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南局势
昆明府外,无数旗帜招展,数万明军摆出依仗,沐昂亲自出城迎接,身后有方瑾,柳英,王官,陶瓒等人,都是云南当地的将领。
而孟瑛身后却没有多少将领。
却是因为孟瑛作为前锋得最快。
甚至大队人马还在贵州驿道之中,艰难的跋涉。
孟瑛并没有将各部将领都带在身边。
他带在身边的只有一些孟家子弟,孟瑛有七子一女,除却几个年少的儿子,前个已经成年的儿子都来,分别叫孟俊,孟杰,孟信。还有以石璟为主的一些前乾清宫侍卫。
沐昂在孟瑛面前可不敢摆架子。
毕竟孟瑛在军中地位远远超过了沐昂。
孟瑛在靖难之战之中,就有不小的名声,如果不是与汉王牵涉在一起,孟家的声势决计不如而今如此暗淡。
沐昂布下接风酒席,一番畅饮不去说。
酒足饭饱之后,沐昂郑重的将平蛮将军印,双手奉给孟瑛。孟瑛双手接过,这也说明了。孟瑛正式成为云南方面,明军最高军事长官。
其实沐昂心中也很不好受。
这平蛮将军印,沐英佩戴过,随即是沐英的长子,也就是他的大哥沐春也执掌过,之前是沐晟持有。
这一颗印,几乎是沐家的象征了。
而今却亲手交给外人。
虽然情非得已,沐昂也没有办法,说道:“将军,而今大军已至,可否立即出并剿灭麓川?为先兄报仇雪恨。”
孟瑛说道:“不急,我初到云南,战情不明,不好轻易出兵,沐将军还是先给我介绍一下云南情况。”
沐昂说道:“是。”他微微一顿说道:“今年夏季,麓川遣使去朝廷,想请和,为朝廷所拒。思任发就知道与朝廷必有一战,于是就广派使者,翻山越岭,纠结各地土司为乱。”
“又大军出怒江,攻孟缅府,攻威远州,各地土司纷纷败退,有大举攻景东府之意。”
“景东知府陶瓒,死守城池,末将带方瑛,方瑾带本部万余,击于景东府城下,大破之,斩首五百级,因为贼人有战象,再加上山高林密,不敢轻易追击。”
“事后有招抚刀氏,使南方土司不归于思家。而今形式已成,可以击也。”
孟瑛听了,心中暗暗摇头,细细看舆图。
他对思任发的心思猜得很明白。
思任发也知道大明的国力强悍,也明白,他的攻坚力量有限,一旦走出大山之中,进入汉人的地盘,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但是朝廷已经
下诏,不会放过他。
思任发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不管是为了将来谈判桌上掌管更多的主动权,还是为扩张势力,连接外援。
思任发就将目的放在景东府上。
景东这个地方,对思家来说,也算是一处伤心地。当初思任发决议与大明决战,就是因为景东府的设立。、
云南南边很多府县都是土司府,而景东府却是内地府县。此地的设立,将朝廷的触角深入云南南边,甚至隔断了麓川与越南之间的联系。
景东东南边都是土司。这些土司未必有能力阻挡麓川,而再往东南,就是安南了,当初伐安南的时候,云南兵出,就是从这个方向进军的,甚至在后世对越自卫反击战,云南战线,就是这一段。
而安南与大明的关系如何?
面子上自然是有来有回,朝贡不断,但是私下却不知道了,反正大明朝廷之中,有张辅这样恨不得灭此朝食大将,安南朝中,难道就没有恨大明入骨的将领。
所以一旦麓川与安南联系上,云南战事很可能扩大化。
这就大大不妙了。
景东的战略地位如此重要,甚至当初沐英以三万大破麓川十几万人马,就是为了保卫景东。
所以思任发。不直接东进。而转道东南,这一手棋下的不错。
但是这也证明了,孟瑛来到云南之前,对云南战事做出的判断,那就是麓川虽然号称十几万之众,但是这些土司兵,在山林之中做战,堪称神出鬼没,的确不好对付,但是他们却要进攻汉人经营好的城池,却是打不下来的。
但是同样,明军要进入深山老林之中,进攻麓川,也同样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其实在孟瑛看来,云南的情况,兵不在多而在精,如沐英一般,只需精兵数万,就足以大破麓川,人多了未必能用得上。
孟瑛看了沐昂一眼,心中暗道:“虎父犬子。”
孟瑛没有多说话,说道:“这陶知府,今日是否在宴上?”
沐昂说道:“就在宴上。”
孟瑛说道:“好,等一会将人带来见我。”
沐昂说道:“是。”
孟瑛说道:“方氏兄弟,可是方政将军之后?”
沐昂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还是说道:“是。”
孟瑛见沐昂如此,心中暗道:“云南兵不足为用。”
如果沐昂脸色如常,甚至向孟瑛推荐方家兄弟,这就说明,方家与沐家的梁子算是解开了。但是看沐昂脸上的不自然。
就知道两家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
方政是怎么死的?
与沐晟有直接关系。
而沐晟为什么自杀,与方政之死也是有关系的。
这样的情况,让沐家与方家没有一点心结是不可能的。
但是沐昂在这种情况之下,依旧重用方家兄弟,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除却方家兄弟之外,沐昂找不到人用。
方政必究久镇边疆,与蒙古大军交战,不落下风,方政虽然死了,但是当初从九边调入的大军,却没有全军覆没。
就在方家兄弟手中控制着。
孟瑛说道:“既然是英烈之后,就不能不见,今后就让他们两人在本将军麾下听用吧。”
靖难功臣的圈子说大很大,毕竟太宗起兵少说有几十万大军。但是说小也小,真正混成一方大将的将领,也是可以数出来的。
说起来孟瑛也是见过方政的,当初也打过交道的。
而今故人已经不在,对留下来的子孙,总要是照顾一二了。
沐昂说道:“将军看重他们两人,是他们的福分。只是云南百姓想除此大患,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将军既然已经到了,何不速战速决,以慰朝廷之心,下官听将军在殿前对陛下说过,不过数月之内,解决麓川。想来陛下在京师,已经等得心焦了。”
孟瑛淡淡一笑,说道:“沐将军,你是在教我怎么打仗吗?”
沐昂立即行礼说道:“下官不敢。”
孟瑛说道:“既然不敢,就闭嘴。下去好生准备,大军到齐之后,自然有用你的时候,到时候不要丢了黔宁王的名声就行了。”
“本侯如何行事,你就无须知道了。”
沐昂何曾遇见过如此不讲情面的训斥。
作为沐英的儿子,尚公主,被三代皇帝信任,太皇太后在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特别让他成为五军都督府五都督之一。
其中信任可想而知。
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
最大的挫折,大概是之前二兄自杀。朝廷之上不管是谁都给他几个面子。
此刻他怒气勃发,却不敢不忍下去。因为沐家虽然扎根云南,但是云南还是朝廷的云南。孟瑛身上有朝廷大义,他无论如果也不能硬顶。
他满脸通红的说道:“是。”
孟瑛说道:“既然如此,你就下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诸将到齐了,再颁布行军方略。”
孟瑛言下之意,没有与你商议的必要。更让沐昂怒气几乎忍不住了,硬邦邦的说道:“既然如此,将军好生休息,末将告辞。”随即不等孟瑛答应,就扬长而去了。
第三章 孟瑛vs沐昂
孟瑛对沐昂如此不客气,却是有原因了。
一方面孟瑛觉得,云南局势变成而今这个样子,沐家难辞其咎。而且看沐英两个儿子之间,却也是伯仲之间。
沐昂倒是比沐晟硬气。
但是硬气却打不了胜仗。
孟瑛也是将门虎子,他的爵位是继承父亲的。说起来他也算是一个二代。他不敢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最少即便到了下面,见了父亲,也不惭愧。
但是沐英这两个儿子,将沐英当初打造的铁桶一般的云南,败坏到了这个模样。还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让孟瑛看不去沐昂。
当然了,孟瑛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不起是看不起。也不会轻易将喜怒表达出来,甚至不会激化矛盾。
之所以如此,却是孟瑛听到了后方的消息。
襄王从军,而今已经在贵州了。而且在此之后,还要封到了麓川。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
孟瑛心中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原因很简单,前车之鉴。
孟家与汉王一点牵扯,却要孟家了死了一个,家门一落千丈,如果不是他这一次被皇帝赏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翻身。
孟瑛简直是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而今他独领大军在外,一定会与襄王打交道,将来北京怀疑起来,该如何自处。
孟瑛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得罪人。
当然了,这得罪人也是有技巧的,得罪的人不够分量,那叫做暴虐,得罪的人太有分量,那就找死的。
而沐家正好在孟瑛得罪人范围之中。
沐家在大明朝廷可以说,根大树深,但是却少了顶梁柱。几乎要列为外戚,而不是勋贵之中了。
得罪了沐家,还在孟瑛接受范围之内。
而沐家乃是云南的地头蛇,孟瑛如果与沐家是死对头,将来即便是襄王想要造反,也未必想得起孟瑛。
毕竟比起外来的孟瑛,沐家对云南的影响力根深入。
至于为什么不得罪襄王。
天潢贵胄,这四个字可不是白给的,特别是一个能得到皇帝信任,承担开疆扩土之任的王爷,其实那么容易得罪的。
襄王可是能直通太皇太后的。
太皇太后虽然不管事,真要说了话,满朝文武敢不听?
所以对襄王,只能敬而远之,却不可得罪。
孟瑛忙活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击鼓聚将。
在隆隆的聚将鼓之中。
各级
将领都聚集在大厅之中,左右分立。
沐昂带着云南当地将领坐在一边,孟瑛这边却有一员将领,看打扮是蒙古人,就是毛忠。
孟瑛虽然仅仅带了万余京营,但是在皇帝那边还是抽调了不少将领。而毛忠却是孟瑛看重麾下将士最得力的。
而且毛忠资格很老。
虽然而今才三十几岁,但是却是二十岁参与了太宗皇帝第五次北伐,在宣德年间,也镇守边疆,屡立战功。
还在蒋贵麾下征讨过阿岱汗。
当然了,孟瑛真看重毛忠,却是因为毛忠的年龄。
无他,皇帝在他面前要他培养年轻将领。孟瑛自然要做,所以他考察下面将领的时候,就将年龄也参考进去了。
而毛忠年纪不大,四十多岁人年纪,如果活的时间长了,最少能征战二三十年。而且毛忠作战经验丰富,纵横战场十几年,勇猛之极。
所以才将毛忠提拔上来了。
当然这也是孟家赋闲十几年,当初的旧部关系都淡了。即便关系还在,以而今孟瑛的谨慎心态,也不会轻易找的。
孟瑛见所有人都到齐了。目光一扫,说道:“诸位,本将军奉陛下之令,征讨叛逆。根据云南现状,我准备兵分两路。”
“一路由大理而西,从永昌攻腾冲,直取麓川。”
“另外一路,大军出景东,汇合各路土司,分麓川之势,向西北而攻,与大军在麓川会师。”
沐昂听了,也挑不出毛病来。
因为云南的地势限制。
来来回回就这几条路线。
即便孟瑛也不可能玩出别的花样来。
但是下面的话,让沐昂几乎要跳了起来。
孟瑛说道:“第一路,令陶瓒为先锋,令方瑛做副将。从永昌到麓川一路上,山高水长,所以先锋要做的事情,不是与敌人交战,而是步步为营,修建道路,等待后续大军打达。”
“如果有麓川来攻,勿需交战,只需防守即可,本将会令方瑾为后,随时支援。”
方瑛与方瑾乃是兄弟,故而不用担心方瑾会不支援。
沐昂说道:“将军,此事不妥吧。此去麓川,一路上无数险阻,别的不说,单单说潞江天险,如何搭桥,如果真要一路修到麓川,非数年不可。”
“难道,将军准备容麓川数年吗?却不知道将军如何向陛下交代。”
孟瑛淡淡的一笑,说道:“沐将军,你知道不知道,朝廷封襄王于麓川,今后麓川就是襄王的封地,如果道路不通,将来一旦有事,大军不能支援,这个后果你承担的起吗?”
沐昂听了,也觉得头疼。
对于襄王封到麓川之间事情,沐昂一百八十个不满。
毕竟之前云南乃是他们沐家的地盘,而今有一个襄王,沐家对云南的掌控就大打折扣了。但是他怎么不满,也无法更改朝廷的做法了。
沐昂说道:“修路之事,可以放后再说,而今大事要紧。”
孟瑛死死的盯着沐昂说道:“我怎么做,沐将军无须管,你只需管你自己的事情。沐昂听令。”
沐昂沉默了一会儿。
一时间大厅之内空气静谧之极。
云南一边的将领与孟瑛带来的将领,都闭住了呼吸。
沐昂咬牙的声音分外明显,但是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之下,他与主帅硬顶。孟瑛可以直接斩杀他。
“末将听令。”沐昂说道。
孟瑛说道:“沐昂统领云南本部人马,坐镇景东,负责南路征伐。”
沐昂说道:“末将领命。”
“沐将军。”孟瑛语气很平淡,但是却带着深入骨髓的藐视之感,说道:“我坐镇昆明接应两路人马,你如果觉得生气,觉得愤怒,那你就拿出黔宁王的威风来,当年黔宁王也是有三万之众,大破麓川。”
“你如果有能力,自己带得南路军,攻破麓川。到时候本将军为你斟茶认错。”
“让天下人都知道,沐家不仅仅出见死不救之辈。”
沐昂的眼睛都充血了,说道:“孟瑛,你记着今天的话。”居然不顾而去。
沐昂一走,下面云南将领面面相觑,柳英第一个离开,随即云南这些将领居然有一个是一个全部向孟瑛行礼,然后退下去了。
可见沐家在云南的根基之深。
孟瑛见状也让下面各自散去,唯独将陶瓒与方氏兄弟两人留了下来。
陶瓒虽然是云南的,但是他是文官,乃是知府,虽然也在云南序列之中,却受到沐家影响很少,至于方氏兄弟更是对孟瑛死心塌地的。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孟瑛之所以这样对沐家,根本就是为了方政出气。
方家兄弟尤其是这样,方家兄弟这一段事情也没少受沐家的排挤。此刻自然成为孟瑛的死忠了。
孟瑛见了几人,先对方家兄弟说道:“方兄,天不假年,当初也算是战场之上生死之交,你们就不要叫我将军吧,就叫我一声世叔吧。”
方瑛与方瑾齐声跪倒在地,说道:“侄儿拜见世叔。”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语气之中却带了哭声。
一声未落,两人都止不住痛哭,两个大汉就这样在地面上哭成一个泪人了。
第四章 方家兄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为到伤心处。
特别是对于方瑛来说。
当初方政在被麓川大军包围的情况之下,以方政的能力留人断后,其实他是能跑出来的。
只是方政觉得,大战打到这个地步,他要负责人。
将数千兄弟留在这里,他自己回去。他决计不会做的,却将生的机会留给了方瑛,说是让方瑛去求援。
但是这个结果如何,方政大概早就有预料了。
方瑛了为了父亲,一路快马加鞭,来到沐晟大军之中,苦苦哀求,但是沐晟就是拒不发兵。结果数日之后,麓川送回了方政的尸体。
方政是力战而死,被大象踏过的尸体,还能有什么样子。
方瑛与方瑾当时杀光沐家的心思都有了。
但是不能啊。
父亲不在了,支撑方家门楣的希望,就落在他们身上了。
刚刚开始沐家还假惺惺的宽慰方家,厚葬方政。
但是随着沐晟的自杀,很多沐家的人将这一件事情,怪罪在方家身上,虽然沐昂还算是明事理的,但是却挡不住沐家其他人对方家另眼相待。
沐家一边将方家,从跟随方政而来的西北边军打入另册,一边因为这些边军的战斗力,不得不用。
方氏兄弟一边要承受沐家的白眼,还有在沐昂的指挥之下,冲锋陷阵。
这种感觉让方家心中窝火比沐昂窝火十倍。
但是那又如何?
沐昂背后是整个沐家,他敢与孟瑛拍板,但是方家背后有什么?方政已经不在了。再憋屈也要忍着。
两人已经努力想办法将自己调出云南。
他们虽然恨麓川,但是更恨沐家。
固然想报仇,但是这样的情况却太憋屈了。
方家兄弟自然也知道,孟瑛与方政称兄到弟未必是真有什么交情。不过想想,却也未必,毕竟当年靖难的时候,方政已经是济宁卫千户,靖难军有几十万大军,但是千户这军官也算是中层军官了。孟瑛当时也是军中风云人物。未必没有交情。
至于方政为什么不提。
自然是在方政战死之前,保定侯孟家没有一点要东山再起的意味。自然不用说了。
至于这其中到底是真是假,他们兄弟两人是绝对不会去查的。
不管怎么说,孟瑛让他们叫一声世叔,就说明他们是有靠山的人了。
孟瑛安抚两人,让他们两人止住泪水。
孟瑛说道:“你们两人对我制定的方略怎
么看?”
方家兄弟对视一眼。方瑛说道:“既然世叔垂问,小侄不敢不说,如果按世叔的办法,征麓川之战,定然是旷日持久了。”
孟瑛说道:“哦,细细说来。”
方瑛说道:“世叔久在中原,没有见过云南的山,特别是潞江左近,山势太陡峭了,简直是天险一般。一山所阻,难以飞跃,从永昌到麓川,虽然最近,但是天险重重。麓川只需据地势死守,我军就要山中损兵折将。”
“如果要修,不是数年,小侄以为非动用十几万人,修上十几年,也未必能将此地变为通途。”
潞江就是后世的怒江。而怒江这段的山脉,又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那就是横断山脉。稍稍学过地理,就知道那是怎么样的险阻。
即便在抗日时期,日本人占据了腾冲,也不能越过怒江攻云南。而在这个时代,怒江两岸也只有更荒凉,更难行。
麓川人即便再不会守,靠着地势,层层防守,也不会让明军好过的。
孟瑛说道:“那你以为如何是上策?”
方瑛说道:“从南路来,从黔宁王旧路。”
方瑛对沐氏非常不满,但是对沐英却不得不服,沐英是怎么将麓川打服,就是景东以逸待劳,大破麓川十几万大军,随即追上去犁庭扫穴,让麓川不得不投降。
而横断山脉到了麓川东边,已经只剩下一个余脉了。
但是再往东南却是没有了,也就说麓川的东南方向,虽然还是山势崎岖,但是与横断山脉哪里,飞鸟可渡的地形相比,却好走太多了。
孟瑛点点头,微微一笑,虽然没有说话,却也看得出来孟瑛对这个新认的侄子能力还很认可的。
方瑾见状,似乎受到了鼓励,说道:“世叔,北人在云南做战,还有一点需要注意,云南夏季秋酷热,北人难以忍受,所以最好选择冬春作战。”
“而今已经是正月。真正能作战的时间,也没有几个月了,如果这样拖延下去,就要等今年冬天了。”
孟瑛说道:“你觉得,几月份就不能做战了?”
方瑾说道:“五月。五月左右北人就不为战了。”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云南当地兵不足为用,孟瑛麾下的主力,就是北人。北人能不能适应云南气候,直接关系到这一战的胜负。
孟瑛点点头,说道:“方兄后继有人啊。”
方家兄弟所说的孟瑛真不知道吗?
不,要知道孟瑛当初流放地就是云南,他在云南待了好几年,对云南气候也是明白的。
他
只不过考教一下两人。
他虽然愿意当他们两人的靠山,但是前提是他们两人是有能力的人,否则过了今天,孟瑛对他们两个的态度也就大打折扣了。
孟瑛转过头,对陶瓒说道:“陶大人,觉得如何?”
陶瓒不敢多说一句话,说道:“下官不敢,将军说什么,下官照搬便是了。”
“好。”孟瑛说道:“你久在云南,如果大军修路的话,你能征召多少民夫?”
陶瓒微微犹豫,说道:“这要看沐家支持不支持。”
孟瑛嘴角微微一勾,说道:“沐家敢不支持吗?”
陶瓒心中暗道:“苦也,你们两个大佬斗法,何苦让人夹进去?”但是却不敢不说,他算了一下,说道:“大理府,永昌府,乃至各地土司,大抵能征召五万民夫。”
“好。”孟瑛说道:“方瑛,你将你本部人马留给方瑾,我划两个卫在你麾下,你护送这五万民夫永昌到潞江的道路,并要大张声势,有数万大军之意。”
方瑛说道:“是。”
“方瑾。”孟瑛说道:“你带你父亲旧部,悄悄回昆明,就驻守在城外大营,要隐藏身份,不要让人知道。”
“你哥哥后路,我自然会派人镇守,你无须担心。”
在孟瑛的调度之下,云南最有战斗力的军队,方政旧部,也就是西北边军老底子,孟瑛直辖也就是北京京营。还有从南方卫所之中挑选出来的敢战之士,全部加起来大抵有三万有余。
至于其他军队。云南军队各地镇守,能动用的大抵有八九万,不足十万,都在景东。
一部分在方瑛后路上。其余分散在各要地镇守,要知道麓川乱起,很多土司都不安稳,这都需要镇压。如果不是都需要兵力镇压。沐家也不至于之前只能抽出数万人马反击麓川。
能动用的机动兵力有近二十万,如果算上各地镇守兵马,号称三十万大军,也没有多少水分。
方家兄弟似乎懂了什么,似乎又没有懂。
孟瑛说道:“前辈风范,值得后辈效仿,破麓川,未必一定要战于麓川。在此之前,却需要稍安勿躁。”
这个前辈是谁?
自然是沐英了。
也就是说,孟瑛的主攻方向,从来是南路,而不是北路。
但是孟瑛明明将这一路人马交给沐昂啊。方家兄弟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觉得高深莫测,但是孟瑛少年就是活跃在战场上的大将,两人也不敢质疑孟瑛,说道:“侄儿明白。”
至于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却是天知道了。
第五章 都是坏消息
孟瑛布下渔网。
张网以待,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吞下麓川这一条鱼。
而沐昂回到家中,更是怒气勃发。沐昂说道:“孟匹夫,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柳营说道:“三爷,这话不能乱说。保定侯毕竟是靖难功臣。又受北京信重,此念万万不可。”
沐昂冷笑道:“什么靖难名将,不过是汉王余孽。”
沐昂为太皇太后所倚重,站在仁宗皇帝这边。自然鄙视汉王一方了。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暗道:“而今在云南,我是拗不过孟瑛,但是在京城,孟瑛就不好说了。”
孟瑛被皇帝陡然被提拔。
已经让很多勋贵感到不满了。
虽然都是靖难功臣,但是英国公张辅也是靖难功臣,而身陷麓川力战而死的方政,也是靖难功臣。
权力上层的位置从来是有限的。
当初孟家的位置早就被人瓜分。孟瑛再次被启用,自然有人被挤下来。
沐昂用脚趾头想,京城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希望孟瑛建功立业。孟瑛是皇帝一个人撑起来的。
但是自古以来皇帝的宠信,都是相当不稳定的。
沐昂所做就做。
立即写了一封弹劾文书。还有无数私人信件,要知道沐昂在京师也是驻守高好几年的人,人脉说不定要比孟瑛还广。
特别是沐家属于开国勋贵,而今开国勋贵一脉,虽然次第凋零。但是并非没有潜势力。
要解决孟瑛关键在于京师,而不是云南。
只是这么大的动静,很难瞒过人的。
很快,贵州方面的王骥与襄王就知道了。
王骥在贵州组织大军转运。但是也监管的权力。至于襄王虽然挂着监军的头衔,但却是一点权力都没有。
只能游山玩水。
当然了,襄王有一点权力还是有的。
那就是知情权。
大小事务,不管襄王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王骥都派人告之襄王。
这一件事情也是如此。
襄王见到了王骥的手书,站在一座山峰之中,负手而立,却见无数山峰隐藏在重重雾霭之中,在贵州群山之中,很多山中雾气即便是正午也不消散,就是中原人士所说的瘴气。
中原人进入瘴气笼罩范围之内,却是要得病的。
于是这瘴气山岚与大山各种深浅不一的绿色,形成了襄王眼前的底色。
而一道细长的人流,在群山之中若隐若现,因为视角的原因,有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被山峦阻
隔。
唯独最前面山脚下,襄王看得清清楚楚的。
大量士卒三人并列,背着包裹,扛着火铳,在百户的指挥之下,列阵前行,一部分步行士卒中间夹着大量车辆,不少是马车,大多都是滇马,还有独轮车。
但是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不过,似乎因为贵州驿道,实在太窄,通行能力有限,所以这队伍绵延很长很长,前后数十里,甚至更长。
最少襄王一眼看不见头。
好一副贵州行军图。
不过襄王对眼前的画面,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看多了。
襄王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身后大总管说道:“你觉得王兵部是什么意思?”
也不由襄王多想。
他身处嫌疑之地,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他。
每一件事情,即便是寻常小事,他也要在脑袋之中多转好几个圈。
王骥向襄王通报消息很正常。
但是王骥在书信之中,却透漏出自己的意见。
那就是王骥支持孟瑛从北路攻腾冲,步步为营,大军合击。
大总管说道:“不过是让殿下安分一点,他与保定侯意见一致,那么保定侯的主张就没有人能反驳。”
“而沐昂是想在北京闹出动静来了。他在警告陛下,不要参与进去。”
襄王淡淡一笑,说道:“孤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保定侯虽然与我家不睦,但是也是百战余生的老将,沐昂才有几分将才。惜哉沐春早逝,沐英几个儿子,将沐家给败得差不多了。”
襄王不知道云南具体情况,对孟瑛与沐昂了解多了。
孟瑛的的确确是大将之才,战绩一个个都能数出来,而沐昂。倒是有几分骨气,但是可惜沐昂在打仗上的天赋,甚至比不上他诗文上的天赋。
而他诗文上的名声,却是沐家名声抬起来的。
襄王也见过,不能说多差,但只能说平平
纵然什么事情也不清楚,让襄王从沐昂与孟瑛之间选一边站,襄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怎么选。
大总管说道:“在进入麓川之前,王爷只需等便是。”
襄王轻轻一笑,说道:“既然王兵部支持保定侯,想来私下也与保定侯通气了,用不来多长时间,这两将不合的消息就传到了北京,却不知道我那个大侄子,会怎么办?”
“北京最近好大的动静。”
襄王所设想的太正确了。
这个时候,朱祁镇真有几分焦头烂额了。
朱祁镇正式接管朝廷大权的一年,是一个不寻常的一年,一开春
,朱祁镇接到的都是坏消息。
杨荣与黄福相继驾崩。
朱祁镇一连缀朝数日,以致哀思。
对杨荣与黄福身后哀荣极其推崇,甚至想为杨荣赠伯爵,子孙世袭枉顾。
还是杨士奇打消了朱祁镇的主意。
一来,这有些太重了,杨荣虽然有功于国家,但在靖难之中却没有参与进去,又没有开疆扩土之功,不符合封爵标准。
二来,而今明眼人都看出来,文官整体的崛起。建安杨家出了杨荣,妥妥的书香门第,名门望族。他们未必想成为勋贵。
不过朱祁镇,姿态到了。
朱祁镇这样做,一来对杨荣心中是有愧疚的。二来也是拉拢杨荣下面的人,收拢人心。
而杨荣的后事到此还不是结束。
黄福还好,南京镇守大臣虽然重要,但是只需选一老臣镇守即可。而杨荣的位置却更重要了。这代表着宣宗皇帝定下的辅政五大臣格局被打破。
剩下的四个人之中,张辅负责军务,但是不会将手伸到文官这边,杨士奇与杨溥固然是行政老手,但是年纪都大了。有些力不从心了。胡濙也不年轻,精神虽然不错,但也承担不起,这么繁重的政务。
所以,内阁添人。势在必行。
但是谁进入内阁,谁不入内阁,甚至是填补几个?
这都是一个大问题。
宣宗去世,太皇太后强力压制了政坛高层的变化,将从宣德后期的政治格局维持到了几天,杨士奇固然掌握大权,但是却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路。
而今这格局打破,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争夺这个位置。他们都知道,内阁都老了,此刻填补进去的人,很有可能是数年之后的内阁首辅。
其中暗潮汹涌,就足够朱祁镇消耗脑细胞了。
这种局面,朱祁镇还是第一次遇见。
随即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今年的灾情初步显露了。
去岁冬天,卢沟河大工就已经开始了。收拢流民数万人做工。但是正统四年的冬天,乃是一个暖冬,钦天监已经报告了,今年春天,很可能有大蝗。
这蝗灾与去年大水有直接的关系,大水淹没了良田,在秋后大水退却之后,形成大片的滩涂。随即又遇见暖冬,蝗虫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最适合产卵。
而在修卢沟河的时候,就大量发现这一点。
春季的蝗灾几乎成为必然。
这甚至是古代蝗灾的必然,旱极而蝗,大水之后,也容易滋生蝗虫。甚至在明清时代,蝗灾爆发乃平均二点八年一次,就是因为古代水灾旱灾不断。
第六章 困境
蝗灾还是即将要面对的问题。
但是去年的水灾遗留问题,已经足够让朱祁镇头疼了。
于谦这一段时间,没有休息一日,踏遍了直隶几乎所有的府县之中。视察了所有受灾百姓。
给朱祁镇一个估算。
十万户。
如果不加以赈济,将有十万户百姓称为流民。
这是十万户,而不是十万人,即便每家只有四人,这也是四十万人。更况且,很多百姓一家何止于四人。
这样大规模的流民。还要面对即将到来的蝗灾。
朱祁镇想想就感到很苦恼。
朱祁镇倒是不缺钱,内库的钱并没有怎么动用,但是缺少粮食了。
北京各种仓库之中有一千多万石粮食,每年要入仓四百万石漕粮,放出陈粮,维持在一千多万石的储蓄。
看似不少。
但是这都朝廷的家底子。
支撑九边,支撑百官,支撑京营。
即便动用一半,太皇太后也不会允许的。
这直接关系到朝廷的战略安全。而今北京的情况,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粮价都飞涨起来了。
也是朝廷手中还有粮,能支撑着朝廷的根基,军队与百官衣食无忧。而他们衣食无忧,又能安定时局,以至于粮食不会涨太高。
一旦粮食用多了,这粮价就不好控制了。
非见血不可。
而且粮食问题,是一个综合性问题,北京这边一缺粮,九边就不大好办了,这影响相当之大的。而九边粮食问题,又要牵扯到了军事上。
这关系非常重大。
还有一些麻烦事情,就是关于直隶省的。
一个省的建立,并非朱祁镇在圣旨上一手就行了,下面事情还有很多,特别是直隶省与顺天府的划界问题,还有天津府建立。
至于天津府城是单独建城,还是借用天津卫城,而天津三卫是迁出,还是别的处置。
这都是问题。
而且这些问题,都是朱祁镇自找的。
如果他知道开春之后,居然遇见如此复杂的情况,他当时决计不会下正旦诏。
只是谁也不能事先知道,既然已经明诏天下。
只能打断牙齿和血吞了。不管怎么办,这事情都要办下来。
如此一来,就苦了于谦。
这一段时间,于谦几乎是拼命做事。
而如此一来,也显示出于谦的国士风范,筹建直隶省,卢沟河大工,赈灾,等等问题,都在他手中,他却丝毫不
耽搁。处理起来,如同行云流水,丝毫不差。
甚至到了吃饭的时候,依旧有小吏身边读文书,他一边吃饭,一边立决之。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无不爽利。
越是在艰难的时候,越是显示出于谦在行政上天才般的能力,否则,于谦也不能在土木堡之变大军溃逃,京营失去了几乎所有高级将领的情况之下,在短短一段时间之内,重新组织十万大军,打赢了北京保卫战。
而今的于谦比北京保卫战的时间,年轻了十岁,精力更充沛,或许经验有所欠缺,但是有皇帝信任,首辅支持,足够弥补这些经验上的缺失。
虽然云南传来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对于朱祁镇来说,云南的消息也没有坏到什么地方去。
比起京城了这个的问题,云南的问题就小多了。
只是朱祁镇思来想后,还是决定先处理这云南两将失和之事。
原因很简单。
不管是内阁填补人员,赈灾,直隶建省,卢沟河大工,各种营造工程,缓一缓也是没有问题的。
而关于军情的事情,却是一点也不缓和。
很可能因为慢了一步,就引发严重的后果。所以优先处理。
只是朱祁镇正准备召见英国公张辅,却听王振来报,定国公徐显忠求见。
朱祁镇皱眉说道:“他来做什么?”朱祁镇而今是一脑门子官司,哪里有心思关心定国公有什么事情。
大明朝廷而今有五大国公世家。
按照封爵的时间,乃是魏国公,黔国公,成国公,定国公,英国公。
但是按照权利来划分,却是英国公,成国公,黔国公,定国公,魏国公。
其实定国公与魏国公两个国公都出于中山王徐达一脉,彼此亲戚关系还很亲密。但是在靖难之战中的表现,让两个国公世家与朝廷的关系,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不一样。
担任魏国公的徐辉祖支持建文帝,可以说是建文纯臣。即便是北军进入南京之后,徐辉祖依然力战,直到皇宫陷落。
太宗皇帝亲自审讯徐辉祖,然而徐辉祖写的供词,是中山王开国功臣子孙免死。这是太祖颁布给魏国公丹书铁劵上面的话。
是一个与太宗皇帝顶到死的人。
徐辉祖死于永乐五年,有人说是勒令自尽,有人说是以酒色自伐而死。
但是徐辉祖的儿子,徐钦在继承国公爵位之后,向太宗皇帝请求守墓。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让魏国公世家在永乐年间,倍受打压。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魏国公一脉的坚持,反而被人敬重。
而太宗之后仁宗宣宗都缓和了魏国公家族的关系,而魏国公家族而今也处于恢复上升期。
与魏国公相反的,却是定国公家族。
定国公家族开创自徐增寿,而徐增寿却是太宗皇帝在南京的总卧底,建文皇帝所有布置,都是徐增寿告诉太宗的。而且多次误导建文帝。
以至于建文帝怒极,在北军过长江当日,将徐增寿刺死在大殿之上。
虽然徐增寿的行为,为后世子孙赚了一个世袭枉顾的国公。但是这种二五仔的行为,让大多数人所鄙视。
建文帝之所以信任徐增寿,不仅仅是因为徐增寿本人,还是看在中山王徐达的面子上。徐增寿的这种作为,将徐达的脸都丢尽了。
甚至在封定国公的时候,连太宗皇后也就是徐增寿的姐姐,其实都有异议的。
在太宗一朝,定国公被看重。但是随着太宗离去,定国公家族的地位正在一点一点的跌落。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可是为南京镇守的位置?”
黄福一死,南京镇守空却,当派遣重臣镇守南京。
有人就提议派遣勋臣镇守南京。
南京毕竟是大明京师,没有一个国公在南京世袭镇守,有些不合南京的政治地位。
王振说道:“陛下,太宗皇帝在的时候,已经为徐家分宗,定国公一系,已经在北京选好祖坟,而魏国公的祖坟还在南京。中山王田产,在北方的归定国公,在南方的归魏国公”
“对回南京镇守这一件事情,魏国公才看重。”
朱祁镇听了,拍拍脑袋,说道:“看我这一段时间忙得,不管怎么说,他既然来了,也就让他觐见吧。”
王振说道:“是。”
片刻之后,定国公徐显忠已经到了。
“臣定国公徐显忠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显忠行礼道。
朱祁镇不是第一次见过徐显忠。
徐显忠而今才十五六岁,比朱祁镇才大了一岁左右。
不过,徐显忠此刻在朱祁镇面前却好像是小孩子见了大人一般,徐显忠虽然年长一点,还竭力的表现出庄重的气质。但是依然遮掩不住稚气。
而朱祁镇虽然身上的稚气遮掩不住,但是气质上却与成年人一般无二。
一眼就将定国公比下去了。
朱祁镇说道:“国公请起,不知道国公此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徐显忠作为国公其实也就一个闲职,除却代皇帝祭祀各方神灵的时候,才有用处,特别是在越王去世之后,这些事情都交代在勋臣身上了。
第七章 定国公的野望
而各国公之中。
英国公,成国公有要务在身,而前任黔国公国公自杀。现任黔国公还是一个小孩,所以之前越王的责任。
都放在定国公与魏国公身上了。
定国公分担的多一点,这也是从太宗皇帝时期遗留下来的顺序。
定国公徐显忠说道:“臣为云南战局而来。”
朱祁镇闻弦音而知雅意。心中暗道:“呵呵,原来我亲近勋贵的策略,引来定国公更多的想法。”
朱祁镇去年对勋贵的扶持,武学的建立,五军都督府的重振。等等行为,都确定了一点,那就是朱祁镇是真正的亲近勋贵。
英国公与成国公两家,这一段时间,门庭若市,大多都是为了大本堂的名额而来的。
定国公心中也有了参与政务的想法。
但是定国公好像没有注意到,朱祁镇所亲近的勋贵都是能打的,靖难功臣而今当家做主的都是二代。
这些人不敢说比父亲一辈强,但是言传身教之下,还是会打仗的。
但是定国公一家,朱祁镇真是不抱一点希望。
首先徐增寿的作为,让定国公与魏国公两家,虽然是亲戚,但是彼此之间相当疏远了。
所以定国公一脉得到中山王多少真传,朱祁镇是保持怀疑的,徐耀祖好歹在靖难之战领兵出战,数次重挫北军。
而徐增寿又死得早。徐景昌也就是徐增寿的儿子,徐显忠的父亲。是有名的不成器,也没有得到徐增寿的真传,而今死的也早,徐显忠年纪这么小,难道指望徐显忠领兵出战吗?
至于定国公的影响力。
这是一个堪称笑话的东西。
因为其他国公都是战争上打出来的功名,即便自己不能上战场,麾下也有旧部,但是徐增寿哪里有旧部啊。
即便是有旧部也是魏国公那边的。
所以定国公对朱祁镇的用处,只有代皇帝祭祀这一件事情。
定国公徐显忠并不知道,他一开口朱祁镇就已经将他想说的猜得七七八八了,依然在慷慨激词。将保定侯在昆明所做所为都说了一遍,还点评说道:“保定侯孟瑛一到云南,就与沐昂起了冲突,而沐家世镇云南,熟悉当地情况,孟瑛如此作为,于大战不利。”
说实话,定国公这些话说在朱祁镇的心中了。
这也是朱祁镇看到两将不和首先想到的,之前战事中沐晟压不住方政,才有方阵战死,明军仓皇后侧,将潞江一线让给了麓川。
而今又是将帅不和。
将来还不知
道弄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朱祁镇更想知道,为什么定国公知道这么清楚,与朱祁镇掌握的情况差不多。要知道朱祁镇掌握这情况,最少有三个渠道交叉向朱祁镇报告,才如此清楚。
其中沐昂,孟瑛的奏疏,只是其一。孟瑛身边侍卫的密奏是其二,最后就是东厂锦衣卫的密报。
朱祁镇很容易推论,是定国公府与黔国公府之间联合。
“定国公以为当如何?”朱祁镇饶有兴趣问道。
定国公徐显忠精神一震,说道:“陛下,臣以为应该立即调派重将,代替保定侯孟瑛。”
“不过考虑到大战在即。应该从云南前线的重将之中挑选一个代替。”
“选谁?”朱祁镇说道。
定国公徐显忠说道:“此事臣不敢妄言,只是前线有威信坐镇的,也就沐昂与王骥而已。”
朱祁镇心中暗道:“你倒是聪明了一点。”
定国公这一点聪明,让他的下场好了一点。
朱祁镇不置可否,只是好言送他离开。
在定国公徐显忠离开之后,立即说道:“让马顺来一趟。”
马顺片刻即到,跪在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一边翻看着奏折,一边说道:“定国公似乎太清闲了,你给他找一点事情做。”
马顺对于这一件事情早有准备。
锦衣卫毕竟是锦衣卫消息灵通之极,他或许打听不到宫中的事情,但是刚刚谁进出宫中,却是了如指掌。
所以马顺在路上,已经将定国公的卷宗过了一遍。
马顺说道:“臣遵旨,却不知道陛下要轻还是重?”
朱祁镇好奇的问道:“有重的吗?”
马顺说道:“陛下说有,那就有。”
朱祁镇听了,就知道这是栽赃嫁祸,想来是锦衣卫的看家本领,朱祁镇说道:“定国公是太宗所封,世袭罔顾不可动摇,今后这些毫无根基的话,不要说出口。”
马顺立即说道:“是。”担任他对这一句话有另外的理解,那就是只需做,不用说。
朱祁镇说道:“有什么说什么?”
马顺说道:“定国公太小,大部分都是小事,唯有一件事情,或许能拿来做文章。”
朱祁镇说道:“说吧。”
马顺说道:“定国公表姑冯出嫁千户解家,要想迎母亲回京师,冯之弟,伦为韩王护卫指挥。他母亲与韩王府的姻亲有关系,韩王不准,而冯身边仆役有出自定国公府,就假借定国公名义联系地方官压着韩王。而今王文大人有在巡视各地藩王不法事,所以这一
件事情,还压着没有爆出来。”
朱祁镇听了一耳朵,就无心了解了,说道:“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大抵是两姐弟争家产,算了,你看着办,总之,朕要让定国公清醒一下,也要黔国公清醒了一下。”
“是。”马顺答应的干脆利落,这样的事情才是锦衣卫最熟悉的业务,而不是千里之外探听消息。
随即马顺就下去安排了。
朱祁镇对沐昂其实有些不满的。
比孟瑛是他亲自点的将,而刚刚到了云南仗还没有打,两边就闹了起来,这是在打朱祁镇的脸。
只是沐家在云南的根基太深厚了。
为了当前战事着想。
朱祁镇只能最适合战事的角度来看,将自己心中的不舒服放下来。
朱祁镇又问道:“去武英殿,请英国公过来一叙。”
“是。”王振说道。
朱祁镇来到武英殿的时候,英国公张辅已经到了。
朱祁镇已经有意文武分制。
一般来说,他在文华殿处理的事情都是民政有关系,在武英殿处理的事情,都是与军事有关系,一些私密的事情,都是乾清宫处置的。
再或者去文渊阁。
而今三大殿没有修建起来。
想来等三大殿修好之后。
最重要的会议,会放在三大殿之中召开。
英国公也是武英殿的常客了,君臣行礼过后,朱祁镇让张辅落座,问道:“云南的消息,英国公已经看过了吧。却不知道英国公觉得,而今孟瑛与沐昂两人,到底怎么选?”
英国公张辅对此早有准备。内阁传上来关于军情的奏疏,丢是张辅过了一遍,张辅却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关子,说道:“陛下可知道保定侯一战成名的保定之战?”
朱祁镇说道:“愿闻其详?”
他翻保定侯的履历时候看过,知道这一战,让滕国公孟善进入太宗皇帝视线之中,甚至为孟家满门富贵奠定了基础。
孟善生前爵位是保定侯,而去世之后追赠滕国公。
也知道是一场以少破多的大战。
却不知道这一战到底是怎么打的。
张辅说道:“这一战,其实并不复杂,也不大。不过滕国公用兵之老道,却还是让张某钦佩,当时张辅跟着太宗皇帝南下山东,与盛庸接战,盛庸老将,用兵沉稳,互有杀伤,不分胜负,然山房昭,平安带山西兵出紫荆关,向北京而来。平安攻北京,房昭攻保定。欲将我大军,从中一刀两断。”
朱祁镇一听这些熟悉的地名,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第八章 张辅眼中的云南战局
如果朱祁镇什么都不懂,自然听不懂其中浓浓的危机之感,但是此刻细细一想,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建文三年七月。
战事进入第三个年头。
但是太宗皇帝战略窘境,根本没有一点改变。
北京作为太宗皇帝的根本之地,一直受到的威胁。根本无法休养生息,而南军占据天时地利,有源源不断的支援。
只听几个词汇,保定,紫荆关,德州,北京。就有一张地图在朱祁镇的脑海之中铺开。
他立即明白,房昭只要攻克保定府,再东进河间府,就能将太宗与北京的联系斩断,前有盛庸后有平安,中有房昭。
朱祁镇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如果处于太宗皇帝情况之下,如何翻盘。
张辅继续说道:“当时大军与盛庸对峙,仓促后撤必败无疑,太宗封锁消息,与盛庸数战,不分胜负,然后又两次假意后撤,伏击盛庸,让盛庸不敢追击。”
“这才撤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十月了,房昭攻保定已经有三个月了。”
“滕国公孟善,以数千士卒守保定城,镇守三月,虽然精疲力尽,但是依然让房昭四万之众,无可奈何。”
“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也不会佩服滕国公。我真佩服的是,他居然抽调所有骑兵,大概有一两千骑,放在城外的芦苇荡之中。由现在的保定侯孟瑛带领,不管保定城打成什么样子。没有命令,不许出击。”
“一直打到平安于北京城下败北,退回真定,太宗皇帝从山东撤兵。房昭觉得没有胜算,准备撤军的时候。”
“以孟瑛骑兵为先导,尽出城中士卒民夫,一举击破房昭,令房昭大败而回,斩首无算。”
张辅叹息一声,说道:“臣生平见过的将领也不少,但是论隐忍坚韧,滕国公算是第一。”
朱祁镇心中暗道:“是啊,虽然守城一方是有很大优势的,但是对面是城中兵力好几倍,南军又不是草原上的骑兵,不懂攻城。守得一定很艰苦,也亏得滕国公能忍的住。”随即他心中忽然想道:“张辅不会忽然给我说这个的,他的寓意是什么?”朱祁镇联系云南战事,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不明白什么。
张辅继续说道:“臣以为保定侯得了滕国公的真传,而麓川最大的问题,并非麓川兵马的战力,而是麓川的地理。”
“臣以为,保定侯在诱麓川来攻?”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
立即想到了,说道:“国公的意思是?沐昂乃是诱饵,他与沐昂的关系破裂,就是诱饵之一。”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未必不知道沐昂与孟瑛之间,决计不是在演戏,因为演戏也不用闹到他这里来,还一句暗示都没有。
不过,这都不重要。
只要能打胜仗,一切就好。
朱祁镇随即追问道:“沐昂能打赢吗?”
张辅说道:“臣以为打不赢,否则沐晟就不会自杀了。不过,景东乃是朝廷在滇南经营的重心所在,想来沐昂就是再笨,也能守得住。”
朱祁镇忽然想道:“麓川一定会来攻吗?”
张辅说道:“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麓川承受不起与朝廷长期战争。其实孟瑛稳扎稳打的办法,虽然消耗巨大,未必不是办法。可以一劳永逸。”
朱祁镇听了,苦笑说道:“怎么可能?朝廷已经支撑不起来了。”
如果不是四川,湖广,广东这些地方没有大灾,这些地方的粮食全部送往云南,暂时云南的军粮还足以维持。
一旦中原,特别是直隶灾情有了变化。
情况就不好说了。
大明家底数日厚实,但是朱祁镇还希望麓川能够速战速决,尽快结束这一场战争。回到内政的轨道上来。
张辅说道:“请陛下放心,我大明即便是内忧外患,但是天下能与我大明比国力的国家,还没有出现。”
“麓川一地钱粮,甚至比不上云南一省,长久对峙之下。麓川定然先支撑不住,他要破局,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下景东,景东一下,麓川这一盘棋就活了。”
“我敢肯定,保定侯的意思是,攻麓川,而不战于麓川。”
朱祁镇看着云南地图,喃喃的说道:“这样说,这一战一定是在景东附近了。”朱祁镇听张辅这一解说,只觉得云南局势一目了然,再也没有忧虑了。
有些人看似不重要,但是却能关键时候,敲定局势。张辅就是这样的人。
朱祁镇既然看明白了,朱祁镇立即下令召一人拟诏,一封是给保定侯是孟瑛的。赐保定侯御剑一柄,并好生抚慰。并强调麓川之战,保定侯一力承担,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
并赐金银宝器若干。
强调了对保定侯的信任。
另外一封诏书是给沐昂了。
这却不是明发的圣旨,而是中旨,上面历数沐家之功,随即说眼前麓川之战中,沐家的表现,将沐昂批得狗血淋头,要他知耻后勇,戴罪立
功。不要污了黔宁王的名声。明确他要服从孟瑛的命令。
否则孟瑛可以力斩之。
朱祁镇看过之后,又让张辅过目。
张辅看了之后,觉得他对沐昂的训斥太过了。但是张辅却不会说出来的,只是淡淡一笑,说道:“陛下旨意恰好不过。”
朱祁镇就令下面用印之后,快马加鞭送到了云南。
从沐昂与孟瑛两人互相弹劾,到朱祁镇的圣旨下达,只隔了十几天的时间。
这效率放在后世自然不行,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已经是最快的效率了。
一路上几乎是马不停蹄。
随着朱祁镇的圣旨一到,孟瑛与沐昂之间的争斗立即落下帷幕,沐昂就好像是放了气的轮胎,不敢在孟瑛面前耍一点脾气了。
孟瑛佩戴着御剑,在朱祁镇的支持之下,完成了对云南所有明军的整合。
孟瑛在深受感动的同时,也决定对麓川动手了。
明军分为三部,一部在永昌攻腾冲,一部在景东联合各土司,准备西进。最精锐的三万人马就被孟瑛握在手中。
不过,这三部分人马,与麓川都没有交战。
真正与麓川交战的却是云南土司。
孟瑛召集云南所有土司,以前所未有的严厉,整顿了各路土司,命令他们必须与麓川作战。
斩了首级有赏赐,如果没有斩首,有惩罚。如果有人与麓川暗通,举报核实后,举报者得到这人全部财产。
事实证明,并非没一个土司的领地,都是那么易守难攻。
所以孟瑛一口气,扫平了不少土司,大开杀戒,立即让这些墙头草,知道了一件事情,云南到底是谁家之天下。
孟瑛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完得贼溜。只是麓川也能效仿杀人,却不能效仿赏赐,麓川那一点家底,能与大明朝廷比谁富?
正如张辅所说,虽然朝廷而今有些困难,但是依旧是拔根汗毛,都比麓川粗。
麓川的强压举动,非但没有让麓川稳住土司,反而让更多土司背叛了。随即在深山老林,大明朝廷军队不好深入的地方,无数土司兵厮杀着。
虽然麓川军队还是有战斗力,对待这些土司兵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这种细密,多个方面,不知道多少战线的交锋。让麓川的消耗巨大。
即便思任发打过好几个胜仗,但是有大明的支持,这些土司很快就恢复过来,再战。
至于人命,抱歉,对于这些土司来说,人命不值钱。
第九章 内阁增补
云南之事,对朱祁镇来说,仅仅是一个小插曲。
对于大明来说,云南战局不管胜负如何,都不会影响到中枢的。
真正影响到中枢的,却是杨荣的死。
内阁在处理杨荣黄福两位老臣的后事之后,已经由杨士奇正式向皇帝上奏,奏请增补内阁人员。
杨士奇所要增补的自然不是内阁之中,用来跑腿打下手的中书舍人。
所以这样大事,事先都要好好商议。
文渊阁之中。
杨士奇,杨溥,胡濙,张辅四人列坐。
朱祁镇手中拿着一张宣纸,细细看着,说道:“曹鼐,马愉。”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这两个人合适。臣年老体衰,不堪重负,臣请多援引一人入阁。为陛下解忧。”
杨士奇眉目之间,似乎更加衰老了。
杨荣与他是亦敌亦友的关系,两个老人明争暗斗一辈子,也合作了一辈子。而今杨荣一去,杨士奇顿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杨士奇精神层面的感觉,更让这个老人难以支撑。
特别是而今诸事繁杂,杨士奇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朱祁镇对这两个人都有印象。
都是朱祁镇的讲官序列之中,不过不像是王直一样,负责朱祁镇的整体教育。而是负责某一门功课。
曹鼐讲得是《皇明祖训》,马愉讲得是《大明律》。
虽然他们作为朱祁镇的老师,但是朱祁镇与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的。只是觉得两个相貌堂堂的。风格各异,但是都是美男子。
马愉与曹鼐都是北方人,马愉乃是山东人,曹鼐乃是北直隶人。身材高大。一副披上盔甲都能上阵的好身材。
他们两个还有一个同样的特点。都是状元。
马愉乃是宣德二年状元,曹鼐乃是宣德八年的状元。
朱祁镇说道:“先生为什么不选陈芳洲?”
杨士奇说道:“陈芳洲乃是臣之乡人,臣当回避。而且,陛下欲用实务人才,陈芳洲久在中枢,却不通地方事务。”
陈芳洲也就是陈循,也是一个状元,乃是永乐十三年的状元。
算起来,要比曹鼐还有马愉都要老一些了。
朱祁镇问道:“乃曹鼐与马愉在地方上历练过吗?”
朱祁镇在位也有几年了,朱祁镇的用人标准,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只有在地方上有治行,才会被朱祁镇重用。
也幸好这是明初期,很多典章制度还没有固定。
否则朱祁镇想要提拔一个非翰林入朝,难
度也是相当大。
杨士奇说道:“曹鼐虽然宣德八年状元的,但是他在宣德元年考取乡试第二之后,就出仕了,先后担任代县训导,江西泰和典史,颇有治行。不忘所学,方才于宣德八年考取进士。”
朱祁镇一听,第一反应是,这个曹鼐乃是杨士奇的人。
因为杨士奇是江西泰和人。
当然了,杨士奇是江西泰和人,与曹鼐曾经在江西泰和为官,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这足够了。
后世的人会跑关系,这个时代的人更会。
有这个一点契机,就足够曹鼐经营与泰和杨家的人脉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代表朱祁镇不欣赏曹鼐了。
甚至他更欣赏了。
倒不是说杨士奇说曹鼐有治行,而是曹鼐家境贫寒。
虽然杨士奇的介绍之中,没有一句说曹鼐家境贫寒,但是想想就知道,如果不是曹鼐家庭原因,曹鼐为什么要去以举人身份当官,他如果参加宣德二年的科举,未必不能一举成为进士。
以进士为起点当官,与以举人为起点当官。
是两种不一样的生态。
曹鼐不会不了解的。
而且朱祁镇这一两年之内,施政的重点乃是直隶。内阁之中有一个直隶人,也是有好处的。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那么马愉如何?”
杨溥说道:“马愉为人宽厚,学问精深,乃北人第一位状元,为先帝所赏识。清廉自守,又为陛下讲师。足堪大任。”
朱祁镇听在耳朵之中,却在心中默默回想,宣德二年主考官是谁?朱祁镇立即想起来了,乃是杨溥,同样想起来的就是宣德八年的主考官,乃是杨士奇。
此刻再看这两个人。
分明是杨士奇与杨溥的合作,扩大他们在内阁的权威,并将杨荣的政治遗产吞并。
内阁之中,之前有五个人。
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作为核心,张辅乃是武臣,很多事情都回避,而胡濙的履历也局限了他。
他是建文二年进士,入太宗麾下,寻访建文帝数十年,到了太宗晚年,才到了礼部任职,一担任礼部尚书就是好多年。
可以说礼部乃是胡濙的自留地。
但是胡濙的影响力也仅限于此了。
杨士奇三人,那个不是在永乐年间就有大批人支持,虽然弱小,但是班底齐全。但是胡濙却缺乏根基。
所以胡濙只能担任礼臣,却不能担任内阁首辅。
如果再引入马愉,曹鼐两个人。
三杨联盟,
变成了两杨联盟。
朱祁镇特别留意杨溥,心中暗道:“果然,这位杨师傅也不是吃素的。”
三杨之中,杨溥似乎最没有存在感。只不过比起杨士奇与杨荣两个人的才能,杨溥稍稍欠缺了一点而已。
但是依旧是大佬级别,此刻杨荣一去,杨溥就显露出峥嵘来。
如果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朱祁镇,自然会对这样的情况,心中暗生恼火,觉得是私相授受。
但是此刻的朱祁镇却早已司空见惯了。
他此刻所想的是,要不要顺了他们的意。
固然为了维持朝廷稳定,即便杨荣去世了,以杨士奇主动内阁的情况,不应该有改变的,但是内阁之中,却没有一个主动靠近朱祁镇的人,朱祁镇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更让朱祁镇不舒服的是。
文臣通过科举,乡里组织成一张大网,此刻已经初建规模了。将来这张网只会越来越大。即便朱祁镇也只能利用这一张关系网内部的矛盾来破局。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即便马愉与曹鼐两人是朱祁镇的讲师,朱祁镇也觉得与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人。
朱祁镇对此也有方案,早已准备向内阁之中再添加一个人了,他忽然问道:“黄介庵先生最近身体如何?”
杨士奇听了,本来浑浊的眼睛一下变得精气十足了,说道:“臣代宗豫谢过陛下,只是宗瑜自从宣德元年害病之后,从来是时好时坏,臣也好久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也算是一个筹码。”
黄介庵是什么人?乃是黄淮,字宗豫,号介庵。
乃是大明内阁首任首辅。当时解缙在的时候,也不能夺了黄淮的风头。可以说黄淮的在的时候,是压了杨士奇一头。
黄淮在宣宗皇帝处置汉王一事上,黄淮似乎站错了队。杨士奇与杨荣两人都力主亲征,但是黄淮的主张却有些保守。
最终宣宗决定黄淮留守京师,杨士奇与杨荣等人从征。
这才让杨士奇有了超越黄淮的机遇。
但是即便如此,黄淮真正的失败,还是他的身体。宣宗皇帝本想让黄淮担任宣德二年主考官,却不想黄淮病重,据说是肺痨。不得已回乡养病。这才将主考官的位置让给了杨士奇。
完成了杨士奇上位,黄淮致仕的过程。
不过,黄淮回乡之后,并没有一命呜呼,反而身体一日比一日好了。这个时候黄淮未必没有想起复的心思。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第十章 王直入阁
黄淮致仕之前,乃是内阁首辅。如果他复位,那么杨士奇往哪里放?
所以黄淮上京三次,分别是宣德八年,宣德九年,宣德十年。也就是在宣宗驾崩之后,黄淮也是千里迢迢来祭拜的。
只是当时祭拜的人那么多,朱祁镇也没有印象。
黄淮频繁入京,自然是想起复。
只是这一切随着宣宗皇帝的驾崩而结束。
一来黄淮与杨士奇的年纪差不多。精力衰竭了。二来,他也看出来,太皇太后对政局的处置,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让朝野动荡的决定的,三来,杨士奇今非昔比。黄淮虽然在朝中有些人脉,却抵不过杨士奇的。
所以黄淮这才回家休养了。
杨士奇其实很明白,黄淮早已无心政治了,甚至杨士奇都有告老还乡的意思了。
这个摊子黄淮是没有能力接下来的,毕竟黄淮已经离开大明中枢十几年了,当初的影响力早已烟消云散了。
但是杨士奇也不得不承认,皇帝点出黄淮,这一手对他其实也是有一点威胁的。
不过,朱祁镇自然不会用黄淮,黄淮实在太老了一点。
老到什么程度?
老到朱祁镇是黄福与杨荣去世之后,令吏部整理致仕老臣名单的时候,才被朱祁镇注意到的,不知道多少低级官员估计连这个名字都忘记了。
不过朱祁镇将黄淮拎出来,却不是为了让黄淮起复的,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就是王直。
因为王直乃是黄淮的学生,王直乃是永乐二年的进士。正是黄淮的门生。
朱祁镇说道:“近年老臣凋零,还请先生派人去探望一下永乐以来老臣,以示朝廷不忘功勋,如果有子嗣问题,也要解决一下。”
杨士奇说道:“陛下仁心。”
朱祁镇说道:“不过,这内阁人员增补,先放一放,朕想知道这个内阁定员有几人?”
杨士奇说道:“太宗效仿太祖皇帝设四官,但是内阁并无定员。”
虽然都说大明的内阁创立于太宗时期。但是其实,在太祖时期就有雏形了,而太宗皇帝刚刚设立六员。
之后虽然有增减,却没有定员,一般是四五人到七人上下。
朱祁镇说道:“朕觉得大明内阁乃中枢所在,多选几人。但也不宜太多,应该有七个人最为何合适。先生以为如何?”
杨士奇微微一顿,心中已经分析起来。
杨士奇也觉得,这个人数是比较合适的。
在内阁这样的结构之中,人数应该是奇数。三,五,七,九。三人太少了,根本处理不过来。
五人其实也行。只是奈何而今内阁之中,张辅与胡濙不管是别排挤也好,还是自己的原因也好,很多政务,他们都不插手。
之前处理只有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个人干活。
对年轻一点的杨士奇来说,虽然有些吃力,但是还能坚持下来的。毕竟古往今来但凡杰出的政治家,都有一个统一的特性,那就是精力充沛,异于常人。
但是而今,杨士奇又些撑不住了。
这就是杨士奇增补两人的原因之一。
而今朱祁镇要多增设一人。杨士奇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杨士奇虽然权力大了一些,但是在朱祁镇收拢权力上面,从来没有拒绝过,而今朱祁镇想在内阁之中安插一个人。
杨士奇心中也没有拒绝的心思。说道:“陛下所言极是。”
朱祁镇紧接的说道:“那么王直如何?”
杨士奇心中一愣,暗道:“老了,老了。反应不过来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到,小皇帝所能用的人并不多,王直就是其中一个。
杨士奇可以接受其他人进入内阁,但是他不希望这个人是王直。倒不是王直不好。而是王直太好了。
杨士奇对王直是有培养的,王直有今日的地位,是有杨士奇的栽培的。但是杨士奇对王直的栽培,可以容忍王直在吏部尚书位置上,甚至将来成为内阁首辅,却不能容忍王直进入内阁,这不仅仅是杨士奇不允许,杨溥也不允许。
因为太子只是太子,如果太子的权力太盛,对皇帝不好。同样政治上的继承人,上升太厉害也会威胁杨士奇。
虽然王直那一科,杨士奇也有参与,王直也称呼他一声老师。但是王直的真正老师,算起来是黄淮。
王直入阁甚至能打破了杨士奇与杨溥的默契。
为什么?
杨士奇与杨溥挑得这两个人。
资历上都很浅薄。
而今永乐年间的进士,还一抓一大把,如陈循一般,有不少的,杨士奇却将宣德年间的两个状元拉了进来。
就是因为他们资历浅薄好压制。
杨士奇慢慢的会将权力过度到杨溥的手中,毕竟杨溥比杨士奇年轻好几岁,杨士奇自己也会告老的意思。
等杨溥退下来之后,曹鼐与马愉两人之中,有一个会接任内阁首辅。这个顺序,不管是是曹鼐还是马愉都没有能力打破。
但是对王直来说,他却有这个能力,特别是在杨士奇退下之后,杨士奇的政治遗产,被王直接受,那怕仅仅是一部分,就足够他与杨溥叫板了。
杨士奇说道:“陛下,王直已有重用,再加入内阁似乎有些不大好。”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士奇说道:“太宗之意,六部与内阁相互牵制,吏部天官为六部之首。必由重臣坐镇,王直一去,恐怕内阁权威大盛。视六部为仆役。不合祖宗之法。”
朱祁镇心中一叹,暗道;“听杨士奇这话说的,好像他不是将六部当成下属一般。”只是朱祁镇心中这样想。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杨士奇所言,是有些道理的。
因为明代内阁的设立,从来是相当尴尬的事情。
明代法定文官最高长官,就是六部。而不在内阁。内阁虽然秉承旨意办事,借皇权行事,在事实上压过六部一头。
但是实际上,并无绝对的权威压制六部。
也就是说,内阁与六部之间的关系,从来是一个动态的,要看各官员的能力,杨士奇可以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压服上上下下,那是杨士奇能,并不是内阁首辅能。
甚至明代后期,就有人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硬怼内阁,将内阁弄得没脾气,给个大学士都不做。
这就是这种制度上的死结。
虽然这样的制度,造成了行政内耗,但是却给皇帝很大的插手空间。在制度上造成臣子彼此相对,皇帝向那一边,都能有依据。
只是可惜,有些皇帝不能熟练的使用此项能力,就有太监干成的余地。
明代的大太监都是借助这项权力,才能全倾朝野。
所以保持内阁与六部之间的平衡,也不能算错。
只是人都是这样的,对接班人,都要强调制度建设,但是对自己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朱祁镇也是如此。对大明朝廷着想,朱祁镇并不觉得不立丞相,是一个好选择。但是对自己来说,没有一个强势的丞相,指手画脚。对朱祁镇来说,也是极大的利好。
朱祁镇富有春秋,觉得朝廷能在自己掌握之中,所以不在乎什么制衡,他甚至觉得朝野上下一心,才让他好做事。
他准备做很多事情,这种朝廷之中的内耗其实影响到了朱祁镇的施政。说道:“先生多虑了。难道王直入阁,就能让朝野失衡,出大乱子吗?”
“不过选一位大臣镇守吏部即可。”朱祁镇说道:“先生觉得如何?”
第十一章 内阁七人名单
杨士奇沉默了。
朱祁镇的意志蕴含在这一句话中。而这样做利益受损最大的人,就是杨溥。杨士奇为两人之前的联盟说上一句,就已经够了。
只是杨溥脸色有些难看。
却没有多少话。
杨溥的性子,让他有些沉默寡言,可以用阴柔两个字来形容。
当然杨溥有这样的个性,也是情势所逼。
有强势的一把手与二把手,杨溥不这样做,根本不可能在两人竞争之下在内阁站稳脚跟。
三杨对外是一个整体,但是对内从来不是。
他只能以柔克刚。
人都沉迷于自己最得意且成功的手段。并循着这个成功路径一直走下去。杨溥也是如此。在杨士奇不想硬抗皇帝的时候。
杨溥又怎么会硬抗。
杨溥不说话。
胡濙自然也不会说话,胡濙不会说话。张辅更不会发一言,他很有自觉不插手这一件事情。
四个人都沉默了。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那就这样定了。”
杨士奇说道:“圣明不过陛下。”
至此,内阁七人名单自然列出来了。
首辅杨士奇,次辅杨溥,然后排名是张辅,胡濙,王直,曹鼐,马愉。
张辅排名靠前,其实就是朱祁镇直接作用的结果。
杨荣在军事上的权威几乎被张辅给继承了,特别是麓川战事,张辅虽然没有出征,但是一系列的安排,都是张辅做出来的。张辅这才能压过胡濙。
至于新入内阁的三个人的排名。
却是有各种原因的,首先是资历,王直的资历压过曹鼐与马愉不知道多少。但是曹鼐的资历与马愉的资历相比,却有一点耐人寻味了。
马愉科名在前,入仕在后,一般文官排名次,都是按照科名来的。而曹鼐偏偏跃居马愉之上,却是因为杨士奇的影响力了。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一场御前会议差不多已经进入废话时节了。
但是朱祁镇却突然开口说道:“既然内阁七人已经定下来了,那么就说一下分工吧。”
杨士奇听了朱祁镇的话,心中猛地一跳。说道:“陛下此言可是当真?”
内阁对下面的六部之间的关系,之前也说过了,严格意义来说,内阁与六部并没有事实上的隶属关系。
如果真确定内阁某人承担某部的事务,就建立起事实上的隶属关系。之前内阁事务并非没有划分,但是大多是约定俗成的。
也就是不大稳定的。
阁臣之间的意见不统一,也会相互内讧。彼此争执。
但是如果这里确定每一个人职责范围,内阁之中也就有序多了。但是同时,对于文官来说,他们不怕有规定,就怕没有规定。
在现有规则之中,每一个人都能玩出花来。但是就怕没有规则,那就是所谓的秀才遇见兵,有礼说不轻。
有了这个规则,虽然一时间对杨士奇不利,但是内阁内部梳理清楚,对外的影响力就大增了。
别的不说了,比如户部一件事情,胡濙不同意,就可以找杨荣。杨荣只能说服了杨士奇就能推翻之前的决定。
内阁之中大臣相争,还要引入六部尚书来做奥援。
但是之后,各大学士之间职权分明,互不干扰,任何关于六部的事情,都在内阁之中梳理清楚。各司其职,那么负责某部的大学士,就是下面某部的顶头上司,绕都绕不过。
可以说,这样改革,看似轻描淡写,但是彻底将六部压在执行层面,而内阁却是决策层面了。
朱祁镇说道:“君无戏言。”
朱祁镇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影响。
内阁权威大增。甚至能威胁到皇权。
但是朱祁镇这样做,并非没有自己的考虑。
首先,他与勋贵联系紧密,大多数勋贵已经与朱祁镇站在一起了。但是支撑大明江山,绝大多数是文官。
朱祁镇必须向文官释放善意。
当然了,释放善意的方式有很多种,这并不是唯一一种。
朱祁镇持续数年日夜不停批改奏折,在被杨士奇劝谏之后,进行了深深的反思,作为皇帝一年二十四个小时批阅奏折。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朱祁镇并不觉得。
所以他要吸取经验,很多小事情无须他过目。
但是这些事情,在朱祁镇看来是小事,但是实际上每一个能奏上来的事情,都干系不少人命。是不可轻忽的。
所以朱祁镇决定加大内阁的权能,让内阁有更大的权限去处理庶务。减轻他身上的负担,让他能将心思放在更重要的战略思考之上。
今日之事,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不过内阁的权力加大了,作为牵制朱祁镇也准备加大司礼监的权力。达到更好的制衡。
不得不是,但凡能流传数百年的制度在,其中都是有合理之处的,朱祁镇这一套司礼监制衡内阁的手法,其实后世明代皇帝故技。
朱祁镇只是拿来用而已。
既然朱祁镇首肯了,这才详细的商议谁负责那一部。
杨士奇作为首辅,自然是没有分部。天下事务都要他
过目,而胡濙也正式卸任礼部尚书,专司大学士,同样负责礼部的事务,这是他的基本盘的。
张辅职能就有些不好办了。
朱祁镇的意思是,张辅负责五军都督府,兵部事务。
但是张辅与杨士奇都不愿意。
张辅不愿意的原因很简单,五军都督府不想屈居于内阁之下。
太祖皇帝登基称帝之后,建立了枢密院与中书省,后来中书省因为胡惟庸李善长案被撤销,权归六部。
张辅看得很明白,朱祁镇加强内阁的权力,不就是中书省的借尸还魂。
但是五军都督府的前身是什么?
是枢密院。
也就是说,大明的制度之中,五军都督府一开始就比六部高半格。而今内阁权重,五军都督府也应该与内阁并列才对。
即便文官势力渐渐强盛,但是而今开国,靖难余风未减,勋贵地位在文官之上,最少在礼仪上。
五军都督府向内阁奏事,之前是内阁代皇帝处置政务,但是而今张辅代表内阁对五军都督府管理。
张辅不想如此,因为这样一来,就代表向文臣低头。
至于杨士奇不愿意,却是不愿意让张辅负责兵部。
洪武年间的特殊生态,勋臣直接负责某部的事情,其实也有案例的。但是杨士奇一心将大明归为正常轨道。
什么是正常轨道,那就是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
既然天下太平,就应该文官治理,武将要靠边站。
这个观念,不仅仅是杨荣的观念,杨士奇的观念,乃至于杨溥的观念,而是绝大多数文臣的共识。
正因为有如此广泛的共识,三杨才是三杨。
没有这些共识,三杨自己都会为政治利益打出狗血来。
所以,杨士奇不接受勋臣管部的情况出现。
这一下子,让朱祁镇感到头大。
说实话,张辅这边只是一口气而已,给一个台阶下,还是能劝说张辅的。毕竟张辅为人本身就不固执。
只是有些事情,他站在这里作为天下勋臣之首,就必须有自己的作为。
但是杨士奇就不好说服了。
杨荣之死,朱祁镇亲近勋臣,王骥督师变成了押运粮草的,这种种行为,还在杨士奇的忍受范围之内。
毕竟他知道,皇帝刚刚亲政,亲近勋贵,巩固权威,这是自然之理。所以有些事情是可以稍稍让一步。即便是为了国家大事。
即便杨士奇扪心自问,也觉得孟瑛比王骥强。
只是仅此而已,再退步,就不行了。
第十二章 内阁与司礼监
明朝的兵部从五军都督府的阴影之下,扛着小锄头,一点一点的挖墙角,从洪武后期到仁宣年间,皇帝都是默许的。
洪武年间太祖十分相信跟他起家的老兄弟。那个时候勋臣大量的参与到地方政务之中。
而大多数勋臣粗鄙不文,做事没有章法,插手地方,干涉有司。草菅人命。太祖皇帝多次警告,但是都没有效果。自然严厉处置。
最终酿成了蓝玉案。
自从蓝玉案之后,太祖皇帝其实就已经开始转向支撑文治了,兵部开始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只是那个时候,大将很多,即便是蓝玉案之后,军方还有盛庸,平安,徐辉祖等等大将。
兵部即便有皇帝暗示,也不敢大张旗鼓。
太宗上位,靖难勋贵一时满朝。
兵部自然是小心做人。
但是到了太宗北伐,仁宗监国,他就亲近文臣,文臣的力量才一点点的上升。太宗本人也意思到一点,对五军都督府的打压,也是有意无意的进行着。
到了仁宗上位之后。形成了仁宣辅政集团。
夏元吉,蹇义,黄淮,三杨,都是这其中的人物,他们的努力之下,大明才向文治快速前进。
如果而今恢复了勋臣管部,这简直是对洪武以来大部分文臣的努力的背叛,杨士奇努力半辈子的政治成果的丢弃。
杨士奇宁可就此还乡,也不愿意接受。
反正他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又能活几年。皇帝也要尊老。即便不合皇帝的心思,皇帝又能怎么样啊?
朱祁镇第一次见到了杨士奇须发皆张,义正言辞。寸步不让,几乎唾沫都喷到朱祁镇的脸上,说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朱祁镇明知道,杨士奇垂垂老矣,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在杨士奇如此情况之下,居然心中有一丝害怕。
果然,老虎老了也是老虎。
朱祁镇只能妥协。说道:“既然先生如此说,那么兵部就划给先生负责。五军都督府与之前一样吧。”
朱祁镇也给了张辅一个台阶。五军都督府之前也是将奏折分到通政司,然后分到内阁,而今也是一样,只是没有名分而已。
随即杨溥领了吏部。
吏部事关重大,而王直之前也是吏部尚书,如果让王直管吏部,王直的实力就大增了,这是杨溥所部想看到的。
杨溥资格老,他一开口,朱祁镇也没有不答应的。
王直,曹鼐,马愉三人还剩下,户部,工部,刑部。
朱祁镇亲点道:“那么王直就担任户部,曹鼐担任工部,马愉担任刑部吧。”
杨士奇说道:“陛下英明。”
杨士奇这一句话,也不全是拍马屁。
因为朱祁镇的处置也是恰当好处。
户部掌握天下财权,是剩下这三个部之中,权力最大的,王直资格老,而且之前杨溥夺了吏部,也稍稍吃亏,自然要给予补偿。
至于工部,寻常时节的工部,是六部之中权力最小的。
但是这是什么时候,北京城中在大兴土木,整个北直隶都在劳师动众。征伐的民夫已经有几十万人之多了。
这个时候工部的权力之大,几乎不减吏部与户部了。
而且曹鼐也是河北人。
这是在建设他的家乡,曹鼐只会比寻常人更上心。
至于马愉也没有经历地方,不过听杨士奇的描述,却也是一位君子,他在刑部之上,想来很多冤家错案就能减少了。
这也算是得人而用。
朱祁镇也在奏折流程之上进行了一些修改。
之前内阁的处理流程,其实就是天下所有的奏折都发到通政司,通政司发往司礼监,司礼监转给皇帝,皇帝看过之后,发到内阁,内阁将皇帝的旨意形成具体的文书,或者对皇帝没有旨意的奏折,进行批阅,贴黄附在奏折上,然后转给皇帝批阅。
皇帝批准之后,再次形成文书,用印,就是圣旨下发。
但是皇帝不可能将这么多奏折都处理了,所以很多从司礼监到内阁的奏折,皇帝是没有看过的。只是在司礼监过了一手。就来到内阁,而内阁贴黄之后,再还给司礼监,皇帝才看。
朱祁镇很多时候都看着后者。
唯独内阁有单独上奏的权力,不通过通政司,直接向皇帝上书。
朱祁镇直接令司礼监分流奏疏,将奏疏之中分为轻重缓急,将其中危急与重要的奏折,直接转给乾清宫。
朱祁镇亲自批阅,同时转过去的,还有奏折的目录节略,与副本。
如此一来,朱祁镇工作量就大大减少了。他处理过危急与重要的奏疏之后,可以翻看奏折目录与内容节要。
如果觉得那些太重要,可以直接找出正本来,细细批阅。
至于副本,却要转给内阁。让内阁贴黄之后。经过司礼监审阅之后,直接发出去。
当然了,朱祁镇挑出来的奏折,如果朱祁镇有处理意见,内阁就要遵循朱祁镇的意见来。如果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要么下内阁六部商议,要么就召开御前
会议,群议之。
这些大事的决策内阁一时间也管不了的。
这就是朱祁镇所想,与其眉毛头发一把抓,好不如提携纲领,只处理主要事务,只要天下大势在手中,一些小事即便有失误,也无所谓了。
大明底子好,有修改的空间。
这样情况下,内阁与司礼监的权力都大大增加,特别是司礼监掌握重要的三项权力,奏折的分发分级的权力,书写节略的权力,与审核内阁处理方案的权力。
王振的权力大增。
杨士奇一听朱祁镇的说法,就知道有这样的后果。但是对这个内阁的利好消息,杨士奇很难说出反对的话。
毕竟,如此一来内阁首辅就真有几分丞相的地位。
很多文书根本不用经过皇帝过目,就让内阁处置了。杨士奇最后还是沉默了,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意义重大的御前会议,才算是结束了。
朱祁镇出了文渊阁,只觉得有些累了,不想走了,叫来了步撵,坐了上去,对一边的王振说道:“王大伴,今后你不用在朕身边伺候了。”
王振一听,大吃一惊说道:“皇爷不要奴婢了。”
朱祁镇说道:“怎么会?只是司礼监如此重要,放在别人手中,朕不放心,只有大伴去给朕守住司礼监。”
“至于身边伺候这些小事,谁来不行?”
王振的政治智慧不如内阁那几位,对于那几位,朱祁镇不用多说,只要开一个头,下面的东西都立即猜了出来。
但是王振却不一样了,他此刻才隐隐约约悟到,这样一来司礼监的权力会很大,但是具体是怎么样一个大法,一时间却没在揣摩透。
王振对于如此大权,既是兴奋,又是担心,问道:“奴婢该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这也好办,你只要朕一条心,没有私心就足够了。”
比如奏折的分级分派,节略的书写,审核内阁贴黄,其中猫腻非常多,很简单,这个关系到有些事情能不能会不会让皇帝知道。
这直接影响到了朱祁镇对朝廷正规渠道消息掌控。
即便朱祁镇有东厂锦衣卫,但是大明最大的消息来源,还是大明官场,遍布天下大明官员。
王振一听,立即说道:“听陛下这么一说,奴婢就放心了,奴婢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对陛下忠心耿耿,一点私心就没有。”
王振此刻以为这一点要求很简单,但是后来才知道,越简单的要求,越是难以做到。
第十三章 三杨解体
内阁的调整,并非说仅仅是敲打名单就行了。
甚至说到了现在,调整才刚刚开始。
内阁的变动,带动了六部的变动。而六部的变动,又会引起天下各地的变动。杨荣之死,引起的官场动荡。还远没有结束。
特别是这种动荡,已经压制了好几年了。
太皇太后从宣德十年以后,就对官场上大规模人事变动,采取压制。
所以朱祁镇对这种变动,也是第一次应对。
他也不得不承认,其中这样大规模人事变动,并非掌控在朱祁镇手中,而是掌控在杨士奇手中,准确的说,是掌控在内阁的手中。
特别是在王直这个吏部尚书进入内阁之中,新到任的吏部尚书还没有到位,恐怕即便刚刚上任,也未必有什么话语权。
所以,朱祁镇所能做的仅仅是通过掌握内阁。来掌握这种变动。
唯一让朱祁镇庆幸的,最少以张辅为首的勋贵,朱祁镇还是有把握的。
对张辅,胡濙,朱祁镇不用担心,因为这一次人事变动之中,他们两个人参与程度不高。但是对杨士奇,杨溥,王直,曹鼐,马愉。朱祁镇就要一一召见了。
对于杨士奇,朱祁镇不需要特别关注。
因为朱祁镇之前与杨士奇的接触都很密切。因为很多政务之上,杨士奇是朱祁镇绕不过的人。
朱祁镇几乎是三天两头的召见,杨士奇。
杨士奇也习惯了,在宫中乘坐步撵,这是朱祁镇对杨士奇的优待。
所以,朱祁镇的谈话重点就放在杨溥,王直,曹鼐,与马愉身上。
朱祁镇决定将召见大臣的地点,放在乾清宫之中。
首先是杨溥。
虽然杨溥也列在三杨之中,但是朱祁镇与杨溥的接触并不多。与杨士奇的沉默老辣,杨荣在军事方面的权威相比,杨溥就好像是隐形人一般。
甚至朱祁镇在很多时候,都忽略了三杨之中,还有杨溥这个人。
但是今日朱祁镇与杨溥谈了好几个时辰。
本来是朱祁镇问,但是后来变成了杨溥说。
对大明各种弊政,杨溥都如掌观文。让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三杨列位在一起,绝非是浪得虚名。
杨溥的能力,当一个首辅搓搓有余。
只是可惜的是?
有时候英杰之辈,都是一批一批的出现。
杨士奇也是将黄淮掀翻,蹇义都熬死了,才有出头的机会。而杨溥却未必有机会将杨士奇熬死了。
甚至朱祁
镇有时候想,如果杨溥再年轻十岁。朱祁镇就不用担心,杨士奇离开之后,内阁首辅的问题。
只是有些人之所以没有到某个高度,并非能力不济,只能说时也运也。
朱祁镇话锋一转,说道:“先生分管吏部,却不知道有何主张?”
杨溥说道:“臣别无他事,只是有一件事情,陛下要留心。”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杨溥说道:“而今陛下亲政,万象更新,臣以为应当京察了。”
朱祁镇听了杨溥如此一说,一瞬间耳边似乎有磨刀的声音。
京察乃是大明的文官考核制度,从洪武年间就有。分外内察与外察,分别考察京官与地方官员。
但是京察本身,也是一把权力斗争的利器。
特别是在晚明时候,东林党将京察的监察作用,全部废除了,当成了一把杀伤政敌的利器,一瞬间激化了党争。
而今京察还不像晚明一样。但是他本身具有的政治属性,却不可能剥夺掉了。
甚至杨士奇在正统元年展开的京察,固然将朝廷的政治生态,向好的方向发展,达到了京察的目的,就是举贤去不肖。
但是同样也巩固了杨士奇的权威。以至于杨士奇有远朝于寻常首辅的权威。
杨溥今日提京察的意义何在?
就在杨溥所说的亲政两字之上。
言下之意,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杨士奇得重用与太皇太后直接有关系,而今太皇太后退位,皇帝亲政。那么杨士奇的作用就不那么重要了。
甚至杨溥这一句话之中,有没有想取杨士奇代之的暗示。一时间朱祁镇也不确定。
不过杨溥不甘于在杨士奇之下,想借此京察大计,竖立自己的权威与班底,却是一定的。
朱祁镇自然有些心动。
但也仅仅是心动而已。
倒不是朱祁镇对杨士奇有多不满,而是他知道,在首辅更换的时候,有他插手的空间,好建立起自己的权威。
但是朱祁镇也很快就放弃了。
也不是朱祁镇对杨士奇多信任,而且眼前的事情太多了。麓川战事还没有平息,去岁大水,灾民本来就嗷嗷待哺。直隶省的建立,还有诸多的治水工程,可以说千头万绪。朱祁镇不想在朝廷上另起争端了。
杨士奇并非那么容易被掀翻的,杨溥也不那么容易能上位的。
一旦激化了两杨之间的矛盾,反而不好收拾。
一时间,朱祁镇更加怀念杨荣了。
杨荣在的时候,三杨处于
彼此牵制的状态下。但是而今杨荣一去,两杨之间,就变成了两虎相争。
“这局势恐怕不能维持多久啊。”朱祁镇心中有一种预感。
朱祁镇有了这种预感,心中立即意思到不能如此,最少要先压制他们两人的矛盾爆发。最少要在眼前的事情告以段落才行。
朱祁镇立即说道:“京察自然要举行的,只是而今诸事繁杂,先定到明年吧。估计今年下半年,云南战局就有分晓了。眼前的事情忙完,再做京察不迟。”
“首辅毕竟年纪大了,朕也不忍心过分操劳,内阁的事务现实还是要多分担一点。”
朱祁镇不由的给杨溥一点暗示。暗示杨士奇在内阁之中待不了多长时间。
杨溥好像没有听懂暗示一样,脸上波澜不惊,说道:“请陛下放心,老臣会为首辅分忧的。”
朱祁镇又与杨溥说了一些话,这才放杨溥离开。
等杨溥走之后。朱祁镇细细回想杨溥所说的话,心中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好一阵子才弄明白。
心中暗道:“姜还是老的辣。”
此刻朱祁镇才想明白,他说错话了。
杨溥哪里是要京察,他是在试探朱祁镇对杨士奇的想法。朱祁镇如果果断站在杨士奇这边,让杨士奇禀报首辅,或者说这一件事情,让杨士奇负责。
杨溥决计会老老实实的当次辅,对首辅之位,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但是而今朱祁镇却给了杨溥这样的暗示。
朱祁镇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今年之内,杨溥决计不会与杨士奇有什么冲突,但是在明年可就不好说了。
因为一个有皇帝百分百信任的首辅,是不可战胜的。杨溥是聪明人。决计不会做不可能办成的事情。
但是朱祁镇的态度让杨溥看到了可能。
朱祁镇一遍心中懊悔,被杨溥看破虚实,将来的正统六年,必然有一番龙争虎斗。会影响朝廷稳定的。一边心中却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兴奋之感,毕竟杨士奇当首辅时间太长了。
从宣德二年到而今。声威隆于天下。朱祁镇都要小心应付。换一个首辅,对朱祁镇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朱祁镇想清楚这一点,朱祁镇心中也是有种感伤之意。
朱祁镇登基以来面对三杨一体的局面,在杨荣去世,杨溥别生心思之后,已经不复存在,最少不能算是一个整体了。
仁宗宣宗留下的政治格局,很快就会荡然无存。
但是朱祁镇想要的辅臣大臣,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于谦,还是王直。
第十四章 粮食危机
朱祁镇本意是在召见杨溥之后,紧接着召见下面的大臣。
但是朱祁镇在杨溥这里吃了一个大亏。彻底认识到自己的本事,或许他经过数年的历练,已经初步具备一个皇帝的基本特征。
但是再与杨士奇与杨溥这样大臣相比,还是太稚嫩了。
而下面接见大臣,不管是王直,还是曹鼐,马愉有一个是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要么是从政二十多年的老资格,要么就是状元。
朱祁镇决定严阵以待,养足精神。一天接见一个。
下面来得是王直。
在朱祁镇看来,王直这个大胡子,要比杨溥可爱多了。
王直给朱祁镇讲了这么多年课,彼此接触要多很多,所以王直一来,几乎话之内,就将拉进了距离。
朱祁镇说道:“今年户部压力很大,先生有什么办法吗?”
王直苦笑说道:“陛下不用催户部,臣可以肯定的告诉陛下,户部的钱粮决计不足,臣来见陛下,就想问陛下云南的战事,能停不能?”
朱祁镇说道:“决计不可,开工没有回头箭。此刻临阵退兵,朝廷先前的投入全部白费了。天下又要轻视本朝了。”
如果朱祁镇知道今年的灾情会如此严重,去年他或许就不会下令讨伐麓川,先忍一两年,等缓过来劲再说。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只是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停了。
毕竟粮食都已经运上去了,以一路上的消耗,即便退兵,之前运到云南的粮食,也不可能转运到北方了。早就消耗没了。
而且这一次受灾的地方,都是北方,以直隶,河南,山西,山东,凤阳一带。这些远在云南的粮食,根本缓不应急。
“那就没有办法了。”王直说道:“臣这几日,已经严令户部统计,山东,河南,凤阳,山西,直隶,京仓的所有粮食。根本不能对应朝廷在这一地区的缺口。”
“臣按照之前灾年估计,这些地方,今年夏税,想都不要想了,大概要减免五十万石到一百五十万石左右的钱粮,而往多里估计,想要不饿死人,并完成陛下想要的河北水利工程,大概要一百万石到二百万石粮食。”
“甚至更多。”
“但是朝廷在京城的各仓库,不过储备一千万石粮食,去岁大水后,已经支持二百多万石粮食,再加上原本的消耗,去年秋税已经已经被拦截不少,进入京师的不过一百多万石粮食。
所以,朝廷在北京的储备不过七百
万石粮食。”
“而仅仅用在赈灾上的粮食,就要支出少则一百五十万石,多则三百万石粮食。再加上百官与京营的消耗。”
“臣恐怕如果灾情继续下去,明年太仓的粮食就空了。”
朱祁镇知道粮食有危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粮食危机到如此程度,他简直悚然而惊,说道:“局面已经到了这种情况吗?刘中敷怎么不上报?”
王直说道:“刘尚书其实已经说了,他数次上奏陛下,请停止以工代赈之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是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下雨了,而今但凡有一场雨。今年夏税还多多少少能收上来一点。”
“有些话下面的人不敢说。”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朕知道了。”
让人活命与让人高强度劳动消耗的粮食是不一样的。户部尚书刘中敷显然是出于节省粮食的需要,这才强烈反对朱祁镇的以工代赈的方案。
这一点,朱祁镇是知道的。
但是朱祁镇不知道是,这背后有这么大的危机。
朱祁镇一瞬间有换掉刘中敷的心思,作为户部尚书不能提前向他预警,这就是失职。
只是朱祁镇瞬间按捺住了。
不管怎么说刘中敷都是仁宗皇帝老人,是太皇太后的班底,也不能轻易动,而且现在也不是动他的时候。
而且王直所言,也不过是一个最悲观的看法而已。
万一,这旱情结束了。
下了一场大雨,就不用这么难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有解决办法?”
王直说道:“其实我大明并非没有粮食,虽然大明粮食紧张,但是还是有的,只是粮食运到北方耗损太大。而在北方多凑集一石粮食,就是省南方三石粮食。”
“臣以为当务之急。”
“却是想办法让百姓向朝廷捐粮。”
朱祁镇说道:“让百姓向朝廷捐粮?这怎么可能?”
朱祁镇太清楚百姓的习性了,不,应该是人的习性。不关自己的情况下,自然要唱高调,但是在真让他们出血的情况之下,他们又怎么肯做?
王直说道:“此乃正统二年应急之策,名为冠带荣身之策。”
朱祁镇一听这四个字,忽然觉得很熟悉,不过片刻就想明白了。这一件事情是有的。
所谓冠带容身,其实就类似于卖官。
当然了,明朝没有清朝那么无耻,明代卖的官只是一个荣誉而已。是没有实权的,唯一有实
权的,大抵是免除杂役。
不得不说,大明定鼎天下七十年,即便其中有靖难之战,但是靖难之战破坏的,也就是北直隶,山东,到南京这一线而已。
对于大部分地方的百姓来说,七十年太平,已经很富庶了。
虽然国家的财力,而今有些困难,但是民间却是有粮食的。
“南方向朝廷缴纳一千石。北方向朝廷缴纳五百石,即可获得官府赠于义民称号。”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这一件事情,先放一放吧。先紧急从南方向北方转运粮食,看旱情发展如何?如果能下雨再好不过,如果不能下雨,再提此事不迟。”
朱祁镇话虽然如此说,但是他心中却十分不情愿开这个口子。
倒不是朱祁镇不舍得一个小小荣誉,而是朱祁镇觉得这是国家信用的损失。而且大明的根基是什么?
这一点在太祖皇帝时期就已经确定了,那就是广大自耕农。
太祖皇帝被人说成残暴也好,滥杀也好,但是他在政策上始终向自耕农倾斜。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但是如果这策略能实行的话。
得到义民称号的人是什么人?
决计不是自耕农。而是地主阶层。甚至可能更多是所谓豪强。
这是对现在朝廷秩序的破坏,甚至这些人与读书人阶层是高度重合的。朱祁镇对文官高速崛起,已经有了很高的警惕,自然不愿意做出这样的倾斜的举动。
当然了,有时候明知道不好。形式所逼,该做也是要做的。、
只是这是最后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会做的。朱祁镇只能留一个话头。
朱祁镇与王直聊了不少财政上的问题,这才放王直回去。
他只觉头疼之极,问道:“王大伴。”
身边小太监说道:“王公公,此刻在司礼监。”
朱祁镇这才想起来,王振已经不在身边伺候了,心中一时间有一点不太习惯。
因为王振太知道朱祁镇了,在很多生活细节上,让朱祁镇根本不用操心,就比如皇帝所穿的衣服。
宫中规矩,却是让皇帝按照二十四气节来更换衣服,什么时候穿什么材质的衣服,都是有固定的。
但是这样的事情,朱祁镇很烦,但是王振都在安排的妥妥当当,朱祁镇自己都不觉得身上衣服有更换的。
但是新来的太监就不行了,还要拿这些事情来烦他。
朱祁镇固然知道,这太监不敢不问,因为宫中一点小错误,就能要他们一条命。
第十五章 香港
朱祁镇还是等到了王振。
朱祁镇问道:“内库还有多少银子?”
王振说道:“去年金花银免除了。宫中虽然各种进项,但是依然入不敷出,而今只有二千九百三十万两了。”
朱祁镇默默一算,各种赏赐,宫中的消耗。特别是三大殿修建。
朱祁镇刚刚亲政,自然是要拉拢人心。
怎么拉拢,空口干说,是没有用处的。自然是要真金白银的,别的不说,对征麓川将士的赏赐,就是好大一笔钱。
可见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库的钱,只能见少,不会见多了。
朱祁镇一时间愣住了。王振小心翼翼的问道:“皇爷,可有什么事情吗?”
朱祁镇似乎忽然惊醒过来,说道:“今后户部的奏折,一律直入乾清宫。”
王振立即说道:“奴婢遵旨。”
朱祁镇决定将提高关于财政问题的重要性。
他心中细细揣摩解决现在的粮食危机的办法,他心中首先想到的是海外的粮食。于是问王振道:“王景弘还在吗?”
王振说道:“陛下,王公公去岁下半年已经去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叹。暗道:“跟随郑和出海的老人又少了一个。”继续问道:“王景弘可有什么儿子,义子之类的?”
王振说道:“王景弘公公是有过继的儿子,只是似乎已经去了,只有一个孙儿刚刚担任锦衣卫千户。就在南京。”
朱祁镇说道:“让他上京一趟。”
朱祁镇又问道:“李时勉到京师没有?”
王振听了嘴角微微一抖,但是声音不变说道:“已经到了十几日了。”
朱祁镇听了,厉声说道:“何不早言之。”随即他想起了王振与李时勉之间的过节,王振压一压李时勉的奏疏,也就太简单不过了。
反正李时勉到京,也不算是重,急之务,说不得几天李时勉已经上任了,朱祁镇还没有得到消息了。
朱祁镇心中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也没有怎么怪王振。令王振立即去请李时勉进宫。
王振有些难色,说道:“陛下,天色已经很晚了。”
而今已经将近傍晚时分了。
朱祁镇每日早上上朝,速度很快,不过例行公事,上午就开始批阅奏折,同时召见大臣。
这个时候召见的大臣都是小官。
大部分知县知府上任之前,都会几个人,或者十几个人一起,接受朱祁镇的召见。
这
样的情况之下,朱祁镇也不过说几句,勤政爱民或者说民心难欺的话,就让他们下去了。当然了,如果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向朱祁镇告发谁,朱祁镇也会细细查的。
只是这大半年,没有这种愣头青。
到了下午就是接见大臣的时间。
有很多问题,朱祁镇单看奏折,弄不清楚,就要请与之相关的大臣过来了。
不过,这几天朱祁镇主要是与内阁中的人详谈。
王直所言的财政危机,太过恐怖,朱祁镇与他谈论时间都超长了。现在请李时勉过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估计李时勉过来之后,就到了晚膳时间了。
朱祁镇说道:“让你去,你就去。”
王振这才急匆匆的出去了。
固然当天擦黑的时候,李时勉到了。
朱祁镇一见李时勉,就说道:“先生见老了。”
李时勉在岭南数年,似乎见老的特别快,头发都白光了。脸色也变黑多了,连当初刚强的硬脾气也软了下来。行动之中也无力不少。
李时勉行礼说道:“秉陛下,老臣老了。今年六十有六。已经不堪朝廷驱使了。”
朱祁镇听了,说道:“先生是要弃朕而去吗?朕年幼,正需要先生这样的人辅佐。先生即便舍得朕,也要看在太宗,仁宗,宣宗的面子上。”
李时勉听了,说道:“陛下之意,臣知道了,请陛下放心,臣从今之后,再也不提致仕之事。”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请李时勉坐下,说道:“先生从新安来,新安近况如何?”
提起新安,李时勉表情复杂,似乎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说道:“陛下下令在新安开海之后,从旧港来的南洋船只,一日多过一日,特别是季风时节,一日数百艘,几乎要堵塞江面。而且南洋来的人,各色人员混杂之极,有作奸犯科之辈,混迹其中,甚至有本朝致仕士绅为盗贼所持。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臣以为整顿新安港,已经刻不容缓了。”
“陛下即便不召见臣,臣有些话也是要说的,屯门港已经不堪重负,而且与新安太近,甚至有百姓混迹在船只之中,逃亡南洋。”
“臣以为当在偏远之地,另择新港,与百姓隔开。以塞百姓逃亡之途。”
朱祁镇一听,还以为新安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是治安混乱。朱祁镇想想就知道,新安县的人口,一时间增加了数万。
这么多人员聚集,以这个时代管理水平,出事才是正常的,不出事才不正常。
朱祁镇虽然对这一件事情并不是太在意。
他并不在乎所谓的百姓逃亡海外。
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吃海,既然海上能带来财物,那么百姓对大海的向往是抵挡不住的。
但是对李时勉这些人来说,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太祖皇帝构建就是一个稳定农业国,所以开海弄得这么多钱粮,在李时勉看来,还不如新安县百姓逃亡之事重要。
朱祁镇也不好否认。
因为不仅仅是李时勉的观点,还是大部分保守文官的观点,而这大部分保守的文官,却是大明皇朝的死忠。
比如这位,历史他已经告老还乡。但是听说土木堡之变后,还派儿子向朝廷上书,请求选兵择将,出征瓦刺,迎回皇帝。甚至悲伤过度,没有几天就去世了。
朱祁镇只能顺着他说道:“却不知道先生选了何地?”
李时勉说道:“新安县南有小岛,名为香港,因为产出香木而得名,臣上岛看过,岛屿不小,而且有天然良港,臣以为让客商在岛上交易在,来往就要用船。既方便征税,也能阻止百姓出海。”
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香港这么名字,居然在这个时代由别人告诉了他。
不过细细想想也是自然。
因为新安距离香港太近了。在新安县范围之内,另外选择港口,李时勉的选择范围本来就不大。
选中香港,自然也是大概率时间。
或者这一件事情的本因也在于朱祁镇。
如果朱祁镇当初不选新安,而是其他县,估计而今报上来的,一定不是香港。
“也算是缘分了,反正这一辈子决计不会有什么维多利亚湾了。”朱祁镇说道:“既然先生想如此,朕哪里有不准的。”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不上奏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新安海关毕竟与中央挂着勾,总要向上禀报一声。
朱祁镇说道:“却不知道新安市井如何,朕可是听说,而今新安有小广州之称。”
李时勉不得不承认道:“新安百业旺盛,每到南风来后,城中数日之内,集结数万人,新安城几乎不堪重负,已经准备另建新城了。每年关税都在五十多万两之上。以臣之见,这还有极大的发展空间。”
“假以时日,新安海关银过百万两,也不足为怪,堪称天子南库。而今臣来之前,新安库存银两,已经有百万之多了。只是臣以为天子富有四海,不当与朝廷争利,海关当归为朝廷户部。”
第十六章 海漕
这也算是一件历史遗留问题了。
当年开海的时候,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没有在海关到底归谁管。但是有钱之后,户部眼热,但是大内也眼热。
王振已经与刘中敷打过好几场官司了。
争得就是海关的归属权问题。
最后还是太皇太后裁决的,就是将海关银归为内库,并派了太监去提举。
当然了,李时勉资格老,权威重,即便派了太监也不过是一个打下手的。
说实话,如果没有李时勉,新安海关也未必有这么多海关银。因为这海关银之前是没有定数的,有太多上下其手的空间。
只要稍稍减一点,中饱私囊,就足够吃得撑了。
但是李时勉清廉的很。一文都没有多取。除非在整修码头,修建仓库等事情上,花过一点外,其余都在账,这才有奇迹般的增长。
甚至太皇太后留给朱祁镇三千多万两银子,其中就有一两百万的海关银。
只是海关银越来越多,李时勉作为士大夫,自然想将这财源归为户部。只是朱祁镇却不肯放手。
不仅仅是朱祁镇需要钱。
正如太皇太后所言,内库有多少钱,直接关系到皇帝的权威。同样,朱祁镇对海关还有更大的期望。
最少朱祁镇不希望仅仅有一处天子南库,而不是将大明推进到海洋时代。
所以这一件事情,在朱祁镇这里是没得商量,朱祁镇又拿出最得心应手的招式,那就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说道:“现实,朕有一事想要问你,关系到北直隶亿万百姓生死存亡。”
李时勉一听,再也顾不上其他了,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将王直给他说的财政危机,全部告诉了李时勉,却没有说王直的解决办法。
李时勉听了,顿时思索起来。
李时勉这种人就是传统士大夫,号称慷慨以天下为己任。是那一种如果死我一个,可以救天下百姓,眉头都不带眨一下,就自杀的人。
他未必不知道,朱祁镇是在转移话题。
但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朱祁镇提出的这个问题,明显要比海关银归户部,还是归大内要重要多了。
李时勉即便明知道朱祁镇不想谈,也当做不知道。问道:“陛下,要臣如何?”
朱祁镇问道:“朕知道占城稻就是从南方而来,据说很多地方,都是一年三熟,朕想知道,从海外收购粮食,直接海运到天津可行不可行?”
李时勉沉吟一会儿,说道:“臣
不敢妄言,因为新安交易粮食的并不多,不,应该说是极少。根本没有人愿意在新安交易粮食,最多是船上所用而已。”
朱祁镇自然知道,出海是要赚钱的。
如果是太平时节,广东自然不是需要粮食的,运输粮食简直是赔本买卖。
“至于从海外直接运输到天津,臣也不清楚其中可行不可行。”
“但是天下承平日久,粮价最低时三百文一石,民间绝非没有粮食,而南方尤其是如此。陛下之意臣知之,欲以海外粮食济河北。”
“但是以臣之见,海外粮食未必可得,但是广东粮食却足以依靠。”
“而今方才正月,距离南方起时,还有一段时间,臣愿意星夜南下,十几日之内赶到广州,以海关存银就地购买粮食。虽然广西用兵,广东粮食有些增长,但也决计不会超过五百文每石。也就有一两银子两石米。”
“一百万两足够买两百万石粮食,解朝廷燃眉之急。”
“只要陛下信臣,臣愿意身家性命担保,南方大盛之时,就是臣从天津运送粮食到的时候。”
朱祁镇听了,心中感动不已。
李时勉对这一件事情其实是没有把握的。
他仅仅是在新安待过几年,听他所言,他其实并没有出过海,而新安那边也没有现成的船只。过去还要找船。
而南方来的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
李时勉从北京赶到广州,平时走两个月都未必到,而今却要十几天之内赶回去,这简直是在拼命啊。
为了一个可能,毫不犹豫的舍命为之。
这样的大臣能有几个。朱祁镇敢说,李时勉此刻决计没有想过自己的前程。也没有想过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他又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无非是想这一件事情,他最合适而已。
那就当仁不让。
太皇太后从几乎所有官员之中,挑选了李时勉当朱祁镇第一任老师,自然是没有选错。
朱祁镇一瞬间有些不忍心,一个六十六岁的老人如此。因为毕竟这仅仅是一个可能,虽然正统四年的似乎在夏秋都下完了,整个冬天三个多月一点雨也没有。
但是说不定春天来了,就有雨了。
王直所言仅仅是一个可能。
让李时勉用命去压这么一个可能,朱祁镇于心不忍。
但是一瞬间,朱祁镇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海运。
朱祁镇不只一次,想过海运粮食。不能让北京的粮食都绑在一条运河之上。他所做所为,更多是循序渐
进。
比如将金丝楠木改为辽东大木。
而辽东大木多以放排入海,而后海运入京。就是将木头绑在一起,做成木排,顺着鸭绿江,或者辽河入海,入海之后,船只再拖着,去天津。
这一路,省工省力,到了天津之后,也能走运河。等到了通州,距离北京也就不远了。
这一段海上的路程,足以让朱祁镇增加水师。
有这个由头,想来北京与辽东的联系可以多走水路。先在渤海这个澡盆之中发展水师,将来再一步步发展起来。
总之,海运虽然重要,但是在朱祁镇的办事清单之中,还是比较排后的。
毕竟是有轻重缓急。
只是而今,他发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而今大明核心地区的粮食危机,并非是朝廷没有钱,而是朝廷没有粮食。甚至是朝廷未必缺粮食,仅仅是紧张而已。
更重要的问题,是运不上来。
运河的运力是有瓶颈的在,特别是在宣德年间额定四百万石之后,早已因循守旧,想要在半年之内,运输数百万石粮食,根本不可能。
因为这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系统工程,并非是你说加多少,就立即能加上来的。
这个时候,如果李时勉能将广东的粮食通过海运,运送到天津,那么朱祁镇就能名正言顺的保留一条海运的渠道,以备不时之虚。
而今建立起这一条渠道,也很容易,因为郑和,王景弘等人,虽然已经都死了,但是当年跟随郑和下西洋的三万人却没有死光。让他们组建一支船队,还是可以的。船都是现成的,虽然这些船已经分拨给沿海卫所,但是东西还在,在组织起来就行了。
为什么要选李时勉。
因为这一件事情最大的问题,并非能力,而是思想。
南京一带的粮食都在各地官府的仓库之中,想要调粮食,朱祁镇不先说服内阁六部,乃是言官都不行。因为这样的动静,即便在南京,也是瞒不了人的。
但是广东就不一样了。
广东毕竟偏远。
朱祁镇思来想去,觉得即便没有旱情,让李时勉运送一次粮食也没有什么错,即便这一次朝野上下不允许,也算是开了先例。
将来有第二次就好办了。第二次,第三次之后,大家都会习惯的。
朱祁镇想到这里,即便再不忍心,也不得不为了,他向李时勉行了一礼,说道:“朕将北直隶百万百姓,就托付于先生了。”
李时勉顿时觉得热血沸腾,说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