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一章 浩瀚天海
继续前行,走不多久苏景忽然问道:“怎么,不用通报么?”苏景心细,前行这一阵见两个妖怪全无通报之意...有客人来访,门卒理应通报,这件事都不做未免太反常了些。
“通报?”白哼云哈各自眨眼睛:“为何要通报?”
这次连好脾气拈花都听不下去了:“哪有你们这样的看门人,外人闯入,挡不住就拉倒;故人来访,也不说传讯去告知主人一声...”两件事串在一起,话没说完拈花若有所悟:“敌人冲过你们阻拦,你们俩不会也不通报吧?”
“哼,不通报。”白哼回答得理所当然。
拈花大袖连晃:“阴褫真是瞎了眼睛,让你们来看门!”赤目纠正:“阴褫本就没眼睛。”
云哈干笑了几声:“哈,诸位误会了,不是褫家大仙命我俩看守门户的。是咱们感念褫家大仙的收留之恩,世世代代、自告奋勇在此看门的,早从祖上开始,褫家大仙对此就不闻不问。”
“哼,再后来,小的也不知道是第几代祖先的时候,褫衍海深处的大仙传来一令,说是褫家弟子要做寂静修,我们这些外戚属族、住在边缘处之人,不可打扰内海......不可打扰,这四字意思再也明白不过,这道大令始终不曾撤销,咱们也就一直遵从。”
拈花恍然大悟:“所以你们看门归看门,但不管是敌人来了还是客人来了,都不通报。”
“哈,贵客明见,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既然尺身大仙有命,这一次我们便无需顾忌那道谕令了。”
白哼也咧着嘴巴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开心:“这是我们的造化,上面祖先多少代,都无缘接近云海深处、仙家界域,白哼云哈今日却有了这等大好机缘。”
憎厌魔,从来都怕自己不够讨厌:“那你俩甭送了,回去看门吧。祖宗多少代都没再去过深处,你俩一不识路、二不识得里面的前辈阴褫,没的用处。”
云哈赶忙摇头,口中急急分说,不认识里面人是没错,可道路却是了解的,高祖时曾出入自由,深处景色描绘具体,于外族间代代流传,白哼云哈就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虽未去过但却了若指掌。
说话之间,两头怪物又都望向十六,生怕大仙一句‘忽啊’将它们赶走、错过这次遨游深处仙海的机会。见它们都面带焦急,戚东来笑得高高兴兴,口中转开了话题:“褫家的外戚亲族,就剩你们两个了么?你们的长辈叔伯、晚辈子侄呢,死光了?”
苏景忍不住摇头,回头望向戚东来:“你这人啊,可真够讨厌的。”
虬须汉不怒反喜:“多谢小九爷夸赞。”
白哼也觉得这人讨厌,说话聊天专捡着别扭话来说,但贵宾尊崇,人家开口相询白哼还是得认真回答:“哼,回禀贵客,咱们兄弟家人都在,都在家里睡觉,我们哥俩是如今家中最最强壮之人,所以被选出来看门。”
云哈比着白哼更周到些,听戚东来的话里似有挑剔之意,赶忙停住身形,对十六和苏景道:“哈,是小人怠慢了,见到大仙只顾着开心却忘了礼数,我这就把它们都喊醒来拜见大仙和仙、仙主!”
苏景摆手,正经事情要紧,行进中闲聊几句不妨事,但哪有功夫来受大小怪物的参拜。
制止两头怪物的想法,大家继续前行,上下两队速度加快。
戚东来的话还没说完:“白哼云哈,要说起来你们也算得忠心了。但褫家有什么好,值得你们如此看重?你们世代看门,它们还不许你等打扰,根本没把你们当人。”
白哼应道:“哼,其他都不用说,单只褫家仙长容许我们这些外戚常驻勑衍海边缘,便是天大恩情了。”
这等说辞如何能糊弄得了戚东来,虬须汉笑道:“跟小九爷走,不光给你们住的地方,还给你们吃的、让你们做官、再专门给你们个大门去看,俸禄另算!”
云哈大脑袋直晃:“哈,贵客误会了,我们世代向往深海景色是不假,但这份向往别无它意,更不是奢求什么,只因褫家所在的深海是我们心中圣地,盼着能去朝拜叩首。如果说到‘适合’,还是现在所住的浅海地方,对我们更好。贵客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外戚是跨种而生,体内血脉非凡,可大都天生有个毛病:我们的魂魄有缺,不能练气吐纳、没办法修行的。”
说到这里,不止戚东来,苏景、蚀海等人都面露狐疑,重新打量两头怪物:身挟妖威体蕴妖势,明明白白都是有修为在身的怪物,且根基很是不错,不能采气修行,一身本领从何而来?
无需旁人发问,两头妖怪就你一言我一语做出仔细解释,串种后代体质特殊,无法自己修行,褫家前辈大仙施展浩**力,先自深海一处‘神奇地方’里引出一道玄力,再经过阵法炼化,将那力量加以改变,再融于水脉、气脉。
褫家大仙又再浅海处设下另一阵,将从深海输送过来的元力加以汇聚,全部充实于浅海附近。白哼云哈等人活在此处,全无需自己做什么,只消待着就能得其洗炼,修为缓缓增长......
当然,所谓‘元力’绝非修家口中所说灵元,而是完全适合阴褫串种后代的体质、为他们量身而制的‘怪元’,活在附近,只要喘气便是修炼!
具体过程白哼云哈自己都不晓得,自也无法向众人说清楚,但这件事落到根子上:就是褫家前辈想了个办法,自外而内让自家的串种晚辈得以修炼,从恶兽怪物变作灵智妖怪,身体强健寿命漫长,无论如何也算对得起它们了!
这下子连戚东来都无话可说了,有这样的祖宗,晚辈知恩图报再应该不过,同时和苏景对望一眼,两人心中都在暗暗点头,进入‘翻天覆地’之后,他们就察觉到天地间充斥着古怪元力,充沛得很,但因与普通天地灵元相差极大,无法用作修行,想不到这些元力都是阴褫给‘半褫’特意制作的‘养料’。
蚀海大圣另外听出了味道:“你们所说的深海处那个‘神奇地方’又是何处、有什么神奇?”
“哼,这个...小人不得而知。”白哼摇了摇头。
云哈也附和接口:“就算古时,深海还对我等开放时,也有几处禁地,莫说我们这些外戚,就是真正血脉纯正的褫家人,地位如果不够也不能擅闯的。‘神奇地方’就是禁地之一。”
蚀海点了点头,没再追问,更不失望,反倒是双眼明亮,心中兴奋尽显于双眸。
说话不停,前进不停,灵觉四散戒备不停。
无论飞天泅海,大家都提起了身法,前行速度着实不慢,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两三百里路程踏过,山下云中偶尔有‘人’露头张望,但并非阴褫,全是半蛇半兽的串种,十六太小不够醒目,它们未发现这一行人中还有位大仙,不过见白哼云哈随行,怪物们不露狰狞,只看一眼就退回去了。
沿途平安无事,心中却越发焦急,众人加快行进。
又是两百路被甩在身后,白哼喜滋滋地指点:“哼,启禀大仙、仙主和诸位贵宾,前面就算是深海了,祖上相传,进入其中不久,就会发觉云浩渺海宏阔,天地世界大无边际,浩瀚天海之名也由此而来。”
乍一听这话没什么古怪,但仔细想想就觉得不是滋味了,赤目一个纵云梯窜上兄弟拈花的肩膀、单足立于左肩头,待他站稳后雷动又纵身一跃,跳上了拈花的右肩,同样单脚独立,跟着三个矮子同时手搭凉棚向着远方眺望......人在最下的拈花两脚也并非虚浮,他踩着自己的棺材,以保前行速度不减、不会掉队。
拈花望左赤目望右雷动远望前方,苏景则迎上戚东来的询问目光,摇头:“应该是他们新想出来的‘神通’,我以前也没见过。”
张望片刻,拈花脖子一转,改左望为右顾;赤目反之,不再看右边,改成看左边。雷动天尊高高在上,仍自岿然不动,注目前方。
又过了一阵子,顶上雷动垂下了手,问白哼:“前面没啥稀奇的。本来就是片大得不见边际的小乾坤。”
中间赤目点头附和:“所以我们就不明白了,现在已经大得没边了,又怎么能再觉浩瀚广阔?身处无尽世界,还能如何觉得更大?”
“两位兄长下来吧,沉。”最下拈花说。
两个矮子跳了下来,雷动为赤目拍肩膀掸土,赤目给拈花拍肩膀掸土,不白踩。
对三尸疑问,无言以对,什么‘浩瀚天海’都是它们族中一辈一辈流传下来的说辞,具体如何它俩又不曾亲身经历,如何能解释得明白,吭吭哧哧半晌也没能说出过所以然。
可事情委实神奇,刚开始时候不觉怎样,众人越往深处走,真就觉得这世界变得越来越大。(未完待续。)
第五五二章 自然神奇,不存道理
脚下天、顶上山仿佛在缓缓增长似的,本来就已经大到无边无际的世界,确是更大、更雄伟、更浩瀚!不是真看到了天地如何在变大,只是感觉...这感觉来得真实明白,也来得莫名古怪,实在没办法用言辞表达。
又向前走了好一阵子,苏景笑了起来:“很有趣,确实在长啊。”
云海不好说,没有实在参照,可倒扣在天顶的大山,真的在慢慢变大,较之浅海地方,山更宏伟。莫说那些雄峰,就是随便一块山岩,都有小丘体积了,且还不止山、石,就连山上的林木花草,也都变得更大更惊人,与山相比毫不起眼、随随便便的一丛草,都仿佛小树林似的,半人高矮粗壮非常。
三尸瞪大了眼睛,口中啧啧称奇,惊叹不已,继续前行之中,赤目真人忽然开口,目光向下,望着云海中的蚀海:“大圣,你没事可做么?很有趣么?”
蚀海听到招呼,抬头往来,蛇尾人身的凶蛮小子一改平时阴狠神情,居然咧开嘴巴向着赤目一笑,只是他的笑容也说不出的古怪:“我怎了?”
“你怎了?何必明知故问。”赤目应道:“你长那么大作甚?生怕大伙会忘了你么?”
蚀海的洪蛇真身巨大惊人,但他化作凶蛮小子的时候,身形与普通人相若,比着苏景还要稍稍矮上半寸,但自从进入深海之后,随着前进他的身形也在渐渐增长,显是用了妖术和法力。到了现在,半人半蛇的凶蛮小子,体态比着白哼云哈也小不了太多了。
不等大圣开口回答,赤目又继续道:“再说咱晓得你个子大,你何必白白浪费法力?若觉得赶路无趣实在无聊......你下去找找看云海里有没有鱼,抓两条给苏锵锵。”
苏景不解:“抓鱼给我作甚?”
“用你的阳火烤熟了,给我家大哥吃,别忘了撒盐!”拈花接口回答,语气略显责怪,怪苏景明知故问。雷动满目感激,关键时候还得说是三尸互相关照。
大圣的笑容更盛、笑意中藏着的古怪味道也愈发明显:“怎么,你们以为是我在施法,让自己越长越大么?”
“不是么?”三尸异口同声。
忽然间,蚀海大笑出声:“蠢材啊!鼠目寸光之辈,某家不曾施法,更非是我越长越大,走进深海这么久,到现在这点事情还没看出来,尔等妄为修行之辈!”
蚀海所言别有意味,像苏景、戚东来这些心思活络之辈,稍作琢磨脸色便微微一怔:不是蚀海越变越大?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再抬头看看天顶上那重重变雄伟、变宏阔的大山;再眺望于天地、回想之前心中的古怪感觉...越是想得明白,心中就越诧异、面色就越惊讶!!
而大圣的笑声愈发响亮了,无需同伴再猜度下去,他直接给出答案:“是你们,越变越小!”
这就是真相了。
浩海天海,为何不断前行就会觉得乾坤不断‘涨大’?
又哪里是世界变了!变得是苏景、是戚东来、是三尸、差官、十六和白哼云哈!这乾坤暗纳玄妙,会让进入之人变小、再变小!
不止身体变小了,苏景的好剑、三尸的棺材、十六肚子里的大龙等等等等,所有他们随身携带之物也一起变小。由此便没了对比,若非蚀海出言点破,怕是一行人永远也不会察觉真相。
人人惊骇,三尸亦然,不过惊骇同时他们还多出些不服气,赤目眯着眼睛问蚀海:“那你为啥不变?”
“再简单不过。”蚀海桀骜昂头:“我虽落魄,可这副身骨到底还是大圣之躯,曾受天劫历练、受宇宙打磨、受得天道认可,所以不受此间怪法所制!”
说法明白,不由得众人不点头,拈花又问:“那我现在多大?”
大圣看了看他:“苏景现在差不多**小,你也就小半个十六。”
众人目光齐聚十六,小阴褫似有得意,盘在苏景手上晃了晃脑袋......三尸闻言还不见什么,一旁小鬼差妖雾稍显紧张,总算问了一句与尤朗峥无关之事:“不会永远如此吧?””
小鬼差本就矮小,对自己的尺半身高始终引以为憾,如今苏景都只剩下一尺长了,妖雾想了想蚕豆大小的自己,不由得暗暗担心。
苏景专注、等候答案。想着自己回去之后,须得先施法高飞一阵才能和不听肩膀平齐,他也觉得心惊肉跳的。
大圣一摆手:“以我想来,入者变小是这一方小乾坤的‘规矩’,只要离开了便不会再受这规矩所制,自然也能恢复原先的身形,放心便是。”
不止妖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苏景暗暗行功,觉得真元充沛,但还不能放心,又多问一句:“对修为会不会有影响?”
“身形大小与修为高低不存牵挂,你能觉得劲力扎实,便是不受影响。”蚀海应道。
苏景这才真正踏实下来。心神定了,脑筋也就更活络了些:“晚辈心存疑惑,还请大圣指点。”
“说。”蚀海心情很是不错,痛快点头。
“褫衍海的法度...地在上天在下,人会不知不觉变小,但我们还是‘正’的,修为也全不受影响...难不成如此玄法的布置,就只为添几个趣味噱头?”
应该是问到了痒处,大圣再度笑了起来:“化外之境分作两类,一类是大修持者以秘法炼化,如你囊中青灯、身中令玦,这一类化境内的法度都是最初时主人施展大神通加持而成的...算是‘人为’。既然是刻意而为,那化境内法度必是为了主人行事方便而设。就好像你的大圣玦洞天内,妖灵元充沛,是为了让手下修炼事半功倍,能明白?”
待苏景点头,蚀海没急着继续去讲‘另一类化境’,而是反问:“若你不是大圣玦主人,根本都不知大圣玦为何物,咳,干脆你连妖怪是什么都全无概念,却机缘巧合下进入一方大圣玦洞天......是不是要抱怨一句:洞天内处处灵秀,灵元浓厚异常,偏偏此间灵元都是古里古怪,人身修家全然采纳不得...不能用又搞得那么浓厚,为了戏弄人么?”
大圣没徒弟,也不太会说法讲道,一番话说得不算太清楚,但也足以让苏景有所领悟了,点了点头,受一次教导、明白一重道理,即便这道理不存太多深意,他依旧开心,因它算是一景中的小小风光。
化境中的‘异常’,是主人家给自己的方便,与外来人全无相干,但外来人身入其境身领其法,难免‘自以为是’,当那玄法是主人家刻意来‘招待’自己的。
苏景笑:“晓得了,多谢大圣。再请教另一类化境又是什么?”
蚀海左手向上指地、右手向下指天:“就是褫衍海这一类。”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岔开了话题:“天真狐狸率六大圣,掀起千里地皮一道神通杀灭无数六耳;江山老道创一方剑域,门下弟子身死千万年不入轮回寄魂于剑;摩天刹里的秃驴也不差劲,辉煌大寺坐落九霄之上,塌下来的残骸还把整座西海都侵染成禅境。一个一个都是强大人物,当得‘法力无边’这四字赞誉。以他们的能为,或可毁灭乾坤、另起一世,可若要把现成天地逆转倒置、天地不变而入者缩小......”蚀海微笑着摇摇头:“做不来,至少,做不得如此‘圆润’。再明白不过了,褫衍海是由自然而来、乾坤中生的化外境,此地乃是造化之功。”
“既然是造化主使,那这里的玄法不存实在意义了,”蚀海放慢语速,好容易当一次老师,他挺想把事情说明白的:“自然无智、无所求,处处鬼斧神工,却处处无所图谋。自然的神奇,是不存道理的。”
蚀海微微一笑,觉得自己这番道理说得很好,目光转动望向苏景,后者也笑了笑...笑容讪讪,没太听懂。
戚东来插口:“启禀大圣,就把他当三尸一样对待便是。”
三尸闻言一个笑一个怒一个若有所思,一时之间没能辨清骚人是夸赞他们还是骂人。
蚀海咳嗽了一声:“这么说吧,此间异象并非刻意而为......你走在山中,渐渐觉得空气潮湿,只因前方有一座巨大瀑布!天下地上你变小,就是空气潮湿了,深海中的‘神奇之处’就是那巨大瀑布。”
“你眼中的古里古怪,这一境的理所当然;你所见所感的诡怪异象,不过是受深处古怪地方的影响而成。它是法度却不存什么意义,理所当然罢了。与其把这些异象看做‘法度’,倒不如当它是‘征兆’,征兆前方会有更大神奇!便如山中湿气浓重了,征兆着前方会有大瀑布。”
说到了这里,苏景和三尸都明白了,可心中也更痒了,苏景饶有兴趣:“依你所见,瀑布会是什么样子?”(未完待续。)
第五五三章 亭廊
“天地可看做大世界,大世界被颠倒了;生灵神奇自称体统,可看做小乾坤,不受控制的缩小,小乾坤被篡改了。大世界、小乾坤都反常,足见深海中的‘神奇地方’,倒行逆施,违天叛道。”大圣的双眼明亮,兴奋异常:“加之白哼云哈两族受深海神奇地方之力可残魂补缺顺利修行......虽不敢完全笃定,但也有九成把握:褫衍海、勑衍海,是一个地方!”
让孤魂生身、让枯尸生魄,不是‘倒行逆施’又是什么。
大圣找对了地方,开心莫名,至于大海深处的强敌、危险,蚀海根本都不曾放在心上过。
说话间,又是一段长远行程,比着浅海时更安宁了,阴阳司一脉、阴褫一脉、墨巨灵一脉,不管哪方势力都不曾现身,沿途之中顾小君仍不甘心,灵识四散仔细查找同时,数不清多少次传出灵讯,想要联系到了尤大人或七十三链子,可惜消息传去如泥牛入海、全无回应。
“哼,好叫诸位贵客得知,小的族中相传,再向前三百里,云海之中有一座连廊巨亭,其形雅致又宏伟惊人,据说亭中的石凳都大得仿佛小山......”白哼不管苏景一行来此目的何在,反正有一位褫家大仙在,大家肯定是自己人,它只做好自己的本份,依着族中传说给贵宾指点沿途景色。不过话说到一半想起来那亭子未必有多大,是大伙都缩小了,要再吹嘘亭廊之巨未免可笑,就此尴尬住口。
云哈及时接口:“更妙的是,随着云海潮涨潮落,亭廊或隐或现,颇有意境。”
现在没人会关心一座亭子,唯一一点疑惑仅在:阴褫是蛇,怎会给自己修亭子?但转念一想,或许是有阴褫修成人形,造了亭子;又或者早在阴褫之前,还有别家猛鬼在此盘踞、造亭。心中也就释然了,众人只点点头,无人再仔细追问。只有雷动多问一句:“云彩也有涨潮退潮?”
“是云,也是海,你下来就晓得了,和泡在水中感觉全无两样。”大圣的兴致不是普通高昂,有人开口他必做回应。
三百里不久便至,蒙蒙云海,不见亭廊。白哼云哈以前也没怎么和外人打过交道,眼里平平,没看出来众人对它们心中的盛景全不在意,云哈仍献宝似的笑道:“哈,此刻当是涨潮时,亭廊隐没了。小的献丑了。”说着,深吸一口气,巨大身形摇摆开来行元催法鼓起阵阵狂风,将身下云海向着四下里远远赶了开去,海潮退,亭廊现,正如它们族中所说,长廊、亭子很有几分雅致味道、浸于云海中更添飘渺气意,再就是巨大异常。
人在‘山下’,本拟扫一眼便罢的苏景,忽然‘咦’了一声,就此止住身形,垂首鸟瞰亭廊,目光里显出几分诧异。
顾小君身在海中,亭廊太大她难窥全貌,见天上苏景停步她只有不耐烦,开口催促:“怪异天地,自有怪异景色,何必大惊小怪,赶路要紧,无关景色无需理......”
话没说完,苏景身边的小鬼差就出声打断了,他面上惊诧比着苏景更甚:“不是无关景色,这亭子、回廊,它、它、它......”
‘它’了好几次也未能说出后面的话,若是旁人如此顾小君定会呵斥,可妖雾在阴阳司的真正身份,比起她这位候补大判毫不逊色、辈分则更高得多,顾小君谨守规矩不做顶撞,自海中拔身而起,直飞至妖雾身旁同做鸟瞰。
看过一眼,顾小君倒抽冷气。
此刻妖雾也终于‘它’完了,口齿重新好用起来:“是一品殿后园的亭、廊啊!”
形状一模一样,绝非徒有其表,园亭瓦片上那阴阳司特有印记也再清晰不过!
蚀海大圣不曾飞天,而是来到园亭之内,站在石凳旁。他亲身做比,亭子的规模立刻清晰起来:石凳及膝、亭桌平胯,亭顶距地大致四个凶蛮少年的高矮......哪还能再不明白,这副亭廊,无论形状、秘印还是格局,它干脆就是另一座冥殿后园之亭。
苏景、妖雾、顾小君,三个与阴阳司有关之人没办法不惊骇。浩瀚天海之中立起一座阴阳司亭廊,那这个小乾坤岂非另一座一品殿?
若是,即为真正的一品殿。
不是不津那种因大判入主法度变化成形的,而是封天都那一座有没有大判规模都不会改变的一品、冥殿!
心中动念,法术升腾,苏景挥起金风扫荡下方云海,把这一方‘海水’赶得更远。海下仍是海,并未显露冥殿后园中其他景色,只有孤零零的一座亭和半幅回廊。
苏景不死心,对十六歉意笑道:“先得把返乡盛装脱下来了。”
忽啊,十六懂事得很,不计较,同意。
花花绿绿的妖精衣服除下,一品红袍加身,苏景变做威风大判。若此地真是一品殿,他的袍子定会于大殿有所感应。可惜,周围情形全无变化,苏景也未能领受到丝毫气意。
苏景对身边妖雾、顾小君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人在亭中的蚀海对同伴招了招手,笑道:“下来看看,另有趣事。”
金红云驾一冲一转,带着众人进入亭内,如今大家都变成了‘豌豆丁’,亭子就大的吓人了。蚀海不急着解释什么,弯腰坐于一方石凳,蛇尾化作双腿、架做二郎腿舒舒服服,只笑不说话。
苏景不明所以:“什么趣事?”说话间心念微转收了云驾,他们已经来到亭内,无需法术托浮大可直接脚踏实地。
不料云驾才一撤去,苏景等人齐齐觉得脚下猛然一空,三尸更干脆、哇呀怪叫着直接就向下摔去,噗通声音连连,全都掉进来大海。
免不了又是一重惊讶,脚踩亭底青砖明明白白、亭子地面不受重谁猜谁向下摔也是明明白白,那就只一个可能了:幻!
“这亭子是幻象?”苏景发问,心中犹自不敢置信,只因这幻象实在太逼真、惟妙惟肖!金乌神目、金乌感识何其不凡,何况苏景自己也炼化蜃玉,对这一类法术多有了解,但在‘脚踏实地’之前,他没能察觉到一点点异常。
蚀海大圣点点头:“是幻象,”肯定之后,他又摇了摇头:“但不全是幻象!”说着,伸手在自己所坐的石登上拍了拍,居然啪啪有声。
凳子,真正存在。
“一副亭廊,其他皆为幻,只有这个凳子和凳下二尺砖地是真正存在。”蚀海给出了答案。
“怎会如此?”发问的不止苏景,除了十六之外,所有人异口同声,连白哼云哈都在问。
问过,两头土著怪物还不甘心,白哼又补充道:“先祖相传,这亭子是真正存在,我家几位前辈还曾在此歇脚、对坐吃桃。”
云哈点头附和:“我家祖宗也在这吃过鱼。若只有一个凳子是真的,家中所传必会点名。”
蚀海这次没买关子:“原来亭子真正在,有顶有地有桌有凳,后来亭子毁掉了,只剩这一方石凳。但亭廊建时当有妙法相持,亭廊被毁,质碎而形未灭,暂时未灭。”
说得玄,可亭中人不乏精修之辈,全然能够明白,苏景开口:“有些像高僧面壁、壁上留影。”同个时候戚东来也在说话:“就如奇快身法,人已远去但残影仍留在原处。”
大圣点评:“苏景说的对!”就连三尸都能听出明明是戚东来的说法更确切,大圣却赞赏苏景?连苏景都有些糊涂,笑道:“我倒是觉得戚东来说得更合适些。”
“骚,戚东来。”戚东来纠正,四个声音...三尸也跟着帮忙纠正。
大圣一哂:“我腻歪这骚人,管他说什么!”
跟着蚀海又把话锋一转:“再就是,亭子刚被毁去不久......你们看不出,我却瞧得清楚,凳下那二尺砖石,边缘碴口还算新,若未看错,十年之内新断。”
蚀海的目光自是不会错,亭子是在十年内被毁的。
十年之内?五年零四个月也在其中,那时墨巨灵‘黑雨’,犹大判与七十三链子侵入这个世界。
两方绝不共存的凶猛强者、又或者本地的彪悍土著阴褫也有参与?于此一场恶战、亭廊被毁?
暂时没办法确定答案,人人心中都有这个想法但没人问出口,不过白哼云哈谨守‘向导’之责,没人问他们也照做回答:“我们不晓得,之前就告知诸位贵客了,深海处有什么动静,都不会传到浅海处。”
蚀海不理两头怪物,又一拍石凳,对苏景道:“你试试?”
试什么?大圣未明说,但苏景全然明白,试试就试试。心念急转,真元行运,风火相融出手全力一击,狠狠打向亭中唯一完好的石凳。
轰然巨响传撤四方,风散去火消弭,石凳赫赫然裂开一道缝子。
这座亭廊,远比着封天都冥殿园亭更结实。
苏景闷哼了一声。自己全力出手,不过在是石凳上留一隙,足见让亭子毁灭的那一战何其激烈。(未完待续。)
第五五四章 便宜
“晓得厉害了?”蚀海盯住苏景,脸上笑容阴森:“还要再做前行么?”
但蚀海没想到的,凝重之色在苏景眼中只是一闪而过,身穿大红袍的年轻判官很快又恢复了轻松模样,看看自己的手掌、又再看看是登上的裂隙,面上笑容浮现,仿佛还挺满意似的。
蚀海又仔细打量苏景,片刻后‘嘿’了一声:“你随我来,有话要问你。”言罢身形爆起,狠狠扑向苏景。
大家都变小了,唯独蚀海维持原状,他的身形何其巨大,这一扑简直就是巨山压顶,白哼云哈、顾小君妖雾都忍耐不住‘啊’地惊呼出口,情不自禁纷纷后退,可他们的喊声未落,巨大的蛇妖小子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消失不见。
惊呼之人自是不晓得蚀海、苏景、大圣玦之间的关系,乍见奇景,心中惊慌未退,脑中又雾水弥漫。苏景没多费唇舌解释,端端正正站在原地......人在原地不动,一道神识则投影而去,随着蚀海一起进入大圣玦洞天。
大圣玦辖下妖精全都留在了阳间,洞天内一片静谧,蚀海、苏景席地而坐。
此间无人,讲话无需再顾忌什么,蚀海直言:“若我全盛时,天上地下尽可去的,只要不是江山剑域那种混账地方,无论你去哪里,有我在定可护你周全。可我现在......”说着,大圣猛一举手,‘魂胳膊’高抬、‘肉胳膊’垂落,身魂不属之症,他又展演了一次。
或许自己也觉有趣,大圣非但不见颓色,反而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的状况不太妥当。”
沿途所见种种异象,蚀海面子满不在乎,但心中早都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尤其亭廊一战,斗法交手之人端的不俗,是以大圣非得把话和苏景说明白不可:“只凭深海那‘神奇地方’,我就非得再深入不可,这一重没什么好说。”蚀海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凶险,就算生死大险他也不在乎,若有回复修为的办法,他绝不会徘徊不前,这是凶兽本色,也是妖精大圣烙印在骨子里的桀骜。
“不过,即便我独行向前,且尚不敢保自己就一定能全身而退!”说到这里,蚀海收敛了笑容,一双蛇目直视苏景:“此行褫衍海,若你把我当做最大依仗,我劝你,就此止步了吧!退回浅海地方,安心等待,要是我能找到那神奇地方,重新融合身魂,再归来莫说打穿这道小乾坤,就是带你们自幽冥世界返回阳世人间也不再话下!”
苏景应道:“不想退、也不会退。当与大圣同做前行,竭尽所能保护大圣周全,平安进入那神奇地方炼魂融身。”
他不退算不得意外,可后半句那不要脸的说辞着实出乎蚀海意料,被气笑了:“没味的话少说两句,不肯退也无妨,但除我之外你还有什么大依仗,须得给我讲明白。不知敌人如何,至少我得明白身边人的真正分量!”
“依仗的话...的确有那么一两样。但要说到我最看重的那一重,并非我随身携带,它不在我手上。”
蚀海皱了皱眉头:“你指的是什么?”
“星月大判,和他麾下七十三链子。”苏景应道。
蚀海神情古怪,歪起了脑袋打量苏景:“指望他们?若他们真有本事,也用不着女鬼小鬼万里不辞巴巴赶来相救了。”
苏景摇了摇头...蚀海觉得自己说法古怪,只因他不曾见过那些人的本领。苏景则不同,五年多前他曾亲眼见过‘十七链’动法降魔,轻松一击便毁掉一块压城黑斑!
见过了,苏景就明白了、信服了‘七十三链’为何会被阴阳司依为重器。
而那还只是一链,这样的人阴阳司有七十三个,七十三枚链子还能和身为一、衍出绝伦法术!
三言两语,苏景讲过十七链打灭‘黑雨’的情形,蚀海也曾亲口吞下过一片黑斑,对那股力量多有了解,闻言微扬眉:“若真如你所言,链子还不错。”
“除了链子,还有星月大判。”苏景继续道。虽不曾亲眼得见尤朗峥有何神奇,但不用想也能晓得,身为阴阳司之首、主掌两界轮回的顶尖之人,他的本领有岂能差劲。
说到这里蚀海已经明白了苏景的意思,似笑非笑:“你这个人,算账的办法和别人不太一样。”
褫衍海这笔账,别人算来:连尤大判和七十三链都告陷落、生死不知,此间强敌当何其了得,如何能惹得起;
苏景来算,却是:星月盘和七十三链才来过、打过,他们是输了,可这七十四个人又岂是好相与的!就算敌人真的强若仙佛,现在怕也得伤得七七八八、剩不到几口气了。
五年零四个月,于高深修家而言,比着五天又四个时辰不见得更长,如果真受了重伤或者大损耗,这点时间远不够休养的。
苏景答道:“大圣当知,我在阳间有几位妖家朋友,买卖做得甚是精明,和他们相处得长些,耳濡目染,就学到了算账的好法子:别看架势,看便宜!既然来了,总要去深处看一看,究竟有没有‘便宜’。”最后两个字,苏景咬住了重音。
蚀海哈哈一笑:“好个不看架势、看便宜!好账目,但愿真正如你所想,真有便宜。不过...万一没有呢?”
苏景从容轻松:“没有就没有吧,天底下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话说了一半,他又次摇摇头,没再继续讲下去。
天下没有稳赚的买卖,可身为离山弟子,却有非作不可的事情!
若身处此间的不是苏景,而是方先子、樊翘、扶苏、白羽成甚至剑尖儿剑穗儿等等普通离山弟子,他们会不会继续深入、查探?
轮回为世界根基,万不可乱。明知自己修为浅薄、难以应付前方危险,可哪怕是拿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又如何?万一能赢呢。
离山的‘承天护道’不是浮夸之词,离山的‘正道天宗’更非浪得虚名。
修行之人看淡世间,不过有些事情,离山门徒非要强求不可。
普通弟子尚且如此,有五窍三重天,有巅绝好剑,有第十一魂,还有大圣、戚东来、三尸等一众神奇同伴的苏景,又岂有退避之理。
话说到此,再不必多讲什么,蚀海说一声‘晓得了,出去吧’,遁出令牌重返亭廊,又对苏景等人说道:“毁亭之战非同凡响,海中或会有线索遗落,大家找找看,再做前行不迟。”
救人事大,但是到了现在,就算心中焦急,也应做好功课再身入险境,全没什么可说,就连最关心大判下落的顾小君也不提异议。
大圣端坐残亭,居中策应,其余众人分散开来,深潜云海四下搜索......是云也是海,不过这深处云海中全无生灵存在的痕迹,到处都是蒙蒙幽绿,游弋其间身体感觉于海水无异,可心里总是觉得一阵阵阴寒缭绕,即便苏景精修阳火正法也驱不散这莫名寒意!
苏景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好过,倒是三尸,只有怪力不存真元,自也没有修家感识,浑浑噩噩地全无异样感觉,游起来轻松畅快。
云海深深,不止几许,三尸结伴好一阵深潜,倒是真的用心搜索不过全无所获,雷动都找饿了,对两个兄弟打了个‘回去了’的手势,不料手势未落,雷动天尊忽觉脸上微微一痛,不知被什么东西抽中了面颊。
堂堂矮仙尊竟被打了耳光,这还得了,雷动天尊勃然大怒,想也不想手中殷天子剑刺出!
眼中只有苍苍云水,敌人究竟身在何处雷动一无所知,可三尸在凝翠泊受过的那些苦不是白挨的,身查水流形迹去向、意随中击之脸蔓延,雷动一剑如电,挥斩前方。
耳中只听‘铛’的一声大响,雷动的剑击中了敌人的法器。
三尸一贯没个正行,但他们赶上了个到处‘惹是生非’的本尊,这些年里追随苏景东奔西走,经历恶战不知几何,早都练得应变奇快,雷动第一剑刚落,赤目拈花就靠近身边,待雷动第二剑挥起时,业已变作三剑合璧、引星成阵。
第二剑,又是一声金铁交击的锐响,击中的仍是敌人隐形于云海的法器,这一击力量充沛,那件法器受巨力相侵,猛震之下再也维持不住隐遁之术,显露了形迹:刀。
刀身狭长锋锐凌厉,尤其特殊的是这把刀奇长,若直戳地面,比着三尸摞起来怕还要更高一点......一丈零两寸的凶刃、长刀!
三尸齐齐‘咦’了一声,这柄刀不陌生,他们都见过。
长刀遭三尸剑阵的猛击它正翻滚着,向着云海更深处追去。
而这边一动手,海面上的大圣顿时察觉,一道咒令劈水开波,眨眼功夫凶蛮小子就出现在三尸身旁。
再过不久,苏景等人也从其他方向汇聚而来。
只有长刀、不见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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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五章 十五人笼
只有长刀,不见主人。
后来赶到的众人不急着去捡刀,三两结伴、彼此呼应着向更深处搜索下去,空空荡荡海,再没有新的发现。
过不多久,众人回归,对望之下都缓缓摇头,无需多言就知结果......
三尸识得此刀,苏景更是熟悉异常。初入幽冥驰援不津、冲杀于肆悦王煞血大军那一役,苏景险险就死在这柄长刀之下。
蚀海遥遥以五指一抓,妖力凝结如索,把长刀卷入手中。。
非其主人,刀不肯从,猛地发出一串鸣啸,长刀仿佛一条蛇子似的,开始猛烈挣扎,不过落于大圣之手,又岂还有它逃脱的余地,也不晓得蚀海用了什么法术,另只手在刀身上轻轻敲了几下,刀子立刻安静下来。随即蚀海一声赞叹:“好刀。主人是谁?”
蚀海的眼力了得,只凭苏景、三尸的神情就看出他们认识此刀主人。
“肆悦鬼王麾下一位少年刺客,应该颇受鬼王器重,他的本领不弱于我。”苏景应道。周围搜索已毕,除了此刀再无其他发现,众人不再耽误时间,向着海面浮升上去,继续前行。
“刺客?”蚀海点了点头:“这倒难怪了,这柄刀的金料普通,但铸炼办法不俗,五行隐匿妙法加持,刀入土则隐于土,入海便随于水,入风则流于风,其形隐遁、一刀斩出自是难以提防。”
三尸对望一眼,回忆以前和刺客少年遭遇的情形,长刀横跨在背,要多醒目就有多醒目,甚至连他刺杀苏景的时候,也未见他将长刀隐形,放着这么好的器性却不去用,还真是辜负这柄好刀了。
不过刀是人家的,主人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旁人管不着,三尸的疑问大可抛开一边。蚀海这一番话,至少让三尸明白了,为何雷动会莫名其妙地‘挨了个嘴巴’:少年不知去向,长刀孤落海中,隐于水不可见,被暗流卷起、飘荡中刀柄边缘正巧扫过雷动面颊。
肆悦王帐下第一猛将,再外面为墨巨灵把门;鬼王心腹刺客的长刀又遗落海中?苏景皱了皱眉头,浅浅思索了片刻便收敛心神,未做过多琢磨。何必白费精力,再往深海中去,总有真相大白一刻。
赤目来到大圣面前:“刀服帖了么?”
大圣点点头,晓得红眼矮子最见不得好东西在别人手里拿着,将长刀往他面前一递:“拿去。”蚀海既不存善良心思也没有成人之美,那长刀在他手里老实,若被别人拿到照样还得挣扎,拿它之人少不得要吃个苦头。
蛇妖小子知道红眼矮鬼的贪婪,矮鬼又何尝不知蛇妖的狠毒,赤目眯起眼睛看蚀海,将信将疑:“你可莫诳我。”
蚀海呲出毒牙,笑容森森:“想要又不敢拿?”
终归还是敌不过宝贝的诱惑,赤目咬了咬牙,伸手从蚀海手中接过长刀。
长刀稳稳当当,被赤目拿在了手中。
大圣一愣,但很快也就明白了,被祭炼认主的修家的法器,若是落在另一位修行之人手中,会有挣扎反抗,但若被普通人拿到,大都相安无事。不过话说回来,普通人就算得了修家器物也没有半点用处,发挥不了宝物的效用。三尸体质特殊,一身怪力却不存半点修元,长刀只当赤目是个凡人。
“是我小肚鸡肠,用自己的小心思去量大圣的大胸襟。莫怪莫怪,多谢多谢!”赤目得了宝贝心花怒放,一改平时模样,没口子地向大圣道歉加致谢。
“大家自己人,我坑自己也不能坑你,不能。”蚀海呲着毒牙继续笑......
仍是队伍两分,苏景等人‘山下’飞遁;蚀海与顾小君海中疾游,才启程不足没一会功夫,苏景忽又冷哼了一声,在他身边的戚东来也察觉异常,冷笑了一声:“好家伙!”
前方五十里开外,海面上有人。一群人、十五个。
十五个人脊背朝外、团团围坐,肩头相碰手臂勾挽,栅栏似的围成一圈。不过栅栏之间会有间隔、这十五个人却挤得极紧密,身体与身体间全无一点缝隙。
正是因为他们坐得太拥挤,所以围成的‘圈子’很小,他们都弓背、垂头,彼此间头顶相抵。他们的姿势......十五个人好像十五根竹篾,扎起来...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扎成了一个‘笼’。
尤其让苏景触目惊心的——他们都带着金铁遮面:青面獠牙、猛鬼面具。
苏景不陌生,‘十字’少年有一群手下,他们都带着猛鬼遮面。面具狰狞,可活鬼苏景都杀了数不清多少,又怎会觉得几个面具骇人?
只因他们围坐、垂头,就算带着面具,苏景人在半空又怎么可能看得到?能看到就是能看到,‘十五人笼’在海中或沉或浮,但他们的面具都是朝天、向上的。
会如此不外两种可能:一是这些刺客都把面具带在了后脑,又或者...他们的头颅反转。
看肩膀的姿势、面具下露出的颈子筋肉扭曲,还有面具眼孔中透出的那死气沉沉的目光,何须上前细探,苏景再也笃定不过:是后者。
十五人笼,常理以论绝不可能的...望着天!
“笼子死了,曾遭巨力侵袭,莫看鬼身完好,但煞经阴络全都断碎成渣。”大圣的声音平平静静,他的灵识远胜苏景,还在几十里外就已经探得明白了:“但笼子里还有生机,有个活的。虚弱得很,伤不了人了。”
‘拆笼子’的粗活不用大圣出手,这种事情也指望不上干净整洁三神尊和红颜娇弱戚东来,苏景振翅疾飞,自天空俯冲来到‘十五人笼’前,全不嫌腌臜,伸手去拆解那些尸身,不料尸身触手坚硬犹如金石、彼此间又纠缠得奇紧,手臂如此,三十条腿也一样,全都‘绞’在了一起,把一座笼子编都再紧密、结实不过。若不毁尸万万开解不来。这种时候苏景又怎会有太多顾忌,心中默念一句‘情非得已,有怪勿怪’,一根剑羽挥出,直接将尸笼一片破去。
几乎就在破笼的同时,笼中一声女子叱喝响起,一道清冽水色振出向着苏景的胸口疾刺而来!
水色剑意饱蕴,起处刁钻落处毒辣!可笼中人已到强弩之末,她的偷袭再如何巧妙,失了充沛力气相持也难有建树,速度不够、力量更不值一提。苏景都无需再出第二剑,只将破笼的那根剑羽撤回,轻轻松松地破击。
那一剑是一滴水,被挡下后归复原形,又飘回笼中、落在了主人的指间,晶晶莹莹,透彻得很。
笼中,铁面遮覆面容的少女。
少女的面具精致、漂亮,面具所绘不是狰狞丑陋的恶鬼,而是蛾眉杏眼的美貌少女。
少女带了个漂亮的少女面具。
一样不陌生,苏景也见过,‘十字少年’的帮手、妹妹。
铁面少女神志模糊,但还是认出了苏景,口中虚弱两字:“是你......”话未完,身体一歪昏厥过去。
苏景感识明白,与王灵通不同,十五人笼和笼中女子都未被‘黑暗’侵染,只是普通鬼物,伸手入笼把她抱了出来,真元一探当即放下心来,她重伤、脱力,但生机还在,死不了。
左手揽住少女柔柔腰肢、右手直点煞鬼命窍、胸口正中的膻中大穴,一道金风流入少女身体,为她润经洗脉。
得苏景相助,少女的手、颈等暴露在外的肌肤,从苍白颜色迅速恢复莹润光泽,脸上戴着面具看不见,但想来也是如此。
经脉得金风匡扶、稳定下来,少女用来护命的那一点阴修鬼元立刻有所响应,开始缓缓游走......性命无碍,至多再昏迷上盏茶醒来就能醒来。这些事情无需止步,苏景相救少女,众人继续前行。直到此刻,三尸才凑上近前,赤目伸着脖子仔细看少女指尖上那一滴水,口中喃喃:“又是件好东西...”抬起头、望向苏景:“苏锵锵,她什么时候死?”
那滴水似是灵物,微微一震钻入少女的肌肤中去了,不受小贼觊觎。
赤目爱宝贝,拈花爱美人,踩着棺材飞上二尺,满眼羡慕地看着苏景:“苏锵锵,打个商量,你放手,由我抱着她,我来戳她胸口成不?”
赤目随口搭腔:“你又没修元,戳她胸口纯粹调戏。”
“不然,”拈花早都想好了办法:“苏锵锵可以按着我的脑袋,把真元传给我、我再传给她...”说着他又自顾自地笑出了声:“这女娃子的身段,比着顾小君好。”
顾小君真不知道是该无奈还是该气恼,深吸一口气按住了心底的火气,只当没听见,不料拈花没忘了她,又抬起头主动望向她:“你的姿色不凡,身段遮掩于差袍稍显逊色,可顾姑娘当知,也是这身差官袍子,让你平添几分锐辣!”
戚东来笑得咯咯咯地刺耳:“锐辣是个什么东西?”
雷动则提醒赤目道:“她带着面具,说不定是个丑八怪!”
若天生丽质,又怎么会总带着个美貌的面具。雷动一眼惊醒痴中人,拈花把什么顾小君、锐辣全都抛开一旁,连连点头:“天尊所言甚是,我先去揭面具。”(未完待续。)
第五五六章 雾中山
说话的时候,拈花已经催动小棺材飞起,准备去摘少女的面具,但还不等他伸手,蚀海的声音就告传来:“有法术加于面具,让它和女小鬼的脸面贴合为一,凭你,摘不下来。”
拈花止住身形,转目去看大圣:“当真?”
“不信你大可试试,”蚀海回答得漫不经心:“你要用蛮力,把女小鬼的脑袋掰开两半不难,但要摘面具看她容貌,难过登天。”
经蚀海提醒,苏景也察觉面具上果然有法术相护,对拈花点点头:“大圣所言非虚。”
拈花不信大圣但信苏景,闻言眉头大皱。
皱眉没错,不过眉宇间并非不耐烦或忧愁神色,而是浓浓的‘心痒难挠’之意,这女子如果只带个面具,旁人或许还不会太在意她的真正模样,可她的面具摘不下来,这就让人着实好奇了,恨不得能看看她到底长个什么样子。莫说拈花、三尸之流,就连白哼云哈看着少女的漂亮遮面,心里都有些发痒。
拈花真着急,两只手对在一起互相挠手心,此时戚东来笑着开口:“拈花神君,我有开这面具的法子,你又如何谢我?”
拈花回头,见戚东来微笑垂目智珠在握的样子,大声应道:“若她好看,我欠你个大大的人情!若她难看...我也请你吃饭。还请教东来...兄,该如何开这面具?”
“再简单不过,”戚东来笑道:“大圣爷法力通天,连天地桎梏都可破掉的老前辈,开一枚小小面具,连举手之劳都谈不上。”
骚人自己没办法,原来是指使拈花去求大圣帮忙,不过他当真不是戏弄拈花,戚东来从旁边看得清楚,蚀海提及少女面具上有法术的时候,目光之中暗藏不屑,多半是那法术他有办法对付,这也的确扣合了蚀海的好胜性子:蛇妖若解不开面具法术,怕是根本都不会提这件事,就让拈花去白费一番力气去吧。
果然,大圣未否认,昂首一笑:“大胡子来做派惹人厌烦,不过眼力还算不错。”
拈花对大圣又是作揖又是道谢,什么轮回安危犹大判下落,在他眼中全不如看这少女的脸蛋更重要。
蚀海这回没再废话,爽快出手,先是一道妖咒低唱念,随即手诀翻起,在少女面具的额头、双颧和人中位置各自一点,就此点头:“成了,揭看面具时最好小心一些,正拿、莫让遮面离开她面前两尺距离。”
大圣的手段巧妙,非破法而是‘骗’法,面具拿开再放回去后,其中法术不受影响,会如以前一样继续行转。
拈花大喜,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拿面具,其他一群闲杂人等,除了顾小君之外全都围拢过来,等着看少女鬼的长相,就连妖雾都跳上了苏景的肩头,手扶大判官的发髻,伸着脖子使劲张望......面具揭开,少女真容显露众人眼中。
拈花手拿面具,微微发愣:“这、这女子有病啊。”
赤目眯着双眼,稳稳点头:“有病。”
雷动还嫌不过,加重语气附和:“若非有病,她就不会带这个面具。”
少女的相貌娇美,蛾眉杏眼瑶鼻檀口,肌肤如玉,面色微透红润。此时她已从昏厥变作沉睡,双目闭合神情恬静,透出一份娇嫩嫩的可人,她身体重伤不假,可单从面上看又哪有一丝病容。只是她的样貌...眉眼、口鼻、甚至隐隐透出的神气,都和她戴着的那张面具一模一样。
一个人,戴了副面具,面具和本人长得全无区别?哪又何必带面具啊,为了保暖么?便如三尸之言,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沉睡之中,少女长长的睫毛忽然颤抖几下,一群怪物、高人、大判官都好像做贼似的,纷纷低声开口:“快扣回去,扣回去。”拈花双手轻而又轻,把面具重新覆于少女,再仔细看...她没变样子,根本就是一般无二的容貌、面具。
少女仍未醒,快了,但还须得一小段时间,苏景为她梳理元气不停。
一半纳闷不解、一半心满意足,众人散了开去,差妖雾留意到自己的同僚,顾小君神情中压抑了深深地烦躁,尺半小鬼纵身跃到她身边。
传音入密这种法术,对妖雾的修为的来说施展起来太吃力,就以旁人都听不懂的鬼话对顾小君道:“那几个阳身人都还是孩子,挺有意思的,莫生他们的气。”
苏景还好说,戚东来满脸胡子、三尸的模样更不必提,孩子?顾小君看不出他们是孩子,不觉得有意思,更没办法不生气,铁青着脸色未出声。
她的态度不敬,妖雾不以为意:“一路过来喧喧嚷嚷,打闹玩笑不断,确是烦人,但你可见苏景的护身阳鸦、大胡子的戒卫法术有过片刻松懈么?他们的前行速度,有过半分减慢么?你再去看苏景的双目。”
依从指点,顾小君飘出一律目光,望向苏景。
苏景手上催动金风护持刺客少女,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身边人闲聊着,全不像冒险犯禁的样子,但他的目光游移不定,金乌目力早已运足,配合灵识搜索四周,偶尔他眼中会闪过一抹精芒,那是有了可疑发现,当可疑排除,他的目光才会转开,再去做新的搜索......这个人,看上去漫不经心,却比谁都更用心。
“更要紧的,顾小君,苏景他穿着大红袍、主持一座阴阳司,可你会把他真当做一品官么?”
顾小君摇了摇头,妖雾笑了笑:“这就是了,没人把他当做真的一品判,救尤大人便不是他的本份...但他赶上了这桩事情,有流露过退避的意思么?”
说到这里,妖雾呼出了一口长气:“该不该他做的他都做了,不过是用你我看不惯的样子去做的,不管他摆出来的是什么倒霉样子,阴阳司差官都应心存感激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苏景的声音传来,字正腔圆,幽冥鬼话:“我听见了、听懂了。”
两个差官吓了一跳,一起抬头望向苏景,苏景微微一笑,不多言。
也‘无言可多’。
来幽冥几年,苏景绝大时候都在修炼、办公,且丧物大都会讲人言,他没那个精力时间也没那个功夫去学鬼话,不过以小师叔不肯吃亏的心思,其他鬼话都不会说加听不懂,‘我听见了、听懂了’这句话也是非要学会背熟不可的,以前没机会用,这次见两个差官以鬼话窃窃私语,以前的准备终于派上了用场。
这个时候视线尽头,显出一团浓重雾气,视线受阻、灵识难透,来得颇为奇怪,蚀海轻哼一声,算是告诉同伴一声,自己的灵识也无法洞穿迷雾。众人心中暗生警惕,海上的云哈则显出笑容,指点景色:“前方雾中又是褫衍海中一重盛景,蔚为壮丽!”
‘山下’白哼眼中流露相望,欢欣接口:“哼,这雾气从外面看着模糊,入内后眼中一切便会清晰异常。”
三尸好奇,追问:“雾中有什么?”
“哈,启禀三位贵客,雾中有山!但不同之前所见,雾中大山雄伟万仞,名唤‘红罐’,自上面倒锥下来,直垂云海,那山尖顶距离云海也不过百十丈的距离。”
“哼,更为神奇的,红罐山是‘空心’的,山尖顶不封口,浑浑圆圆的一个大洞,自海面经过山下时,抬头仰望,可从山顶洞直窥山根底,通红通红的那一大片,应该是炽烈火焰,但不知为何,这火焰只在山根流转,并不会从顶洞流出。我族中故老相传,这红罐山算是一处高深的修行地方,褫家大仙修行到了高高境界之后,会再来此处再做精进修持。”
两头怪物能做人言,可毕竟讲得不熟练,加之此间天地倒转,山根在上山顶在下,就更不容易把事情说清楚,不过苏景追问了两句也就大概明白了:阳世间也有雄伟巨大、腹中熔岩滚荡的火山......一样的山,只是此间这座火山是倒垂的。真正的古怪之处仅在于:山中熔岩不曾倾泻,想来应该是被法术阻住了吧。
雾中有什么景色,苏景等人不放在心上,倒是这雾气本身,什么修识妖识鬼识一概不受,如果有敌人藏匿其中突施偷袭可糟糕得很。对此三尸很是踌躇,正认真讨论应对办法的时候,苏大判法谕传道:“三位辛苦,去探探吧。”
模糊莫名之地,不死三尸是做哨探的不二人选。
痨病鬼天尊嘟嘟囔囔,红眼睛真人骂骂咧咧,小胖子神君假装没听见,顾左右而言它:“苏锵锵,你怀里的小妞鬼怎么还不醒?”
“还得等上一小会,你们回来时她差不多就醒了,快去!另外记得,万一山中还有阴褫,你们不能动手。”苏景的语气不严厉,三尸的性子他在了解不过,这等苦苦差他们必然磨磨蹭蹭,可该去还是会去。
果然,苏景又再催促一遍之后,三尸满脸不情愿,手执殷天子、脚踏六翅棺,向着前面的怪雾飞驰而去。
苏景等人则暂停脚步,留在原地静静等候。(未完待续。)
第五五七章 十六弟
三尸疾飞,其中以赤目最为醒目,‘十’字少年的那柄长刀被他收着,刀落于‘凡人’手中也不再行运‘随境隐匿’之术。
赤目和十字少年一样,将其横背于背,不见丝毫霸道,反倒说不出的可笑。
三口棺材、十八枚翅膀哗哗猛震,它们曾经苏景阳火金风两重洗炼,全力飞驰速度奇快,不多时就赶到大雾边缘,三尸对望一眼,口中齐齐一声大吼:“杀!”手中长剑舞成了银风,闭着眼一头扎入怪雾......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棺翅和长剑的破空声,三个矮子手中长剑急舞不休,同时张开眼睛四下张望:正如白哼云哈所言,外看浓雾蒙蒙,身处其间却是一片清澈,甚至比着外面还要更清晰清澈得多。
置身于此,双目如洗。
可又哪有什么红罐山。
不见大山,不过雾中的景色却比着两个怪物描述得更加诡怪。
身下云海起伏,与外间无异,没什么可说。举头向上望去,则是一片殷殷暗红,形状不太规则,勉强算是个圆,边缘处可见几道泼溅痕迹。自下仰望,一片暗红方圆怕是会有百里之扩,而注目稍久三尸不约而同有了一个错觉:血!那泼溅于倒扣地面的、偌大一摊血迹。
还有‘血迹’四周,处处残岭断岳,嶙峋岩石七出八进好像犬牙...曾遭恶力狠打、被砸断打烂的犬牙。看石碴断口,都是几年之内的‘新伤’。
即便三尸不爱动脑筋,此刻也都看得明白、想得清楚:与之前经过的亭廊一样下场,原本在此巍峨垂挂、几近倒插云海的红罐山,在一场恶战中被摧毁殆尽。
亭廊、红罐山相距不远,相邻的两处战场。
三尸即来则安,不会草草看一眼了事,手握殷天子严加防备,口中催促童棺振翅飞起,查探四周,仔仔细细地飞了一阵,又结做剑阵向着‘山上’‘海中’胡乱打了一气,大概确定此间除了景色古怪外没有其他异常,凑到一起商量几句,这就打算回去汇合大队。不料才刚准备离开,赤目忽然说道:“慢!”说话同时,他举目望向头顶地面上的巨大‘血迹’。
“怎了?”拈花、雷动同声问道,手中长剑握得更紧了些,生怕会遭遇敌人。死?算不得什么,但死的时候会疼,可疼了,能免则免。
赤目眼中光芒闪烁,不过脸上并没太多戒备和紧张:“上面...若有若无的,宝物气意。”
雷动立刻转回头向着他们进来的方向望去,口气稍松:“趁他们还没进来...”拈花伸手向着上方指了指:“快去把宝贝收了。”
哪还有啥犹豫的,小棺材扶摇直上。
平日里赤目性情急躁,收宝时却沉心静气,心中仔细体味、感受着宝物气意,头颅扬起目光紧盯‘血迹’......红罐山若还在,这血迹应该就是白哼云哈所说的‘山底烈焰’了,但又和两个怪物说法相悖的,如今这片红死气沉沉,哪有丝毫火焰的跳脱热烈之意,更不存流转一说,它凝固了、不动。疾飞向上,不久他们就来到‘地面之下’。
也是靠得近了,三尸这才惊诧发现,‘血迹’并非自下仰望时、他们以为的平铺于地面。‘血迹’在更高深处:地面有天然成形巨窟,内中渊深不知继续,尽头处才是那一片隐隐暗红。
如果是正常天地,自上而下俯视,这道景色也算得震撼,何况这里是‘翻天覆地’,一切都倒转了过来,须得仰望...唯有‘触目惊心’,否则不足以形容心底感受。
窟便窟、渊便渊,又算得聊什么?如果赤目能把自己的心底那个‘贪’换成水再放出来,什么小乾坤大世界登时就得被撑爆了,再大的窟再深的渊也盛不下来。赤目没有丝毫犹豫,催促童棺继续向上,飞入地窟,雷动与拈花紧随其后,三人结品字,捡不来宝贝誓不归。
......
苏景和其他人再外面等候了好一阵子,始终不见三尸转回,正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身后忽然空气一震,红眼睛赤目回来了...死回来的。他显身同时,苏景便已开口相询:“有敌人?”
赤目气急败坏,伸手揉着自己的喉结:“有蛇!咬我喉咙!”
“阴褫?”苏景追问。
“太快,没看见!”赤目回答得理所当然。话音刚落,前方怪雾中,雷动天宗的声音就传出、相应:“是阴褫!”拈花的声音紧随其后,同伴死了一回,他的语气还挺高兴的:“赤目真人,你什么时候炼成了剧毒神功?可喜可贺。”
赤目不解:“什么剧毒神功?没练过啊。”
“阴褫咬你一口,然后阴褫死了...没练过毒功,那你得多脏!”拈花回答声中,三条人影冲出雾霾...拈花和雷动并肩坐于一口棺材,另口童棺摆放着赤目的尸体。
尸体背后还横挎着长刀。
小师娘曾花费大心里,从炼尸秘法中衍出一术,将殷天子三剑、六翅罗僮三棺与三尸的心头血、脊骨髓并和一处,辛苦炼化整整了七年,成术后三尸与剑、棺虽彼此分离,但若从冥法方向来看,剑、棺也能算得三尸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三个矮子死后重生,长剑和童棺永远不会遗失,但其他的宝物未经炼化,仍会留在他们的尸体上。
众人纷纷围拢上前,只有赤目不去,自己看自己的尸体心里不是个滋味。
赤目尸身上,除了背后的刀,另外还多出了一样东西:咽喉上,一条尺半的小蛇,乌色身、白目鳞、颈下一双小小肉瘤,明明白白的一条精修有成的阴褫,蛇身僵硬已然气绝,但蛇口仍牢牢咬在尸体咽喉上。阴褫剧毒,除非它刻意收敛,否则鳞片也万万触碰不得,雷动、拈花就是不敢摸那小蛇,干脆把赤目的尸体给带了出来,请大伙观看。
‘忽啊’,十六乍见同类,口中一声呼喝,飞纵如电急窜到赤目的尸体上,围着那条死去小蛇来回打转,其鸣戚戚,哀哀凄然闻者伤心......白哼云哈更不用说,乍见大仙法蜕,先是惊骇莫名、随即叩首啼哭!
赤目从远处看着十六那份哀伤劲,他心里不是个滋味,垂头丧气,难过低叹:“从南荒狐地到现在,你我相识总也有五六个甲子了,同生共死之战经历不知几番,赤目从来把你当做手足、兄弟,不料今日...我被一条你素未谋面之蛇咬死,你不为我不平,却鸣它的哀唱,唉...罢了,罢了,你们才是一家人。”
十六没眼睛,耳朵好使得不得了,赤目的伤心自语它尽收耳底,口中不再哀鸣、身体不再打转,歪着脑袋想了想,尾巴第一甩,轻轻抽打了一下那条死阴褫,算是替赤目‘鞭尸’报仇了,跟着尾巴第二甩,小小身体弹起穿过人群飞落到赤目头上。
‘忽啊!忽啊!’似讨好、似安慰、似鼓励、然后在赤目头顶盘起了身体,不走了,好像一坨屎。
赤目感动得都快哭了......阴褫一族不似洪蛇之流,绝少自相残杀,族内和睦,可十六是外面长大的阴褫,和老家里这些远到不能再远的亲戚又哪有什么感情可言,论交情,它当然是和赤目更亲。
十六刚刚叫得惨,只是因为觉得同族死了,自己应该惨叫几声。若在野外相遇,见同族遇险,以阴褫的性情,十六一定会全力相救,但若发现同族的尸体,它的伤心......也就是惨叫两声而已,其他不提也罢。
赤目、阴褫‘好兄弟’之际,苏景已然向拈花、雷动问明白了事情经过。
三尸飞身入地窟去寻宝途中,突然一条阴褫自上方窜出,赤目飞在最前首当其中,连闪躲的机会都不存就被咬中咽喉要害。另两个矮子长剑在手,但谨记着苏景那句‘见到阴褫不可动手’的嘱托,不敢出剑、又怕阴褫再来咬自己,呼哨一声转头就要跑,不料还不等他们逃走,那条击杀了赤目的阴褫尾巴尖一颤,自己就死掉了,连嘴巴都未及松开。
事情说完,赤目远远地补充道:“这条阴褫身体比着十六弟大上一半,照理说它的修行应该逊于十六弟,可是不然,它那一扑悄无声息、快且狠辣,错不了的,它的本领更强!”一番伤感过后,又得满心欣慰,赤目改口,唤十六为十六弟,亲切之意难以言喻。
拈花、雷动纷纷点头附和:“不错,这条阴褫的修行,比着十六弟还要更精湛些。”
浅寻授艺、童棺为驾、殷天子护身、得本尊全部力气,又在南荒西海幽冥得无数恶战历练,三尸的性情糊里糊涂,可斗战的本领却明明白白,时至今日,无论阴间阳世,他们三个都当得‘高手’之称,有关‘十六弟’和杀人阴褫的差距,他们不会看错。
‘忽......啊’,十六应了一声,打哈欠似的。枉为凶兽,全无争胜之心,听说自己不如身体更大的阴褫,居然懒洋洋地无所谓。
蚀海游身近前看了看,另有一道妖元凌空而入,探入阴褫尸身,片刻后开口道:“经络枯萎,元气衰竭,是条修行路尽、灯枯油竭的老家伙。本来就垂垂濒死,刚好三个矮子赶去,正好咬一口再死...嗯?”(未完待续。)
第五五八章 一重眼界
正说着话,大圣忽然口出异声,眉头皱起。
赤目也从远处开口:“它肚子里有宝!”
三尸去探血底地窟就是因为为了寻宝,赤目被阴褫咬死一瞬也恍然察觉,他要找的宝贝就藏在这条阴褫的肚子里,私欲鬼嘛,之前没提这回事,还想着看有没机会偷偷把蛇肚子里的宝贝据为己有,但见大圣有所发现,他就知道隐瞒不住了,干脆大声说出来。
而赤目声音未落,苏景口中也‘嗯?’了一声,语气中颇有惊诧,只见他肩膀上时时刻刻扛着的那团香火,仿佛个皮球似的突然滚落,直接跳到赤目尸体的肚皮上,随即香火之中,一声啼鸣响起。
啼鸣声古里古怪,很有些嘶哑,好像乌鸦大叫;可是这嘶哑喊声中,又透着一份无以言传、只能体会高亢、嘹亮!这声啼鸣落在众人耳中,无论蛇子大圣还是猛鬼差官,无一例外都觉得心中突然冲腾起振奋之意,一下子精神抖擞,愉悦难言。
更古怪的,啼鸣之下,不止周围那些活人活鬼,就连尸体都有反应——尺半阴褫的尸体。已死的黑蛇,身体古怪扭曲起来,明眼人看得清楚,蛇尸摇摆并非筋肉骨骼所持,而是它腹中有什么东西在躁动,连带了蛇尸。
很快,蛇尸牢牢咬在赤目咽喉的嘴巴张了开来,一枚金丸自蛇口中飞出。
大小仿佛一粒了葡萄珠,光泽比着真正黄金浅淡几分,颜色上则多出些许红彤。
小小金丸,眼睛看上去,算不得明亮;身体感觉上,没什么温度,不过挺漂亮的一颗珠子而已。
但也是这枚小小金丸,落在大圣的灵识之内,却迸发起万丈光芒,炽烈光线扎碎乾坤,把一切一切尽染金红;不止光,还有热,那一蓬烈火直接烧进了血中烧进了心底,身在焚却不痛,只有胆战心惊、只想顶礼膜拜!
不算两个土著怪物,一行**人藏龙卧虎,个个了得,但也只有大圣和苏景才能察觉这金丸真相,旁人全无所察!
一样东西,落入体感与灵识却相差云泥,大圣惊呼出口,情不自禁以手遮目、身形后退!
苏景脑中更是‘轰隆’一声大响,真就震得自己的头皮都麻了......手上一松,一直被他救护于怀中的面具少女掉下去了。拈花欢呼一声,催动小棺材急急陡转、把她又接住了。
金丸悬浮片刻,忽又急促震颤起来,眨眼后化作一道金虹,飞入了香火之内,就此消失不见。
又是一声啼鸣传出,除却之前的嘶哑、高亢,鸣唱内又多出些开心和满意,随即那团飞起,重返苏景肩头,不动了。
一连串的变化让人心中称奇,即便对苏景全然不感兴趣的顾小君也忍不住问道:“那肩头香火里,藏的是什么?”不过她问得不是本人,而是与苏大判同在不津冥殿的小鬼差妖雾。
苏景的小金乌元神从未给外人亮出来过,妖雾和苏景只是熟稔,算不得自己人,他也不得而知,妖雾才懒得猜测,直接转头去问苏景:“你肩头香火里藏得啥?”
苏景未回答,他的目光仍涣散,少见的傻愣愣模样,真正失神了。
此时白哼云哈自告奋勇,催卷一道妖风小心翼翼地捧了赤目和尺半阴褫的尸身飞上山中掩埋,活着的那个赤目不忘从自己尸身上接下长刀、重新挂在背后,跟着来到苏景面前,伸手指捅了捅苏景的膝盖:“吓成这样,是因那金丸?”
三尸和本尊心意相通,苏景看到金丸时心中的巨大震撼,三个矮子都有所感。
苏景深深一个吐纳,心神宁静了不少,点了点头。
宝贝被香火了小金乌拿去,无异被苏景所得,这个结果赤目倒是能接受,问苏景:“金丸到底是什么东西?”
赤目掌私欲,寻宝鉴宝是天生的本事,但这一次天赋不灵光了,只知其珍贵却不明其究竟为何物。
“阳火。”苏景开口,简简单单两个字。
“阳火?”赤目愣了愣,小金乌吞阳火金丸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那东西真的是阳火么?赤目不信:“你不就是修阳火的?你的火我又不是没见过,和这金丸可不太一样。”
苏景的笑容有些发涩,心中震惊还未完全平复:“是不一样,差得太远...同为阳火,但也分成色。差出了几个天地啊。”
“跟太乙金精似的?上品七彩、中品足金、下品银白,那金丸是阳火中的七彩金精,”赤目语气试探:“你的修为......”
苏景摆手:“相差得更远,若如你所比,我的阳火还远远够不到下品银色金精。”
“嗯,下九品,屎色金精!”赤目全然明白了。
“咳!”苏景失笑摇头,饶是与生俱来、同体而生,三尸也总能把他惊到,那三个矮子有这样的本事。
那一枚小小金丸,光热内敛不显于凡,可内中蕴藏火意之纯、之烈,苏景平生仅见!以前莫说见,就是连想都不曾想到过!苏景甚至笃定,若将自己这五百年修行积攒、五窍三重天内所有阳火真元都释放出来、集中一起,再加以千锤百炼穷尽万年,怕也提不出这样一枚金色的‘葡萄’!与多少无关、与威力无关,真正的差别仍是那两个字:成色!
而摇头之中,苏景的笑容里,震惊、酸涩之意迅速消散了,换而开心、振奋,这表情三尸见过:南荒时第一次打出师父留下的剑符;西海中执掌‘丈一’刺出君王一剑时,他就是这样的笑容......开一重眼界、见一重真相后的由衷开怀、由衷欢喜。
便是如此了,苏景此刻欣喜,与宝物落入自己手中无关,而是他知道了真正的阳火是什么样子,帛绢上写得明白,炼至巅顶,他的火就是真正的金乌之火、太阳之火,到那时,自己便是帛绢上记载的:
炽烨天骄!
是希望是目标更是可能成就的未来,苏景怎么会不开心。
当惊讶不再,心思也就重新活络起来,苏景又想起一件事,赞道:“阴褫果然是神奇之物,阳火为我本命修持、本命元基,却因它把金丸吞入肚里,我竟无以察觉。”
只是无心赞叹,却勾起来戚东来的回忆,点头附和:“阴褫吞下去的东西,外人确是难以察觉...当年我可就没发现,十六爷肚子里还藏了个瓶子!”
苏景哈地一声笑:“还有金子,我也不晓得。”
说笑之中,白哼云哈返回,众人继续启程,赤目刚死一次,折了锐气,无论如何不肯再去打头阵,就留在队伍中央,站在苏景身边最稳妥。另个矮子,拈花也飞向苏景,他居然又把面具少女送了回来:“苏锵锵,还你。”
天在下地在上,三尸也能跟着反转了性子?苏景大是奇怪:“你抱着吧,她的修元已经行转无碍,无需再护持,过不多久便能醒来。”
拈花摇头:“太冷,像块冰!抱着她光想打喷嚏。”说话时,鼻子抽抽、带着面上肥肉抖动,果然是要打喷嚏的样子。
苏景把少女接回手中,拈花又驾着小棺材飞向蚀海:“大圣,我有事要请教......”口中喊着蚀海、眼睛盯着蚀海,手上却在路过顾小君身旁之际,忽然伸出去捏了女判官的脸蛋一把。
顾小君又哪想到小胖子喊大圣是‘障眼法’,全无防备被捏了个正着,可把她气坏了,怒声训斥:“狂徒,你作甚!”
拈花眉头微皱,语气朴实全无轻薄之意,对顾小君道:“你也是鬼,就不冷,为何她这么冷?”一边说着一边摇头,颇有‘昏得是你该多好’之意,捏过脸蛋的手,五指还在轻轻捻动,轻飘飘地又飞回苏景身边去了。
顾小君又气又恨,可又不知该不该真做发难,归根结底,心中就只剩下‘无奈’两字。
片刻功夫,一行人闯入雾中,上面大地中的血底深窟何其醒目,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其夺去。
苏景背后天都火翼振动,直接飞到深窟边缘,但没再继续深入,目光沉沉仰望血色,脸上的笑容早就收敛不见。
伫立片刻,忽然,他肩头的香火中,一道金红光芒振起,向着深渊血底急射而去!元神金乌飞去得奇快,真就是一道流光闪电,还不等顾小君、妖雾等人看清,小小金乌便已远去,下一刻苏景挥手,自己那些有主的香火滚滚荡荡,仿佛汹涌大海一般,被尽数注入深渊。
在阳间,被凡人膜拜了几个甲子,佑世真君攒下的香火磅礴厚重。而这深渊如斗口小腹大,内里何尝不是广阔深邃。在外面放出来足以一方天地的香火,在深渊中也不过是飘飘荡荡的一片怪云罢了。
将元神小金乌投入渊中,又以自己所有有主香火护持金乌,做完这两件事苏景不再停留,和身边同伴点了点头,继续向着褫衍海深处赶去。
蚀海大圣看了看苏景的神情,有些好奇:“于你而言,这是一番大机遇、大造化,捡了天大的便宜,为何还嫩嫩不乐?”
“啥嫩嫩不乐,”赤目鄙夷、纠正:“那是闷闷不乐!”(未完待续。)
第五五九章 惊堂
戚东来若有所思:“尺半阴褫本在渊底修炼,那片血色原本是跳跃流淌的怒焰,阴褫肚子里藏了一枚阳火金丸......”越说,虬须大汉的面色就越震惊,凭着他的心机,将这几件事串联一起,再见过苏景做的事情听过两人对话,他又哪能还想不到什么。
苏景知道他的猜测是什么,点了点头:“应该是了。”
得了苏景的点头肯定之后,戚东来仍不敢确信:“你当真?那深窟里面,真...真的是......”
“不会错,就是一枚太阳,这份把握我还是有的。”苏景应道。
“啊!”三尸两差整整齐齐地怪叫,一声比着一声更响亮。
戚东来单手高举,指向渊底血色:“那它现在......”
“烈火焚尽,余温已逝,它已灭掉了。”那一片残冷的血色,一轮骄阳燃烧殆尽后留下的痕迹。
戚东来的神情警惕起来:“是被墨巨......”
苏景摇头:“不是。我大概能分辨,这枚金轮不是被人毁掉、扑灭的,只因寿数到了、焚尽自身所以熄灭。自然事情,与外力无关。”
戚东来再问:“已经熄了的太阳,你为何又把小元神......”
“烈焰熄,但还有些许余烬残火,好像尺半阴褫吞下得那枚金丸,凭我现在,想要炼化它力有未逮,何况时间紧迫,哪有修行的功夫。小元神则不同,它的生属与之契合,可得大好滋补,且它还太弱小,跟在我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放它在这里自行修炼再合适不过了。便如大圣所说,这是一番大造化。”
“咳,你说你这人,容我说一句说完你再回答不行么?”一句两句被打断无妨,句句都被拦腰斩断确是让人不痛快。
苏景笑了:“我没主意,你说,一定等你问完整。”
“若是真的太阳,这小世界如何能容得下?就算不被撑爆也早都被灼烤成灰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终于问出一句完整话,戚东来痛快异常,可惜才刚痛快了瞬间......
“不知道。”
骚人瞪大双眼,他的相貌威风凛凛,怒显于色时自有骇人威风:“名门正道苏锵锵,你成心的吧!”
戚东来好容易问了个完整问题,苏景也想仔细作答,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本也在纳闷这件事情。苏景赶忙罢手:“真不晓得。”
三尸纷纷开口,一个一个眉花眼笑:“他成心的,成心的。”
这时大圣插口:“我有个想法,或许...这枚太阳先天不足?本就是一轮孱弱金轮,是真正的太阳,但远远比不得大乾坤的骄阳,它活着时候就没太多光热,现在熄灭了就更不用说。”
太阳也分强弱?旁人根本都不会想到的念头,可大圣曾飞升天外,心智广阔之处远非苏景等人能够比拟。
他的说法乍听上去匪夷所思,不过仔细琢磨,也确实是个好解释。
戚东来未深究,换过第二问,手指再次指向深渊血色:“太阳死了,不该是一头金乌尸体么?怎么变成了一片惨红?”
大圣耸了耸肩膀,这一问他也答不来。
帛绢上是修行法度,有关金乌的身份来历、骄阳的成形道理,帛绢全无记载。不过‘太阳’是苏景的功课,修行之余他对‘太阳’有关传说多有留意:“以前看过一本‘阳说’,算是神话异志,其中有一段书生臆想很有趣,大概意思是,金乌与金轮,合则为一,分则为二,太阳是因金乌而生,却不用于金乌同命共死。金乌在时,骄阳有灵;金乌去时,太阳则只剩‘规矩’。”
中土世上,有一种身外身的修行秘法,修家挑选灵瑞之物,比如已经成形但尚未开通灵智的山胎,一番辛苦炼化之后,修家随时可以融身于山胎,合而为一,力量暴涨,但修家不做融身时,那山胎也还是活的。苏景刚才的说法,和这道秘法颇有相似之处,像戚东来、顾小君这些精修之人理解不难。
戚东来点点头,没再做仔细追问,不是心中疑问尽释,而是再问下去不存意义,事关‘宇宙、世界’,何等玄虚的道理,坐下来聊上一千年也未必能找出一个真正结果,心中最最直接的那几个疑惑有了解释也就罢了。
待贵客都告收声,云哈才开口:“苏仙主,我心中也有一问:太阳这个东西,我也曾听说过...它是挂在天空的对吧?”
白哼接口:“哼,天空在下面,太阳也应该在云海之下才对,怎么会跑到上面去了?”
苏景被这一问逗笑了:“太阳高高在上,只有它改变乾坤的份,从不会因天地而变。就算这枚太阳再如何羸弱,它也是真正神物,不会因‘翻天覆地’而沉落。”
说到这里,苏景微微扬眉,低头望向对手上搀扶的面具少女:“醒了?”
面具奇妙,贴合在少女脸庞,会随着主人的五官而动,眼帘轻轻颤抖,少女张开了双目,重伤初醒,目光迷惘,站直身体后打量着四周。
知情人物终于醒来,苏景精神一振,再问:“还好?”
“是你?”面具少女望向苏景,仍是昏厥前那两个字,但她似乎能想明白自己是被苏景搭救的,语气里没了敌意:“究竟是怎么......”话正说着一半,她忽然一扬手,水光化剑向着苏景面门刺下!
出手毒辣,但以她现在又如何能伤得到苏景?苏景微一侧头就避过此剑,不料就站在他身旁的赤目猛地一声惨叫,天灵顶盖飙起一道鲜血,尸身直挺挺倒下。
少女是鬼王帐下的刺客,若光明正大的斗战,她比不得兄长十字少年,但只论刺杀本事,还是她略胜一筹...胜出的那一筹,便是她刚刚施展的‘突杀’秘法,手中的水色剑只是障眼法,那滴真正的清露已悄然自她足下流出、潜至赤目真人脚下,再自下而上爆起,一下子打穿了赤目之身。
如果这道杀法用在苏景、戚东来身上,当清露化剑爆起一瞬两人都能及时察觉、加以化解,可她去杀赤目,苏景拦不住。
大圣能拦,不过他看赤目死一次挺开心的,不拦。
赤目身死同时,又从苏景身后显身,暴跳如雷:“小娘皮,我惹你了?”
刺杀赤目之后,少女根本不理会拈花、雷动递过来的长剑,眼泪流淌着,径自迈步去赤目的尸身去解兄长的长刀。
当当两声轻响,顾小君及时出手,挡下拈花、雷动两剑,脆声开口:“现在还杀不得!”说完,她又看了面具少女一眼,继续道:“应该是场误会。”
雷动、拈花未在进击,但也不收剑。剑凝势,同时望向苏景。
苏景未出声,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静静看着少女。
面具少女将兄长的长刀拿在手中,那刀与她熟悉,并不反抗。少女这才重新抬头,秀目凝煞望向赤目:“天拾的刀在你手中,他的命也是你夺去的。”晶莹水滴重新于素手之间,一次杀不掉赤目,她就再杀第二次。
果然是误会,赤目怒道:“杀个屁,光我被别人杀了!”
顾小君语气稍稍放松:“确实误会了。”跟着三言两语解释了经过。
少女本就于苏景等人不睦,她兄长更是放言‘下次见面必做诛杀’,对顾小君之言本不相信,可此事关乎兄长性命,于她本心又确盼着这女子鬼差说得是实情,由此心情摇摆,少女将信将疑。
顾小君回头望向苏景,面色不满:“一路上闲话不断,此刻怎不出声?快快解释几句......”
可苏景明知对方误会,却冷漠摇头,对顾小君道:“若非生俱不不灭之身,赤目已经死了。背刀不是死罪,问也不问就辣手相催,和误会不误会有什么干系。”
一句话说完,苏景的目光从顾小君转向少女:“你来此间的缘由,你在此间所经所见尽数讲出,说完后各走各路再无相干。”
心地良善没错,但苏景从就不是滥好人,他开出来的条件已经算是宽厚了。顾小君还想让苏景去主动解释、开解对方?未免太小看了这位离山小师叔。
少女眼色决绝,居然笑了:“你不是一品判么,杀我、听魂,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面具女子把苏景看做生死仇人,苏景恨她胡乱杀人对她全无怜悯之心,双方势成水火,就在这个时候,始终不曾出声的小鬼差妖雾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块大老爷升堂时才会用到的惊堂石,扬手、一拍。
他面前无桌无木,可他手中惊堂石落下,却是明明白白一声大响:啪!
旁人听来只是震耳欲聋,并无其他感觉。唯独面具少女,那淬烈声音入耳、更入心...真就仿佛一道雷霆,狠狠炸入她的魂魄深处,勉强提起的一口气就此散去、几乎咬断牙齿来撑起的必死决绝轰然崩碎,刚刚已经收起的眼泪又如断线的珠儿滚落,她声音的颤抖,情不自已地开口:“刀有灵,想要它真正认主只有一个办法:杀掉上一任主人。刀在红眼睛怪人背后服服帖帖,必是害我哥哥性命的凶手......”说到这里,她忽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哥哥死了!”
一重,苏景到底还是柔善之人;另一重,刀子有个‘认主’的古怪之处,少女又不知赤目是个‘凡人’,自然当他是凶手、要和他拼命,确是出手狠毒但也算事出有因,苏景算是释然了,转回头对赤目训斥:“看你把女娃娃气的,快去解释清楚!”
若再平时赤目多半会笑嘻嘻的说上几句,但这么短短一会功夫里他死了两次,赤目心里大大不痛快,不肯就范:“与我有何相干,她委屈也找不到我撒气,我又没摸过她!”(未完待续。)
第五六零章 为主分忧
荒,齐凤妖国,皇城王宫,上书房。
三个穿金戴银的狰狞怪物站在案前,本性中的凶恶早都深深收敛,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垂手肃立。
大妖面前,比着美貌女人还要更漂亮的男子,端坐案前看一份长长的奏折。
皇帝很年轻,穿着普通。
屋中安静肃穆,只有那一炉紫鹊晨珑香在燃烧中散出沙沙的细响。良久过去,美貌皇帝终于放下了奏折,清淡开口:“你们三人,说一说事情经过吧。”
都曾叱咤一方、凶名卓著的三个大妖心中同时一紧:不久前他们奉命办差,但差事办得实在不怎么样......莫看自家万岁貌若天仙身体瘦弱,但三个妖怪再清楚不过,他的刑罚手段,怕是阎王爷见了都要掩面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上书房中忽然响起一串悦耳铃声,美貌皇帝微愣,翻手自袖中取出一枚木铃铛,聆听片刻,美目中喜色流动,万岁爷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回头再说。”跟着他又转回头望向身后。
时刻侍奉在万岁身边、白粉抹面不男不女的老妖立刻躬身,无需尘霄生开口便应道:“老奴这就去屏退四方!”说完,他飘身屋外,尖声高喊命后宫侍卫退散。在确定周围无人后,老奴自己也向皇帝告退。
诺大地方,转眼安静异常。
尘霄生起身来到上书房门口,静静等待着。
过不多时,半空里青光闪烁,一个中年人御剑而来。来到近前、长剑收起,中年人落足上书房外,依着离山礼数长身施礼,声音恭敬:“弟子沈河拜见尘霄生师叔。”
尘霄生的眼睛很亮,全不隐瞒自己的开心,快步上前扶起沈河。因极少见面,礼数不可简慢,待沈河起身尘霄生又对他行参见掌门之礼......
落座上书房,几句问候过后,沈河从袖中取出一只玉匣,递上尘霄生。
后者打开来一看,一枚洁白圆润的玉皮蛋。
本为大好宝物,可惜玉皮上有一道裂隙......
当年从剑冢妖人手中,离山搜缴来两枚玉皮蛋,一枚被任夺赠与苏景,另一枚则上缴门宗。
玉皮蛋有架通世界的妙用,落在蓝祈手中,它是回家之路;落在不听手中,它是找夫君的办法,但离山弟子并无去往另一世界的打算,就将其存于宝库、闲置一旁。直到苏景几年前去往幽冥,离山才真正动用此宝,开始着力祭炼。小师叔在幽冥当了判官,日子过得似乎不错,但他回不来也不是个事。
贺余、沈河等在他身上寄予厚望,那份期望远比苏景自己所知得要更沉重得多.
可惜事与愿违,当初缴获的时候,两枚玉皮蛋无论目力洞察还是灵识相探都全无区别,实则一个好一个坏,好的那一枚被苏景拿走了,坏的这一枚,直到炼化时才显出缺陷。负责祭炼此宝的长老动法不久,蛋皮上就绽开了裂缝。
蛋皮开裂,离碎掉不远了。还好离山炼宝之术神奇,小心再小心,保得玉皮蛋完整、勉强完成了炼化,但因其先天有缺,祭炼完成后靠它发动的‘架通’之术也有个极大缺陷......“没办法送人下去。”沈河说出了结果,把‘人’字咬上了重音。
尘霄生一笑了然:“人下去不,鬼能下去?”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尘霄生的身体早被打碎,靠着八祖相助与自己的大毅力,以羸弱元神改修鬼身大成,若计较起来,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子,真正是中土世界当世间第一猛鬼!
沈河点了点头:“尘师叔统领齐凤镇守南荒,事关重大。但苏师叔身上带着那样东西,我们已然请他做了刑堂长老,他......”
后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但不知是离山重要人物间的默契还是贺余曾和尘霄生说过什么关键,尘霄生全然明白掌门的意思,点头示意自己晓得:“掌门之意,让我去幽冥照看苏师弟,助他找回回来办法?”
“不知道。”沈河居然回答了这样三个字,无奈笑了笑,又解释道:“两位师叔,一位身担重任,另个被寄予厚望,该不该请您走这一趟我自己也犹豫得很。拿不定主意,贺师伯又闭关了,找不到个商量的人,这不就来问您的意思了么。”
眼帘微垂,尘霄生思索片刻,再抬头时目光归于清澈,拿定了主意:“拔腿就走齐凤必乱,需得一段时间的准备功夫,待此间事情妥当,请掌门再辛苦一趟,带着此蛋来找我。”
不料沈河去摇起了头:“门宗事情繁忙,哪有功夫一趟一趟地跑南荒,师叔恕罪,弟子不敬,要动一道掌门谕令。”说话间,一道法谕注入离山玉鉴,交予尘霄生手中,命令简单得很,就是要尘霄生料理过自己这边的事情后赶去离山,受‘架通’之术去寻苏景。
接了令鉴,尘霄生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多谢。”
这男子太漂亮,展颜一笑中,光彩横生。
掌门谕令已下,再无犹豫、迟疑的余地,这一次尘霄生再不用梦回离山!
......
幽冥世界,阴褫海中。
妖雾一声惊堂石,震碎了少女的气势,也让她的心神大乱,哪里还是平时那个取人性命只当儿戏的魔头,彻底变成了失去唯一亲人的柔弱女子,听到赤目的胡言乱语,她的哭声一窒,然后变得更加响亮了。
谁可都不曾对付过这样的‘敌人’,一时间都有些无措、无奈,苏景迈步来到她面前,声音尽量放松:“莫听他胡说八道,没人摸...咳,金风度气,须得自膻中入,你自己探查,看体内是否多出一道风元?还有,他们三人身体特殊,拥大力却不存真元,不信你再试试另外两个...一把刀总不能忍下三个主人吧。”
无需吩咐,最是惜香怜玉的拈花就先跑上前,手一伸直接抓向长刀,笑道:“看,它不挣扎。”而后他不厌其烦,把顾小君刚刚解释过的事情又仔细讲了一遍。
少女放开了握刀的手,刀在拈花手中依旧平静,雷动也靠上近前,拿刀做证。
少女终于不再哭了,泪眼朦胧依旧,望向苏景,后者说道:“刀确是捡来的,你兄长的下落我们也不晓得。但我们仔细搜索过落刀地方,没有尸首。”
修家丢了随身宝物,下场多半凶多吉少,但只要没见到尸首就还有希望,少女哽咽着:“真的?”
是问,但已经不存怀疑,更像个孩子似的:信了,却仍担心。
苏景、三尸、连白哼云哈都赶忙点头:“真的真的。”
“忽啊!”点头这种事情,一般都落不下十六弟。
少女乖了许多,哥哥的不肯交给别人,她自己背在了身上,一样也是横着,手上那滴清水收入体内,也无需苏景再发问就主动讲出她的经历:十字少年本名方亥,五年多前,他率同十七刺客返回‘’死不瞑目宫’,未作停留又领奉王命,随同猛鬼王灵通一起外出办差。
才刚说一句就被雷动打断了:“不是叫天拾么?怎么又叫方亥了?是一个人么?”
“本名方亥,乳名天拾,我和他从来都是乳名相称。”少女解释了句,拈花立刻又顺着她的话追问:“那姑娘的乳名叫什么?”
东土和莫耶正好相反,女孩子的大名随便告知无妨,乳名却是亲密人才能知晓的,拈花满脸嬉笑,纯粹是讨便宜的样子,但幽冥鬼物可没有东土汉家那么多规矩,面具少女大方相告:“乳名又拾,本名方菜。”
这次连气哼哼的赤目都笑了:“拾了又拾?你们兄妹俩都是捡来的?”
大名古怪乳名有趣,闻者不禁莞尔,苏景道:“方姑娘请继续讲。”同时做了个手势,示意三尸不可再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断她。
肆悦鬼王麾下精锐一路急行,云驾始终由王灵通主持,具体去往何处‘拾了又拾’兄妹初时也不晓得,后来王灵通主动与方亥做过一次详谈,他们才晓得此行的目的地是阴褫的老巢。
初闻讯,方亥兄妹与苏景、妖雾等人一样惊诧,阴褫的起源之地竟还在、还能追溯。
说到此,面具方菜把话锋转到自家鬼王身上:“肆悦王曾经十七劫杀、十七次身陷死地而后生,因祸得福炼就一副敏锐‘天知’,最近这几年里他心中总能领受阵阵惊悸,不过不同以往的,这些‘惊悸’都未应验,只是一次比着一次来得更剧烈。以他想来......或许会有一场大劫数将至吧!”
苏景、顾小君对忘了一眼,他俩都是知道西方黑暗真相之人,由此对肆悦王的‘天知’本领颇为钦佩。
鬼王心神不宁,死不瞑目宫自有感应,血气翻腾煞意犀利,守护大王身边的猛将王灵通察觉异常,向王上询问缘由。
肆悦王对心腹爱将全无隐瞒,将自己的‘天知’相告,王灵通欲为主分忧,先说出了一段自家先祖的过往事情,又自腹中吐出一枚蛇鳞呈献大王......(未完待续。)
第五六一章 聪明人
王灵通家学渊源,古时高祖是威震幽冥的精修猛鬼,不过此人无意争霸,只在乎自己的修行。这位王家先祖在世时曾救过一条落难阴褫,当时也不过是顺手而为,那条阴褫留下来一枚鳞片信物,言明:若有事,可到褫衍海寻它,来则不拒必报大恩,即便动用全族之力也在所不惜。王家先祖这才晓得,原来自己救了个褫家的要紧人物。
离开之前阴褫又指点了褫衍海的所在,以及‘小世界隔绝幽冥,外人只能趁乾坤吐纳时才能进入’的办法。当小世界吐纳之际,这片阴褫鳞会有所感应。
王家先祖不争于世,自己又有一身大本领,根本没有事情要求人帮忙,何须阴褫来报恩,收下了鳞片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穷其一生都没动用此物,鳞片传承下来。王家子孙生就性情淡漠,大都用不上这片阴褫鳞,且小世界吐纳几百年一次,偶尔有事也赶不上褫衍海开放的时候,是以这片蛇鳞始终没能派上用场,最终落到王灵通手中。
如今王灵通将此宝进献肆悦王,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想把先祖施以阴褫的恩情,还在肆悦王身上,向阴褫借兵一道,助守死不瞑目宫。说来也巧,鳞片刚刚奉上不久,褫衍海小世界就吐纳了一次,王灵通正待出发适逢方家兄妹一行回营复命......
有关借兵的事情,自有王灵通去和阴褫首领说,方亥和麾下十七刺客在此行中只执护卫之责,确保王灵通一路安然无恙。
其实以王灵通的本领,也根本用不着方亥、方菜等人的护佑,但一来最近幽冥越来越不太平,身边带上一队精锐更添稳妥;
另则,莫看肆悦王对对敌凶残杀伐果断,但他对自己人颇为宽厚,褫衍海算得一个神奇地方,鬼王看重方家兄妹,特意让他们同行以开眼界添阅历,若是能和小世界中的阴褫一族结下些交情,对方亥方菜将来更是大有好处。
路途平静,全无凶险,王灵通与方家兄妹赶在小世界吐纳堪堪结束时抵达目的地,成功进入褫衍海。
说到这里,面具下的妙目灵动一转,目光扫过白哼云哈:“刚进褫衍海,王灵通就接连领受到几道气意......有黑雨、也有判官。王前辈的鼻子特别灵光,我觉得他家祖先在阳间时可能是条好犬。”说着,少女笑了,面具随五官而动,闪烁冷冰冰金铁光泽的铁面上显出了个柔柔软软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古怪。
褫衍海算是世外之地,有黑雨的气息也就罢了,但还有判官的‘味道’,让王灵通颇为警惕。小鬼差妖雾淡然插口:“为何要警惕判官?”
少女这才醒悟自己失言了,愣了愣,摇头道:“我没说过,你听错了。”太久远的事情不太确定,但至少最近这一百年里,当着红袍大判管的面前,明目张胆地和阴阳司差官耍无赖的鬼,方菜应该是第一个。
还未被‘沁染’的时候王灵通便对判官心怀戒备,此事颇有可疑,苏景转目望向大圣,后者点头会意,巨大身躯化作一段青烟钻回了盆景山,把被囚禁于山中的王灵通弄醒,追问缘由。
王灵通受墨巨灵侵染,变作狂信之人,不过这对他的记忆全无影响。怀疑判官是泼天大事,但他已成虔诚信徒,‘无关’的大事如今比不得一粒尘埃更沉重,所以大圣询问时他并未隐瞒:“我始终有个怀疑,杨三郎、狼患都是阴阳司的手段,只是没有真凭实据。”
大圣又问起他在褫衍海中的经历,王灵通只微笑摇头再不肯透露一字,蚀海没了耐心,伸手把他重新掐晕。
蚀海一去一回片刻功夫,把王灵通的口供密语传于苏景,后者恍然大悟同时心生赞叹,王灵通果然是个人物,竟能猜到这重真相。
苏景将口供转述妖雾,小鬼差把眉毛微微一挑,随后笑了起来,他想通了些事情,他笑的是因果神奇:
王灵通怀疑阴阳司,于判官而言这是天大罪过,可是于王灵通来说,若自己的怀疑坐实,阴阳司暗中操控幽冥乱世,又何尝不是罪该万死。他要查这桩案子,就得从判官着手。
乍一想去判官似乎很好收买,给些香火他们就做事,若再仔细琢磨:判官个个贪财,但他们做的那些事情......哪里是被收买,是他们在敲竹杠。看上去是一回事,根子上却截然不同,一为被动,一为主动,相差天地。
收买判官、追查此案绝非易事,需得耐下心思慢慢来,王灵通耐心经营,终于攀上了一方小判官的关系,不是收买或者敲竹杠的关系,大家交往渐多,成了朋友——蓝袍判,六品官,大人姓刘,主掌的阴阳司坐落在不津城。
阴阳司又是什么地方?刘判官自己不曾察觉王灵通的心机,总衙却早都察觉,肆悦王手下与不津判官靠得太近,似是有什么目的,很快尺半小鬼拿着公文到不津司衙去报到,做了司中一名小小鬼差,他的地位低下,待身带印信,六品阴阳司所有护禁法术都不会阻他半步,无论是机密公文还是大人在密室中与房客的低声交谈,他想看就看、想听就听。
恶鬼的寿命漫长,有什么图谋动辄绵延百年、千年毫不稀奇,王灵通有耐心慢慢拉拢刘大人,妖雾更不急躁小心追查,一晃几十年过去,王灵通始终未曾显露真正目的,只把刘大人当手足、朋友来走动,妖雾还未能查到他的目的究竟何在,这个时候浅寻和肆悦打起来了。再后来浅寻被困不津,刘大人被肆悦王收买想要破掉浅寻的护城法术......
仍是之前的道理,判官买卖游魂、设法花名册之类事情收钱无虞,但助战一方这种事情普通判官绝不会做,刘大人肯做,根本不是被收买,他为得不是钱,而是好朋友托请,为兄弟帮忙。结果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刘大人一死,王灵通之前所做事情皆告无用,小鬼差妖雾的差事也算是结束了,不料还不等妖雾返回封天都,崭新崭新的一品红袍大判来不津上任了。
幽冥世界忽然又跳出一位红袍判,封天都怎么会不闻不问?只因不津阴阳司中,有一位小鬼差妖雾。若他不在,尤朗峥宁可动用七十三链、与黄裙浅寻为敌也在所不惜,必将苏景缉拿,问这阳身小子入主阴阳司的目的何在,背后是否还有重大图谋。
但妖雾在那里,由他暗中刺探无疑更容易探知真相......
妖雾的新案子来了。
查了一阵,他渐渐发现真相:这小子是来玩的?
再查一阵,他完全笃定真相:这小子就是来玩的。
苏景做判官,前前后后犯了不少忌讳,比如勾结地方、扶持亲信等等,可妖雾也确定他看重轮回,绝不会扰乱大局,那些小小的‘胡闹’无伤大雅。妖雾所查所知,尽数传往总衙,尤朗峥放下心来,又因苏景修习阳火正法、曾亮出来一枚太阳,尤朗峥决意不去动他,传令着妖雾仔细看紧此人。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所以妖雾笑:若非王灵通怀疑阴阳司、接近刘大人,自己就不会去不津办案;自己未到不津办案,苏景入主不津用不了多长时候就会被总衙缉拿,以阳身浅寻的脾气,双方必定大打出手;反目成仇,且不论谁胜胜负,现在都没朋友做,更要紧的,几个月前十花判又能找谁去红袍借法?这个时候封天都总衙应已崩塌了吧!
连串因果,根子居然在王灵通的一个没有根据的怀疑上...这人还真是聪明,幸亏他够聪明。
“你傻笑半天了,笑啥呢?”雷动的大脑壳忽然出现在妖雾面前,仔细打量。
“你管不着!”妖雾吓了一跳。
另一边,面具少女方菜的讲述不停......
因为心生警惕,王灵通临时应变,在浅海处不做通报,潜游过关进入深海。王灵通又哪里会想到判官也是褫衍海的不速之客,只道判官是光明正大登门的,他隐形匿踪是想看一看阴阳司和褫衍海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样做颇显莽撞,一旦被土著发现必会误会成外敌入侵,但为了揭开‘阴阳司假仁假义’的面具,王灵通以为值得,万一被发现大不了再亮出鳞片,仍可保众人安全。
戚东来摇了摇头,笑一声:“简单事情,何苦弄得如此复杂,聪明人啊!”
一群猛鬼潜行而入,向前行进一阵,突然察觉前方真元暴躁,还不等反应过来,凶猛法术就绽放开来,一场大战暴发。
“谁和谁打?”顾小君关切追问。
少女摇了摇头:“不知道,距离尚远探不清楚,而前方法术太过凶猛,凭我们兄妹的修为根本靠不上前去,其他刺客更不必说,就只有王灵通独自去探查,其他人都留在了原地。”
那一场大战暴发无端,结束得也异常突兀,从头到尾也不过盏茶功夫,王灵通却走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未转回。方亥兄妹率领手下正耐心等待,一股怪力自身后猛然袭来,一下子就把其中一名刺客打得粉身碎骨!
方亥等人大惊,急忙回身迎战。(未完待续。)
第五六二章 别伤了那孩子的心
面具下的双眼中,显出了恐惧之色:“昏黑一片,弥漫天地,不知道敌人在哪里,只有深深沉黯,什么都看不到了......还有,身陷其中只觉心思烦乱,似是有古怪力量能影响心神,连法术神通都施展困难。”
紧急关头,一道强光炸起,王灵通赶了回来,左手上托着他的得意法宝‘田山灯’,右手则高举先祖传承下来的鳞片,高声喊喝:“王家后人来访褫衍海,信物在此!”
但这根本没有用,黑暗中冷笑如游丝,若隐若现:“阴褫的信物,与我何干。”
藏身昏黑的敌人本领奇高,即便王灵通回归也抵敌不住,王灵通也不愧为一方猛鬼,当机立断炸碎手中爆灯,以自毁本命宝物之术换来己身修为暴涨,同时将手中鳞片扔给方亥:“速速去请阴褫救兵。”
王灵通一人阻挡来自后方的强敌,其他人暂时脱险,方亥的身法最为出色,对妹妹和十五个手下打一声招呼,全力施展遁术先行向着前方赶去,其他人也做急行,但远远追不上他,很快拉开了距离。
万万不曾想到的,方菜等人才刚过亭廊不久,前方远处又是连串巨响,凶猛人物对战,法术相撞掀起的巨力横扫四方!
方菜加重了语气:“巨力来自前方,不是身后。”
巨力来袭,无可挡也无可躲,方亥手下,算上方菜一共十七人,共处千百年情同手足,生死一线之际,十五个跟在方菜身后的恶鬼做了最后一件事:秘法编尸笼织煞域,把大家的小妹妹护在了笼中。
编笼的十五人,个个头颅翻转...他们在巨力袭来之前就已经死了,古怪姿势的自裁是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十五人笼最大程度的结实。
巨力奔袭而至,十五人笼挡了下来,方菜受巨震重伤昏迷......泪水在此淌过面具,方菜的目光黯淡:“后面的事情,我就不晓得了。”
后面的事情?
十五人笼在云海中浮浮沉沉;巨力暴发时尚在方菜前方、距离战场更近的方亥下落不明,他的长刀脱手,随波逐流沉于亭廊附近海域;只身阻敌掩护晚辈的王灵通被墨巨灵侵染、送到外面充当了看门人。
戚东来望向苏景:“怎么看?”
“王灵通等人探到的前方第一场恶战,是摧毁亭廊之战;巨力掀起为祸四方的第二战,应是毁灭红罐山之战。”苏景应道。
一口小棺材忽然飞起,载着拈花神君来到方菜面前,柔声道:“又哭了?”
拈花单手伸出,拍了拍方菜的肩膀:“莫再哭,需记得:人善人欺天也欺,人恶人怕天也怕!若方亥真的遭遇不测,你还得替他报仇,心性当硬狠起来...以后谁让你想哭,你就先让他哭瞎了两只眼睛。”
似是而非的道理,但对方菜管用,少女看了拈花一眼,伸手擦掉了眼泪。
拈花又把话锋一转:“我们连随境隐匿的刀子都能找到,没道理找不到方亥的尸体,除非他没死。”
感于‘十五人笼’的慷慨赴死,赤目不再计较‘杀身大仇’,对少女道:“你且放心,你兄长死不了,他还欠我的钱!”
少女不解:“欠你钱?我怎么不晓得。”
“一字千金!见我们一次他就得给一次钱,这钱他还不完!”
少女破涕为笑,对拈花、赤目分别点点头,轻声道:“多谢。”
两大摞起来比着成人还要矮半头的大宗师全都眉花眼笑,美滋滋的。
说话之中,前行不辍,同行的有年轻女子,拈花就一定会上前搭话,这是他的本性,到死也改不了,走不多久他又问方菜:“你哥的刀是好宝贝,能够隐形不见、正适合刺客使用,可我每次见他,长长的刀子都那么醒目,为何不藏起来?”
提起兄长,少女笑得甜美:“天拾学了一身杀人的办法,做得肆悦大王麾下刺客首领,可他不喜欢做刺客...他想当猛将、做豪杰,喜欢光明正大与人一战,凭着真正的修为本领取人首级。这脑筋啊,愚笨得可以了,悄悄杀人,杀了他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多有趣。”
后一句话,方菜的语气里透出由衷惬意,当真是说起享受事情的模样,那欢愉由心而发,做不了假。
“到底还是女孩子,不懂得男人心思,”拈花微微一笑,转回头:“赤目真人...嗯?你躲那么远作甚?”
不知什么时候,赤目又给自己换了位置,冲在排头时死了第一次,躲在中间也不保险,被方菜斩杀第二次,他可不想再死第三次,缀到了队尾,做最后一人,心里踏实了不少......
对自家兄弟赤目全不隐瞒,伸手一指前面的人,气势昂昂:“再有人想杀我,先得把他们全杀了!喊我啥事?”
“下次再见到方亥,那笔帐就免了吧。”
想免赤目的钱谈何容易,赤目瞪大双眼:“为何要免掉?”
无需拈花开口,雷动天尊就半闭着双目,声音缓缓代为解释:“方亥那孩子喜欢光明正大的搏杀,和你我一样心底都有一腔热血,算得我们兄弟同道中人,所以请你就网开一面,免他的账目。”
赤目想了想:“确是如此,我也喜欢堂堂正正的斗战...不过那孩子一字千金,我不收钱反倒小觑了他,不妥不妥,此事无需再议。”
“也是,罢了,该收钱就收钱,别伤了那孩子的心。”拈花又把话锋一转,继续去和方菜搭话:“你为何总带着面具?”
“我是刺客,面具萧杀,更添气势。”方菜回答得理所当然。
“不行刺的时候就不用带了吧?”拈花明知故问:“你长得什么样子,给我看看。”
“面带菜色,故名方菜,另外五官歪斜,牙齿参差,我丑得很,不敢摘面具怕人笑话。”方菜语气加重,煞有介事。
拈花大乐,手摸肚皮:“敢说自己丑陋的丫头,大都有几分姿色。”
“我是真丑。”方菜笑了,反正不肯摘面具,她又哪晓得自己的面具早都被摘过一回。
这个时候候补判官顾小君素手挥动,把一只小小瓷瓶抛向方菜:“每隔半个时辰服食丹药一粒,三个时辰连服六粒,三个时辰之后,当能恢复不少力气,具体能恢复多少,要看你的修为根基了。”
阴阳司的秘制灵药,珍贵之处无需多说,什么时候也不曾分给普通鬼物服食过,只因身在险境须得所有人同心协力,顾小君才慷慨解囊。
方菜大喜,接过瓷瓶连声道谢,顾小君声音冷冰冰:“先不用急着谢,待会你不骂我我便知足了,须牢牢记得,服丹这三个时辰内,不可动用一丝修元,否则药力会逆行攻心,登时要了你的性命,白白浪费了我的灵药。”
肆悦一脉胆敢怀疑阴阳司,顾小君对面具少女怎会有好语气,但同为阴阳司忠心部署的妖雾却是另一副态度,面带鼓励语气平和,有对方菜解释道:“丹有奇效,但药力发挥时会有彻骨剧痛,那份煎熬不吝油锅沉浮,你要忍住。”说完他又望向苏景:“给她个清静地方疗伤。”
苏景闻言点了点头,当即举目瞪向方菜:“方菜,我喊你名字,你可敢应么?”
方菜被他问糊涂了:“诶。应了,如何?”
话音刚落,只见苏景一抖自己的大红袍,方菜则先是一声惊呼、随即咯咯脆笑着...被收入大红袍。
一品官服也罢,捕快刑袍也好,这件鬼袍子无论怎么变,本质都不会改,纳魂收鬼的用处永远都在,只要对方是鬼且同意,随时都能入他的衣袍。至于‘问名字可敢应’,不是咒言更非谕令,纯粹是心中突然升起的顽皮心思,效仿神话异志中的记载。
旁人都看得出端倪,只觉啼笑皆非,但白哼云哈可吓坏了,信以为真之下,再望向苏景的目光里又是崇敬又是恐惧。
而方菜遁入鬼袍后不久,通过袍子联系,苏景就听见她痛彻肺腑的惨嚎......
队伍中的女子少了一个,拈花又去纠缠另一个,飞到顾小君身边。
“到底也是个娇滴滴的女子,”拈花口中啧啧,神情惋惜:“怎么炼化了一条大棍子做法器?不妥当,不好看。像我小师娘那样用剑,或者像小不听那样用些花花草草做法宝,才够漂亮。”
刚才为了护着方菜,顾小君亮出宝物挡下拈花和雷动的剑,赫赫然一条乌黑大棍,比不得苏景的欢喜罗汉棍,但也算是威风,就是握在女娃子手中,显得不是个味道。
顾小君冷哼一声,懒得理会他,拈花全不气馁,他有的是话说,继续纠缠顾小君。
苏景不管拈花,他在打量着小鬼差妖雾,后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瞪眼呲牙:“看个什么?”
“你的惊堂石,打得响亮得很啊,好神通,以前我可没见识过。”
妖雾面不改色:“你又哪里晓得,以前我专门替判官老爷拍桌子,最是威风不过,桌子拍得多了,自也有些心得。”妖雾没说谎,最多只是说得不详细不完全:他替老爷拍桌子没错,但那位老爷不是普通判官,而是星月判尤大人。(未完待续。)
第五六三章 重器
苏景换过了话题,又问妖雾:“肆悦王暗查阴阳司,在判官、差官眼中算得大逆不道,你却对方菜和颜悦色,想不通,这可不像你。”
妖雾一哂,面色不屑:“哪个告诉你,在我眼中肆悦王大逆不道?”
对苏大判,妖雾打第一天见面起就想骂便骂、随时翻脸,此刻冷笑已经算得客气了,苏景又哪会和他计较,和气说道:“愿闻其详。”
“无论什么事情、也无论做事的是什么人,许你做得,就许旁人去怀疑。”小鬼差妖雾好整以暇,缓缓开口:“这句话放之四海皆准,阴阳司也不例外!阴阳司主掌轮回,于这阴间里超脱世外,但也只是超脱世外而已,并非高高在上。你道我...不说我,你道你在轮回面前和普通的游魂小鬼儿有区别么?没有,没有。”
一边摇着头,妖雾把话转回原题:“阴阳司做了一件事,肆悦鬼怀疑这件事,有错么?他怀疑是应该的,连错都不算又何罪之有?肆悦无罪,又何谈大逆不道,我又何必针对他?”
肆悦麾下王灵通查阴阳司和狼患的关系,尤大人案前妖雾查鬼王为何要紧接判官,大家各逞心机葛平手段,确算得一场不见咒唱不动灵元的斗法,但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又如何,这争斗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或目的,与正邪无关,与对错无关......妖雾若少了这一份胸襟,他又有什么资格追随幽冥世界真正的红袍大盘尤朗峥身边多年!
平日里喜怒显于色,动辄乱发脾气的小小鬼差,妖雾。
这一番道理是在回答苏景所问,但又何尝不是在给候补判官顾小君布道。
顾小君闻言面露思索,苏景也微笑点头:“佩服。”十六急忙跟着苏景一头:“忽啊!”
妖雾挺胸、昂头,双手对揣于袍袖,他摆出的风范比着三尸更宗师。
有微风掠夺,轻轻卷扬小鬼差的长袍下摆,衣袂烈烈轻响,宗师气意更重。
风渐长、渐大,一下子兜起了袍摆,倒转向上罩住了妖雾的头,宗师的脸看不见了。
风更急,就那么毫无征兆里,风声陡然化作凄厉咆哮,雄浑且锋锐的可怕力量裹挟风雷,从前方向着一行人凶狠打来!
苏景不是没有戒备,正相反的,无论说笑闲聊,他的灵识始终在延伸、在探索,可直到此刻偷袭近身,他也仅仅探到了偷袭本身,却不知发难之人究竟藏身何处。
杀劫临头,苏景猛做叱喝,北冥与刀螂齐动,奋力迎上来袭法术!金铁交击之声,如洪钟大吕贯彻耳鼓,北冥的雷霆怒吼与刀螂的千翅破风之声齐喑,两剑摔落云海,不过那偷袭猛击也被双剑化解了去,飓风消弭杀机尽散。
就在偷袭突降、苏景出手同时,蚀海大圣一声怪笑,屈指连弹,三道至纯妖元凝结的长索如灵蛇探海,向着斜前方七里处激射而去!
妖索除了快也不见得其他特殊,只有大圣晓得、只有被缉拿之人才能体会,三道妖索封天、绝地、拧虚空,偷袭者就算身具小相柳分光化影、苏景金乌万巢这等奇妙身法,在大圣追缉下也无处可逃,想要不被捆绑,只能靠神力硬破锁链......破得开么?除非他比着蚀海力气更大。
苏景没能及时发现敌人,蚀海却早都有所察觉,不过见苏景说说笑笑挺惬意的,大圣爷就没告诉他。蚀海懒得说,又看出对方的一击打不死苏景,更懒得替他去挡,直接放绳子抓人去了。
刺客、苏景、大圣三人出手几乎不分先后,苏景破去偷袭时,大圣的妖索也稳稳困住了藏身云海的刺客。但下个瞬间里,一声闷哼、两声惊呼和一声惨叫同时响起!
苏景闷哼,敌人偷袭的力量至刚至强,硬挡之下震得他气血翻腾,身形都微微摇晃起来;
阴阳司妖雾、顾小君惊呼,不是因偷袭惊骇,而是他们探得明白、心里清楚偷袭之人是谁;
惨叫之人,赤目真人——煌煌一击自前方来,被苏景抵挡,可还有一道悄无声息的‘暗刺’从众人身后袭出,置身队尾的赤目全无察觉,身死当堂......第三次。
只有一个刺客,只是一道猛击,但手段了得,乃是一击两杀之术。
赤目尸体掉落掉落云海,大圣变了面色!赤目不会真正死去,这边尸体倒下时,他又从苏景身后钻了出来,其实就算他真死了蚀海也不会心疼,他脸色骤变只因以他的本领,竟未能发觉刺客一击之下还有第二杀。
大圣恼怒,心念一转妖索即刻猛缩,将刺客抓出云海之际,总得再箍断他十几二十根骨头!
“大圣手下留情!”顾小君面色焦急。
“不可!”妖雾急急呼喊。
“我日他娘!死上瘾了吗?!”赤目气急败坏。
喊声落下时,苏景正看清从云海中被抓住之人,他的神情里也颇有惊诧:“大圣莫伤他!”
三条妖索绑缚中,一个强壮的瘦子,仿佛铜浇铁铸的人像,无论样貌、肤色、衣着还是气质神髓,都与苏景以前见过的‘第十七链’一个模样。只是苏景已经换上了大红袍,身边又有司中真正要紧之人跟随,这‘链子’竟还痛下杀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旁人求情蚀海理也不理,可苏景开口他好歹也会卖个情面,冷笑了一声算做勉强答应,妖索未松但也没再缩进,直接把那个‘铜人’拉到人前,向云驾上一摔。
妖雾与顾小君纵身形抢上,异口同声,语气关切:“廿一大人,还好?”
一条长锁七十三环扣,环环皆可化作人形,铁环形质全无区别,化成的人形自也一般无二,至少苏景这些外人看不出区别,只有阴阳司的重要人物才能区分他们。
这‘七十三链子’,是自古时流传下来的宝物,跟过不知多少任判官,真正的老资格,连高、尤这些一品大判都对他们毕恭毕敬,妖雾和顾小君身份再高也高不过链子,口称大人语气尊敬。
廿一链全无反应。
他未死,但面无表情双目空洞,直挺挺地躺在云驾上,被妖索绑缚着一动也不动。
顾小君回头望向大圣,蚀海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我的长索没有**摄魄那些下流玩意,他这样子与我无......”话没说完,赤目冲到近近前,队首队中队尾换到哪里都没能逃过劫数,连死三次,真正把赤目气疯了,手中宝剑舞成了一团光,对着廿一链怒叱:“起来!伤了你家赤目仙长就躺在地上装死么?你起来,与某家光明正大一战!”
苏景赶忙对另两个矮子招招手,雷动、拈花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胳膊把他向后拉,一个赤目抵不过两个矮子,挣扎着被拉下去,口中对廿一链犹自怒喝不休:“起来啊,不敢么?无胆之辈......”
正骂着,廿一链的左手忽然抽搐一下,赤目见状面上怒气更重,怒哼:“饶你了这次!”
闹事的矮子被拽去了一旁,苏景又对蚀海道:“且给他松绑吧。大圣抓他之前,他是什么样子?”
蚀海的手指跳动,肉眼可见三道妖索迅速枯萎,很快化归于风消失不见:“差官女鬼给面具女鬼药丸时我发现此人藏身远处,像具尸体双目紧闭,在后海面下百丈随波逐流,飘荡着;拈花矮子和差官女鬼聊棍子的时候,此人张开眼睛,便如现在双眼空洞;待我们再靠近些他便爆起出手了。”
说过之前情形,蚀海稍加思索,又继续道:“若我没看错,他应本就重伤在身,神志几近泯灭只剩一丝清灵。发现咱们后又强动真元凝聚最后一击,打完了,最后心中那点清灵也告熄灭,就是现在这样子...养着吧,一时半会他清醒不了。”
戚东来插口:“本就有伤在身?”语气疑问,但并未怀疑大圣的眼光,虬须汉子对苏景道:“重伤之人,和你换过一击还饶了个赤目,不得了啊!”
七十三链,大判重器。
这个时候,围着廿一链子打转、看热闹的十六弟叫了两声,尾巴也甩得噼啪乱响,待把众人目光吸引过来后,十六正想示意什么,不料本已混沌的廿一链遽然扬手,向着十六重重抓下。
异变突起,十六反应奇快,张口就把大龙吐出来了......廿一链的手才碰触龙头就无力垂落,仍在混沌中,未苏醒,伸手去抓十六只因听到阴褫叫声本能而起的反应,动作虽快,可劲力不存,即便十六被他抓住也无妨。
十六戒备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忽啊’两声,见廿一链确是不动了它才放下心来,张口把大龙重新吞回肚子里,游身来到廿一链脑袋旁边,尾巴尖指着廿一的左耳,口中又对苏景等人大声叫喊。
苏景俯身蹲下,先看廿一链左耳,完好无损,苏景又伸手,拨开耳廓再做细看,隐隐约约地一双小小白点,就印在廿一链的耳后。
十六向廿一链游近了些,尾巴尖几乎就戳在那双白点上,口中又在忽忽大叫,同时露出了自己的一对毒牙。(未完待续。)
第五六四章 尽力而为
小阴褫的意思明白,苏景等人的眼光更是清晰:廿一链耳后的一对白点,为阴褫毒牙所留。
白点,不是没咬透,而是链子身体了得,皮肉伤很快就能痊愈。雷动天尊语气平平:“好得了皮肉,却赶不出剧毒,这人是伤在阴褫嘴下。”
戚东来的心思转得更快,对阴褫能否把一环链子毒成‘混沌’他心中存疑,但只凭那个齿印,足见尤朗峥一行与本地的土著打起来了:“这倒说得通了。此人本就伤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里,未能察觉同僚意气却发现阴褫的踪迹,只道咱们都是阴褫的帮手,所以突施辣手。”
妖雾沉声道:“只是七十三链为宝物开智,体魄非凡,中了阴褫剧毒会受伤,但伤不成这个样子......你喂廿一大人吃什么?”他说话的时候,苏景一只手捏开了廿一链子的嘴巴,另只手从丹瓶内取出一枚灵丹,正要向他口中送下。
“珍惜灵药,解毒奇效。”得自南荒老蝎洞府的那株蘑菇,早被离山风长老炼化成丹,材料神奇,炼制成的丹药也就更神奇,世间奇毒大都可解,阴褫剧毒也在其中。
无论廿一链的伤势根源究竟在哪里,他总归中了阴褫之毒,先解毒是不会错的。
灵丹入口,立见奇效,廿一链左耳后的两枚齿痕重新破开,毒血涓涓流出。
毒血颜色古怪,一孔流出的是黑血,另一空则是白色怪血,黑白毒血相合却并不相融,丝丝缕缕纠结一处却有泾渭分明,黑白不混。三尸对望一眼,剧毒也算宝物不可浪费,各自拿着自己的宝剑去沾毒血,不成想在他们手中一贯听话的殷天子,居然同时爆发长鸣,剑身急震不受剧毒。
剑有灵,灵性骄傲,不肯用喂毒这等下流手段。
苏景不理三尸胡闹,捏着廿一链嘴巴的手松开,改按于胸口,将一道真元注入廿一体内探查他的伤势。另只手也不闲着,唯一用力直接捏碎了瓷瓶,炼剑、掐诀的手何其灵活,瓷片抛开丹丸留于手心,其中一枚被送进自己嘴巴,随后掌心摊开分与身边同伴:“中毒再吃不如吃了不中,以真元化解药力,可保百日剧毒不侵。”陪十六衣锦还乡变成了风波诡谲的险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苏景可不想和土著阴褫为敌,不过事先吞服解毒灵药也是必要之举,防备万一。
小鬼差妖雾心怀疑问:“人间丹药,对鬼也有用?”
这一重苏景还是笃定的:“离山灵药,只对剧毒无关体质,人鬼妖魔都可服食。”话说完,他又愣了下...随口之言,说过后才恍然发觉,自己这一行人还真是‘凑齐了’,人鬼妖魔,个个都有。
戚东来取了一枚灵丹,另有怀疑:“这丹药真的珍贵?”
“自然,何来此问?”
“珍贵东西,何必给他们三个?”戚东来指了指三尸,三位矮子也一人取了一粒,赤目在端详、拈花在闻嗅,雷动直接扔进嘴巴里大嚼。
“咳,你们三个...”苏景摇头而笑,心思旁顾、主要精力都放在廿一链子的伤情上,一时疏忽,没留意三尸也各自取了一丹。
生怕苏景会要把药丸要回去,赤目拈花忙不迭把丹药扔进嘴巴,嚼,笑,赞风长老手艺不错。
廿一链身边,不止苏景一人在查他伤势,顾小君也度入一道真元做探查......
宝物开智,结化人形,这链子的身体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可皮囊下血脉纠结、经络错杂,和真正的生灵大相径庭,也和苏景以前救过的人、妖、鬼物差得奇远。苏景只能‘摸索’着,催动元气一点点查探,顾小君那边也好不了多少,一双秀眉紧紧皱起。探查之中,两人的真元几次撞到了一起,廿一链的伤势暂时没能探清,苏景倒发现顾小君的修持端的不俗。
过了一阵,顾小君收回了手,面带忧色对小鬼差妖雾道:“经络残损,五脏在缓缓枯萎。”
妖雾闻言一愣:“在?便是说他的伤势正变噩?”
重伤不怕,只要人活着,将来带出去总有施救的办法,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以链子自身神奇,慢慢修养也可自愈;可伤势不断恶化,这就麻烦得很了,若不能立刻制止,用不了多久廿一就得死!
顾小君沉沉点头:“卑...我无能,找不到廿一大人症结所在。以我探查,阴褫剧毒伤及廿一经络,但为害不深,伤、但无性命之害。可五脏之伤层层转噩无以遏制,快则三日,迟则七天,大人性命...不保。”
妖雾追问:“依你看......”
不等说完,顾小君就长长一叹:“力所不能及。”
妖雾想也不想,立刻转身跪向大圣,但蚀海身形一飘,错开三尸不受他的跪拜:“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惜,我也没办法。救人非我所长,普通的度气强元自是不在话下,不过若真这么简单,你们也无需求我了。”
如果真能救,蚀海不一定会出手,他还要存留实力应付后面的凶险。可是廿一生死的关键根本不再蚀海想不想去救,而是大圣明白,自己根本都救不了他。
妖雾面色苍白。
七十三链,是凶猛力量,是绝伦法宝,除此之外,对阴阳司忠心部署来说,它更是一个不灭神话,一桩虔诚信仰!一环断,则宝物毁,若有的选,妖雾宁愿以自己性命换回这一环链子,魂飞魄散在所不惜。
妖雾不起身,身形一转又跪向苏景:“请再费心,哪怕只一线希望,也莫放弃。”苏景还未撤手,为妖雾保留了一点点虚弱希望,即便连妖雾自己都不觉得苏景能救回链子,
“我要阳间多出一个娃娃,女娃,长相得和我想得一模一样的!”苏景说了句怪话。
妖雾愣了愣:“什么?”问话同时,他也恍然大悟......怪话?这话再如何奇怪,归根结底,也是个‘要求’,这样的时候,苏景提了个要求?那意思也就再明白不过!妖雾的身子一软,跌坐在云驾:“只要能救回廿一大人,哪怕你要吃我,我都自己洗干净跳进锅里!”
他不曾察觉的,自己的声音憋闷异常,这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说话,堵住了,堵得他想哭。
说过怪话,苏景又做怪事:手仍搭在廿一链胸口,身体则一转,跪向了妖雾:“多谢。”
跪向妖雾,是因苏景本就会救人,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无需别人来求,更无需妖雾跪礼,他还对方一跪。
也是因为他本就要救人,所以那怪话不能算‘要求’,而是个请求,所以要说那两字:多谢。苏景还没想过自己的天道是什么,但师尊的天道是公道,弟子需得尽力做个公道之人——唯此才是对师父的尊重。
看上去,苏景这次说话做派简直荒唐可笑,但没人笑,就连一贯看苏景不顺眼的顾小君,俏面上也升起了古怪神情,不信、敬佩、诧异,还有因苏景能救廿一大人而来的由衷欢喜。
“几成把握?”妖雾问出最关心的事情。
“尽力而为。”
没有把握,半成也谈不到,苏景只是有了个想法,觉得可以试一试,具体能不能成功,他不知道。
戚东来曾和苏景出生入死,晓得此人做事自有分寸,本不想说什么,但见苏景全无把握,戚东来忍不住皱起眉头:“大敌当前,凶险莫测,你自己想清楚。”
苏景一笑点头:“我晓得,放心,于人有益于我无害的。”说着,始终按在廿一链胸口上的手,五根手指忽然跳动了几下,铜浇铁铸般的廿一链身体猛一震,自众人眼前消失不见,进入黑石洞天。
这次连名字都没喊就把人收了,白哼云哈相顾骇然,简直想不通这位仙主究竟有多大的本领。
廿一链进入黑石同时,苏景的一道神识也投影而至,仍守在伤者身边。满天赤霞、无尽大海,海中剑意结形,如鱼群游弋不休;而那铺满苍穹的赤色云霞便是苏景囤存于此的阳火真元。
是洞天,也是穴窍,神识投影在这里,无论行动说话或施法行功全无差别,苏景开口一声敕令响亮,洞天内弥苍穹的阳火云霞遽然流转,阳火精元化归烈焰本形,滚滚翻腾不休,片刻之后自苏景头顶百丈处结做巨大漩涡,疯狂旋转。
苏景心念再动,天空火漩之中,一条火蛇激射而出......烈焰如云,火蛇像极了一道霹雳,烈烈燃烧的、金红闪电!
‘闪电’打下,正中伤者眉心,即便人在混沌中,神志完全泯灭,廿一链仍是被打得痛吼一声,身躯猛震。但事情远远不算完,苏景咒法相催,一道、十道、千百道阳火惊雷轰落礁石,重击廿一链!
印堂、人中、丹中、心胸、丹田......火雷狠辣,每一击都落于要害。
本能使然,廿一链开始苦苦挣扎,但以他的重伤之身,又如何能挣得脱苏景的全力猛攻,过不多时廿一链最后哀嚎一声,身体一软,仿佛烂泥似的瘫于礁石,再不稍动了。
洞天之内,苏景额头冒汗,不是累得,是紧张,他也拿不准...这就打死了?但阳火霹雳不能停歇片刻,他得接着打。
冬天之外,妖雾皱眉打量着苏景:“不是说疗伤么?怎么收起来了事?”
鬼差不晓得苏景身上还有两大洞天穴窍,三尸中雷动笑道:“孤陋寡闻的小鬼,你家苏大人把廿一链送入穴窍洞天,这会应该早都开始为他疗伤了!”
妖雾闻言一喜,追问苏景:“情形如何?”
心神十立,肚子里施法全不过占用一道心神,其他全无妨碍,苏景应道:“放心,大有好转。”说话时,苏景的笑容稳稳当当,目光却闪烁得利害,不过他眼帘低垂,妖雾和顾小君都看不出来,两位差官相顾欢喜。(未完待续。)
第五六五章 打回原形
黑石洞天,阳火雷霆轰袭凶猛,片刻也不等停歇,哪里像在救人,任谁看了眼前的情形都会以为正指挥雷火的苏景和躺在地上的廿一链有不同戴天之仇。
“居然死啦?”
“果然死了。”
“死了还打?”
一声接一声,有人问有人答,其间几乎没有间歇,三个矮子出现在黑石洞天,就站在苏景身后。
拈花大乐,手摸肚皮:“我刚在外面看苏锵锵神情有异,就知道他惹祸了,果不其然!”神君高兴倒不是因为廿一链子死掉,而是他猜中真相,赤目和雷动都不相信,这才一起进来求证,拈花胜,笑得兴高采烈。
赤目的红眼睛转动起来,真的在动心思:“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廿一链子本就伤入垂危,苏锵锵死马当活马医,没医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想来阴阳司的人不会怪罪,就是...怎生想个办法,把尸体留下来才好。此人是法宝一环,尸身算得宝贝......和顾小君、妖雾他们说没救好、廿一链变成青烟了,他们会信么?”
“你自己信么?”拈花反问赤目,跟着又去问洞天中的苏景:“还忙啥呢?他和咱们不存深仇大恨,莫再鞭尸了。”
雷动天尊此刻看出一些端倪:“不是普通鞭尸,是三这三那诀鞭尸。”
雷火自巨漩火云中打下,每时每刻都有数十道落于廿一链身体要害,可这雷火看似打得纷乱,实则错落有致,正扣合了‘三这三那诀’下一重打铁法。三尸能够从苏景身体中钻出,与这套法诀有着莫大关系,他们三个都熟知此术,雷动一提醒另两个纷纷点头。
心神十立没错,但一道心神若全情投入的话,就只能做一件事,没工夫理会三尸......
烈烈火云,流转成狂,巨大漩涡遮蔽千里苍穹,雷火就自着千里疯漩各出闪出,但无论雷成于何处,最终只会落在廿一身体上。天何其广阔?相比之下不过成人身材的廿一链何等渺小,是以黑石洞天中的景色于壮观中又透出几分诡异:千里出没、灿灿雷火,尽归于七尺之躯,如斗如漏,漏火的化外世界。
雷不停,苏景全神贯注,三尸唠唠叨叨,三个人排成一排蹲在廿一链身旁,瞪着眼睛看热闹。
突然间,身体早已瘫软的廿一链,猛地颤抖起来。
三尸猝不及防,都被他吓了一跳,身体本能后仰屁股坠地、从蹲着变成箕坐,免不了的议论再起:
“哆嗦成这样?”
“这还是人么。”
“以哆嗦而论,廿一链天下无敌!”
颤抖得太剧烈,全然超出三尸对‘哆嗦’的认知......不是平常所见的那种身体抽搐带动着四肢一起发抖,廿一链的颤抖起自身体各出,血肉五内、发肤皮骨、眉毛眼睛嘴巴耳朵、手肘肩头两膝双足,从头到脚,他身体的每个部分、每处关节和肌肉都在急促跳动——各跳各的。
处处皆颤,但每一处的颤抖都自行其是,不是一个拍子不再一个频率。看得稍久,三尸便觉毛骨悚然,面面相觑目光里各有惊惧,拈花最先摇头:“不好看,不想看了。”
赤目心系宝物,大摇其头实话实说:“我也不想看了,可我舍不得走,看不到结果不甘心。”
“打牌啊!边打边等。”雷动及时提议,馒头输得太多,他一直没忘记翻本的事情。
“天尊高见!”拈花赤目闻言均告大喜,赤目不忘提醒‘不得再抹芥末’,黑石洞天化外奇境,雷火轰动之中很快想起了哗哗的骨牌碰撞声音。
才把骨牌摆好,当庄雷动还未来得及吆喝,急急颤抖的廿一链突然开口纵声长嗥。
一声长嗥久久不歇,开始的时候还只是痛吼,可几个呼吸功夫过去,天南地北、四面八方,冥冥之中一道道喊声响起,分不清是回声还是来自异处的同类回应,而时至此刻,那长嗥又哪里还是人声:洪钟崩碎、大吕炸裂、焚天巨鼎撞上了炼世洪炉,响亮到几乎要划破天地的金铁轰鸣!
是声音,但声音里蕴含了汹涌大力,就变成了神通,杀人的神通。
啪地脆响,六十四枚坚硬骨牌尽数被大吼震碎;连串怪叫,三位矮神尊还没来得及堵上耳朵便告炸碎,雷动头爆赤目心炸拈花腹碎,死得少有的凄惨;一声闷哼,苏景的身形由实化虚,颤抖、氤氲,模糊起来......此间苏景只是一道心神,不死不灭,受廿一链长嗥所袭,他只‘模糊’了片刻便重归‘清晰’,口中咒唱陡然高亢,人则冲跃而起,直投天空火漩。
雷火愈发猛烈!
三尸死得货真价实,再转生时都回到‘褫衍海苏景’身后。外人还真看不出来他们刚死了一次,都道是三尸看腻了里面的景色出来透气,顾小君急忙追问:“里面的情形如何,廿一大人怎样?”
三尸是和苏景一伙的,哪会告诉顾小君:死了,正诈尸。雷动天宗先开口:“我们刚进去时,廿一链神情平静。”
顾小君双眸里添出些光彩。
“不久之后,于苏景救护下,他的身体能动了,不是勾勾手指那种,而是身体各处都能活动了。”拈花接口,面带微笑。
顾小君面现喜色,发自内心的欢喜。
赤目最后说道:“到我们出来时,廿一已经能开口了。”
顾小君双拳握紧,欢欣鼓舞:“大人说了什么?”
雷动天尊笑了:“他的情形,又哪会这么快就真的说出什么,开口就喊疼呗。”
顾小君也笑了,连连点头:“是我糊涂了。能呼痛...这也再好不过!”
看似不糊涂的候补大判其实糊涂的时候居多,倒是那个平日里浑浑噩噩的小鬼差,关键时刻总能清醒以对,追问三尸:“当真?”
“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三尸是实话实说,诅咒发誓全不在乎,个个昂首挺胸,不由得妖雾不信。
三尸还惦记着里面的热闹,说过几句话,齐齐跑到戚东来身边,各自从骚人的漂亮袍子撕扯下几缕布条团成一团塞进耳朵,又排成一排急匆匆地返回苏景体内黑石洞天了......洞天之内,廿一链子长嗥未歇,金铁锐响刺耳依旧,但已没了初时‘一喝碎杀万物’的霸道威力;另外,苏景不见了。
三尸与本尊心识相连,眼中看不到,可心里自然就是晓得:他人在火云中。
投影于洞天的神识融入此间阳火,执掌雷霆万道,更凶猛更急促,以三这三那诀狠打链子。
三尸脚踏童棺,身形半扭半转,摆好了随时准备逃遁的架势,继续看戏。
廿一链的长嗥渐渐衰弱,云中火雷渐起渐强,终于,又在快半柱香时间过后,廿一链的吼喝完全停歇,正是‘铜汉’收声之时,满天火潮内苏景爆起一声敕令,金光贲烈,正在火中穿梭的、数不清多少道雷火,真就如灵蛇似的自云中窜出,彼此纠缠,顷刻汇聚成一道金红色辉煌大柱,落于九天、轰于廿一!
灵元暴躁,巨力闲荡,金红颜色崩裂四方,整座洞天浸染火色!三尸眼中只剩下火,再没其他,以至这短短的一会功夫里,三尸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自己是生是死......
烈火散去,因强光刺激、在眼中留下的残影缓缓消退,三位矮神君的目力回复如初:天空上那千里烈火巨涡仍在,但雷火再无划落,漩涡转得不慢,不过比起刚才显得宁静得太多了,苏景身形重新显于天地,正悬浮半空。
可廿一链不见了。之前他曾置身的黑色礁石上不见人影,却多出了一枚巨大铜环!
环长圆、古铜本色,铜色之中夹杂着丝丝黑线,形巨如丘,苏景站在他的面前......一粒米和一枚蛋?雷动心中暗暗用两样吃食做比,满意点头。
廿一链仍在,只是变了模样:被苏景打回了原形!
《金乌万象》之中,阳火淬炼法术不外两篇,一为金乌大焠真,另则金乌小炼世。前一篇淬经洗脉,若经络有缺,此术奇效无双,参莲子、樊翘、扶乩、卿眉、戚东来等等多位同门、好友得于此法;后一篇则是铸器炼宝的无上法门,苏景初回离山不久,区区三境一小修,就以小炼世混以三这三那诀,炼成纯净紫凰庚金剑羽,随时两法混炼,也足见此法神奇。
廿一链体质太过特殊,他做人时,苏景根本无法辨清他的脉络,又何谈施救?但无妨,廿一链不只是人,他还是宝、是法器。廿一链,大焠真无以施展;那便将其打回原形,以小炼世炼其本根、淬其属真。
只消把这一环链子炼得更强更出色,他的伤势自会停止恶化,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与增强病人体魄、身患疾病不药而愈全无区别。
只是道理简单,做起来却难,廿一链不是妖孽修人形,不是恶鬼披人皮,他是宝物化形。要变回本形,于廿一链来说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但他神志混沌之下,想要以外力让他回复原形...难过登天!
蚀海之能如何?若大圣出手,想要打死打碎‘铜汉’不难,可要把让他回复原形,大圣做不来。这样的情形,就用到了苏景的另一门绝技,三这三那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