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零章 炖肉香,活见鬼
修行十二境界,又被分作三个大阶段,每四境之间都会加有一道天劫,泾渭分明。
第一个大阶段中,铸身基、铸心基、铸灵基,做真我唯一的领悟,再领受劫数后便告结束,可看做打基础;
第二个大阶段,冲煞铸成大地,夺罡铺就天空,宝瓶让天地勾连完成修家自我小世界的搭建这三个境界中,冲煞、夺罡都是要强抢外力入体,凶险且霸道,尽显‘掠食者’本色,乾坤造化天地资源、有力者得之。要破道飞升,就要先狠狠地抢夺于天地!待到宝瓶境的修行时,就‘温和’得多了,这一境里只需以气路吐纳、正常吸收外间灵元来充实自身既可,宝瓶境的关键不是抢夺力量、而是调和自身。
可苏景调和自身之余,也没耽误再给自己抢来一份大力——七十三链子。
快三年前、初得苏景救护时,七十三链子还剩下多少力量?虽个个垂死,但体内残力加到一起仍远胜当时苏景!幽冥至宝、判官重器、维护轮回万万年的宝物岂同反响。
得此浩然力,原本不易冲开的关卡自能轻易打通,这便仿佛用烧三大锅水的烈焰去煮开一个小小火锅,进境又怎会不快?
两年时间,苏景面临第七景第三重小境‘天地和合’的突破。
阳火相应,早已重化金玉琉璃体魄的身体开始玄光流转,那清透体魄中层层迷离颜色闪烁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绚丽,苏景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浓,或许是盯着他看得太入神,三尸、顾小君、妖雾和他的风骨娘子都不自禁微笑起来燃香功夫过后,苏景仍未开目,但已挺胸、微扬首开始长长提息。
随他深吸,褫衍海化境中风乍起,渐强、渐猛、风声渐响亮,从初时的呼呼躁响变成尖锐咆哮再化作滚滚雷鸣!
又是一炷香,苏景终于吸饱这一口气,微停顿,突然从他头顶绽放出一蓬强烈光华,乍现、猛向四周席卷而去,直扩三百里整整三百里世界在强猛光线下尽染炽白,没了颜色,只剩:白。
众人猝不及防,被强光刺入眼睛只觉双目剧痛,失声惊呼着忙不迭举手遮目,只有两人不受其扰,一是端坐远处行功疗伤的犹大判,另个就是小师娘浅寻了,迎着强光非但未把眼睛稍稍眯一下,反倒眉峰一扬,略显开心,在这世上除了被困于青灯的陆崖九外,她就只有苏景这一个熟人了。
熟人?亲人?浅寻自己根本都不会去想的事情,她只知见苏景有了成就,她会心中舒畅。
“闻!”突兀里,雷动天尊大吼一声,双手还在使劲揉眼睛,鼻子却一抽一抽地使劲闻了起来:“炖炖牛肉、熏鸡蛋、还有卤蹄子卤羊蹄子!”
天尊本领了得,不用看、循着那浓浓的酱肉熟食的香气撒腿就追了下去,才跑两步忽觉一股怪力从自己腰间一挑,无可躲无可抗,怪叫着人就飞向半空,很快跌回原地。
出手摔他的浅寻淡淡道:“他已破境,洗炼将至不可打扰。”
小天地初成但尚未稳当,常常会有‘气意’泄露到大乾坤中,待破境灵元洗炼过后小天地稳固,就再不会泄露气意了。
如果换个角度来看,这‘泄露’也算一道征兆,说明修家体内真正结成小天地!
饿鬼投胎的雷动天尊闻到的炖肉味道,就是苏景小乾坤中露出的气意,会如此当然不是说苏景正在自己的小乾坤里炖肉。
所谓小世界其实就是修家自己的身体,修士心底本念即为其气意,爷爷在白马镇就是靠开熟食铺子才把苏景养大,那些香气早都变成了苏景心底最最珍贵的记忆、本念,泄露出来、由念入虚再由虚入实,所以外人才能闻得到。
雷动总算把眼睛张开了,明白原来没肉吃,失望之余也有些得意:食、欲之首、三尸之长,果不其然,苏景气意泄露还不是吃食么?
身为浑人,总会时时刻刻都有胡闹念头,三尸心意相通,拈花与赤目晓得老大的得意,拈花开始盼着苏景能唤出个赤条条的美丽女子、赤目巴望着苏景能幻起金山银岛明知是幻是假也无妨,至少能给两位神君添一份‘苏锵锵受我影响至深’的得意之情。
一个矮子面色陶陶,另两个矮子则眼巴巴地等着新气意,小师娘浅寻却皱起了眉头很快,戚东来也想到了什么,讶然道:“竟然不是圆满破境?”
破第五境冲煞时,元动如雷响彻小半南荒;破第六境夺罡时,兆景唤起光明重重为世间盲人洗目,每一境修行完成,如果是大圆满破境,都会有相应异象显现。
苏景在宝瓶的修行里,叶生花开、得锐金之助、成金玉琉璃身,一步一步跨得既远且稳,如今破境没道理不是一个大圆满可宝瓶境的圆满象未现。
再等片刻,确实不见异象显现,戚东来摇了摇头浅浅一叹,无需再等这时候还未出现、那圆满兆就不会再出现了,可三尸如何能甘心,雷动‘自作主张’,对两个兄弟说:“或许那炖肉香气就是苏景的圆满兆象!”
赤目与拈花昧着良心大点起头。
又过了一阵,戚东来再度开口:“奇怪了就算不是圆满,应该也有破境灵元洗炼吧?”
灵元洗炼未至。
拈花若有所思:“会不会是有什么东西阻碍火灵元到来?”一样的事情在离山曾出过一次,光明顶同门比剑后,第三境的洗炼迟迟未至,苏景因此险些未度过接踵而来的小真一雷劫,但他也因祸得福寻得金乌骸骨。
浅寻摇头,语气笃定:“不会,褫衍海虽是化境、有神穴和诸般法术,但都不会影响苏景的破境洗炼。”
“那这不就见鬼了么?”拈花用力甩手:“洗炼不来就是说他未破境、可炖肉香味出来了又说他已经结成小世界?”
浅寻忽然笑了起来,就笑了一下下:“嗯,见鬼了。”说完懒得再看苏景,也懒得去琢磨缘由,反正她能看出苏景并无危险,抱着自己的长剑飘摇而起,飞去了高远处那些倒扣的山峦,寻自己的清静去了。
再看苏景,脸上的笑容早就不见了,眉头时急蹙时舒展,古里古怪地样子,如此三个时辰过后,他的神情重归平静,仍在入定中,全不理会外人
就在苏景身周冒出炖肉香气的时候,真页山城、大洪皇帝祖宅也正肉香四溢。
原本空旷的大院中,十余口大釜高高架起,其下柴火烧得正旺,釜内汤汁咕咕翻滚,炖着整头的牛羊。
奉皇命守宅的老总管跑来跑去,不住口地催促着仆佣杂役添火增柴,时时大声提醒那些站于高台不停搅拌釜烫的炖肉师傅们仔细上心,务必炖出好肉。
正忙得满头大汗时,一个身形肥壮的大汉推门而入,提起鼻子用力一嗅,先赞一声‘好香’,跟着问道:“白启山,怎么忽然生出了孝心,请你家老爷爷来吃肉?”
老总管胡子一大把了,看上去可比着肥壮大汉老多了,却弓着身子一路小跑来到迎上近前,跪倒在地:“玄孙孙儿白启山拜见二太老爷爷,几年不见二太老爷爷越发神奇了,必是修行大成,玄功更盛,羡煞玄孙孙儿了。孩儿备下美酒好肉,只为尽上孝心本份,绝无其他意思。”
‘二太爷爷’哈哈大笑,昂起头嘴巴张开一吸气,长鲸吸水一般,将身前一座大釜内的肉汤连同半熟的整牛一起吸入嘴巴,馋虫勾心、吞吃太急,大汉一个没留神、把煮肉的厨子也一并吸入嘴巴。
这又哪里是什么大汉,根本是个妖怪,不过这妖怪倒不为恶,还不等咀嚼马上就觉出味道不对,用舌头在口中一漱,噗地一声把厨子啐了出去。
厨子落地,烫伤严重奄奄一息,微弱惨嚎,大汉妖怪掐起指诀一道妖法送过去,厨子身上的烫伤先是迅速溃烂,旋即腐肉落新肉生,不过几个呼吸功夫便告痊愈。大汉妖怪这才放口大嚼,吃得眉花眼笑真页山城虽是凡间地方,但好歹是帝王旧居,加之天下皆知大洪白姓皇帝一脉,与那离山小师叔有过往事渊源,等闲妖怪绝不会主动上门,除了一个:真页山城北方三百里洪波湖,湖大王鲤鱼妖精李不二。
进门就连吞了三牛两羊一头驴六口釜,老总管白启山及时召唤健仆献上美酒,李不二连饮三坛子,仰天打了个酒嗝,这才伸手一抹嘴巴,未吃饱但也可缓一缓了,笑着开口:“白家的总管,一代一代我自己都数不清认识多少了,唯独你这小子最最小气,怕我胃口大么?十年前我来这里玩耍,你竟敢请我吃鱼来恶心我!”
白启山急忙开口辩解,李不二摆手道:“好歹我也有些道行,哪会和你这不懂事的小崽子计较,不用废话了,小气鬼突然请我吃肉,必有所图,直说了吧,看在你家历代祖宗都对我礼敬有加的份上,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子,二太爷爷也帮你踏平了它。”
白启山眼光闪烁,迟疑了片刻,低低说一声:“二太爷爷随我来。”说着,脚步移动,将李不二引到了僻静内宅,屏退下人、小心关好了门户,又是一份周到礼数和恭维言辞后,这才转入正题:“二太爷爷,我听到了些消息说是咱们这片天地要完了,这这心里实在惶恐得紧,又不知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想到了您老人家。二太爷爷辈分高威望重,所知必定详实,就请您老给我个准话吧!”
言罢,白启山跪地,认真磕头
第六一一章 闻风而动
昨天的事情是这样的,有两个朋友从外地来,想的是一起吃晚饭,以为最多晚上八点多我就回家了。没想到喝嗨了吃吃喝喝地就到以前了,然后兴致就上来了,然后就雷动天尊显灵了,然后回家就半夜了,然后头晕得不行顺床上就瞑目了、好吧,是睡着了对不住哈,昨晚没更也没能及时请假,鞠躬再鞠躬。
^_^,感觉跟旷课了似的。
认真道歉,对不住大家,以后一定注意避免。
---------------
两年了。
离山找到‘三年鱼’已整整两年,距那枚灭世陨星撞入中土只差一年光景。
无双城除外,其余五座天宗首脑早已接到离山传讯,相聚一起做仔细商议,其实又哪有什么好,陨星灭世?那便殊死一搏,打碎了它!能不能成功不可知,几成胜算不可知,尽我人事、其他的交给这天!
两年里,天宗高人都在准备大阵,竭尽所能要自家大阵的攻伐之力能强些再强些,以求抵挡这飞来横祸。原六大天宗还各遣机要长老共聚一处,想要钻研出一道能够让各大门宗并力一起的阵法,可惜各家修法差异实在太大,勉强揉捏一处反倒互相牵扯,而且时间实在太过仓促了,想要设计出这等完美阵法根不可能,三个月后此议作罢。
六大门宗并未隐瞒实情,大概一年半前就传讯天下同道,明言浩劫将至,也明六天宗将全力应劫。
但对凡人世界,天宗只把实情告知当朝皇廷。修行道、洪皇廷都有一份默契,没有把真相公诸于众。否则凡间必会大乱,值此风雨飘摇之时,一个稳定的调子尤其重要。
不过百姓不瞎不聋,天上血云密布的异象经久不散,免不了人心惶惶,一时间谣言四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异象只是看着压抑,它不伤人也没有实际影响。加之朝廷尽力做疏导言,指鹿为马硬血云是红瑞兆、火福景,糊弄了不少人,至少到现在为止凡间大体还是安稳的。
白启山既为皇帝老宅总管,消息总比着普通人要灵通得多。不久前有皇帝身边近戚回家省亲,不留神漏嘴讲出些隐情,老总管听出端倪,心里实在仓皇,想来想也只有向李不二求一个实情了。
李不二的笑容清淡了许多:“白启山啊,你也活了大把年纪了,一辈子富富裕裕。活得早都够了,几句谣言你还放在心上?”
白启山苦着脸应道:“回禀二太爷爷,我都黄土埋到眼皮的人了,哪还会太在意生生死死的事情。可我那最小的孙儿才刚会话、只会喊爹爹娘亲,还没学会喊爷爷啊!还有我那三儿郎,下个月就要进京为官,正有大好前程不问出了个实在情形。我这几天睡觉总会哭醒啊,您老就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给我个踏实吧。”
李不二叹气道:“罢了,实话讲与你知,确有大劫将至。”
咕咚一声,老汉白启山从跪变成跌坐,面如死灰。李不二看上模样粗犷,心底却柔善,紧跟着又安慰道:“怕个什么?你道佑世真君、离山剑、天元道、六大天宗他们都是摆设么?有他们在,什么时候轮到天劫逞威?如今这天下能提得上来的门宗早都准备了浩大阵法,劫数怎么来,中土的仙家怎么把它打回!”
老汉脑子乱了,确实没想到这一重,闻言如醍醐灌顶精神猛振:“当真?”
妖怪粗声大笑:“骗你作甚,你自己算算你身上有几两肉,可值得你家二太爷爷撒谎骗你。”
佑世真君、离山剑、天元道那可不是笑的,白启山喜形于色,李不二懒得再和他啰嗦,起身道:“肉更香了,快带我赴宴!”
老汉没口子地答应,不料正要引路返回前院,李不二忽然一皱眉,旋即露出专注神情,停留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一阵,鲤鱼怪突然大笑起来,对白启山道:“那些肉你自己吃吧,二太爷爷有大事在身,走了!”言罢妖风滚荡,李不二一飞冲天。
三个时辰之前,离山剑宗掌门沈河祭起天水洪音之阵,一道真言接阵法威力传遍人间,五个时辰之内,无论身在偏僻荷塘还是荒芜山阴,只要是五境或五灵阶之上的水修家、妖怪都能听到沈真人的传音:
离山备下共水一阵,凡我水修同道,五境修为即可入阵。沈河斗胆,请各方水修仙家赴离山共启大阵,不理正邪、不问身属,求此一阵携共抗天劫,斗、于天;争、于命;杀、那枚灭世天星。一法一并肩,无憾。
离山上下,倒屣相迎,永感厚德。
李不二是七灵阶的妖怪,不算等闲之辈了,收到沈真人传音他连肉都不吃了,离开真页山先向北疾飞三百里,回到自家巢穴洪波湖,来到湖面上并不如水,自妖风中现出身形,昂首大吼:“孩儿们,出来!”
湖面荡漾,大群虾兵蟹将钻出水面,李不二又把大一挥制止住他们的喧哗:“听我大令,王与众将官将离山赴阵,所有四灵阶之下的小崽子都留在家里,都给老子老老实实的,一年不许出湖!五灵阶之上孩儿随我一起离山!”
小妖们猛一阵响亮欢呼,修为低浅的跪在湖面大声鼓噪‘恭祝大王凯旋’、‘恭祝大王扬威’、‘大王神通一展必把那灭世陨星打个稀巴烂’,修为精深的纷纷登上云头,追随李不二身边。过了片刻天上妖风一卷,向着东南方向急急而,方向直指:离山!一路之上,李不二的大笑之声惊天动地。
给白启山的辞,不过是用来宽慰老头子,大劫将至李不二心中也一样不安。他知道天宗和大派修门、各方高人都在准备应劫,但不了解他们准备的如何、进度又怎样直到今日,终于有消息传来,自己也能出力其中,这让他怎么不喜、怎能不笑!
东土,北方,苦乃镇,八里香酒寮生意惨淡,只有三个客人。正喝酒吃菜。
来买卖很好的,但这三个人来了,其他人都跑了,连掌柜和活计也从后门溜掉:一个身带诱人异香、柔美入骨眼波如水的美貌女子,她还不算什么。除了太媚太艳了些;但她左边那个竟长了三只,还有眼睛,硕大眼白、眸子只是针孔一点,这副样貌未免太骇人了些;至于妩媚女子右边的人根就不是人,红彤彤毛茸茸的一头长尾巴小猴子,自称爷爷进门就讨酒喝。
妖怪来喝酒,凡人哪敢和他们共聚一堂。有的跑报官有的十七里外大马寺请高僧来降妖,更多的则是回到家里关门掩户,再不敢向外张望一眼。
正吃喝中,咚的一声大门被踢开。一个高大和尚龙骧虎步走进店铺,中方便铲在地面用力一顿,铲上法环呼啦啦地乱响,和尚声音铿锵:“大马寺九惠在此。何方妖孽胆敢来此撒野?”
“滚!”阿嫣小母媚笑,用‘来啊’的语气滚。
“六境的和尚?小地方还有这等修家。你可会剑术?”三蛮子一端酒一那鸡腿一拿筷子,针眼似的瞳孔扩大了一点点。
烈烈儿的长尾巴在身后卷来卷,转回头一双眼睛瞪得溜溜圆:“爷爷给钱了!”
和尚顺着猴子尾巴的指点斜眼一撇,柜台上摆着黄澄澄的一块金饼子,这价钱莫吃喝一顿,就是买下整座店子都够了。
九惠和尚愣了愣,又粗声道:“吓人也不对!”
腾地一声烈烈儿从跳到了桌子上,与和尚平齐高矮了,瞪眼怪笑:“你比爷爷吓人多了,不肯滚,就爬着走吧!”
九惠和尚看妖怪要动的样子,不敢怠慢先将一串念珠放出,围住身周急急旋转护主,中禅杖上法言闪烁,变作一条张牙舞爪的恶蛟,同时和尚的左暴涨、眨眼变做蒲扇大小,攻势未起但法术三动,算得不错了。
“九惠师兄好段!贫道善合再助师兄一臂之力!”随着话,一个三十几岁的道士闪身而至,占到了和尚身后,一座山上,寺庙在西道观在东,同为修行中人平素就多有来往。
见帮到了和尚精神一振,正要什么他忽然皱起眉头,侧头倾听起什么,似乎有人在对他传音话;不止和尚。这边的老道善合,对面的小母、三、烈烈儿也都眨了眨眼睛,神情专注仔细倾听。
过不久,阿嫣小母笑嘻嘻地站起来:“我是水行,我离山!”沈真人的传音到了。
烈烈儿的熔岩好酒早都喝光了,催动法术把酒寮中的美酒坛子一股脑吞进腹中:“我是火行,涅罗坞。”联天下修家、以行修法并肩共力的阵法,不止离山创出了一座,同为天宗的涅罗坞也同样备下来一阵,掌门人传声天下,请火行同道赴阵。
三蛮子放下了酒杯筷子、鸡腿则送进口中:“我是蛮,紫霄国的巫阵或能出力。”与离山、涅罗坞一样,巫家天宗涅罗坞也在唤请同属修家!
三个妖怪对望了一眼,没嘱托、没告辞、连一声保重都不存,就那么相视一笑,旋即一飞冲天,分作三个方向疾飞而。
酒寮中的和尚老道也对望了一眼,九惠和尚道:“弥天台传召天下释家、我佛弟子。”
老道道:“天元道宗传声过来,请我辈道家弟子往天元山赴阵。”
也是相视一笑,互作拱之礼和尚老道催起云驾,各奔东西!
第六一二章 有人死,有人活
南荒,天斗山,干枯瘦弱的老太婆抱着肩膀,静静悬浮于半空,在她身后大群妖jīng集结,肃立云中寂静无声。 天斗山辖下,所有五阶之上的水行妖都在。当年随苏景反出离山时,老太婆曾放言天下再不会回去,今rì裘婆婆要自食其言,回离山!
水行妖对面,是大群乌鸦与祸斗结成的火云,天斗山是离山的‘别苑’,但苏景不在、火行大阵无以施展,他们要去火行天宗涅罗坞入阵,带队之人正是曾经在苏景左肩膀站过片刻、如今已经修炼有成在山中担当起重任的小乌鸦:乌肩左。
此外还有一队,不在水火之属,修法各异但修为jīng深的妖家,这一队黑风煞为首,他们要去天酬地谢楼,三足蟾收集奇珍异宝多年,三阿公手上有一古时‘万妖大阵’阵图,只要是妖jīng就能入阵,如今三阿公要重摆此阵,准备应劫。
鼓响三通,黑风煞与乌肩左率领属下,齐齐抱拳躬身:“恭送婆婆,祝婆婆旗开得胜!”
老太婆的笑声难听:“都是好孩子,走了,一年后重聚天斗山,婆婆陪你们大醉三天!”言罢妖风滚荡而起,向离山方向飞去;水行妖怪走了,依着辈分礼数,乌肩左又对黑风煞行礼:“祝黑爷爷一路顺风,天斗山扬威天下!”
不知是不善言辞还是实在不敢跟乌鸦聊天,黑风煞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双翅振动一飞冲天,身上九霄后猛一声雄鹰啼鸣刺穿天地,他这一路上的jīng怪尽数纵声长啸,登天而起追随在黑风煞身后。直奔天酬地谢楼。
待前两路人马彻底消失于视线,乌肩左一甩身上大氅,转回头对自己统帅的无数乌鸦嘎嘎怪笑着:“兄弟们,聊起唱起,咱们上路、涅罗坞!”
聒噪轰轰如雷,乌鸦大吵大叫着,纵穿广阔天地,自南荒天斗山赶赴东土北地涅罗坞。
离山请水修、天元唤道宗、弥天台广邀佛门同道、大成学传书人间儒修、涅罗坞联络四方烈火修家、紫霄巫国呼蛮唤蛊六大天宗一动皆动,人间修家迎抗天星劫数之役至此再不是暗中准备。如火如荼发动开来。
其后二十天里,南妖北上、西妖出海,八方修家应邀赶赴各大天宗,中土天空随处可见云驾光彩遁剑寒芒!
小金蟾青云是水行妖,这些年生孩子耽误了修行。但六灵阶的底子总是不会错的,她未去离山赴阵,也没回归天酬地谢楼去帮外公。她人在‘边缘’,东土与南荒的交界、边缘,小金蟾长跪在地,面sè虔诚、对着面前那红褐sè的连绵起伏、好像疙瘩似的一片群山低声祷念着什么。
不听没和青云在一起,她在南荒更深些的地方:剥皮国。当年蚀海大圣的栖身之地,几片竹叶飞天寻梭、几枚紫藤入地钻查,不知再寻找些什么,妖国宰相兼国师洪灵灵大人亦步亦趋跟在小妖女身后。双手比划、唾沫横飞,不停指点着
中土阳间风云汇聚之际,褫衍海小世界里一片安宁。
苏景仍在入定之中,他未醒来、不久前修修行上‘结成小世界、却未圆满且无破境洗炼’的怪事就无从解释。
不过众人见他神情平和、身笼玄光。都知道他没事,至少不用为他担心什么。这一天里,正潜心于修行的苏景忽然张开了眼睛,身周灵元并无异动但他面sè喜悦。雷动开口问道:“破境了?”
自己事自己知,苏景笑了笑:“没破境,还得再做修炼。”
赤目追问:“二十天前是怎么回事?”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等圆满破境后再细说,总之不是坏事。”苏景应道。
拈花眨了眨眼睛:“反正就是修行未完呗,那你醒来做什么?还满脸傻笑。”
“鸟好了。”苏景抬手向着前方一指。
“什么鸟?”拈花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随着苏景指点转头望去,一道金红、两重沉黯同时闯入他的视线:
一道金红为‘身’,被苏景留在红罐山的小金乌元神回来了,快如流光闪电,眨眼来到众人面前。只看小金乌,炼尽那枚‘死去太阳’的余焰与苏景留给它的浩荡香火后不见变化,大小未变神髓不改,还是老样子。但若把目光放开、见于天地便可轻易看出它的变化了:影子。
小金乌有了影子,那两重沉黯便是。一头金乌,飞行之中投出上下两道yīn影,上一道倾盖于天上倒扣群山、下一重压附于众人脚下白sè云海。而那‘yīn影’浩浩广阔,影天盖地、自小金乌所在之处直扑天角尽头!
静静悬浮于苏景面前片刻,小金乌拍了拍翅膀,昂首发出一声啼鸣,旋即天地两重yīn暗崩碎褫衍海曾被苏景夺光强热,之后这片小世界就变得昏暗、yīn冷了,直至此刻、光明重现薰暖再生!
可小金乌身上既无光芒四shè也无烈焰翻腾,金乌便是金乌,何须鼓荡火焰,它之所在自有温暖光明。
天亮了,世界暖了,小金乌刚来时的威严也不见了,翅膀再拍了拍,跳到了赤目真人的头上。赤目头最大,金乌喜欢宽敞的落脚地。
苏景体内真元依正法行转不停、体外对血衣奴、七黑蟒与和尚的祭炼维持不变,另有分出来一道心神,指挥骨金乌跃出身体。这是早就在心里盘算多次的想法了:骨金乌为身骸、小金乌为神魂,若能二合为一简直再妙不过。
以前金乌元神羸弱,经不住神魂合一的法术祭炼,如今它采补归来变得强壮非凡,合身之事大有可为可惜想法虽好,当事情进行起来却颇不顺利,那具骨金乌是曾真正存在于世界的神物,虽认苏景为主,但绝不受其他元魂入主身骸,即便是主人的元神也不行。
小金乌可以遁入骨金乌体内,但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相融其中,前后苏景努力了十几天功夫,最终还是死心了、颓然放弃。骨金乌收回体内,继续去做‘天地和合’的修炼;小金乌比以前强大得太多了,无需再以香火供养、也不用非得驻于主人身内才能活命,苏景将其暂时摄入判官袍内。
这边刚刚忙完小金乌的事情,七寸褫与族中几位长老又从另个方向赶来,两年多一点的时间,褫家弟子休养得法,气力回复了不少,七寸褫身上鳞片光泽比着离开时莹润了许多。来到近前,七寸褫对苏景道:“上次分别时曾有约在先,三年之内,送你等离开褫衍海。”
闻言众人面上皆显喜sè,雷动天尊笑逐颜开:“才刚两年出头,便能出去了么?简直再好不过!”
七寸褫却又摇起了头:“能出去,但不是所有人三年之约不会变,至多再过十个月,你们全都可以走。不过现在我们力气也回复了不少,此刻就能把化境打开一条小小缝隙,可先供两人离开。”
这倒是是一份好心了,谁有急事可以先走。
能走为何不走,不过苏景不着急,他晓得尘霄生师兄已入幽冥来寻他,更不知道阳间大祸临头,觉得自己不如再留一阵、借此地清幽尽量多做些修行。众人商议了几句,很快确定尤大判与浅寻小师娘先走,前者要照看轮回主持yīn阳司,早回去一天大家就早踏实一天,小师娘则要继续追寻陆角八下落,另外她的大军还留在外面,离开太久那些尸煞、恶人磨没人管束可不妥当。
定议后七寸褫与祖宗长老催咒行法,持法三天、褫衍海小世界终于绽开一线,虽只是瞬瞬光景,但也足够浅寻拎着犹大判的脖领子离开了!
重回幽冥天地,浅寻问尤朗峥:“可需我送你回去?”
尤朗峥摇了摇头,浅寻把他往地面一放,再没半字废话,剑光闪烁之中,小师娘扶摇九霄转眼消失不见。犹大判传出判官令鉴,不久之后就有附近yīn阳司的判官赶来接应,护送大人返回封天都。
阳间天地浩劫当头,但这与yīn间无涉,幽冥世界仍是老样子,各方鬼王彼此攻伐交战不断,西方黑暗笼罩、暂时还算安稳。
外间安稳,化境中也一切妥当,据七寸褫之言,十六的修炼和大圣的将养顺利得很,旁人无需担心什么、只安心等待就好。
先送出两人后七寸褫告辞离开,回去继续闭关疗伤。三个矮子排成一排躺在自己的棺材上,眼睛犹自望着小师娘和犹大判离开方向,拈花不知哪里来的愁怀,忽然叹了口气:“几年前,师父他老人家应该也是这般离开褫衍海的咱们晚来了一步,未能见到师尊,唉!”
赤目翻着眼睛,思索入神:“你们说,师父他老人家,算是已死、还是活人?”
这等深奥问题,只有雷动才能回答,天尊先是深沉一叹,这才缓缓开口:“有些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赤目、拈花齐声赞叹:“天尊箴言,妙不可言!”这话说得着实有几分意境,就连戚东来、顾小君听了也微一扬眉。而雷动天尊要说的话还没完,稍加思索、又先把前一句重复一遍,以便接上后语:“有些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但他说请客吃饭,就一直没请!”说话间翻身跳起来:“苏锵锵,打墨巨灵的时候你说要请客来着!”
第六一三章 动阵
苏景失笑:“请客也得等出去之后吧?”
“少要装傻,不听从阳间寻夫而来时给你带了无数珍馐美味,都在你挎囊里装着了,莫道座不晓得!需知天道恢恢疏而不漏、除非人不知否则己莫为!”雷动天尊声音响亮。
老二老三赶忙从一旁提醒着:“老大,最后一句说错了。”
雷动天尊一沾到吃喝事情总难免语无伦次,妖雾从旁边学舌:“除非人不知,否则己莫为!端的好话。”永远侍奉夫君左右的风骨娘子半掩袖咯咯轻笑。
当初不听下幽冥是有备而来,确是给苏景带来不少好吃的,但其中九成九早都被三尸分着吃掉,如今苏景囊中就只剩下两包松糖和几盒精致糕点,耳听得三尸吵闹不休,苏景把最后一点存箱也拿了出来,雷动嘴里嗑上了松糖,才告罢休。
热闹一阵,褫衍海重归安宁,苏景静心于祭炼、修行。
不知不觉里又是半年过去,入定中的苏景忽又面露笑容,那神情和他上次‘炖肉飘香’时一模一样。不过这一次没有了香气,而是在他身周显出一副海市蜃楼般的幻景:惨白地面、血红天空,黑色的星、月、日同悬于天空,一位面色威严的黑袍老者端坐于苏景对面,不远处,吸吸呼呼的怪响不断,有个腌臜老道在吃面;遥远处,一声声长啸直冲苍穹,那里有个少女在雕刻巨山
体内小乾坤初成,会有气机泄露外间,上次的炖肉香气来自白马镇苏记熟食铺子。这次的景色则是青灯境的模样:苏景踏入修行世界的第一步,苏景经历‘新鲜世界’时所见的第一景!
又要突破了?众人兴致昂昂,不约而同望向苏景,个个目不转睛。但是过不多久幻境消散后,境界圆满征兆不见、破境洗炼也没来,苏景仍在入定、修行之中。
等了半晌,又是一场‘空欢喜’。三尸嘟嘟囔囔,就此散去了。
苏景身边‘人丁稀薄’之际,离山界外来了一群陌生人,对守护山门的弟子递上名帖,全是些不知名、也不入流的散修,说是收到沈真人的法音召唤,特意赶来离山相助。守山弟子仔细打量过这些散修,心中很有些纳闷,其他各宗各派、水行修家早在半年前就纷纷赶到了。
要知道离山创下的大阵。只要修为达到五境或五灵阶的修家、妖孽即刻入阵。但阵法行转、法术配合总得需要一段时间磨合。不是来了之后往阵中一坐就能添力发威的,这些散修既然想出力就应该早些来,在沈真人传音半年后才到。不嫌太晚了么?
正暗生怀疑时,忽有红长老密语传入耳。着守护山门的弟子‘作势查一查就好,到底要放他们进山’。
长老怎么说,弟子就怎么办,大概讯问几句便放人进山,而这些散修在踏入离山之后,很快便不见了踪迹沈真人亲自施法,将他们悄然迎上九鳞星峰。
星峰上,红长老在笑、樊长老在笑、就连一贯板正严肃的龚长老也在笑,眼中的陌生人,画皮下掩藏的剑意却再熟悉不过了。
剑如玉,形化天瀑,玉色川汤之剑的主人,姓秦。
剑如铃,铃动天地,铃铛剑的主人,姓岑。
剑藏天虎魄,虎啸渚悬峰,天虎剑的主人,姓雷。
一剑一山河、七剑画乾坤,剑无名但剑法冠绝离山之人,姓虞。
已经‘死掉’的人,今日‘回魂’于宗!除了任夺,其他人都告回归,天下、人间、门宗,无论哪一重理由,都足够他们返回了。
师兄弟之间还不及说上几句话,突然一个干巴巴的声音传入星峰:“无双城姚九溪求见沈河真人。”
‘任夺入魔,各宗排遣心腹弟子追随相助’之事,姚九溪早就知晓,当初无双城主戚弘丁就是这一伙人救出来的,此刻九鳞峰上的‘陌生人’无需对他隐瞒,沈真人将星峰禁制开敞一线,请姚九溪入内。
修行门宗里,两类人最多,一是性情外放、八面玲珑之辈;另则是深沉内敛、不善言辞、几十年未必说得了三句话之人,姚九溪便是后者,为人木讷也不会说太多客气话,直言道:“我修行法度唤作‘一水亭’,行属以论算得水行弟子,该如何入离山的‘共水’大阵,请沈真人派弟子指点。”
晚来了半年,因他要行法相助城主戚弘丁疗伤,无双城主一直在湖底闭关,根不知道外间的情形,姚九溪也未讲与他知,但这一段行功相助告以段落后,姚九溪离开了仙鳅宫。
天下重还是城主重?朽木般的老汉根不会升起权衡比较的念头,可他正道天宗无双城下、玄衣姚九溪,天有有难时,他自有担当。
“大人,西方情形有变。”封天都一品殿中,三品判官花青花肃立于尤朗峥面前,呈秉这千万里阴阳司最最重视的那桩公务:“黑暗突止扩张之象,开始急剧收缩,看上去,颇有结形化相的模样,且其内有魂歌响亮,饱蕴杀伐气意。”
尤朗峥点了点头:“阳三郎仍没有消息么?”
“天狼传讯回来,阳三郎还在闭关,不过近日里她闭关之处气象华美,想来就快出关了。”花青花应道。
尤朗峥又问:“西仙亭的殷殷鼓与和天旗两阵布置如何了?”
“基妥当,朱、黄两位大人正做最后布置,至多半月光景大阵便可行运开来。”
尤朗峥再次头:“先让天狼集结部署、去往西仙亭驻扎,备战吧。你再传一道灵讯等于阳三郎闭关之处前,着她出关即刻来封天都相见。另,传令所有四品之上官员,是时候吞那丹丸了。”说完,尤朗峥又转头望向十花大判:“我仍需疗伤,最近这段时日你多费心,若阳三郎前来、或西方动兵,请大人马上唤我出关。”
“放心,好好休养。”十花判微微一笑。
花青花躬身告退,可他退到门口时又站住了身形,尤朗峥见状问道:“还有何事?”
“有一件事,属下不该问,”花青花稍作迟疑,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阳间浩劫将至”
不等说完尤朗峥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摇头:“一来,阳间浩劫为天灾,阴阳司铁律高悬,这等事情我们不得插手;二来青花,你以为,凭我们现在,还有多余力气去管阳间么?”
星月判言罢,十花判沉声开口,对花青花道:“若幽冥安稳,就算阳间这一圆断灭,将来还会再有新圆行起;若幽冥崩塌,这世界就真正灰飞烟灭了。”
花青花暗叹了一声,不再多言就此告退。
褫衍海中,转眼又是四个月过去,褫家弟子那边传来消息,两天之后大家长和族中长老出关,届时会施法送所有人离开,三尸闻讯精神大振,这种清静地方他们早都待得腻烦透了,恨不得马上就能离开。
三个矮子在化境兴奋快活,却不知就在今日,中土阳间,那座锦绣世界与万万生灵的存亡,只在一线之间!
离山掌门端坐九鳞星峰,正昂首望天,离山诸位长老与真传弟子尽数肃立于身前,扶乩仙子与光明顶樊翘都在。
沈河在看太阳,第二颗太阳大概一个月前,大修动用慧眼观察天际,就能发现一颗不在星谱中的天星显于苍穹。随后一段时间里,这枚天星变得越来越大,不止修家能见、凡人也清晰可辨;这枚天星变得越来越明亮,不止夜晚能见,白天也发现其所在,直至今日,它已变得和太阳一般明亮、夺目。
天上多出了一枚‘太阳’。
旧一枚繁华世界,新一枚杀灭乾坤!
掌门人身边摆放着一只小小沙漏,如今上瓶几乎见底。又望了片刻,沈真人收回目光,对身前同门道:“时辰到了。”
陨星尚未撞入世界,但等它撞进来再打就已晚了,即便能将其打碎,法术与陨星相撞轰起的巨力照也会重创乾坤。可是狙击天星的法术,须得直直打到天上、天外去,如果相距太远,阵法打出的威力会被大大削减。
这便需要一个‘平衡’了,既要保证对冲距离不会对乾坤有太大影响,又要尽量发挥阵法威力,天宗高人曾做仔细计算,此刻,就是动阵的最好时机了。
天地生死,就在今日一搏,将要迎抗灭世天劫之际,沈河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站起身来,开口:“能与诸君并肩联手于此战,离山、沈河何其有幸;能与天地同生共死与今朝,离山、沈河何其有幸。感激于心,不敢言谢,明日此时、沈河愿与诸君把酒离山,沈河愿与诸君掀翻黄泉。”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随风四散,所有来离山赴阵之人皆可闻。
随即沈河的天音法术一变,别宗人物再听不到,但所有离山弟子,无论真传或记名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能与你同修共长于此山中,沈河何其有幸,不必等那劫数落下,沈河便已无憾。”言罢沈河对身前一众门中精锐、抱掌、躬身、深深一礼。
跟着不等众人还礼,真人便已一飞冲天,高悬于苍穹,九鳞星峰上一众离山精锐也就此散开,各有去处各有阵法主持,沈河于天,挥手打出一面令旗,舌绽春雷:“共水,动阵!”
第六一四章 共水三变,螳螂两只
集结天下水修精锐,蓄势多时的共水大阵于此刻发动。
阵分阴阳门,阴藏于西阳振于东,双门下各藏八对天地眼,每一对天地眼之间置六十四枚气运井,一井四周再行布一百二十八枚锁灵穴两门,十六双眼,五百井八千穴,近万关窍以柔水勾连,终成这一道中土万年内最宏大的水行之阵。
阵无名,‘共’以称之,‘共’以驭之!
九霄天空,随沈河抛出的启阵令旗飘舞落下,直到相距离山最高主峰七百丈时,令旗陡然止住沉落之势,威风卷过灵旗烈烈,旗上七字俊秀飘逸:共水无尽天如是。
旗止时候,阴阳双门正位强光乍起,那两道青色光芒如电亦如剑,凝聚不散且炽烈夺目,直插云霄。
‘门’动则‘眼’开,三十二只天地眼玄光流转、黑白分明的光华,簇拥着青光共赴天穹;‘眼’开而‘井’通,‘井’通则穴震,从天空鸟瞰,一枚阵窍便是一道璀璨光芒,一道接一道的奇光陆续绽放、激射于天,穷尽万年难得一见的瑰丽景色。
阵窍尽开玄光叠叠,片刻后,一滴水出现。
就一滴水,可离山界内催运大阵的无数修家,无一例外都感觉一股浩瀚潮意扑面而至,仿佛置身于怒海潮头。一滴水,荡起的却是一片海的味道、一片海的气意!
至纯水灵元结形,灵水珠。
一滴之后、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晶莹纯透、浑圆到无可挑剔的水珠儿,凭空自跃出,不垂落、不流转,静静的悬浮着。
旧阳行转不变,昼起夜伏东升西落。新阳的方向却从未改变过,它凌空、正中天!时值正午,天穹中心两枚骄阳并列,让世界远胜往昔明亮;共水大阵行布于离山,离山八百里,八百里水色弥漫,让这人间第一修宗远胜往昔清澈。但,明浩天空与朗朗山水相映时,弥漫起的反倒是无边阴冷、几致凄厉的阴冷。
空气中冒出的灵水珠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不久之后,珠儿间的缝隙已经变得狭小异常,但阵力升腾不休,新的水灵珠仍不断涌出珠珠相挤、相合、相融。一两滴、三五滴、九十滴,自指肚大小变成娃娃巴掌形若的水团儿,一团团灵水再拥挤、相融,直到一盏茶光景,灵水结幕,平铺八百里离山!
大阵关窍中涌动的玄光,尽数被水幕收拢了去。突然里,就那么毫无征兆的,离山消失不见。
山不见了,水不见了。八百里地方,变成了蔚蓝色、深远浩渺、有两枚骄阳凌空的天!
山还在,水还在,但灵水之幕吸敛大阵玄光后彻底平静下来。变作这世上最透亮最清晰也最最广阔的镜,掩没了山形、倒映了天。
共水大阵行转第一变:共水无尽。天如是。
灵水勾连凝力入意,圆满。
天不动,镜不动,沈真人端坐九霄双目闭合、亦不动。
光无声,水无声,大阵缓缓行运亦无声,天地之间死般寂静。
半柱香的时间,沈真人重开慧目,扬手第二面旗子扔下,仍是距离主峰七百丈处,法旗玄空。
突然间,一道嘹亮咒唱自‘镜’中冲天而起,那好半晌的压抑死寂顷刻就被打了个粉粉碎碎!咒为法、唱做真言,主咒之人为女子,今时离山唯一一位女子长老,红鹤峰主人红景。
红景的修为在离山第二代弟子中算不得出类拔萃,但她修得体魄,主持于大阵阳门极位,胜阳处入阴柔,更添阵法威力。早不见了平时的活泼开朗,红景咒声饱蕴威严与怒意,每一字都狠狠轰入苍穹、化作雷霆天音!一字比着一字更高亢、而每一字唱罢其后必有一顿就是这一顿、如刀!自离山起,挥斩于天地!
大咒十字之后,红景的狂怒之唱不停,与她对应的阵中阴极位上,另一道咒唱响起,主此大位的盛阳身魄的公冶长老动咒,与红景正相反的,平日里强壮威风的离山锻铸宗师,哼起来一个靡靡调子,每一咒字都几乎细不可闻,随时都会被红景的怒咒击碎似的、却偏偏不碎不落,一路飘摇着与怒咒并肩。
靡靡阴唱也是十字,三十二声咒唱并起,十六对天地眼中主位的精深大修、大妖动咒,卅二眼唱到第十一字时,五百一十二气运井位修家唱动咒言第一字,当他们的第十字唱过,八千锁灵穴阵位修家咒言冲霄!
只要五境或五阶之上修为既可入阵,这重‘规矩’只对外门人物,离山弟子修习的法术皆与阵法扣合,不受境界限制都能入阵在所有阵位关窍尽数开咒之后,八百里离山界内所有入阵修家、妖精催运真元,齐齐动唱。
一声、两声、千声、万声、无数精修之人以真元入声载咒,那又是怎样的一番声势!
咒上九霄、震撼苍穹。
旋即,镜碎。
一下子,‘第一变’凝结的山水纯镜轰然崩碎,再彻底不过的‘碎’,没有残片,不见碎璺,八百里镜直接化作八百里轻雾。
雾升腾,缓慢却坚定,一丈一丈扶摇向上,咒唱声让天摇地动,却无法撼动那大雾分毫。
离山仍不可见,只因雾气无尽,它不会向外扩散一寸一尺,但雾顶升向云霄、雾底始终笼罩离山。
八百里雾,深不可测。
不多时,浓重青雾就升到两枚法旗所在的七百丈天,得了灵水雾气滋润,第二面旗的上的字迹洁净如洗:雾锁云天山犹在。
共水大阵行转第二变:雾锁云天,山犹在。
灵水之力由意入虚,圆满。
千万修家咒唱浩浩,回荡于四面八方,真言犹如实质,冲撞于天地间。字字凶猛!
不知何时沈河真人重新闭上了眼睛,悬浮高空,依旧不动。静静等待着直到离山大雾升腾到自己身旁,沈河再动、第三枚旗子划破长空。
雾气之中,山不见阵不见人也不见,大雾遮掩了一切,但唯独一样东西不受其扰:阵旗。
旗落,剑啸纵横天雷轰动!
共水大阵的第三变化,是离山来就有的两道守护。三重大阵:平时供记名弟子修行的无量湖外环、水幕天华大阵;供外门弟子修炼的镌天石崖中环、壬水雷母篆和戊石紫剑阙。
两重守御三道护篆的阵图早已被修改妥当,以旧篆入新阵:只因水雾为虚。纵然蕴藏至上法力,大雾终归是‘散’的
离山诸位大妖齐齐长啸,四十九座无量湖化作真水长练倒卷于大雾,旋即水崩碎化千万碧色长剑。分布于石崖的长老与真传弟子齐催阵诀。十九座镌天崖上三千年弥漫的乌云消散于无形,可乌云没了内中的雷霆闪电犹存,道道勾连着、翻卷着铺展开来,如脉生于青雾,壬水雷母大篆;仍是那石崖,乌云消隐、雷霆散开之后,石中锐意迸射。至上剑意蕴于犀利剑气,呼啸八百里雾,戊石紫剑阙。
水幕天华万万剑,为大雾塑其形、凝其质;
壬水雷母篆。雷魂电魄,为大雾开混沌、添智慧;
戊石紫阙,至上剑意化灵精一点,为无尽大雾点出那一真灵!
唯有如此。真力才能真正有效集结、才能升于天外而不散。才能在集结全力之外,再收容阵中所有修家心中的凶狠杀气、心中的坚韧锐气、心中那份陷入绝境时誓死以求一搏的腾腾生气。才能将这杀、锐、生三道生命气度化作浩然法度!
供水大阵第三变:雷剑灵犀,共水魂。
大阵之力由虚生灵,圆满。
雷霆与剑气搅动浓浓大雾,须臾,一道灿灿银瀑自雾中升,裹挟巨力逆冲九霄,直直奔向那颗没名没分惹人憎恶的星!
一阵三变,至此大阵完全行运开来。沈河从天上飞落共水大阵,掌门人数千年修为进入阵中、添做一份抗天之力。
众人倾力催阵法、众人静静等待到七个呼吸时,阵中修家身形齐齐一震,共水阵力打到天外,迎上了那枚天火陨星沈河眉头微皱,七窍同时沁血;龚长老牙关狠咬,血还是从口角溢出;裘婆婆闷哼了一声,额头上发出‘喀’地一声轻响,顶骨碎裂了小小一截;姚九溪歪了一下头颅、他的右目莫名其妙地破碎了阵斗于星,反挫之力逆袭于阵中所有修家,而修为越高,承担的反挫力量便越凶猛强大。
只才一碰,阵中大修皆尽受创不轻。
也是这一碰,让阵中人窥探了那颗天火陨星的力量,十之七八、阵中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四个字:螳臂当车。
相差的太远了。
凡俗眼中,修家移山填海力大无穷,焚天煮海无所不能,但只有踏入修行之人才会明白,破不得道修不上天就还是个人,在真正天灾浩劫之下,自己的力量何其渺小。
反挫之力加身、越发沉重,每一个人身上都仿佛背了一座巨山,压得自己身骨欲碎、身体欲崩!就在此刻,厚重力量自脚下升腾而起,或流入身体或融入大阵,为阵中人抵下了不少压力,这是大阵暗藏的一重设计,阵与山已然交融一体,整座离山就是这大阵的甲胄,名山有灵、它也来承天护道!
可惜,不过两三个呼吸,众人只觉身周轰轰摇晃,人间的山也挡不住天外的星,灵秀大山开始缓缓沉陷,被陨星巨力不断挫压,一寸一寸、沉入大地。
半顿饭不到的光景,离山沉陷七丈。
压力更重、沉陷不停八百里陷落第九丈时,清冽长鸣传来天空,震铄光芒自东方冲腾而起,转眼化形一头巨大紫鹤,翅展六百里,向着天火流星飞去!
紫鹤东来,天元道之阵。
以修家之力硬抗灭世陨星是螳臂当车?第二只螳螂来了。
第六一五章 一定还
紫鹤之后,另个方向一道人影飘然,本来有些虚晃、看不太清楚轮廓,但随他一步一步等向高空,身影越愈来愈清晰:微胖中年,左手负于背后、拿着一卷书,右手则高举过顶擎着一柄剑,更奇怪的是这道法术结形之人的穿戴,居然是明黄龙袍、九穗龙冠,皇帝......鸿儒门宗,结成的阵法自也免不了书生意气,他们的阵唤作:天子守城门。
大成学,第三只螳螂。
西方,木鱼与法磬声音响起了,阵法凝结的是一个童子,若苏景在场当能辨出,和尚们摆出的这一阵与真页山城斗邪修奎宿时大同小异:五十三参、参参见佛的善财童子,只不过今rì童子目蕴狂怒而面做狂喜,绝不应同时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神情共存于一张脸孔,偏又和谐到无懈可击,喜怒交融、古怪得彼此抵消,那张两重情绪皆入极的面孔,最后落于人心的竟是一个:清静!
第四只螳螂,弥天台。
还有:重重热浪翻卷,火求烈、求狂,哪用结什么形塑什么魂,第五只螳螂涅罗坞干脆掀起了一片火海凌天;
凄厉呼啸随风滚荡,黑sè的大鹏鸟身上闪烁着诡异光华,只有巅顶大修动用神目才可辨得,那鸟儿是万万米粒大小的怪虫拼凑而成,虫已死、尸体却凑出了一头身形比起六百里紫鹤也全不逊sè的巫杀巨鹏...为君一击,鹏搏万里,第六只螳螂紫霄国。
第七只螳螂的法术,腥风滚滚、兽吼轰动,天酬地谢楼的万妖大阵,声势与威力只稍弱于天宗半筹。
离山在前。五天宗与妖家大豪紧随其后,中土阳间世界最最强大的七个势力尽数动阵,全力出手轰那天火陨星。
每一道大阵神通飞往天穹时候,人间各处、无论是繁华大城还是偏荒小镇,都会齐齐爆发出一阵欢呼,百姓事先不曾得到丁点消息,可到了现在,又有谁还会猜不到,平rì里那些隐遁灵山、深居简出的修仙高人。他们正集结几处、竭尽全力来消灭一场灭世浩劫!
只是,七只螳螂,挡得住一架疯狂以行的巨辇么。
封天都,一品殿,十花大判叹了口气,在他面前百丈铜镜半悬。正映着阳间大宗对抗天劫的情形,五年借法期限未到,十花判可动用这面宝镜随时洞察阳世。
十花判暂时收回了目光,不再注目于镜,低下头看自己的靴子:“花青花,四个月前,你曾问尤大人可否驰援人间。”
“是。”侍立于侧的花青花轻声回应。
“在那之前。我和尤大人从未察觉你还有一份眷顾阳间生灵的心思。”
花青花笑了笑,即便知道自己不会被认同、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前辈大人面前是错的,这位三品判依旧不会对十花判隐瞒分毫:“属下一直都是这样,幽冥...规矩太冷。不如人间温暖,是以属下对阳世生灵很有些好感。”
十花判不生气,更未训斥,相反的。老人也笑了一下:“我有个想法...会不会就是因为你有了这样一份眷顾人间的心思,所以苏景身上的那件一品袍把你选做了下一个传承?”
这是没有答案的事情。十花判提过一句便作罢,再开口时换过了话题:“那你可知,人间那些修家的本领如何?”
不用想,花青花直接回答:“只从苏大人的本领,便可见一斑。”
“不错,本领高强的人很多,七大天宗、妖jīng金家...尤其离山,但因这一战太不公平。”十花判的眼光jīng准,他的道理明白异常:“若那颗陨星摆在地面,以现在他们催动的法术,那颗星早就碎裂了。可星从天外来,阳间修家不能等它进入世界在动手,只能催运大阵将法术打入天外...世间力,破天就得消耗半数;出得天际,再被空空星宇损耗,又得损丧大半;而那陨星飞行无数年头,蓄起的力量又何其惊人!”
花青花脱口问道:“可有办法弥补?”
“有...”十花判口中说的是‘有’,用的却是‘休想’的语气:“除非能有十四位归仙之辈,六占**,八结八荒,方可消弭破天、星宇之耗,才有望摧毁那道天星!只是如今阳间,又上哪里再去找十四位归仙共施法度。莫说阳世,就是幽冥也不存这样的阵势了。所以阳间完了,那些修家所做徒劳,输定了、死定了。”
花青花面sè沉黯,未做声。
十花判口中话题再变:“以往,你时刻都在关注阳间?”
花青花一字以对:“是。”
“那你可知,阳间的大修智慧如何?”
“乾坤造化,自然使然,人间大修不乏惊才绝艳者,脑智纵横心慧非凡,委实了不起。”花青花毫不吝啬褒奖之词。
“比如?”十花判的兴致颇高,一句接一句的问。
大人有问,花青花必有回答:“比如离山沈河、比如弥天台辰光、比如大成学蒹葭......”
“错!”不等他说完,十花判忽然摇头,老人的笑声古怪、笑容古怪:“全都是是傻瓜啊!”
说到此,沉默了好一阵,十花判又是一声叹息:“十八个月前,我曾去往人间,一个接一个,见过了六大天宗的掌门人。”
花青花一惊:“大人...怎么说?”
“怎么说?实话实说!明言告诉他们没希望,但若他们同意,我能以一品判之力,开一隙黄泉,允那几位绝顶大修与门中jīng锐高手,以阳身入黄泉,他们不必陪葬阳世,来到幽冥照样能够修行、只要有机缘有本领,照样能够破道飞仙!”
花青花动容,一品大判确实有这样的力量,能够接引阳世人入幽冥,但有这样的法力不表示有这样的权力,大判若真这样做了,来rì必遭天谴!而十花判在位时,对阳间修家游魂一概严惩,足见他不惜修士夺天造化...十花判不惜承担天谴还要救今世修家jīng锐的xìng命?
会如此,再简单不过:阳间可以毁灭,但幽冥决不能沦丧,十花判舍却自身、与他最憎恶之辈合作,只求能为幽冥添一道生力军,对抗西方黑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不止人间,还有幽冥。yīn间判官呆,正道大修呆。
“我没提及幽冥之祸,只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嘿,我想得是,等他们来了,就算为了自己也非得破那西方黑暗不可。不过我没想到啊......”
十花判没想到,六大天宗的首脑无一肯入幽冥,他们与阳间共存亡。
十花判不知道,离山之人,信那以个字:还!我修行、已夺了造化,我有所成就我永怀感激,若有一rì我能还,我誓死不退,一、定、还。
求不得无悔,求无憾。
没人不贪生怕死,天宗修家也不例外,但他心中有一件事高出了生死,便是如此了。
一群可搬山填海、纵剑万里的傻子。
但也是这群傻子,个个都看出了十花判的‘仁厚心肠’,个个都在回绝了十花判后对他说:若能挡下此劫,愿奉大判官差遣,维护幽冥、稳固轮回。
离山剑、天元道、弥天僧、涅罗火、紫霄巫和大成学的书生......何为正道修士?‘正’以载‘道’,‘道’以作‘修’之士。
‘正’不存则‘道’不存、‘道’不存则无以‘修’之。
“看傻子死,不是件开心事情。”第三次,十花判沉沉而叹。
幽冥中,大判官第三声叹息时,人世间,离山沉陷三百丈。
无论十花判想要招揽阳间大修入幽冥是什么目的,至少他有一点没说错:输定了,死定了。七头螳螂也挡不下那来自天外的巨车。
五大天宗与天酬地谢楼的大阵轰向天星,可离山的压力未能减轻分毫...不止离山,天元、弥天台等那后来动法的六大门宗,阵中修同样遭受巨力反挫而重伤、他们的阵基、山门震颤不休遥遥yù坠。
这绝不是一场公平之战,只凭天宗,远远挡不下来。
退无可退,背水一战可鼓气勇,可惜,在那颗天火陨星面前,天宗的勇气不过是个笑话。
李不二的身骨咔咔作响,来自陨星的巨大压力压得他痛不yù生,妖怪心中颓然:还打个什么?又哪有胜算?勉强分出一抹余光望向身边的修家,全都面sè痛苦、面sè灰败,绝望之意笼罩双眸,唯独一个例外:那个坐在不远处,脑袋四四方方、背后还背了一支桃花的离山弟子,此人胸襟早都被口中涌出的鲜血浸透,可这四方头的眼睛依旧明亮...是兴奋?
修道亦修剑,道法在身时,方先子是追求长生逍遥的练气士;可当一剑在手时,方先子更愿意把自己当成个勇卒、当做个战士!今rì损丧,仙途断灭,于练气士而言无疑惨痛结局,但在战士眼中,陨落于应战之役,丧身于最强大的天外来敌,那又是何等荣光。
那又是何等荣光!!
所以方先子身体痛,所以方先子眼睛亮。
行元在身,离山弟子参天悟道;长剑在手,离山弟子斗战乾坤。
就在此刻,北方天空中突然一阵急筝响亮,琴声高亢韵意铿锵......空来山、天魔宗,天魔大殿之中,以往千年都隐身青雾中的宗主魔君今rì露出了真身:没有双腿的半身、残疾之人,白发苍苍的老者,十指急舞于身前魔琴。
魔君鼓琴。
第六一六章 嫁衣裳,天魔宗
早在离山找到‘三年鱼’时就将陨星浩劫之事传告了天魔宗,魔君不对同门隐瞒丝毫,把消息传递下去,可随后三年间,不见他有丝毫动作,传令门人以前怎样就继续怎样。
魔君未闭关,但也不再过多过问门宗事务,他的居处常常传来叮咚琴韵
直到刚刚,离山开始行运大阵时,魔君召集宗内所有弟子集结于天魔殿。
蚩秀也来了殿中,心中颇有些兴奋,以为师父定是暗中准备了什么阵法,要再此刻发动去轰袭天星,不成想魔君竟是要讲道。
“古时有好赌之人名唤轩辕叮当,祖上留下的大好家业尽没于骰子骨牌之中,轩辕叮当沦为乞丐,讨得一两文,转身再入赌坊如此往复,久而久之再无人施舍于他,一年冬雪早降,轩辕叮当潦倒长街垂垂濒死,忽然有人走来,给他身上盖了床被子,另外还给了他两个夹肉馍和十个铜板。”
轩辕叮当抬头一看,老熟人了,镇子上富豪大家的秦大公子。此人古道热肠,常常相助落难同乡。因轩辕小时候家境颇为不错,两人儿时还有几分交谊。
轩辕刚把家业败光沦为乞丐时,曾求到秦家门上,秦公子直接送了他纹银百两,劝他莫再去赌,这笔钱足够做有个小门厅的生意了。轩辕满口答应,三天后输个精光。
不久后轩辕再上门,秦公子外出不再,其他秦家人对他毫不理会。
三个月后,秦公子外出归来,听说轩辕又次上门,专程去了轩辕栖身的破庙找他,这次他给了轩辕十两银子,立一个门户是休想了,但支个大些的摊子还没问题,轩辕当时皱眉:“上次是百两,这次又不是我找你,你主动上门,却只十两?”
“你不值百两,只值十两。莫再赌了,赌上不能安身立命。”说完秦大公子离去,轩辕混不理会,拿了十两银子再去赌坊,中午过去,不等天黑就再输了个精光。
第三次,秦公子与轩辕街上偶遇,这次秦公子只给一两银子,轩辕叮当在他眼中,只值这一两银子了。
凭着一两银子,轩辕叮当翻本了,随后半个月的光景,屡战屡胜,赢下了三四百两银子,但再三天过后,又输了精光,再之后他找上秦公子,后者对他避而不见,一两银子都不值的人,秦公子不愿与之交往。
不成想到那大雪之夜,秦公子又给他送来了被子肉馍和十文钱。轩辕叮当纳闷:“不是早就不再理会我了?今晚有善心发痒了?”
“总不能看你真被冻死、饿死。还有,以后莫再赌了。”话说完,秦公子稍顿片刻,叹了口气:“十文,不能再少了。”
儿时好友如今值十文?不能再少了?只是于平时不太一样的,秦公子眼中满满忧愁。
轩辕叮当哪去管他啰嗦,捱到转天中午赌坊开门,棉被夹在腋下手里掂着十文钱再度进门,钱输光的话被子还能当得一两文,大小也能算个本钱。只是还未开赌他就听说秦家出事了,做一笔官家的买卖出了纰漏,倾家荡产不算还被追了官司,一大早虎狼差封门抄家,一家大小尽被拿去了公堂。
轩辕叮当闻讯愣住,那时间心烦意乱,以往落入耳中犹如天籁的骰子叮当、骨牌哗哗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只觉说不出的厌恶,十文钱放回兜里,转身离去了,离开故乡远走别处,从此再不知所踪。
一晃十五年过去,轩辕叮当重返家乡时,又是大富身家!当年远走他乡,从苦力做起,步步经营,他本是大家出身自幼脑子就灵活,加上他在赌中丢掉的运气原来都攒在了生意上,从小做大、连遇机遇与贵人,竟又挣下了雄厚家财。
轩辕返乡时,秦公子也出狱一年有余了,在大狱中伤了身体,力气衰败,手难提肩难扛,沦为了乞丐。
轩辕叮当去看秦公子,后者笑得惨淡:“如今你看我值得多少几纹钱?”
轩辕大老爷耸了耸肩膀,身边健奴一拥而上,抢着搀扶秦公子登上华贵车辇,一路上仔细侍候着,去往当年秦家老宅,轩辕叮当已将此处买下了,名玩摆设、雕梁画栋布置一新。
待到秦家老宅,轩辕门下佣人无需吩咐,抬了一口口箱子上前,对秦公子口称‘老爷,请过目’,箱子打开来金银细软、地契屋据林林总总,轩辕叮当十五年的经营,万贯财千亩地数十产业,甚至连他随身携带的钱袋,把他所有一切尽数赠了秦公子。
秦公子完全懵了,他落魄时我曾接济,如今我陷入绝境他施以援手再正常不过,但又何须搬出所有家当,轩辕如此,岂非疯了。秦公子口中喏喏,好半晌才总算问出一句:“你你这是作甚?”
轩辕叮当应了一句:“我高兴。”说完转身便走走不出三步又转了回来,自一口大箱中捞出十枚铜钱,在手中掂得当当作响,溜溜达达地又去赌坊了。
到了赌坊,轩辕叮当看了庄又看闲,开始还气定神闲、不多时便又回到当年的赌徒模样,咬牙瞪眼地盯了好一阵子,终于追到了明路,最后家当十个铜钱一把投下去。
“他**的,输了!老子就只剩‘值这十文’了!”片刻后轩辕叮当怒骂一声,大手伸出,把头皮挠得咔咔作响,正挠得起劲,轩辕叮当突然喜形于色,放声大笑,笑七声,身躯直挺挺倒地,就此气绝身亡!而他丧命之际,天空中千里乌云翻卷、万道轰雷接踵不休
“一朝顿悟,轩辕叮当身死人间、神化天魔诸天真魔中列位九百十一,轩辕尊有三魔名:他值得了十文,是以自称‘十文魔’;他执意报恩,其他诸位魔尊敬称他‘重恩魔’;他把大好身家全部送人,十五年辛苦打拼全为了恩公、与旁人做嫁衣,我天魔宗前辈又唤他做‘嫁衣魔’。”故事讲完了,魔君静坐于大殿,此刻外面世界电闪雷鸣,六大天宗与天酬地谢楼已然全力出手迎抗天劫。
魔君不看外面一眼,转头望向心爱弟子蚩秀:“如何?”
在师尊面前,蚩秀心中全无骄傲,恭敬回答:“还请师尊教诲。”
魔君突兀放声大笑:“早就教导过千百次了,今日又老调重弹。百万家财中还是十文重?我重还是恩仇重?天地重还是修行重?我喜欢哪个、哪个就重。”
“不痴不疯,何以修魔?痴不入极、疯不成狂,何以成魔?”
“求我所求,管他天翻地覆;求我所求,哪怕翻天覆地!”
“求只求,找到我的疯癫所在,找到我的偏执所向我那十文钱,究竟在何处?”
“本来我不知,以至六百年修持再无寸进;三年鱼消息传来,天地将毁浩劫当前,我却心头狂喜修为猛进我那十文钱,便是天顶这颗星!”
“我已有所求,哪怕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大笑声中,魔君挥手将一架古琴摆放身前,十指如轮急急动弦,天魔琴、嫁衣裳,琴中魔音不能直击陨星,却能为已经发动的诸多大阵添力增威
天魔宗自视甚高,即便道法修法不比天宗更强,但魔家弟子无一例外都看不清天宗修家,当年蚩秀挑战离山,足见他们的狂妄和凡事必要抢出风头的性情。
天火陨星来了,天魔宗弟子不会束手待毙,不过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当会穷尽心思布下一阵,不仅要迎抗浩劫,还要在阵法上出奇出彩,去胜过别家的法术。可魔君一改平时做派,他竟心甘情愿地去给那些他看不起的修家做辅、做助。
绝非无奈之举,只因他找到了自己的‘十文钱’。为那十文钱,人前争胜是傲,胯下受辱又何尝不是傲。管别人如何去想如何以为,我自看重我的:十文钱。
琴才动一声,魔君一口鲜血就喷于琴弦。他的本领毋庸置疑,可他要古鼓琴相助的那些力量天宗集结同道修家,蓄势已久的大阵,力量何其强大。离山轰击天星是螳臂挡车,此刻魔君所为又何尝不是?强行动用法力,硬要去做一件超出自己极限无数、绝做不来的事情,又岂会不受反挫、反噬之害。
可魔君仍眉飞色舞,蚩秀修行数百年,从未见师尊如今日快活!魔琴魔音,于他指下响亮不休!
魔家绝学委实不凡,得了魔音相助,七宗阵法聚威势、笼神气,威力各有增长。虽然距离对抗天星还差得太远,但各家大阵的威力力量,确确实实稳固了些。
琴动七声,魔君前后七口逆血撒于长琴,忽然,魔君麾下北路魔王冷哼一声,右手一抬、十指指甲疯长,如狭长利刃直直戳入魔君肩头,下一刻,北路天魔也是一口鲜血喷出。
宗主为那些假仁假义的正道修家做嫁衣?
那我为宗主做嫁衣又何妨。
北路魔王传力、分伤于魔君。紧随北魔王指甲之后的,西路魔王挥出挥出自己的大辫扎于魔君肋下、南路王将一根两端锋锐的长梭连在自己和魔君的眉心天魔殿内,人人动法,身体勾连、修为勾连、性命勾连!
魔琴动天,嫁衣裳,东土北方空来山,天魔宗,第八只螳螂。
魔君不喜反怒,怒声斥骂:“本座的十文钱,与尔等何干,都与我滚”可话还没说完,远方猛又震起一声惊天动地的蛙鸣,东土汉境与南荒妖疆交界地方,一蓬暗红色的沙急喷而起,迎向那天上的第二枚骄阳。
魔君的骂声变成了一声嘶哑怪笑:“还有买卖,一并接了!”言罢琴声更急,又拼出一份魔韵去扶持那蓬冲天的沙。
第六一七章 秀色现,还有谁
除了蚀海,今日人间还有大圣么?
此问暂时无解,但一直以来小金蟾心中都有个怀疑,藏身中土与南荒交界、曾因毁了她的金钱宝物而赔回来一块蜃玉的那头老蛤,会不会就是大圣?这头怪物的本领太大了,连裘婆婆误入其腹都不知觉。
浩劫消息传来后,小金蟾先去了西海,而后重返‘疙瘩山’从此长跪不起,口中喃喃祷念:“浩劫将至,求请大圣老爷爷动用仙家法度,消弭此劫。”
一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不知多少遍,终于把老蛤给说烦了,不久前突然一股古怪大力席卷,小金蟾全无抵抗余地,顿觉天旋地转、被那怪力挟持着进入一片泥沼中。
泥沼是哪里?青云不晓得,瞪大那双离得颇远的大眼睛,四下里张望。忽地,眼前人影一闪,一个满脸皱纹的、双眼凸出、嘴巴大得几乎咧到双耳的老太婆出现面前:“我、不、是、大、圣,我、也、不、是、爷、爷!”
老太婆说话异常用力,震耳欲聋,且一个字一个字的蹦,更显可怕。不过因为她嘴巴太大,开阖之际自然也就显得好像在笑,这让她和气不少。
“求老奶奶出手,消弭那天劫!即便不是大圣,您老的本领也毫不逊色!”小金蟾焉能不知她是哪个,幸亏她以元神相见,否则老蛤动作那么慢,说不了十个字,那颗天火陨星都已砸进世界了。
青云忙不迭又跪倒。跪是跪、但她眼珠转动着口气也愈发理直气壮:“不过受境界限制,您没办法飞遁天外天地将毁,哪怕为了自己,总要打那颗混账星星!”说着,青云抬手向天上一指,这时才发现天上什么都没有。
或是化境,或是妖身祖窍,总之泥塘不在大世界中。
老蛤咧着嘴巴,看她的表情像是在笑,可看她的目光只有不耐烦:“无知小辈,本作早都修成‘神身身神’,我是无法飞遁天外,但就算世界毁了,至多也只是灭了我的皮囊,我神魂全不受其所伤,仍能继续修行!”
这等高深法门,青云听都不曾听说过,但大概能明白老蛤是‘神魂仍在天地间,却与天地无牵扯’的境界,它不怕浩劫,老蛤早就看得清楚了,那陨星会毁了这世上所有生灵,但不会把世界彻底撞碎,神魂在不毛地修行?无所谓啊。何必浪费力气去抵挡劫数。
咚咚响声不迭,青云的额头砸在浓稠泥沼上的声音:“小孙孙儿求请您老发发慈悲”
“我和你勉强同宗,又不是熟人!上次本座用一块老玉赔了你的金钱,早就没了亏欠,你跑来求我、扰我修行好没有道理,快走快走,找地方等死去。”老蛤毫不客气,随后又是几句狠话出口,看青云愣愣不语,老蛤只道打消了她的奢望,又把话锋一转:“老身并非无情之人,只是这道劫数远不是我能应付的这样吧,你就留在此间,至少能保住性命。”
不料面前的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我不要自己活命啊!我不怕死,可我那七十三个孩儿不能死我答应夫君好好照顾它们,大家都死了,黄泉路上我没脸再见平安郎。”
说到这里,哭声愈发响亮:“我夫君修真龙法度,闭关西海,我得知浩劫来临时,立刻去西海寻他,可可他不见了!那海里的老龟告诉我,这是‘龙隐于世’的修持,他会消失好久,除非破这一境否则难觅踪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平安郎最好脸面,乾坤浩劫这种事情,只要他晓得,就算拼命也会出手杀星,可他人在关内,他不知道我找不到他我又怕别人会笑话他是贪生怕死,所以跟他姑姑、他同门说平安郎随我去娘家入阵;又跟我外公说平安郎跟我去离山入阵这谎话现在怕是早都被揭穿了,我没地方去,我好多好朋友和亲人却一个都不敢见,我那些孩儿还不懂事我只盼着天劫消弭,孩儿没事大家都没事,我以后再见他们哇啊该怎么说啊!”
小金蟾箕坐泥塘嚎啕大哭:“求老奶奶,出手他们都不能死家里男人不在,我还得等他回来你不肯管就放我出去我不能独活,黄泉路上我还得照看娃娃们,不让他们受恶鬼欺负。”
一滴眼泪不知不觉从老太婆的目中滴落,她的眼睛高高凸出,泪水落在身前七寸之处犹豫再犹豫。此时小金蟾已经不再求她出手,只一个劲地要她放自己出去。老蛤狠狠一跺脚:“当我上辈子欠了你这妞子娃娃!”旋即,南荒边缘处那巨大老蛤人立而起,肚皮鼓胀几次,猛一声大吼、赤红蟾沙直喷天际。
老蛤本就不是无情人,她远离人间自己蛰伏于此,不是桀骜孤绝,只因她在人间行走看人间亲热时,天天哭了笑笑了哭,实在受不得那份折磨这才来狠下心肠来到荒僻地方,不成想命中注定!
哇哇哭声猛又提升了个高度,青云小姐撒了大泼,用尽自己所有修为放声大哭。
老蛤动法,迎抗天劫!
而那蟾沙翻卷后,不过三两个呼吸功夫,东土汉境中,一道、两道、三道前后十一道神通,猛地拔地而起,轰向灭世陨星东土锦绣,从不缺天才,这片传承有序、广博浩渺的灵秀大地,远远不止七大天宗、妖家魔宗这些修行翘楚,有人名不见经传隐遁深山;有人游戏红尘身藏庙堂,大修绝艳之辈数不胜数。当三年鱼之讯传遍修行世界,这些人或是因行属不合无法入天宗之阵、或是心性孤僻不愿于正统修家为伍,但他们绝不是什么都不做,三五相商、百十串联,各结各阵,于今时此刻,于繁华人间,绽放起只属于他们的绚丽光彩!
平心而论,老蛤之后再起的这十一阵,威力远逊于天宗法度,但他们也把力量打出了天外、打中了陨星。哪怕击中陨星时他们的阵法只剩蚊蝇之力,那也是他们的荣光,他们的修行,他们无憾无愧无悔!
空来山天魔殿,魔君哈哈大笑:“有趣,全都接”话音未落又一口黑血喷出,可他手下琴声越发激昂;
离山共水大阵,沈河哈哈大笑,他的声音早已嘶哑,更没有力气传声四方。沈河掌门心中,仍是之前传于全山同道、全宗自己的那四个字:何其有幸。
能在末日降临之时,见识天魔琴、见识南荒蛤、见识隐匿中土各处从生到死都不出世的精彩修家见识这天地深藏不露的秀色,何其有幸啊。
而沈河贪心,已经无怨无悔,却还想再看,看还有谁还有谁还有那一只雪白的灵狐,自南荒深处破空而去,一路向天长啸昂昂。
南荒、狐地。当年苏景途径那处,大圣玦将狐地大雾收敛一空,露出了天真大圣卧像真容,那群狐狸就开始闭关精修,等待着大圣归来、再追随先祖傲啸天地。到半个甲子前,天真大圣全不见回来的征兆,不过狐狸们的精修已经告以段落,未出关不过也不再结身入定,外面的情形它们都有了解。
三年前,天斗山的妖精念着苏景曾与此地有过一段渊源,将‘三年鱼’之言结成一道灵讯送去了狐地。三年之间,千万灵狐亦布下了大阵一座,此刻发动,为本已绚丽缤纷的阳间世界再添瑰丽颜色。
阵法成,一头巨大灵狐自阵中飞去迎抗天劫。
狐地首领,那头红皮狐狸端坐在地,好像人似的一双后腿盘结,一双前爪并合、捏印,其他千万头灵狐错于它身边坐落安坐、共转大阵,它们的样子说不出的可笑,可它们的神情说不出的威严;狐狸打坐的样子说不出的莫名其妙,但它们催起的法术却凶悍无匹,比起东土汉境那几道天宗大阵也不遑多让。
可惜,还不够、还差得远。天魔、老蛤、隐修、狐狸,一只又一只的螳螂,仍无法阻挡那熊熊燃烧的炽烈天星!
与离山弟子情形相仿,狐地阵法打出天外、才一迎上陨星,群狐的眼光便陡然黯淡,身形无以抑制的急促颤抖,沉降于周身的巨大压力挤压得它们血欲崩骨欲碎!红皮狐狸眯了下眼睛心中了然:不是对手。
可没有退路了。不能退,狐地传承无数年头,只为等候大圣回归,几百年前那征兆终于显现,它们看见了希望,又怎么可能容这世界毁灭、容自己这时刻准备着为先祖效劳的有用之身灭于那无稽天星!
红皮狐狸口中连串低低嘶嗥,奋力传音同伴,要孩儿们坚持、要孩儿们撑住,没有胜算是天注定、不全力入战则是让先祖蒙羞、愧为天真后人。突然,红皮狐狸口中嘶嗥停顿,一双狐目瞪得奇大,满满惊骇:那雕像
狐地中央天真大圣巨像,头枕双手、腿搭二郎、眼睛望向天空,轻松惬意地躺卧姿势。但此刻那大像竟活了、动了、坐了起来!
左腿平伸、右腿蜷曲,左臂搭于左膝,横陈于地面千万年头的冰冷石像,真的坐起了身。
姿势变了,但大圣的气度未变、望向天空的目光未变,大圣像的双眸,正死死盯住天空中那第二颗太阳
第六一八章 带红花,穿新裙
下一刻,天真大圣巨像忽然笑了一声,于喀喀的顽石摩擦声音中,它站起身形平步等空,一步接着一步,走向苍穹。
既没有烈烈长啸,也不存破空锐响,‘大圣’的行走全无声息,甚至连一点点的妖威或声势都不存,可他的双眸他在看着那颗陨星,那颗陨星却不存于他眼中。一如青灯中的坐像、如莫耶世界的站像、如天斗山壁画中的飞天像:他的双眼揽尽乾坤又目空世界。狂敛于心傲绽于目,第五圆繁衍万万年中,妖家精修第一圣:妖狐天真。
就在大圣举步登天时,突然南荒的另个方向,猛又暴散起轰动妖威!
不若天真大圣那般将狂傲内敛,刚刚绽裂的妖威满满凶狠,毒辣气意横扫天地,先弥漫了南荒、继而播散于中土,随妖威浩浩翻卷的还有一道嘶嘶的怪响:放大了万倍的毒蛇吐信之声。
一条铁灰色的巨蛇,凶口大张、长信吞吐,昂首向着天火流星飞去。
天真、蚀海,两大圣!
只不过,今时的洪蛇蚀海看上去比着往日稍有不同:蛇头上斜斜地带了一朵巨大的花儿。虽然大了许多,不过那花儿还是能被人轻松认出:这些年东土世界随处可见的、原本只生于邪魔地、莫耶地的笑语红花。
中土人间,唯一的那个莫耶女子正眯着弯弯的眼睛、满目笑意地望着头戴红花的巨大洪蛇飞天。她前方不远处,以剥皮国瑞皇帝、大国师洪灵灵为首,数千洪蛇子孙齐聚于一阵,个个都化作原形,无一例外鳞皮颜色黯淡无关、身体筛糠颤抖洪蛇家的大圣爷曾对小不听说过,远古时候也有过一颗陨星飞来灭世。蚀海大圣辛苦三年准备大阵,结果还没等出手,东剑西禅就先拔头筹,施展浩**力打灭了那颗陨星。
蚀海的阵法没用上,就被荒废到一旁;蚀海的阵法没用了,除非有朝一日,再飞出一颗大陨星来砸世界:正是今朝!
在幽冥时,大圣栖身的盆景大半时候由不听所持,两个人闲暇时常常会聊上一阵,一老一小还算投脾气,洪蛇的唯我独尊阴毒狠辣,颇让小妖女敬仰;小妖女的刁钻古怪口蜜舌糖也深得大圣欢心,有关这座阵法,大圣曾向不听做过仔细讲解。
是以‘三年鱼’的消息传出后,不听立时想到了那荒弃的大阵,按照大圣以前的指点,先找到了阵位所在;又发动现存洪蛇入阵:蚀海虽不在,但是凭着洪蛇后代的纯正血脉和不听了解到的阵法行运道理,仍能再启此凶猛大阵。三年的忙碌准备,终于如愿以偿。
不止重新发动那么简单,大胆的小妖女还甘冒奇险,又给大阵添入一道法术,让洪蛇戴红花儿另外值得一提的,小妖女今日着盛装,莫耶习俗中,只有奉重大节日时才会穿起的华美衣裙:
若能继续活下去,不听想要中土世界处处开遍笑语花;万一死了的话,小妖女就要漂漂亮亮地去见苏景——她在幽冥时听鬼差说过,阳间人物死后游魂入阴曹,人死时身上穿的什么,游魂身上的衣衫便如何。
至于狐地的大圣像,当年蚀海为迎抗天劫曾布下一阵,天真大圣又怎么可能坐看陨星砸落于此间?
九尾白狐与凶狠洪蛇一样,都曾设下了凶狠阵法、也都被东土的老道和尚‘抢’了先手大圣留下的法术便是狐地中的巨像了,引动此阵的契机简单,只要后世弟子动用了轰天之术,巨像便会‘醒来’,时隔千万年头,那头名唤‘天真’的狐狸再为乾坤动法,一击轰于天外。
离山共水之后,五天宗、天酬地谢楼、天魔宗、隐遁修、老蛤、狐地、天真与蚀海的存留大阵一场摧毁人间的浩劫,引出的竟是好一场异彩纷呈!诸般法术,威力参差不齐,颜色却同样惊艳、同样耀目,如盛世节日时那璀璨烟花。
乾坤劫数,天下共御、天下共讨。所有能出力的人全在出力,杀死那颗星!
‘天真’步穹宇,‘蚀海’攀九霄,两位大圣留下的法度与其他冲向陨星的法术大不相同:包括离山共水在内,天宗、隐修和老蛤的法术,都是将化形凝意的力量直击向上,冲出去多少不可知、落在陨星上多少无把握。
而‘天真’来到天穹顶出,挥手向着天顶一划,肉眼可见,湛湛蓝天就那么一下子被裂开一道巨大金色裂缝,随后‘天真’跨出中土世界、于虚空星宇中从容迎向那陨星。
‘蚀海’更干脆些,直接一头撞上天顶,引得世界摇晃乾坤震荡,旋即只见天顶上显出了黑色大洞,四周更有无数裂璺弥补,大蛇则从自己撞开的洞子里大摇大摆的游了出去,继续前进。
两大圣,撕天撞顶,破这世界,全不损身上所蕴巨力。
‘蚀海’直直来到陨星前,昂头摆尾一次次的猛撞不休,唯一能从地面上直接看到的、来自中土法力与天星的直接恶战,便是疯狂洪蛇!
‘天真’却不见了。他还在,只是兜了个圈子,来到了陨星背处陨星拖彗尾,看似一体实则各自分离,打碎尾巴和陨星前进并无影响,可是在天真手中,却是另外情形。
大圣探手,猛抓住了陨星彗尾,竟真得拉住了、拖缓了那灭世之星的前进之势!自阳间众修家出手一来,第一次,那陨星终于慢了慢了!
‘天真’的面色看不出喜怒、目光始终淡漠,手臂上肌肉贲起,加力、遏;‘蚀海’蛇形,不存表情、眼中浓浓虐戾不变,身形摇摆得愈发疯狂,头撞尾抽,加力、打!
两大圣,迎头拽尾,法术不懂‘沟通’但上上法持自有默契,与今日人间的精彩后辈并力,斗天星。
只是离山仍在沉陷。
也许是大圣的阵法被荒废了太久、又因不是大圣亲自主持所以损失了威力;也许是这颗灭世天星比着古时那一颗更大更强,中土人间绽放起的层层异彩,仍不足与那第二枚骄阳争辉。
离山沉陷的势头放缓许多,但还在向下沉落
樊翘未出力。
他是火行修家,入不得共水之阵,是以不久前樊翘和留在光明顶上的众多乌鸦、祸斗一起去往涅罗坞入火行大阵,可出乎意料的,祸斗或剑鸦都能入阵,唯独樊翘和那四十九对比翼双鸦不行。
他们一入阵位,涅罗坞的大阵中灵火流转立刻显出微乱之势,火焰仍受阵法指挥、行转,但又‘不由自主’地向着樊翘、比翼鸦靠拢过来。
意外的情形,不过原因却不难解释,苏景的手下众将,真正修得阳火精髓的只有九十九个人:樊翘修炼金乌真诀、比翼双鸦修行金乌九劫大阵。其他的剑鸦或者小祸斗,也有不少修行金乌九劫火法的,但它们的修炼年头比不得那四十九对乌鸦卫,火焰纯粹不够。
就是因为樊翘与比翼鸦的阳火够了火候、足够纯烈,所以入不得涅罗坞的阵法了,世间火焰百种千类,唯独阳火为源亦为尊,只有阳火灵领袖其他火焰的份,不存被领导的机会。
无奈之下樊翘与乌鸦卫只好回到离山,重返光明顶再动阳火继续祭炼祭炼不停,但心思早被人间与天星之战吸引了去!
樊翘仰望苍穹,他不想发抖可身体不受控制,他不想流泪可目光早被泪水淹没,一破一立让他心境远比同辈修家更沉稳,但是身处那一道道冲天法术起源的大地,感受到的不止那些法术的威力,更有无限荣光。骄傲到发抖、感动到流泪,而樊翘只想笑,笑不出声音的大笑狂笑疯笑。
樊翘的胸口、咽喉都仿佛堵住了,他在笑,却无声。
激动到无以复加,也遗憾到无以复加,身为离山弟子,却不能入阵,这道遗憾如疤、将永远横陈心头!死都抹不掉的遗憾。
此役,未能入共水大阵的离山之人还有六个:
人在青灯、且根本不知道劫数降临的陆老祖;
人在死关、五听寂灭专心领悟最后逍遥一问的贺余;
人在幽冥、无法及时返回阳间的妖国君王尘霄生;
人在褫衍海、还差三天才能回到幽冥的小师叔苏景;
人在何处不知、身提已被墨色沁染而依旧坚守本心、但此时法度已然不合共水阵的长老任夺;
还有一个正在咳嗽。
剧烈的喘息,大声的咳嗽。看不出他的年纪,因他血流披面。受创得不止头颅,还有身体,一道剑伤纵横,鲜血汹涌,早已经把他身上的剑袍浸染成艳艳红色。
他的面前没有敌人,他的手中有剑。
剑上有血,正沿着剑锋汇聚成细流、缓缓滴下。
剑为上上品,片刻功夫鲜血落尽,剑身又复清透明亮,隐隐现出云海般的剑纹剑锷上两字篆文浅浅:流云。
流云,算不得多稀奇的名字,不过剑名篆字并非今时文字。上古时的篆、上古时的剑,来自江山剑域、曾于这位离山弟子手中大放异彩的好剑。
咳嗽不停,口中仍费力反复地说着话,他在对剑说话:“求请前辈醒来!”每次都这一句话,每次说完后,他都会手腕倒转,挥剑逆刺于自身一身剑伤,皆为自损。
如果不是自损,这东土人间里,除非陆老祖破出青灯,否则根本谁能让他伤成现在模样。
孤身在外的离山弟子血流如注,一次次地自刺:求请前辈醒来。
第六一九章 剑中渊源,万里江山
东土汉境,从荒山野岭的无名洞府到明秀山川的天宗大派,习剑修家不知几凡。就连当年齐喜山六两大掌柜出来抢劫苏小祖宗时,手里都耍着一柄赤霞剑......御剑者众,修家对剑的态度也大相径庭:
有的只把剑当成工具,随身携带防身杀敌;有的把剑当成了酒,可遣愁怀可宣胸臆,不知不觉里就上了瘾;有的把剑当做知己,遇事时会先问一问手中青锋;有的把剑当成性命,剑在人在剑毁人亡;也有的会把剑当成空气......‘态度’并非境界,它本身没有高下之分,无论对剑是什么态度,当智慧到时、灵犀到时,都能修习得上佳剑法。
就以今日的离山剑宗而论,一脉相承的门宗,对剑的‘态度’便各异。
把剑只当做工具的,掌门沈河,剑是他守护门宗的利器,仅次而已。他也爱剑,且对剑的喜爱不逊于离山任何一人,只是这份喜爱,和猎户珍惜自己的长弓没什么两样;
把剑当成酒的,想都不用想,陆老祖!
当剑是好朋友,有个人比着苏景还要更过分:滇壶峰虞长老,当人面前他总是笑嘻嘻的,可他心中秘密,只会说给手中长剑来听;
把剑当成了性命的,四方头方先子,那根红长老赐下的桃花枝,干脆就是他的命,若有一天桃花枝崩碎,方先子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能把自己活活哭死;
至于将剑当做空气......空气是什么?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不会影响人的行事和思维,但若没了空气,人就活不了!空气就是:我活在其中,但我仍是我。
现在的离山弟子中,剑如空气的那个人,苏景久闻其名却缘悭一面,他姓林。
离山第一代弟子如今仅存的四人之一,贺余的师弟、苏景的师兄,林青畔。
突破‘远游子’后林青畔就下山入世去领悟最后一境去了,而后就仿佛没了这个人,修行道上再不见了此人踪影。莫说外宗、同道,即便离山宗内与他有所联系、知道他行踪去往的也不过寥寥三五人:
任夺‘入魔’时,曾陷入正道修家围剿、几近绝境时忽有不明身份的凶猛魔头杀入重围,救走了任夺:魔头的画皮之下,便是林青畔。
三祖陨落归返途中,法蜕坠入中土之后,身为离山栋梁的长辈弟子,又怎么可能还能轻松云游不理身外事情?贺、林两人,前者在明坐镇门宗再不离开;后者改头换面跟随任夺身边,铲除六耳诛杀邪修,再未踏入过离山半步,直到数月前虞长老等人归宗入阵、共抗天劫。
林青畔也一起回来了,但他并未多待,与掌门密谈一炷香,又隐遁身形去离山敬奉本门前辈牌位的宗师祠静坐一炷香,而后他飘然下山......此刻,中土齐动、迎抗天劫,林青畔虚弱咳嗽、挥剑自刺,一次一次沉声重复着:求请前辈醒来!
离山,共水大阵疯狂行运、阵中人皆受反噬身骨巨痛、八百里雄峰还在一点一点地沉入地面,若从天空鸟瞰,离山周围的地面一道道狰狞巨大的裂璺正不断绽开、疯长!还能坚持多久?无论坚持多久,到头来也脱不开那两个字:灭顶!
阵中人都伤了,阵还能强撑几时?三千里大地躁动,也许下一刻就会轰然崩塌,陷离山于万劫不复!可是这等紧要关头,沈河却稍稍有些游神了:
“师叔不入共水大阵?”
“共水之阵不差我一人,我会去一趟剑冢。远古时江山剑域庇护人间,今时仙宗不复但前辈英灵犹存其中,若能将其唤醒,或可为御劫添出大力。”
“师叔知晓唤醒剑冢的办法?”
“没把握,只有试试看,值得一试。”
四个月前静室中林师叔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只是林青畔未讲明、沈河自也不会知晓的:‘值得一试’之后还应再有四字,虽死不惜。
把‘剑’当做空气林青畔,对剑意领悟非凡,早在苏景见识剑冢真相之前他就已在怀疑:剑冢之剑不仅有灵,且还有智,只是沉眠中。
出自剑冢的名剑,有自己的规矩,比如采得之剑毕生与主人只存一世缘分,不可传承;比如不可以剑自伤,否则会引动剑冢的犀利反噬等等。而林青畔想到的、唤醒剑上英灵的办法便是:悖其道、逆其法,自损以对。
剑冢封闭,任何人都无法靠近,林青畔坐于六百里外山峦间,面向剑冢方向,从离山共水大阵开始行运之时,他解剑、自刺。
“求请前辈...嘿,前辈怎么还不醒啊。”又再一剑自刺后,浑身浴血、目光散乱的林青畔居然笑了起来。
从小到大再到数千岁一把年纪的老怪物,本性都不会被改变,林青畔是个喜欢笑的人,天大事情从来都是轻松以对。
一边笑着,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势;再抬头望向天空中、那已经乱一团但也绚烂到无以形容的抗劫之战,林青畔又开始咳嗽,空着的左手微有些颤抖,自挎囊里取出一方帕子,采撷夕阳沉落时的金辉与藏身云中的天水蛛丝炼成的帕子。林青畔将手中流云剑仔仔细细地擦拭一遍,又复缓缓开口,笑着、喘着、和流云剑聊着:“时间不多,前辈再不醒就来不及了。启禀前辈,晚辈有个师弟在幽冥做判官,虽然以前没见过面,但同门渊源他总会对我照顾些,是以晚辈不怕死,只怕您不肯醒来...求请前辈醒来!”话音落处,长剑又次倒转、逆刺,这一回他以剑锋相对的,是自己的眉心祖窍。
此处受创、必死无疑。
没时间了,无法唤醒剑灵、剑冢,离山就毁了,林青畔的最后一次努力,舍命......
疼。红长老很疼。不同于之前的身骨重压、胸肺欲裂,现在的疼是‘活’的,它在‘长’,自丹田而起,如一根长针一路刺穿向上,到心头、再到眉心、最后冲到天灵,那根‘针’仿佛想要从自己的头顶中扎出去。
公冶长老也疼,但是与红景正相反的,他的疼不是‘针’,是开山劈岳足以打碎一切的巨锤。自上向下、从天灵起砸过眉心、心窍、直到下腹丹田,重重夯砸不休,想要捣烂自己的肚肠、破腹而出。
共水大阵分阴阳两门,最最重要的两处阵窍,两个主掌此窍的长老同时显出了‘透支’之兆,不是累到脱力,而是精气神尽告崩溃,只等那长针透顶、巨锤出腹,他们就要身死道消了。
两人晓得,自己快死了......阵完了、离山完了。忽然,红景只觉头顶一阵清凉、公冶觉得丹田一阵温暖:有外力流入体内,是外力,却同宗同源,来自同门的力量,奋力抬头、慧眼穿透阵雾,两人同时看到,遥远处沈河的微笑。
四十出头、一向健旺的中年男子,此刻白发干枯、满面皱纹!可他还在笑,腾出自己那一份用来维护元基的真力去相助红景、公冶。他要保护师弟师妹,他要维持这座大阵,若今日离山阵中有人要死,他会做第一个。
他是,离山掌门。
元基松散了,从现在开始,沈河随时会死,随时。
从未有过的虚弱感觉,沈河觉得自己好像一片枯叶,被风从枝杈上摘下,摇晃着、旋转着向下落去。
即便如此,沈河还是不能自已地‘游神’:剑冢现在还没有动静,林师叔未能成功,可惜......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沈河心底惋惜一刻,那一阵饱蕴怒意的长剑鸣啸声自剑冢方向传来,何其嘹亮!
巨岩崩、山石裂,沉绵冢内的千万长剑疾飞而起,剑疾飞,破空声尖锐;剑急震,鸣啸声激烈,眨眼三千丈!
凌霄三千丈,万剑顿止,结阵成圆,旋即一震、一震、再一震,圆阵崩碎长剑各奔四方:
柳暗花溟,八方剑王之一,快若光电飞掠千里,来到东土西北大环山,停顿、一震,三百里大环山陡然绽放出一道璀璨剑气;
马足龙沙,八方剑王之一,疾飞西方跨入茫茫戈壁,停顿、一震,四百里戈壁,每块石、每方土、每粒沙同时急促跳跃,无数细锐剑气汇聚、迸放;
鼓泉瞳,剑冢普通长剑,飞赴南方一座小小水潭之上,停顿、一震,十八里潭猛荡漾,水色化作剑气,冲天;
银杏叶儿,剑冢普通长剑,飞到江南一片稻田上,停顿、一震,田中泥土忽然翻滚开来,几棵早已入土化作阴石木的上古银杏巨树,内中发出咚咚地怪响,石木生芽阴枝吐叶,一芽一叶皆为一剑,剑气...仍是剑气!
若非亲眼得见,又有谁能相信、谁敢相信,剑冢中每一剑都有一个‘渊源地’,当剑令传至,‘渊源地’便会升腾一剑!
千万长剑指点江山,万里江山处处化剑。
那个藏剑地方,上古时候唤作:江山剑域!
古往今来,东土汉家第一门宗,江山剑域。
万剑传令,江山入剑。一道道来自山、来自水、来自人间的剑气冲腾、汇聚,整座汉人的世界凝力于一处,化作万丈豪光、神鬼辟易的一剑,飞天、破天、穿宇、刺向那声势煌煌的天火流星!(未完待续。)
第六二零章 星火变,一起走
“好!”
幽冥世界封天都总衙中,侍立于大判身后、一起自百丈悬镜中观看阳世斗天劫的三品判花青花,情不自禁一声喝彩。
声音出口,花青花心里一惊,急忙自省,十花大判在座,自己妄声喊喝造次了,不料他口中那‘好’字未落,又是‘啪’地一声大响传来:十花判挥起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当然不是因为手下造次而动怒,十花判这一掌,也是一声喝彩。jīng彩之战、jīng彩阳间!从离山动阵,到江山如剑,前前后后一共才多少时间?了不得一个时辰多些。可就在这短短一个时辰里,从天宗到妖jīng、从隐修到大圣再到江山剑域,一道又一道的生命颜sè绽放于天际、绽放于那颗太阳面前,让人何其振奋。
十花判振奋。而他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他是幽冥大判,非阳间人、阳间修,只看却未能感同身受、未能真正参与其中。
只是旁观者又何如?yīn阳两界牵于轮回,这两座世界的联系永远也斩不断扯不开,阳世中人能有此等jīng彩,yīn间里的鬼也觉与有荣焉。
江山入剑、剑透苍穹,与诸多人间法术、两位大圣法阵一路,共抗于那枚陨星。
从古到今,跨越千万年的联手!那些法术联手在一起,是什么?便是:第五圆!
第五圆,于灭顶大灾面前:花儿一般、怒放!
压于穹顶的第二枚骄阳,被水华长击、被天子怒斩、被天真遏尾、被洪蛇疯撞......来自天外的毁灭与人间的守护,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晃晃浩大的力量,真正纠缠在一起、对抗在一起。
何须修家慧眼,即便凡胎肉目也能清晰分辨:那颗星停了。于无数今人不计生死的狙击下、于远古前辈跨越时间的阻拦下,天火陨星终于止住了前进的势头。
再无寸进!
离山、诸天宗、妖门、和十余隐修大阵的承担的压力一下子轻松下来;自西海到东土。再从东土到南荒,好人坏人善人恶人所有人同声暴发欢呼......大洪都城,金宫大内、古稀老皇帝昂首、双手紧紧攥拳,口中怪叫似的欢呼过后,又猛地一跺脚,大喊:“杀!”
皇帝吼喝,自有宦官迎奉:“杀!”嗓音尖尖,可同样疯狂、同样用力!
“杀!”皇帝身边,皇子皇孙皇太孙儿顿足。
“杀!”真龙一脉身边。文武百官顿足。
“杀!”贵人四周,大内侍卫顿足、御林军顿足、一次一次的吼喝,只这一个字。
声浪冲起,涌出皇宫飘入都城,有人附和、有人顿足...所有人附和、所有人顿足。那是整整一座城,从cāo刀宰牲的莽撞屠夫到最讲究礼仪的长衫老儒,从手拿破碗的乞儿到大腹便便的皇亲贵胄,京城上下无数人,口中渐渐只剩一个声音:杀。
杀,那颗星。
今时此刻,无君无臣无尊无卑。万万众、结一心、做一念、齐吼一字!
陡然间,一道炽烈光芒自天外暴散开来,那光来得太强猛太凶悍,以至偌大世界于一瞬间都变成了惨白颜sè、以至凡间百姓猝不及防双目巨痛。杀字吼喝变作惨叫,可不等惨叫落下他们的欢呼又冲起,眼睛暂时看不见了,但强光暴散前的刹那。他们已经发现:那第二颗太阳崩碎了!
杀了,真的杀了那颗星。将其碎尸万段了......不是万段,而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段。
一颗巨大陨星,爆碎做九千九百九十九块,一块不多一块不少。
一块不大也一块不小,从形质到分量,全都一般无二......
“混账!”花青花怒叱脱口。
碎片虽多虽凌乱,但还逃不过jīng深修者的洞察,一眼就看出了端倪。绝没道理的事情,无论是什么东西炸碎,都不可能如此平均匀称,除非一个缘由:陨星不是天灾而是**。
这颗星上早就被人篆刻了阵法,这场浩劫、有人主使。
十花判也大吃一惊,他晓得这颗星绝没那么容易破碎,但绝未想到事情竟会是这个样子...始作俑者,又该是何等神通法力?!
不见主使之人,引来天星、设阵天星之人并未随星同来,来杀灭这乾坤的只有星。
陨星爆碎,全部一样大的碎石四散崩飞,看似凌乱实则错落,眨眼就化作满天明星,自旋、绕旋、共旋,赫赫然一座浩大阵法,近万枚小小陨星以阵勾连,力量不减反增,如天罗地网,继续向着中土世界倾压而来......一声长啸惊天,即便那人远在天外,他的呼喝仍传入了中土世界每个人耳中,‘天真’身形急转,自陨星之后转到‘星阵’之前,又一声大喝,双臂猛张,一个人、凛凛挡在了星阵与世界之间,扛、抗、这一仗未打完,‘天真’仍在!
虽只是阵法,但石像心存灵jīng,懂得审时度势、变法以对。
‘天真’如此,洪蛇亦如此,凶xìng昭彰中,巨大的身躯一摆,盘绕于‘天真’身躯,两道大圣遗留的法阵中灵犀通联,阵合力合,共抵大难。
大圣变法,剑域亦然,因江山入剑而来、破出天外的洪浩巨剑轰然崩碎,剑气结形先化作万万利剑,再由剑意勾连交织成网,江山之网、江山剑网横亘于星阵面前。
而同个时候,目中血泪不止的沈河奋力扬手抛出了第四面阵旗,阵中所有修士奋力起身,身形摇晃、脚步踉跄着,变换阵位改变真元行运之道。随着大阵改变,雾中泛起的水光剑华不见,浓浓大雾直升苍穹,化作层层云被满铺长天、迎向宇外星阵。
共水大阵第四变:水绣流云,盾下天。
没人能猜到陨星竟会崩碎、结阵,但若一切正常的话,会有另一种情形出现:陨石被人间修家联手击碎。化作零落碎片划入人间,所以离山也好、其他天宗或者妖家也罢,都为自家大阵设下了后一变:转攻做守、结盾护天,抵御那些碎石,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以形而论,确是应对相克,但以力而论呢?
天宗的变阵是为‘收尾’,陨星化阵则是添巨力,当新的较量开始。拼力照顾四周、运力最巨消耗最大的沈河首当其冲,肉眼可见,掌门真人的胸口突兀塌下,可他的腰身未弯、脸上的怒sè不改、口中更没有半声痛呼,快死了...却不屈不服。死无妨。绝不对那天上的混账星阵、隐藏宇宙深处发动这星阵的混账呼一声疼!
天魔琴,铿锵不停,魔君、魔王、魔子魔孙都还在撑,撑着那琴声不断,魔君双手十指已然不见了皮肉,琴动天音负担力量太大,法术的反噬不止是加于魔君身体。更直接伤到他鼓琴双手,每一次弹动、弦上都会有锐金剥蚀皮肉...皮肉已尽,还有骨头!
魔家弟子,或许其他什么都不行。唯独骨头足够坚硬,以骨磨琴,魔君那十文钱仍在。
天摇地动,乾坤黯淡。
大圣的阵法没有大圣主持;剑域万剑并非真灵苏醒。不过是‘梦中出剑’,这就是症结所在了。两大圣、江山剑发动的猛击并没有真正的主人来把持,虽能应变却难做持续,他们只有一击,再坚持不了太久了...古时的惊艳人物终归救不了今rì的世界...星阵不是飞、而是在‘跳’:猛一冲、百里猛进;顿七息、再一冲,又是百里猛进。
三十五息不长不短,星阵跃进五百里,‘大圣’、剑网、流云等等中土阵力都还在,但却拦不住!败局已现。
又是七息闪过,星阵再近百里,东土华山深处爆出了一声轰鸣,一道隐修的阵法崩碎,阵中修家鲜血狂喷、体内骨骼散碎,只剩微弱生机,他们已经竭尽全力,败下了阵。
第七个‘七息’开始,第七个百里将进,离山阵中每个修家都耳中都听到了水声轰鸣:天洪倒灌之兆,阵法崩裂之兆,虞、龚、樊等长老心底明白,最后一个‘七息’了。
待‘星空’再次跃进一刻,便是中土所有大阵崩溃之时,离山也不能例外。
龚、樊、虞三个老头子距得近,彼此对望,目光交汇、笑了下。
对生命的眷恋、对修行的流连、对飞仙大梦的不舍、对天外仇敌的愤恨...再如何遗憾再如何愤怒,却不会影响兄弟间那一笑温暖,有些记不清多少年了,大家在一起多少年了?
但龚长老记得,那天乍见小虞大呼小叫、摇摇晃晃地踩着剑飞上天那满脸得意,那时自己还不会飞,恨不得小虞赶快掉下来;
樊长老记得,龚正被选去刑堂前,师兄弟好一番开心:终于有个自己人去刑堂卧底了,龚正自己也把胸口拍得梆梆响‘以后我当值时你们尽管下山去玩’,一次、两次、三次...第四次大家又要溜出去玩时,小龚正就愁眉苦脸作揖鞠躬、阻拦住了他们‘可怜可怜我,你们趁我当值出去,师父明知却不理、光罚我了’;
虞长老记得,小时候的樊师弟有个绰号:樊老二,因为他样样不出彩,剑法斗不过自己、悟xìng不如沈河、修为不如任夺...可同辈兄弟中,他的剑法只比自己差、悟xìng仅次于沈河、修为深厚只有任夺能胜他半分。
我没想过,会和你一起走这么远。
我无意陪伴你...至少不是刻意陪伴,只是你我有一样的目标,又恰巧走到在了同一条路上。
不一样的人,走着一样的路,一起走一起走,然后一起长大,然后一起看沿途的风景,然后一起留下自己的脚印,然后一起......最后,一起死。
一起死,真好。
沈河的眼前光怪陆离、各种杂乱颜sè,看不到师兄弟间的笑容;他的耳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听不到‘天洪倒灌’水音征兆;他的灵识灭了,感受不到现在的阵法如何了、天外如何了,仅存的本能只是一次次挤出自己的力量,再把这点少得可怜的真气注入大阵......忽然,心头微微一动,冥冥中的感觉,让他转过头,用看不见的双眼,向着一个方向用力看去。
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混乱的颜sè。
最后的七息,第一息,几位长老相视而笑;沈河用看不见的眼睛,望着他自己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的方向。
第六二一章 长城长,逝者逝
最后的七息,第一息,几位长老相视而笑;沈河用看不见的眼睛,望着他自己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的方向。
第二息,起风了。
阳世中无数大能为者并肩抵御天劫,诸般法术轰天,打得何其凶猛,早都引荡起重重狂风,于乾坤中胡乱席卷着,只是此刻新起的风很怪:吹在身上并没什么感觉,可这风化了雄山、吹白了大地、吹没了一座有一座人间城池,风起风过,第二息,中土阳间被一阵不知来自何处的风,大大地改变了模样。
人在世界中,所以看不得全部景色,但半悬于封天都一品殿的百丈宝镜,让真相完全显现:南荒、东土、西漠北原全都算到一起,阳间中土大地正中央,被怪风从西至东拂过、抹平,一道百里宽,万万里长的空白地带横跨世界。不存一物,空旷得如此醒目。
第三息了,怪风落尽,冥冥之中忽又有怪声回荡:是号角连天,是万箭破空,是战鼓雷鸣、是刀兵如潮只存于战场的杀伐之声,从隐隐到滚荡再到充斥,万万大军交战杀伐的恶响充斥四方!
就在这怪响声中,被之前怪风吹拂出的‘空地’忽然显出一堵墙,兵道接连、角楼林立、箭垛与法楼交错其中的、将中土世界一截两段的长长城、长长墙。
第四息,突兀冒出来的墙。
“水火仁德长城!”宝镜前花青花脱口惊呼。
“不可能!”十花判目瞪口呆!
鸿蒙初辟,乾坤尚未安稳时,便有生灵存在。为活命争于天斗于地。南方有妖心思聪慧,奉火拜火,立族‘火依’;北方有蛮力大身强,亲水靠水。自称‘水布’,千万年后,南火北水两族发展壮大,各统半座中土。两大强族的冲突也终于爆发。
恶战绵延三千年,南火难沸北水,北水也无法彻底侵熄南火,恰巧两族都出了一位善心皇帝,南火仁帝北水德君,不愿再让战火涂炭子民,就此罢战议和。但水火难相融,两族彼此毫无信任,是以建长墙一座。跨世界、从此南北隔绝。
墙名唤:水火仁德长城
但只凭一道长墙。又怎能永镇太平。千年过后仁德二王先后驾崩。帝星陨落战火重燃,其后无数年头,中土世界再无宁日。那道长城数不清多少次于两族间易手。
一方夺下长城杀入敌境,可胜利不会持久。长则百多年短则三五载,另一方又会打回来、夺长城、逆袭敌境。墙变成双方占优时的‘未雨绸缪’、落败时的防御依仗,它不停被摧毁又不停被修补,如此往复,穷尽千万年,这一道墙一块砖下千条命一座楼中百顷血!
再残酷、再漫长的仗也总有打完的时候,新族崛起、兼并水火,南北两大强族于绵延祖祖辈辈的战火中灰飞烟灭,天下大统盛世降临,但这长墙并未拆除,被永久保留下来——皇族牵线、联络各族大修,三千年创阵图、三千年修改完善阵图、又三千年施法于长墙,借长墙沾染的血气戾气刀兵气意,配以浩术长久祭炼,入法者不乏人间归仙、妖家大圣,最终‘水火仁德长城’被炼成一道承天护运、永匡中土世界的仙家守护大篆。
今日中土即便学识最最远播之人,也不晓得中土还曾出现过这样一面墙。莫说墙了,什么火依水布、仁德二帝、两族争霸等等等等,所有这些事情,听都没听说过,更找不到半字记载只因,长墙不在第五圆中!
那是第一圆的人建起、第一圆的人争夺、第一圆的人炼化的:第一圆的墙。
这墙沾染的人命的实在太多,被阴阳司载入《阳间册》,三品以上判官都要熟读的课,是以镜前两个高位判官都似认出了它。
便如十花大判的惊呼,不可能!第一圆早就覆灭,水火仁德长城也随旧时世界而毁,已经不复存在之物,又怎么会再现于今圆。
圆已灭、墙已塌、阵已毁,可水火仁德长城从收敛无数性命的‘凶物’变作守护乾坤的‘福器’,早就养下了它自己的气意、深深蛰伏着这片天地中!圆生圆灭无妨,只要这座乾坤不灭,长城气意便永存!此刻,当陨星灭世而来,当无数修家携手并肩,当中土生命的坚韧抵抗暴发到极致时,旧圆仙阵的气意终被引动,长城重现于中土,横亘。
是气意,并非真的墙,巍峨耸立但它只是幻象,所在之处今时的城池、百姓、良田都还在,不过被幻象遮掩住了而已;但这份气意之中,还有力量残存第一圆的护天仙阵,自第五圆中发动。
同样天地、不同生命;一座早就毁灭的仙阵又复行转,承道护生,大庇天下!
第五息长墙拔地起,疾飞九霄去!
仍是第五息,离山共水阵中,精疲力竭、堪堪就要崩溃的无数修家,忽觉身下大地传来一阵清凉感觉,仿佛清泉流入身体,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继而精神一振,有外力添入,匡扶了阵中人,也匡扶了整座共水大阵。
沈河也不例外,清凉刚绝洗过经络,于伤势并无太大补益,但让他再添新力同时,也让他心中一静,眼前怪色散去耳中又复清宁,灵识再起直至此刻,他才发现之前自己执着相望的地方:星峰下、禁地中,三祖尸身安放地方。
沈河看不见,离山弟子看不见,三祖那饱满、鲜活的尸身,正在沙沙细响中迅速枯萎,仿佛干涸之海,人变成了细沙、转眼失去了形状可原深种于三祖尸身中的水行真元、以仙家金身修来的先天灵气,如长江大河奔流不息,注入了离山注入了共水大阵。
人已死、元神丧灭。再无灵智了,三祖不知道苏景在幽冥世界找到了翻覆眼,至少有五成机会能让他复活重生;没了灵智,可是还有‘灵犀’。暗藏于骨血内,即便生死都撼动不了的、眷顾人间眷顾离山的灵犀。
就是凭着这一道灵犀,当三祖人在离山、当离山遭逢大难仙机牵动、真元相赠。
恍惚之间,沈河仿佛真的听到了三祖仇魁的笑声:沈小子。好好打吧。
魂飞魄散之人,灵犀深种之身。
这便是仙凡区别,即便三祖已陨落、一身修为剩不得半成,就只凭他的‘尸身’,仍让这座大阵重获光彩!
第六息,共水大阵重稳,众修家耳中水声不再,‘天洪倒灌’征兆散去,换而一声响亮呼喝。自沈河耳中传遍离山:“山水犹在。破那星天!”
话音落。一道道大咒自红景、自公冶、自龚正、自樊长老虞长老雷长老秦长老等等有所离山弟子口中冲霄而起,雾升展流云,流云结天盾。离山仍在,共水仍在。这一战还没打完。
星天不碎、离山未死,这一仗就打不完。
第七息弹指而过那是怎样的一声巨响!星天再一次急跃猛进,正正迎上冲起的长城、重做铺展的云天、狂狷凶悍的两位大圣、万剑勾连的剑网和犹自苦苦支持的所有人间阵力。
肉眼可见,两方巨力相撞于天外一刻,乌黑的颜色如气浪奔腾,疯狂扩散!
乾坤疯狂摇晃,大山裂璺横生、汪洋巨浪滔天,世界乱成一片,可世界还在,而那星天在第七次七息过后的猛跃只十里,随后便被挡下,硬生生抵挡下来。
两块蔓生锈蚀的马蹄铁在耳边摩擦,是什么样的声音?
现在中土世界,所有生灵耳中,就是这样的怪响。星天杀灭与人间护篆死死抵住一起,势均力敌,相较、厮磨。
一息、两息九息过后,沈河听到遥远处接连三声轰鸣巨响传来,天地间三道冲霄光华就此散去了,三道来自隐修的大阵崩溃了。
摩擦怪响愈发刺耳,中土世界的颤抖从未如此剧烈,盏茶的光景,一声凄厉啸叫接近着一声鹰隼哀啼,天酬地谢楼万妖大阵与紫霄国‘为君一击,鹰搏长天’巫阵崩塌。
再半顿饭时间,一声叹息萧萧,大成学的‘天子守城门’败了,叹息未落,又一道佛偈传过四方,弥天台‘五十三参,参参见佛’阵溃,那执剑的桀骜君王与捏印的慈悲童子,身形同时消散在星天之下。
‘天子’长叹时,大成学蒹葭先生也沉沉一叹、瘫软在地。力量耗尽、深受重伤,连一根手指都难再动,老学究目光安详。全力以赴、心安理得,可以无憾等死了:大阵崩碎,阵中人必受反噬,即便众人全盛时是都抵挡不住的巨力,现在的情形又如何抵抗?死定了。
贲烈大响,以大成学结阵处为心,整整八百里方圆大地轰然塌陷,若从天空鸟瞰,偌大深坑!蒹葭老头和徒子徒孙们无一例外摔落下去,个个灰头土脸、不少人骨折筋断,不过修家炼气亦炼体,筋疲力尽之下身体仍远远比着凡人结实,凭空摔下几十丈、身上再挨上几个同伴或者土块夯砸,还不至送命。
蒹葭还活着。
未死?很意外,应袭于身躯的反噬阵力并未发生,哪里去了?
看看身周这八百里巨坑,老学究恍然大悟:反噬来了,只是没打到修家身上,而是被大地吸敛了去。
若是天地乾坤没有灵性,又怎么可能孕育出这繁华世界?
剑冢万剑有灵性,所以能被林清畔唤醒,发动江山入剑;一圆长城有灵性,所以能被人间万众凝结起的御劫之念唤醒,将残存力量击向星天;仇三祖法蜕有灵性,所以毁尸传力,守护门宗保护弟子天、地、世界也有灵性,所以浩浩大地接下了大阵反噬力量:
你负了天地,天地全无反应,永远不会从天上掉下一块石头来砸你的头;
但你若不负乾坤,乾坤必不负你!
正道修家讲究正以载道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天地,才会有真正‘正’,才让‘道’有了存身之处。
好天地,好修家,一场浩劫,还了这世界来颜色。
天不负,道不负,乾坤各处有灵犀。
第六二二章 三杯酒,大逍遥
(更新晚了,万分抱歉,主要是这是这章我觉得分开不好,就六千字大章了,二合一,今天的更新。)
星天、阳世的对抗未停,巨力仍在倾轧中。来自人世的大阵,一座接着一座的毁灭,他们溃了、退了,但人间未败,因那星天也早都失去了初时光华!
那些来自人间、只能用‘疯狂’形容的抵抗,急剧消耗着星天之力。
天yīn晦、星沉黯。
因奇妙阵法的勾连,自巨大陨石崩碎一刻,星天就结布做一个整体,它不像人间阵法那样会零落损丧,这道大阵更像一条牛皮筋,弹xìng十足韧xìng更强,要破它就要让它不断绷紧绷紧绷紧直到彻底崩断...但哪怕将它绷到临界,若功亏一篑容它弹了回来,中土世界就再没了第五圆!
此刻中土诸阵,就是在绷这根‘牛皮筋’。
天空中忽然一暗,来自涅罗坞的烧天大火也告熄灭了,同之前的大成学、妖家楼、弥天台一样,千里巨坑塌方,涅罗坞沉陷,数千年中主掌东土正气、地标一般的天宗灵秀地,又被巨坑吞没了一个。
不过人还活着,忍受着重伤于巨痛折磨,咬着牙瞪着眼睛,死死盯向天际,我已退下,但我的同道中人还在。
再过不久,仙鹤啼鸣袅袅,天元道的鹤阵溃了。
连串怪响刺穿耳鼓,天魔琴七弦连崩,嫁衣娶绝响中土!
琴碎了,弦断了。魔君一头栽倒在地,可他在笑,嘶声大笑!十根手指白骨森森,但骨头未断。中土的天魔崽子,骨头硬得连灭世陨星都磨不断。
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也许只是几个呼吸,也许三五时辰。长墙崩裂、万剑归冢、头戴红花的巨蛇隐没、就连天真大圣的身影也在微微振动中散了去!
都离开了,但他们曾来过,便已足够。
只剩离山共水。
阵力消散的顺序,与大阵强弱并无直接关系。比如离山共水大阵,得西海中所有成了气候的jīng怪入阵,这一阵的威力远胜其他天宗,但这一阵担下的压力远胜别宗,若长城未显形三祖无灵犀,离山共水绝不会不比其他天宗大阵晚崩塌半分。
能撑到最后。只因三祖为离山又添新力......
星天愈发yīn暗了。当星星不再明亮时。那天也显得死气沉沉,肉眼可辨,那九千九百九十颗星都在微微颤抖。牛皮筋绷得几近极限,陨星再如何沉重、阵法再怎么奥妙。终归也是一道法术,总有灵气枯竭阵元耗尽之时。
离山又开始缓缓沉陷,三祖仙力堪堪耗尽,天洪倒灌的轰轰水声不知何时变再次入耳,人间的最后一阵,又到崩溃边缘。
皆已到强弩之末。
成、败、生、死,仅在毫厘间,有这一毫一厘,断牛筋崩碎敌阵;失了这毫厘,万灵损丧人间寂灭。只是...离山的阵基已然松散,八百里明秀山川随时都会坍塌,若真如此,阵法自会随之倾灭,这一重大不利,除非有神祇降临为离山重铸山基,否则无以弥补。
自从三祖法蜕之力入阵,沈河就闭上了眼睛,直到此刻双目重开,他的眸子浑浊不堪,血红颜sè混沌了黑白,可他居然在笑......原本必败之局,因前辈眷顾、因人间同心,硬是支持到了现在、硬是打出了胜利的希望,为何不笑,不但要笑,还要笑得开怀畅意!笑容之中,沈河开口:“三阵云锦,可好?”
振云锦,供水大阵第四变中暗蕴的一道攻势变化。以守做攻,如战场上盾阵冲行。
怎会不好?简直再好不过!笑,是传染病症,见沈河笑,阵中修家都笑了......打到了这个份上:对天地、对身边同伴、对自己、对孜孜教诲于己的先祖英灵、对崇拜自己力量的凡俗之人,何妨一笑!无愧无悔,这一仗打得:妙不可言。
乱糟糟的应喝声自共水大阵中响起,有人说‘谨遵沈真人吩咐’,有人说‘就听你的’,有人说‘妙不可言’,还有个看上去三十出头、身居高位可总也摆不脱小师妹的调皮、总也忍不住缠着师兄说这说那要这要那的美貌女子,面带笑容满目爱怜地望着沈河,轻轻说了声:“若有来生仍盼相伴...师兄,保重。”
她主掌共水大阵阳门极位,可她已经竭尽所能,坚持到现在,靠得早不再是修为或外力支持,只剩一颗心、一段执念!
枯竭的女子,最后的三振云锦,是她用生命凝结的最后一滴甘露,人间不人间、世界不世界都已不再重要,今生此世,我的最后一个笑容只为你而绽放......红景望着沈河,笑得妩媚而娇艳。
离山红鹤峰,红景,她是个美丽女子,此时此刻,中土世界最美丽的女子。
沈河看不到她,他的视线模糊一片,眸子混沌不堪目光又怎还能清澈,但是他的声音清澈、清透、清清朗朗:“天地对你我或许不够好,但你我所得于天地、远胜你我奉于天地!它给我的,远胜我还它的!今rì沈河与诸君一起,愿以共水做酒,敬奉乾坤!。”
轰然喝应,仍是乱糟糟的声音:愿以共水做酒,敬奉乾坤!
随即沈河昂声传令:“云锦第...一...振...起啊!”
那层层旋转的流云,陡然凝滞、万里云天顷刻结冻尽化坚冰,如刀如剑如戈如一座浩荡到无边无际的巨峰,轰轰烈烈撞向星天!
贲烈巨响贯彻宇宙!星天大阵剧烈摇晃,中土世界也在疯狂摇曳。坚冰崩碎,重归流云,云翻卷、云咆哮、云疯癫。
一振过后。沈河提息......空气仿佛变成了铁渣铜屑,沉重且锋利,吸入肺腑时让他痛苦到无以形容,可沈河还要维持着神情从容。疼,但不能哼,他还要对阵中同道说话,非说不可的。
不止是直抒胸臆那么简单。打到现在。放眼望去:平rì里威严煌煌的修行之辈,个个披头发散、面sè惨白,重伤加于身、鲜血染于袍......修为耗尽真元枯竭,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有力气了,维持共水流云都难,又如何还能发动‘共水云锦’,站稳都难的战士,又怎能再发动反攻逆袭?
唯独两个字:士气。凡人唤作士气,修家唤作‘执妄’。
以执念入残躯。榨最后一点骨血之力。换作生死狂妄。三振云锦。靠得就是这份‘执妄’。
共水修家的‘执妄’,锦绣中土的指望。
无可抑制的,沈河的声音嘶哑难听。可他的语速平稳、语气认真:“能于诸君并肩,沈河心中快活无以言喻。万万言辞尽归一句:共水做酒,我敬诸君。共饮此杯,决斗乾坤!云锦第...二...振...起啊。”
阵令落流云重振。冰再现怒袭重来,疯狂攻势,第二次反击。
轰轰巨响自九天之外传来,震颤乾坤!但就在二振云锦、攻于星天同时,沈河似是隐隐听到不远处有沉闷声音响起......不过无暇顾及了,因天上很快又有另一道怪声传来:
那是‘咔咔’的脆响,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枚天外碎星,无一例外爬满裂璺,堪堪就要粉碎了。它们绝不挡住第三振云锦,大胜在望。
只差最后一击。
沈河再次提息,可是等他张开口却发现,这一口气吸不进来了,咽喉被堵住了,浓浓的血腥味道充斥嗅触,让他郁结难当让他恶心yù呕,但他呕不出、也不能呕。
除了血腥,还有恶臭,那股味道让沈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正在腐烂...就算真的在腐烂,他也要说过最后一句、提振‘执妄’发动最后一阵:“离山......”才说了两个字,嘶哑声音戛然而止,一声大咳、一块碎肉猛从他口中喷出,那是他自己的肉,来自五脏!随即浓稠到几近凝固的金红sè鲜血涌出,沈河的话被自己的本命jīng血彻底湮灭。
红景脱口一声哀呼,起身想要去救护师兄,可她又比着他好了多少,不等站起就跌倒在地。
想要去救护掌门的又何止红景一人,那是怎样的一阵哀呼,来自公冶、来自龚正、来自虞长老秦长老雷当老风长老申屠长老......来自所有离山第二代弟子!人人想动,可人人动弹不得。
疯子的战役,疯子的透支,疯子的坚持终告崩溃。所有这些离山二代jīng锐,早都结连做一个整体,用今生所有的修行彼此扶持、咬碎牙关支持着这座大阵,抵至这灯枯油尽一刻,再没了坚持的办法,一溃尽溃。
拼劲全力了啊。
功亏一篑。但共水阵中其他修家并无埋怨,若非这十几人,共水大阵根本存留不到现在。
离山大修力量远胜阵中同道,可是他们对大阵的付出也一样远胜旁人。
虽败犹荣,他们无愧于...无愧于所有一切。
唯一遗憾,共水做酒,未能喝到第三杯......就在红景摔倒一刻,忽然觉得肩膀一紧,一只手稳稳扶住了自己,熟悉声音传来:“歇一歇,我来了。”
不等红景抬头看清搀扶自己的人是谁,眼前突然强光绽放,那雷霆来得如此凶猛如此突兀,狠辣无匹,落于来者头顶!
红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贺师伯......”
贺余破关!
一本尊与三分身齐齐入阵,分别替下了阳门红景、yīn位公冶、主阵沈河和辅位樊真照。
分身救护的是三个伤得最狠、也是身在大阵最最重要的穴窍的长老;本尊救护的则是掌门沈河。
沈河只觉一阵厚重的同源水行力量自天灵灌入,顷刻游走身体、镇住了他的伤势、遏止他本命jīng血的流失,元基受损但因救护及时,至少沈河不会死。来rì仔细调养脚下的飞仙大路仍在。
修元枯竭,但心智不曾沦丧,沈河全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奋力甩头想要摆脱贺余传力的手:“不可啊。”
贺余闭的是什么关?
三劫十二境最终一境。大逍遥问的智慧领悟关,他自封于法阵自灭灵识与五听,若不能成功破道便会枯死关内;能破关就说明:他破道,悟透了自己的‘大逍遥’究竟是什么、究竟在何处。
破关。即为破道!
天大喜事。
只是...勘破最后一境时,最后一劫也如影随形。
贺余破关一瞬,就是修行人最后一道飞仙劫数降临一瞬!
最后一劫,何其严酷何等可怕,全神全力以对尚嫌不够,何况本尊与分身一分为四,舍却自己的力量去救护晚辈?
但贺余要做的,又岂止救护几个晚辈?
贺余破关一瞬,也是沈河修元崩、离山共水大阵堪堪崩溃的一瞬......
云锦第二击时。沈河听到的闷响就是贺余明心见xìng、领悟大道而引动的自身修元振鸣之声。那时贺余已然缓缓回神。掌门提振‘执妄’之言入耳。当时听不到但破关后能立刻回想起来。
贺余何等心智,破关后见了眼前的情形、回想沈河之言、再追忆‘噩兆’前因,又怎会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与这中土所有生灵不同的。贺余有的选。今时此刻,中土阳间千万修家。只有他一个人可做从容选择:
专心迎抗自己的飞仙劫数,成功则永享逍遥,即便失败又有何妨,结局还能比着眼前情形更糟糕么?说穿了,他已勘破天地,所以他和这天地再没丁点关系了。
至于另一个选择......除非他是傻子。
他就是个傻子,被飞仙雷劫追打于头顶仍要救护晚辈不算,他还要入大阵,要还要去迎抗另一道劫数。
几道人影闪动,沈河、红景、公冶、龚正四个人得贺余灵元相护后,被接连扔出了大阵,他们的阵位,贺余坐稳了。
飞仙劫数因人而异,是以贺余领受的考验与蓝祈不同,大师娘的劫数为‘寂静杀灭’,旁人不可见,只有她自己能感知;贺余的劫数则是‘冥煌雷火’,恶雷炸于本尊与分身的天灵顶盖,人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无论什么的劫数,都只对悟道修家一人,旁人就算立足身边也不受伤害,贺余入阵于同道无害。
有望飞仙之人,自寻死路之人。
身体落地,摔在阵外的松软泥土横纵,之前对天劫傲然以对的沈河,此刻嘶哑痛哭:“恭喜...恭喜贺师叔领悟大道...破..逍遥...逍遥关!”
他知道师叔要做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唯有恭喜......恭喜师叔破逍遥关。
头顶处恶雷凶悍,炽烈光芒遮掩了贺余的身形,阵中人看不到他,眼中只有一团团雷光绽放。
但阵中人都能‘感受’到他:那充沛水元流转,四大主位得巅顶大修重新入主,共水大阵正迅速稳定下来。
劫数雷光中,贺余的声音缓缓响起:“天机不可泄露,我参悟的天道从未告知旁人...现在无所谓了,告予你们知道,我参悟的天道为:气运。”
“自破无量算起,两千六百年,我都在参气运,想我的气运何在,想如何才能让气运更上层楼,当然我也曾领悟,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旁人的气运。我行善,仗剑于天地,不少人因我偶然行至某处而得惠,我得人间气运同时,我也是旁人气运。”
“但我从未想到,有朝一rì,我竟会是这天地、这世界的气运所在。我破关时,决战最后时,乾坤存亡系于贺余一念。我...心砰然、血沸腾!神祇待我不薄,贺余何其有幸,能以我身躯,换天地气运永昌!”
“参悟气运之人,能化身乾坤气运...此刻我所见之‘逍遥’,比着先前我所悟之‘逍遥’,更要逍遥万倍...大逍遥!”贺余的笑声响了起来,无尽欢快无尽惬意!稍顿片刻,声音再度传出:“龚正,我徒;沈河。红景,樊真、公冶、申屠...我侄。得晚辈如此,贺余畅怀!孩儿们。”
“弟子在!”离山长老尽做回应,有人白发苍苍。有长髯齐胸,有人满脸皱纹,但无论如何年纪,他们都是孩儿。贺余的晚辈孩儿。
雷光中的声音缓缓:“仙途漫漫,好好修行。来rì飞仙,替我看看宇宙颜sè、仙庭景致。而......”贺余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甚至有些严厉:“三祖死因未明,还等你等来rì飞仙查个究竟,如今贺余心中只剩一问:若凶手是那仙庭神皇,该当如何?”
“杀!”沈河失声痛哭,离山弟子失声痛哭,齐齐应喝,声动云霄!
笑声响亮。天雷之下贺余放声大笑:“好!共水做酒。第三杯。敬奉我家儿郎。个个好儿郎,贺余不负离山九位先祖,死亦足。云锦第三振,起啊!”
就在一道道雷光的轰动之中。大阵行运,流云凝结再化坚冰,云锦第三振!
法术做酒,共饮三杯!
敬天地。
敬同道。
敬儿郎。
挟人间震怒天、裹天地威严,浩荡仙阵反攻,巨阵必杀必灭,破碎星天,第三击!
三祖仇魁,高足贺余。
师徒两人,一为离山自毁身躯,一为共水弃命弃身......星天崩碎。
正午时分天下齐动,至此两个时辰过半,正是黄昏时分。
星空灭,流云散去,天穹重归清宁,东方天空清澈如洗,那蓝sè干净得、深邃得让人目光深陷;西方天空隐透金红,夕阳半沉,火般云霞灿烂,美艳至不可方物,真真正正好天光。
离山半沉,陷落七百丈,其余五天宗与妖家天酬地谢楼山基毁灭,灵山秀水化作深深巨坑。
正道、妖jīng、隐修、魔门......尽遭重创,但因乾坤相护扛下一座座大阵的反噬力量,绝大多数人都保住了xìng命,伤虽重,可迟早有痊愈那一天!
欢呼声响起了,村镇城池,东土南荒,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呼,凡人看不清这一战的真相,不过至少他们看懂那陨星碎了、那星天崩了,世界繁荣不变,人间锦绣未改,谁都不用死,你、我、亲、友,皇帝、乞丐、富翁、贫农都还能继续活,继续活。
就在四面八方不断涌动的欢呼声中,离山弟子嚎啕大哭:天地清静、离山清静,当星空破碎时,共水大阵中的煌煌雷霆也告散去,贺余没了踪影。
以我xìng命,换世界繁荣;以我仙途,换天地气运。
修正道、参气运的人间翘楚离开了。离山贺余,走得悄无声息也走得惊天动地;走时未留半字道别却留下了万万声欢呼——万丈荣光莫过于此。
忽然间风起云涌,阳世间、离山界,乌云笼罩暴雨滂沱,天地有灵犀,陪这八百里离山的弟子们一起悲戚大哭。
劫数退散,人间依旧。唯一一点变化仅在于,离山的一代弟子又少了一人。
......
幽冥世界,不津城东天剑尊府后园,正闭目结坐的绝美男子忽然睁开眼睛,口中低低一声惊呼:“贺师兄?”旋即单手结印、在印堂正中一划:慧目开、辨真相,片刻过后尘霄生一声长啸,身遁剑光急急向着东北方向飞去。
飞天同时,尘霄生又扬手打出了一道剑讯......
又三天之后,褫衍海中七寸褫依约而为,与族中长老合力,将小世界破开一线,苏景一行人终于脱困,自化境中重返幽冥世界。
不过他的**青龙、十二煞将和十七迦楼罗尚未将云海深处的凶气尽数炼化,暂时还要留在其中,七寸褫和苏景说好,待它们炼化完毕就把它们送出,届时苏景自有感受,再来把它们领走便是。
三尸、戚东来、yīn阳司差官、几位鬼王猛将都高兴不已,苏景更是惬意开怀,可还不等他面上笑容完全绽开,忽有变作惊诧,扬手一招,将一道剑讯接在手中,口中对同伴道:“尘霄生师兄来了幽冥?传讯于我!”
剑讯只有一句话:随讯指引,速来。急急急!
莫说阳间发生的事情,就是幽冥最近的动静苏景也全不了解,收到剑讯心中既惊讶又不安,立刻登上云驾,以剑讯指引向着东北方向赶去。
楚三桓与沉舟兵余部;王灵通和方家兄妹要返回自家王宫向鬼王复命,不再追随苏景,其他人都与苏景同行。
火红云驾快如光电,一边疾飞苏景一边传讯不听和留守不津的尸煞猛将,向他们讯问缘由,随即又是一场大惊:传给不听的剑讯脱手后就来回乱转、并不远行,会如此只有一个原因:它找不到不听。
小妖女不在这个世界了。
回去了还是死了?苏景只觉阵阵心悸。
正在惊疑不定时,突然他的云驾上,一蓬烈焰翻腾开来,一个金衣女子显身,篷帽宽大,戴在头上yīn影深深,完全遮掩住了她的容貌,只有一双金红sè的眸子明亮,女子目光yīn冷,盯住了苏景。
第六二三章 这孩子,浑得很
三天疾驰,倾力追踪,划破幽冥惨绿天空的那道剑光终于一顿,缓缓落下,尘霄生来到一片自己也不知是何处的荒山之间。
巅顶大修,各有秘法修行,尘霄生自不会例外,除了水法剑术双绝外,他还以自己猛鬼阴身另修得无数妙法,萦魂之术是为其中之一。离山‘弃徒’眷顾同门,曾在贺余当年造访齐凤妖国、替掌门传谕受尘霄生重归门宗时,对贺余施展了此术。
对贺余,这法术益亦无损,效用仅在于:尘霄生随时能够探明他的所在。
那时离山,天地两重祸患,三祖死因未明,任夺被迫‘入魔’去追杀六耳,尘霄生担心师兄会遇险,为他做下了这道法术。
可是尘霄生万不曾想到,他在幽冥中,竟通过‘萦魂’探到了贺余师兄的气意。
又哪会有半分迟疑,尘霄生急急赶来。至于他传给苏景的那道剑讯,只求碰个运气,万一这段时间里苏景显身幽冥世界,剑讯便会主动找上他,引他赶来。
三天之中,尘霄生连连传讯于贺余,可惜全无回应,以尘霄生之智,至少能明白师兄遭遇了什么,那四个字:身死道消。
锐利目光扫过荒凉山峦,尘霄生朗声开口:“离山弟子求见极乐川阴阳司判官,事关紧急,务请现身。尘霄生感激不尽。”
修行之辈陨丧,一缕幽魂入幽冥,阴阳司中有专门衙门看押,人间修士入极乐川;妖孽鬼灵入无穷春。既然师兄的游魂在附近,那此处必是极乐川阴阳司所在之地。
询问声音一遍一遍回荡开来,荒山野岭全无动静。
“情形急迫,尘霄生得罪之处。务求判官体谅。”尘霄生不愿多等,话音落处背后长剑出鞘,铿锵长鸣之中高悬九霄,接连三次猛震,千道锐气播散如潮,横扫荒山!
尤朗峥对苏景说过的‘修家游魂’下落尘霄生如何得知?但他听尸煞阿二阿七转述过十花判对付修家的手段,他只恨自己飞得不够快、来得不够早。
剑气呼啸,纵横八方,破尽隐遁法术。盏茶功夫过后空气中陡掀涟漪,浩大司衙再也隐藏不住,轰轰显于荒山巅顶。而阴阳司显现瞬间,荒凉到寸草不生的重重山峦林生草长,转眼尽披新绿。
天空里祥云流转。风吟啸仿若仙乐飘荡说不出的悦耳,还有来得毫无征兆却丝毫不突兀的异香弥漫于空气中,此地有哪有丁点幽冥寒冷,只有无尽薰暖无尽柔美,置身其中顿觉身心惬意,无以言喻地舒服,恨不得躺倒在地酣然入睡。再不愿想起任何烦恼事情。
只要肯躺下、很入梦,深藏于心的所有都能自梦中得来此地名唤极乐川。
尘霄生定心定念,全不为环境所扰,扬手将剑诀一招。高悬云霄的好剑立刻收敛气意,重返于鞘,重复道:“求见判官大人。”
阴阳司大门紧闭,无人出来相见。连个小差官都见不到,只有一个冰冷回应:“何事?”
尘霄生说道:“吾兄人在贵司。求请判官大人慈悲,允兄长随我离开,从此尘霄生欠下阴阳司千年情义,但有判官大令所至,无论水火万死不敢请辞。”
冷笑声自司衙内传出,仍是两个字:“妄想。”想把游魂从阴阳司里带走,笑话中的笑话,美梦里的美梦。
尘霄生神情不变,绝美男子昂首独立于巨大司衙门前,再度开口:“尘某师弟苏景,亦有红袍加身,曾为十花大判借法五年,勉强算得对阴阳司有一点功劳,求请大人”
“阴阳司铁律高悬,莫说是你,便是尤大人亲至、十花判随行,也休想官放人。”这回不等他把话说完,司衙中人就将其打断:“尘霄生,你好歹也是离山高位弟子,阳世间数得上的高人,居然说出此等疯癫言语,不嫌无趣么?”
阴阳司主掌轮回,对阳间闯入之人多有留意,从司衙中人说话中就晓得,此间判官功课做得不错,知道尘霄生的来历。
尘霄生垂目、躬身,认真行礼:“求请大人慈悲。”
“少在啰嗦,速速离去!再有半字妄言,即刻拿你问罪!”司中断喝森严,腾腾猛鬼气势弥漫开来。
尘霄生摇了摇头,笑了下,无奈之情溢于言表:“大人当知晓,尘霄生曾是离山弃徒。”说着,他扬起了手。
“异想天开之辈,离山弃你不惜!快走!”
尘霄生的手握住了背后长剑:“大人可知,尘霄生为曾被离山所弃么?”
当年他私自去解救一个邪道弟子,被发现后犹自不退,甘愿领受八祖一剑只因那邪道人物的爹,救护过尘霄生的长辈。
为了一个邪魔修家,为了一段往事有缘,尘霄生不惜触犯门规,不惜放弃大好仙途甚至大好性命,何况今日落难前方的是他师兄!
刺耳的摩擦声,充斥天地间,尘霄生拔剑。不同于之前的剑诀一转长剑飞天,他此刻拔剑再也‘规矩’不过,手握剑柄,把自己的长剑一寸一寸拔出剑鞘。
仿佛好剑锈蚀于鞘似的,拔剑拔得尽是令人耳鼓生疼、牙龈发酸的怪响,而这摩擦声音越来越响亮,长剑出鞘未般,怪响已经化作九霄雷动真的有雷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乌云密布,封天三百里,明媚香软的极乐川就此变得阴沉森森。
三百里云,蕴三百里雷霆,振鸣不休,呼应尘霄生拔剑!
仍是当年,被八祖打碎身躯后又得八祖相救、炼化鬼身,陆角八曾对他说道:“打完你之后,我跟你师父说‘平时没看出这小子这么倔强’,你猜老七怎么说?”尘霄生愣愣摇头,陆角八笑道:“他说:倔强就算了,那么好的词,快别糟蹋在他身上了,你不晓得,这小子平时都好得很,就是犯起性子时这么说吧,尘霄生啊,这孩子,浑得很!”
尘霄生拔剑,目光望向阴阳司,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尘霄生,浑得很!”
话音落,长剑出鞘,三百里乌云疯漩,雷霆如暴雨倾泻。那漫天怒雷并未如想像那样轰入阴阳司,而是尽落于尘霄生手中利剑,旋即绝美男子动剑,怒斩阴阳司!
尘霄生。
这孩子,浑得很。
师兄剑荡极乐川时,师弟正迎上金衣女子的目光。
宽袍大帽,遮掩了身形与容貌,可苏景等人又怎会认不出她来,阳三郎。
苏景救了犹大判,便是小鬼差妖雾的大恩人,当即踏上一步,厉声喝道:“阳三郎,苏景是犹大判保下的人,还不速速退下!”
顾小君也随声开口:“犹大判不在时,你违令造次,擅闯不津阴阳司,旧罪未清近日还敢再添新恶么?”顾小君平日里为人迷迷糊糊,但在阴阳司中,她算得对阳三郎比较了解的,晓得她既然敢显身,只凭大判之名怕是吓不回去她了,当即一拍锦绣囊,一片金铁交击声中,七十三链显身。
前一次七寸褫开化境只能容两人离开,犹大判未能将链子带走,将其留在顾小君身边。
三年远不够链子复原,但至少他们休养得‘看上去好像复原了’,宝物祥光氤氲于身,锐金气意行布于外,七十三人个个森严,隐透天威!
阳三郎的目光明显一惊,她又哪里想到七三链子会在此地,不过很快她就笑了起来:顾小君失算了,她想借链子威风惊走阳三郎,却未算到‘金乌辨真’的神奇。
或许比着阳三郎战力更强、修持更深的猛鬼都看不住链子是‘表面光华’,但阳三郎稍一凝神就发觉了他们的虚弱。
阳三郎的笑声惬意:“我只杀苏景一人,与旁人无涉,让开吧。”
小鬼差妖雾反手亮出惊堂石用力一拍,巨响绽放以添声势:“犹大判的吩咐你也敢”
“少要再提尤朗峥,”不等小鬼差说完阳三郎便冷笑打断:“幽冥判官何时曾凌驾于天乌之上?莫说只是‘吩咐’,就算他人在此处,苏景也得死。”
“这么说,你造反了?”妖雾反倒收敛了怒色,尺半高的小矮子竟透出无尽威严:“如此,阴阳司也不用为你祭炼神魂了,金乌?休矣。”
阳三郎不过是一道‘成了精’的神识,真正的金乌游魂始终在阴阳司内,由七位星判以香火炼化不休。
若阳三郎真敢造反,判官一击就能抹杀了金乌游魂,阳三郎自也活不了。
妖雾的话已说得极重,可阳三郎仍在笑应无翅不晓得,阳三郎前阵闭关修为突进,游魂中的灵犀尽数归入她的身体,那段游魂亦然没用处了,阳三郎虽还不是金乌,但已真正转活,由念入魂,变做真正‘在’!
阳三郎真的造反了,阴阳司再也管束不住此人,尤朗峥闭关前曾传下令鉴,着阳三郎修炼出关后立刻去封天都相见,但她根不予理会,待探到苏景的气意,一是为报上次受辱之仇,二则仍要夺他修为充实自身,就此火遁赶来。
第六二四章 惹不起,不留情
沈河缓缓张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过了片刻,视线才渐渐‘凝聚’,周围情形清晰起来,九鳞星峰首座静室,他正躺在软榻上。
深吸一口气,奋力坐起身来,无可抑制地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咕咚’一声,堂堂离山掌门、御风踏云穿梭雷暴只当闲庭信步的巅顶大修,从床上摔了下来、额头磕中地面,疼疼疼。
真疼,把沈河给疼笑了。
掌门摔床的动静不算小,很快有人抢进屋内,鹤发鸡皮神仙气度的老者上前,躬身搀扶沈河:“掌门人可还好?”
沈河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无需弟子搀扶、自己扒着床边一点一点站起身,口中问道:“樊翘,其他人怎样?”
神仙似的白发老者正是樊翘:“诸峰长老与真传弟子都还昏睡中,尚未醒来,但请掌门放心,我曾做仔细查探,伤势皆重,但性命无碍。”浩劫过后不久,离山诸位高人便再也支持不住,陆续昏迷过去,转眼三天过去,沈河最先醒来。
稍加停顿,樊翘继续道:“内外两门和记名弟子尽数脱力,他们伤势较轻,尤其外门和记名弟子,力量浅薄,入阵时所受反挫力量也更轻些。另外其他几大天宗和天酬地谢楼也都有消息传来,门宗重地被毁,所幸伤亡不重。”
“还有一事,两个时辰前,不津阴阳司那位鬼差马喜来过,我未做隐瞒,把阳间发生事情尽数讲与他知,此人刚刚离开不久。”樊翘一口气地说了下去:“再就是阳间无大碍,大战时天地摇晃,少不得引出些灾害。不过伤害有限,弟子自作主张,传去了朝廷一封信笺,请他们处理赈灾、善后之事。”
林林总总,阳世间经历大战后的情形,樊翘大概说与掌门知道,但有一个人的下落他始终未提。
而沈河又是何等心思,听樊翘说过所有事情过后,反问:“林师叔...没消息?”
樊翘本不欲提及此事。可是掌门已经问起,又怎还容他再做隐瞒:“三天之中,弟子七次传出剑讯皆无回应,又请八对比翼双鸦飞赴剑冢附近查看......”说到这里樊翘摇了摇头:“可惜一无所获,林师伯下落不明。”
沈河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再度开口:“大家还在离山?”
樊翘明白掌门口中‘大家’指的是四面八方赶来离山入共水大阵的外宗同道:“他们现在无量湖畔休养,修为高的重伤、修为浅的脱力,状况比起我们也强不出半筹。”
“请他们快些离开。五天之内,务必送走所有外门同道,另外...裘婆婆若也要走,就请乌鸦卫沿途护送;你也辛苦一趟,替我送鳌家诸位大妖返回西海。他们领袖西海群妖来助阵,费心尽力,这道礼数不可怠慢。”
全都伤得一塌糊涂,才休养三天离山就要赶众人离开?掌门说什么就是什么。樊翘抱歉躬身下去办差了,不多时就转回来复命:“鳌家前辈已然动身,西海群妖尽随行,别宗修家也得我宗传讯。正在准备行程,天斗山一脉一个不走。”
沈河皱了下眉头:“鳌家前辈离开。你为何不送?裘婆婆不走便罢,离山本就是她老人家的洞府家园,你带上乌鸦卫速速去追赶......”
说着,掌门见樊翘笑了,他说不下去了。
“掌门谕令,莫敢不从,”樊翘收敛了笑容,但哪有动身的意思:“只是师尊去往幽冥前,也曾传下一道谕令,着我看好乌鸦卫,认真祭炼光明顶。两下里有些矛盾,我为难......还是听师父的好了。”
离山掌门刚下了个不近人情的命令,轰走山中休养的同道;因苏景而辈分直升的樊翘,又明目张胆地违背掌门谕令,居然还笑——只因离山弟子心中都清楚一件事:
迎抗天星劫数时,正道、魔门、散修、妖精...几乎所有能数得到的阳间修家尽数出手了,唯独一家不曾动法分毫,邪修玄天大道。离山为正道翘楚、诸天宗就只剩下离山还有‘山’,离山元气大伤!玄天道怕是已经按捺不住了。
离山门下诸多精修高手战力沦丧不提,就连那两环、三重护山篆都投入了共水大阵...今日第一天宗,几乎空不设防。
驱逐同道是为让他们免受池鱼之灾;着樊翘与乌鸦卫离开是为苏景留下一套‘底子’,不久之后离山倾灭无妨,还有个苏景、有个尘霄生,迟早会再回来!只要这世上还有离山传人,离山剑宗便不会倒。
樊翘早就不在是当年那个狂傲少年了,掌门的心意如此浅显他岂会看不透,他不走。
爱咋咋地,轰也不走。
四十九对乌鸦卫嘴巴是恨人了些,但它们的忠心绝不会错,若此刻苏景在离山,他绝不会离开;既然主人不会走,乌鸦卫就不肯走。
沈河也笑了,无奈摇头,如今离山最厉害的就是樊翘了,掌门加上所有长老所有真传再连着内门弟子一起,联手都打不过此人。
掌门拿他没办法,他是惹不起的樊翘。
各路修家散去,没力气飞就用走的,走不动就去周围城镇买马雇车,附近郡县的父母官很会做人,先是大令传下,大车、脚夫若载了仙家离开不得收钱、差旅盘缠全都有官家贴补另外再加一份嘉奖;后来更干脆,直接有本地驻防军营供上车马......天地有灵犀、正道有所持,人间自也有情有义。
一时间离山周围热闹非凡,数不清多少车马坐轿来到山门附近,等着仙家登车妖精入轿,也算是亘古未见之奇异景色了。
就在这片喧哗热闹中,被冠以‘魔头’之名的消瘦老者,身披画皮隐没气息,来到了离山脚下。不惊动同道更未联络门宗,孤身一人寻得一个偏荒角落,静静坐于其中,闭目养神,开始了他的守护。
一场劫数了了,何尝不是另一场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
任夺回来了,但不入山。
离山剑宗,自有离山弟子守护。
......
幽冥,小鬼差妖雾的目光完全阴沉了下来。正想再说什么,苏景开口接下了话题,对阳三郎道:“我有急事在身,请你今日通融一次,下次相见。你报仇也罢、夺力也好全都依得你,且我会让你动法三击不躲不抗,可好。”
阳三郎显身后,苏景的云驾并未停顿,以剑讯指引继续疾飞不停,苏景不敢有片刻耽搁,阳三郎也只是站在云驾上说话。并未纵法阻拦他行进。
阳三郎语气轻松:“什么急事?说来听听。”
“兄长有传讯急召,当是出事了。”苏景未做隐瞒,如实回答:“我很着急,无心与你一战。”
阳三郎似是沉吟了下...忽然一蓬阳火自她脚下翻卷开来。顷刻将苏景的金红云驾焚烧得干干净净。
云驾被毁,但众人未受伤害,自也不会就这样掉下去,各自施法跃入空中。小鬼差愈发恼怒:“你作甚!”
阳三郎笑得更开心了,不理会小鬼差。宽大兜帽下透出的目光直视苏景:“有急事?很好...看你有急事却办不得,受同伴召唤却去不得,我惬意得紧。你兄长那里你且放心,他快死了,斩杀你后我就去杀他......冒犯金乌之罪,只死你一个人填不回来的。”
言语歹毒,但那份修为绝不会错,苏景的云驾本就是阳火真元所化,阳三郎的火却能把苏景的火烧掉,火焰纯烈的差别已然分辨得明显了。
苏景的面色一沉,但随即长吸一口气重做镇静,稍作沉吟、似是下定了决心,背后火翼微振、来到阳三郎面前二十丈处悬停稳当:“让你动法一击,我不避不挡,之后一决生死,各安天命。”
阳三郎‘咦’了一声,笑吟吟地语气不变:“你是阳身人,却对我说鬼话。平白让我一击,你以为我可会相信么?”
“前一世你损丧于我家长辈手中,”苏景的语气平静:“受你一击,是为还账,你应得的。”
阳三郎的记忆混沌,根本想不起烟尘往事,更记不得杀它的是什么人,闻听苏景之言她愣了一下,笑意散去声音变得阴沉了:“究竟怎么回事,你与我说清楚。”
没什么可隐瞒的,苏景应道:“人间阳火巅顶大修,遭恶魂夺舍,捕捉金乌引神鸟之魂入体抵抗恶魂...你就是那头金乌了,落得今日下场,我是光明顶一脉欠你的。”
全不合道理的,阳三郎居然再度笑了起来:“是个有趣故事,但想乱我心智还差得远......”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大帽下阳三郎的目光陡做凄厉:“哪里来的!”
苏景手中,一架金乌骸骨卓立。
没了记忆可灵犀仍在,眼见敌人手上那具尸骸,阳三郎只觉得异常亲切。
苏景心念未转,骨金乌缓缓飞向阳三郎:“你的尸骸,你看清楚。”
何须仔细端详,只凭那白骨上传来的亲切,阳三郎便笃定:那就是自己的尸身白骨!
冥冥之中,猛一声天乌啼鸣,阳三郎周身怒焰暴涨。
苏景平静依旧,身形不动口中催促“让你一击,请速速动法,我时间紧迫。”
说话时,大红袍随风轻摆;红袍摆动中,两万血衣奴结阵猛击、七条黑蟒化七道黑中透出金红颜色的旋风席卷,还有层层阳火与浩荡金风,再加上一柄接一柄的好剑如电,骨金乌也在其中......手段尽出,袭杀阳三郎。
不留情。
师兄剑讯上那最后三个字,一直让苏景心急火燎:急、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