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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全文阅读

作者:豆子惹的祸     升邪txt下载     升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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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新书,有关豆子

    《活sè生枭》十月底完本的,本来应承大家十二月会开新书,自己也比较又把握的,没想到还是拖到了一月。对一直等着豆子开书的兄弟姐妹说声对不起。

    时间过得真挺快的,从零八年开始码字到现在,晃一晃四年多的时间,《升邪》已经是我的第五本书了。所幸,有你们一直支持着鼓励着,让我每本书都能坚持完本,没留下遗憾,谢谢我的兄弟姐妹。

    可是到今天、前前后后写了大几百万字,我依旧没能找到老作者的感觉。开新书时的开心、崇敬、忐忑甚至略略紧张,诸多感觉和当年上传第一本书时也没见有什么区别。这还真有趣了,你们见过哪家的大姑娘次次上花轿次次哭得鞋都湿了?我就是,总不适应。

    于纯洁如晶、憨直如葱的九零后豆子而言,码字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一群妖魔鬼怪神仙无赖在我心里渐渐变得鲜活,吆五喝六地开始了他们的冒险,我就跟在他们身后,两眼贪婪地、满怀激动地,感同身受。

    于三十好几、胡子拉碴的大叔豆子来说,开新书无异于再入江湖......虽然从零八年一头扎进来我就没有离开过、虽然也压根都没有过我的传说吧。可是实实在在的,一大段有关成绩、有关收入、有关证明以及称一秤我究竟多少钱一斤的rì子,又重新开始了。

    这样的rì子就是江湖呵,我投身其间。一手牵着马,一手提着酒,一手擎着伞,一手握着剑,横吹着竹笛手搭着凉棚向前张望,谁不想看清自己的前途呢?可惜,看不清楚,前面的路是有码的,且不是薄码。我想抽支烟,但我拿的东西太多,哪一样都放不下,实在没有手再去拿烟......就是这个时候,一声打火机清脆,有人点了支烟,又把它递到我唇边。

    由此我知道,我身边有人同行,我左右看、我回头看,是你们吧。

    前面一片模糊,你们却异常清晰。我要说的不是你们都无(这也要屏掉?)码,不该看的我从来不看。

    每一本书都是一座江湖,无论书中还是书外,我已经走进来了,即便看不清前面我也必须向前走,因为这是我惹的祸,我不向前不行的,我是豆子,豆子又惹祸了。

    前路如何不知道,唯一能笃定的是这条路不会好走。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写书的初衷就是不甘寂寞,而这一趟走下去,身边有你们又怎么会寂寞?

    便是如此了,我觉得自己很走运。

    来,出发,路上听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呵呵,开心。谢谢你们。

    豆子惹的祸

    2013.01.12

    最后再说一句,这本书我会努力更新勤快些、写得久一些长一些。

    《升邪》,盼望着你们能够喜欢。

整十天,聊聊呗

    开新书到现在十天了,这段时间没跳没闹没要票,书页上干干净净,除了故事,没有一个字其他内容。主要是觉得新书刚开始上传,内容正在一点一点的展开,尽量让兄弟姐妹读得清爽些。大家能看得开心高兴就好,毕竟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打从现在开始...准确的说是应该是今晚零点以后,豆子就得撒泼打滚死乞白赖的求推荐点击和收藏了。下周《升邪》要冲榜,首页新书榜,能冲多高冲多高。

    快过年了。可以预见的,距离chūn节越近新书受到的关注就会越少。尽量不在过年期间开新书,这是个常识的。

    可是我不想等的。

    之前答应过大家十二月开新书,但十二月初眼睛感染,得了中老年人群比较常见的泪囊炎,止不住的眼泪,看见谁我都哭,他们觉得我可喜庆了。先消炎,然后冲洗无效做了个微创,再之后每隔两三天去医院冲一次泪道,不敢太用眼,说实话还是挺不得劲的。

    十二月,我哭了整整一个月,右脸比酱牛肉还咸。

    一月份准备开新书,编辑劝我干脆再等一个月,一是稳定下眼睛,二就是过年开新书比较吃力不讨好的。关于泪囊炎,我已经彻底好了,用不着也实在不想再休息。至于新书期赶上过年,我没办法,十二月没开书已经食言了,如果再拖一个月,觉得实在说不过去了,那就上传吧,是大姑娘总得上花轿,是小媳妇总得见公婆,是颗正经豆子就总得惹点祸。

    说句题外话,自从我起了这个花名,不惹祸还真就浑身不自在了。

    从今天算起,《升邪》的新书期还剩下差不多三个星期的样子,最后一周赶上过年,可以忽略不计了,所以很明白也很简单,升邪只剩下两周的有效时间,去冲首页新书榜。

    时间不多,我很珍惜。

    一月二十一号开始,豆子冲榜,咱们一起。

    兄弟姐妹们,我觉得,适当的扰乱一下新书榜的秩序,应该是件满快乐的事情,你们说呢?

    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我们都是修鞋......修邪的了。当然,新书榜上不全是名门正宗,也有咱们这样的邪派弟子,咱们要做的就是脱下外套搭在肩膀上、走到他的面前,淡淡地告诉他:“鞋......不是这么修滴。”

    嗯,不多说,拜托大家。

    唉,我说的都是些什么啊~~~~~~求票、求点击、求收藏!

    ‘求票求点击求收藏’,八个字,刚才我试了一下,吸足一口气之后使劲说下来,大概能重复个十七八遍的样子,主要是后来脑缺氧了数得有点乱,这种事数一遍就好了,第一遍是突发奇想,要是再数第二遍就有点缺心眼了。

    在这里我很有诚意给你们复制一下刚才的情形,不过还是算了,就重演下说到最后的样子,意思意思就好了。请注意,那气若游丝的,拼劲全力也不足以震动声带只能以气嗓发音的:

    求...票....求.....点......击.......求.......收.........昂......画外音:至此,表演者气绝,急求高压氧舱。

    专业表演,智商正常者请勿模仿。

    谢谢大家,鞠躬下台~还有还有...下周会每天三更。

    豆子惹的祸

    13.01.20

第一章 前途自在远方

    白马镇县衙吏房中人满为患,三班衙役齐聚,就连主簿和县丞两位大人也在。平rì办差时要分尊卑讲上下,此刻却没那么多讲究,众人说说笑笑,热闹得紧。

    今天这rì子口有个小小的名堂:本县候补捕快苏景卸任。

    众多衙役、差官凑到一起,都是来给苏景送行的。一个少年把令牌、制服等物还回吏房,交办了手续,最后转回头,深深一个罗圈揖:“苏景多谢诸位前辈、长辈这一年的照顾。”

    弯着腰、转着圈行礼,或许是用力过猛,站起来的时候少年好像有点晕,神情迷迷糊糊的……其实不转圈也一样,苏景从小就如此:眼中总带了些睡意,由此显得神情总有些迷糊。不过别人没睡饱时大都会皱着眉,苏景却总是唇角勾勾,笑意隐隐,所以他不像没睡饱,而是正要去睡、就快钻进美梦的样子。

    对苏景的致谢,大伙纷纷摆手,有说你小子将来发达了莫忘记老哥哥;有说你远行时多长个心眼外面不比小镇那么平静;有说将来娶了媳妇记得要带回来给大伙瞅瞅……衙役们都是粗人,讲不出什么客气话,但是大伙心里都明白,苏景说反了。这一年,是少年在照顾他们。

    大捕头当差快三十年,从未有过一年如苏景在时,横刀被打磨得那么锋利,枷锁被保养那么滑顺,官马被喂养得那么强壮,公文被打理得那么整齐,班房、衙房甚至牢房被收拾得那么干净……

    苏景是个外乡人,还在襁褓时就被爷爷抱着,落户于小镇。苏老汉有酱肉卤蛋的好手艺,开了一间熟食铺子,过得虽不算殷实,但养活祖孙两个也还从容。

    要说起来,苏老汉心地厚道与人为善,什么都好,唯独有一样:老汉实在太着紧自己的孙儿了。

    苏景五岁时,被路过的神威镖局总镖头一眼就看中,觉得此子是练武的好苗子,想要把他带走收做关门弟子,苏老汉不同意;

    苏景念了私塾,刘夫子觉得他有读书的天分,想写封举荐信,推荐他到州府的大书院去读书,只要娃娃自己努力,将来考取功名不难,苏老汉不同意;

    最离谱的是三年前,本县县令大人升迁调任,大人膝下无子,又很喜欢苏景,提出想要把他认作义子,带他一起去新任地,亲自调教,将来总会保这孩子一个好前程,可是苏老汉仍是摇头。

    爷爷舍不得孙儿离开身边是人之常情,可是像苏老汉这样,把别家孩子盼都盼不来的好机会一次次推掉,这哪里还是疼爱,分明是害了孙儿的前程。

    孙子是苏老汉的,别人说破了嘴巴也有用。倒是苏景自己,成天迷迷糊糊,也不觉得浪费那些机会有什么可惜,读书、玩耍、帮爷爷做事,还有磨刀……

    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场合地点,只要得闲时,他就会从随身的挎囊中取出一把短刀、一块条石,锵锵地磨个不停。

    刀子不过尺余长,单面开刃,是屠户常用的、再普通不过的解牛刀;条石更是黑黝黝的全无奇特之处,苏景就那么磨啊磨的,从小到大乐此不疲。有好事的街坊问他为何总是磨刀,这样有什么好处,苏景冲人家眨眼睛,满是纳闷地反问:“是啊,有啥好处?”

    一晃十四年,苏老汉去世了。

    老人溘逝固然让人唏嘘,不过镇上的乡亲觉得,这对苏景未必不是件好事,以后他的前程不会再被爷爷干预,能够自己做主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苏景料理过爷爷的丧事后就跑到衙门里报名做了候补捕快……与京师或大州府刑部铁捕不同的,小地方的衙役都是有县衙私募的,薪俸少得可怜,做的事情却又苦又累,弄不好还有xìng命之忧。所谓‘车船店脚衙’,是中土世上最最下等的五个营生,绝不应是少年的理想所在,这孩子莫不是伤心过度,真的呆傻了么?

    不过苏景当差前和大人说得清楚,他只能做一年捕快。一年后爷爷的守孝期满,他将远行。问他要去哪里,还回不回来,迷糊苏景居然摇头:都不知道。

    和苏景相处久了的人都明白,少年眼中的睡意、面上的迷糊,并不代表他真实的状态,充其量只能算是…算是习惯表情吧。一个真的昏昏yù睡的家伙,又怎么可能被总镖头、老夫子、前任大人等等那么多人看重,又怎么可能把偌大衙门打理得井井有条。

    时光忽忽,弹指一年,白马镇候补捕快苏景卸任,辞别了衙门里的众多同僚,苏景离开了衙门。

    远处隐隐有锣鼓、鞭炮的响动,想是哪家有喜事,苏景也不在意,口中哼着个轻松调子,向着家里走去,但是转过几条街,迎面就遇到一伙人。十几个地方上的泼皮闲汉,簇拥着一个青年胖子,一路吹吹打打,放着炮仗,从东来、向西去。

    中间青年胖子苏景认识,镇上书香门第罗家的次子罗元,这个人读书很好,十五岁时就中了秀才,最近两年一直在家苦读,准备乡试,一直都是个老实人,不知今天何以如此招摇。

    罗元看到苏景,大声地招呼:“苏傻子,你可知,我已拜入青芒山仙家门下,今晚师门就会派剑仙长老来引我去门宗,以后练气修行、长生可期!”

    苏景有书不读、有武功不学,却去当了个候补捕快,不是傻子是什么?。

    可是以前,罗元见了苏景,都会喊一声‘贤弟’的。

    苏景哦了一声,走出几步他才回过味来,站住,对罗元点点头:“那恭喜你了。”

    说完,正要离开的苏景忽然想起了什么,迈步来到了大路zhōng yāng,挡住罗元:“黄历上写,今天正西‘坏事jīng’巡游西方,忌金忌火…敲锣放炮的,别向着西面,惹了那位专门坏人好事的神仙不吉利的。你换个方向?”

    罗元愣了愣,随即骂道:“放屁,那是你梦见的黄历,哪有这样的神仙,赶紧滚开了!”往rì里,这种粗言恶语,是绝不会从谦谦有礼的罗元口中流出的。

    罗元年纪轻轻就能考取功名,脑筋自有过人之处,稍稍琢磨了下,就大概猜到了苏景的意思,笑嘻嘻问道:“童试在即,西街中段的王排正悬梁苦读;西街尾宋家寡妇的孩儿有病,受不得惊吓……你不让我们去西街,是为了照顾他们吧?”

    苏景叹了口气:“不信黄历没事,但街坊总要照料下的。”

    罗胖子‘哈’地一声尖笑:“王排年年不中年年考,都三十好几了,还厚着脸皮去参加童试,他也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谁能舍得下那张脸皮?宋寡妇的儿子更是个傻子,天生的脑瘫子,要我说,吓死了更好,早死早投胎,没准来世变个聪明人。你护着他们,不就是傻子护傻子么?怎么,你们在玩天下傻子是一家么?”

    苏景迷糊,挠头:“我记得,你一直管王排叫世兄、对宋家遗妇喊婶娘的,还对有她个孩子同情有加……”

    罗元才懒得解释什么,见苏景不让路,他就笑着打断:“你不让路,会挨打的…挨过打还会被我们带上,先去王排家门口放炮,再去宋寡妇门前敲锣。对了对了,没准那个兄弟不小心,还会弄伤你的一只脚腕,你不是要远行么?一瘸一拐地赶路,一定很威风。”一群闲汉全都笑着附和,‘仙缘’,与凡人来说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那些泼皮们都争相巴结,现下把罗元哄得开心了,说不定将来就能得些好处。

    苏景这才知道厉害了,似乎更清醒了,带了睡意的眼里透出了些光亮,从怀里摸出了几张草纸,对罗元道:“我去屙屎。”说完撒腿跑了,让出了道路。

    苏景很少逞强,拦不住的事情几乎不会去强阻。

    一群闲汉大声哄笑,不再理会落荒而逃的苏景,簇拥着罗元,大呼小叫,拼命弄出惊人响动,向着西街走去。

    罗元得了仙缘,一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就能遁法飞天、指挥飞剑杀人千里,心里无比的畅快,凡间的那点礼法在他眼中简直就如细雪投炉,兹的一声消失不见。

    正开心得不得了,罗元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罗仙家。”

    罗仙家高兴,觉得这人真懂事,笑嘻嘻地转回头,随即只觉得呼呼风向扑面,不远处的苏景,把一块什么东西用力向他扔过来。

    罗元慌忙中只来得及一侧脸,本应正中面门的东西,打到了脸蛋上,‘啪’的一声响,倒是不疼,但湿漉漉的难受。伸手一抹,一张草纸…还有草纸上黏黏糊糊的马粪,腥臭扑鼻而来。

    罗元暴跳如雷,尖声大喊:“打他!”一群泼皮蜂拥追去,苏景不犹豫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嘀咕着:“没找着狗屎,还好有马粪。”

    西街安静了,苏景麻烦了。

    但是苏景会跑,他往衙门附近逃去,果然,绕了几条街,就在他快被撵上的时候,忽然一声大喝传来:“要造反么?”

    大捕头带着几位差官转出街角,冷眼看着双方。

    泼皮们不敢造次,罗元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指着苏景对大捕头道:“苏傻子用马粪扔我,抓他!”

    苏景也喘着,讲道理:“我又没养马,哪来的马粪。你莫瞎说。”

    罗元怒道:“这是什么歪理!哪个规定有马的才能扔马粪。”

    苏景眨眼睛,神情更迷糊了:“是啊,谁规定的?”

    罗胖子顿足咬牙:“你胡搅蛮缠……”

    “住口。要么都滚,要么认了当街滋事的罪过,今晚都到大牢里睡去!”大捕头开口,望着罗元:“看今晚来接你的青芒山仙家是会劫狱、还是会在牢房门口等你一夜!”

    罗元本有了仙缘,还真就不把大捕头放在眼中了,可大捕头的言辞足够力道,罗胖子也不敢再造次,尖尖地又笑了两声,点头道:“齐头儿,我学仙有成,再回来看您。”

    说完转身就走,回家洗脸洗澡去了。

    大捕头又望向了苏景,目光也变得温和了,苏景摇摇头:“我没事,草纸垫着扔的,手都没弄脏。”说完,他向大伙伸出手,很有‘你们不信就来闻闻’的意思。

    众差官一起退开、大笑,之后另位捕快叹了口气:“还以为罗元是个好孩子,没想到得了仙缘…怎会如此呢?”

    大捕头半生掌刑,看人看事都极准,摇头道:“和仙缘没关系,罗元本xìng便是如此的。以前老实巴交不敢张扬,所有的念头都在心里打转,任谁都看不出来。如今有了仙缘,便肆无忌惮、不再遮掩了。普通人去修行,即便成不了仙佛,至少也不会成邪魔,可是恶xìng人……修不出仙果还好,修成了反倒是祸害。”

    另个捕快冷笑道:“这幅德行,就算进了青芒仙门,迟早也会被赶出来。”

    大捕头无奈一笑:“他会装,你当他进了青芒山,会和现在一样么?他没仙缘的时候,还不是把大伙都给唬了。修行之人也是人,没那么容易看穿别人本心、本xìng的。”说着,他叹了口气:“算了吧,莫计较了,没用的。”

    苏景迷糊的,仙家、修行这么高远飘渺的事情,他可弄不明白,搔了搔后脑勺,口中重新哼起轻快小调,溜溜达达地回家了……

    天黑以后,罗宅门前摆设香案,一家大小垂手肃立,静静等待着接引仙家到来。亥时未至,夜空中划起一道绿sè光芒,直奔白马镇而来。

    不长功夫,光芒落于罗宅门前,一个黄袍道士淡淡问道:“罗元何在?”

    身着盛装的罗元急忙答应了一声,快步跑上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脸上满满的虔诚:“弟子罗元,拜见……”

    话还没说完,黄袍道士忽然‘咦’了一声,面露喜sè,转回头四下张望,仿佛在找什么东西,片刻后他转身就走,全不理会正跪在身前罗元。

    锵…锵…锵…

    一声声刀石摩擦的轻响,苏景正坐在自家院子磨刀。此刻少年,目中、脸上再没有一丝睡意,他的眼睛是亮的,朗如星,深如夜。

    人影一闪,青芒山的黄袍道士跃入小院,也不打扰苏景磨刀,就站在一旁看着,越看目光就越欢喜。

    似乎都没察觉身边有人,苏景也不抬头,从小到大,磨刀的时候他都异常投入,神采奕奕。直到他觉得刀子磨好了,才把解牛刀、条石收回挎囊中,站起来对黄袍道士深深一揖:“晚辈见过仙长。”

    磨刀之后,少年又变回了快要睡着的样子,就差再打个哈欠,便可以躺下钻被窝了。

    黄袍道士才不在乎他的表情,声音低沉,开门见山:“少年,可愿修行?”

    “愿意修行,可是不能随您去,还有一件要紧事情等着我去做。”

    白马镇上的百姓只知道苏老汉替孙子推掉了一次次机缘,却不晓得,这十几年里,曾出现在苏景面前的机会,又何止读书、习武那么简单!

    前后有过三位会法术、御剑飞行的仙长,来过苏景家里,说他身上暗蕴先天灵气,想要把他带回山中传授修行之法、长生之术。修行事情讲究缘法,收徒弟非得你情我愿不可,但不必征询长辈意见,只要苏景愿意,当初苏老汉想拦也拦不住!可是苏景没走,一直就留在白马镇上……

    黄袍道士是第四个。

    每次剑仙来时,苏景都在磨刀。不过前三个是不请自来、于双方都是意外;这一次、第四个却是苏景故意引来的。

    黄袍眉头大皱:“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晓事,还有什么事情会比着仙缘更要紧…罢了,你说,你要做的要紧事到底是啥,你拜我门下,那件事我帮你去做了。”

    这种说法苏景以前听过四次了,所以他第四次使出摆脱纠缠的办法,伸手入怀,把一枚混不起眼的木铃铛托于掌心,亮给黄袍看:“回禀仙长,我要做的事情是这铃铛的主人交代下的。”

    铃铛仿佛有神奇力量,道士一瞥之下,脸上立刻就显出了骇然,目光闪烁片刻,竟依着同道、平辈礼仪对着苏景抱手一揖:“打扰小道友了,就此告辞。”

    每次都是这样。但这次苏景还有话要说,及时开口:“道长请留步,铃铛主人曾说过…罗家孩儿品行不端,不合修行的。”

    黄袍道士认真点头:“烦请道友转告老祖,青芒山绝不会收录品行不端之人。再祝他老人家勘破仙果、永享逍遥。小道告辞。”罗元能得到拜入青芒山的资格,不是他天分如何,是他父亲烦人托窍,使了重金不知辗转了多少关系给弄来的机会,而且只是个记名弟子,道士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跟着道士轻轻一顿足,又化作一道绿sè光华飞遁而起,片刻后,朗朗喝声从半空响起:“罗元,你仙缘已断!给本座记得,若你心中再敢动什么恶念,本座必取你首级!好好做人吧!”

    罗元目瞪口呆,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肥胖的身子晃了两晃,咕咚一声摔坐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苏景听着远处的哭声,静静站了一会,喃喃念叨了句:“我说去西边打锣放炮不吉利,你偏不听。”随即转身回屋,先收拾了行囊,又到爷爷灵前上香,祷念一阵,最后轻声说:“爷爷,我这就要向黑袍仙长去报恩了,估计几天内就会离开,您放心,我会安好。”

    说完,苏景又把那枚木铃铛取在手中,用力将其捏碎。

    三天之后,不见飞天光芒、不见神仙法术,一个黑袍老者突兀出现在苏景家的院子里。

第二章 少年气魄

    鹤发鸡皮,身板挺直,虽然是老者,却没有丁点的慈祥,反倒是透出一股严厉味道。

    苏景迎上前来,对黑袍老者躬身施了一礼:“见过前辈。”

    黑袍老者上下打量下苏景,问:“这些年,可有认真磨刀?”

    苏景回答:“从四岁就开始了,有时间便会仔细磨刀。”

    “磨刀时有什么感觉?”黑袍再问,没什么语气。

    “十岁以前,磨刀时会很困,没办法挡的困,常常会磨着磨着就睡着了。而且平时也总是困的…不是心慌的困,是薰暖舒适的那种困意。但十岁之后不一样了,不会再困,还养成了习惯,一磨刀心思就会沉静下来,不被其他事情干扰。”

    说起来,苏景总是带着些睡意的样子,还是小时候磨刀养成的毛病,到现在变成了‘习惯’,虽已不困,但眼中困意犹在。

    对苏景的回答,黑袍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当年事情,你爷爷给你讲过了吧。”

    这次苏景却摇摇头,一脸茫然:“爷爷在的时候,只是吩咐我要好好磨刀;他走的时候,交代我捏碎铃铛,自会有仙长来接我,其他的他一概不说,其中的事情还求请仙长指点。”

    黑袍老者怫然不悦,显然在责怪苏老汉竟然什么都没对小娃说,现在还得要他在罗嗦讲述往事,不过他的神情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耐着xìng子,把事情的原委大概讲了讲……

    十几年前,黑袍老者途径北方一座小城,恰逢马贼作乱入城烧杀。黑袍老者是修行道上的高人,这种人间厮杀在他眼中也不见得和两窝蚂蚁打架有太多区别,并无出手之意,但很快,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主意:一个花甲年纪的老者,背上负着个浑身染血的青年汉子、怀中还抱着个婴儿,正拼出全副力气逃命。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自己都跑不动路,却还背着个青壮、抱着个娃娃,他的辛苦可想而知,那份亲人间同生共死的情谊更让人动容,黑袍仙长略动恻隐,撤掉法术降落地面,迎上了那老汉。

    那是一家三代,老汉背的是儿子、抱着的是孙子,至于老妻和儿媳都已死于战乱。

    可惜的是那个青壮,老汉把他背负在身的时候他还有一丝呼吸,但此刻已经气绝身亡。老汉怀中的小娃儿,也不知被哪里飞来的流箭shè中,伤在肋下,奄奄一息随时都会丧命。

    逃难中的老汉见黑袍子飞天遁地,知道对方是有厉害法力之人,当即跪在地上大哭哀求,请仙长出手搭救尚余一息的孙儿,就算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黑袍仙长跃下云头本来也是想救人的,不过在听过老汉的哀求、又探过小娃的身体之后,他的心念稍稍一动,先施法护住了娃娃的伤势,跟着纵起飞剑长声厉啸、迎着城中的马贼就杀上前去。

    呼吸功夫,黑袍子就把数百马贼屠戮得一干二净,返身回到老汉身旁,以法术、灵丹救下了小娃的xìng命,这才说道:“救你们只是举手之劳,我本也没想过让你们报恩,但既然你提起,我这里还当真有一件事,你们能帮得上忙。”

    那老汉自然用力点头。

    黑袍子没去说及诛杀马贼的原因,但从中不难看出,此人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他救人时没想过要报答,是‘救了也白救’。后来想起自己有件事情能着落在被救者身上,便要重新再‘计算价钱’,根本不去再提自己对他们的救命之恩,出手杀尽贼人,替祖孙两个报了大仇,以新的恩惠来抵过请他们做事的酬劳。

    不用问,那对祖孙就是苏老汉和苏景,至于黑袍仙长,干脆连衣服都没换。

    熟食铺后面的小院中,当黑袍老者把往事讲到此处,苏景俯身叩拜,认真道:“叩谢仙长救命大恩、再谢仙长报仇……”

    黑袍老者语气清淡,打断道:“救命之恩你爷爷当年已经谢过,不用再提;报仇的事情就不用谢了,一桩换一桩的,我不是白白替你们报仇,当初说好的,你要替我做事情的。”

    这时候苏景恩了一声:“爷爷说过,具体做什么仙长没有交代下来,只是赐下了一把刀和一块条石,要我平时认真磨刀。仙长如此安排,将来必有用处,从小到大,磨刀时我不敢丝毫怠慢的。”

    苏景说得一点不错,黑袍老者瞪向了他,苏景笑得挺不好意思……他连后面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前面那些救人、报仇的经过自然早就了解了,爷爷全都和他讲过。

    上次见黑袍老者时他还是婴孩,苏景对对方完全没有印象,捏碎铃铛招来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当初的恩公,这才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晓得,要对方说起往事来印证。若是恩公,他替爷爷、替阿爹报恩全无话说,可若来了个不相干的人,苏景也不会就傻乎乎地跟着对方走。

    “为何不装傻到底?自己半路拆穿谎话,不怕我会见责么?”

    苏景实话实说:“之前说谎是为了印证身份、以防万一,但确定仙长身份后,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说谎了。仙长救我祖孙xìng命、替我全家报仇,大恩如天,哪怕你责怪我也不能再做欺瞒。”

    对这番的道理,黑袍老者不笑、不怒,只是微一点头。而苏景的话没说完:“还有一件事,要讲与恩公知道。”苏景说的是罗元仙缘之事,他如何冒用木铃铛主人的名义传话,让青芒山剑仙不再收徒等等和盘托出。

    此事苏景不说,黑袍永远也不会知道,可仍是刚才那个道理,苏景不想欺瞒恩人。

    “你又没做错什么,这种小事,以后少来跟我聒噪。”黑袍冷冰冰得说了句,并未见怪,跟着又问:“对了,你叫什么?”

    “苏景。”少年报上了名字,稍稍停顿片刻,又笑了起来:“因为整rì磨刀,锵锵作响,镇上乡亲又给我起了个绰号,叫苏锵锵。”

    苏景一笑,眼中的睡意一扫而空,眸子变得透亮,由此他的笑容也清澈异常,透出一股爽朗和真诚。

    黑袍老者不觉得‘苏锵锵’这个绰号有什么好笑,还是没表情的样子,大袖一甩:“带上东西,这便随我去吧。”

    苏景答应了一声,待取了行囊,却不见了黑袍的踪影,正纳闷着头顶忽然响起一阵嘹亮啼鸣,抬头一看,半空里一头比着房屋还大的黑sè巨鹰正盯着他看。

    大鹰对着他把翅膀一招,苏景只觉得头昏眼花,再睁开眼睛时不知怎地已经置身于雄鹰背脊上,旋即雄鹰振翅,向着西方疾飞而去。

    飞遁九天、纵览人间,任哪个凡夫俗子经历这种神奇事情都会兴奋,何况苏景不过十五岁出头,还未脱少年心xìng,坐在雄鹰背上眉飞sè舞,忍不住的笑着,开心之余还不忘对巨鹰说道:“仙长原来神骏天鹰得道,九天神物化形!”

    之前黑袍要带苏景走,跟着老头消失不见,黑鹰凭空跃出,老者不是jīng怪是什么?自家的恩公居然是个化chéng rén形的妖怪,这倒是让苏景吃惊不小,不过也只是吃惊罢了,不管妖魔鬼怪,他都是恩公。

    黑鹰不理会苏景,只一个劲地疾飞,苏景又试探着问了几句都没有得到回应,也就闭上嘴巴不再自找没趣。

    飞行了大概三四个时辰的样子,忽然从苏景身后传来了一个慢吞吞声音:“前方小道友请留步。”

    苏景回头一看,身后大约十余里外,一道赤sè弧光闪烁,正撵着大鹰的尾巴追上来。此刻是黑鹰载着苏景疾飞,不是苏景驾驭坐骑,停不停他可说了不算,而大鹰也并没有停顿的意思,相反,飞得更快了些。

    见苏景不肯停,那人又慢悠悠地笑了起来:“前面的小道友,那头黑鹰怕不是你的吧,这头畜生倒也算神骏,送与我如何?我有一位老友八百寿元将至,我正愁手上没有贺礼,把这畜生祭炼了送与他当坐骑,也算有几分面子了。”

    苏景没办法不吃惊,对方笑得客客气气,但说出来的话,摆明了就是要强取豪夺,黑鹰化形的黑袍老者要是被人家降服了去,苏景怕是也小命难保。

    那人说话虽慢,飞得却奇快,一句话的功夫里,赤sè弧光就赶了上来,并未急着动手,而是与苏景并驾齐驱。来者是个中年道士,生得也算周正,就是一对门牙稍大,他一笑就会凸出唇外,看着有些诡异。

    道士脚下驭着一柄赤sè飞剑,正微笑着对苏景点头:“贫道是赤练峰佘阳子,请问小道友如何称呼、师门何处。”

    苏景不理会,黑sè巨鹰似乎知道对方的厉害,不敢和佘阳子厮打,双翅又猛地加力向前飞去,同时开始上下转折翻飞,看样子想要甩开敌人。可是敌人遁剑本领奇高,真就仿佛一道电光似的,黑鹰又哪里甩得脱,追逐半rì,剑光依旧紧紧缀在身旁。

    佘阳子哈哈大笑,苏景的心都凉了,就算他不懂法术事情,至少也能看得出形式、看得出这个贼道士吃定他们了。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黑袍恩公只凭一颗木铃铛就吓退过多位剑仙,必是修行道上了不起的人物,但今天遇到这个佘阳子,却连逃跑的机会都不存。

    苏景心中暗叹了一声,转回头望向佘阳子。

    佘阳子微笑:“怎么,小道友终于肯开口了么?”

    话说完,佘阳子就看到那个满脸困意、睡眼惺忪的少年,忽然展露出一个笑意,清透、爽朗,与之前的倦容强烈反差着。

    苏景笑,讲四字:“你惹祸了!”话音未落,双腿用力一跃而起,他竟直挺挺地从大黑鹰身上跳了下去!

    ……

    苏景也没想到的,自己才刚一跳下,脚下就升起一股极柔软的力量,轻轻托住了身体,下坠的势子随之消失。

    张开眼睛一看,一道青sè祥光把他托浮在半空,之前一直化作黑鹰的黑袍老者又以人身显形,仍是先前那份不苟言笑的神气,但目光里却多出了几分趣味和好奇,正打量着他。

    苏景脱口而出:“你为何不逃……呃?”话未说完他就看出不对劲了:鹰还在一旁悬浮着。

    黑袍是黑袍,雄鹰是雄鹰,原来不是一回事。

    再看佘阳子,已经完全变了神情,从目光惊诧到到神情充满绝大恐惧,愣愣望了黑袍老者片刻,忽然翻身跪倒,磕头如捣蒜:“小人不知老祖法驾在此,更不知原来是小祖宗在骑鹰玩耍,老祖恕罪、老祖饶命。”

    黑袍老者根本不看佘阳子,径自问苏景:“你以为,凭你百来斤的分量,会影响黑鹰急行的速度么?你以为,你跳下去了,它就能甩脱追兵么?”

    苏景现在还搞不清楚黑袍和黑鹰到底是啥关系,但是他再怎么糊涂也明白危机已除,自己安全了,松了口气从容应道:“总归能更快一点。再就是那个贼道士应该会先追我,您…不是,是黑鹰,黑鹰就会有机会逃走了。”

    黑袍挑了下眉毛,饶有兴趣的样子:“仔细说说。”

    “恶贼抢劫,从来都是一刀拿下然后夺了财物便走,这个佘阳子却追着我们逗闷子,前前后后飞了大半天的功夫,他很闲很无聊么?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有歹意,心里也有顾忌。”

    真正的世俗少年,怎么可能会骑着一头神鹰翱翔?佘阳子的确是吃不准苏景的来路,这才一路追赶、闷逗,想看看苏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背景,再决定是否真的下手抢劫。

    苏景看透对方做贼心虚,但自己对修行道一无所知,说大话唬贼人怕是一张嘴就会露陷,继续逃下去只会一点点加强贼人的信心。既然如此他干脆不去做那些徒劳试探,直接从大鹰身上跳下去。

    贼道士以为苏景背景不凡,自然不会以为少年跳鹰是自杀,而苏景跳鹰那句‘你惹祸了’,更让贼道士觉得,少年是要逃走去搬请高手来报复。

    事情已经到了那个份上,他当然不能让苏景逃走。黑鹰虽然神骏但还不说话;少年却长着一张嘴,被他逃回去了后面大把麻烦。二者选其先,在杀人灭口和强抢黑鹰之间,贼道士选前者。

    说穿了吧,苏景知道,自己总难逃被灭口的下场,不如自己先动,还能掌握先机,再唬敌人一次;而他提前发动,在逼着贼道士动手的同时,也给他以为的黑鹰恩公争取了一线逃生机会。

    从头到尾,不过一句‘你惹祸了’外加纵身一跃,却是苏景的通透心思和少年气魄!

    睡眼惺忪的少年,说死就死。

    没死成。

第三章 全凭老祖做主

    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解释过,苏景看看黑袍、又看看黑鹰,一贯不怎么清醒的神情愈发迷茫了:“这个…您…哪个?”

    黑袍淡淡应道:“这畜生也没什么神异之处,只是多修行了几年,飞得稳当些,这次我过来只是以神识投影天地,带你飞遁不难,但有些碍手碍脚,便临时从你家附近召了它来帮忙。”说完,他回头对着仍匐身在旁的佘阳子说道:“你yù夺我晚辈坐骑,我便拿你的飞剑相抵,可有异议?”

    的确是影子,但并非虚构.是真真正正的实质存在,是有法力、有本领的人物,而这灵识投出的影子,修为或许还不及本尊百分一二,却足以震慑得佘阳子不敢抬头,颤声应道:“全凭老祖做主。”

    黑袍伸手一招,佘阳子的飞剑立刻被他招致手中。没了飞剑的托浮,贼道依旧不敢稍动,施展自身法术跪在高空,额头上冷汗淋漓。

    红sè飞剑藏有灵识,被黑袍握在手中剑不甘心,仿佛一条蛇子似的连连扭曲、挣扎。黑袍手腕轻轻一颤,只听‘嗡’的一声轻鸣,剑上附着的暗暗深红,就好像烟霞一般、霍然从剑身中迸出,但并不远去、绕剑三尺氤氲弥漫成一蓬赤sè弧光,煞是好看。

    再看黑袍手中的飞剑,此刻完全还原成本来的金属颜sè,清亮逼人银光耀目,黑袍没什么语气:“剑质勉强,祭炼得却是狗屁。”说着手腕又是一抖,被震出去的赤sè光芒迅速回归剑身,飞剑重新变回红sè,但再不挣扎了,显然剑上灵识被抹掉了。

    黑袍手腕第三次轻抖,不知用了什么法术,那把剑迅速缩小,转眼变成了发钗大小,黑袍随手把剑抛给了苏景:“剑上威力,是采集rì出红霞炼就的,谈不上实用,不过起来好歹有几分颜sè,青年人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拿去吧,过几天再帮你收了它。有这个东西防身,高人对付不来,但以前那些想要收你做弟子的,再惹不起你了。”

    说完也不等苏景道谢,黑袍再次望向了佘阳子:“算过物,就该说人了,你想杀我后辈,他也真格从又鹰上跳了下去。”

    黑袍老人做人从来都清清楚楚,不会主动去欺负旁人,但也绝不容旁人冒犯,苏景是他招去的,坐骑也是他安排的,佘阳子打劫苏景,算是真正踢到铁板上了。

    佘阳子被黑袍的话惊得脸sè煞白,拼了命的磕头,但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时候苏景忽然插口:“杀人…不好吧,不知仙长有没有办法,给这个贼人种下个禁制,让他再不敢起异心,以后都老老实实跟随在恩公身后,做个忠心的奴仆。若他还不思悔改,老祖也可在一动念间击杀了他。”

    苏景不懂法术,瞎出主意,他可不知道自己上下嘴唇一碰,轻轻松松所说之事,就算是极道高手也难以完成,可黑袍却没有为难的表示,倒是被他一句话里又是‘恩公’、又是‘仙长’、又是‘老祖’的给说得直眨眼睛。

    其实苏景好歹是捕快出身,对佘阳子这种见财起意、因贪念敢伤命的恶徒全无怜悯之心,杀了就杀了,只是他还有另外一层想法:

    佘阳子也有师门、有至交好友,贼道固然该死,但是动手诛杀的肯定是黑袍,苏景若不劝解,便等若给恩公又结下了仇家、增添了麻烦。因为自己让黑袍与人结仇,此为苏景所不愿,是以提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黑袍是修行过漫长岁月的前辈高人,少年心中的小小念头他又怎么可能看不穿?黑袍多看了苏景一眼,仍没多说什么,又望向佘阳子:“可有异议?”

    只要能活命,佘阳子哪敢再有奢求,忙不迭点头:“全凭老祖做主。”

    苏景挺开心的,从一旁插口问佘阳子:“你到底叫啥?”就凭贼道动手前那份犹豫劲,足见其胆子不大,又哪会在抢劫时报上真名号,这一重苏景看得明白,先前没顾得上去问,现在事情差不多圆满解决,就随口问上了一句。

    “小道法号六两,洞府也不在什么赤练峰,是在齐喜山修行。”贼道士恭声回答,跟着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小道友…不,小祖宗宅心仁厚,小道求请尊姓大名,他rì也好建一座长生祠rì夜供奉,以谢不杀大恩。”

    “他叫苏锵锵。”永远冷冰冰没表情的黑袍子忽然不咸不淡地搭了一句。

    六两本来打定主意,不管‘小祖宗’叫啥他都会大声赞叹是个好名号,可是听到‘苏锵锵’三个字,贼道士什么赞美之词都说不出来了。

    黑袍则继续对六两道:“你记好这个名字,以后他便是你的主上!”

    苏景一惊,正拟出言拒绝,黑袍就冷笑了一声:“我门中晚辈无数、高手无数,一声法谕八方烟云齐聚,随我心意调遣。就凭这个妖孽,想做我的剑奴还不够资格。”

    边说,陆崖九一挥手,不容苏景再讲话,他又继续道:“我的责罚完了,你对这孽畜还有什么责罚,现在说吧。”

    这位老祖的xìng子,当真古怪得很了:你从贼身上得了好处,但与你无关,只是我在罚贼。

    苏景问妖道:“你会看病么?”后者面有难sè,摇头。

    “那你有千年黄jīng么?”

    妖道吓了一跳,再次摇头。

    “人形首乌?”

    “长生丹?”

    “续命散?”

    ……

    “你怎么什么都没有?”苏景把神鬼异志上写的神药都问了一遍,最后失望摇头:“你有钱么?”

    终于问到一样六两有的东西了,贼道士赶忙点头:“我洞府中有钱。小祖宗要用钱?我这就着儿郎送过来。”

    苏景摇摇头,他跟恩公去做事,哪还需要钱:“东面,慈州白马镇,条石大街街尾有个宋寡妇,你让人把钱送去,给她孩子看病吧。”

    六两翻着眼睛想了想:“稍有不巧的,我手上的大本钱刚投进了一桩买卖,现在能直接拿出来不到两万两,不知道够不够,若不够没关系,我再去抢…那个借。”

    苏景叹了口气,他做候补捕快一年才五两工食银,这个打劫的贼道却有两万两身家,还是刚投了大本钱……还真不怎么公平。苏景摇头:“三千两就足够宋寡妇上京城请名医再加母子一生富足了,剩下的钱你让手下在白马镇上散了吧,除了那几个富户,大家过得都挺辛苦。”

    六两立刻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只纸鹤,嘟嘟囔囔一阵,纸鹤振翅飞去了。

    此间事情暂时了结,黑袍老祖淡淡两字:“走吧。”

    苏景再被黑鹰托回到背脊,那个六两道士没有了飞剑,没了法宝帮忙,以他的本事无论如何跟不上天生翎羽、修行成jīng的神鹰,也跟着‘小祖宗’一起骑鹰。

    至于苏景说的那个‘封印收奴’的法术不是一般的手段,单靠黑袍的影子还做不来,非得到了地头由本尊出手不可。

    老祖这次并未马上消失,神识投影御风而行,跟在黑鹰身旁,他不看路,目光总在苏景身上打量着,这样飞了一阵,老祖忽然又开口:“之前你把黑鹰当成了我?”

    苏景搔了搔脑袋,嘿嘿笑两声,算是默认了。

    黑袍略作沉吟,说道:“你那一跳,还不错。待到了地方,我另有赏赐。”话音落处,老祖身形一震,神识投影就此消散不见。

    神鹰行空,振翅千里,重新向着西方疾飞而去……

    飞得久了,苏景渐渐有些无聊,转头问六两贼道:“老祖是谁?”

    六两正愁找不着话题和小祖宗搭关系,闻言jīng神一振,正想开口可目光又闪烁起来,犹豫着应道:“这个…等有了机会还是小祖宗亲自去问老祖吧,他老人家没跟您说身份,小道也不敢轻易透露。”

    苏景也不为难他,便不再追问。

    六两却由此打开了话匣子,先试探着对苏景道:“小祖宗有所不知…我虽不肖,可平时也一直都是个老实人,不怕您不信,这是我今生第一次做贼,没想到就…就…足见小道和小祖宗有缘。”

    苏景失笑,这个贼道士倒是挺会说话,把抢劫也扯到机缘上。

    见‘小祖宗’面露笑意,六两信心更足,但语气更加悲苦了:“小祖宗当晓得,我们jīng怪一脉比不得人,没有那份天赋,修炼起来特别辛苦不算,一旦有了些小小成就,老天爷就会来为难,让我们的气运变得奇差无比,真真是喝口凉水都会塞牙,这不,我才第一次起了些贪念,就一头撞在了您老手中。”

    这番话让苏景颇有些意外,再次回头望向六两:“你是jīng怪?”之前黑袍也曾直斥六两‘妖孽’,但苏景以为那就是个蔑称,并无其他含义,没想到这贼道士真是个妖怪。

    六两赶忙点头:“小道本是齐喜山上的一头松鼠儿,得了大机缘修行成形,手下聚集着百来位儿郎,有一番小小的局面。”

    原来是松鼠jīng,苏景现在再看六两说话时露出的那对门牙感觉自然多了,又好奇问道:“你为何叫做六两?”

    六两面露气愤:“我刚刚得到机缘,但还无甚法力时曾遭逢大难,落入了一个猎户手中,他拎着我对同伴笑道‘这身好皮毛,值得六两银子嘞’,后来我侥幸逃了xìng命,下定决心要刻苦修炼,再不要受这般欺侮,给自己起名‘六两’,就是为了不忘那命悬一线的苦楚,以作激励。”

    原来还是个励志的妖怪,苏景‘哦’了一声,似乎又有些困了,心不在焉地应了句:“现在呢,或许连六两都不值了。”

    若方才黑袍老祖杀了这妖怪,真就连六两银子都值不回来!

    六两听得懂苏景话里的味道,满脸尴尬,搓着手心懦懦道:“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保证也再不会又下次,小祖宗的话时刻牢记在心,绝不敢违背半字……”

    苏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先聊着,骑乘大鹰一路向西……

    巍峨大城一晃而过、千顷良田不过是豆腐块,那些本来宽阔得一眼难见彼岸的大河现则变成了一条条青碧玉带……渐渐的,繁荣东土被雄鹰甩在身后,眼前景sè换成了重重山岭,连绵起伏直连天边,但看似不绝的山势终归也有到头的时候,大山的那边厢便是西域地界了,隐约可见大片的牧群,在被青草染得翠绿的地面上缓缓蠕动,而西域过后,土地渐渐荒芜,直到最后苏景眼中只剩无尽黄沙。

    不知不觉里,雄鹰已经飞了整整二十一天,苏景饥渴交加,行囊中带的干粮早就吃光了,可大鹰却从未露出过停顿之意,根本不容他下去找些吃的喝的。所幸六两随身带了个小小的乾坤囊,里面放了点松子和几壶清水。

    见久久未能抵达终点,六两懊恼不已,直言相告:“我本来有个大好乾坤袋,里面放着以前用过的宝贝和兵器,另外有酒有肉还有钱,不过出门时没带上,就只带了这个小的。”

    苏景这两天光磕松子来着,听到肉两眼都冒青光:“为何不带着?”他的心思机灵,不等松鼠妖怪回答,苏景自己就恍然大悟:“出门抢劫,不敢带着?”

    “是、是,万一碰上个狠心的,我没抢到他再让他把我抢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妖怪回答得一本正经。

    这个时候黑sè巨鹰忽然发出一连串响亮啼鸣,双翅微微收敛陡地提高了速度,苏景和六两赶忙向下张望,旋即两人同时吃了一惊。

第四章 活生生的鬼城

    四墙高耸、门楼巍峨,一座座楼台节比鳞次,尖尖的高塔直插云霄、宏大的道观气象森严,阔直大街纵横交错、车水马龙人cháo如织……好一座煌煌大城!

    展目远眺,四下里仍是茫茫沙漠,全没有丁点的生机;正中却是一座繁华城池,充满勃勃生气。如此强烈的反差,苏景又怎么可能不吃惊。而这反差之中透出的,又何尝不是一份诡气。

    黑鹰开始缓缓下降,苏景试探着问道:“黑兄,到地方了?”

    黑鹰灵瑞,轻轻啼叫一声,似是应答个‘是’。

    苏景心里琢磨着,以前听说修行人求清静,都会选择僻静地方悟道,没想到‘老祖’竟然会在这样一座大城里安家。不过沙漠正zhōng yāng四方一座城,附近没有水脉也不见绿洲,城池越繁华这地方也就越邪门……

    黑鹰特意在城中选了个偏僻角落降下,并未引来旁人的惊奇。苏景骑了大半个月的鹰,终于能够脚踩实地,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可是他从鹰背上跳下,鞋底才刚一接触地面,忽然惊呼了一声,身体打晃险险就跌坐在地。

    没能站稳不是因为骑坐太久变得腿软脚软,而是地软。看似坚硬的石板路,人踩上去,竟然软绵绵的好像踏沙,直接就没了少年的脚踝。

    这样的情形未免也反常了,苏景愣了愣神,右腿单脚站稳,缓缓‘拔出’左脚,那脚下的青石板就好像水中的影子似的,微微起了阵涟漪便告复原,青石依旧,看上去硬邦邦的生冷。

    再仔细看左脚上的鞋子,鞋底、鞋帮乃至鞋堂里,尽是细细密密的黄沙,被太阳晒得发烫。

    苏景试探着走了几步,脚下传来的感觉明明白白,他就是踏足于沙漠,少年若有所悟,恰巧身边有棵大树,他试着伸臂一按,手上轻飘飘的不存丝毫感觉,就那么把手按入了树干。至此苏景终于明白了,这座大城、眼前一切,仅仅是一团浮光掠影,幻象罢了。

    少年自角落里转出、走向大街,六两紧跟在他身后,此刻妖怪也是满目惊讶,一边张望着城中的热闹景象,一边啧啧称奇:“据我所知这世上也有不少幻形化影的法术,但充其量一座破旧庙、一片小树林…像老祖这般轻轻松松就催动起一座大城镜幻像,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就是那传说中里专擅幻形的神兽蜃,怕是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法力!只是……老祖法驾何处?”

    苏景的神情迷糊到不能再迷糊了。他原来以为,下了雄鹰,面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中坐着个老道就是黑袍,哪想到竟会来到一座幻象大城中。这可让他上哪找人去?

    而那黑袍的灵识之影,自从降服六两后就再没出现过,苏景试着喊了两声也不见有人答应,六两小声给他出主意,但又不敢直接说:“或者…我记得…小祖宗上次唤出老祖的时候正在自杀。”

    苏景不同意,万一这次要是不灵了怎么办。

    这个时候苏景忽然身子一震,有个汉子自他旁边路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苏景顿时大喜,要知道这座城是幻象,可那汉子真正撞了他一下子,绝对是真实之人,这其中必有玄机,他立刻迈步追了上去,但是等他走上大街后便骇然发现…摩肩接踵、手脚相触,身边经过的所有人竟然都是真的,活生生、真实的存在。

    有人嫌他莽撞,向他怒目而视;有人大度,被他碰到只是呵呵一笑;有人眼sè机jǐng,在苏景碰到自己前就先伸手把他挡开了。

    此刻六两已经不再是惊讶,而是一副见了活鬼的模样,声音都忍不住微微发颤:“这…这城是幻的、人却是真的?他、他们在这里怎么活?”

    熙攘大街上,人们神情各异,或脚步匆匆有事在身,或皱眉微皱心有所想,或面带笑容与身边同伴谈谈说说,街两旁的店铺中有商有客,就着货物地讨价还价。

    苏景与六两又特意去试探,城中所有的景物、甚至草木、花鸟、家畜这些事物统统都是幻境,触手不存穿身便过,唯独人是真实存在的……

    幻的城、真的人。

    城中人浑不知自己身处幻象中,活得……煞有介事。

    饶是苏景的胆量不小、六两见多识广,身处于如此诡异的情形中,两人的胳膊上不由自主地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景摇晃了下脑袋,眼前的情形再如何古怪也和他无关,尽快找到黑袍才是正经,当下也不管那么许多了,伸手随意拉住一个路人:“这位先生,请问……”

    不料此人正有急事在身,混不耐烦道:“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着抓药!”说着,胳膊用力一甩把苏景推到一边去了。苏景无所谓,道了声‘小子莽撞’,就打算再换旁人来去问,不过六两见那汉子推人,当下就着脑了,一伸手抓住那路人,森森冷笑道:“能得我家小祖宗垂问,是你三生五世修来的福分……”

    结果还不等妖怪把话说完,那人就又重复:“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着抓药!”说着,胳膊挥动又想要把六两推开,六两多大的力气,被他拿住普通人怎么可能挣脱?

    路人不停挣扎,而口中就不停重复着‘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着抓药’,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话,除此之外再无旁言。

    重复几遍下来,六两也就大概明白了,此人的脑子多半有些问题,否则怎么可能就会说这一句话,这样的人当然不会知道老祖在哪里,当即也就放了他去,又复跟在苏景身边,去向其他路人打听,可是……这街上每个人都只有一句话!

    “今rì天气不错,正是游街的好时候。”

    “刘员外的孙儿满月,在醉仙楼上摆开流水席,我得去喝他一杯。”

    “锦sè布庄贴了告示,今天又到了一批好绸缎,价格便宜得紧呢。”

    “这赵屠户不是好人,买与我的肉是臭的,我这便要找他理论,若他不认账我非拖他去见官不可!”

    ……

    一路走下来,苏景不知拦下了多少人来说话。

    每个人都会开口,但就如那位‘娘子生病’之人一般,所有人口中都只有一句话,各不相同、可是就一句,不论苏景问什么、说什么,他们永远就那一句话,甚至在说话时,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一起重复。

    诡异渐渐变成了yīn森,从苏景的眼中、耳中渐渐落入心中,继而发散开来,慢慢融入血液、被带到四肢百骸,不知不觉里,少年的手脚都有些发冷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一条弄堂中跑出来个仈jiǔ岁的红袍子小童,不偏不倚正和苏景撞了个满怀,随即小娃哇呀一声跌坐在地。

    对方跑得很急,苏景也被他撞得向后踉跄了两步。

    六两护主心切,赶忙把小祖宗扶稳了,跟着迈上一步,看样子想要对小娃呼喝两句,可是等六两看仔细了那个小娃的样貌,嘴巴里的正要涌出的喝骂忽然变成了一声惊呼:“小…小、小老祖?!”

    是小老祖,不是小祖宗。

    此刻苏景也看清楚了,跌坐在地的虽只是个小娃娃,并没有皱纹、胡须,但五官样貌像极了自己的黑袍恩公,只是小娃穿得是一身火红长袍。

    活脱脱的,娃娃时的恩公。

    红袍子小童不理会六两,拍拍屁股站起来,对着苏杭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是我毛毛躁躁撞到先生,对不住的很。”

    苏景吃不准这个‘小老祖’是不是也只会说一句话,当下也没去转开话题,只是摇了摇头,客气道:“不妨事,没要紧的,你摔疼了没有?”

    “我没事,一点也不疼。”红袍子小童笑了笑,但马上又迈出一步,挡在了苏景的去路上,仿佛怕他跑了似的,又继续道:“我已经道歉于你,现在该你给我道歉了。”

    到这城中后,除了六两外,唯一一个和他说出第二句话的人,穿着红袍的‘小黑袍老祖’。

第五章 公道是天道

    大街上行走,谁都没注意对方、不小心撞在一起,本来也不存在谁对谁错,道一声对不住是懂礼数,不道歉也谈不上如何可恨,不过‘我道歉之后你也得道歉’,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见。

    苏景不忙道歉,而是反问:“相撞后你站起来就走,我也不会怪你什么。又何必你先道歉于我、我再向你讲对不住,不嫌啰嗦麻烦么?”

    红袍小童一本正经地摇头:“不可以。我没看到你,是我的不对;你没留意我,是你的过失,所以你我才会相撞。因为我有错,所以我要道歉,这是公道;但你也有错,是以也得向我道歉,这还是公道。你若不肯向我道歉,便欠了我一个公道。”

    小童果然不嫌啰嗦,仔细讲解了一番,听到这么个小东西一口一个‘公道’,即便身处于诡异城中,苏景也不禁莞尔:“怎么你这么讲究‘公道’,这两个字对你很要紧么?”

    这次小童神情更加郑重了:“要紧得很,我志在登仙,若求仙,就非得领悟天道不可,天道就是公道,是以我时时刻刻都要讲求公道,莫看我现在没什么本事,但提前去领悟、思索总不会错。”

    ‘小老祖’认真的模样,让‘小祖宗’无言以对,只有点点头:“刚刚相撞,对不住你。”

    话一出口,小童儿爽朗做笑,不在耽搁,迈步就跑开了。娃娃的动作挺快,让苏景都没来得及再多问其他。

    苏景和六两面面相觑,妖怪犹豫着:“这、这就走了?”

    苏景说了声:“追去。”主仆两个拔腿就去追赶小童,不过苏景多出个心思,没有直接撵上去,而是加快速度从旁边道路小小绕了半圈,截住了小童,并且完全是故意的撞了上去。

    才短短一刻过去,红袍小老祖就不认得他们了,一切又都重新来过一遍,小童跳起来,先向苏景说对不住,跟着又要苏景向他道歉……

    ‘小老祖’也和这城中的其他人一样,唯一区别仅在于,他更‘聪明’些,能就眼前的情形做出判断,并最终解到‘公道’这个大题目上去,如果苏景问他其他事情,小童仍是给他解释‘公道’,一遍,又一遍。

    ……

    苏景被困住了,没有一个人能帮他,随他如何走、如何问,也找不到恩公、寻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大约正午他们进城,寻找了三个时辰一无所获,直到天黑时分主仆两个眼前人影一闪,面sè威严的黑袍老者终于出现了。

    惊喜同时心里还有点怀疑,苏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傻话:“你是真的?”

    黑袍才不去解释什么,扬手把一块巴掌大的黑sè令牌扔向六两:“抵住额头,落印于此,以后若再敢生出异心,下场就是魂飞魄散。”

    六两接了令牌,脸上显出个惊骇神情。接受禁制、从此奉苏景为主是早就确定之事,六两本来早有心理准备,真正让他吃惊的是这块令牌……

    黑袍眉宇中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气,六两不敢再耽搁,赶忙捧了令牌贴住额头。黑袍口中轻念了一咒,令牌光芒一闪寂灭,六两只觉得脑海中传来一阵撕裂剧痛,心里明白自己的一线魂魄已经被这古怪牌子夺了去,从此自己的xìng命就握在了掌令者手中。

    黑袍把令牌抛给苏景:“赏你的。”再伸手扬起一片乌光,不管正下拜叩头的六两,只把苏景裹了起来,转身便走。

    六两呆坐在地,愣愣看着黑光消失的方向,失神的原因仍是那块牌子,何其宝贵的东西,一旦现身天下,不知要引来多少血腥争夺,黑袍竟全不当回事似的,随手就赏给了小辈……

    片刻之后,苏景已经置身于一座石屋中。

    地面结实、墙壁微凉,这屋子是真的。屋子面积不小,其中空空旷旷,连桌椅都没有,就只在地上摆了几个蒲团。

    黑袍居中而坐,随手一指身前蒲团,对苏景道:“坐吧,不用拘束什么,有何不解,尽管来问。”

    苏景先依着晚辈的礼节做好,发问:“恩公仙山何处,尊姓大名。”

    “离山,陆崖九。”黑袍把自己的名号告知,可苏景只是个俗世少年,完全不知道这短短的五个字,在修家眼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无论怎么看,叫做陆崖九的黑袍老者都不是个喜欢废话啰嗦之人,但是见到苏景脸上的迷惑,陆崖九居然很是耐心的给他讲解了几句。

    离山剑宗立派时间虽然只有三千年,但地位高高在上。传承的道法、剑法惊奇绝伦、门下弟子jīng英众多,与普通门宗有云泥之别,是修真正道弟子公认的七大天宗之一。

    离山剑宗能有今rì的局面,全赖于当年建派师祖的手段了得。三千年前,九位大修行者驻道离山,联手扎住了离山剑宗的基业。而这九人之中,竟有六个悟透大道,破劫飞升,从此晋身仙班逍遥宇宙,试想,他们留下的道法又岂同凡响?

    至于未能成仙的三个人,一个是毁在了最后一步,未能跨过最后一步劫数,身死道消,再入轮回后不知去向;另一个半路夭折,突然走火入魔被自身修为反噬惨死;那最后一个人,则是苏景眼前的陆崖九了。

    苏景知道自家的恩公不一般,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了得,以陆崖九的辈分、背景,这天底下怕是没有几个人有资格见他而不跪!

    沉静了下心思,把刚刚升起的惊骇压回心底,苏景再问:“不知恩公要我做什么事情。”

    由来已久的问题,小时候苏景还不觉得什么,但随着长大,通过其他剑仙见了木铃铛的反应,就渐渐明白陆老祖不是一般的修行者,这样的人,就算把翠薇山搬起来去填平雁栖湖也只当是活动下筋骨,能有什么事情找一个凡人小子来帮忙。

    “我快死了。”陆崖九语出惊人,但他自己的态度很平淡,好像在说天气暖了、茶水冷了、花儿开了这些不相干的闲事:“我手上有一本邪门功法,练了或许能帮我续命,但也可能引出更严重的后果,所以需要一个人为我试法,就是你。”

    苏景不理解还会有什么后果比着死更严重,但是这种功法事情他一窍不通,问了估计也不会更明白,只是点点头:“哦。”

    倒是陆崖九略显好奇:“怎么,你不问问我,这邪门功法你练了,会不会有什么坏处?”

    “万一您说有坏处,那得多扫兴啊。不问。”

    陆崖九先是一愣,随即从未露出过笑容的老头子,忽然笑了起来……

    既然打定主意要报恩,那管这功法会有什么后果,还不都得练。听着陆老祖一口一个‘邪功’的说着,功法指定不是什么好路数,干脆不问了,蒙着被子跳井,落个不知不烦。

    分不清这少年是糊涂还是明白,是勇敢还是混不吝。

    苏景则揭过此节,问起另个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为什么是我?”跟着,他顺便把这些年里自己参悟出的‘答案’也一并提出:“可是因为我资质了得?”

第六章 十万心念十万人

    以陆老祖的背景和手段,想要找人试法,真正是随手一抓一大把,又何必非得找上当年那个奄奄一息的婴孩,在苏景想来,唯一的解释也就是因为自己天资惊人,根骨出奇,被恩公一眼给看上了。

    “你的资质?以修行根骨来说,全不值一提,就是不入流的散修门下弟子,也比你要强。”陆崖九毫不客气,一碰冷水兜头泼下。

    苏景不干了,辩解:“也不是这么说,从小到大,有不少高人都说我天资卓越,还有过几位修家想要收我为徒、带我去修炼。”

    陆崖九依旧问问摇头:“你倒是有些机敏心思,被读书人看中不奇怪,这和我无关;但那些练武的、修道的,觉得你根骨不错……你莫忘记,你幼时垂危,我曾出手救你。”

    当年陆崖九是以真元修为帮小苏景修补身体上的伤害,在娃娃身上自然也就留下来些真元的气息,结果被那些修行道上的庸才误认为这孩子身上凝聚先天灵气,根本就是闹了个大乌龙。

    至于习武高手看中苏景,道理就更简单了,经过陆崖九出手救治过的娃娃,身体当然是特别的好,虽没有修行天赋,练武绝对合适。

    苏景得知自己原来不是修真奇才,失望之余旧问重提:“那为何恩公选了我?”

    “你可知,我毕生修行,最看重的是什么?”虽是问句,但陆崖九不用苏景回答,径自给出了答案:“是机缘。”

    “那年我刚刚得到这道邪功、正在回去的路上,就见到了你爷爷,被他感动出手救你,这就是机缘。机缘不能刻意安排,只能顺其自然,当夜里我给了你爷爷那枚木铃铛,他问我什么时候让你来报恩,我说随他心意几时都行……我问你,为何你长到这么大才捏碎那铃铛?”

    又有哪个老人不希望孙儿为自己送终呢?苏老汉也不例外。既然仙长说几时都行,他就把孙儿留在身边,直到自己过世,之后苏景又自作主张,在家为爷爷守孝一年。苏景如实回答陆崖九之问。

    陆崖九脸上的喜sè却更浓了:“我对手中邪功心有畏惧,不修习的话大不了寿数不续、身死道消重入轮回,也总比去强练它引发恶果更好些,是以早就不再把它当回事了。最近十年我都闭关清修,想要再突破大道、用正道办法为自己续命,根本再听不到你那铃铛传音了。但一个月前离山剑宗出了件大事,弟子求我出关应策,刚巧不巧你就在我出关的这几天里捏碎铃铛,这不是机缘是什么?”

    “我面临门中大事,虽以灵识投影去接应你、照应你,却不想浪费法力带你飞过来,便找了头黑鹰载你,因是仓促召唤,对这黑鹰的脚程我可也吃不太准…你可知,若它载着你晚到一天,你便再也见不到我,它能赶得及,又何尝不是机缘?”

    “幻城之中,十万七千六百零三人,你随意乱走,却偏偏遇到了小时候的老八,这更是天大机缘!”

    一番话说完,陆崖九又把话锋一转,兜回最初:“刚说过,本来我已经打消了修习那邪功的想法,可是这一连串的巧合,件件都说明你便是我的‘机缘’,不由得我对那邪功又重拾了几分信心。”

    练功的事情就不用说了,恩公怎说苏景就怎么做,但苏景从对方的言语中听出另一件事:“您刚说…晚到一天就再见不到您了…您身上还有要紧事情?”

    他怕陆崖九会离开,留他自己参悟那门功法。练好或练坏还在其次,关键是这门功法关系到恩公的命数,他怕没人指点自己瞎练会耽误了恩公。

    陆崖九点头:“不错,只待黎明,你就再见不到我了,因我的寿数大限,便在今夜末!”

    苏景大吃一惊,想也不想,着急忙慌:“天一亮你就……那还费什么话,赶紧练功吧!”

    陆崖九再度笑了起来,缓缓摇头:“这或许就是我最后一夜,练功又急个什么,还有一件事情,我非得做好不可!”说话中,右手轻掐一道剑诀,一道璀璨光华自他指尖冲天而起,打透屋顶直奔星河。

    片刻后,空中传来一声清冽啼鸣,振翅声呼呼响起,之前送苏景来此的那头大黑鹰奉诏而来,悬浮在低空,头颈用力垂下,目光中饱含恭敬。

    陆崖九对着黑鹰说道:“你帮我送人,我自会与你酬劳,一是我出手帮你贯通气海,助你晋位妖目,然后我手书一封,你带了信去离山剑宗,掌门见信便会与你一道法诏,你可在我离山下辖之地寻一座山岭,从此做一位山中王。”

    修真大宗各有势力范围,有时会封些听话、或者帮门宗建功的妖怪做山王或河主,当地小妖受其统辖,也算有个秩序。

    这黑鹰不过帮忙送了个人,前后也才飞了二十余天,陆老祖就要帮它晋升一个境界,且封下妖王,十足是赚到了。

    但陆崖九的话还说完,继续对黑鹰说:“或者,我传你一套功法,但从今往后,你都要奉苏锵锵为主,无论他要你看守洞府、抵御强敌、还是要煮了你熬汤吃肉,你都不得违抗。二者选其一,速速作答。”

    两个选择,乍看上去后一个可远不如第一个好,但这头黑鹰也有几分聪明心思,暗忖自己修炼了几百年,进境越来越缓慢,到了最近十年干脆就停滞不前了。就算陆老祖肯出手帮我硬提一个境界,但以后呢?没办法再提高,终归是望道无门,找个山头做个妖王,再逍遥个几百年,到头来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后一个选择,可以得到一本功法。像黑鹰这种从荒野中修炼出来的jīng怪,无门无派无师傅,修行上最大的苦处莫过于没有指点,完全得靠自己摸索,能够得到一本上好功法,是它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以陆老祖的气派,赏赐下来的自然是上品中的上品,以后它就可以按图索骥、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这才是登仙的正道。

    至于委身为奴,黑鹰非但不以为耻,反倒是觉得,这位小祖宗以后肯定会是离山派中的重要人物,前途不可限量,给他做了家奴,比起离山剑宗指派下去的妖王要更威风也更实惠。

    何况在半路遇敌时,苏景还曾舍身掩护黑鹰逃走,黑鹰对这少年心存感激。当下再不犹豫什么,对着陆老祖毕恭毕敬地低鸣两声,示意自己选第二种。

    陆崖九扬手把一只记载了功法的玉玦掷出,大鹰张开嘴巴轻轻含了,但并不飞走,又转目望向了苏景。

    先前老祖用令牌收服六两的过程,它在天上都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就是等着苏景取出令牌,好让自己完成认主。

    苏景并没有取出令牌,抬头对黑鹰道:“那块牌子是用来对付三心二意之辈的,黑兄不在此列,既然你已答应了老祖,我便信得过你。”

    此言一出,黑鹰颇有感动,陆崖九则笑了笑,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在望向苏景的目光里又多些颜sè。

    陆崖九神态轻松,长长地抻了个懒腰,笑道:“两不相欠,我在不欠这人间,人间也不负我,很好,一身轻松了。”

    黎明时就会死,临死前要处理好一件事情……竟然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丁点小事。

    挥手打发走了飞鹰,陆崖九还不提练功的事情,仍是问苏景:“还有什么不解的事情,问来吧。”

    苏景现下也大概看出来了,陆崖九能这么稳当,自然是早有妥帖安排,仙家的手段和筹谋,实在不用凡人少年跟着瞎cāo心,苏景也就不去催促了,挑着感兴趣的事情问道:“还有两处,一个是不明白恩公为何嘱咐爷爷,一定要我磨刀不辍;另个是刚刚那座城,古怪得很。”

    “磨刀之事后面再说,现在不用急着发问,至于那座幻城……最近十年,我闭关jīng修,或许是大限将至的原因,心思总是不能太清宁。修炼时我倒没觉得什么,但出关后才发现,身边多出了一座城。”

    苏景开始没太听懂陆崖九的意思,但是在对方又解释了几句后,苏景懂了,满脸睡意惊散,眼中只剩骇然!

    陆崖九说的就是幻城…...那城中的每一人是陆崖九见过之人,原本只是他脑海中的影子,但因崖九在修炼时不能专心,jīng气外泄,以致在他不知不觉中,这些识海投影都凝聚jīng气、于他体外化作实体。

    他们都不是人,只是丝丝缕缕大修为者凝练的jīng气,因皮囊血肉皆为jīng元所化,所以看上去、摸上去和真人无异。

    说穿了吧,那些人干脆就是陆老祖‘想’出来的!

    而城中的诸般景物,则是那些人‘想’出来,但他们的法力差得远了,由此在苏景所见、所感中,城只是幻象、人却是真实的。

    幻城中人的来源是陆崖九的一个念头,并没有真正的灵智,他们做的事、说的话只是陆崖九的一个记忆瞬间,又难怪绝大多数人都只会说一句话。

    但是这并不绝对,如果有什么人能让陆崖九记忆特别深刻,识海中的影子越深刻,那么在幻城中的投化出的实体也就‘活得越复杂’,比如那个酷似陆崖九小时候的红袍娃娃……

    市井中从不乏神仙鬼怪的笔记小说流传,既有人鬼夜遇的香艳故事,也有仙家斗法的惊险传说,写得光怪陆离引人遐想,苏景曾看过不少,可是那些小说写得再如何jīng彩,终归只是书生们的臆想,相比于他现在的见闻,不知要逊sè了多少倍。

    十万心念十万人,几许jīng气化繁城!

    “手足九人驻道离山,但九人中只有两个人是真正的亲生兄弟,且还是孪生。”陆崖九又重起了个话题:“其中一个就是我,另一个本名叫做陆角,大结拜后排行倒数第二,改名陆角八……”

    提起兄弟,陆崖九眯起了眼睛,表情愉快而恬淡:“那小子天赋惊人,兄弟九个结拜,以他进境最快…他的道不曾对我说起,可我们是孪生双子,天生就有灵犀牵连,所以我知道,他领悟的天道是:公道。现在你知道了,在幻城中遇到的那个红袍子小家伙是谁了?”

    幻城中苏景见到的黑衫小童不是陆崖九,而是他的孪生兄弟陆角八。

    陆崖九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脸sè微微一黯,浅叹道:“再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该走啦…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第七章 这边有个老道

    先嘱咐过苏景不可稍动,陆崖九从袖中取出一盏古香古sè的无捻铜灯,摆放于身前,跟着他把腰板挺了挺,开始吸气……一口气,足足吸了大半个时辰。开始的时候苏景还不觉得如何,但不久后便觉得天摇地动,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被陆崖九这一口抽个干净!

    苏景不晓得,当陆崖九开始鲸吸,那幻城中的砖石瓦砾、草木人物等等所有一切,都在肉眼可见中枯萎凋零,又变回丝丝缕缕的真元jīng气,被主人收回体内;

    苏景更看不见,当幻城如泡影般消失后,远近周围的沙漠也开始缓缓变化。原先沙粒虽然细小,终归还是有形有质之物,可现在却渐渐风化、雾化,渐渐变成了一袅黄烟。一粒沙如此,一片沙漠皆如此,当陆崖九一口长气吸完,大片沙漠也化作漫天黄雾。

    方圆数百里内贮藏的天地jīng气,尽被陆黑袍一吸所攫。若非陆崖九刻意相护,身处于附近的苏景、六两、大黑鹰也会化为乌有。

    若换个角度去想,陆崖九只要吸一口气,就能要了六两的小命,这是什么样的修为?

    吸饱气后,陆崖九双目半合,稳稳开口,朗朗咏念大咒

    苏景听不懂他念得是什么,但是他能看得见,陆崖九每一字咒言出口,声音非但不会消散,相反还会凝结于实质,变作一个青光闪烁的符篆,仿佛一只蝴蝶,在空气中上下飘荡,灵动无比。

    千字大咒,便是从陆崖九口中飞出千只青光符篆,四散飘于石屋之中。

    咒言唱罢,陆崖九猛地睁开双手,十指交叉结掐出一个古怪手诀,对着那盏古灯一点,口中如雷大吼:“咄!”随他一喝,石屋中飘散的千字咒陡得汇聚起来,一时间石屋中青光大作,符撰串联成远古咒令,围住古灯开始层层打转。

    灯无捻,不可燃,唯有咒令生光,片刻后,一盏豆大光芒自灯上跃起。

    黑sè光芒。

    咒令越转越急、灯上光芒渐涨渐强,如豆、如拳、如盘、如磨……直到它撑满石屋,把苏景与陆崖九笼罩。

    当黑sè灯光加身的瞬间,苏景也再次后知后觉,哪里是什么光芒啊,黑sè来自:漏!

    灯上长出的,是一个撕裂乾坤的窟窿。

    黑窟一口吞下石屋中的一切。

    百般惊骇,还是没耽误苏景及时开口,问了老祖一句:“咱这是去哪?”

    ……

    不疼不痒的,只是眼前一阵恍惚,不久后当视线再度清晰时,苏景已经置身于另一处地方:天穹染血,红得触目惊心,苏景笃定天空的本sè便是赤红,并非霞云所致,因为他能看得到rì、月、星辰。

    由此苏景也大抵明白了,自己现在怕是已经离开中土了。中土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有黑sè的太阳。

    rì、月、星辰共存于天穹,无论哪座天体,都是沉甸甸的乌黑颜sè。

    倒是地面,从脚下绵延至远方,尽透着惨惨的苍白。

    血红的天顶、乌黑的rì月、惨白的大地。

    叮咚一声,那支青灯掉落于身旁。

    苏景缓了缓jīng神,问身边的陆崖九:“前辈,这是哪里?”

    催灵灯、遁黑窟,耗费真元极大,即便高深如陆崖九,此刻也脸sè苍白,伸手将青灯收起:“化外之境,它具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姑且唤它青灯境吧。”

    世中世,化外天。

    无捻铜灯撑开的这方天地,虽然仍在大乾坤之内,却另成世界、自有方圆,与外界没有丝毫的联系。

    “这盏铜灯是我意外得来的,此间我之前就来探过两次,具体许多情形我也还没能弄清楚。”陆崖九一句话,把苏景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大串问题都给堵回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景忽然听到一阵自己身后传来一阵‘呼噜呼噜’的怪响,回头一看,就在他身后数丈距离,竟然还有个人。

    一个瘦小枯干、蓬头垢面的老道,盘腿坐于地面,手中捧着个不大不小的瓷盆,正在吸吸呼呼的吃面。

    腌臜老道根本就不去看苏景或者陆崖九一眼,把全付jīng神都放在了自己那盆面条上,吃得满头大汗。

    陆崖九的神情还算轻松:“以前我来时他也在吃面,对外物不闻不问,应该不会打扰我们。此人高深莫测,你万万不可招惹他。大家相安无事,如此最好。”

    苏景点头答应了一声,不过他的心思、眼光一向都不错,很快又看出了问题:

    那个道人虽瘦小,但吃面时嘴巴开阖极大,正常而言,照他这样的吃法,怕是用不了几口就把盆中面条吞吃个干净了。可是那一盆面条始终满满当当,凭他吃得如何快始终不见少。

    苏景小声道:“面条怎么吃不完?”

    陆崖九淡淡地应道:“那是聚宝盆,道士用它来装面吃,一万年也休想吃空。”

    红天下、白土上,一个脏兮兮的老道捧着聚宝盆吃面,不知他已经吃了多久,不知他还要再吃多久。

    一个凡俗少年,忽然接触到光怪陆离的修行世界,满眼满心都充满了好奇,陆崖九明显不耐烦了,说了句:“随我来。”说着,又遁起青光,带着苏景飞出十余里,远离了那个吃面的道士后才重新落地,一老一小相对坐好。

    青灯境内一片平坦,地势几乎没有丝毫起伏,只在极远处有座巍峨高山,孤零零地,似乎有些倔强。天地间有惨雾氤氲着,苏景只能勉强看出那座山的轮廓。

    没有任何铺垫,陆崖九直接对苏景说:“修行事,从下至上,一共分作十二个境界。”

    虽有些突兀,但前辈高人讲道是难逢的机缘,苏景jīng神一震,立刻坐直身体,认真听讲。谁不慕长生,谁不盼逍遥,苏景自不例外。

    见苏景脸上认真肃穆中还透出一丝憧憬,陆崖九微微一笑:“不用这般正式,只是些粗浅的东西,虽与修行有关,却于修行无助,你随便听听就是了,说完了境界,我的事情就好讲了。这十二个境界中,第一层、即最低浅的一层唤作‘通天’。”

    ‘通天’两字一出,苏景开始眨眼睛,最浅薄的一层境界是‘通天’?这就通天了?那后面还练啥?

第八章 三阶十二景

    陆崖九看得懂少年的疑惑,要知道当年他们求道时,可也有过一模一样的念头,仍是微笑着摇头,解释:“是沟通的通,这个‘通天’指的是沟通天地,是以基本功法来调整、锻炼身体,功成后身体会变得更加轻捷和灵敏,从此能够察觉到一些以前无法感觉的东西:天地间的灵元变化。”

    若换一种说法,‘通天’其实就是洗髓、铸就身体基础。

    ‘通天’境成,不论以后修行如何,阳寿立增三年。

    其实在古时这修行的第一境唤作‘灵身’,相比之下,‘通天’的意思不如‘灵身’贴切,且还多出了一重唬人的歧义。可这一重歧义,又何尝不是对初入修行者的一份鼓励、又何尝不是所有修家的宏志大愿。

    世人只道山中修家终rì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殊不知修行道上从不乏心思活泼之辈,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若修者都是墨守陈规的死板之人,那今rì中土世上妙法无数、仙宗林立的盛景从何而来?

    便是因此,中规中矩的‘灵身’渐渐被更活泼、更有趣味和寓境的‘通天’取代。

    修行第一境、渺小凡人抬起头向飘渺仙界的那第一次窥探:通天。

    通天境界之上,‘宁清’境。

    身体能够感受灵元变化了,这天地落在修士眼中、耳中的感觉,也就会变得更加鲜活。花儿更娇美、雀鸣更动听,由此花花世界对人的诱惑也就变得更强了些,想要修行有成,就非得学会静敛心神摒物于外,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是要完全做到排除外扰、心无所牵绝非易事,非得修习有专门的功法或采取特殊办法不可。

    若能完成‘宁清’修行,阳寿便可再增九年。

    前两个层次里,‘通天’是铸身基,‘宁清’是铸心基,第三层‘如是’境则是铸就灵基了,在这一层的修行中,修士会引导天地中的灵气进入身体,打通周身三百六一处穴窍,这是对身体的进一步改造。

    按照陆崖九的说法是,每开一处灵窍,对这世界感觉就更进一步,当灵窍被尽数打通,会有一种新天地扑面而来的感觉,这个时候修士们才会恍然发觉,原来世界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以前活在世上,不过是雾里看花吧。‘如是’之名便缘于此。

    达到如是境,寿数添廿七载。

    说完,陆崖九话锋一转:“通天境铸身、宁清境铸心、如是境铸灵基,苏锵锵,我且问你,这前三个层次里,有何共通之处?”

    苏景的心思一向不错,稍稍思考后便作答:“三个境界,都与感受自然有关。”举一而反三、得一则问二,是苏景念书时,在夫子教导下建起的习惯,跟着又试探道:“看这三境…修行的目的是要努力感悟自然、融于天地。”

    陆崖九呵呵地笑了起来:“回答得还算可以,但关键上你弄错了。三个境界都是在努力感悟天地,这是对的;不过修行本质绝不是要融于天地,正相反的,是要让自己自成天地、再破开天地!所以便有了下一个境界的修行:小真一。”

    要修炼,就得把天地灵元引入身体,就得去领悟世界,不可避免的也会被世界所侵染,这和心境是否安宁无关,而是一层心障。

    天地灵元不是井水和苹果,可以任你采摘化为自身营养,灵元虽然没有意识,但却会腐蚀修者的心思,使其渐渐迷失自我,修为越高也就越容易混沌,先是分不清思幻与现实,继而连外境与己身也会弄混,到最后心智全失,之前辛苦祭炼成的真元又复散去,变回普通人不说,还会从此呆傻掉,再没有醒过的那一天。

    是以在第三层如是境修炼完成后,修士要明心见xìng,彻底领悟我是我、天地是天地;我夺了天地间的灵元,并非是我要归融于世界,而是要更坚硬、更强大的dú lì于这世界。

    真我,唯一,修行道第四个境界,小真一。这是一重领悟境。

    一旦彻悟自己与天地间的关系,立刻就会引来天雷劫数。破小真一,渡真一雷劫,增寿八十一载。

    而跨过了小真一,在修行上也会晋入一个全新的大层次。

    显然,再后面的境界和现在的苏景距离实在太遥远,陆崖九也就不在仔细解释,只是大概提了一提。

    ‘小真一’之上,第五境唤作‘冲煞’,开气海,增寿三甲子;第六境‘夺罡’,开识海,寿数骤提九甲子;第七境‘宝瓶’,开心窍通联气海识海,至此身体内外皆强横,为温养元神做好身体上的所有准备,有道是:身若真君古宝瓶,凡水一点化灵jīng!

    结做宝瓶身,寿元再添二十七甲子。

    想要养元神,就等若利用天地灵元,在自己身体里铸成另一个神奇生命,非得领悟苍天大道不可,所以第八个境界又是一重领悟境,无人可指点,只能自己入世去体会,是称‘破无量’。

    修家若能成功‘破无量’,立刻会迎来无量雷火劫。

    渡劫成功,就真正拥有了不死之身,下面的修行便开始养元神。进入这元神境界,也就真的是在向着神域仙境前进了。仍是四阶修行,分别为‘如意’、‘欢喜’、‘远游’,‘大逍遥问’。

    其中的前三重境界,指得都是元神成长的阶段,也可称作‘如意胎’、‘欢喜儿’、‘远游子’,大逍遥问又是一重领悟境,破最后一重领悟,迎最后一重劫数,若成功即可得大逍遥、大快活!

    通天、宁清、如是、小真一;

    冲煞、夺罡、宝瓶、破无量;

    如意、欢喜、远游、大逍遥问。

    凡人修行的整整十二个境界,陆崖九一口气讲完,其中并没有刻意加重语气或声sè渲染,但苏景却听得心驰摇动、激动莫名。

    最后,陆崖九道:“问仙路上,前后十二个境界,外加三次劫数,修家管这叫做‘三劫十二境’。”

    苏景用力呼出了一口长气:“晚辈觉得…叫它、叫它‘三阶十二景’更贴切些。”

    少年有些魂不守舍,不是一时激动,不是一时贪鲜,甚至都不是慕长生羡逍遥,而是陆崖九的一番话,真的让苏景心驰神往,感觉仿佛坠入了从未有过的壮美梦境,他确实很想攀上层层的高阶,去一一领略那些美景。

    与那些御剑飞遁、神仙法术没什么关系的,陆崖九的一番话,在苏景眼前打开的是一个全新的…方式?姑且叫它‘方式’吧,另一种活着的方式,做皇帝有江山、做财主有庄园、做青楼老板有大群姑娘…可不论如何,都是在活‘天下’。

    而三阶十二景,领悟天地、自建天地、脱离天地……这也是活,活的是自己。苏景心旌摇动,真的很向往呵。

    “三阶十二景?”陆崖九一笑了之,换过了话题:“我一路修行,前后破了九重境、度过两回劫数,最终卡在了第十层‘欢喜儿’上。”

    苏景愣了愣:“刚刚不是说,破无量、渡雷火劫后,就能铸成不死之身么?怎么会……”

    三阶十二景,是先成就不死身,再开始养元神,陆崖九都已经炼就元神修行中的‘如意胎’了,又怎么可能会死?

第九章 那边有个少女

    对这一问,陆崖九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还目露嘉许,要知道他一口气解说那些凡人听都没听过的境界,若是没有凝神听讲的话,怕是现在根本都弄不清这些个层次的递进关系,苏景能有此一问,足见他听得认真、记得牢靠。

    “破无量、渡雷火劫,的确能洗练出不死之身,但它指的是你的身体自己不会死,并非不会被外力轰灭…修行是逆天之事,天道不会给你无穷时间让你再慢慢修炼的,从你进入‘如意胎’境界、修养元神算起,不管还能活多长,你就只有三千年的时间了!时间一到,管你是如意胎、欢喜儿又或其他什么境界,直接天劫劈下,你能过就过,过不去就身死道消,再入轮回吧!”

    “从我跨过第八境、修养元神开始到现在,整整三千年了,可元神尚幼,

    ‘远游子’都没炼成,哪有资格去领悟‘大逍遥问’,但是想要度过最后一重天劫,非得从那‘大逍遥问’中领悟出翻天手段不可,凭我现在,应劫不存一丝希望。”

    话有些啰嗦和拗口,不过苏竟也尽能明白,当即点了点头。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串凄厉长啸,旋即狂风乍起!当风一触及身体,苏景立刻就觉得剧痛难当,若不是陆崖九即使运起一道水sè光华将他笼住,苏景毫不怀疑这狂风会生生把自己的皮肉从骨骼上撕下去。

    狂风从四面八方涌起,向着长啸声所在的方向奔涌而去,转眼吹散了弥漫于天地间的层层惨雾。当视线变得清晰,苏景也猛地发现极远处的那座山竟然是一座巨大男子石像:

    苏景从未见过如此‘随便’的石刻巨塑。

    剑眉星目鼻梁挺扩,下颌蓄着一簇短须,眼角眉梢隐隐见到些皱纹,大概中年模样,却不难看出他年轻时是个奇美的男子。

    身上披着一件长袍,衣襟敞着、露出胸膛、正临风。那是坐像,不同于佛祖老君或其他神祇那样正襟危坐,中年男子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坐在地面,一腿平伸一腿屈膝,似笑非笑地鸟瞰着这座天地。

    是雕像,但栩栩如生,那个人物,倜傥、洒脱、不算狂妄却也绝不谦和。

    凄厉的长啸不停歇,正从那巨大石像的方向传来。

    “那边有个少女,一直在不停雕着这石像,不知她已经雕了多久。她和那个吃面的老道一样,都不理会外人,他们俩之间也互不理睬。只要我们别去主动招惹就没事。”陆崖九以前来探过青灯境,对此间的情形比较熟悉。

    “漂亮么?”苏景脱口,话问出想收回来也没办法了。

    “很漂亮,看着和你差不多大。”陆老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正经的,居然应了苏景,随即又道:“这片天地里除了你我、老道和女子外就在没有别人了。”

    过了一阵,厉啸声终于结束,可怕的罡风也随之停歇,雾气再度升腾起来,重新模糊了那如山岳般巨大的石像。

    陆崖九也不加以理会,撤掉加持于苏景身上的护体神光,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道:

    “十五年前,莫天宝刹的护山大阵出现缝隙,我琢磨着自己劫数降至,就跑去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到些不得了的宝物,能够助我尽快提升境界,我的运气很不错,发现一把刀、一块磨刀石、一卷邪功、一块令牌和一盏灯,这些东西放在一处,我自然一股脑收了去。”

    苏景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挎囊中的解牛刀、条石和陆崖九刚给他不久的那块令牌。

    陆崖九明白他的想法,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些东西。本来,摩天宝刹是远古时的天佛正宗、建于云端的神庙,千万年前坠入凡尘。我以为寻得的东西,怎么着也得应该是正道法器,可没想到的,刀子和石头平平无奇,只是凡物,另外三件却邪xìng得厉害,是大妖冥魔才会用到的东西。”

    说着,他伸手先后指了指天空和地面:“就说这青灯撑出的化外之境吧。化境,另有个称呼你应该挺说过:洞天。”

    无论哪位仙家的洞天,都是天光和煦彩霞织锦、满目青翠灵兽穿巡,又有谁会特意开辟出这样一幅可怕世界来?

    不用问了,这里是洞天没错,却非神仙的洞天,它最早的主人不是冥君便是天魔。

    “我以前也见识过几个古时仙家留下的化外境,虽然不凡,但终归不是完全封闭,总与大天地有些联系的,唯独这一处,与外界隔绝得彻彻底底,连一丝缝隙都没有,足见当初将它开辟出来的邪魔,何等了得。”

    说到这里,陆崖九笑了笑:“也就是因为这里与外面完全隔绝,所以我才能躲进来苟延残喘,若青灯境和大天地有一丝联系,天劫也会追打进来,直接要了我的命!”

    苏景闻言开心:“这敢情好,恩公就可以在此修炼,等欢喜儿长成遨游子,再参悟了大逍遥问以后再出去,便不怕那天劫了!”

    陆崖九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苏锵锵一眼:“若真能那样的话,我把你带进来做什么?这青灯境中的灵气并非四下散落的,而是凝结成了一条洪浩气脉,一端在那个吃面老道手捧的聚宝盆、另一端则在雕像少女手下的那尊巨像!明白了?青灯境的灵元只在他们两个之间流转,我试过,根本就无法撼动,一丝一缕也夺不下来。”

    没有灵元支持,修士就没办法修炼,陆崖九在这里的确能逃避天劫,但又何异于坐牢!

    苏景反应挺快,立刻就问道:“我修习的古怪功法,不需要有灵元支持?”

    陆崖九点头:“不错,那功法很特殊。”跟着他又把话题拉回之前:“青灯境里的邪门之处不用说了,那块令牌则是妖族大圣才会有的宝物,至于那邪功…它是以怨魂为墨、书写而成的。”

    邪功抄录在一块不知名的皮子上,乍看上去没什么,当时陆崖九也没多想,就将它和另外几样东西收了,迅速离开了摩天宝刹,可是等他出来、寻得僻静地方,再将皮卷展开准备仔细研读时,他耳中立刻就炸起来了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同时感觉一股yīn寒丧力自皮卷上猛冲身体!

    陆崖九大吃一惊,赶忙调运玄功抵抗,即便以他的浑厚修为,也和这件邪门东西相持了快一个月才将其镇压。

    然后再看皮卷,陆崖九运起目力辩尘入微,旋即发现卷上每一个字,都如蚂蚁般拼命蠕动、挣扎着,一笔一划内都蕴藏着数不清的怨魂,一张张人脸狰狞而扭曲,徒劳地挣动着想要逃离皮卷……

第十章 三这三那诀

    本以为天佛遗址、摩天古刹里藏着的宝贝都是正气浩然的仙佛宝器,哪想到令牌、青灯、不知名的皮卷功法竟一件比一件邪异。照陆崖九想来,应该是古时候摩天宝刹击杀了凶邪后缴获、封存下的战利吧。

    陆崖九呼出一口长气:“我自摩天宝刹中走了一趟,得了好几件东西,其他的都还好说,唯独那本皮卷功法,上面的记载匪夷所思,若能成真或许可以帮我修行猛进,不过……我不敢轻易修习。”

    对高深修士来说,‘死’也是分成两种情况的,一是身死道消,但魂魄还能得以保存,遁下幽冥再入轮回,被封印记忆后转世投胎重新做人,经过多少世的磨难,说不定会在某一生里再得机缘、修行到一定层次回忆起前生种种。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可毕竟还是保存了一线希望。陆崖九如果不能通过天劫考验,就会是这种死法。

    而第二种死就干脆得多了,魂飞魄散,从此彻底消失于天地间,连转生的机会都不存。陆崖九是最纯粹的人间正道的修炼者,贸然去修行鬼宗或邪魔功法,正邪相冲很可能会走火入魔,到时候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死得一干二净。

    解释到此,苏景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明知死期将近,陆崖九还要犹豫要不要修炼那残功,还要再找人试法后才能做出决定。

    两种死法不一样的。

    魂飞魄散的代价太严重,陆崖九哪敢轻易尝试!

    最后,陆崖九望向苏景:“前因后果,我都已经讲过了,你若还有不解之处尽管来问,就算你不想修行那门功法也无妨,我这就送你离开。”

    到了现在仍要询问苏景自己是否愿意,不是因为陆崖九对这个少年有多少好感,而是真正的正道人物,对无辜者绝不会恃强凌弱、更不会强人所难。

    陆崖九便是如此,哪怕他早就‘付过了钱’,哪怕那道邪门功法是他逍遥长生最后的希望所在,他仍不怕浪费唇舌、从修行境界开始说起、把整件事尽数解说清楚,就是为了让苏景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了解,作出正确判断。

    放眼天下,能有几人,有陆崖九这般风骨。

    苏景昏昏yù睡的样子,都懒得回答了…来都来了,还问个啥呢。

    陆崖九一笑,转入正题:“你要修行的功法有个名堂,唤作……”说到这里的时候,陆崖九明显犹豫了下,但还是把功法全称如实相告:“唤作《三圣三冥君三仙三大士百劫屠晚洗剑转生无上心诀》。”

    “叫啥?”苏竟被这个功法的名字给唬到了。

    “三圣三冥君、三仙三大士、百劫屠晚、洗剑转生、无上心诀。”老祖这次加了断句,语气满无奈:“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起的,更不晓得这个名字是啥意思。”

    苏景听到了个‘剑’,试探着问:“三这三那诀…是剑法?”

    听少年直接把拗口名称改成‘三这三那诀’,陆崖九一笑,跟着摇头:“不是,这门功法不是练气正法、也不是神通典撰,但它写得很玄虚……”说着他做了个有些古怪的笑容,没在解释下去。

    其实这门功法,在陆崖九这种修行大家眼中看来,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言,若是哪个本门晚辈拿着它来向他请教,陆老祖一定会训斥对方少看这种故弄玄虚乱七八糟的破书,纯粹瞎耽误工夫。

    可是‘三这三那诀’不是陆崖九从路边捡来的,它出身自中土世界最最神秘莫测的上古仙庭‘摩天宝刹’中,且以怨魂为墨,随卷附着的幽冥之力就连初练就元神的大高手都难以抵挡……

    陆老祖对苏景吩咐:“在你家时,你曾说过十岁后,磨刀会静心,现在磨刀给我看。”

    苏景把随身多年的解牛刀、条石一并取出来,就坐在地上打磨起来,正如他自己所说,当锵锵的声音响起,一下下的磨刀中,少年的神情、目光,很快就变得安静了……

    磨刀能静心?其实这是一份‘xìng’,苏锵锵是打从记事开始,就听爷爷的话开始磨刀,自小到大从未有过一天的停歇,早就把磨刀养成了习惯、习xìng。

    有些人能在悬腕运笔中求得安宁,有的人会以琴瑟来平复情绪,并不是笔触或音弦有什么魔力,只是这件事成了他们的习惯,是他们最熟悉的,最容易投入的。

    磨刀、运笔、琴瑟,一模一样的道理,苏景磨刀,心思清宁。

    ‘三这三那诀’与解牛刀和条石,三样东西本就是一套,功法开篇上说得明白,要修习这门本领,非得先要经年不停的磨刀,直到能在磨刀中宁心守神,才能开始正式练功。

    当初几样东西陆崖九一起入手,曾以灵元探过,令牌和青灯都让他震骇不已,可是陪着功法一起的刀子和条石实在没什么特殊。

    那把解牛刀,应该是一件下品法器,不入流的修士炼成的防身家伙,其间的灵识早就不见了,最大的特xìng也就挺结实的,给苏锵锵磨了十几年还没磨断。

    石头只是普通的岗岩,和刀子一样,也只是占了个结实。当年陆崖九反复试探,前后换了好几个法门,最终确定这一刀、一石只是俗物。

    再后来随手救下了苏景祖孙,心思一动将刀、石留给了他们。便如陆崖九之前说过的,本来他对这门邪功并不抱什么希望,但他笃信‘机缘’,是以就留下了一个由头,将来会如何,自有‘机缘’牵引。

    而之后的一连串巧合,让苏景在他临死前一天找上了门,也当真让陆崖九jīng神大振,觉得这个少年、这门邪功,真的就是自己的‘机缘’。

    苏锵锵磨刀静心,陆崖九的脸上渐渐露出满意之sè,抖手亮出了一方玉玦,正式传功!

    ‘三这三那诀’早就被他从鬼篆译成了汉家文字,录于这枚玉玦中。只要陆老祖稍稍在玉玦上加持一点法力,内中记载就会化作条条文书现行于空气中。

    可是陆崖九才刚一动法,就又皱了下眉头,收起了玉玦,自乾坤袖中取出文房四宝,老老实实地那毛笔,把‘三这三那诀’写了纸上。

    苏景体恤老人家:“没事,您就让那块玉出字,我看得习惯。”

    “我是怕自己浪费力气!”

    青灯境不同于外面世界,这里没有灵元可供采补,陆崖九动用一份法力,他的修为就会虚弱一份,虽然催动玉玦对他而言也不见得比吹口气更费力,可是能省则省吧,修行大家几千年刻苦望道,都挺会过rì子的。

    功法早都被陆崖九牢记在心,走笔如飞,不长功夫由一叠澄心堂纸集成的、尚蕴墨余香的‘三这三那诀’新鲜出炉。

第十一章 一千零一睡

    功诀图文并茂,少年心xìng,先不急去看注解,着重翻看那些图示,很快苏景就笑了。老祖画功不俗,难得的是他还有几分趣致,图谱上的那些小人都被他画的惟妙惟肖,虽只寥寥几笔,但眉眼、jīng神都像极了苏景。

    最初的笑声过后,苏景的表情渐渐变得古怪了,越翻看图谱,就越显得哭笑不得:“恩公,这个…好像打铁的秘籍。”

    “怎么,你也这样觉得?”陆老祖的回答让苏景无言以对……无一例外的,画中人或做举锤状、或做钳火状,怎么看怎么是在打铁。

    到了现在莫说是打铁,就是挑粪苏景也要去学、去练的。

    ‘三这三那诀’并不复杂,前后分作两部分。

    前一半是‘打铁口诀’,一连串四十九个字的咒言,要求一口气通畅念出。

    后一半是‘打铁手法’,要在念诵口诀时,以磨刀石击打解牛刀,每念一字就击打一下。这四十九下敲打中,刀身落石的位置、力道拿捏的轻重均有不同要求。

    打铁手法没什么可说的,虽复杂但就是个熟练功夫,只要认真、用心,迟早能把它练熟。倒是前面那一重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四十九字‘打铁诀’,藏了些玄机。

    咒字不是符篆,全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汉家文字,苏景每个都能认识,张口便能念出来,可是这些平平无奇之字连在一起,音仄声平便骤然变得古怪无比,苏景试着才刚念道第四个字,就觉得嗓子一窒,再念不下去了。

    苏景不甘心,把那些咒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想到流畅得不得了,可是一开口咏读,还是会被第四字一下子卡主,苏景一连试了几次,不是念错音字就是滞口难言,非但没能突破难关,到后来居然连气息都不能顺畅了,胸口郁堵憋闷得难受,这才知道了厉害。

    ‘打铁口诀’不止是四十九个字那么简单的,还专门配有一套呼吸、吐纳的练习方法,想要成咒,非得先练它不可。否则别说是小小苏景,就是活了数千年头的陆崖九、无比擅长控制气息的修行大家,也不能直接唱出这口诀。

    咒言中的吐气之法,与修为无关、与功力无关,单纯就是一套对气息掌控、运用的法门,但它古怪异常,与天下修家或者武者的练气办法迥然相异,即便陆崖九也看不出它的来历和道理,所以老祖才不敢妄自练习,生怕会养成厉害邪气害了自家修为。

    自始至终,陆崖九也没解释‘三这三那诀’到底何处能够帮他续命,但苏景也没多问,自己只要做好本分就是了。

    接下来的一段rì子,除了用些老祖实现准备好的食、水,和必要的休息之外,苏景就只做三件事:磨刀静心、学习‘三这三那诀’上的呼吸、吐纳法、照图谱以条石击打断刀……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算太长,不过以陆崖九的老辣眼光,还是能看出苏景的xìng情,由此也能大概想到,即便少年明知道现在学习的功法对长生、逍遥没什么帮助,他仍会努力去学,不提其它,单只‘报恩’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三这三那诀’有可能帮到恩公,便是苏景最大的动力了,若不认真苦练,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只是陆崖九料到了苏景会认真,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的认真……‘认真’二字,也分很多层次的。

    比如,少年心中总会有许多好奇,尤其苏景又是个活络xìng子,按常理去想,他平时刻苦练习也就罢了,间歇时、吃饭中总是要问些修行上的神奇事,陆崖九也有所准备,打算着若他来问不妨就给他讲一讲,反正身处这无聊天地,时间也无处打发。

    可自从修习‘三这三那诀’那天起,苏景就再没和陆崖九闲聊过,甚至除了必要的礼貌与招呼外,他都不怎么说话,因他的心思始终在‘三这三那诀’上转动着,熟悉咒语、思索呼吸法门、揣摩敲击刀子的方法等等。

    苏景全神投入,苏景不分心,苏景竭尽所能,苏景只求尽快炼成‘三这三那诀’,不是为了自己如何,而是要给陆崖九一个交代。或许,这是自己唯一能为恩公做的事情吧。

    陆崖九从不提自己对苏家的恩情,但苏景也从不敢忘记。

    而抛开报恩不谈,苏景还有一重心智:对待任何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全力以赴。从小到大他都是如此,读书就用心去读,玩耍时就敞开心去玩,读一阵玩一会,两样都落不着的,不痛快。

    青灯境中rì月不动,方位混沌,后方十余里外有个瘦小肮脏的老道一口口地吃面,前方极远处有个没见过面的少女一下下地雕刻,陆崖九静静坐着一动不动,还有个少年苏景,磨刀、练功。

    青灯境中rì月不动,时间混沌,苏景不知自己已经来了多久、住了几年,唯一计算的办法也仅仅是,每天一觉醒来后,用手中的解牛刀在地面刻上一个数字:他睡觉的次数。

    第七十一次起床后,他用一口气,成功念出了那咒诀中的第四个字;第一百六十三次睡醒那天,他已经能念到第九个字了;第三百五十次醒来,咒诀打通第十六字……

    直到这一天,苏景终于完全掌握了呼吸吐纳的法门,四十九个咒字连贯无滞,朗朗脱口!

    少年卧榻旁,地面上刻着‘九百四十三’。

    至于‘三这三那诀’的下半段‘打铁法’,比起念咒要容易得多,早在‘四百次睡觉’前苏景就完全掌握了,击打的位置、力量的拿捏尽数练到烂熟,如今要做的,只是把唱诀、击刀融合起来。

    见苏景终于有了重大突破,陆崖九jīng神一振,自地面长身而起,却不来打扰,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依照三这三那诀的交代,苏景先磨刀,待突破咒诀的兴奋渐渐平复后,长长地吸一口气,口中咒诀唱响,手中刀、石交击……

    念咒一字、击刀一石。需要身心磨合,初试时苏景不停失败,敲错拍子、打错位置、用力不对或口中大咒磕绊。

    陆崖九站在十步外,不催促,他不怕等;也没有劝过苏景不要心急,因为苏景不用劝,陆崖九看得出,少年试炼得急但心中平静,偶有烦躁时少年就坐下来磨一会刀,很快便重归平静,跟着开始下一次尝试。

    又是五十多次睡去,不停的身心磨合、咒打配合中,终于有了一次,四十九个咒字清楚无错,条石击刀稳定顺利……不知有什么用途的‘三这三那诀’,完整、清晰、全无差错地被苏景成功施展。

    就在苏景唱断最后一咒、惊起最后一击的那个瞬间,他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一股锐利到连天穹都能割裂的可怕力量,骤然从那柄被他把玩了、打磨了十几年的解牛刀中涌出,沿着他的手侵入脉门、冲进身体,旋即便是膨胀,无以复加的膨胀,尤以三处为甚:脑中、胸口、小腹。

    这一天,苏景卧榻旁刻着的数字是:一千零一。

第十二章 重若崩天,轻如微尘

    分不清挤进来的是什么,苏景的感觉仅在于,头、胸、小腹涨得仿佛一起要炸裂开来,连刹那他都无法坚持,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生生疼得昏厥过去。

    而苏景的情形落在陆崖九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他只见一道剑影自解牛刀中shè入少年体内,几乎同时少年的印堂、中胸和脐下,上中下三座丹田大位上同时迸出森森煞气。

    煞气,肉眼不可见,只有大道行的修家才能以天目察觉。

    瞬间里,莫名煞气升腾翻滚,把苏景重重包裹起来。

    陆崖九大吃一惊,那把解牛刀他早都仔细检查过,确定其中绝无玄虚,又怎么可能有剑影飞出伤人?至于苏景体内涌出的煞气他更曾见过。

    事出突兀,苏景危殆,陆崖九玄功转动便要出手救人,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青灯境中异变突起,一声声凄厉长啸从远方响起,旋即大地隆隆颤抖不休,轰轰荡荡的巨响回荡四方,几若天崩地裂……前方远处,始终在雕刻巨像的少女来了。

    并非孤身前往,她没放弃那座不知被她刻了多久的石像。

    堪比河川粗豪的铁索捆缠于巨像,铁索的另一端被少女负在肩上,比着中土任何一座雄伟的山也不逊sè的巨大石像,就这样被少女拖拽在身后。

    那巨石像本就是青灯境中的一座大山,不是平摆浮搁在地面的,它有山基、有石根,藏于地下的部分还远远雄于露出地面的山峰,可是在少女的拖拽下,这庞然大物竟真的动了起来,少女一路嘶嗥,巨山也一路咆哮,豁裂大地崩碎沙石,自远及近轰涌而来。

    可即便拖拽了一个如此巨大的家伙,少女来得依旧飞快,从天边到身前,不过眨眨眼的功夫!

    如此声势,目的不明,陆崖九如何敢掉以轻心,暂时顾不得去管苏景,心意催动下,青灯境中的血sè天空上,忽然升起了一轮明月……

    真正的月亮,圆润、皎洁,暗藏了几分寒意,照亮了一方清冷:陆崖九的剑,寒月剑碟。

    跑到近前,少女便止住了长啸,停步了,却根本不看陆崖九一眼,明浩双眸只注视着苏景。

    陆崖九全神戒备,横身挡在了苏景与少女之间,淡淡问道:“道友意yù何为?”

    少女却不理他,拖着山,横向里错开了一步,闪出角度继续去看苏景。

    陆崖九冷哼了一声,正想在说什么,忽然从另个方向上、不远之地,又传来了一阵吸吸呼呼的怪响,饶是陆崖九数千年淬炼出的深沉心境,此刻眼中也忍不住闪出一丝骇然……

    雕刻的神秘少女来了,吃面的腌臜道士也来了;

    神秘少女不曾放弃自己辛苦雕琢的石像,腌臜道士也没有放下他装面条的聚宝盆;

    少女来得天崩裂,整座世界都摇摇yù坠;道士来得悄无声息,连一阵风都不曾惊动,欺近身后十余丈处,若非他吃面发出了响声,陆崖九根本不知道他的到来!

    两个土著,都被苏景身上发生的怪事惊动。

    腌臜道士也在看着苏景。他和少女,两个人都一样,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明月剑碟猛做长鸣,急颤中剑气弥漫,肉眼可辨飘却不散,转眼凝化作一道银瀑,高悬于陆崖九头顶,只要主人一个心意,便会翻卷而起,击碎那巨石像、洞穿那聚宝盆,狙杀少女与老道!陆崖九再次开口:“道友自重,莫试雷池。”

    第二次出声,也是最后一次jǐng告,以他的xìng子,动手前绝不会在费口舌。

    寒月长河,离山陆九。

    三人都不再动,似是而非的对峙。

    如此相持了一阵,地上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苏景昏厥的突兀,醒来得也不慢,这个时候已经能动了。

    不过看起来,他的神智还未能完全恢复,体内剧痛也未消除,在地上翻滚着、蠕动着,口齿不清地哼哼,发出完全没有意义的古怪音节。

    陆崖九分出一点心神,沉声问:“你可好?”

    苏景不回答,身体一个劲地哆嗦着。

    莫名其妙而来的老道与少女,生平仅见的大敌,老祖也没办法去照顾少年,甚至没办法向他去投去太多注意。所以陆崖九没发现,地上的苏景,在发羊癫疯似的抽搐里,悄悄把之前扔出的解牛刀又摸回手里,然后仍是在羊癫疯似的抽处里、哼哼唧唧着、哼哼唧唧着,一点一点向着敌人挪移。

    哆里哆嗦、歪脖跳眼、耸肩蹬腿,时不时还哦哇咦呃地哼几声……

    直到不久后少年口中那突兀的一声大吼‘动手!’,招呼陆老祖的同时,苏景也一跃而起。

    手中解牛刀,直刺身前少女。

    ……

    苏景醒来时,陆崖九和两个土著已经开始对峙,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恩公以一敌二处境危险,这种几乎撑破了天的高手对决,他一个凡人小子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但他总得做些事情,哪怕只是让敌人分散一丝jīng神呢?

    如果能选择,苏景更想去扎老道,少女挺好看的。可惜,少女距离他更近,总不能再从她脚边爬去老道跟前吧。

    趁着少女被自己吸引的空子里,老祖或许能一举击杀老道?苏景手中刀如毒蛇一刺……四下里,安安静静的;胸膛上,软软柔柔的;下颌上,清清凉凉的?

    完全出乎苏景意料的,陆崖九居然没出手;自己也没有被少女一把撕碎,在他暴起发难的时候,少女放开了肩上的铁索,轻轻向前迈进了一步……只一步让她走进了苏景的怀里。

    少女的身体贴住了苏景的胸膛,软软柔柔的;少女微微仰头,静静看着苏景,呵气如兰轻轻扫过他的下颌,清清凉凉的。

    陆崖九没动手,准确的说应该是他没动成手,苏景纵起的刹那他就发动了寒月长河剑碟,可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剑碟竟不奉诏,拒绝了主人的命令!绝不可能发出事情,除非一个原因:这片天地护着少女和老道,不许任何伤害发生在两个土著身上。陆崖九身在这片天地中,他就无法动手。

    这是人家的天、人家的地、人家的世界,便是仙佛进来也得低头!除非外来人的力量远胜这洞天中孕育的浩浩灵元。

    苏景的刀子没能刺中敌人,这不算意外,能刺中才是老天瞎眼了,他的手臂还僵直着,伸过少女的肩膀旁,手上攥着刀。

    苏景脸上的迷糊、睡意一扫而空,变成惊讶、愕然,低下头直视少女:“我…这…怎么回事,我刚才梦游了?”叮当一声,他撒手,刀子扔到了地上,好像他从未拿过刀似的。

    少女长得极美,但她眸中没有一丝神气,脸上没有丁点表情,由此失了灵动,也就不像个活人了。

    四目相对,片刻,苏景试探着想要后退,却没想到他才一动,少女忽然张开双臂,就那样、毫无羞赧、小心却自然地给了苏景一个轻柔拥抱。

    苏景不敢乱动,可是被拥住的瞬间里,仿佛从对方身上传来了一份神奇力量,顷刻抚平了他身上因练三这三那诀而残留的痛楚,四万八千只毛孔都在懒洋洋地开阖,说不出的舒服。

    少女把头埋于他的肩膀上,双目微闭、长长的睫毛不知为何轻轻颤抖着,长长地吸一口气,仿佛要把少年所有的气息都刻入自己的心肺;白玉般的双手小心翼翼、却仔细、认真地摩挲着少年的后背,她的动作轻而又轻。

    如此,良久,少女放开了苏景,退后半步,檀口动了几次,似乎在努力着、用力着,想要和苏景说些什么,可最终她还是没能发出丁点声音,把自己想说的话变成了一个晶莹笑容,印到了苏景的眼中。

    跟着少女转目,向苏景身后看了一眼,就退回了原地,重新把铁索负于消瘦肩膀。

    苏景傻了。

    少女退开时,腌臜道士也停止了吃面,箸搭于盆沿,双手捧着面向苏景伸出,似乎在示意他:吃几口吧。

    见苏景不敢动,道士干脆放手,聚宝盆轻飘到少年身前。

    苏景望向陆崖九,后者点了下头。

    吃就吃吧……聚宝盆手感真好,正经的三鲜打卤面,吃在口中喷喷鲜香,味道当真不错。

    直到苏景吃饱了,腌臜老道才一招手收回宝盆,和那少女一样,道士也对他笑了下,又向他身后撇了一眼,接下来就恢复以往,重新低下头开始大口吃面。

    苏景忍不住也回头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凡胎肉眼看不到的,从他身体中散出的煞气已经从迷迷茫茫的一片又归化于三团,正来回蠕动中,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尤其在苏景吃过面条之后,三团煞气运转得愈发急促了……

    见到那两人不存敌意,陆崖九也放松了些,转回头,双眼紧紧盯住那三团煞气,目光里有憧憬、有兴奋、还有些忐忑。

    陆崖九不错目光地盯住苏景身后,口中则对苏景吩咐道:“苏锵锵,去拜谢两位前辈赏赐。”

    一个拥抱,一顿面条,就要跪拜叩谢么?

第十三章 要宝贝、要妞、要吃饭

    苏景明白陆崖九让他去谢必有深意,当即踏步上前对少女和道士说道:“叩谢两位前辈厚爱、赏赐。”说着,跪倒在地就要磕头。

    可让他没想到的,两个痴痴呆呆的人物,一见他跪下,居然也同时把双膝一曲,跪还了回来,显然不受他的这一礼。

    苏景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自他身后接踵传来嘭、嘭、嘭三声闷响,苏景纳闷回头,随即愕然发现,自己身后居然多出了三个人来。

    三团煞气凝结实质,竟化作三个身高还不及常人腰际的矮子!

    三个凭空出现的人,穿着打扮和苏景一模一样,但都是中年,长相更让人着实不敢恭维……

    左边的那个头大如斗,小小的身体似乎不足以支持这颗大头,摇摇晃晃地都站不稳当,而大头上,一双血红sè的眼睛几乎占了半张脸,满满当当地贪婪之sè,张口就问:“宝贝何在?都是我的!”

    右边的矮子是个胖子,肥头大耳,身形如梨,脸上因为肥肉太多以至五官都被挤压到一处,丑陋中还透出一股sè迷迷的样子,也开口道:“有没有妞?屁股要大!”

    中间之人干脆是个痨鬼,瘦的皮包骨头,身上的衣服就好像是挑在竹竿架上,讲起话来明显中气不足,远不如两位同伴响亮,气若游丝道:“酒肉何在?老爷饿了。”

    每个人都说了一句话,旋即每个人都找到了目标,几乎同时怪叫了一声,三个人各取所需:要宝贝的大头高高跃起,想要去摘陆崖九头顶的寒月剑碟;要女人的胖子满脸欢喜,张手跑向少女;要吃饭的竹竿病痨鬼则留着口水,撒腿冲向老道手中的三鲜面。

    尤其那个好sè的胖子,边跑还边念叨着:“屁股不算大,有点瘦、还比我高…凑合了。”

    三个矮子动作不算快,看起来和普通人差不多,无论陆崖九、神秘少女还是腌臜老道,哪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只听得三声凄厉惨叫,兄弟三个都被人家随手一挥打碎了身体,惨死当堂!

    但旋即怪事又起,那边三具尸体尚未落地,这边在苏景身后,‘嘭嘭嘭’地闷响中,三个丑陋矮瓜又凭空跳了出来,一个个呲牙咧嘴地,显然刚才吃得苦头太大,让他们疼得惨了……

    不是死而复生,尸体还在那边摆放着呢。那就是转世重生?苏景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三个家伙晓得了厉害,再不冲过去了,一个一个都躲到了苏景身后,大头和胖子还算老老实实,痨病鬼犹自探头探脑,望着三鲜面流口水。

    苏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说你们躲我后面算怎么回事,当即迈步闪开,那三个家伙同时惊叫了一声,急忙忙迈步跟上,铁了心要让少年来当自己的人肉盾牌。

    苏景甩不开三个怪人,无奈望向陆崖九,这才猛地察觉,陆崖九脸sè苍白如纸,连目光也有些散乱,不知为何,这位神仙般的大修家变得失魂落魄。苏景关切追问:“前辈有何不妥?”

    陆崖九摇摇头,没理会苏景,而是望向那三个矮子,问话声略显晦涩:“为何你们三个不死?”

    老祖凶猛,怪人不敢不答,大头当先开口,还挺得意的样子:“只要他不死,我们便死不了,你杀一次我们就在他身边转活一次。”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苏景。

    苏景大奇:“有我什么事?”

    没人理他。

    陆崖九再问三人:“那你们是谁?”

    红眼睛大头昂首:“吾乃赤目真人,这天底下所有的宝贝都是我的。”说着,眯起眼睛,仿佛能一眼看穿天地,珍宝尽入法眼。

    好sè胖子挺胸:“吾乃拈花神君,这天底下的美人,没一个逃得出我的手心。”说着,双手叉腰向外腆肚皮,越腆越显下流。

    痨病鬼有气无力:“吾乃雷动天尊,我饿。”说话时,双手捂住了肚子,肚子饿得发出咕噜噜的大响,真好像打雷,倒是把他‘雷动天尊’的名号给解释明白了。

    陆崖九眼角一跳,杀气迸现,但很快他又强忍了下去,又问道:“那苏锵锵是你们的什么人?”

    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好回答,把三个怪物问得面面相觑,大头赤目真人想了想,试探道:“阿爹?”苏景难免又吓了一跳。

    胖子拈花神君大摇其头,不同意,开口道:“兄弟?”

    赤目真人还是觉得不妥:“我们是他?”

    拈花神君满脸踌躇:“可他不是我们…我们也不能是他。”

    赤目真人:“那算啥?”

    拈花神君叹了口气:“管它算啥,我还是想要个妞,屁股大的。”

    赤目眼睛一亮,贪婪毕露:“我也想抢宝贝……”

    还是痨病鬼‘雷动天尊’正经些,对两个同伴道:“真人、神君说得都对,他是阿爹也是兄弟,他是我们也不是我们,我们是他也不是他……但莫忘了,他和你我还有另两重关系:他是我们的主上,他也是我们的犯人!”

    这乱七八糟的一番话,把苏景听得头大无比,但另外两个矮子都点头不迭,异口同声:“天尊此言极是,小仙受教,改rì请你吃饭。”

    三个浑人自顾自的聊天,彼此还煞有介事,都用敬称,但也等若回答了陆崖九的问题,老祖想着、想着,忽然仰头发出了一串响亮大笑……笑声轰轰荡荡,震颤着天地,其中却不含一丝欢愉,只有深深失望与自嘲。

    陆崖九悲笑不停,苏景大概能想到,似乎自己身后这三个矮子就是修炼‘三这三那诀’的结果,而这个结果,怕是对陆崖九的续命打算没有帮助。

    苏景知道自己劝不了恩公,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等了一会,见陆崖九仍魂不守舍,少年转回头问那三个‘神仙’:“你们刚才说,只要我活着,你们便不会死?”

    三个人一起点头:“不错!”

    “那就是说,你们想要活,就得保住我的xìng命?”苏景加重语气,确认。

    三人再点头,重复:“不错!”

    苏景一跺脚:“那你们刚才招惹了厉害敌人后,又一股脑躲到我身后,这算怎么回事啊。”

    赤目神君回答得认认真真:“你不晓得,死一次可疼了!”

    另两个一起点头:“不错,可疼可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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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前,太阳落下后再没有升起。
第十天,苏景名动四方。升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升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升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