了。
丈余宽,一人深的壕沟都不用了。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壕沟都是这个标准的,这里毕竟是山区,很多地方都挖到石头了,那也没有办法。
所以,方瑾在壕沟后面垫高近半丈,也就是一人高,上面有鹿角,拒马。这个高台也不是直上直下,也是有些坡度的,不会给敌人可以利用的死角。
而大部分士卒都在高台上列阵。
少府打造大批火铳,在神机营不被待见,在福建军中却是上好的东西,原因无他,福建军几乎从上到下都是新的。
经过方瑾的整理之后,福建军中几乎被全部换血了。在军纪上,与明军精锐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方瑾对福建军的肉搏能力,其实还是有所担心的。
南人不堪战的说法,不仅仅瓦刺人知道,即便是在明军军中也是传得沸沸扬扬,恍如真理。
或许有人觉得太祖皇帝不就是北伐功成吗?怎么敢说南人不堪战?
很抱歉,请你看开国将领的籍贯,人家都是淮西人士,淮西人士他们不觉得自己是南人。
所以,方瑾下意思觉得应该避免福建兵与瓦刺肉搏战。
而少府送过来的火铳,正合方瑾的心意。
少府的火铳,虽然不被神机营待见,但是质量却是顶好的,而明军军事物资分配,从来是京营第一,边军第二,南边卫所,如果打仗,还能想起你,如果不打仗,干脆就忘记了。
方瑾深深明白,他带的福建军,可不是傲气满满的神机营,有好东西就不错了,哪里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有了这些火铳,方瑾的布置就一力发挥明军的火力。
就成为这个样子。
瓦刺前锋紫荆关以西稍稍整顿,就开始了第一波进攻。
无数骑兵俯在马上,向东方飞驰而来。临近壕沟之前,也不翻身下马,却是猛地一纵马,向向明军的阵势扑了过来。
方瑾在一处高台之上稳稳的战立者,他所在之处,就是拒马河南线阵地最核心之处,在这里可以总览全局。
一时间,只有瓦刺士卒大声的呼喊之声,明军从上到下都没有一点声音。却在高台之上,整整三排火铳兵,将一根根火铳,透过栅栏的缝隙,瞄准
了就要飞跃壕沟的蒙古骑士。
咻咻的弓箭穿过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
“轰轰轰。”数门小炮顿时整齐的喷发了,就好像是命令一般,顿时无数铁沙带着硝烟,覆盖了整个战场。
无数火铳也开始清脆的轰鸣之声。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蒙古士卒纷纷栽倒。
只是也不能太高估这个时代火铳质量,不管这个时代火力频率,还是射程,都会不到主宰战场的地步。
否则战争经验丰富的太宗皇帝,只是将火铳作为最外围第一线的火力,真正决出胜负,还是要大军的厮杀。
连日俄战争时期,还有人叫嚣,刺刀是好汉,子弹是笨蛋。
瓦刺人盛气而来,正是气势汹汹的时候,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点伤亡,而后退的。
明军第一波火力,自然是密集无比,就好像是一柄重锤一般,猛地将这些冲在最前面的瓦刺士卒给砸在地面之上。
但是之后的火力,就没有那么密集了。
居然有人真的纵马一跃两三丈,扑到了高台之前,只是面对一道道看似简单的栅栏。却攻不动了。
这一道栅栏,之前有鹿角拒马,栅栏也是实木打造出来,根基深埋在地下不知道多少米,总之牢固之极。
当然了,即便在牢固,这都是死家伙,只要给瓦刺士卒一点时间,清理这一点点障碍,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就在一两米之后,就是大量火铳手,这样的距离,几乎对准了脑门打了。
任何人只要在这里稍稍停顿一下,就会被不知道多少士卒集火打死。
虽然火铳准头很成问题,但是这种面前两三米处的人形目标还不至于打失。
甚至有人直接连人带马撞在栅栏之上,似乎想要撞出一个缺口,但是还有长枪手,他们就在火铳手之后列阵,跟着栅栏,就能敌人连人带马给刺成血窟窿。
一番短暂而惨烈的进攻之后,瓦刺所部丢下了几百具尸体,退了下去。
方瑾看似神色不动,心中却暗出一口气。
当他知道,瓦刺大军进攻的时候,心中一根弦就绷紧了,因为他太知道,他所在位置的重要性了。
胜了自然有功,一旦有败,他是决计不能活,也不敢活的。
就如果成国公一般,如此重大的责任,让瓦刺骚扰京师,他方瑾有几个脑袋也担待不起。所以,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胜,要么死。
而今这一场小胜,虽然无足大局,但是总算证明他的战术是没有问题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阿刺知院的等待
等阿刺知院来了之后,立即将先锋打了几十鞭子,这才细细问明情况。
阿刺知院对明军的情况,并不陌生。
无他,虽然战争是千变万化,但是在基本战术的时候,其实也就那几种,其他的不过是变种而已。
如果说阿刺知院对明军的办法,一点没有准备,那就有愧他百战老将的威名了。
第二日,瓦刺大军列阵,却不急着进攻,却不知道多少百姓从大军之后驱赶过来。
无数瓦刺士卒将一些破烂兵器,还有一框框杂面馒头,丢在阵前。
“你们听好了,吃了东西,就拿起家伙去攻对面营地,凡是攻破的,免为奴,放还回家,如果不听话。”一个瓦刺将领冷冷的说道,忽然纵马而前,长刀一挥,将当前一名百姓的人头枭下。
却见一道血柱冲天而起,在天空之中散做血雨,打在周围百姓的脸上。一时间无数人惊叫,惶恐万分。
“这就是下场。”瓦刺将领缓缓还刀入鞘。
所有百姓都知道,这其实是死路一条。
且不说,能不能攻破,即便是能攻破了,放他们回家,朝廷能放过他们吗?
但是他们能怎么办?
只能求不做一个饿死鬼。
所有人都开始抢夺杂面馒头,瓦刺士卒冷冷的看着,根本不维持秩序,无他,在他们看来,这些不过是行走的泥土而已。弱者对瓦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连抢馒头都抢不过的人,指望他们能在战阵之上,发挥出什么作用。
阿刺知院根本不指望,他们能攻破明军的阵地,如果他们这些人真能做到这一点,就不会轻易被攻破广昌。
没错,这些百姓大部分都是广昌百姓。
阿刺知院,仅仅让他们用他们的身体,将那一道壕沟给填满了。
剩下就要看瓦刺铁骑了。
感觉时间差不错了,督阵的瓦刺骑兵纷纷开弓射箭,一连射翻了好几十个百姓,百姓就好像是羊群一般,下意思向前冲了过去。
大队骑兵在后面不近不慢的驱赶着,看谁跑得慢,就是一箭。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十个人死在马下了。
方瑾看着这样的情形,眼角微微抽搐一下。、
这在他预料之中,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却依旧让方瑾不能忍受。
方瑾的父亲方政,也是镇守大同好多年的老将,如果真正算起来,方瑾也是大同边将出身,他跟随父亲在大同住了
好些年。
大同对他来说,几乎是第二个故乡了。
眼前这些人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于地域来说,都是他的老乡了。
而且他对鞑子的手段,也并非陌生,就好像是阿刺知院对明军的一些基本战术,也是了如指掌,方瑾对鞑子的三板斧,也是明白的很。
他本以为,紫荆关在深山之中,紫荆关之西,就是太行山,少有村落行人,但是万万没有想瓦刺还是有这样一招。
只是方瑾心中有多狠,在这个时候,他也不会下第二个命令,他也知道他麾下反对福建士卒,虽然有不少与叶留宗,邓茂七军做战的经验。
但问题是,南边那一点乱军,与眼前的瓦刺军,是根本不一样的存在。
他沉声下令,说道:“我来之前,已经向陛下说过了,如果紫荆关破,就是我福建军三万众,全部死在此地,朝廷会好好抚恤你们家人的。但是紫荆关如果破了,却有人活着离开这里,就以逃兵论处,举家男丁处死,女子发卖。”
“包括我方瑾。”
“只要我们能守住这里,朝廷早已备下银子,犒劳三军,何去何从,各自思量。”
方瑾这些话,并没有大声呼喊,而是派遣传令兵,一个个传下去,不用多长时间,全军上下的气氛顿时沉郁下来。
如果是别的卫所军,这个威胁还有些虚。
无他,各地黄册都不齐全,指望已经早就不堪用的卫所军,有严密无比的花名册么?
但是福建与别的地方不同,还真有,而且是方瑾一手编出来的,虽然不敢说没有一点水分,但大部分士卒都逃不过的。
朝廷动则株连,虽然有些残暴了一些,但是这也是朝廷最大震慑力,而这个震慑力,也是有背后的组织支持的。连某人一家几口都没有记录,如果诛九族?
此刻每一个福建士卒想起自己的家人,他们眼睛同情怜悯之态,慢慢的淡去了。他们固然同情眼前的百姓,但是如果他们败了,谁来同情他们,同情他们的家小。
等百姓们进入几十步的时候,瓦刺骑兵在后面纷纷放箭,还大声驱除道:“快跑,快跑。”
落在后面的百姓,纷纷被杀,百姓们只能奔跑起来,有些一时失足的百姓,随即被无数脚踩了下去,等无数人过去,依旧变成一具不成人样的尸体。
“砰。”清脆的齐射之声传来,与此一起传来还有,无数呼喊之声,痛苦的呻吟之声,无数百姓在两军阵前变成了一具具新鲜的尸体。
阿刺知院远远的看过去,却见百姓的尸体虽然有相
当一部分落在壕沟之中,但是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落在壕沟外面。
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随即他一挥手,第二批百姓就再次被驱赶上去了。
整个上午,这里就不像是战场,反而是刑场。
只是广昌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地方,被压过来的百姓,也不是太多,不到中午一两万百姓都死的差不多了。
阿刺知院看去虽然还不是太满意,但也知道只能如此了。
他猛地从地面的马扎上起来,翻身上马,说道:“开始吧。”
已经等候多时的,骑兵顿时欢呼起来,无数骑兵开始冲锋。
整个山谷截面不过两三里,再加一条河,已经河北还有一块地方,方瑾布置的主阵地,不过一里多一些。
如果换算成古代的步,也就是五百多步到六百步的距离,骑兵也不可放开冲锋。
只能一波波的冲了上来。
此刻壕沟虽然没有被填平,但也填平大半了,他们就能骑着马,直接越过壕沟,想要冲上高台。
双方距离一道浅浅栅栏,开始了残酷的短兵相接。
每一个火铳兵都要顶着头上箭矢,还有被瓦刺士卒近距离甩过来的石索,短矛,等等投掷物,保持有条不紊的射击频率。
当然也有不知道多知道火铳手,射着射着就忽然中箭倒地了,立即有后面的士卒给补上了。
明军伤亡开始了。
但是总体来说瓦刺伤亡更大。
瓦刺骑兵不管多精锐,一旦冲到栅栏之前,瓦刺骑兵的生命,就可以读秒来计算了。
但是阿刺知院,却似乎不在意,等一波瓦刺骑兵退下来,另外一波再次冲上去,似乎每次死的那些骑兵,根本不是他麾下的一样。
其实这样说也未必错。
对瓦刺本部将领来说,瓦刺骑兵真正出战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更多是督战队,特别这种要死人的情况。更是让那些小部落先上。
毕竟瓦刺精骑按刀看着,谁敢说一个“不”字。
阿刺知院并非不在乎下面各部的成果,他一直在听火铳的声音。
此刻他心中暗道:“这不应该啊。”
明军的火铳是经不过长枪发射的,火炮也是。
阿刺知院他也知道,下面的人大概出工不出力,他也没有在意,他就在等明军火铳火炮的射击上限。
任何东西都有缺点的。
今天战斗到这个时候,明军已经打了不知道多少轮了。暗他的估计,火铳早就该不行了。为什么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第二百三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血战
这正是说明了少府造的火铳,要比这个时代其他地方火铳要质量好上很多。
不过,阿刺知院看着头上的日头,心中暗道:“不能再等了。”
阿刺知院吩咐下去,正准备下次进攻的马队,忽然换了一下。
这一点动静,明军自然不会发现,他们或许觉得这大概是瓦刺正常的调动。
这一次阿刺知院终于搬出了自己的老本来。
有大概两三千骑,都是瓦刺精锐。
很快明军发现第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一次来的瓦刺骑兵的速度太快了。最少比之前快了一大截。
所以放铳的时机慢了一拍。
慢了这一拍,看上去不影响什么。却让更多骑兵冲到了栅栏之前。
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手中都是钝器,要么大刀,要么长斧。他们一个个将之后的无数火铳兵当做无物,借着马力重重一斧砸在木栅栏之上。
“崩”的一声,无数木花飞溅出来。
虽然这个人仅仅来得及一斧,但是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咯咯吱吱,坚持了好长时间的木栅栏,终于崩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这一道木栅栏,有两米半左右,这个缺口仅仅是将最上面的半截截断了,但是这对瓦刺骑兵来说就足够了。
栅栏外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早已将斜坡给填平了,也就是栅栏内外高度差已经不存在了。
在助跑之下,纵马越过两米高的栅栏,固然有些困难,但是瓦刺之中并非没有这样马速的存在。
就有这样一个士卒,简直是好像是飞一般,精准的从这个缺口落了下来,顿时砸在明军队列之中,砸死好几个士卒。
随即他也没有活下去。
毕竟无数明军士卒都在,岂能容他活下去。
于是乎无数刀枪刺进这个人身上。
只是这一点点的时间差,却给瓦刺骑兵破坏栅栏的时间,几乎在转眼之间,栅栏的上半部有数米硬生生被拉扯下来。
栅栏一下变成了等人高。
瓦刺骑兵一个个好像是表演花式马术一般,越过栅栏。
一时间战斗就陷入另外一个模式之中了。
方瑾心头一瑾,立即传令道:“令后队做好准备。”
随着方瑾一声令下,一直在后队的人马立即向前,准备投入战场之中。
而阿刺知院见状,也一声令下,大批瓦刺骑兵冲了过去。
不过片刻之间,这栅栏砍翻的砍翻,推倒的推倒,只剩下一道
齐腰高遗迹。瓦刺骑兵大举深入。
而此刻明军阵型有些混乱了,所有火铳手都丢下了手中火铳,而是拿出长刀,与长枪手配合与瓦刺骑兵作战。
瓦刺骑兵本以为冲破这一道栅栏,后面就是一马平川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后面更像是一道泥泽。
因为他看见不远的后面有第二道栅栏,与之前的布置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两道栅栏之间,不过一百多步而已。
毕竟紫荆关地方就这么多,不足千步的战场之上,也安排不了多少人马。
方瑾是傻子,才会只安排一道防线。
此刻双方厮杀才算是刚刚开始了。
两道栅栏之间,乃是一道狭长的,大抵是方圆一里见方空地,这一片空地之中,双方都投入了过万兵力争夺,已经密集到了什么层度。
人挤人,马挨马,瓦刺骑兵也纷纷下马作战。
毕竟这样的空间之内,马是跑不开的,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战斗力比步卒还低一些。
方瑾对第二道栅栏下达的命令是死的,那就是凡是瓦刺没有退却,敢后退过第二道壕沟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方瑾将一个个营头填进这个血肉磨坊之中。
而阿刺知院也在这里压上自己的筹码。
阿刺知院准备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将明军的精气神给打断。毕竟他面对不是大有名气的边军,也不是一直作为潜在对手的京营。
而是不知道从南方那个地方调过来的兵马。
如果是边军与京营,阿刺知院并不会这样做的,但是对南军的,阿刺知院就有信心,教教这些人什么是大战,什么是血战?
关卡再好,阵势再严,总就是要用人来打的,一旦南军崩溃,即便是紫荆关再险要,也不过反掌之间而已。
应该说阿刺知院的决断,并非没有道理的。
最少此刻的福建士卒就有些吃不住劲了。
倒不是福建士卒就比九边士卒差了,而是福建士卒大多是新兵,他们之前打得叶留宗,邓茂七,在眼前这一战,就是过家家一般。
甚至猫儿庄一战,未必有眼前这一战惨烈。
原因很简单,猫儿庄本质上是一场追逐战,除却少数情况之下,也先在用兵的时候,却是悠着劲的。
真正压着下面拼命的时候并不多。
但是而今这一战关系重大,阿刺知院很明白,一旦攻破此地,纵马北京城下,即便不说也先对孟瑛的算计,能不能再来一场猫儿庄之胜,单单说,他可能是大明开国之下,第一个攻到明朝
京郊的将领,就足够他吹嘘一辈子了。
瓦刺与明军双方暂时处于一种均势之中,而这里就是打破均势的关键节点。
阿刺知院自然不介意打出一个尸山血海,当然最好不要死自己的人,故而阿刺知院逼近列阵,作为督战队将麾下各部,一个个投入其中,毕竟瓦刺军要比明军多了不少。
此刻不管是明军,还是瓦刺军,都是身不由己,好像进入斗兽场了,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没有第二个选项。
方瑾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地步?
方瑾存了节节抵抗之心。
所以,他觉得在这里要在瓦刺突破第一道防线,之后狠狠的打击一下瓦刺,就是要打疼瓦刺,好顺利的撤到第二道防线。
但是此刻,瓦刺大军源源不断,他总不能见撤下来的士卒在阵前被杀干净,这太伤士气了。而且瓦刺军队也失去了机动能力。
这个仗未必会输。
方瑾有什么不敢打的。
但是一次次增兵,双方尸体几步要扑满这一个地方,就就一边的拒马河,南岸已经染红了大半,却是流在战场上的鲜血,一丝丝一缕缕的顺着地势流到了拒马河之中。
这样的战场,不说福建军士卒没有见过,即便是方瑾又何曾见过?
他跟随父亲方政镇守大同的时候,正是两国毕竟和平的时代,那时候斩首两百级,就足够报功了。
至于打麓川,平叶留宗,邓茂七,与眼前这种决然死战,也根本不能相比。
方瑾尚且是如此,更不要说下面的士卒了。
方瑾立即感受到了明军士气的变化。
方瑾忽然说道:“范广,韩青,而今这一战打不赢,就没有以后了,你们与杨信都是陛下亲点的将才,而今就要看陛下的眼光有没有错了。”
整个福建军的骨干,一部分就是原来福建将官之中有一点水平的,但是这些不过是打下手的,真正作为主干的,就是武学的学生。
杨信,韩青,范广,或前或后,都被调入此间了。
杨信此刻独自镇守拒马河北岸,不在此处,而石彪被调到海西了,似乎要跟随他叔父了。除却一些另找门路的武学学生,其余都在这里的。
而韩青,范广,杨信三部,更是方瑾看重的精锐,也是武学学生密度最高三支军队。
韩青与范广说道:“属下遵命,请将军放心,我等不胜不还。”
韩青与范广带着本部人马增援了,方瑾暗暗的按剑,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他只要亲自上阵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南兵堪战
方瑾不是不敢上阵,而是作为一个方面之将,与一个战将是不一样的,方瑾毕竟考虑更多的事情。
只是而今这一战为军心士气所系,如果熬过去了。剩下瓦刺攻势再猛,也不可能超过今日了,这紫荆关就算是守住了。
但是一旦败了,士气即便不崩溃,也被瓦刺军所夺,恐怕就难了。
所以如果范广与韩青两人还不能挽回的,他只能自己上了。
虽然他希望看到这一点。
范广聚集麾下士卒,他并没有带所有人一起冲,而是高声大喊道:“武学出生出列,家中有兄弟者出列。”
不多时,范广部下出来好几百人。他说道:“而今乃国家存亡之秋,我带你去就是去死的在,作为武学出身,都是世受皇恩,天子门生,今日都就是报效陛下之时,而今家中有父母兄弟的,无须担心家小,你们跟在我后面。”
而另外一边,韩青将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说道:“此乃天子赐剑,今日进者为忠臣孝子,不愧祖宗,退者为乱臣贼子,上玷污祖宗,下有愧子孙,今日你们就跟着我,看着我这柄剑,此剑在何处,我,就在何处,你们跟着我就行了。”
韩青与范广左右杀出,冲入战团之中。
明军顿时掀起了一阵反攻之态的。
福建军中都知道,杨信,韩青,范广三人,就是军中武勇排名前三的将领。他们三人能在武学这么多人杀到前列,一身武艺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而军中士卒也很简单。
很多大道理是讲不通的,却最佩服武勇之人。
他们一见韩青与范广下场了,顿时奋起余勇反攻起来。
此刻双方都没有什么章法了。
本来明军从第一道防线退下来的时候,还是有一些阵势的,但是在瓦刺的反复厮杀之下,阵势顿时乱了。
将领身边无法是多一些亲兵而已,瓦刺这边也是如此。
而范广与韩青两人的冲击,吸引这这些游兵散勇,无数士卒向他们靠拢,一时间形成两个简单甚至简陋的锋矢阵。
阿刺知院见这情况,勃然大怒,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蒙古勇士,连区区南兵都打不过了吗?”
阿刺知院对眼前的情况也震撼之极。
阿刺知院攻第一道防线,虽然是放了水,但是打了半年,才死了一两千士卒,但是而今不过转眼的时间之内,这一片战场之上的人员已经换了一批了。
不管是瓦
刺还是明军,都最少砸进去五千士卒了。
看上去并不多,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真正战死在沙场上的人并不多,伤兵死亡人数,比阵亡的多少不知道多少人。
而今即便是在战斗之中的人马,也是人人带伤。
也就是说,即便这一场战事结束,这么多伤员,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个了。
这大大出乎了阿刺知院的预料之外。
他没有想到南兵打到这么程度,还能坚持住,他更没有想到,他向吓退南兵的一战,南兵还没有吓退,他身边的部落首领们都有一些打退堂鼓了。
此刻的阿刺知院,有一些骑虎南下的感觉。
不继续打吧,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今日伤亡人数很可能逼近一万大关,要知道他本身带了不过五六万人马而已。
如果不打,这些人都白死了,而且这个时候的放弃,军中对紫荆关都有心理阴影了,也就是再段时间之内攻陷紫荆关已经不大可能。
更不要说,他将太多的明军甩在身后了,即便不说孟瑛所部,单单是山西都司的军队,虽然镇守雁门关一线,也就是北宋与辽国的边境线的长城。但是抽出几万军队,将他堵在蒲阴-径之中,他岂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吗?
所以,他不能顿兵于此。
这一条路能走通,自然是一条通路,如果不能走通,自然是一条死胡同了。
放弃这一战,就等于放弃紫荆关之战。
阿刺知院此刻只能动用老本了,他说道:“老大。”
立即有一个年轻将领出列说道:“父亲。”、
阿刺知院有两个儿子,一个带在身边,一个留在草原之上。总体来说,他对自己两个儿子还是比较满意的。
或许不是第一流之英雄,但是稳守家业,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只是此刻阿刺知院知道,他不拼命,也无法让别人拼命,故而说道:“带着本部人马,击破明军,你敢不敢?”
“孩儿如何不敢?请父亲稍候,孩儿去去就来。”阿刺知院的长子说道。
他立即下去,带着阿刺知院本部精锐投入战场了。
阿刺知院看上去不动声色,但是嘴角却微微抽搐了一下,因为阿刺知院本部精锐,不仅仅是瓦刺精锐,而且是阿刺知院部落精锐,是他自己的本钱。
不敢这一战胜负如何,都会伤亡很多,阿刺知院岂能不心疼?
阿刺知院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太阳已经靠近西山了。
固然是因为在这个山谷地
带,太阳落到山后面的时间很早,但也是因为这一战早上派百姓送死,然后各部试探,一直到现在,已经打了相当一段时间了。
夏天的日头虽然长,但也不是无限长的。
距离天黑已经不太远了。
阿刺知院心中忽然想知道,这一直南兵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而今谁在跟他说,南兵不堪战,阿刺知院非要喷他一脸不可。
今天的鬼门关一定很热闹。
杨信隔着几十步的拒马河,目眦欲裂,却帮不上什么忙。虽然拒马河北岸一片平静,但是方瑾也不可能抽调兵力。
杨信只能看着,当他看见韩青与范广的旗帜投入战场之中的时候,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也明白,当日武学之中,他压了几人一头,但并不一定说,他的能力就在几日之上,沾了武学排名的光,这几年杨信官运亨通,一直比同学们要好一些。
他也不敢自傲,对范广与韩青的能力,杨信还是相当认可的,有他们两个人在,杨信就对局面还有信心
只是,他同样担心。
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更不要说范广与韩青都是身先士卒的性子,不,或者说对于很多中低级军官,身先士卒本身就应该的。
方瑾当初打仗的时候,郭登当初打仗的,甚至孟瑛年轻时候,打保定之战的时候,那一个不是身先士卒。
但是战场之上,风险太大了。
身先士卒,就以为死亡几率就更大了。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活着下来。
而武学时候还互相埋汰的同学,这几年一起在乾清宫站岗,一起去福建平叛,一起到打而今这一战。
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彼此情义深厚,已经不逊于亲兄弟了,杨信岂能不担心?
此刻的杨信深深的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抢河北的差事?
河北这边局面比河南小,却也是一个难道独挡一面的机会,这也是方瑾信任杨信,却不想今日之战后,河北这边的战事,恐怕不用打了。
整个战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长六百多步,宽一两步的狭长地带之中。双方投入最精锐的力量,后面都布置里密集的督战队。
双方士卒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火铳不能射当铁棍来用,弓箭早就砸断了,长刀匕首,拳脚牙齿,等等,什么都用上来了。
但是战事的局面,却被范广与韩青一点点的搬了回来。
不仅仅是武学学生作为最好的下级军官,在这一战中发挥出很大的作用,还有汉人本身就具有坚韧的品质。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伤亡惨重
瓦刺,不,不仅仅是瓦刺,匈奴,鲜卑,乃至很多游牧民族,他们发动战争都是为了利益,为了奴隶,为了粮食,本质上就是一个强盗集团。
固然兵以利动。
军事行动就是为了利益,纯以利益而论,自然要讲究成本的,所以伤亡人数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考虑成本问题。
而汉人大多数战场,也并非不是为了利益。但是保家为国,他们身后一步,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母妻子。
真到拼命的时候,他们的韧性要比瓦刺人强上一分。
在狭窄的空间之中,双方参与战事的人数,从来没有超过五千,再多挤不进去了。
但是两个时辰之内,双方那一方增援士卒,都超过了五千人,甚至更多,因为人太密集,已经地面之上层层叠叠的尸体,瓦刺骑兵也纷纷下马,徒步做战。
说实话,虽然很多福建士卒都是新兵,往前一年多一点,还不知道都是福建流民,没有打过这样的恶战,但是瓦刺人骑在马上打仗,与下马步战,战斗力也是极大的消弱。
太阳似乎也被下面的血腥而惊动,加速向西山落下来。
就太阳收拢阳光都投到西山之后的时候,双方都纷纷鸣金收兵。
挑灯夜战,从来不是任何有理智的将军的选择。
说起来简单,所要思考的事情的太多了
而此刻,双方都已经精疲力尽了。近两个时辰的白刃相接,很多刚刚上去的援军,都撑不过第一轮厮杀。
单单是主持的将领都换了好几茬。
甚至明军的指挥体系也崩溃的差不多了,所为的主将,不过护住一面火红大旗而已。
这一战很难说胜负,从双方来说,双方都痛彻心扉,甚至不知道到底谁伤亡更多一点,不过明军最后守住了这二百步的距离,宽不过六百步,纵深多则二百多步,最浅的不过一百多步的土地。
与大明万里江山来说,这是在是寸土,连某些人的宅院都比这一片空间大。
这是此刻却葬送了大明数千儿郎。
等瓦刺退出数里之地,明军再次接管了第一道防线,虽然这一道防线,仅仅剩下一道高坡,就好像是田地中地陇一般,可能不会有任何作用了。
但是方瑾让将士连夜整理此地,准备明天的战斗。
至于,伤亡也清理出来。
韩青战死了。
或许说不是战死,而是流血过多而死了。
据传韩
青一直冲在最前面,与一个瓦刺大将相遇,两人交手不过一合,就纷纷受伤,左右要将韩青送回去。
但是韩青更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可以说战场之上,每一个士卒都已经承受了超出他们能承受苦难。
可以说每一个人没有不想逃走的。
不过,是因为后面已经下了严令,所有火铳火炮都准备好了,凡是敢逃回去的,杀无赦。
韩青如果退下去养伤,很可能让全军士气崩溃。
于是韩青拒绝了,但是他的确不能战了,就被安置在后面,距离第二道防线,不过五十步左右,他就在这个地方驻着剑而立,看似在督战。只是他伤口虽然做了简单的包扎。但是伤口一直在向外渗血。
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渗血,将韩青脚下的土地全部打湿了。
傍晚收兵的时候,韩青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鲜血流尽,倒在血泊之中了。
韩青之死固然让人伤痛。
但是方瑾已经没有心思伤心了,他已经麻木了。
虽然福建士卒有三万,但并不是说三万福建士卒的水平都是一样的,方瑾最放心的就是跟随他们围剿过邓茂七的人马,这些人马好歹见过血。
除却在北岸的杨信所部,其余都在战场之中了。已经确定战死的,有三四千之多,因为尸体比较完整,还能看得出来,还有一些是找不到人了
或许是在那一个角落死亡了,因为天黑找不到人。或许混在瓦刺尸体之中,总之,不可能活着了。
还有大量的伤兵。
这伤兵数量之多,即便朱祁镇整顿了过以太医院为首的医疗系统,甚至方瑾军中也配了不少太医,还有很多学生。
但是也不可能顾及数以千计的伤员的
方瑾个人估计,今天夜里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伤员死去。失去战斗力的军队,应该超过万人。
而且都是精锐的士卒,对整个战斗力的损失,不是三分之一,而是一半,甚至更多。
一句话,明军被打残了。
方瑾暗中派人已经向京师报告情况。
他知道京师兵源枯竭,甚至大多都是老弱病残,还有新兵。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了,如果瓦刺军队敢以这样的强度,打上三日。方瑾也只在这里预先找一处风水宝地了。省得战死之后,无处下葬。
他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情。剩下就要看老天与北京的决断了。
方瑾在暗暗做最坏的打算的时候。
阿刺知院也在添伤口了。
他长子在入夜之后
,已经离开了人间。
不错,他的长子就是与韩青近乎同归于尽,然后被亲兵抢回的瓦刺大将。
只是他砍韩青一刀,让韩青伤了大动脉,失血过多而死,但是韩青刺他那一剑,也不是白给的,几乎是穿胸而过,肺腑给刺透了,虽然不见大出血。却出现了大量内出血。以至于他在临时之前,一直呕血,一口气呕出了数盘血。
如果一般外伤,瓦刺巫医还有一些办法。但是这种内部大出血,以瓦西医疗水平,不过等死而已。
阿刺知院几乎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阿刺知院跟随脱欢,也先不知道打了多少仗了,见惯了生死,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对麾下战将的死亡,早已习惯。
但是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儿子。
他心中悲痛之意,难以自抑。
他身边的亲信,也纷纷劝说道:“大人,我们明日再战,定然为台吉报仇?”
“为台吉报仇。”
无数将领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此刻都如此高喊。
只是阿刺知院虽然伤心难过,但却并没有失去理智。即便是最难过的时候,他也没有让情绪影响了自己的决断。
阿刺知院说道:“我比谁都想杀对面的明将,但该怎么打?该怎么打?你们说该怎么打?”
“明日一战,还像今日战斗吗?”
“今日各部伤亡在万人以上,各部都是伤筋动骨了,明日再打上一天,我就是将老二也填进去,能打开紫荆关吗?”
“而紫荆关是什么地方?是大都门户。北京南朝皇帝,即便是傻子,也知道这里的重要性,从各处调兵,多则三天,少则五日,就会到了。”
“不说,三天,就说五天,能不能打不下来,如果不能打下来,伤亡如此之大,等明军生力军反扑,我们有多少人能出这道山谷?”
“死的是我儿子,我比谁都伤心,但是我是大元大将,身负太师重任,决计不可因私费公,威远伯方瑾,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但不是今日。”
“传令全军,撤军。”
阿刺知院仰天,忍不住老泪纵横,说道:“大草原的儿子,战死沙场,是最好的下场,而不是如汉人那般老死床榻,这是他最好的结局。”
众将听了也送了一口气,正如阿刺知院所言,他们本部伤亡不少,很多人都生出了退意,只是碍于阿刺知院的情绪,不敢明说而已。
此刻听了命令,立即齐声说道:“谨遵平章之令。”说完纷纷退下去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挖出精锐
瓦刺即将退兵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但是紫荆关之战的消息传到了北京。
紫荆关这一战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方瑾立即将消息传回了京师。
一路飞奔,从紫荆关到京师的时候,也在三更时分。
朱祁镇被连夜惊起了。
朱祁镇猛一听,心中也震惊非常,起身徘徊,心中暗道:“不能从宫外叫人,一旦有大臣星夜入宫的消息传开。明日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语,民心不安。”
一旦恐慌情绪传染了,很多事情都会受到影响。
比如说,少府从城外搬迁回城内,很多备战工作。
朱祁镇立即说道:“去内阁,将王骥老大人请过来。”
王骥很快就来了。
王骥也知道,当今虽然年轻,但也是晓得轻重的,而且在这个时代,有些事情,不是你赶上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就能起作用的。
很多时候,即便是抢出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也会在另外环节浪费掉。
而距离天亮,距离早朝也没有几个时辰了。除非这一件事情紧急之极,否则也不会闹出这样星夜召见的架势。
等王骥到了,朱祁镇已经穿好衣服正襟危坐的等待着了,见王骥来了,也不客气,立即将这紫荆关的战报送到了王骥手中。
王骥打开一看,看完奏折,忍不住手上一抖,说道:“方瑾有乃父之风。”
两个时辰,甚至不到两个时辰,死了这么多人,方瑾依旧能做到岿然不动,这一点很难的。
王骥也是带过兵了。
怎么不知道,衡量一个将领的能力,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他麾下的军队,能承受多少伤亡。
固然这样的因素太多了,将领的统率能力,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单单是这种承受了三分之一的伤亡,还不崩溃。这已经是一个优秀将领的标准了,纵然大明各种将领不少,方瑾单单凭借这一个优点,就能在军中有一席之地。
朱祁镇也微微点头说道:“方瑾自然是才堪大用,这是而今的局面该如此处置?”
朱祁镇对方瑾还是很满意的。
或者说朱祁镇看方瑾本身就是有滤镜的,因为方瑾,郭登,等人都是在征麓川之战崭露头角的,而这一战的总体思路却是朱祁镇决策的。
这些人可以说是他挖掘出来的。
朱祁镇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王骥沉吟片刻,说道:“陛下
,方瑾固然能战,但是臣以为这一战,也是他超长发挥了,即便将神机营放到这个地方,也不过是如此了。”
“而瓦刺军与方瑾对峙在紫荆关下,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派多少军队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精锐士卒。”
“只是而今京师根本没有精锐。”
“所以一旦方瑾撑不住,很容易兵败如山倒。所以臣以为应该在北京预作准备。以防万一。”
朱祁镇皱眉说道:“那么方瑾就不去管了吗?”
王骥语气之中冷酷的说道:“毕竟北京所有十万人马,但是我们都知道,这里面的水分有多大,让他们凭借北京城防守城,还是可以的,如果陛下将他们放出支援紫荆关,一旦紫荆关破,这些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到了那个时候,陛下连站满城墙的士卒都找不到。”
“紫荆关那样的地势,派过去不过是,摇旗呐喊而已,但是将这些人留在京师,却是可保北京无忧。”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痛恨北京城池的高大,没有十万人马,根本不用说守城的事情。
但是十万人马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支重兵集团。
此刻他手握这么多大军,却对二百里外的紫荆关危机,视而不见,一来他心中不安,二来,方瑾与成国公不同,成国公乃是朱祁镇政治上的敌人,虽然这股敌意,朱祁镇隐藏的很深,但是对成国公的倒台,他心灵深处,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如果不搭进去十万骑兵就更好了。
方瑾却是他的班底之一,他如果见死不救的话。恐怕让其他人寒心。
这会影响他的政治威信。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紫荆关乃是京师的门户,决计不能有失,一旦瓦刺突破紫荆关,京城之中百姓能够保全?那么京城外的百姓会怎么样?”
“朕不忍大同城外的事情在京师发生。”
“先生真没有办法吗?”
王骥说道:“陛下仁心,老臣明白。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祁镇说道:“先生真的没有办法吗?只能召英国公入宫了。”此刻朱祁镇也不在乎举城惊骇了。
毕竟紫荆关距离北京二百多里,即便大军天亮就出动,等到了紫荆关也是一两天后,毕竟大军行军,不能弄什么八百里加急。
这个速度已经够快了,毕竟北京也缺马,不管是战马驮马都已经被抽调一空了,往日北京街道之上充满了牲口粪便的味道,而今连这味道都没有了
而方瑾虽然没有说他还能守几日,但是他那一副“成功虽无把握,成仁但有决心”的样子,却让朱祁镇忧心忡忡。
所以,不管怎么说天亮之后,第一支援军就要发出去。
不管是什么样的援军。
王骥忽然眼睛一瞄看见外面侍立的乾清宫侍卫,他立即说道:“陛下,其实京师之中,还有一部精锐人马。”
朱祁镇顺着王骥的目光看过去,叹息一声摇摇头,说道:“朕的亲卫不过三百人,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如果乾清宫侍卫有三千人,不用王骥说,他就派出来的。
本质上,乾清宫侍卫的功能是与宫中侍卫重叠。
真以为朱祁镇不在宫中设三百侍卫,就没有人保护朱祁镇了吗?
当然宫中大权在太皇太后手中,朱祁镇心中还是有一些担心的,但是而今紫禁城的大权都在朱祁镇手中,他一点担心都没有。
所以乾清宫侍卫全派出去,也不会耽搁宫中的安全。
只是人太少了,在战场之上三百精锐,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王骥说道:“老臣所言的不仅仅是乾清宫侍卫,而是各家勋贵的亲卫,虽然猫儿庄之战,各家勋贵的损失惨重,但是还有很多没有参加的勋贵,如果英国公,定国公,沐国公,乃至不少勋贵,各家亲兵多则数百,少则几十还是有的。”
“陛下以乾清宫侍卫为首,召集各家亲卫,可得多则五千,少则一两千士卒,而他们都是各家的底蕴与班底,最为精锐不过了。”
“恐怕京营人马,也比不上这些人。”
朱祁镇心中顿时大放光明,暗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啊?”
毕竟而今距离太宗年间还没有多少年,大明勋贵都还没有堕落到不知兵事的程度。但是名将父亲未必有名将儿子。
如果让家中世世代代领兵打仗的能力不退化。
就出现了家中的家丁。
不要以为这些家丁都仅仅是打仗的,不,他们熟悉打仗的所有流程,只要当代家主不是傻子,在这些人的辅佐之下,不敢说打出什么经典战例,但是最少也在水准之中。
就好像前魏国公平定叶留宗之战,魏国公之前何曾打过仗,但是一到军中,也是井井有条,虽然未必抓得住叶留宗,但是行军扎营,各种布置也没有什么大错。
这是前任魏国公的本事?不,这是徐家的底蕴,老底子。
这些人发挥出近乎教导队的作用,自然是一等一的精锐。
第二百三十九章 阿刺知院退兵
虽然这样的手段在历史下游来看,依旧没有发挥出作用。
不知道是老一辈留下的人一个个死光之后,这种传承断绝了,还是卫所制度崩坏到任何办法不可挽救的地步。
但是最少这个时候,这些人还在的。
“好。”朱祁镇说道:“危难之际,征调各家的亲兵,自然是说得过去的,只是也要一个眉目,先生觉得该怎么办?”
朱祁镇在心里已经同意了,但是他也知道,这一件事情并不好办。
无他,勋贵之中并非家家都过得很好的,而且养兵,养精兵也是一个消耗大量钱财的事情,而且勋贵又是皇家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朱祁镇也不可能空口白话,一句话,就将人家的老本给拿走了吧?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还好。但是朱祁镇要征调的不是一个人。这就要注意方式方法了。
王骥说道:“陛下,臣是这些勋贵的眼中钉,肉中刺,让老臣想办法,岂不是问道于盲了,不过京城之中,有一个人可以解陛下之忧。”
朱祁镇心中顿时明白,是英国公。
毕竟英国公即便不大掌权了,但是英国公不管是资历,还是功劳都是所有勋贵之中的首屈一指的。影响力最大的。
借用英国公的影响力,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只是朱祁镇也明白,王骥的想法对朝廷固然是好的,对各家勋贵,乃至英国公张辅来说,却并非是什么好事了。
朱祁镇虽然知道王骥未必没有夹私货,但也当做不知道,说道:“先生可为我拟一封圣旨,告诉英国公一声。”
王骥说道:“老臣明白。”
随即王骥就写了一封圣旨,朱祁镇催范弘去取来玉玺,王骥代内阁附署,随即立即用印。
非常时刻,流程飞快,也不等开宫门,就从城墙上坠下去,让人飞报英国公府上。
英国公见了圣旨,只能叹息一声,二话不说派人敲开了很多家勋贵的们。
英国公对各家勋贵的底子门清。
凡是家中有家底的勋贵都请了过来,英国公一番威逼利诱不提,反正这些人都答应下来了。
不过,他们也不傻。
自然不能用抽调家丁的说法,而是听闻国难,各家将家中适龄子弟都主动投军,愿意为陛下效死。
至于,他们每一个人都带了十几个,或者几十个伴当的事情,大家都可以忽略了。
当然了,勋贵家的
子弟,未必真一点都不能打的。
为了让各家勋贵放心,只能派出老将定西伯蒋贵,天一亮就带着三千多人马一路向西而去了。
至于朱祁镇之后,将各家家主,一个个叫入宫中,闲话一番,念及祖宗之功,纷纷给了赏赐,
算是普降甘露,大发红包。
唯一让人有些出戏的,就是朱祁镇腰包里面也没有现银了,所以赏赐他们的都是比较虚的,比如封几个诰命,那些一直没有继承爵位的都批了,至于谁家世子没有立的都立,还从宫中找出不少,奇珍异宝,大誓派送。
这些宝贝,对朱祁镇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虽然有不少东西如果留到后世,定然是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一些玩意而已。
说起来价值连城,无价之宝,但是朱祁镇想卖的话,抱歉,根本卖不上价,也没有人敢买,很多细节上一眼都能看出是宫中的东西。
朱祁镇自然不能以皇帝的名义卖了。
所以干脆赏赐下去了。
这些东西用来赏人,收到的人也很高兴,虽然御赐的东西,是不可以变卖的,但是这就是圣眷所在。
如果接见客人,让客人一进屋,就看见香案上供奉着御赐宝物,那派头。还有政治利益,就不要说多少了。
可以说皆大欢喜。
这一支精锐人马紫荆关之前,已经存了恶战的心思。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来到紫荆关的时候,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因为瓦刺退兵了。
随即紫荆关大捷的消息立即哄传天下。百姓不去管十个紫荆关大捷,也比不上一个猫儿庄之败。
虽然瓦刺失败,但是双方战略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都欢呼雀跃,似乎今年带来瓦刺噩梦,已经到了退却的时候。
但是也先却不甘心如此。
也先得到了阿刺知院的消息,脸色铁青,看着地图之上,也先本部人马,大同,还有孟瑛所部,三支大军,在代北的大地之上,呈三角形鼎足而立。就好像孟瑛在无声的嘲笑他。
他其实一直等着阿刺知院得手,孟瑛不得不掉头攻南下,那才是他与孟瑛决战的时候。
只是阿刺知院这一退,他的计划就已经破产了。
难道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吗?
说起来,瓦刺在明朝这里得到的好处,已经相当不少了,大同延边之地,都已经被抢成白地了,甚至有不少骑兵越过大同,向南劫掠,最远
的都冲到雁门关下了。
不过,因为大同,与孟瑛大营呈现犄角之势,他们在大同即便是大有收获,想将财货带出长城,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明军固然害怕与瓦刺骑兵决战,但是小队骑兵,明军还是不怕的。
能抢的,都抢得差不多了,不能抢的也够不着了。
按理说而今等阿刺知院回去来,大军徐徐回到草原之上,依然是大有收获的一年。
只是也先不甘心。
因为他很难想今后还有而今的大好局面了。
也先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了,再做最后一次尝试,而今已经进入九月了。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在九月末就要退兵了。
那么最后这十几天的攻击点在什么地方?
也先目光死死的盯着居庸关,心中暗道:“就这里了。”
也先立即召集诸将,说道:“大同一带已经没有什么油水了,我们不用与孟瑛在这里磨蹭了,我准备退兵了,但是退兵之前,先去宣府走一圈,毕竟,难得南来一次,总好捞足本,宣府那边还有不少浮财。”
众将一听,自然很是愿意。
也先安排下去,让伯颜帖木儿带着本部人马带着战利品先行撤退,一并带走的不仅仅是瓦刺本部的战利品,还有各部的战利品。
毕竟骑兵的负荷也有限的,腰囊鼓鼓的,即便是再抢到东西了,又怎么带了。
故而伯颜帖木儿带走十几万匹驮马,已经浩浩荡荡的物资,粮食铁器为主,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拖在马后面的奴隶。
也先随即派人给阿刺知院传令,要他不必返回大同,而是径直去居庸关下汇合。
也先大军也将孟瑛所部丢下来,大队骑兵浩浩荡荡,形成一个几十里宽的行军面,向居庸关而来。
首先要经过郭登镇守的宣府,见此局面宣府,郭登也不敢硬抗,只能在城门外立寨,这是准备打一场攻城战。
但是也先又怎么可能与郭登在宣府纠缠,自然是绕城而过,向东南而去。
这个时候,也先的战略企图,已经展露无疑。
郭登自然是飞马报给孟瑛。
虽然明军骑兵数量不如瓦刺,但是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地盘,瓦刺还是不能做到消息的完全遮掩,而去也先似乎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孟瑛看了这个消息,非但不生气,反而轻笑道:“先是紫荆关,又是居庸关,也先黔驴技穷了。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要退到关外了,今年的仗算是打完了。”
第二百四十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孟俊说道:“父亲,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鞑子胡作非为,什么也不做吗?”
孟瑛淡然一笑说道:“你知道什么?兵者国之大事,你觉得一场决战很容易,却不知道真正数十万人的决战,相互试探,纠缠好几月,好几年都是寻常的。因为每一次这样的大战,都会深深影响国家的命运。”
“我能做的,不过是做好自己,我方不犯错,等也先犯错。”
孟俊说道:“如果也先不犯错怎么办?”
孟瑛干脆利落说道:“那就不打。”
带数千士卒,冲锋陷阵,决阵无前,不过一勇将而已,真能权衡利弊,是能战与不能战,才算是进入帅臣的门槛。
孟瑛比起明前期徐达,蓝玉,乃至于太宗皇帝这样的将领来说,是差了不少。
但是总体来说,却也在门槛之内。
战争比双方谁犯错多固然是对的,但是大战数十万对垒,千头万绪,谁敢说自己一方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以说,每一方都会犯错。
不过是大错与小错而已。
孟瑛没有能力,揪出也先一个小错误,然后入庖丁解牛一般,从这个小错误上打出一个足够让对方全军覆没的大错误来。
只能等也先犯一个战略级别的错误。
但是,也先十几岁就开始打仗,经验之丰富,经历战事之多,只在孟瑛之上,不在孟瑛之下,指望这样的人犯错。简直是太小概率的事件了。
其实孟瑛心中也不甘心。
因为朝中政治势力变动,让孟瑛发现一个机会。
一个几乎一步登天的机会。
成国公战败身死,英国公也被牵连了,也就说,内阁之中少了一个勋贵。这个人朱祁镇已经多次暗示给他了。
但是他如果没有足够的军功,说话也不硬气。
他虽然在军中,但是北京方面的消息,却从来没有断绝过,最多是消息有些滞后。
甚至孟瑛对京师的关注,胜过了眼前的战场。
无他,任何一个独揽举国之兵的大将军,都是要同时应付两场战斗,一个是眼前的敌人,一个是背后的敌人。也是北京的政策变化。
从来没有君王见疑,还能立功于外者。
孟瑛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朱祁镇对孟瑛的信任似乎从来没有动摇过,即便是紫荆关最危急的时候,朱祁镇也从来没有想过从前线调兵。
这一点孟瑛还是很放心的。
但是有一
点,让孟瑛不放心了,就是王骥。
王骥在猫儿庄之败后对卫所制度近乎骇人听闻的大揭底,已经让孟瑛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的兵制一定要变了。
这一点孟瑛也认同。
说实话,当初太宗皇帝北伐的时候,看似动员五十万大军,其实大部分都是维持后勤的,真正用于决战的也不过是几万骑而已。
如果孟瑛手中的骑兵,是太宗皇帝时期的骑兵,何必如果步步为营,早就正面击破了瓦刺军了。
明军战斗力下降是有目共睹的。
而且孟瑛也很明白,他而今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所以他自然是支持军制改革的。
支持归支持。但是这其中牵连太大了,孟瑛即将登临勋贵之首的位置,自然要为下面的人争夺足够的利益。
但是这利益怎么争夺啊?
勋贵怎么说话才硬气?
就是打胜仗了。有战功,即便是他去给内阁拍桌子,皇帝知道了,也会安抚一二的,但是没有战功,去兵部领个东西,都要看兵部小吏的颜面。
这一次兵制变革,更是要影响大明不知道多少年,有些事情孟瑛是必须力争的,所以他太想打一场胜战再回去了。
甚至说眼前这一仗,直接影响今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军事制度。
如果打赢了,勋贵就能多争取一些利益,如果打输了,不,不用打输,仅仅是将也先恭送出关,勋贵们想达到猫儿庄之战前的权力,恐怕就难了。
只是孟瑛即便心中再想,也只能按下去,心中暗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孟瑛给杨洪写了一封书信之后,就大队人马向居庸关方向而去了。孟瑛心中暗暗算了里程,暗道:“大概十一二日,就能到居庸关城下了。”
他是一点不担心居庸关的安危,原因无他,居庸关本来就是雄城,又被兵部尚书徐晞加固了,堪称铜墙铁壁。
瓦刺而且守关京师有数万之多。火器充足,再加上少府的生产一刻都没有听过,生产出来的物资都通过驰道运输到居庸关。
可谓源源不断。
甚至危难时期,京城的驻军其实也能抽调一些的,毕竟这里有险峻的关城,想想守居庸关,与守北京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样的战事怎么想都不可能打输。
至于给杨洪写的书信,却是对杨洪有拉拢之意。毕竟他即将上位,就必须有足够的将领支持。
英国公在内阁说话硬气,是有成国公在外将兵。、
他如果进入内阁之后,他麾下的旧部就差太远了。
他毕竟耽搁了十年,真算起来,即便他提拔出来的人,也是各有各的渊源,比如郭登身后有武定侯府,又是方瑾的姑父。
他的根底太浅薄了,自然要借这一场战事,想办法拉拢一些大将为自己所用,即便不为自己所用,也不能为敌人。
而杨洪正是他拉拢的重点,因为他观京营边军的将领之中,各有各的特色,但是真正进入帅臣的角色之中,估计只有杨洪一个人。
只是杨洪接到孟瑛的书信,并不高兴。
因为孟瑛除却说明大军去向,交代大同防务之外,还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关于杨洪的儿子,杨俊的事情。
孟瑛的暗示很明白,就是让杨洪主动上书,请斩杨俊。
原因很简单,顾兴祖已经斩首,顾家也已经夺爵流放了。而杨俊方而按着不说,这是陛下在担心你。要等大战之后再做处置。
如果大胜的话,杨俊必死无疑,但是如果败战了,陛下倚重于你,反而容易宽宥杨俊。
但是这种宽宥真的好吗?
陛下从此有了心结,今后就难办了。
还不如而今,就上书请斩杨俊以谢天下。首先杨俊之罪,本该处斩。其次,你主动提前,还有一线生机,让陛下念你忠君爱国之心,网开一面。其三,即便真的杀了,陛下也会念你丧子之痛,给你一些补偿。
今后你的仕途就顺利多了。
当然了,孟瑛仅仅是建议,让杨洪多做思量罢了。
杨洪细细看完,心中暗道:“逆子------”
杨洪作为一个将军,自然知道军纪的重要性,如果杨俊是他在麾下,杨洪根本不会做第二个选择,当时就杀了杨俊。
原因很简单,在军中正因为是父子,杨洪才更要执法严明。
但是毕竟父子亲情在,谁家的孩子不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出来的,纵然这个儿子再混蛋,杨洪也没有杀子之心。
他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就这一件事情上书,固然是先公后私,军务繁忙,但是心中也有一丝想法。
那就是大战之后,他如果薄有微功,能不能用功劳赎杨俊一命。
但是而今看来,拖着的结果,只能越来越坏。
他固然做不到上书求杀子,但也觉得应该给陛下一个交代了。他写思量万千,写了一封奏疏,无非是杨俊罪该万死,但老臣唯有二子,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求陛下允许老臣以功赎罪,保杨俊一条小命。云云。
这一封奏疏送往北京,不过是大战之中小插曲而已,居庸关之下,大战的尾声缓缓的响起。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失控的局势
也先不是不知道居庸关之险。
只是真正兵临城下的时候,才感到攻克居庸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也先另外一个目的,也不能完成,保定侯孟瑛行军姿态已经无懈可击。
此刻也先也放下攻入北京城的妄想。
只是大军屯兵居庸关下,反而分兵四掠,大军扫荡四野,将宣府以南这一片区域也清洗成一片白地。
毕竟,再怎么样的坚壁清野,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带进城中。
等孟瑛到了的时候,也先已经满载而归了。
这一次也先决定不从原路返回,而是向北折返龙门所,然后向东,沿着燕山北麓。向西北方向行军。
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也先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草场的承载能力。
草原的生态要比很多人想象都单薄。更加单薄的,还是草原的恢复能力,在其他地方,如果将地面上的植被给破坏掉,等他们自己恢复过来,不过是几场春雨,甚至有的地方就是一夜之间,就能将这些地面给覆盖了。
但是草原上,却不是这样的。
草原上一块地皮植被被破坏了,如果放任不管,想要恢复过来,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甚至还会向坏的地方发展,这块裸露的地面,会一点点的演变成了沙漠。
而几十万骑从草原上行军,这个存在,本身就是草原生态的极大破坏。
也先如果是汉人,大抵不会在乎这一点。但是作为蒙古人,他们要在草原上生活,有些事情尽量是要避免的。
所以,他决定从东北方向离开,先到达滦河河谷,然后再回到大宁,再做其他的打算不迟。
而今孟瑛自然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双方呈现一种送客的姿态,相距十几里,行军的时候,彼此能看见彼此的烟尘,在青山之下,若隐若现。
双方探马也呈现一种默契,双方距离百余步的时候,都放慢的脚步,对峙一会儿,然后相互离开。
孟瑛害怕也先杀一个回马枪,等也先出了燕山北麓,就准备回军。
只是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突兀的发生了。
就在滦河上游的一道不知名的小河边。这是山中少有的一片开阔地,数座山峰都避开了这里,从各个方向看都似乎能够看出一道山谷来。可以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
这一条小河,向东北方向流淌,随即汇入滦河之中。这一条小河看上去很像是季节性的河流
。因为整个山谷之中,都有河流冲刷的痕迹,大片片的石头都有圆滑的棱角。只是小河却只有浅浅的一弯。纵马可过,最深处也漫不到腿,最宽处也不过一两丈。
不过,即便这样也是一附近少有的水源地,不仅仅是动物喜欢来这里饮水,人也喜欢。
此刻就有几十个鞑子骑兵在这里下马,他们双腿都踩在圆石之上,先用手捧着水,喝了一气,然后又用水囊,开始灌水。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箭矢飞过的咻咻声。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过来十几骑明军,瓦刺骑兵措不及防,一连十几人被射翻在地。他们也是很意外。
因为他们与明军探马之间,已经达成默契了,很少有厮杀了。远远的看见,最多射上几箭。这一群明军的突然袭击,大出他们所料。
不过,战场之上,什么想法都是多余的,瓦刺骑兵上马之后,双方围绕这一道小溪,开始了惨烈的厮杀。
先是弓箭来往,随即短兵相接。
双方打的都很吃力。
都已经感到不对了。
瓦刺人感觉他们遇见这一伙明军,似乎与后面追赶的明军不是一伙的。
而对面的明军也感到,对面的鞑子,似乎也不是寻常鞑子,是硬茬子。
对,他们都猜对了。
此刻他们彼此都遇见了新的敌人。
这一伙骑兵并非孟瑛麾下的,而是辽东海西两部联合的骑兵,共有骑兵四万人。
虽然都是明军,但是因为驻地不同,打仗风格都是差异的,特别是海西成立之后,海西军中有大量女真人。
就这四万骑兵之中,就有一万多是女真人,这些女真人的风格也渗透到了明军骑兵之中,那就是马步皆能,喜用重箭,喜欢近距离射箭,而且箭法很准,最喜欢射人面门。
等等,这些辽东军的风格与明军其他各部是不同。
当然这些不同,很多外行是分辨不出来的,但是瓦刺派出的探马,都是精锐士卒,他们一交上手,就察觉到了其中猫腻。
同样辽东骑兵这边,他们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瓦刺阻力。
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是有很大的延误的。
从宣大战场上传递消息到辽东,就要先传到北京,然后传到沈阳,然后传到军中,军中的决定,先传到北京,然后再传到宣大战场之上,再加上军队处于战斗之中的种种障碍,一个消息延迟到几天,与十几天都是很正常的。
曹义反复确定过脱脱不花没有南下之意后,又听闻紫
荆关之战,立即冒了一身冷汗。立即征调辽东海西主力人马,八万步骑入山海关,救援北京。
但是石亨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而今北京安然无恙,真正有问题的是宣大,如果从沈阳到山海关,然后到北京,再出居庸关,速度太慢了。
如果从辽河河套出发,直接走口外,然后到宣大,不过四五百里,骑兵加急的话,两三天就能到了。
即便放慢速度五天之内,也是绝对没有问题了。
到了口外再看情况,如果北京危急,可以从喜峰口入卫京师,如果北京没有问题,就直接去宣大不迟。
曹义最后决定兵分两路,他带领步卒从山海关,让石亨带领骑兵走口外。
之所以如此,就是如果步卒走山海关的话,可以不用带辎重,取用沿途辎重就行了,也免了安营扎寨,毕竟是内线行军。
但是如果在口外行军,就麻烦多了。
虽然脱脱不花已经与明军脱离接触了。但是口外一带,毕竟不是明军的控制区,很可能遇见不确定的危险。
骑兵反应快,即便遇见了也有几率脱险,而步卒就不行了。
石亨得令之后,立即出发,不过三日功夫就到达了这里,距离宣大边墙已经不远了。
正如曹义所料,这一路上并非风平浪静的。
因为瓦刺大军南下的原因,草原上游牧部落士气大涨,狂妄之辈,居然就在大明边墙之外四五十里的地方放牧。
石亨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因为在他的印象之中边墙之外百里范围之内,一直是无人区。
只是石亨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说他,敢战能战,会打仗的,但是也不可能消除他性子里面的暴虐的成分。
所以这一路来,石亨根本就没有怎么扎营,是走一路杀一路,以石亨的话,就是为了保护行军隐秘。
凡是见过大军的人杀无赦。
至于他们放牧的马匹归入军中,牛羊都为将士加餐,但是至于人,很抱歉,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但是辽东海西骑兵面对这些游牧部落,很多部落壮丁只有几百个人,杀起来自然是砍菜切瓜一般。
而蒙古人从来没有统一的军装,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备的,这些外出的探马,不仔细看,与寻常部落的骑兵,也没有什么两样。
故而辽东骑兵看见了,根本没有多思量,就想做上一票,反正不管是什么鞑子,凡是鞑子的首级就是功劳。
只是双方交上手之后,才觉得是棘手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