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天宗气象
大吼之人,古铜皮肤身形健壮的老者:专责炼器,公冶长老。
公冶长老双目瞪得堪比铜铃,死死盯住苏景手中的剑羽:“这是庚金剑羽?纯粹庚金?!”
论起痴迷程度,公冶对炼器一道,比着风长老对医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苏景那根好剑羽几乎没在离山的公开场合亮相过,公冶如今乍见纯粹的紫凰庚金剑羽他如何能够不惊讶?
苏景明白他的意思,当即道:“阳火无法传下,但是锻造这剑羽时配合了另一套远古时的敲打器术,回头我给你也抄录一份。”
公冶这边还来不及道谢,忽然有同门法讯传到:前阵下山去的任、红、龚三位长老率同弟子归宗,此刻已到山脚下,另外还有大批正道修士赶来拜山,其中不乏天宗高人以及其他门宗的宿老名剑。来者均带喜sè,显然是好事情。
没什么可说的,宗内长老一声令下,离山山门大开,重要人物与核心弟子更换盛装出迎。苏景本来不想理会这种事,但他适逢其会,身为第一代真传再想躲已经晚了。
苏景来离山的rì子不短了,但从未赶上过大规模接待同道的盛会,当初他的‘归山大典’本来只是内定仪式,是以他没见过更未想到,在对真正有分量的宾客开放门庭时,离山竟然还有另一番气象。
随着一道道烟鹤谕令传散四方......
外围无量湖无风起浪,惊涛拍岸水华冲天,可猛烈的躁动之下,湖水非但不曾变得浑浊,反而越来越清澈,不久之后当大湖重归平静时再看......好一片纯透!每一座无量湖都变得彻底透明,即便凡人,站在湖畔也能轻易看穿层层清波、深处游鱼轻易可见。不过无量湖、深无量,莫说是湖水透明,就算抽干大湖也还是一眼望不穿尽头,而清涟、游鱼和越看越觉得深邃的黑暗,搭起的更是一派迷离景sè。
十九座镌天石崖水声依旧,但终年压在崖顶的滚滚乌云却不见了...并非散去,而是翻卷垂落、化作一身玄甲披挂于石崖之上!云未消,雷霆犹在,仍于云中闪烁狂舞,那一道道灿烂痕迹便是那黑sè战甲上的辉煌剑痕。
镌天崖、乌云甲,雷霆剑痕!
离山核心处的飘渺星峰并无变化,变化的是托浮星峰的真水灵元:平rì里的飘渺灵雾不知到哪里去了,而每座星峰之下,赫然显出一条青sè巨龙!
负山之物,水尊青龙。水灵化形,龙威昭彰。声声长吟悠远,缥缈峰,水龙吟......
苏景看得目眩神迷,裘平安也眼前的异象惊到了,眨巴着眼睛看了会,又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对苏景道:“我听黑哥讲过,当年你归宗大典上燃香破境惊起千万头乌鸦......若你现在再把那些乌鸦都喊上来,一定更添气象!”
苏景道:“现在召那些剑鸦?大材小用了,那么热闹的东西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待你和青云小姐的大喜之rì,我让它们飞去给你好好热闹一番。”
裘平安不受苏景的恐吓,咧开嘴巴笑:“我和青云都是水行妖,喜事会在水底下办。”
主从两个说笑着,与离山众人一起向外飞去,不久就迎上了归山的三位长老和众多宾客,才一见面,还不等旁人说话红长老就带着剑尖儿剑穗儿飘然上前,三个女子美目含笑,对着苏景盈盈下拜:“启禀师叔,弟子幸不辱命,与众位正道前辈戮力同心,终于于漠北极寒之地寻到‘血玲珑’的老巢,魔头伏诛余孽死伤狼藉,再不足为患。”
龚长老同样带着白羽成踏步上前,边行礼边说道:“还要谢过师叔提点,正是师叔慧眼如炬,识破邪魔行迹,否则我们都要被他们蒙骗了。”
当着外人面前,任夺不能失礼,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跟着前面两位长老一起施礼,口中说了句:“谢过师叔提点。”
红长老说的是场面话,苏景倒是不觉得什么,但龚长老的话着实让他有些糊涂,不过就算再糊涂也不耽误他脸上那副淡然清高,反正冒领功劳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干,微笑摆手:“你们辛苦了,快快起身。”
三位长老还没完全站起来,跟在他们身后的众多外门修士就轰然出声,虽然不怎么整齐,但也勉强能听得出,他们喊的、谢的、敬的,差不多也是‘苏前辈慧眼如炬,洞悉妖人诡计’。
此时白羽成的传音入密总算送过来了,苏景一听心中又惊又笑......不是冒领,这次真是他的功劳:
白马镇前,白羽成将大丑缉拿,后面审讯口供、顺藤摸瓜,没想到越查事情就越大,当年恶名昭著、一度被正道打散的邪魔门宗‘血玲珑’逃到漠北休养生息,并且修成了一项隐蔽气息的秘法,借着如今的乱世想要东山再起。
查清此事后离山立刻广邀同道赶赴漠北,剩下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凭着他们的实力自然旗开得胜,不过妖人狡诈,也着实和他们周旋了一阵。
其实离山根本用不着广邀同道,不算敌人逃逃藏藏那些手段,单以实力而论,离山的三位长老便足以铲除血玲珑。但这是离山扬名、凝聚同道的好机会,所以才大张旗鼓的折腾了一番。
真页山城曾受苏景大恩,白羽成自然向着苏景说话,把苏景在白马镇前的栽赃嫁祸误打误撞,说成了师叔祖发现疑窦巧计诱敌。难得的是涅罗坞谢老三师徒也顺水推舟帮着苏景说好话......
留在离山的众多长老先前只以为是刑堂弟子在巡查中发现有妖人干扰凡间、正道练手除魔,并不晓得原来是苏景‘慧眼如炬’,当红长老等人把事情解释清楚,众人免不了又是一场惊诧:
以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再怎么古怪,毕竟还是隔一段时间才来那么一件,哪像今天这样,先是治愈先天之疾、跟着纯粹庚金剑羽被发现、随即又爆出他‘发现妖人’的大功劳,三件事情一股脑地来了,让人没完没了的惊讶。
吃惊这种‘东西’,原来也是能积累的。
但老天爷还嫌离山弟子的嘴巴长得不够大似的......离山众人正应酬宾客时,外面的知客弟子又有消息传回,闻讯的诸位长老都微微一愣,红长老转目望向正在身边的龚长老:“他怎么来了?”
龚长老也正纳闷着:“咱们与天酬地谢楼素无瓜葛,三足金蟾亲自登门所为何事?”
自己瞎猜又有什么用处,对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登门拜访总要隆重相迎,有什么事情一见面不就晓得了?不多时负责司客的孙长老就引领贵客进入离山。
三阿公还是老样子,穿戴毫不显眼,但干净利索,拜山帖子上写得清楚,随他同来的人不多,一行才聊聊二十余人,可他的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另加一个外孙女全都到了。
随行大妖护卫没几个,全家直亲近属却都来了,这样的阵势自然不是来找麻烦的,但也更让离山长老们疑惑了。而三阿公走进来,远远地就和苏景打招呼:“苏老弟,一别数月别来无恙?老头子临时起意,想来就来了事先也没打个招呼,唐突登门、打扰勿怪。”
苏景拱手寒暄:“三阿公太客气了,咱们是真正的一家人,您老什么时候想来就能来,哪还用提前打招呼。”说话间两个人互相为对方引荐自己这边的人物,裘平安规矩得跟个饱读圣贤书的秀才郎似的,对着‘娘家’的三姑四大爷无比恭敬。
三阿公多jīng明的眼光,略略一扫周遭人的神sè,就问苏景:“怎么,那件事老弟还没和离山诸位神仙讲过么?”
苏景略带歉意:“一回来就赶上了件事情,闭关到今天才刚刚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跟着苏景又补充道:“不过裘婆婆是知晓此事的,她老人家开心得很,本来说的是待我出关,和她一起去登门拜访三阿公,没想到我们还没启程,您老就先上门了。”
后半句是客套话,三阿公哪能听不出来,摆着手笑道:“好家伙,苏老弟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幸亏我来了。我们是娘家,理应先登门的,哪能让裘婆婆先去我那里,没这个道理。”
至于离山众人,包括在场宾客都忍不住面面相觑......娘家?三阿公是娘家?
裘平安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应该做点啥,说了声‘姑母还不知道三阿公登门,我去请她老人家!’说着一溜烟向着裘婆婆所在的无量湖赶去。
苏景则放开声音,三言两语把那桩喜事解释了下,他的话说完,离山就上乱了......宾客们议论纷纷,这才明白三阿公登门居然真的是来‘碰亲家’的;离山的高人不会向宾客那么浮躁,不过无一例外的,每个人眼中都了浓浓喜sè。
三阿公嫁外孙女儿,‘结盟’还算不上,但至少是天酬地谢楼与离山的亲近之举,就算离山不稀罕什么外援势力,但若能得了三阿公这个朋友、亲戚,无疑是一桩大大的喜事。
喜sè过后,众人再望向苏景的眼光也变化了,旁人不知道事情经过,但是全都明白裘平安是个什么料子,凭他能打动高高在上的三阿公?大伙倒宁愿相信是苏景促成的这桩好事。
若说苏景发现妖人、最终让正道扬威铲除血玲珑,是给离山挣了个大大的脸面;那他撮合裘家与三阿公的喜事,便是给门宗添来一桩了不起的实惠!
苏景笑呵呵的陪着三阿公谈天说地,当真没有丁点居功自傲的意思。
正说笑着,三阿公一拍脑袋,笑道:“老朽第一次登临离山仙福宝地,光顾着高兴,险险就忘记了,来呀,把礼物抬上来!”身后的大儿子应了一声,伸手捏碎了一枚木铃铛。
不久之后,就听山外惊天动地的号子声、震耳yù聋的怪兽嘶鸣同时响起,轰轰脚步之中大队人马涌入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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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段把所有的樊翘都写成了樊稠,这不是笔误或者手抽,而是脑抽了。这几天里我一直以为他本来就叫‘樊稠’,一度还挺纳闷,怎么起了个三国名字出来......
现在已经修改过来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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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一缸薄礼
趴伏在地身高仍在十丈开外,从头到尾更是百丈有余,头顶尖锐长角、尾悬巨大骨刺,四百头麒麟大蜥。
四肢堪比擎天大柱、身上批满黑红长鬃、双目殷红如血,一对森白象牙凄厉入刀遥指前方,四百头天罗野象。
双角冲天,呼吸间鼻端冒起滚滚黑烟,蹄如巨磨、身比山丘,皮上透着黑白花纹、层层叠叠仿若一副青烟山水,四百头山水神牛。
整整一千两百头体型骇人,蛮力惊仙的巨怪......它们只是劳力、苦力罢了。三阿公门下分不清是奴隶还是伙计的小妖,手舞长鞭加以驱赶。
鞭梢挂风,声声响亮,巨兽队形整齐脚步一致,在它们身上大链穿引、巨梁横架,在巨兽的队伍正中、悬绑着三阿公送给离山的礼物。
用一千两百头巨兽才能驼架起来的礼物:一口缸。
黑黝黝的大瓦缸,混不起眼,比着当年苏记熟食铺里的水缸要小一圈。缸上还有个竹篾盖子。
三阿公引着苏景和离山长老来到瓦缸前,伸手掀起了竹盖子,问苏景:“老弟,你看里面的东西,可有些眼熟么?”
缸里有水,七成满。水中有石头,一块一块相连摆放,形状嶙峋高耸,看上去是一片山脉形状。苏景看不出眼熟,笑着应道:“这个大盆景很好看,可惜我不识得。”
三阿公应道:“你认不出来也不奇怪。六两先生不在,否则他一眼就能辨出来。”
苏景心思转得快,稍一咀嚼他的话就有所领悟:“这是...齐喜山的山形?”
三阿公笑了起来:“不错,缸里的石头就是按照齐喜山的模样打磨的。”
说完,三阿公略略提高了些声音,对离山众多长老笑道:“离山是名门天宗,什么样的仙宝神器都不缺,老朽也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恰好以前收藏过一座养山的缸子。前阵子离山门下妖家弟子的齐喜山遭遇横祸,灵秀山川毁于一夕,我便把缸里的石头打磨了一番,修成齐喜山之形,来rì重现名山风采,算是个小小心意......薄礼一缸,敬请诸位仙家笑纳。”
三阿公说得不太详细,但‘养山的缸子’、‘重现名山风采’这几个关键点出,在场无一不是见多识广之人,又哪会听不明白:石头是山,装在缸里的山。
或者说,瓦缸完好时石头还是石头;若打破缸子,石头便会化作这凡间的大山!
三阿公送给了离山剑宗一座大山,见面礼。
这礼物算不上什么大实惠,而且口中说是送给离山的,其实是卖给苏景的情面,是以礼物到了离山,三阿公并未传令给巨兽拆锁卸货,从这里转过一圈后它们还得走,直接去往齐喜山旧址。
排场就是排场,与实惠没有关系,三阿公一出手,便是天酬地谢楼那响当当的名气!
礼物越惊人,离山的面子便越重,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
很快裘婆婆赶到,少不了又是一番寒暄客套,把三阿公和离山几位有关长老都请到她的水晶仙鳅宫。在喜事上三阿公态度明确,一定要大cāo大办风风光光,但是新娘子过门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全不需要婆家特殊照顾,反正裘平安吃什么青云就跟着吃什么,只要别少了她那一口就成了。
三阿公做事大气,又难怪天酬地谢楼能有今rì的局面。接下来就是诸般细节的商讨,苏景没要求自然也就没意见,陪坐了一阵渐渐无聊起来,三阿公见状笑道:“这些琐碎事情,都由我们这些老家伙商量便好,苏老弟不用陪着,要是因此耽误了你的修行,那可万万担当不起。”
说着,三阿公又从袖口里摸出了一本残旧册子,递到苏景手中:“老弟闲暇时不妨翻翻这个,上面记载的都是些趣事轶闻,说不定对你的修行有所补益。”
......
从仙鳅宫中出来,又和离山中其他宾客打了声招呼,苏景返回光明顶,从热闹之处回到清宁小院,心里的感觉还真是解脱。随手翻了翻三阿公送的册子,是一本前辈手札,年份早已不可靠,只知此人名叫袁朝年,闲云野鹤般的散修。
按照手札来看,这个袁朝年从中土出发一路向南向南再向南,所到之处早已超出了中土世界现有的版图,手札上记载的就是他南行所遇种种。三阿公特意交给苏景的,其中必有深意,苏景耐下心思仔细翻阅,好在这位袁朝年前辈xìng子诙谐、文笔也颇为生动,他的记述读起来颇为有趣。
翻翻看看,苏景忽然‘咦’了一声,找到了一处让他和感兴趣的记述,由此苏景也明白三阿公把这本册子交给自己的本意了。
再仔细阅读一阵,苏景收好了前辈手札,跟着他又把《金乌万象》的帛绢铺展开来,挑选了一阵子,最终选定一门《云灼鱼焰谱》,将之抄录于一枚玉玦内,把门外的樊翘唤了进来。
“这是自金乌阳火脱变而来的一门火法,我仔细看过,别有jīng彩之处。”苏景将《云灼鱼焰谱》递到了樊翘手中:“咱们离山的规矩你知道,非真传弟子否则不能传授九位始祖的本门正法。不过这门也来自金乌万象,相比于其他内门弟子修炼的法术要更纯粹得多。拿去好好修炼吧,若有所成、能被列为真传、修行八祖传下的巅顶妙法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说完,苏景又想起他与风、公冶两位长老的约定之事,着樊翘稍待,又把‘金乌大焠真’有关攻脉的技巧,以及‘三这三那诀’的下半重打铁法分别抄录下来,一起递给樊翘:“替我跑一趟,给两位长老送过去,另外...你还没飞剑吧?公冶长老的手段可非同凡响。”
后半句,苏景笑着对樊翘点头。
樊翘好歹在衙门里打了十年滚,当即便会意苏景是在提醒自己‘送打铁诀的时候大可敲一敲公冶长老的竹杠,给自己讹一柄好剑’,樊翘躬身应是,欢欢喜喜的去了。
......
七天之后,小泥鳅和小金蟾的吉rì确定下来...被三阿公重金请来、随他一起来到离山的鬼谷高人好一番推衍,算出一对新人的天赐大吉之rì在四十四后。
三阿公笃信这一套,而且在凡人看来完全不可能等待的时间,放在jīng怪的漫长寿命里根本算不得什么,裘平安的四十四年,不见得比着凡人的三五个月更漫长。
rì子确定,三阿公告辞而去。光明顶的rì子重归平静,苏景摒弃杂事,专心于修炼。一如当初,两三天全力修行,随后休养一rì、身醒心眠把玩长剑或剑羽。
樊翘也抱住了那套‘云灼鱼焰谱’开始重新修行。
六个月后,樊翘突破通天境,铸成身基;重拾心基、勘破宁清用了九个月时间;至此侍剑童子与道场主人列位同一境界,又用了五个月做行功准备后,樊翘正式打开了第一枚大穴,之后势如破竹,差不多每隔五六天就能开一窍,一个月能开四五个正位大穴,另外还能捎带着打通一两枚阿是穴。
按照这样的速度,六到八年樊翘就能完成第三境如是的修行。
反观苏景,一晃两三年过去,正窍大穴还是一个不动,稳稳当当的一个月开三个阿是穴,如今阿是穴已经开了两百多枚......距离他踏入下一境小真一的rì子,还遥遥无期。
裘平安当值守护光明顶的时候,看看苏景的状况,又瞅瞅樊翘的修行,然后一个劲地嘬牙花子,有天趁着樊翘修行歇息的时候,裘平安对他道:“你差不多得了昂。”
樊翘被他说得发懵:“你指什么?”
“指你的修行,”裘平安一点不客气:“侍剑童子修为境界超过道场主人,你这是要把咱家主公摆出去让人笑话?”
樊翘最近光顾着修炼,真没想过这件事,闻言迟疑道:“我当然没有此意,可...可总不能不修行啊。”
裘平安冷哂:“你修行得比主公还快,他xìng子宽厚不会计较,可落到外人嘴巴里,说出的话可未必那么好听,咱们做属下的,能害他丢人?不过你也莫为难,喊一声裘大哥,给你指条明路!”
“请裘大哥指点。”
“联络你以前那些内门、外门的师兄弟朋友,让他们帮忙仔细听着,有谁拿这事乱嚼舌头就来告诉你,然后你再告诉我,我打上门去!”裘平安眉飞sè舞,说不出的高兴:“那些晚辈弟子背后编排师叔祖的不是,打了也是白打...白打咱为啥不打?”
樊翘哭笑不得,而小院之中苏景的笑声也响了起来:“小裘,你要实在闲得难受就去趟齐喜山看看六两哪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裘平安摇头插口:“我若不在,光明顶值守要务便会全落在黑哥身上,会耽误他的修行。”小泥鳅说的好听,其实他是懒得跑。
苏景声音不停:“我的话还没说完,探过六两后你在一趟天酬谢地楼,替我传一句话:就说我谢过他老人家的赠书之德。”
“不过我也当真想念六两老哥,最近就先辛苦黑哥了。”
第一一六章 莫问前程
山中rì月浅,一晃又是七年过去。樊翘勘破如是境,三六一枚大穴打通的同时,还开了三十二道阿是穴,这样的成绩放在离山内门弟子中算是中规中矩,虽不强但也绝不差劲。
向苏景禀告、得了允许之后,樊翘带上长剑下山,在游历中领悟第四境‘小真一’去了。
至于苏景......他有点被自己吓到了,仔细算一算,将在两位师娘那里耽搁的、以及养伤探亲等等时间都刨除出去,单只用在第三境的修行时间,已经差不多十五年了,阿是穴足足开了五百有余!
五百阿是穴什么概念?
师叔陆崖九在如是境的修行中另开三百七十枚阿是穴,在修行道上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而他以后能够法力惊人,与这比其他人多出来的近四百条气路休戚相关。此刻苏景打开阿是穴,比着老祖还要多出快三成,且照这个样子下去,苏景还会开通更多的阿是穴。
但要命的是苏景一枚正位大穴都未开,甚至不曾露出丝毫松动痕迹。
樊翘下山后不久的一天,忽然钟声飘扬,传遍诸多飘渺星峰,苏景识得这是召集弟子之讯,当即展开双翼飞赴同门聚会所在的离天剑坪。
不长工夫,各星峰弟子尽数到齐,专责护法的任夺卓立高岩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道明集会之意:最近几个月里,东土四处都发现血修、魔徒出没的痕迹,正道诸多门宗都派出弟子去追查,离山身为天宗自然也不能例外。
不过现在还是追查线索,这种小事无需劳烦天宗高手,长老们订议,由内门及真传弟子中选出二十四人下山。
至于怎么选,离山自有规矩:抽签。
两档弟子混在一起,抽出来谁算谁......看似儿戏,若是换个角度去想呢?这不是什么重要任务,谁去都能胜任,但既不能扬名立万也不存实惠,甚至连磨砺都算不上,平白耽搁了修行的时间。没有谁愿意去做的差事,就只有抽签最公平了。
任夺言罢,一位离山执事手托着一只乾坤袋,横穿剑坪来到一座小小的水潭前,扬声道:“这便开始抽签了!”说完,把手中布袋一抖,倒豆子......乾坤袋内装的全是小小青豆,落下来漂浮于水面,潭中养有锦鲤,鱼儿们立刻浮上来抢食饵料。
苏景略显好奇,轻声问身边的红长老:“不是抽签么?怎么去喂鱼了?”
红长老应道:“喂鱼就是抽签,青豆饵料受过法术,内中烙下了弟子姓名,一股脑倒下去由鱼儿去挑选,最是公平不过。”
小潭中锦鲤成群,几百枚饵料根本不够它们争抢的,负责抽签的执事站在一旁,目光如炬牢牢盯住水面,片刻后待青豆只剩下二十四枚时他猛一挥袖,剩下的青豆一股脑被他收回手中。
普通人要数二十四颗豆子,没一会功夫休想能数清楚,可修家一双神目辨尘入微,不过一打眼的事。
执事将其交还给任夺,后者把青豆向空中一抛,啪啪脆响之中青豆爆碎成齑粉,细细尘灰并不散去,而是如烟轻舞,在空中显出了一个个名字。
抽签的法子谈不到惊人,但也真正让苏景耳目一新,正微笑之际,他猛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愣道:“怎么还有我?”
辈分是第一代传人,身份却是真传弟子,这次大抽签当然少不了他。红长老混不当回事:“您不想去就不去,一句话的事。”
苏景却摇摇头:“无妨,我去。”抽签是九位开山始祖定下的规矩,苏景无意破坏,何况在山里修行了这么久,下山活动活动也是好事。
凑巧的是从数百人中抽出来的二十四名下山弟子里,倒有三个都是苏景的熟人:扶苏、剑穗儿和当初得了苏景一枚天水灵jīng的四方头方先子。
见下山弟子中有苏景,任夺也稍显意外,来到跟前淡淡说道:“师叔出山后一切小心,须知,‘如见’能约束本门弟子,对那些邪魔妖人却是无用的。”
苏景眼中倦意隐隐,语气有些心不在焉:“你只见过我的如见,没见过我的飞剑,任长老过虑了。”
任夺一哂,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去和其他长老商量了片刻,把二十四个弟子分作八组,下山后分别赶赴八个方向。扶苏被分到了苏景身边。苏景身份不俗且名声在外,万一出事或出丑离山的面子都不好看,非得有个像样的好手跟着他不可。
本来红长老还想把剑穗儿塞到苏景身边,但转念一想,小师叔下山身边跟了两个漂亮丫头,落在其他弟子眼中怕是不太好看,就把方先子并入了这一路。
修者的家什全都在乾坤囊中放着,也不用收拾行囊,领命后即刻出发。二十四位弟子出了离山,彼此道了声‘平安如意’,各自散开向着目的地赶去。苏景等三人是向西南而去,剑穗的那一路则是正南方向,有小段的顺路大家便凑在一起前行。
方先子谨守着本分,一出门就催动了自己的飞遁法器,把几位同门都请了上来。他的法器殊为奇怪,非舟非剑非云驾,而是一根收不及尺半、放则长逾百丈的桃花枝,枝上桃花锦簇煞是好看。
坐在上面只觉得异香扑鼻,苏景对方先子开玩笑:“看你傻小子似的,居然还藏了颗女孩家的心思。”
方先子脸一红:“不是我自己炼化的,是师父赏赐下来的。让师叔祖见笑了。”
这么脂粉气的法器,方先子自己用着也挺窘。
飞出一阵后,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扶苏忽然说了句:“请方师弟暂止飞遁。”跟着转身向后朗声说道:“何方道友,还请显身一见。”
苏景等人这才晓得有人捏了隐身诀暗中跟随,尽数起身迈步,与扶苏并肩而立。
桃花枝身后三里处空气涟漪播散,一个少女显身,笑容明媚遥遥敛衽:“齐喜山中一小修,见过离山仙长。”桃花枝上众人皆知齐喜山是苏景妖奴的地盘,闻言向他望来。苏景认得这个少女,语气意外:“跑到离山附近,胆子太大了吧?”
曾在齐喜山偶遇、还和苏景打了一场的莫耶少女。
莫耶地来人,中土人人得而诛之,不老老实实躲在荒山僻壤,竟跑到离山势力笼罩范围之内,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少女笑眯眯的样子:“在附近转转就是‘胆大’,那大摇大摆进出离山、还在山中修行,又该怎么说?”修习‘炼尸’这种禁忌之术,照样是个‘人人得而诛之’,却敢在离山进进出出,相比苏景,少女小巫见大巫了。
苏景岔开了话题,笑问:“跟着我们做什么?”
“想看看你修行得如何了,”莫耶少女把苏景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像没什么变化,怎么回事?进境这么慢。”
苏景一本正经:“修行事不可惶急,需得按部就班、踏踏实实。”
莫耶少女没搭理他假惺惺的道理:“我早已突破‘如是’、开始领悟小真一,要领悟,就得入世乱转...与其四处瞎撞时时刻刻提防着别人,倒不是追一个‘灯下黑’、到离山脚下来得更安全。现下你的修为不成了,以后单独遇到我千万得小心。”
稍加停顿,少女又问:“你去做什么?我跟在身边方便不?”
“我去汇合同道高人降妖除魔,你觉得方便不?”苏景反问。
少女摇了摇头,垂肩长发随之飘摇:“那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对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
苏景才不说真名:“我姓任,任畴乘。你呢?”
“你叫任畴乘?”少女笑了起来,明媚灿烂:“那我就姓苏,单名一个景字,有个绰号唤作苏锵锵。”笑声之中她对苏景摆了摆手,身形一转飞遁离开了。
苏景愕然,对着少女背影嘟囔了句:“明知故问,很有趣么?”
两人的说话并未背人,扶苏等人隐隐听出这少女出身不正,但离山小师叔的朋友又怎么可能是妖人?她们也不去过问,方先子催动法器带着大家继续赶路,到第二天正午时分,苏景等三人与剑穗儿那一路同门分开。
再向西南前近,渐渐开始汇合其他门宗的弟子,扫荡邪魔不是离山一家之事,七大天宗都排遣弟子下山,正道上的大小门宗都以天宗马首是瞻,大都派人参与进来。千里之后,苏景三人身边已经聚集了四十余位别宗修士。
而这一路上的天宗弟子,除了离山外还有一名天元道士。
天元宗门下诸职设立得也比离山更复杂得多,自掌门真人以下,除天地人三剑,另有二十八星宿长老和四十九法尊。与苏景一路的天元道士便是四十九法尊之一,道号‘冲纳’,与上次借苏景归山大典去离山捣乱的冲霄真人辈分相同,不过身份差了一筹。
苏景在赶路中依旧是老样子,只要见到凡俗有难就会飞落云头加以援手。前两次苏景下去助人没什么事情,但他第三次下去再回来的时候,冲纳老道开声了:“若人人都如苏道友这般说离开就离开,大家又何须汇拢在一起赶路?”
苏景刚刚救起一个落入江水的小娃,因为发现及时出手迅速,小娃安然无恙,是以苏景心情不错,没去反唇相讥,笑了笑没说话。
要知道今rì苏景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见习捕快,身负火翼来去迅捷、风火神通手段非凡,且身边还有扶苏这等高手帮忙,普通的凡间危难在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从半空到地面一去一回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且他从不用大队人马停下等待,每次都是做过事情加速赶上来,不会耽搁大家赶路。
冲纳并没有住口的意思:“苏道友可知......”
哗啦一声,苏景从锦绣囊中拿出来一本书,对着身边的扶苏晃了几晃:“前两天下去救人的时候捡了这本书,你看过么?好看么?”
凡间流传的神怪异志,书名《屠晚》。
扶苏一看书名就笑了:“回禀师叔祖,这本书弟子读过,好看得很,书中讲得是一位名唤苏景的少年神仙,仗剑行侠扫灭人间妖魔的故事。长剑所指便是朗朗乾坤、少年所在便有昭昭红rì,晦夜晦暗皆为所破,故名《屠晚》。”
苏景眉飞sè舞:“书中主人也叫苏景?倒和我同名了。”
扶苏继续道:“不止是同名,书中那位少年神仙的师承也是离山剑宗。《屠晚》由真页山城两位饱学大儒合著,据说是真事改编而成,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上至朝堂下到百姓都有流传。”
“那我更得看看了。劳烦你帮我看着点地上,有事情就喊我。”
扶苏清脆应了一声,自空中去注视人间,苏景斜依桃花枝,美滋滋地开始看书,再不去搭理冲纳老道。
旁人都不再多说什么了,可是苏景身旁的方先子却皱起了眉头,似乎遇到了重大难题,几次想要开口,但见师叔祖正在津津有味的读故事、时不时还笑上几声,四方头又不敢打扰,看上去着实难受。还是苏景察觉到他神情有异,暂时放下了那本通篇夸赞自己的志异,问道:“你怎了?”
“弟子愚笨,有件事情想不通,盼望师叔祖指点。”方先子赶忙开口。
四方头是个憨直xìng子,嘴巴又笨,翻来覆去说了好半天,才算把心中疑惑讲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外是正道修家不为恶,但仍应以修行为重,像苏景这样总去管闲事,不止会耽误修行的时间,还说明他心中有执想、与修家应持的淡泊天下之心相悖等等。
类似问题早在青灯境时陆老祖就和他讲过了,此刻苏景无意再对方先子去解释什么‘闭门修行、开门做人’之类的道理,只是朴实应道:“遇到了,又哪能假装看不见。”
同门讲话,不远处的冲纳咳嗽了一声,自顾自地插话进来:“似苏道友这般,终归是会影响修行的。当年回归门宗,庆典当时燃香破宁清,惊煞天下修家,个个都道你是天纵奇才....可今rì再看呢?若我老眼无差,你还在第三境上打转、连一个正穴大窍都还没开吧?若后面再无改观,阁下的修行路怕是要止步于‘如是’,苏道友应该检讨一下了。”
离山、天元素有间嫌,冲纳借题发挥,哪会有什么好话。方先子窘迫异常,觉得是自己挑起话头,害得师叔祖被人指摘。
苏景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冲纳是谁?路人一个。苏景有和他计较的那份闲心,还不如去看《屠晚》。苏景伸手拍了拍方先子的肩膀,示意他无需自责,琢磨了片刻又对方先子笑道,答了他之前所问:“但行所愿,莫问前程。便是如此了。”
冲纳几次开口苏景都不予理会,偏偏老道自己丝毫不觉得无趣,这次仍准备开口,但是在听到少年说辞后,他明显愣了一愣......莫问前程。
是啊,莫问前程。冲纳自己的前程尚未可知,又何必、又哪有资格去指摘别人!
众人都不再说话,就此加快速度,向着西南疾飞而去......一路五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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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最初定名的时候不叫升邪,叫《屠晚》。
有人反应,这两个名字是一样一样的糟糕啊~~~
四千多字,要分的话勉强也能分两章了,求推荐^_^
第一一七章 双双欢喜大寺
宝梨洲,版图三百里,地形受周边山水大势所治,像极了一枚梨子,因而得名。古时此处曾是西域各藩镇与东土汉家帝国通商的必经之路,久而久之繁荣起来。后来随着新路开辟旧的商路渐渐废弃,不过宝梨洲规模已成,并未就此颓败,一直以来都是西南繁华大州。
名义上宝梨洲隶属于东土汉国,但汉家历代君王对这此处都不怎么上心,到如今东土乱世未休,更没人理会这里,反倒成全了宝梨洲的安宁。
苏景一行的目的地便是此处。
有关‘邪魔踪迹’,是因为宝梨洲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大约五十年前,一群番僧来到这里,大兴土木建起一座‘双双欢喜大寺’,他们供奉的神佛就唤作‘双双欢喜佛’。大寺建成后,番僧对外宣称神佛对求子之愿,心诚则必灵。
事情果然如番僧之言,只要来着大寺祈愿求子的女子,不论年纪不论身体有什么毛病,回家不久便会珠胎暗结,更玄异的是孕女分娩并非一胎,全都是并蒂落生的双胞胎。
双双欢喜佛如此灵验,名声很快传播开来,一时间大寺香火鼎盛,许多本来能生擅养的女子因为盼望双胞孩儿也到大寺焚香,甚至还有香客从东土内陆来祈愿......如此,直到不久前一天,夜里忽然狂风大作,待到转天清早起来,大寺人去庙空,百多名番僧全都消失了。光和尚走了算不得什么,真正要命是就在这一夜之间,宝梨洲上上下下,共有八百余名孕女不见了。
失踪孕女无一例外,都曾到双双欢喜寺祈愿求子。当地人现在回想,其实早在番僧来到之初,宝梨洲就开始发生孕女失踪的案子,只是案发较少、未曾引起大家重视罢了......
苏景等人抵达宝梨洲之前得道的讯息就是这些,不料到了地头上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欢喜寺落成至今已经有五十年了,宝梨洲中不知添了多少双胞胎,就从三天前开始,上到花甲、下及婴幼,州内所有因邪佛前祈愿来的双胞胎突然开始自相残杀,前一刻还是相伴长大、分享秘密分担风雨的亲密手足,下一刻猛地变成了不同戴天的仇人,全无道理地生死相搏。
有些被家人发现及时将两人分隔开来;更多的则相残到底直到其中一人被活活打死。
有些洞府或门宗就在附近的修士,比着苏景先行抵达宝梨洲,其中一个叫做‘洪世玉’的中年人看起来颇有些威望,双胞胎自相残杀的事情就是由他讲给苏景等人的。
闻所未闻的邪xìng事,天元冲纳双眉皱起:“即便邪魔,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害人,其中必有隐情。”
老道这句废话听得苏景满心无奈,没去接他的话茬,直接道:“先去寺里看看吧。”
“诸位请随我来。”洪世玉头前引路,众多正道修士凌空而起,向着双双欢喜大寺飞去。途中苏景向洪世玉打听宝梨洲周围修家势力,但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此地远不如东土灵秀,落户附近的修家都不成气候,至少看上去他们都没有做出这桩大案的本事。当知,使祈愿人受孕双胎是‘篡改天伦’,只凭这一重便可断定番僧的妖术非同一般。
飞遁如风,不长的工夫众人赶到地方。号称‘大寺’,规模却不过尔尔,放在东土世界怕是连三流寺庙都算不得,高墙圈起了几十亩地,既无前一重的天王殿、钟楼、鼓楼,也无后一重的**堂和藏经阁,就只有孤零零地一座大雄宝殿与几排禅房。
当地官家明事,怪案暴发后立刻派兵护住了这座邪庙,这才没被愤怒的百姓捣毁,为后面的追查保留了寻找线索的机会。
众人止步于三解脱门前,大都皱起了眉头:这寺庙的颜sè......白的,上到屋顶瓦片、下至登门石阶,统统都白sè的。
不是晶莹剔透的京白、不是神圣光辉的洁白,而是苍白——死人皮肤一般的,晦暗、yīn冷的苍白。
“原来不是这样,这座寺庙虽然简陋,但也漆得朱门赤柱、金盖彩幢,颇有几分颜sè。”洪世玉为从东土赶来的同道解释着:“不过几天之前,不知为什么,这座寺庙忽然开始...开始褪sè了。不是剥落或洗净,就那么肉眼可见的失去颜sè,连门顶的匾额也不例外所有颜sè都在缓缓褪去,不到两天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忽然间,嘭地一声闷响自人群中传来,苏景不知为何竟唤起了护身赤炎。如今苏景对赤炎的控制随心,仅于身周燃起寸余长的火焰,不会殃及身边同伴。
包括方先子在内,对苏景做护身法众人都有些纳闷,天元冲纳干脆讥笑出声:“苏道友小心的有些过头了吧?敬请放心,老道早已发动灵识扫过几遍,此间不存妖邪。就算有...正道门宗同气连枝,贫道但有一口气在也当为诸位拼一个周全。”
后一句只是气派话,前一句却千真万确,不止冲纳,来到大寺的每个修士都调运五感仔细查探过周围,确定这里空无生灵,至于大寺的惨白,也不过是视线上给人一些冲击罢了,看着瘆,实际全无威胁。
苏景不理会老道,对扶苏、方先子道:“这寺yīn森,都要小心些。”与当年在齐喜山发现山势yīn瘆的感觉如出一辙,这是阳火对yīn势的反应,与灵识、五感的探查迥然相异,只有苏景自己觉得不对劲,旁人、哪怕修为远胜于他的冲纳、扶苏都无所察觉。
方先子一向听话,闻言应了声:“多谢师叔祖指点!”手诀一掐芬芳四溢,把自己的桃花枝亮出来护在身前,目光炯炯巡梭四周,仿佛妖魔下一刻便会跃出来;扶苏不像方先子那么煞有介事,但也把素手一翻,白皙掌心上趴伏了一只蝴蝶,蝶翼七彩煞是美丽。
其他修士大都摇头,这倒难怪,正道门宗派出来的几乎都是年轻弟子,心中骄傲、不肯人前示弱。
天元冲纳更是托大,哈哈一笑迈开大步跨门而入。
大雄宝殿极高,穹顶离地足有五丈。殿中不见十八罗汉,没有观音大士,那端坐于欢门后、宝盖下的更不是佛祖金身,而是一尊怪胎:两腿盘坐,上身挺直,但身上伸出四条胳膊,肩膀之上有左右两颗头颅。两颗脑袋做互望,是以朝拜者只能看到邪佛的侧脸。
两个侧面,正对视而笑。笑容欢快神情亲切,由此邪佛的造型虽古怪,但一眼望上去并不骇人,相反还让人觉得这对‘兄弟’亲近友爱,忍不住随着‘它们’一起微笑。
大殿的面积不算小但空空旷旷,几乎一目了然,众多修士来回转了几圈,上下找了数遍,没能找到丁点线索。
苏景没有参与搜索,而是立于供桌前抬头注视着邪佛像,半晌之后他对扶苏招了招手:“来帮我看一看。”
扶苏飘然而近,站在苏景斜后半步对方:“领奉师叔祖法喻。”
“不用那么正式。”苏景一笑,继而转入正题,伸手指向邪佛:“你看它俩笑得,真的那么欢畅么?”
扶苏运起目力又仔细端详了片刻:“只看这尊塑像的话...的确是和睦样子,笑得很是开心的。”
苏景却摇了摇头:“总觉得不对劲。”骄阳光芒普照世间,地之上、天之下,这世上哪一寸角落没有阳光?修行金乌阳火不止炼就火之生杀,还能炼化一双犹如阳光明辨纤毫的神目。
又看了一阵心思忽然一动,背后天都火翼亮出、轻摆,苏景缓缓悬浮起来。
离地一丈......所处高度不同,光线折于两颗佛头的位置也有变化,再看邪佛双颅表情,居然随着光线变化而变,两张侧面全都没有了笑容,冷冷对视着。
这份变化究竟是神奇雕工还是法术使然,苏景分不清楚。
火翼再动、苏景再升高一丈,那两张脸的神情在他眼中又有复变化,全都变得呲牙咧嘴眉目狰狞,同体双头怒目相对,仿佛随时都会扑咬到一起、仿佛不生啖对方便泯灭心中那滔天大恨!
那副凶狠模样,看得苏景心中一凛。而他再飞得高些、超过两丈之后,邪佛头颅重归于暖暖笑容,一团和气、和气一团!
无论邪佛是笑是怒,到底也只是尊泥巴像,似乎对追查邪魔并无大用,但苏景还不肯放弃,缓上缓下凝视邪佛。会如此只因,他先前对扶苏说的‘不对劲’指的不单单是表情,还有这尊雕像身上若有若无的那一丝yīn冷、一丝邪凉......就在越看越入神时,苏景突然见到,那两张脸同时向自己看了一眼!
泥胎像不会动,更毋论转头瞠目,可邪佛真的望了他一眼:苏景看得明明白白,对方的目光是活的,自邪佛的眼角漏出、望来。
妖人尚未离开,至少他们还留下了‘眼线’,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苏景及时错开了眼神,并未与邪佛目光接触......我知道你看我,但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看我。
不惊、不骇、苏景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全当不知邪佛的目光活转。片刻后邪佛眼光悄然流转,去看大殿中其他修家......
又过了一阵,天都火翼一敛、苏景落回地面。扶苏踏上两步:“师叔祖可有发现?”
苏景摇头:“没什么,怎么看都正常得很,走吧。”
见苏景摇头,天元道冲纳搭声:“看苏道友上上下下飞了那么久,还道你发觉了什么蹊跷,原来是在寻大伙的开心!”
上面有个‘邪佛’正盯着,苏景自然不会内讧,笑了下,带上扶苏与方先子向殿外走去。不料冲纳忽然‘嘿’地一笑:“苏道友若端详够了,这等害人邪佛,便再不用继续留在人间了!”言罢一道青光自他袖中向着邪佛像激shè而去。
苏景大吃一惊,急声制止:“不可!”
但又哪来得及,一声闷响中邪佛大像被冲纳打了个粉碎!
第一一八章 千军提头来见
苏景不只见到了邪佛眼光流转,他还读懂了对方的目光:不存恐惧,不见厌恶,甚至连反感都提不上,那眼神中唯一的情绪仅在于:讥嘲。**
到底是什么样的邪魔人物,会用这样的目光来打量包括‘离山’、‘天元’高手在内的近百修士?苏景不知道,但他至少能肯定对方不怕自己。
一点也不怕。
正邪双方孰强孰弱,‘邪佛’那一缕目光早已说得清清楚楚了。
苏景不动声sè,本想离开此处后再和大家商量,不行就再从离山请好手来驰援,哪怕是虚惊一场也总好踢上铁板,但他又哪料到冲纳竟斗气似的、抬手打碎了那尊大佛。
邪魔妖人既然偃旗息鼓,就不会再轻易现身。若是愤怒凡人或低阶修士动手毁去佛像多半不会引出什么可怕后果,但冲纳不同,他是名声在外、修为jīng湛的高人。他为了损苏景脸面的出手,却传递给妖人一个错误讯息:冲纳老道察觉到我们在看他?
佛像轰碎。
就在烟尘散起的刹那,冥冥中遽然传出一声凄惨啸叫,仿若一根长满铁锈的长针,狠狠刺入所有人的耳鼓,旋即,天旋地转!
大雄宝殿的穹顶不见,众人能够直接看到天空,惨白sè的天。天不整,一眼望去森森惨白中透出无数黑sè裂隙;天不稳,激烈颤抖不休,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伴以哗哗的怪响,若再仔细看......那是无以计数的白骨,由累累骸骨铺就的天!
脚下的青砖地消失,化作无尽大海。黑sè的海,血液干涸后的颜sè。海无波,平静如一滩死水......是真的‘死’了,否则何以会透出浓浓腐臭,以至根基不牢的修士被呛得五内翻腾真元不畅,连施法都难!
狂风席卷——千百道剑气汇聚而成的风,又或者与剑无关、此间的风势本就如此犀利?没人能分得清楚,但任谁都明白,只要被狂风扫中就只有碎尸万段一个下场。
一声清脆叱喝、一声低沉闷吼。
扶苏手上的蝴蝶飞去,微微振翅间众人眼前突然变得旖旎了,七彩祥光迎风流转,绮丽光华中剑气冲腾!翩翩蝴蝶,扶苏的剑,剑蝶。
比扶苏慢了一瞬,方先子手中的花枝猛颤,团团拥簇的桃花被抖落、飘零,香气氤氲中无数花瓣飞旋而去,带着惹人怜惜的娇弱、却决绝到无以复加的冲进狂风。/花瓣被风无情搅碎,但风也因其而滞,是以花儿余香犹存。方先子的剑,得自红长老的赏赐,桃花红。
最先出手、于狂风加身之际及时护住大家的两个人,离山弟子,扶苏、方先子。他们听从苏景劝告,从踏入大寺起便唤醒法器、始终提着一分jǐng戒之心,所以他们两人才能最快。
离山真传岂同反响,扶苏双手再翻,又是两只蝴蝶飞起,不再是七彩翼,而是一红、一黄两朵纯sè蝶儿,扇动翅膀继续迎向狂风。
三蝶、桃花,飘舞间,狂风散碎再不成势。
先得苏景赏赐天水灵jīng,又得师父相助炼化宝物,方先子早就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普通修家了,如今他的修为已然踏入第五境,发动桃花之后相助扶苏后,又自袖中取出一支红sè的竹笛横于唇边。很快一支悠扬的调子响起,闻声者心中一清,之前那些被死海腐臭气味擒住修为的修士jīng神大振。
片刻之后,狂风被彻底击溃,三只蝶儿回到扶苏身边;花瓣隐于空气,方先子的桃花枝又复锦簇团团。
大寺消失不见,换而恐怖天地,其他人都晓得厉害,纷纷亮出法器飞剑护身,就连冲纳老道也对着离山弟子点了点头,抵挡古怪狂风的人情他不能不领。跟着老道把大袖一挥,一张符篆翻飞,随他响亮咒唱,灵符金光暴现,化作大群金甲神将擎戈执锥、护住了外围。
一道灵符相请,千军提头来见!
冲纳老道为人不怎么样,一身法术还是颇为了得的。
修士们略略安心了些,纷纷取出联络所用法器,向门宗求救搬请救兵,但很快就发觉这片古怪天地隔绝灵讯,消息传不出去。
冲纳咳嗽了一声开口yù言,就在此时海天之间突然涌起震耳yù聋的古怪声响,把冲纳要说的话猛冲回腹中。
怪响,全然无法形容的声音。
破漏的皮鼓,被鼓槌狠狠夯砸,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一万只破鼓。
开裂的号角,被人用力吹起,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一万柄残号。
没了下巴、脸上皮肉腐烂翻卷的士兵,拼命发出的嘶吼,会是什么样的声音;四蹄卷扬着幽绿冥火、踩着黑sè的死海奔驰,会是什么样的声音;锈刀断刃厮磨于残破铁甲、敲击着腐朽盾牌,又会是什么样的声音......覆盖了浩浩死海、遮掩了森白苍穹,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千军万马,yīn兵冥勇铺天盖地!
所有修士都变了脸sè。苏景轻拍锦绣囊,取出了三枚‘天香镇元’,将其中两粒递向扶苏与方先子,沉声道:“速速吞下。”
就凭在场众人的修为,对上这等yīn兵狂cháo,或能支持一阵,但绝没有获胜的可能,迟早是一个力竭落败的下场。
火遁只有三十里,莫说逃不出这片天地,就连yīn兵大cháo都无法穿透,可是总不能束手待毙,逃一步看一步。方先子是老实头,接过药丸就要往嘴巴里扔,却被真传扶苏及时拦住了。苏景皱眉:“怎么了?”
扶苏自囊中取出一枚玉玦:“得罪之处师叔祖莫怪。”
离山真传的人人皆有、封印了一道**术的命牌。
扶苏根本不容苏景有所反应,手拿着玉玦向他额头轻轻一拍。
苏景只觉眼前强光迸现,耳中风雷轰鸣,待一切重归平静、再张开眼睛后愕然发现,自己正悬于半空,脚下百丈是人来人往的宝梨州,视线尽头赫然是那座惨白sè的双双欢喜大寺。
自己已经重返人间,妖僧邪庙巍峨耸立......
骨天死海中,眼睁睁看着师姐把师叔祖给打没了的方先子骇然惊呼:“哪...哪去了?”
yīn兵大cháo距离尚远,大家还有一点时间。
碎裂开的真传命牌被仔细收好,扶苏道:“以前游历时我偶得一支灵草,晋位真传后师父亲自帮我求情,请了掌门真人亲自出手、把那棵灵草炼化成一道法术,封印于我的真传命牌。师父说,女娃娃尽量少打架。”
扶苏命牌中封印的不是杀人的法术,而是逃命的神通:三个时辰。受术之人无论身处何处,都会立刻转回到三个时辰前所在的地方。
不是时间倒转,只是把人送去三个时辰前待过的地方。
方先子恍然大悟:“师叔祖现下已然脱离险境?”
扶苏点头,问方先子:“只能送走一个人。有没有怪我送师叔祖,不送你?”
方先子真没怪她,闻言赶忙摇头,心里则对师姐没自己逃佩服不已,扶苏心思通透,居然看穿了四方头的心思,笑道:“你道我不想逃么?可若只是我自己逃回去,丢下你还好说,连师叔祖都丢下,回了离山怎么交代?龚长老岂能饶过我。”
不等方先子应声,扶苏就岔开话题,问他:“方先子,你今年多大年纪......算了,不用答了,肯定比我小。”说话同时,扶苏的目光迎向越冲越近的yīn冥大cháo,身边三朵剑蝶翩翩而起:“来了......小屁孩,跟在姐姐身后,我没倒下你不许动手!”
一贯温婉良淑的扶苏忽然语出不逊,她笑吟吟的。
......
苏景捏碎了木铃铛,传讯回离山、向门宗求援。但他不打算踏踏实实地等待——离山距此遥遥五千里,自己能等得,扶苏、方先子他们等不得。
随便寻了个偏僻地方落脚,把心思沉静下来,仔细回想自己在‘双双欢喜大寺’中经历过的一切,不久后他一拍锦绣囊,将斗魁冥明尊取在了手中。
咒令到处宝尊发动,刺骨煞气一绽即收,苏景面前多出一个男子。
看上去与苏景相仿的年纪,身形高挑、裁剪合身的黑sè长袍,长发不簪、用一方白巾随意扎起,神情冷峻目光冰冷,奉召而来的不似丧物,倒更像个肃穆的少年剑手。
黑衣少年一见苏景,不知为何微微皱了下眉头,但并无不满之词,只是冷漠问道:“何事唤请本座?”
苏景心中一松,他还真怕自己会请来一个不会讲话的丧物:“我有一事要向你请教。白骨满天、死海yīn晦,寒风如剑还有无边yīn兵冥军,是冥间的地方么?你可知它到底是何处?前面的双双欢喜大寺为何会与冥间相通?”
一连串的发问,直指正道众修被困的关键所在:进入大寺探查之人,统统被妖人扔进了冥间。敌人的实力未必有多么强大,但他们能将大寺与冥间相连......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
黑衣少年没立刻回答,而是说道:“那个地方,你再说得仔细些,还有那些yīn兵的模样。”
苏景jīng神一振,既然要自己详细说,那对方必定是有所领悟,又把当时所处环境、冥军大cháo的情形,认认真真地给黑衣少年描述了一遍。
待他说完,黑衣少年笃定摇头:“你说的地方不是冥间。”跟着他脸上挂起讥笑,莫名道:“枉你手中还托了一只斗魁冥明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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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第一一九章 引幽冥入阳界
苏景哪有心思和他斗闷子:“什么意思,请你直说。(.)”
“照你所说,那个地方分明就是‘栽头法坛’!名叫法坛,实际你也可以把它当做yīn阳两界交汇之地!杀向你们的也不是yīn兵,它们是‘法坛的符卫篆侍。”
当年天下第122章节高升’、仿佛踩着石阶一般一步一步走了‘上’来,在他手中拖着一条紫红sè的锁链。
在场的众多番僧一见此人,立刻双手合十躬身施礼,胖大番僧混不理会,径自来到枯瘦头陀面前:“尊者手段端的了得,那些正道人物被栽头法坛拖得油尽灯枯,我下去手到擒来!”
说着,用力一抖手中锁链,以冲纳为首来探双双欢喜寺的众多正道人物,被锁链捆绑着一个接一个地拖上了地面,扶苏与方先子也在其中。(.)
骨头陀张开眼睛:“巴赞上师谬赞,全赖师尊布置得当,才能把这群贼子一网打尽,我不过是依令而为罢了。”
名唤巴赞的胖大番僧笑容不减,赞了几句‘名师必出高徒’之类的废话,又把话锋一转:“什么七大天宗、修行正道,好大的名声,结果还不是一群窝囊废……骨头陀冷笑了一下,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若不依靠栽头法坛,不知巴赞上师能抓的住他们中的几个人?”说完,不等巴赞再开口,他又望向俘虏:“只有这些人?”
来查探大寺的正道修士共有百余人,可被俘至此的不过三十几个。巴赞被骨头陀讥讽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对方,点头应道:“其余的全都死在法坛中了,活下来的只有这些。”头陀、番僧这些妖人借‘倒头法坛’之力来施展邪术,但法坛毕竟不是他们的,从掌握到运用都不甚流畅,更谈不到明见纤毫,是以根本都不知道还有个人逃了出来。
骨头陀继续吩咐道:“大事将成,容不得丝毫大意,还请上师仔细审问这些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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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章 太岁头上动土
番僧巴赞声音干涩:“怎么会有妖灵神来这里...咱们的事情和妖门没有丁点关系,他们两个来作甚?”
骨头陀强自镇定:“未必是冲着咱们来的,他们先前不是说要等人么?等到人或许就会走了。”
巴赞仍不踏实:“两个大妖非同小可,待得久了他们会不会察觉到我们?”
对此骨头陀倒是信心十足,傲然一笑:“你不晓得,太古时有一件不得了的宝物,形若大碗内藏造化,我师门老祖有幸进入那碗中仙境中游览一番,回来后念念不忘,便花费无数心血,仿着那神碗炼造了这口难鸣钟,代代传承下来、又经我门中历代师祖的法术加持,咱们藏身于钟灵境,仙佛下凡也未必能看得穿此宝。就算看穿了又有何妨,只凭两个妖灵神,怕是还打不破这口宝钟!你放心便是。”
巴赞安心不少,不再废话,也没再去提审犯人,恭恭敬敬坐在骨头陀身旁静静注视着大寺的情形。
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半个时辰后脚步声响,一个白面生背负双手,脚步轻松走进了双双欢喜寺的院子,两位妖灵神一见来人立刻收了妖丹,黑脸大汉神情恭敬,起身后行礼一丝不苟,大声道:“老黑拜见主公!”
xìng格使然,小裘虽也施礼但动作寥寥草草,也不等主公说免礼他就站直了:“主公,你干哈去了,咋才来?我跟黑哥这老半天等得你……巴赞和骨头陀又对望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穷酸竟然是两个大妖的主上?除非他是天宗掌门或者传说中的妖jīng大圣……白面生扬手把一枚玉玦抛了过去,妖灵神老黑接住一看便皱起眉头:“离山真传?”
另个妖灵神则眨巴着眼睛:“咋回事啊?您遇到离山的人物了?”
躲在难鸣钟内的番僧和头陀运足目力向黑风煞手上瞧了过去,确是离山真传命牌无疑。命牌上还有明显裂璺,显然命牌主人发动了内中封印的大神通。两人惊讶同时心中也稍稍安定:白面生手持此物。至少说明他也是个魔徒,大家是同道中人。
果然,白面生冷笑道:“附近有正道人物出没,我本不想多事,没想到碰上了一个离山真传,他不知死活,我便成全了他,这才来得晚了些。/”
两大妖灵神反应各异,老黑皱眉沉吟琢磨惹上离山这个大麻烦以后该如何应对;小裘骂骂咧咧恨不得现在就跳出去再找几个正道人物来打杀,白面生则一摆手。直接道:“总之此处已成是非之地。你们两个助我完成法术、尽早离开。”
说着,白面生迈步向着大殿走去,但他才到大殿门口忽然站住了脚步,微微侧头似在感受什么,片刻后‘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但笑声殊无欢愉之意。
小裘满眼诧异,与老黑对望一眼后,凑上前问道:“不是说准备咱家的法术么?你又笑个啥?”
“我笑仙宗凋零了,什么样的宵小之辈都能随意欺负,什么样的无耻蠢贼都敢来偷咱们的东西,我笑的是......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
笑声一敛,白面生衣袖猛甩,大寺院落中陡然炸起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一个黑衣少年凭空而现。双手托着一尊小小的香炉,对生躬身行礼:“拜见吾主,侍奉吾主!”
黑衣少年面sè冷峻,周身煞气犹如实质氤氲升腾,所在的数里方圆都随他显身而沉沉一寒!只凭这道丧家鬼势,此子的修为便不弱于宝瓶境的修家。
诛杀离山真传、自称仙宗后人、大妖为奴猛鬼为侍。再加上他的莫名笑声,骨头陀与巴赞惊诧同时与愈发糊涂了,琢磨不透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但又再看过那尊小香炉后,骨头陀低低地‘啊’了一声:“斗魁冥明尊!斗魁宗还有弟子传人么?”
冥明尊是在谱的宝贝,只要见识别太差都能认得此物,人人皆知冥明尊可以唤请鬼物,但也没有谁见过斗魁宗发动宝尊时到底是个什么样。
在骨头陀看来白面生一挥袖、黑袍恶鬼捧尊显身,就是他催动冥明尊了召鬼了......
白面生手托斗魁尊,昂首对空说道:“我晓得,阁下能看得我。敢问一声,可认得此尊?若识得,我便要再问一声:阁下为何擅动我斗魁宗先祖法基!到底是何方神圣用我宗法坛行事,还请现身相见、大家当面说个明白。”
难鸣钟灵境内,番僧巴赞见识浅薄,根本不识得冥明尊,待骨头陀三言两语解释过后,他才恍然大悟。事情似乎在明白不过了,自己这边利用栽头法坛行布邪法,结果人家斗魁宗弟子也来了此地、寻本门法坛来祭炼法术。
人家是嫡传正宗,自然能察觉到自家法坛正被旁人利用,遇到这种犯忌讳的事情,随便哪个门宗弟子都会翻脸喝问。
巴赞望向骨头陀,后者一哂:“由得他喊叫,不必理会,能奈我何!”
只凭两句话就把人喊出来自是不可能,无人现身是意料中事,白面生并不着恼,继续道:“我虽不肖,但也不能坐视师门法基被别人随意摆弄而不理......”话还没说完,白面生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嘿嘿’一声冷笑:“好手段!竟还把这大殿与栽头法坛接于一处了,踏入大殿之人,只要阁下看不顺眼,便可直接扔进法坛去,让护坛符兵去对付了。”
说着,白面生居然带着三个手下迈开大步走入宝殿:“阁下看我顺眼么?要不要把我也扔进法坛里去?”
静待片刻得不到丝毫回应,白面生暂时不再说话,剑做笔地为纸、本命真元便是他笔尖朱砂,在大殿的青石地面上飞快画出十三道符篆。
剑上吞吐不停的瘆瘆yīn风,地面上正逐渐成形、与道家敕令迥然相异的鬼符煞篆,都明明白白地表明他出身邪宗魔门,是个地地道道的妖人!
斗魁宗的真传正法到底是什么,这世上早就无人知晓了,用蓝祈传下的yīn风来冒充全无破绽。
符篆成形,白面生收剑:“盏茶之内,道友若还不肯显身,我便毁去这座栽头法坛,大家一拍两散!”
言罢白面生盘膝一坐,再不说话了……发动冥明尊、一眼看透大殿玄虚、邪法魔术做篆,白面生是斗魁传人的身份算是坐实了,番僧巴赞语气犹豫着、对骨头陀说道:“或者...尊者发动法术,把他们统统打进栽头法坛,万一那小子学艺不jīng、符兵不认他呢?就算他能从容进出,对咱们也无损不是。”
“栽头法坛是借力召鬼的祭坛,它不是直接用来杀人的宝贝,内中符兵实力有限,之前与那些正道修士大打一场已经消耗不少了,再对付那两个妖灵神都未稳胜,何况还有黑袍鬼和白脸生!法坛万一吃不住他们,便会毁于一旦。”
骨头陀语气沉沉:“可师父交代下来的法术尚未完成,栽头法坛现在不可有半点损坏......而且,他又怎么可能学艺不jīng。”
巴赞双眉紧蹙:“可小白脸宁可毁掉法坛也不给咱们用,这又如何是好?”
“正因如此,就更不能把他们打进法坛了,伤不到人不说,反倒把仇怨结死了,现在的事情未必不能开解。”
巴赞听出了骨头陀的话中之意:“您这...这是打算出去和他们谈一谈?请尊者三思,这些人都是凶徒恶煞,我们动了他家师祖留下的法基,他岂肯善罢甘休,又哪会听您分说。”
“这倒未必,当年斗魁宗倾盖天下,最后还不是毁在了那些自诩正道的修家手中?如今的修行正道才是他的仇人,大家好歹算是同仇敌忾。再就是...你难道看不出么?他又何尝想毁了这栽头法坛,不得以为之罢了!如此便有的谈,当知,能一举摧毁法坛的不止他一人!我还有难鸣钟在手,真要动手也未必就怕了他。”
就只有骨头陀自己明白,他这么不厌其烦地,把道理一条一条摆清楚,与其说是给番僧解惑,倒不如说是给自己打气......那个白面小子是个什么样的狠角sè再明白不过,骨头陀实实在在不想和他打交道,但有师门严令在身,那道法术绝不容失败,想一想师父惩罚门下的手段,骨头陀只觉得脊背发冷。
啰嗦完,骨头陀咬了咬牙,掐诀唱咒纵身跃出了难鸣钟,继而口中大笑道:“误会了,真真是误会了,道友万勿见怪,万古泉沉砂活佛门下骨头陀见过斗魁仙宗高人!”
‘尊者万事小心,此间有我坐镇不必担心......’番僧巴赞本想说这句话,全没想到眼前强光一闪、再看自己也被骨头陀拉着一起来到了双双欢喜寺的大殿之内,心中破口大骂,嘴上却恭恭敬敬,对着面前的白袍生躬身合十:“贫僧乃是辛昌红谷大赞恪寺住持巴赞,见过仙家法驾。”
而这两人显身,落在苏景眼中的情形是:大殿角落的钟磬架上,一枚混不起眼的蒙尘小钟轻轻一跳,头陀与番僧便落足地面,那口小钟也落入了头陀手中。
白面生打量两个出家人一眼,点了点头。
骨头陀又客气问道:“敢问道友仙称宝号?”
“乌上一。”白面生借用了大圣玦内另一位妖灵神大人的名号,稍加停顿,传令:“都杀了。”(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第一二一章 初恶道兵
一声喝应,黑衣少年双手箕张,煞气暴涨黑风催命!
只有猛鬼动手,两大妖灵神双手抱胸含笑而立,怎么看怎么像是敌人太差劲,根本不值得他俩动法,小裘还笑笑嘻嘻地说道:“这小鬼的法术,黑风滚滚煞气弥漫的,倒应了黑哥你的名号。”
老黑一笑了之,用下颌一指骨头陀手中宝物:“那口钟有点意思,主公若不要便归我了,你别跟我抢。”
骨头陀擒杀正道修士,依靠的是师门布下的古怪法术和倒头法坛的神奇符兵,他自己的修为比起裘平安尚且逊sè一筹,哪有资格与黑衣少年放对,忙不迭催动手中难鸣钟挡下对方狠击,同时纵声疾呼:“乌道友且慢动手,先听我一言。”
白面生不理,黑袍少年更不会停手,心念到处煞气凝聚成形,围住番僧与头陀溜溜打转,混黑煞气时聚时散,此刻化作千万冥蜂,眨眼又凝聚成一条狂猛丧蛟,但骨头陀的难鸣钟神奇,护在主人与巴赞身周上下翻飞,无论煞气如何猛攻都被它稳稳抵挡下来。
黑袍少年连续攻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左手一晃五指鬼甲疯长犹如天刀劈刺,右手则荡起幽绿铁索,忽忽旋转中被越放越长,但并不急着参与夹攻,而是在静静等候着一击而杀的机会。
白面生见状不禁‘咦’了一声,黑袍少年这套本事他看着眼熟,以前分明见过一次。
黑风煞也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他也见过......
裘平安看样子有点不耐烦了,搓着手心笑道:“小鬼儿,你要还不成。我便要上了!”
方才骨头陀对番僧吹嘘师门宝物时神情得意,可是现在真打起来心里着实不怎么踏实。毕竟宝物不是他的,运用起来不太顺手,而且难鸣钟是另开化境同时专注防御的宝贝,只能守不能攻。就凭对方的攻势,稍有不慎自己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骨头陀便被其所夺,越斗越胆战心惊,再听到那个妖灵神也要下场,赶忙喊道:“实不相瞒,我若想走只需心念一动,灵钟便会裹住我破空而去。你们想拦也拦不住!若真到了那般田地。我必会摧咒毁掉下面的栽头法坛,到那时大家可就真的一拍两散了!”
白面生仿佛能看出难鸣钟的神奇,微微皱了下眉头,伸手拦住了跃跃yù试的裘平安,但并未唤回鬼奴。那个能打的现在还不能停手。
眼看事情似有转机,骨头陀jīng神一振,继续道:“在下借用栽头法坛绝非故意冒犯,是当真不知斗魁仙宗还有传人弟子!今rì之事纯属误会,还请乌道友体谅。贵宗慷慨大义,万古泉也绝不会视而不见,只待法术成形,不仅栽头法坛原样奉还,另再奉上三、三百‘初恶’道兵以作酬谢。还请乌道友遣开贵属。你我同仇敌忾,这般斗下去只会让那些自诩正道的假仁假义之辈看笑话……白面生终于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摆了摆手,黑衣少年退后一步,刹那间煞气消散一空,大殿恢复暖意。猛攻停歇。
骨头陀松了一口气,对白面生点了点头:“多谢乌道友。”
白面生没反应,径自发问:“同仇敌忾?”
骨头陀稳稳点头:“七大天宗、修行正道,把持灵山霸占秀水,自以为是欺压同道,为我万古泉死敌!”说话中掐了个手诀,咕咚一声从难鸣钟内掉出了一个人。
空口无凭,说自己是邪道人物,总得有点‘表示’,骨头陀把捉拿到的俘虏亮出来了一个。简单解释了之前经过,骨头陀指着被他扔出来的人得意笑道:“莫看这个小子不起眼,却是真正的天宗弟子,离山门下的高足!”
为了确定身份,白面生特意看看掉出者身佩的剑牌,跟着笑了:“脑袋长得这么方,也能被离山看上么?”
方先子看过了全套的戏码,就算再怎么糊涂也知道白面生是谁,老实人心里觉得,现在应该破口大骂上几句,可苏景的身份...他又实在不敢恶语相向,嘴巴动来动去就是出不来声音,没一会功夫连脸都憋红了。外人看上去,倒是一份又恨又怕的表情。
小泥鳅生怕妖人会一剑斩杀了方先子来证明身份,当下哈地一声怪笑:“离山的肉我还没吃过!”言罢猛一甩头化作真身,血盆大口一张把四方头整个吞进了肚子。
济水龙王的血脉、银龙似的怪鳅,表象夺人目光、裘平安吃人的动作又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破绽。
白面生皱眉看了手下一眼:“都不吐骨头么?”
“又不是吃瓜果,不用吐核吐子那么麻烦。”泥鳅回答得铿锵有力,跟着他望向骨头陀:“光有男的,没有女的么?老爷喜欢就着吃!”
骨头陀神情踌躇,女的倒是有一个,但她是离山真传弟子,抓回门宗是大功一件、遇到正道追杀是绝好的护身符,他舍不得拿出来请客。
泥鳅怪眼一翻,正想再喝骂,白面生挥手止住了它,问骨头陀:“刚刚你还提到了初恶道兵?”
骨头陀又掐动手诀,这次从钟内取出的,是不久前刚刚自茧子里诞生出的畸形婴孩,双手捧了递上前:“便是他了...乌道友请仔细观瞧,能看出此子有何不同么。”
白面生根本不理会对方卖关子,直接道:“我懒得看,你说。”
骨头陀略嫌尴尬,他身边的番僧巴赞赶忙接口:“启禀乌仙家......”才说了五个字,妖灵神老黑冷冷打断:“我家主公让骨头陀讲。”
巴赞立刻噤声,再不敢多说半字。骨头陀咳嗽了两声,讪讪开口:“我师尊偶得前辈秘法,闭关七百年辛苦参详终于有所突破,参出了这一门‘初恶’道兵的炼化秘法。乌道友莫看这娃娃相貌丑陋。其实此子天赋了得。好叫乌道友知晓,炼化‘初恶’道兵的关键道理便在:‘人之初、xìng本恶’这六个字!”
“便以双胞胎儿来说。还在娘亲肚子的时候,他们便开始争抢,大的欺负小的,强的压制弱的......”骨头陀好一番长篇大论,而在场之人,无论苏景、妖奴还是来自冥间的黑衣少年,全都听得面sè惊诧。
四足、三臂、身体扭曲头壳硕大,小小婴儿这么畸形仅仅是因为:‘他’本来是一对双胞胎,但还在娘胎中,其中一个就把另一个活活给‘吃’掉了!强的那个夺了弱小兄弟的一切。包括身体、四肢!
先以栽头法坛引诱冥间的幽魂。导其投胎到来求子的女子腹中。
人伦生产是天地造化,不可能凭空更改,骨头陀的师门让来求子的女子怀上双胞胎,这其中包含了无数复杂法术,其中‘引双魂入腹成双胎’是至为重要的一环。
再之后由于秘法使然。一双小小胎儿在还未开灵智前,就开始彼此争夺,最终胜出者占有一切,这样成形的胎儿不仅畸形,更是凶根深重,是天下一等一的凶婴!待他稍大些、要出世时连母亲都会被他反噬。
‘双双欢喜大寺’从来到宝梨州就开始用活人偷偷试炼这桩法术,只是他们一直行事小心,而且把规模控制得很小,直到不久前秘法真正试炼圆满。又再隐忍半年,这六个月里到大寺求子而得双胞的孕女,肚子里怀上的无一例外都是凶胎,继而妖人真正发动,把孕女尽数掳走,等待怪胎降生。
婴孩饱染先天戾气。若将其集结成众、加以修行训练,不用太久、数十年后必定成就惊人,再配合道兵阵法,实力非同凡响。
‘初恶’的炼制秘法解释完毕,但骨头陀师门的图谋尚未完结,如今栽头法坛还在源源不绝地聚拢游魂,两天之后月圆之时,凶残法术笼罩宝梨州全境,所有在当夜行过夫妻之礼的年轻女子均会做孕双胎。
待完成这一步,骨头陀才算是大功告成,圆满完成师命,届时会将所有孕女摄入难鸣钟,离开此地返回师门复命。
骨头陀承诺给‘乌道友’的三百道兵,虽是自作主张,但他也完全能承受得起,回师门交代清楚便是,应该不会受到责罚,没准还会因为‘结交同道’被记上一功。
至于巴赞的番僧一脉,是西域密宗不入流的一家邪派,算不得什么重要角sè,但因他们修持的一项‘双合’怪法有助于‘初恶’成形,所以才被万古泉邀请来参与大事。
白面生把那个怪胎娃娃接过来,单手抱着看了看,另只手压住小娃脉门,探入一缕真元去查探他的经络身体,不过这次他催动的是阳火真元而非玉露金风,当然这一重骨头陀和番僧看不出来。片刻后白面生把小娃还给了骨头陀:“这样的娃娃,你现在有多少?”
“一共只有七八个,其他的还在娘胎里。”骨头陀把怪娃娃抱在怀中,如实回答。
白面生点了点头:“便是说你许给我的这三百初恶,现在仍是空口白话?”
骨头陀加重语气:“道友尽可放心,骨头陀敢对天立誓决不食言,只盼斗魁、万古泉两宗能够冰释前嫌,来rì多加亲近……不等他再说什么,白面生忽地笑了笑:“不用了,杀了。”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三声喝应!之前并未出手的两大妖奴,也和黑衣少年一起同时摆出了动手的架势。骨头陀大惊失sè,全不明白这个‘乌上一’何以又翻脸了,刚刚和黑衣少年一战打得他心惊胆寒,此刻再加上那两个妖灵神......天大地大xìng命最大,骨头陀心里怕了,哪还敢在外面停留,不等强敌动手就掐诀一晃,带上番僧巴赞逃进了难鸣钟。
逃回钟内灵境两个妖人踏实了不少,师门有严令,骨头陀实在不想就这么一拍两散,施法传音不甘问道:“乌道友为何又要动手,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说话时他恍然发现,‘乌仙家’身边的那两个妖灵神不见了,白面生正把什么东西塞进嘴巴,跟着随手在脚旁打出了一道火焰。
番僧巴赞如临大敌:“他又打算干什么?莫不是...打算攻进来?”
骨头陀被这个出尔反尔的乌上一搞得着实有些憋气,恨恨应道:“他做梦!有难鸣钟护身,就算他手眼通天,也奈何不了你我,若他真不肯留余地,大不了.......”就在此刻,还被骨头陀怀中怪娃娃突然发出一声嘶哑哭嗥,扭曲的身体中忽然暴起了一蓬金红sè的火焰。
还不等他把小娃丢掉,骨头陀就骇然看到一个大活人,竟从娃娃身上燃起的那道火光中钻了出来……今天还有两更,午饭和晚饭时间,敬请期待!(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第一二二章 冥间事情冥间了断
(第四更,求月票!)
金乌万巢大咒,穿空遁法!
之前借探查娃娃身体之际,苏景给其种下火种,片刻后火焰暴发,苏景遁术成形。(.)
难鸣钟虽是宝物,但还远远比不得青灯境,它的灵境与大天地有着数不清的联系,根本挡不住苏景的遁法。
骨头陀哪料到‘乌上一’竟还有这等妖法,真就觉得头皮发炸,口中本能‘哎呀’一声。
白面生几乎是从骨头陀怀里跃出来,两人距离何其接近、事情又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哪还容得施展什么法术,白面生右手伸出,死死扣住了敌人的肩膀。
骨头陀心下大骇。这样的情形再容不得丝毫花俏,只剩你死我活一条路走!什么法术都不管用了,想活命就要比拼谁的修行更深厚、谁的真元更强大,全没思考余地、唯一能做的仅在于两字:较力。
心念如电,真元翻腾,骨头陀催动毕生修为,沿着对方抓在自己肩膀的手猛攻而去,旋即头陀霍然大喜!
此刻双方已本元相抗,修为是什么斤两再不能弄虚作假......骨头陀做梦也没想到‘乌上一’xìng子邪佞、手下凶猛,但修为竟不值一提,居然才是个三境修士。骨头陀的真元一举攻入对方身体,这样下去用不了两个呼吸工夫白面生必死无疑。
但是骨头陀只高兴了一瞬,下一个刹那他猛就觉得天旋地转,同时剧痛暴发!
从身体发肤到血肉骨髓,全无法想象的可怕剧痛,可是骨头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个人的搏杀落在被俘于钟内的扶苏眼里。又是另一番情形,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白面生自火中显身、抓住骨头陀、奋力钻回火中。继而两个人同时消失......离开瞬间,白面生左手一挥,黑风煞与裘平安落地,两大妖奴留在了钟内。
苏景吞了两粒天香镇元丸,所以他能发动两次火遁,一进、一出,刚刚好。
以实力而论,骨头陀不难对付,但那盏难鸣钟实在棘手,苏景只有这一个机会、苏景时间紧迫。
看上去冲进钟内灵境是‘中心开花’。可苏景以前有过青灯境的经历。又怎么会不晓得,钟是人家的宝贝、那灵境就是人家的地盘,在灵境中和骨头陀放手打杀多半会吃大亏。若是中规中矩地去打,待他把众多妖奴放出来,人家骨头陀也早都准备好了。
所以苏景选了更狠辣也更冒险的法子。拼着让骨头陀真元侵入体、拉着他走一趟虚空,看挡不挡得虚空对闯入者的反噬!
那个刹那里,骨头陀被苏景抓住、他的邪元侵入苏景经脉,两个人已经连为一体,苏景入火起遁,骨头陀便被虚空吸入......
骨头陀的修为未及宝瓶境,死得妥妥当当。
苏景拉上骨头陀自钟内消失的同时,就重新显身于大殿,骨头陀已死。
黑衣少年动作奇快。扬手拔了自己一根头发,迈步上前自苏景手中抢下骨头陀的尸首,口中喃喃唱咒,手中发丝如针向着头陀的祖窍用力刺下,随即就听到一声飘渺哀嚎,一道虚影被头发捆绑着。自尸首中被拉了出来,冥间鬼法,拘魂青丝!
趁着头陀新丧、魂魄尚未遁入冥间转世,黑衣少年抢先将其拘押……钟灵境内,两大妖奴横扫四方,巴赞一脉番僧本领不值一提,皆被碎尸万段;
双双欢喜寺大殿内,根本没有审讯过程,黑衣少年发动‘听魂’冥术,新魂在他手中全不存说谎的机会,脑中所记心中所想尽被掏空。
按照骨头陀的记忆,黑衣少年催咒施法,鼓捣了好一阵子,总算把难鸣钟灵境打开了一道缝隙,两大妖奴护着一众正道俘虏重返于大天地!
大功告成,白面生长舒一口气,望向裘平安:“不是真给吃了?”
“那不能够,再说他那么方,吃得下怕是也拉不出。”裘平安得意洋洋,胡说八道中化回妖鳅本形,脖子抻了两抻,哇地一声又把方先子吐了出来。
此时,以冲纳为首诸多正道修士走上前来,齐齐对白面生躬身施礼,冲纳道:“多谢道友仗义援手,敢问道友......”外人不认得苏景的妖奴,自然也无从推测恩人的身份。不等老道说完,白面生伸手抓着了自己的头发用以一抻,画皮甩开,少年露出本来面目!
众人面露惊愕,这才晓得居然是苏景转回来救了大家!片刻过后,神情上的惊讶重新归于感激,而感激之中,掺杂的那一份敬佩是无论如何做不来假的。
骨头陀或许算不得太jīng明,可他也绝对不是个傻子,想要冒充妖人把他骗到谈何容易?这一套戏码苏景做了个十足十,先以‘妖灵神’起势、再用斗魁尊唬人、冒险踏入大殿相激、从头到尾牢牢抓住‘对方舍不得栽头法坛’这个关键......而这场戏不是有人配合、有斗魁尊在手、懂得随机应变就能唱下去的,苏景还要以功法证明自己就是个妖人、还要再关键时刻施展犀利手段斩断骨头陀发动难鸣钟的机会。
若非少年博学,今rì在场的正道众人谁能幸免!
修士自然也少不了一番道谢,裘平安等得不耐烦,插口问苏景:“这些东西怎么办?”说话间他一拍自己的乾坤囊,自灵境中带出来的‘初恶’黑茧铺满地面。
苏景望向黑衣少年,后者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摇头:“孕女都已身中邪法,就算胎儿尚幼、及时堕掉她们也是无救。”
苏景不再犹豫,对妖奴道:“毁掉,一个不留。下手干脆些,莫再添苦痛。”
妖奴领命。但方先子闻言后皱起了眉头,老实人犹豫再犹豫。终于下定决心,来到苏景面前一揖:“启禀师叔祖,孕女虽已无救,可胎儿还是能生下来、活下来的...虽然凶恶,但他们无辜。”
方先子的真心之言,在别宗修士听来却是‘一唱一和’,‘初恶’道兵非同小可,那个门宗得到它也不会舍弃不用......做师叔祖的碍着天宗的面子说一句‘毁掉’,做弟子的从旁边及时劝几句‘无辜’,最后师叔祖顺着台阶下来。高高兴兴把这一支力量收入麾下。
不料苏景摇头。回答方先子:“是无辜,但不能留。”
他们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因秘法降生、恶根深中身心,于人间而言他们是祸根,于凶婴而言生命又何尝不是折磨。
妖奴立刻动手。神通降下巨大黑茧被彻底毁去,这坚决之举被旁人看在眼里,心中免不了又生出一层敬佩:是了,离山行事的气派,终归不是别宗可比的。
天元冲纳为人不够大气,但到底是天宗名士,至此他也真正心悦诚服,对苏景再次躬身施礼:“因为些许前嫌,冲纳曾言语无礼。是我目光短浅了,诚心请罪!他rì苏道友若有差遣,冲纳绝不推脱。”说着将一只木铃铛递到了苏景手中。
苏景应了句:“道长太客气了。”但并没去接他的木铃铛,离山上高手无数,什么时候也轮不到冲纳的铃铛。
小小的一份少年骄傲,冲纳混不在意。笑了笑把铃铛重新收起:“贫道说过的话不会收回,苏道友要不要这铃铛都是一样。”
苏景笑着一点头,算是应酬了老道,又转目望向黑衣少年:“后面的事情……黑衣少年摆了摆手:“这里的手段,不全是人间法术,还有我冥间秘法掺杂。冥间事情冥间了断,你等阳间修家不用管了。你放心,万古泉完了,两天后那邪法成形不了,宝梨州不会再有事。”他夺下了妖人的记忆,后面再如何做事自有办法。
“如此最好,辛苦你了。”苏景点点头,岔开了话题:“你在下面认不认识一个笑嘻嘻的小鬼,自称滑头鬼、是一族少主。”
当年苏景在寻访小师娘浅寻时,请出过的笑面小鬼,打架的手段与黑衣少年如出一辙。
黑衣少年忽地冷笑起来:“苏景啊,快二十年没见面,你的修为不见长进,眼力也照样差劲!见过我出手,竟还认不出来故人。”
苏景啊了一声,再仔细看看,黑衣少年和当年的笑面小鬼哪有丁点相似:“你就是?不是,不光气派变了,眉眼五官也不对了,能认出来就见鬼了......是见鬼了,你画皮了?”
笑面小鬼这一族猛鬼,在成长中可以随意变化面容,不用问他对现在这张脸更满意。黑衣少年摇摇头,懒得对苏景解释这些,大刺刺道:“本座追查幽魂投胎之事,你助我缉拿妖人有功,说,想要什么赏赐。”
苏景喜扬眉:“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没有比你的冥明尊更强的。”黑衣少年面sè不改,一句话。
“那你还敢问我想要什么?”苏景语气无奈,在思索片刻后他又道:“我有一件袍子,你能不能帮我补一补?”说着亮出了自己那件早就破烂得不像样子、却始终无暇祭炼修补的飞鱼袍。
黑衣少年见了袍子眼睛一亮,但声音依旧冰冷:“这是件好东西,你不怕我拿了它跑掉么。”
“刚没多想,就觉得你来自恶鬼道,应该能修补它便把它拿出来了。跟着我才想到你未必靠得住,咱俩不熟,算了,不用你帮忙了。”苏景又把袍子给收起来了。
黑衣少年斜忒苏景一眼,不过还是淡淡说道:“这件袍子你若没时间祭炼,可寻yīn寒冷煞之处深埋,袍子神奇,自会吸敛煞气缓缓复原,只是时间漫长罢了。”说着,取出鬼判笔写写画画,写出七道符篆一并递给苏景:“配上这几张符咒,效果会更好些。”
苏景接过符咒收好,又指了指大殿:“埋这里行么?”
“栽头法坛种于yīn冥大脉上,算是数一数二的煞地,你说行不行。”
苏景笑着点头:“多谢!”而后又打量了黑衣少年几眼,笑得更清透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别扭,以前那个笑嘻嘻的小鬼、话唠似的,多讨喜。”
“本座面前不得放肆!”越挨说黑衣少年越端着:“此间事了,我下去了!”说着,对苏景和两大妖奴一拱手,身形晃了几晃就此消失不见。
小鬼离开,妖人魂魄也被拘押带走,但那口难鸣钟还摆在地上,这是苏景打下来的‘战利’,自然归离山所有,旁人谁敢染指。
除了宝贝钟,邪魔头陀的尸体也被小鬼丢下。(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第一二三章 女修不容易
苏景在尸体上翻了翻,找出骨头陀的乾坤袋直接收入囊中,而后对扶苏一招手:“那口钟给你了,快收好。”
刚刚向离山传讯自己一行已经脱离险境的扶苏闻言,眼中喜sè一闪而没,但还是依着礼数说道:“扶苏的xìng命都是师叔祖所赐,哪敢再领受厚赐……不等说完苏景就打断:“帐不是这么算的,若非你发动真传命牌,我现在也得被困在钟里。再说这口钟不是赏赐,只是抵回你命牌中的大好法术,别废话了,快收下!”
扶苏欢喜道谢,把难鸣钟收入囊中后,又对苏景道:“师叔祖借一步说话?”
苏景随着她走到清静处,两人独处时扶苏更自然得多,笑眯眯的:“师叔祖若真觉得弟子有那么一丁点功劳...弟子还想向您请一桩赏赐。”
苏景痛快点头:“你先说,我再看给不给。”扶苏敢开口,肯定是自己有的东西,其中有几样苏景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送人的。
“师叔祖或许不晓得,像扶苏、剑尖儿、剑穗儿我们这些女弟子,在修行事上要比着男弟子吃亏许多。就这么说,男弟子修十年得来的真元,我们需得修十二年才行……第一句话就把苏景给说懵了:“为何会多出两年?这是什么道理”
扶苏在眉宇间挤出些愁苦,但整个神情还是在笑着:“男弟子不顾惜容貌,我们却舍不得。要多花一分力气来维持形容,让自己老得慢些、再慢些。您看看樊长老,再看看红长老,要知道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时进门的、据说修行资质也不相上下。”
樊长老是个白胡子老头。红长老看上去则是三十出头的美妇,两人站在一起好像父女,还是晚得爱女那种。
扶苏这几句话可是把天下大多数女修家的心思都讲出来了,哪个女子不爱美貌,修士没飞升前就还是人,无法完全免俗......
苏景失笑:“怪不得诸位长老中红长老修为最差,大把真元都用在维持容貌上了?”
“师叔祖入门时候也不算太浅了,可您的样子一点没变。以您的心xìng自是不会为了脸膛去耗费修为,是以弟子斗胆猜测,您应该是有什么特殊手段...没准是一道驻颜奇药或方子?”
苏景明白她想要什么了。
修行之人,采纳天地元气。能够极大程度的延缓衰老,但是在达到元神境界、成就不死之身前,仍然会缓缓变老。(.)苏景到离山二十余年了,干脆就没变样子,又难怪扶苏会以为他有什么驻颜奇药。
以前苏景还真没琢磨过此事。此刻仔细回想......三这三那诀?雕刻少女的柔柔拥抱?腌臜老道的三鲜面条?又或是《金乌万象》之功?总归逃不出这几样‘缘故’,但说到奇药妙方,他又哪里拿得出来,摇头苦笑:“这个真帮不上忙。”
扶苏眨了眨眼睛。她大抵了解苏景的xìng子,知道他若有那道方子断不至私藏。失望难免但并无埋怨,笑道:“那我就当师叔祖生赋异禀、天生就有不老之容。”
宝梨州事情了结。众多修士拱手作别就此散去,裘平安返回大圣玦,黑风煞唤起真身,带上主公与剧战脱力的扶苏、方先子启程返回门宗。
回到令牌洞天,面对一拥而上问东问西的乌鸦卫,裘平安得意洋洋,双手一挥:“都别说了,听我讲!哎妈...我跟你们说,这趟差事老霸道了……洞天内裘平安口水横飞,连比划带说;大世界里,黑风煞飞了一阵子,方先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赶忙来提醒苏景:“师叔祖,您还没埋袍子。”
苏景应道:“不能埋在这,万一黑衣小子转回来偷我袍子怎么办,大家交情不多,信不过、信不过。”
方先子点点头:“是弟子愚笨了。”
苏景正sè摇头:“是你老实了。”
扶苏噗嗤一声轻笑。
这个时候大圣玦中鼓声响起,苏景挥手把敲鼓的妖奴唤出来:“何事找我?”
击鼓之人,乌鸦卫雌鸦之首,乌下一。伴随jīng修,雌鸦的身形越来越小,但整个人的神气则越来越妖冶,乌鸦女迈步来到苏景面前,双膝弯曲直接跪倒在苏景面前:“乌下一拜见主公。”
苏景市井出生,受不惯这种礼数,赶忙把她扶起来:“何须大礼,出了什么事?”
乌下一应道:“主公两探欢喜寺,以大智慧破大险恶为天下百姓谋福、为离山立下卓绝功勋,得同道修家敬仰,乌下一特来恭喜。只是...只是......”满口的漂亮话,乌下一却越说越委屈,面sè凄然双目黯淡:“只是乌鸦卫有一事想不通,求主公解惑。”
苏景道:“你直接说。”
“乌鸦卫追随主公二十余年,rì夜jīng修、不敢丝毫怠慢,只求回报主公大恩,只要主公不弃,我们便万死不辞!可是......双双欢喜寺中,妖人身藏灵钟几乎立于不败之地,手握秘法随时能将您陷入栽头法坛,此行何其凶险,主公却只带上黑、裘两人,把我们乌鸦卫置于洞天内。您可是嫌弃我辈修为低浅不能为主上分忧么?”
黑风煞xìng子木讷,本来不喜多嘴,但是听乌下一语气凄婉声音楚楚,忍不住转回头插口劝道:“弟妹啊,你想得太多了。主公行事自有方寸,不叫你们显身是有道理的......”说到这里,大黑鹰心思转了转,很快找到说辞:“金乌九劫威力惊仙,你们修炼这套本事,将来成就不可限量。须知越是犀利的手段越应小心隐藏,主公是把你们当做杀手锏,不愿让外人得知他还有你们这一道凶猛道兵,是以平常事情都不用你们出手。”
话说完。黑风煞心里给自己喝了声彩,这番道理说的,既给了乌鸦卫面子又解了小主公的尴尬......不料乌下一苦笑摇头:“多谢黑兄想劝,乌鸦有自知之明,主公是嫌弃我们聒噪!”
苏景则对黑风煞笑道:“你放心,乌鸦卫没事,我估计着......”说着,他转目望向乌下一:“没能冒充妖灵神。所以急眼了?”
“啊?”乌下一眨了眨眼睛,下一刻面上凄然消散一空,换而妩媚笑容:“我主明见万里,乌鸦这点小小心思。哪能逃得过您的法眼。”
乌鸦卫就是听裘平安口水横飞,讲过双双欢喜寺之事......乌鸦的天xìng是禽鸟中最最顽劣的,得知冒充妖灵神这等趣事居然没有自己的份,心眼里一千一万斤的不甘,无论如何也得找苏景来说道说道。
大圣玦中乌鸦们着实商量了一阵。编排好整套说辞,循序渐进、最后会落到‘这次就算了,下次一定得喊我们’这个题目上,还特意选了嘴巴最最伶俐的乌下一出阵。没成想刚说了两句就被苏景揭穿。
不用乌下一再说什么,苏景就应承了她。乌下一大喜,跟着免不了就是无数废话。苏景刚刚完成了一件漂亮差事,心情着实不错,也就没把她轰回去,留在黑鹰背上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几个人正聊得开心时候,扶苏忽然咦了一声,对苏景道:“同门剑讯。”
随她指点,只见一道金光快如闪电疾闪而至,眨眼便从天角尽头来到苏景眼前,下一刻金光散碎、剑穗儿的声音传出:求请扶苏师姐驰援虎儿礁!
短短一句话,之后再无声息,苏景与扶苏对望一眼,伸手拍了拍座下黑鹰,妖奴会意翅膀一兜就此转向,向着虎儿礁所在方向赶去……同样是下山追查邪魔踪迹,剑穗儿那一路离山弟子去往南方虎儿礁,与苏景等人相距最近。
之前苏景一行遇到危难,没去找剑穗儿是因为那三个弟子修为平平,来了也帮不了什么;但苏景身边跟了真传扶苏,剑穗那边遇到麻烦自然会先向他们求援。
扶苏秀眉微蹙,不管剑穗儿是否向离山求援,先把收到剑讯一事通告门宗。扶苏和方先子都负伤脱力,以苏景本意是先放他们下去,自己带着妖奴去虎儿礁,但两个弟子如何肯应?坚持要同行。
扶苏不再说话,闭目养息争取能在路上多恢复一分力气。苏景在对付骨头陀时也受了些伤,不过并不严重。
乌下一央求苏景这趟事情让她留在外面,诅咒发誓绝不多嘴妄言。
一路肃穆,黑风煞全力疾驰,其间方先子几次以同门剑讯联络剑穗儿等人,始终没能得到回应。不久后苏景等人终于赶到虎儿礁......
南方有大湖,方圆七百里,古时传说每逢涨cháo时浊浪翻涌声震四方,仿若猛虎怒啸,由此得了个虎儿湖的名字,湖心一座大岛就被唤作虎儿礁。
几年前虎儿礁上赤光冲天,明耀一方,虽然很快就赤光就散去了,但还是被附近修士发现,因为这份异象酷似宝物显世,得见的修家并不张扬,或邀约好友或汇集同门等岛查探,结果转了好久也一无所获,此事不了了之。
不久之前,岛上突然又传出了异兽的凄厉长嗥,声音把整座大湖都震得轰轰巨震,岸边大堤因此决口,洪水倾泻人间,着实伤了不少人命,这才惊动了正道天宗,派遣弟子汇合当地同道来查探。
苏景赶到附近,只见大湖边缘剑光闪烁、云驾穿梭,已经有大批修士汇集到此,不过大都是些平凡修家,偶尔有几个白胡子修为也是稀松普通。
无一例外的,所有人都面sè焦急,向着湖心岛方向张望。争吵声不绝于耳,那是莽撞后辈想要前去探岛、被老成持重者阻拦时发生的争执。
黑风煞深吸一口气,开声大喝:“离山剑宗、光明顶主苏景、真传弟子扶苏、红鹤峰方先子法驾到此,尔等速来相见!”
大喝如雷滚滚荡开,将所有嘈杂声音都压了下去,众多修士一听有离山高人驾到尽数露出喜sè,忙不迭围拢过来,苏景全无应酬之意,直接追问这里究竟发生何事......数不清多少人同时开口,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苏景正不耐烦,忽听到一个苍老声音喝道:“都闪开了!”,一个灰袍道长来到近前施礼:“无定道宗拙季见过离山高足。”(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第一二四章 焦糊大山
虎儿湖附近有一座无定道宗,比不得七大天宗,但稳居二流门宗中游,四千年道法传承,自有jīng彩之处。
不用苏景发问,拙季老道便道出详情。
七天前,以离山剑、无双城两大天宗弟子为首,正道修士百余人结伴而来,跨过大湖登上虎儿礁,这些人都是来办正经事的,附近门宗的修士要么与参与其中、要么再宗内继续修行,没有谁会专门跑来远远地看热闹。是以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形无人得知,只知道当天大湖之水倒卷而起,化作一道厚厚水幕垂悬于天地间。
这么惊人的异象,附近门宗全被惊动,当水幕重新落回大湖后,之前那些登岛修家便失去了联络。登岛的百多人里,有二三十人是远道而来,其他的莫不是附近门宗的jīng锐栋梁,自家的人丢了,同门自然焦急,纷纷汇聚到此。
无定道宗是本地正道之首,且他们也有两位重要长老登岛后消失,掌门人不敢怠慢,率同七位师弟和两百七十七名jīng锐弟子,结无定大阵再探虎儿礁......这次大伙看清楚了:承载大阵的煌煌云驾才一落上小岛,湖水便再次冲天而起,遮蔽了外人目光。
过不多久,水帘落下后人又没了。
拙季老道是无定道掌门的师叔,前些年里修炼时出了岔子,一身修为剩不到两成,本已山中养老,这次出了如此大事,晚辈弟子又把他请出山,比起苏景不过才早到了一天而已。
莫说拙季是抱残之身,就算他修为全盛又能怎样?在天宗高手赶到之前,众人就只剩下三个字:干着急!
把事情说完。拙季老道低低咳嗽了一声,问苏景:“敢问道友。贵宗其他仙家何时能到?”
无定道宗地位不俗,门下高人见闻广博,听说过苏景其人......如今离山剑宗门内辈分最大之人,可惜空有个大辈分,本领不值一提。
“不rì将至。”苏景随口应了一声,拙季老道点点头,焦急目光里又多出了一抹失望。
苏景不再和老道多说什么,自大圣玦中唤出裘平安:“入水探看,查一查有没有大妖的行迹。”裘平安吼了一声‘末将遵命”化作银鳞龙鳅一头扎进大湖。妖怪诚心卖弄。下水片刻只见大湖生漩浊浪轰荡。声势殊为震撼。
湖心岛出了事情,当然要先排查大湖。拙季老道又对苏景道:“一直以来这虎儿湖都平静得很,岛上的怪事应该与湖水无关。”
果然,没一会功夫,裘平安就跃出水面。变回湿漉漉的混横小子对苏景道:“启禀主公,湖中不可能有妖怪......这满满一座大湖,虽然是活水但不存丝毫灵xìng,养鱼无妨修妖免谈!也是因为水无灵,就算有什么外地妖怪住进来,也无法靠着水意来遮掩妖气、无法匿藏妖气,属下人头担保:湖中无妖!”
说完,泥鳅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上来后,湖中无妖!”
湖水无可查。便只有登岛一探了。赶在苏景动身前,扶苏劝道:“刚刚收到门宗消息,红、樊、赵三位长老率同本座弟子、带‘青枫浦上’下山,此刻已在途中,或者...等一等他们?”
中土修家皆知,离山剑宗传承着有九枚古签。每一签中都豢养着一宗道兵,‘青枫浦上’便是九签之一。
“很好。”苏景面露喜sè,但他并无停留之意:“我在离山的朋友,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剑穗儿算是一个,就这么坐等心里不得劲。”
说话间踏上黑风煞的云驾,扶苏也纵深一跃,与苏景并肩而立:“我随师叔祖同往......你站住,不许去!”后半句是冲着正要跟上的方先子喊的。
方先子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了。扶苏冲他一笑:“你留守此处接应同门。”
而后黑风煞一声长鸣,带上几人向着虎儿礁飞去,裘平安自水中潜行,与大黑鹰一上一下彼此呼应。
横穿大湖,一路太平,在岛上黑风煞盘旋了一阵,锐利鹰眼见不到丝毫异常。正缓缓盘旋中,忽然一道剑光闪烁,无定宗拙季老道御剑飞来:“贫道与道友一同探礁!”
拙季老道修为大损飞升无望,垂暮之年唯一一点牵挂就是门宗了,漫长一生都在门中度过,其中感情何其深厚。如今整座无定道宗的jīng锐都告陷落,让他如何能不焦急,老道在岸边等不下去了。
苏景能明白他的心思,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弹指打出一道火焰,自半空直落湖底,金乌真火不惧凡水,落在水下仍跳跃燃烧。给自己留好退路,苏景再不犹豫,一声令下黑鹰降落、泥鳅上岸。
稍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苏景踏足小岛,先是听到冥冥中一声怪叫......压抑、嘶哑、难听,但却并不让他厌恶,反而还对这声怪叫生出了些亲近感觉:鸦啼。被放大了万倍的鸦啼。
乌下一也愣了下,脱口道:“乌鸦?”
黑风煞纳闷,问她:“什么乌鸦?”大黑鹰什么都没听到。拙季也面露迷茫,他的耳中也不存任何声响。
扶苏则双眉微皱,问乌下一:“刚刚那一声,你听着是乌鸦啼鸣?”
乌下一点头、苏景接口:“怎了?”
扶苏目光闪烁:“我听到的是一声怒喝,男子声音、震耳发聩,很有些催魂夺魄的意思。”裘平安跟着附和道:“不错,我听到的也是男子怒喝,绝非鸦啼。”
两个听是鸦唱、两个听是大吼、两个干脆什么都没听到,一声怪响在六人耳中,竟是三种迥异感觉,几个人面面相觑,但还不容他们再多说写设么,大湖便爆发出轰然巨响,水华倒卷如屏如幕,遮蔽视线阻挡灵识、把虎儿礁完全封闭。
留在岸边观望的修士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跟着又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仔细观望,不过几个呼吸工夫,水幕摔回深坑,湖心岛上再无一人!
与之前登岛众人全无分别,苏景一行也告消失......
苏景面sè惊讶。
身边人都在、脚下小岛不变,只是没有了湖、没有了水,岛还能叫做岛么?
当湖水逆冲,登岛众人加紧提防,亮出护身法器同时灵识也远远散开,除了围岛水障外没有丝毫异常,不久后水幕落下......是真的落下去了,没了湖、没了岸,由此苏景脚下的虎儿礁也变成了一座山峰巅顶,万仞高山!
湖水直落山下,肉眼可见当其落到山腰时,浩浩水势一振、再振、三振,陡然化作一团巨大云雾,旋即山风吹过,散了。
抬头仰望,天空湛蓝、白云轻飘,一轮金阳高挂,真正一个好天景;
四下远眺却触目惊心,眼内山峦起伏,但是无论险峰或矮丘,无一例外的都是斑驳的黑灰颜sè,寸草不生、山岩裸露.....没了草木衣,再神骏的山也变得狰狞了。
青天红rì、朗朗乾坤,和一片黑sè大山!
裘平安目光闪烁:“又是个化境?”
没人能回答的问题,扶苏取出用于同门联络的法器,片刻后对苏景摇了摇头:“剑穗儿没回应。”
“四处转一转。”苏景腾起天都双翼,其他人或腾云驾或驾法器,随他一起飞入群山。
才一腾空,苏景又提醒同伴:“小心山岩,尽量离得远一些,说不定会有烈火焚起。”
裘平安不明所以:“啥意思?”
“烧糊的。”苏景声音笃定:“山被烧过、不止一次、不是一般火焰。”
裘平安不信邪,不顾jǐng告催动云驾来到一座山崖前仔细观察,正如苏景所言,黑灰山体上存留着烈焰灼烤痕迹,山岩触手光滑、几近化为琉璃之质,若非大火淬炼又怎会如此、又难怪这重重峻岭不存一草一木。
金乌阳火是天下万般火焰的祖宗、苏景如今也算是个玩火的行家,是以他对火后留痕的观察更敏锐些。
能把方圆数百里的大山炼成琉璃砖的大火,会是什么样的怒焰?裘平安嘴巴动了动,正想再说什么,天空中突然又传来连串大响。
苏景、乌下一耳中的鸦啼;扶苏、裘平安耳中的威严怒吼;拙季、黑风煞仍就全无察觉的‘大响’。
一声响亮过一声,一声急促过一声,短短三两个呼吸间,那声音便彷如洪钟大吕一般震彻这一片天地。苏景与乌下一并没有太多感觉,充其量只是觉得有些吵闹。
但扶苏和裘平安的脸sè迅速苍白下去,耳内怒吼已成靡靡魔音,催得他俩心浮气躁、连真元运转都告滞阻,内心那一点清明正摇摇yù坠!
只看他们样子苏景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将大圣玦一扣,把裘平安收入洞天,另只手按住扶苏的头顶,一缕阳火jīng元自天灵缓缓注入,助她抵御魔音。
修为虽浅、但金乌之炎至阳至纯,有正心正法的奇效,得苏景相助扶苏的面sè一缓、心中的躁动渐渐平复。
乌下一帮不上什么忙,转回头去看黑风煞与拙季:“你们可好......”才说了四个字,乌下一的瞳孔遽然收缩,惊骇中尖声怪叫:“主公小心!”
连怪响都不曾听到,无论怎么想黑风煞与拙季都不应有事,但乌下一看得清楚:他俩的眸子,都变得溜圆、混黑......两人眼睛变化的程度并不算太夸张,不过乌下一对这两双眸子却再熟悉不过:鸦眼!
第一二五章 苏景点将
黑风煞、拙季的双目,不知为何皆变作鸦眼。
诡异双眸一眨,旋即雷光贲烈!黑风煞抖动‘天溪’神鞭,裹挟道道雷霆直击苏景!
诡异双眸一眨,锐金摩擦刺耳,拙季老道大袖猛挥,七枚金环呼啸旋转直扑乌下一。
乌下一不过是个妖丁,自己的神通法术不值一提,如何能挡得七巧金环突兀一击,眼看便要无幸,不料耳中突兀响起连片怪叫......聒噪不堪、吵闹异常,却再亲切不过:大群乌鸦卫踏梭而出!
苏景及时放出了洞天中的乌鸦卫,之前裘平安刚进去,乌鸦们得知外面出事了,立刻开始准备,被唤出后不用乌下一入阵,而是大阵围拢乌下一布成。
乌鸦卫rì夜修炼大阵,《金乌九劫》几近变成了他们的本能,乌下一根本连想都不用去想,身边同伴一到体内妖元立刻运转开来,刹那成阵!浩浩烈火卷扬,狠狠迎上拙季老道的七巧金环。
拙季老道修为残损,现在的实力还比不得离山普通的内门弟子,且烈火克锐金,他神通、法宝的生克本就受制于乌鸦卫的手段,才一交手立刻吃了大亏,金环哀鸣光泽顿时,拙季老道双颊殷红如血、双唇却苍白到几近透明,受创不轻。
苏景这边则金红乍现,平时藏于火翼中的九十九枚剑羽尽起,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错落有致,扣合正大明明之道,稳稳挡下了黑风煞的突兀一击。不等黑风煞再动雷霆,苏景猛抬手亮出古玉令牌,吐气开声响亮断喝:“黑风煞听令!”
大圣点将玦下。苏景点将!
黑风煞的一缕魂魄被摄于令牌,这是除死之外永远无法割断的联系。闻听主公断喝大汉微微一愣,鸦眼中闪过一抹清明,就趁着他这一愣神的瞬间,苏景揉身扑上,挥动令牌将它收入了洞天。
在黑风煞之前,裘平安刚被收入洞天,大圣玦与大天地完全隔绝,小泥鳅一进来便不再受魔音影响,现下看到大黑鹰,急忙问道:“咋回事?你咋也进来了?外面啥状况?”
黑风煞愣了愣。看看自己手里的长鞭。脸上尽是纳闷:“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主公喊了我一声,然后就把我收回来了。”
裘平安在认主前天南地北的闯荡,xìng子混横但见识不差,稍一琢磨就大概明白了。嘿嘿笑道:“那啥,黑哥,你站稳了听我给你说......我估摸着,你闯祸了!”
‘内患’铲除,焦糊大山之间,就只剩拙季老道与乌鸦卫苦战,乌下一平rì里是个没心没肺之人,从小到大都从未想到过一个‘死’字,刚刚遇险真正被吓坏了。此刻力气恢复但心神还没缓过来,不知不觉地就泪流满面,嘴里一个劲地喊:“他杀我!他刚才杀我!他杀我!”
婆姨如此,可把汉子给心疼坏了,乌上一嗷嗷怪叫,带动得大群乌鸦都一起呱呱怒啸。人人拼命之下,大阵中火光冲天。拙季本就不是对手,再斗片刻连宝贝都被烈焰毁去,惨叫半声转头就逃。
乌鸦卫如何肯依,催动大阵便要追杀下去,就在此刻天地间忽然一静——震彻乾坤的‘鸦唱’止歇了。安静,来到如此突兀,以至那本应让人心神清透的安宁变成了莫名窒闷,乌鸦卫本能闭口、异变下不敢再去追袭那个不起眼的小脚sè,大阵收缩护在了苏景身前。
魔音消散,扶苏便无碍了,乌黑的眸子眯起、望着越逃越远的拙季。
眼看着拙季就快跑没影了,乌上一多少有些不甘心,忍不住问道:“主公,要不要追老道?”
可还不等苏景回答,忽然‘呼’的一声响起,风声骤起。
只有风声,却不见觉又风吹过,非但没有丝毫清凉,反而燥热扑面......放眼望去,火光冲腾!又哪里是什么风声,那是怒焰登场的呼号!目光之内每一座大山都卷扬起烈烈炽焰。
烈焰摇摆层层勾连,火势煌煌暴涨,不用片刻这重重黑山就会化作千里火海,山中人又能往哪里逃?
天上逃。
苏景火翼一振,准备飞天掠起,但待他昂首仰望的时候才发现:天没了,上面只有山。
与身边一模一样的的山。天穹顶盖仿佛变成了一面镜子,倒映了地面上的一切:黑sè的山、狰狞的火。是倒映、却绝非虚影,苏景能感觉到,天顶上倒垂的山真实存在、山上的火焰足以熔化钢铁烧裂大地。
那是实实在在的大火,从天而降!
先以魔音摄魂,若未能拿下强敌便催动烈焰、直接把这方天地化作炼炉,闯入者全无立锥之地,只有被烈焰焚化成灰这一个下场。
火有灵,被魔音夺魂的拙季已经变成了‘自己人’,全不受火焰所伤,三转两跃就此消失不见。见老道逃走,苏景反倒松了口气,剑穗的心基远不若扶苏稳固,十成十被魔音慑服成了傀儡,虽然狼狈丢人,至少xìng命应该还在。
至于眼前的局面,即便阳火jīng强,苏景也不觉得自己能熬过这场从地面烧到天空的大火。但古怪的是,即便明知大火危险足以致命,苏景却讨厌不起来,他觉得这火焰很亲切......
再亲切也不如自己的小命亲,到了现在别无他法,苏景取出了两粒天香镇元,同时挥动大圣玦收拢妖奴,准备发动火遁冲回虎儿湖。
但让苏景没想到的是,本应乖乖回到令牌的乌上一,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浓浓地尽是喜sè,突兀大吼道:“主公且慢,不用回去......不用回去啊!”此刻火势尚未未完全合拢,大家还有腾挪躲避的余地,也有说上两句话的功夫,乌上一声音不停:“主公不觉得,此间有些熟悉么?像、像不像常狩真人的道场?”
常狩真人?这个名字苏景似乎有点印象。可急切间又哪想的起来他是谁。乌上一继续提醒:“常狩真人座下大妖,是我们这一族的老祖宗...族长赠与主公的羽毛、地图……说到这里苏景恍然大悟……离开大漠前。苏景收了鸦裔族长两份礼物,一是四十九对比翼双鸦,另份礼物是一张地图和一根鸦羽信物。
之后苏景专心于修行,地图与鸦羽一直被封存于锦绣囊,苏景根本都没去看过那张图,是以不晓得,图上有一段注言、说明了常狩真人洞府所在山川的概貌。
苏景不知道,但乌上一知道。他是乌鸦卫之首,当初在族内是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有资格参加族中的长老议事。有次闲聊中。族长曾按照地图注言给他讲过先祖洞府的样子。
刚刚进入‘焦糊大山’时乌上一脑子里全是‘打老道、给婆姨报仇’。对周围山形并未太在意,但大火熊熊烧起后,与他的记忆立刻印证起来,这才忙不迭地提醒。
苏景动作奇快,反手自锦绣囊中取出了那根火鸦翎毛。
火鸦妖裔的先祖曾明言。后辈子嗣若到山中找他,凭着这根翎毛信物便可通过护山大阵。
果不其然,当鸦翎在手,如怒cháo汹涌扑来的烈焰猛地一滞,继而火焰摇摆退散两旁,无比驯服地给苏景一行让出了一条大路!
‘火路’蜿蜒绵长,一路弯弯曲曲绕过层层山岭,直指远方。不用问了,这条路直通常狩真人洞府。
苏景对同伴们点点头。手持鸦翎沿着缓缓而行,扶苏紧随其后,乌鸦卫则一扫往rì聒噪恶习、个个都闭上了嘴巴面带虔诚走在最后。
前进中苏景三言两语解释过鸦翎来历,扶苏点了点头,神情里并没有太多轻松,毕竟。乌鸦卫的先祖只是常狩的妖奴,双方见面后那位常狩前辈会不会给面子放人,任谁都说不好。
苏景明白她的想法,莫名道:“这倒解释得通了......为何我会觉得山中大火亲切,我的修持是金乌阳火,山火则是火鸦炽焰,同源于一脉,自然会觉得亲切。这是火鸦大妖的本命法术,常狩真人用其来做护山大篆,足见乌鸦卫先祖在山中的地位了,应该能谈的。”
扶苏颔首,苏景不再啰嗦,一行人稳稳赶路,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尤其高绝的黒峰脚下。
路到尽头,苏景高举信物朗声道:“离山弟子苏景、扶苏,凭借好友祖上些许渊源,斗胆求见常狩真人!”
乌上一也随之开口:“乌氏一族、不肖子孙,求见明玑老祖,玄孙儿给老祖宗磕头、给常狩大仙磕头。”
明玑老祖,便是常狩真人门下大妖、大漠乌家的老祖宗。
其他乌鸦卫也轰然唱道‘玄孙儿给老祖宗磕头、给常狩大仙磕头’同时拜伏于地恭恭敬敬地叩头。
很快,一阵清清朗朗地笑声自山中传来:“我本还纳闷,哪里的乌鸦崽子如此没规矩,敢在不烬仙境里撒野,结果一万个没想到,居然是我的孙孙儿,快快滚上来吧!”
笑声落下,天地间无尽怒焰翻腾旋转,赤光耀目依旧炽热却消散不见,大火形质幻化、变成了一道瑰丽霞云,翻卷过来托起众人升上山腰洞府。对方的话中全没理会‘离山弟子’的意思,不过云霞也没有‘分门别类’,把苏景和扶苏一并带了上去。
苏景和扶苏对望一眼,眼中均有喜sè,从对方说话中不难听出开口之人就是明玑老祖,能直接见到这位大妖无疑胜过去和常狩真人打交道。
洞府门口一个中年人面带微笑、负手而立。见面之下,火鸦翎就自苏景手中脱离,飘荡至中年人身边,上上下下欢快翻飞,最终贴上他的长袍,翎毛消失不见、长袍上却多出一道古拙绣纹。
若非明玑老祖本尊,饱蕴妖灵的鸦羽又岂会臣服归身,乌鸦卫个个面sè大喜,再次拜伏于地行大礼见过祖先,苏景和扶苏也依着晚辈礼节躬身长揖。RV
第一二六章 剑之所在
与想象中不一样的,这位烈火乌鸦的老祖宗一点也不像乌鸦。头戴高冠身着古祖长袍,颌下三缕长髯、面容清矍目光清澈,面上的笑容温文尔雅,全不同于乌族男丁那么硕壮威风,更像位经纶满腹的风雅之士。
对离山来人,明玑老祖只是把袍袖一甩,让他们在一旁等候,径自去和玄孙儿们叙旧,眉宇间的亲近、口中的笑声都绝作伪不来,见到这群威风凛凛的晚辈他当真开心,但不曾把众人带入洞府,只在门前石坪上说笑。
这是明玑老祖主上的洞府,想来是有些忌讳,不容外人进入的。
烈火乌鸦一家相聚其乐融融,苏景不催促,耐心等候。乌鸦聊起天来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一晃三天过去仍不见停歇之意。站在一旁的苏景和扶苏目光发直,左眼是等的、右眼是惊的。
总算是乌鸦卫们还有些眼力价,晓得主公等得太久了,几次把话题话题转到苏景和众人此行的目的上去,明玑老祖终于转回头望向了苏景,眼中的欢喜一下子散去了,口气冷清:“修行正道?莫名其妙!本座良久不曾踏足人间,你等却三番两次闯进来扰我清修,究竟是何道理?可是以为常狩真人不在,便能到这无烬山中来为所yù为了么?”
苏景如实应道:“虎儿礁上异象连连、引入瞩目,虎儿湖又无故决堤水漫数百里,唯恐是邪魔作怪,我辈才赶来查探。”
明玑老祖似是完全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闻言愣了愣:“所言当真?”
乌上一点头、插口:“启禀老祖宗,确实如此。”
明玑老祖皱起了眉头。目光很有些疑惑,就此沉吟不语。扶苏却从刚刚明玑老祖的话中听出了另一份意思。谨慎追问道:“刚刚前辈说,常狩真人不在仙山之内......”
只凭守山神通便足见常狩真人的本领,扶苏修行多年博闻强记,这世上的成名人物无论正邪或妖门她大都知晓,可她从未听说过无烬山、常狩真人、明玑老祖这些字号。
明玑老祖心不在焉,随口应道:“主上早已破道飞仙,我留在此地,一边修行一边为主上看守洞府。”
扶苏追问:“常狩真人证道长生,晚辈万分崇敬。敢问前辈他老人家是何时飞升......”
明玑老祖不耐烦地打断:“我自山中修行,哪管rì升月落。谁还会去数年头。少再烦我!”
扶苏毫不着恼,原来是从古时候‘过来’的高人,与今时世界早就没了牵扯,又难怪她不曾听说过。
一直以来苏景都以为大漠乌组充其量几十代传承、常狩真人仍是当世人物,当真没想到乌家传承远比他以为的更久远。那位常狩真人早都不知飞升多少年了。
很快明玑老祖重新抬头,望向苏景:“就算有异象,也应该先通传、拜山,然后再说事情,哪有如你们这般直接闯进来的?今时今rì的修家,全都没点规矩了么?”
苏景正想开口,明玑又冷冷道:“再就是,你年纪轻轻、修为如此浅薄,便开始学习前辈收妖为奴了。不嫌太早了么?”
这事用不到苏景辩解,乌鸦卫们乱哄哄的开口,七嘴八舌地开始解释,明玑果然是烈火乌鸦的老前辈,硬是能从近百只小乌鸦杂乱无章的说话中理清大概脉络。明玑老祖面sè稍缓,但眼中清冷仍在:“情有可原。不过我心里仍不得劲,你想做我家后辈的主上,总得先问过我一剑!”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莫说苏景,就是扶苏全盛怕也挡不住眼前这个大妖一剑,但苏景还镇定:“晚辈已经见过前辈一剑,万分佩服。”
明玑老祖一扬眉:“笑话,你何时见过我的剑?”
苏景应道:“魔音摄魂。”
乌鸦卫面sè各异,有的着急、有的纳闷,更多的则是无奈,法术是法术、剑术是剑术,完全不搭便的两件事,苏景的回答未免太不知所谓了。
明玑老祖却没如乌鸦卫想象的那样发噱讥讽,而是一摆手:“仔细说来,听一听。”
“摄魂没错,但这魔音,也是剑术。”苏景应道......
修家手中的剑,可以是一根羽毛、一枚泥丸、一只蝴蝶甚至一轮明月、一座大山,本就不拘于形,又为何不能是一段声音?
回想之前,当魔音响起时,黑风煞与拙季听不到声音便是根本看不到对方出剑,何谈躲避或抵挡?只有中剑;
裘平安觉醒龙王血脉、扶苏修得真水明心,他们能‘看到’敌人出剑,至少有相抗的余地;
而苏景修习金乌正法、乌鸦卫有火鸦传承,他们能听出‘鸦啼’,便是认出了魔音的本源、窥到了这一剑的本相,由此破掉了这一剑、全不受伤害。
魔音是法术、何尝又不是剑术,只不过幻化了形质、由攻身变作攻心罢了。
若不谙剑术、不解剑意之人,听了苏景这番话只会觉得他强词夺理,不过苏景自己明白,这些年不停揣摩剑意,于‘剑’之所在,他自有领悟。
苏景说完,扶苏也不管明玑有何反应,径自对苏景敛衽为礼,轻声道:“师叔祖教诲,弟子领受。”
明玑老祖静静看了苏景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少年人能看透这一重算是不错了!”
苏景不得意但也不肯妄自菲薄,笑着应了声:“前辈夸赞愧不敢当。”
明玑老祖的笑声更加欢畅了,两天两夜的闲聊里,他早就问明白了苏景的为人,刚刚责难也不过是他的小小试探罢了:“jīng修金乌正法,剑术见解明白,有恩于我家孩儿,又是个大门宗的大辈分小师叔,小崽子们跟着你也算不吃亏了!冲着这重渊源,我就恕过之前那些修士的无礼之罪,你且放心,他们都没死......”
话说半截突兀中断,明玑老祖大声咳嗽了起来。他的修为旁人不得而知,但至少炼成了化形妖丹、晋位妖灵神的凶猛妖孽,又怎么可能气息不畅咳嗽气喘?莫说他,就算苏景手下的乌鸦卫们平时也绝不可能咳嗽半声。
明玑老祖咳嗽起来半晌不停,到后来整个人身体都如虾子一般踌躇着、躬起来,直到最后他把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才终于能长吸一口气,止住了咳嗽。
乌鸦卫尽皆大惊失sè,一窝蜂似的簇拥上前七嘴八舌问候不休,要是一般人身体不妥又陷在这等聒噪中,怕是立刻就得红着眼翻脸,可明玑老祖非但不烦躁,反而还面带笑意目含享受......那吵吵嚷嚷,久违的亲切了。
过了一阵明玑老祖才挥了挥手,止住了小乌鸦们的吵闹,微笑道:“生老病死,升不了仙便逃不过这四个字,不用无谓担心,我无妨的。”
乌鸦卫们脸sè再变,老祖宗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的修行之路怕就要走到尽头了。这时候苏景从旁边忽然插口:“晚辈修炼得‘金乌焠真’之术,或能帮到您。”
为参莲子重铸生机、为樊翘锻造经络,苏景以前两次施展金乌焠真,乌鸦卫都曾亲眼见证,闻言后个个欣喜,又是哄得一声,尽数开口去向老祖宗描述主公的神奇功法。其实又哪用乌鸦卫多嘴,明玑老祖身为火鸦至尊,自然明白金乌阳火的威力所在,一听苏景说出‘金乌焠真’四个字他就能大概明了这门功诀的效用。
扶苏也轻声开口:“晚辈粗通医理丹学,愿为师叔祖搭手。”话是对着苏景说的、说给乌鸦卫和明玑听的。不出所料的,乌鸦卫眼中的希望与欢喜更浓了,扶苏出身水灵峰,是风长老的得意高足,她的医术在离山门内也算是名列前茅。
两个人一起出手,明玑老祖在生死簿上的名字哪怕被阎罗王勾掉了,也未必不能再重新写回去!
明玑老祖是个痛快xìng子,不提什么虚伪感谢,直接对苏景道:“如此,便有劳了。”
扶苏问道:“敢问前辈,可有自查过?”她的本事是正经医仙之术,诊治之前少不得要先问明病灶情形。
“前阵子...我也记不清是多久前,忽然就觉得周身发冷。”说到此明玑老祖又咳了起来。
苏景与扶苏对望一眼,以他的修为会觉得发冷?那龛中的泥菩萨也会打喷嚏了!
所幸,这次明玑老祖咳得不太剧烈,很快就调匀气息,继续道:“冷过一阵就恢复正常了,但自那以后,身子便开始虚弱下来,咳嗽得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长。照我看来,应该是这副身骨吃不住了......其实也该吃不住了,太久了。”
面上带笑,语气里不易察觉的一点唏嘘。
苏景望向扶苏,后者明白他的意思,恭敬道:“师叔祖先请。”苏景迈步走向明玑老祖,口中问道:“就在这里?”
他问的是看病的地方,要知道大家现在还在洞府门口的石坪上。明玑老祖的反应却很古怪,闻言后眼中居然闪过了一丝恐惧,随即摇头道:“看病还分什么地方,就在这里吧,这里很好!”
主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苏景全无异议,伸手搭住了明玑老祖的左腕,心念转动以金乌大焠真之诀催动真元,一律金乌阳火自脉门缓缓流入明玑老祖体内......下一刻,苏景脸sè骤变,正运转的心诀也随之一窒、阳火就此中断!
而明玑老祖眸中的jīng光,也于瞬间崩散!
第一二七章 青枫浦上
面sè变化只是刹那事情,苏景很快恢复正常,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跟着微笑道:“刚刚未能静心以至阳火不续,让前辈见笑了,咱们继续。”
明玑老祖却摇了摇头,缓而又缓地收回手,就那么静静望着苏景。
好半晌过去,他莫名道:“你...知道了?”绝顶大妖声音低沉,略带了些嘶哑。
苏景收敛了笑容,肃容点头:“晚辈知道了。”
明玑老祖的眸子愈发黯淡:“我也是才刚刚知道...我也是才刚刚知道的。”
苏景继续点头,仍是那句:“晚辈知道。”
突然之间,明玑老祖哭了起来,面容悲戚、泪如泉涌、哭声窒闷,不见丝毫大妖气度,只是个孤苦无助的老人......
乌鸦卫不明所以,呼啦啦地跪倒在地,有心想劝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扶苏也是一头雾水,传音入密于苏景:“师叔祖,他怎了?”
苏景目光低垂,摇摇头未回答。
当阳火度入明玑老祖的脉门,不见其经络、不见其五内,体中空空荡荡不存一物......活生生的明玑老祖,不过是一具‘骨肉皮囊’!
苏景自己会炼尸,是以晓得尸煞或丧鬼体内,有煞筋、有yīn脉;
苏景曾和前辈高人谈天说地,由此知道元神虽不同于**凡体,但也有气络、有jīng脉。
面前这个明玑老祖非肉身、非煞体、更不是元神jīng胎。倒是在青灯境、苏景与陆老祖闲聊两人初见时一件怪事,提到了这样的身体。
明玑老祖的哭声渐渐敛去,对面前仓皇跪拜的乌鸦卫摆一摆手:“孩儿们,起来,不用再跪了。待会有你们要跪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有些哽咽。
说完他也不解释什么。重新望向了苏景,点一点头。莫名道:“多谢你。”
苏景无言以对,只有笑了笑。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知是不是心神已乱的缘故,明玑老祖的话说得不仅古怪,且还无端,突兀又拉出了一个话题:“刚刚不是和你们讲过,前阵有一天,我突然觉得很冷么......当时我心里忽然多出了一份恐惧:不敢回头看。我起身便直直向外走,不敢回头去张望一眼,直到走出洞府。我才重新踏实下来。”
“偶尔我会在山中游荡、更多时候就呆在这门口的石坪上。自那时起我就再未回过洞府,不是不想回去...是害怕进去。可为什么害怕我却不晓得。”说着,他望向自己的重重孙儿们,抹去眼泪、微笑重归于面:“听糊涂了?其实原因再简单不过,只是我不肯想、所以就永远想不到罢了。直到方才姓苏的小子为我诊治、以阳火真元试探我的身体经络,我才恍然大悟,想不悟也不行了...想不悟也不行了。苏小子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穿了......我这才知道:我死了!”
说到这里,明玑老祖转过身去,双手掐诀一挥,扎扎的刺耳摩擦声中,楚河清苦石铸就的洞府大门缓缓开启,明玑老祖说了一声‘都随我来’,当先迈开大步走入洞府。**
古时仙家留下的洞府自有气象。可现在谁都没心情去左顾右盼,一行人神情肃穆步履匆匆跟在明玑老祖身后,数不清几次转折过后,大妖止步于一座由巨大红玉挖琢而成的大屋前。
明玑老祖伸手按在了门上,苏景忽然踏上了半步:“前辈,这道门不开也罢。”
面皮轻轻抽搐、身体无可抑制的颤抖。明玑老祖目光闪烁莫名,片刻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苏景道:“既然躲不了,哪还躲什么?让开。”言罢手上劲力微微一吐,轰地闷响中坚于钢jīng的门化作齑粉。
惊人异象显于眼前,却没有人惊呼,常狩真人的洞府中只有沉沉寂静。
红玉屋中陈设简单,只有一香炉、一玉榻......榻上一人正襟危坐,虽然身体饱蕴光泽,但以在场众人的眼光还是能轻易辨出,此人已死多时了,只是生前修为了得,**不化罢了。
高冠、古袍、面容清雅、三缕长髯,玉榻上的尸体从衣着到样貌再到身形,明明白白就是明玑老祖!
“我死了...只是我不知道。”苏景身边的明玑老祖一字一字,说得很轻、也很慢,说完长而又长地一呼、一吸,以前不曾留意过,空气是甜的。明玑老祖的眸子又复黯淡了。
大漠深处,陆崖九‘想出’了整整一座大城,城中人皆为修家jīng元所化,有皮肉骨血、能走动会说话、甚至还各有各的‘执着’,外表看去与活人无异;
无烬山中,明玑老祖于辞世之前,‘想出’了一个自己,每个人最最深刻的记忆就是自己,所以‘他’与明玑无异,能活得煞有介事,甚至可以说‘他’就是明玑。
‘他’不是元神,明玑老祖真正的元神已经损丧、枯萎了,‘他’只是因明玑老祖不知自己已死而凝聚成的一道......一道神识?一蓬jīng气?一段记忆?或者说是一截执念。
元神丧、身体亡,‘明玑老祖’起身走出了洞府、甚至还在离开自己的红玉屋时关好了门,从此游荡于山中,不知岁月深浅。
jīng元所化,是以仍有法力,能够发动护山大篆、能够施展法术;但本尊已死,他会rì渐虚弱、力量一天天衰退,可他不知自己死了,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还开心欢喜地请苏景为自己诊治!
没人能想到事情竟会是这个样子,特别是乌鸦卫,被以为是一场祖孙欢聚,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是一次生离死别。
洞府寂静,没人多说半个字。全都愣愣站在原地,脑筋僵硬心思呆滞。
倒是明玑老祖。此刻已然恢复常态,伸手一招、自尸体的乾坤囊中取来一尊巴掌大的黑sè小鼓:“之前入山众人,尽早鸦唱所摄,此峰东南七十里有一座石窟,他们都被置于那里,找到后运鼓七声便可恢复无碍了。救人后我会撤去禁制放你等出山,不可停留速速离开。”
他又取出了一只木匣,递到乌上一手中,匣中是九枚赤红sè的琉璃瓶,内中一道道烟霞流转。煞是好看:“待修成妖目后。打开瓶子,以你们的本元加以炼化,具体效用不多说了,到时你等自知。”盒子里有玉简录着瓶中物的用法。
跟着他嘱咐众人一句‘等我片刻,去去就回’。迈步走向洞府深处,不久后转回来,手中多出了一只未设禁的乾坤袋,将其递给了扶苏:“主公常狩非正非魔,但一生修行不犯凡人分毫,是我死后法力衰退,未能控制好‘璃璃水墨’,这才引得洪水泛滥。袭扰人间非我本意,这囊中有些金银。你们替我分与受难之人,能做的仅止于此。”
同样的道理,也是因为他控制不住护山宝物了,所以山中气象才会从虎儿礁中透露出来、待到后来修士来查探时,尽数被陷入山中,若明玑老祖未死根本就不会发生这连串事情。
言罢。明玑老祖甩袖、逐客!
根本不容苏景或乌鸦卫再多说半字,洞府内禁术发动,直接将他们送回了山脚,继而大门紧闭,任凭乌鸦卫怎么叫喊敲打仍纹丝不动。
苏景心里惦记着剑穗儿等人,按照明玑老祖的指点振翅赶到地方,果然见到大群正道修士,个个目光呆滞、仿佛根木桩子似的站在石窟内一动不动,剑穗等三位离山弟子都在其中,之前曾险险杀掉乌下一的拙季老道也在。
鼓很小,声音也不如何响亮,但它自有神奇之处,接连七响落下,众多修士齐齐身体一震,眸中渐渐恢复清明。而无烬山魔音古怪,被摄魂之人在清醒后,并不会丢失这段记忆,如此一来都不用苏景去解释什么,众人便晓得是眼前这个年轻修家救了大家。
待剑穗等几位离山弟子上前见礼、拙季老道满脸激动躬身道谢时,众多修家才晓得苏景的身份,惊奇于他修为低浅的同时、心中也升起了难言的敬佩,这无烬山的可怕之处他们了解得再清楚不过,若非离山弟子手段,他们又怎么可能有解脱之rì。
苏景全无心情去应酬这些事情,并没过多理会旁人,只是望向和他最有交情的剑穗儿,微笑问道:“害怕没?”
剑穗儿摇了摇头,如实应道:“不曾怕,我晓得后面一定会有救兵,离山弟子想死在外面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只是......只是没想到,救我的人是你。”说话的时候,丫头的眼睛亮晶晶的。
苏景一笑:“先出去再说。”
带队飞到半空,苏景对着明玑老祖洞府所在的方向,鼓足真元朗朗开声:“晚辈苏景,拜别老祖!”不是没话可说,而是完全不知该怎样去讲,八个字后苏景哑然无声……虎儿湖畔,仙威凛冽!
一个时辰之前,红、樊、赵三位长老率同本座弟子、挟‘青枫浦上’古签道兵终于赶到了地方,长老们的见识何其了得,很快便探出这方圆七百里的巨大虎儿湖,不过是一枚遮眼青叶罢了,这是类似于离山画皮的法术,又难怪先前裘平安在探湖时说水中无灵。
要破去这重法术并非易事,若只是弟子陷落或许长老们还会再商量片刻,如今连小师叔也搭进去了,离山来人哪还能等、略略商议几句就决定立刻动手,随着樊长老把古签一挥,千里碧空如洗......天空蓝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而偌大苍穹上,再没有了一丝云彩。
‘青枫浦上’道兵并未显形,但八方烟云、千里水灵均被夺入大阵!
樊长老古签再挥,七百里虎儿湖面上的空气,肉眼可见尽数颤抖起来,神通未起但烈烈威压四下弥漫开来,红长老及时传令离山弟子施法、护住了岸边同道,只凭着那些人的修持和心基,在堪堪发动的‘青枫浦上’附近站稳的资格都不存。
樊长老转目,望向红、赵二人,后者微微点头,示意樊长老这便发动大阵,不料就在此刻,虎儿湖突兀一震,一眨眼间七百里大湖消失无形,换而七百里焦黑大山!
未等离山来人真正出手,对方就撤去了画皮?跟着众人就看到苏景、扶苏两位离山弟子,带同着先前陷落于虎儿礁的大群修士飞了出来。
片刻错愕过后湖畔欢呼响起,但也未能掩住苏景的传声:“请三位长老收起神通。”
樊长老古签一撤,青枫浦上扬起的威压消散一空,层层流云再度回归天空,而就在苏景一行离开山界时,那连绵的焦黑大山之间陡然升腾起层层烈焰......
明玑老祖再无只言片语,但他的意思再明不过:常狩真人早已飞升而去,他自己身神俱丧,这片无烬山再无存留意义,一把焚仙烈焰,烧它个干干净净。
乌鸦卫伏地嚎啕大哭。
虽然和明玑老祖毫无交情、虽然无烬山与自己全无关系,但苏景心里仍觉得阻塞。
师叔陆崖九,剑法惊仙神通广大,大袖一挥离山千万弟子为之效命赴死在所不惜,到头来却被困在小小一盏青灯之内;
火鸦大妖明玑,山中jīng修无数年头,得飞仙高人指点受惠不尽,他求仙之念何其强烈、坚定、否则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死了,可最后依旧没能尝到仙果......修行之路,实在太过漫长,最终能走到那扇仙光烨烨的大门前的人,又能有几个。
此时此刻,身边还有无数同伴与苏景同行,一千年后的今天,身边还剩几人?或者,连他自己都不在路上了。
苏景没法子不唏嘘。
忽然,一道晶莹光华自熊熊燃烧的无烬山中飞shè而出,直接落到苏景手中,苏景低头一看,是一枚小小的琉璃罩子,有些像茶杯盖子的样子……删了写、写了删,让我异常疲劳的一章。希望同学们能够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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