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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子惹的祸     升邪txt下载     升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请假以及情况说明

        首先非常抱歉,又要请假了。最近的更新是在很糟糕。

    其实豆子很明白,这事或者那事,断更总是有理由的,可哪怕理由再怎么充分,再怎么值得原谅,说到底也还是断更了。对于喜欢这个故事以及信任我这个作者的读者来讲,断更就是一种辜负。

    所以道歉,诚恳道歉。

    然后,说一说原因,今天午饭之后,女豆忽然发烧,她还在月子里,不敢胡乱用药,就用物理办法降温,用老人的办法发汗,其间有过几次反复,可很快还是烧到了39度5,女豆都有些迷糊的样子,我有点慌。

    老人留在家看孩子,我和月嫂带女豆去医院。

    急诊验血验尿等等,身体里有炎症,进病房打针挂吊瓶消炎药,退烧针和两瓶液之后烧还没退,39度4;补液再用退烧药再补液,直到一点多终于不那么热了,但仍是38度过。医生说最少三天液,三天之后看情况。

    不收住院,消炎药比较特殊可能会有反应不能拿回家输,十二个小时之后再去医院挂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家距离医院很近。

    现在刚刚回家,小娃睡得香香的。女豆正吃东西,我来写请假条。

    又是慌乱的一天,一点也不幸福。

    对不住大家了,可以肯定的,今天和明天没有更新,周日能不能恢复更新我真不敢保证,希望兄弟姐妹体谅,我会尽快。

    谢谢大家。

    豆子惹的祸

    2013.08.30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m..阅读。)

第四六零章 阳间罪孽,阳间了断

        月初,天色阴沉。夜半三更,漆黑一片。

    阳世间,东土,离山脚下,一处寂静田间。二差头马喜合手抱拳:“奉我家大人之命来传口讯,如今话已带到,两位还有话要带与大人么?”

    马喜面前,贺余、沈河对望了一眼,两位真人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一个时辰前,山门传报,说是有一厉鬼奉了‘苏景大人’之命,求见离山掌门与贺余师叔。事关苏景,两位真人不敢怠慢,亲自迎出山门。但鬼差似是很忌惮人间的修行门宗,不肯进山去坐,三人就找了个安静田间说话

    沈河还礼,对马喜道:“还请转告苏大人,他的托付我已知晓,会尽快办好,顺祝安好。多谢差官大人。”

    马喜点点头,身形一转消失不见。

    沈河、贺余两人走向离山,并不施法飞遁,平常人那样缓步而行。走了一阵,贺余‘嘿’的一声叹:“这个苏景,当了判官?!”

    沈河掌门笑道:“我宗刑堂长老,下到幽冥做了一司判官,离山也算是有面子了吧?”

    两位真人都摇头而笑。随后沈河问贺余:“小师叔交代的那两件事,您怎么看?”

    苏景求请门宗做的第一件事:告状。

    找大洪官府,状告刘铁妻子陈姓毒妇和那奸夫,谋财害命连杀两人的大罪。若是官府拿不到人,还需离山门下帮忙,拿下恶徒去送官。

    离山弟子出手,奸夫淫妇天地难容,绝逃不掉;离山门人送上大堂的诉状,衙门怎会怠慢,必定严查细审,还含冤之魂一个公道。

    小事一桩,举手之劳,但苏景所托远不止于此,关键不是那对奸夫淫妇,而是以后以后他会把重罪恶贼之名、罪行源源不断送上来,再请阳间官府立案、追查。

    苏景所愿,牵一线,勾连于幽冥阴司与人间官府之间。

    人间恶性暴露阴世,再从阴世传回人间,交由官府。或许游魂会有恶意诬告、误会错告,皆无妨,阳间官府会核实、查办,以报伸冤不做冤。

    苏景所愿,阳间罪孽,阳间了断!

    阴阳司处判轮回与人间赏善罚恶完全是两回事,两界的法度截然不同。

    以人间法度去衡量阴阳司,无异以尺量斤、举秤称亩。

    有关阴阳司的深处奥妙,苏景还没能弄明白,比如为何十成轮回一成、比如大判官狂敛香火等等,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明摆着:

    这个阳世,好生兴旺!

    凭这八个字,足见阴阳司不亏值守。

    阴阳司没错,究根追底,它只是少了一重世人期盼、也是苏景期盼的‘报应’。少了?苏景给加上就是了。这样做全不会影响阴阳司的法度,但能让苏景开心快活。

    天地自然不问善恶,往生轮回不问善恶,可苏景是人间去到幽冥的判官,他没那‘大道’的境界,苏景只有个‘小心思’:力所能及,能报就报。

    “让山中清修之人跑去凡间官府、状告凡间的冤屈,总觉得有些荒唐”贺余语气带笑,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离山弟子匡护良善,得知罪恶、揭发罪行,本来就是分内事,这是好事,做得。”

    沈河点点头:“凡间罪恶,凡间官府了断,这样也算公平。至于另件事佑世真君的威德祠,本来就是洪皇帝为苏师叔建的,他想请皇帝在给他添块碑,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苏景请门宗帮忙做的第二件事:找洪皇帝,在所有供奉‘佑世真君’的威德祠中,加一座碑,背衬刻绘阴曹地府,碑文镌上四个大字:恶有恶报。

    ‘恶报’碑要摆入神龛,受拜奉、受香火。就立在真君像身旁就好。

    贺余接口道:“威德祠的香火好生旺盛,在那里立一块戒碑以作警醒,告诉世人生死有报,这也是好事情,做得。立碑是算是细节,不过足见师弟的心思了。”

    “苏师叔行事不羁,但他的心思绝不会错的。”沈河附和两位真人交口夸赞,谁都没想到苏景立碑,哪关什么‘心思’事情,纯纯粹粹是为了敛‘财’、收香火。

    碑上不曾明确刻出‘碑文是谁说的话’,所以碑无名,受凡人拜奉,收来的是无主香火;但戒碑立于苏景像身边,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佑世真君戒言,是以香火会被苏景收到。

    人间法度,不能用于阴阳司;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人间明言,放之幽冥四海而皆准,想在幽冥闯荡,没钱步履维艰,就连小师娘那样的本事,不还是扣了苏景一半的赎金么。

    “让白羽成跑一趟吧,去趟皇宫。他是今日皇帝的也不知多少代祖宗,一家人,好说话。”贺余吩咐。

    沈河应是,补充道:“除了祠内添立戒碑外,再让白师侄给当朝万岁嘱咐下告状的事情,皇帝对刑部打声招呼,以后差官办案会更用心些。”

    说完,沈河又想了想,重新开口:“师叔,您有没觉得其实小师叔托付的这两件事,不用我们离山来做的。”

    找天斗山黑风煞、找齐喜山六两,这两件事都能办成,又何必麻烦离山?而且妖奴为苏景办事会更加重视。

    贺余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师弟这两件事,都是‘修行人干涉凡间’,他来找你我,藏了一份‘请示’的意思;另外,尤其第一件事,还须得有个分寸的拿捏,离山沈真人和老头子贺余来做,比着飞扬跋扈的妖怪要更妥当些早都说过,苏锵锵的心思不差!”

    两位真人说起苏景的时候,正是尸煞阿九向浅寻呈秉苏景言说的时候。

    浅寻侧着头,左眉的尖尖眉梢轻挑了下。

    什么‘不共戴天’,什么‘甘愿受罚’,苏景说得大气凛然,可浅寻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苏景是在嬉皮笑脸地对她说:师娘,难得机会,咱坑他吧!

    铿锵之言,征询之意。

    毕竟,苏景再怎么不要脸,这件事还得是浅寻做主。若浅寻不愿违背对削朱鬼王之言,只消传给苏景四字‘不放不行’,苏景就算胆大十倍也会乖乖就把沉舟兵放了。

    忽然间浅寻笑了,那俏皮模样,光艳四射,花样女子。

    琢磨片刻,浅寻抬手两道剑讯打出。

    一道飞去削朱王府,一道传于苏景

    游魂自阳间进入幽冥,只有一成能够返回人世,剩下九成全部留住地府。更要紧的,游魂不止人魂,而是鸟兽虫豸、花草树木,是阳世中所有所有死丧的生灵。它的数量何其庞大,远胜人间。

    魂多,兵就多。兵多,王就多;王多,乱世就更乱更凶残!

    排阵百余里,动兵百余万,人世间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浩大战役,于幽冥世界却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战斗。阴间里的鬼王争霸,远非人世中的诸侯混战能够比拟。能在这里成就一方大势力的鬼王,无一浅薄之辈,除了精明谋算,更有一身精湛修为。

    削朱鬼王便是如此,心思不必细讲,只说他的修为:八千年前它横空出世,其后司千年时间,和别家猛鬼斗法,数不清多少次恶战,他从未输过一场。再之后四千年他成事了,麾下猛将堆山军马填海,再没什么事情需要他亲自出马。

    他修炼的办法很是特别:睡觉。

    别人打坐入定,他就睡觉增修。削朱王平时都在睡觉,寝殿大门紧闭,极少打开。

    他在寝殿门前养了一只鸡。矮脚、镰翎、短颈的黄羽大公鸡。这种鸡在人间颇有名气,江南靠海灵秀地方松江特产,唤作九斤黄。

    人间传说鬼怕雄鸡,可鬼王就养了一只,养得还很肥。

    削朱大王睡觉时,若手下有急事禀报,就得靠这只大公鸡了步履匆匆,一头七丈开外、身形雄壮的鬼物快步穿过宏伟广场,走向削朱王寝殿。

    黑袍黑靴、高高的尖顶子黑帽,雄壮鬼物的肤色却白得几近透明,尤其一双眸子,浅浅的棕色,不仔细看几乎寻不到。不过雄壮则以,走起路来却腰肢扭摆,两脚都踩着一条直线前行,显得扭扭捏捏。

    九斤黄正在鬼王寝殿门口打瞌睡,察觉有人靠近立刻抬起头,满眼警惕,自喉咙深处挤出低低的一声喝问:咕。

    黑袍大鬼赶忙站住脚步,对着大公鸡鞠躬、作揖,小声道:“九王妃传讯过来,有关赎回沉舟军之事,事情重大,还请九斤老爷通传大王。”

    九斤黄态度傲慢,但公事不会耽搁,起身昂头,一声啼鸣报晓。雄鸡报晓,鬼王开目下一刻,寝殿黑门大开,狮吼般的声音传来:“何事传禀?进来说话。”

    黑袍弓着身子小跑入殿,路过大公鸡身旁还不忘再哈腰说一声‘多谢九斤老爷’。进入大殿,黑袍鬼趴伏在地:“小奴七丈黑拜见削朱大王,浅寻大王传了剑讯过来。”

    外表看去,削朱寝殿虽大,但总也有个规模,高不过十丈、长宽不过百丈,可踏步入内便会明白,这大殿深邃无边、宽广无界!削朱鬼王身若雄山,端坐于地。那魁伟高大的皂袍鬼七丈黑,趴伏于他面前,渺小得仿若一只蚂蚁。

    削朱王嘴巴动了动,但他身形太过高大,等了片刻他的声音才从天空“嗯,浅寻怎么说,何时放人?”

第四八九章 飘摇依旧,安稳自在

        幽冥世界,偏荒角落,天无云地无风,寂静到沉闷,死气沉沉的闷。

    忽然,空荡荡的天上炸起一道强光,那个瞬间,此间所有一切都化作炽烈的白。

    什么都没了,只有白片刻后,白光散去,天地回复原来模样,继续着自己的寂静,但半空中多出一个人来。

    虎背熊腰,豹头环眼,笑容满面的虬须大汉。

    脸上的笑容,是他‘上路’时的表情,如今他已离开,刹那前的眼前人,此刻已经相隔两界。不用再笑了,虬须大汉从半空落到地面时,眼色已经变得冷冽。

    环目四顾,灵识远播,置身荒凉地方,连鬼影子都找不见一个,虬须汉子皱起眉头。

    似是犹豫了下,他坐倒在地,脱下了右脚的靴子,猛向天空一扔。

    靴子直上直下,啪嗒一声,摔回地面。嘴角抽搐了下,算是个笑容吧,虬须大汉重新穿好靴子站起身来,向着之前‘掷靴’选出的方向走去

    瓶中城北,蛮狼阵中。苏景化身为蛮,但感识依旧,狼群一变阵苏景立刻感觉怪力扑来。

    不凶猛却窒闷,仿佛从开敞大路步入泥潭。

    初时苏景还不觉得什么,但随着外围加入大阵的蛮狼越来越多、随着身周的‘狼涡’越转越大,怪力对苏景的影响暴涨!

    狼卒阵力并非一道,而是千头万绪、胡乱涌动,这力量不伤人却大大牵扯住苏景的身形。四面八方力量或拉或推或挡或绊,让他站稳都难,又何谈跨步前行。

    远处的薄衣王笑着开口:“这大阵没名字,阴间狼不像你们阳间汉人那般凡事都喜欢取个名堂。没名字就没名气,怕是小九王以前未听说过,这阵法有两重变化,一为陷困,不必多说,阁下身在其中,当比我更清楚啊。”

    “还有,非说不可的,这大阵施展会消耗元气,等闲对手蛮狼都不会结阵,小九王能引出了此阵,足见你位高权重、得群狼看重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啊!”薄衣王声音轻薄,满面欢容,不解释‘何其有幸’的究竟是狼还是苏景。

    苏景不回答,全力对抗狼阵‘陷困’。

    眼见苏景身形摇摆不定寸步难行,三尸齐齐对滑头王道:“你自己小心!”言罢手中长剑一递,拈花诛赤目、赤目斩雷动、雷动杀拈花,这件事三尸早都练得熟稔无比,比着剑阵配合还要更默契三尸自裁,赶去救主!

    这边死时,那边显身,可三人出现在苏景身后同时,也立刻受到‘陷困’,比着苏景更不如,哇哇怪叫中被怪力引荡得东倒西歪,手中利剑不受控制的乱划,几次差点伤到苏景,哪里是来营救,分明是添乱。

    主尊和三尸力气相若,三位矮子神君站不住脚,苏景一样左摇右摆,甚至摇晃得的更厉害,被狼怪力撕扯得无比难看,整个人都有些扭曲了。

    “苏锵锵怎么如此没用?”转来转去,耽误不了赤目的废话,眉头大皱,满脸不高兴,觉得苏景没用。

    “他个子高,所以不如咱们站得稳当!”雷动天尊总是有见地的,解释得明明白白。

    “天尊高见!”拈花耍着醉剑,担心之余还稍稍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让他比咱们高!”

    特意证明雷动之言似的,苏景摇晃得更厉害了,有几次脸都蹭到了地面。见敌人落难,薄衣王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笑声里尽得意:“小九王,站都站不稳了,还要打么这大阵的第二重变换,唤作‘聚击’,众狼之力集于一狼之身,来了!”

    话音落,‘漩涡’之中忽然冲出一头恶狼,利爪獠牙、腥风裹杂,狠狠扑向苏景!

    狼来得快如疾风,可苏景晃得实在太厉害,似乎连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下一刻身体会被‘陷困’之力带往何处,狼又如何能够准确把握?就在恶狼堪堪抓到苏景的刹那,他的身体猛向一旁摔飞开去,狼扑空。

    苏景逃开一击,薄衣王非但不见失望,反而笑着喝彩:“小九王好机变,在下佩服!”

    苏景晃得狼狈,顾不得理会敌人,赤目则大怒斥骂:“这厮可恶,本座要撕他的嘴!”

    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得出,苏景避开恶狼扑击纯粹是受怪力牵引、误打误撞,靠得运气,和‘机变’哪有半个大钱的关系。

    薄衣好歹也是霸土占疆称雄一方的人物,却全没有上位风范,这般小人得志的讥讽嘲笑,实实在在丢了身份。

    薄衣王听到赤目喝骂,手缕长髯语气轻松:“小九王已经要砍我的头了,也不多一个矮子来撕我的嘴。”笑声之中,重新望回苏景,话锋转回‘聚击’:“好叫小九王得知,阵中狼可聚集同伴之力于己身,捕杀敌人时力量暴涨,故此称作‘聚击’,更有意思的是,每次扑击力量都会再涨。狼奉十五为吉数,是以后一击是前一击的十五以乘!”

    第一扑,一狼聚集十五名同伴之力,未中;第二扑,便是十五个‘十五狼’,一狼身具两百廿五同族大力扑起!

    薄衣王说完话时,也是狼阵行转准备完毕、第二次‘聚击’发动一刻。

    狼来得奇快,这次好运气未在眷顾苏景,恶狼扑了个正着,苏景踉跄摔退,本就脚下虚浮,挨了一击猛击后就更不堪了,险险就摔倒在地。

    苏景狼狈,可那狼的下场更惨,头顶塌陷爪折牙崩!

    虽陷于敌阵怪力引荡,但金乌蛮的体魄不会变,凭着两百多头狼的‘聚击’,还远远够不得伤他。

    ‘行阵’之狼惨死,狼群漩涡中另有两百二十五头狼无声到底,力量被抽去未归,枯竭而亡。

    意料之中的情形,若阳身小子连‘两百多头狼’都挡不住,他也根本活不到现在,薄衣王欢畅笑声不变:“苏先生好身体,羡煞小王了。结阵蛮狼的规模,稳稳能够支撑五次‘聚击’,第六次也不是没有,不过只能维持三四成的力道了,小九王还有的撑抗啊,第三击来了。”

    狼涡飞旋,阵力发动得越来越快,从蛮狼开始结阵到第一此次‘聚击’发动,前后快半盏茶的功夫;第二击与第一击相隔了几句功夫,之后一句话,新的‘聚击’便告降临。

    第三击。

    十五以乘,第三头狼,聚同类之力三千有余,扑杀之际恶狼身披风雷!

    狼再中。

    苏景再也站不住脚,怪叫之中重重向着地面摔去,不过就在肩膀触碰地面一瞬,似是又被其他怪力及时牵引,一歪一斜在一扭,重新站立起来,跟着继续摇晃。

    这次恶狼扑击,仍无法奈何苏景,一座烈火世界、一座老蝎地煞、一座纯净天外罡,五窍三重天炼就的金身蛮体岂同反响!

    薄衣王的声音猛做提高:“第四击,五万狼!”

    六字落,阵力起。第四头恶狼出阵,第四次十五以乘,五万恶狼聚力之杀。

    于前三次‘聚击’不同,这头狼并不急着扑咬,稳稳当当、一步一步踏入‘漩眼’,大尾轻甩举步谨慎,围着苏景缓缓巡弋,狼的目光游散无定、飘忽异常

    五万狼,死不休。大阵行衍到此刻,‘聚击’就变成了‘聚杀’,再不是一扑了事了,而是游斗缠杀,被困阵中之人与‘第四击五万狼’只有一个能活。

    眼光之中,杀来的普普通通一头大黑狼罢了;苏景感识之内,随它投足甩尾,一举一动,都有澎湃力量,如骇潮怒海涌动不休!

    狼不受‘陷困’之力干扰,它的步伐坚定身形稳固。看似漫不经心,苏景却明白感觉,双眼、咽喉、心胸、小腹等要害地方一阵阵阴寒凉意拂过,且还带了些微微的刺痛。会如此,只因恶狼的目光扫过。每时每刻,致命一击都会到来。

    ‘五万狼’已足够凶险,何况外面外面还有无数蛮狼结阵,‘陷困’怪力让人连站都站不稳!忽然,不断向前的狼瞳孔微微一缩,猛地站住脚步,似是发现了危险,连尾巴都不再轻甩,就那么一下子‘钉住’了自己,再不敢贸然前进:苏景‘稳当’了。他还在飘、还在转、还在被陷困之力带动着,可是他的身形是稳的,仿佛风中蝴蝶涛上青叶。

    三尸只有苏景的力量,但是除了不死之身与天星剑阵,三尸哪一样比得苏景?偏偏之前苏景晃得比他们三个要更惨得多,直到此刻,三尸恍然大悟,拈花喜色盈盈:“苏景刚刚是在是在适应?”

    “金乌感识岂是说笑的?他晃得凶只为洞察敌阵力量起伏!还有,陷困中乱力丛生,像不像苏景的剑羽结域?老把戏了,他玩的熟练!”后知后觉也不耽误雷动开心,稍顿、又旧事重提:“不管怎么说,他那么高的个子,难能可贵啊!”

    赤目眯起了眼睛,声音漫漫抑扬顿挫,咏道:“飘摇依旧,身且安稳自在依旧飘摇,身且自在安稳!”

    难得难遇难想像,三个浑人之一,居然说出了如此像模像样的十个字,拈花不甘落后,跟着开口:“云急浪涌,何妨随波逐流。”

    赤目天尊是灵光乍现。拈花则因当年混迹勾栏,风月地方流连久了,难免沾染些酸溜溜的‘雅致’,肚子里倒是藏了二两文章,可雷动就是吃货一个,菜谱倒背如流,好词却一个想不到。

    身为三尸之首,雷动天尊应变不错,望向薄衣鬼王:“狗贼,等着咱们撕你的嘴!”说的是狠话,调子却仿佛唱词。

    飘摇依旧,身且安稳自在。

    云急浪涌,何妨随波逐流。

    狗贼,等着咱们撕你的嘴!

    声声吟咏之中,三位矮子神君东倒西歪。

第四六一章 算了,算了,算了

        “启禀大王,浅寻传来的剑讯六字:算了,算了,算了。”七丈黑回禀。

    “什么算了算了算了?”削朱鬼王面如刀削斧凿棱角分明,双目狭长、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听过浅寻的剑讯,山岳般巨大的猛鬼森然反问:“我的沉舟兵,她什么时候放?”

    鬼王有动怒之兆,重重威势自身体氤氲散出,压得皂袍鬼七丈黑簌簌颤抖:“她她她说算了应该就是不放了。”

    “混账!兵不放,那本王的赎金呢?”削朱吼喝如狮,鬼奴七丈黑趴伏在地,被震得心神动荡修元沸腾,阴魂元精都几欲松散。两者修为相差云泥,只要削朱愿意,随口一个字就能把七丈黑的阴魂喊散、彻底抹杀!

    七丈黑心惊肉跳,可大王喝问,他又怎敢不回,颤声道:“三、三个算了,一个算了指的是兵,第二个算了指的、指的应该就是钱了”

    “啊!”鬼王的威喝忽然变了调子,满满森严、煌煌凛冽的喝问,一下子变成了尖声尖气鬼叫。

    下一刻,砰砰怪响自冥冥中爆起,七丈黑眼前一切轰然崩碎!

    真的碎了,大若山岳的削朱王、无远弗届的鬼王殿,皆尽炸碎。

    鬼奴七丈黑只觉天旋地转,混不知身在何处;眼前光怪陆离诸般色彩迸射,空有一身修为却软绵绵地使不出丁点力气这样的感觉,所有幽冥世界的游魂都层经历:死!

    死时的感觉。

    不过是弹指功夫,于七丈黑而言却漫长得堪比甲子岁月,当可怕感觉消失、感识重归于身时,身周情形也变了个样子:

    白色的盘龙柱子;纱织的丹凤帷幔;白玉的镜洁地面;琉璃的拱浮穹顶仍是大殿,但没了深邃没了广漠也没了阴森森的威压,只是中规中矩的一座宫殿。

    殿上有床,十丈宽十丈长,四四方方的一座大床,锦绣软褥、丝滑被毯,躺在上面说不出的舒服。

    七丈黑就躺在这张大床上。

    除他之外,大床上还有一人:小黑袄、短脖子、从头到脚十寸长、白白胖胖的小人儿。小人儿在床上又捶又打、口中咆哮怒骂

    七丈黑大惊失色,忙不迭滚下大床,跪倒在地,对床上小人儿连连磕头:“惊醒吾王,小奴罪该万死,吾王息怒、吾王息怒,刚刚睡醒就生气最是伤身不过啊。”

    这一次削朱王才是真正醒来。

    之前雄鸡报晓,通传鬼王,削朱并未真正苏醒,只是散出了一‘梦’,七丈黑入大殿,实是走入鬼王梦中,呈报事情。之后‘算了,算了’的,把削朱真正给气醒了。梦境碎、真景现、鬼奴掉到了大王床上。

    鬼王暴跳如雷,痛骂浅寻不讲信义,诅咒发誓必报此仇同时,小小的拳头把胸口砸得梆梆响。七丈黑的眼睛盯在鬼王的拳头上,目光惊惧仓皇:他曾亲眼见过,就是这比着鸟蛋也大不了多少的小拳头,一挥就砸塌了整整一座敌城!

    好半晌过去,削朱才勉强平静,坐在床上呼呼喘气。床大,帷幔重重;人小,黑袄白胖子,两下相衬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这时候七丈黑才再次开口:“求请吾王一道兵符,小奴愿带一队兵马去擒拿妖人浅寻,给她言而无信一个狠狠报应!”

    气恼归气恼,但削朱还是摇了摇头:“追杀浅寻?追得上么?追上了杀得掉么?就算能杀掉,本王又会有多大伤亡?只为一个浅寻值得么?”

    削朱鬼王财雄势大,兵多将广,若在以前岂肯吃这样的大亏,可现在他按兵不动浅寻凶猛不可轻易招惹是原因之一,但也仅仅是‘原因之一’。

    七丈黑明白自家大王顾虑的是什么:“您可是担心杨三郎?最近她偃旗息鼓,没什么动静再说,就算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打咱们的注意,幽冥天下谁人不知‘九斤雄鸡啼鸣,三山神槐撑天’,削朱大王谁人敢惹!”说话时,七丈黑的目光情不自禁向着鬼王床头瞟去。

    大床床头,摆放着三座盆栽,五尺高的树坐落泥盆,槐树。

    削朱继续摇头:“金三郎小觑不得,不可丝毫大意。屏瑶老鬼比我如何?还不是被金三郎杀灭!她亮了杀势,便不会再收回去了,这个时候先莫招惹浅寻了”

    “饶过浅寻?”七丈黑不甘心。

    坐在大床上,黑袍小胖子沉着脸蛋:“不是饶过,是暂时不计较,先给她几天好日子过。来日再报、来日必报!”

    “或者,”七丈黑为大王分忧,寻思着出气的办法:“小奴传言四方,告知天下浅寻乃无耻之人,背信弃义不守承诺,让幽冥万万鬼物都晓得这妖人的本性”

    不等说完,削朱大王就骂道:“糊涂!莫忘了,本王已经收了肆悦老鬼的香火!”

    赎沉舟兵的钱,肆悦鬼王替削朱出了一半,那份香火是给到削朱大王手上的。

    恶鬼看待事情与人间颇有不同,就说肆悦出的这笔‘钱’,是给削朱赎兵的,不是给他上当受骗的。若得知削朱被骗、兵未赎回,肆悦不会追究浅寻,只会找削朱还钱。

    七丈黑不忿,牙齿磨得咔咔响:“那就就这样吃个大亏?就打落门牙吞肚里”

    话未说完,床上的小胖子忽然一弹指,七丈黑只觉口中巨痛,一颗门牙已被大王打落,掉在嘴里。

    “给本王咽了!”

    七丈黑不敢再多讲半字,打掉门牙吞肚里。

    教训过手下,削朱鬼王又沉思一阵,仔细琢磨浅寻的剑讯,三个‘算了’,一个指兵,一个指钱,那第三个算了鬼王心念奇快,指的是恩怨吧!

    浅寻与削朱以前全无接触,井水不犯河水,削朱却自己趟进浑水出兵不津,这就与浅寻结下了仇怨。如今浅寻坑他一笔,大家又是两不亏欠,第三个算了。

    想通第三个‘算了’,削朱长长呼出一口闷气。

    当初派兵参战不津,本就是凑个热闹,给老朋友添个人情,哪成想一脚踢上了一座长满刀子山,无端端惹来一个凶悍仇人,削朱懊恼不已,如今浅寻传来三个算了就当是花钱消灾了。

    跟着削朱又想起另件事,喃喃道:“若是杨三郎对上浅寻妖女嘿,那就有意思了。”

    不津之役前,冥间众鬼只知浅寻凶猛,但削朱、肆悦这些一等一的大鬼王还未把她看得太重,至少为把她与那‘杨三郎’相提并论。直到浅寻扬威小城,三剑破血海,真正显露实力后,哪个还敢轻视于她!

    口中嘀咕着,挥挥手把七丈黑轰出大殿,今天削朱鬼王气坏了,得好好睡一觉补补

    “主上有剑讯传于少主。”不津城阴阳司内,阿七躬身对苏景道。

    这几天苏大人都在等师娘回讯,心里就没踏实过,闻言赶忙道:“师母说了什么?”

    三尸也聚拢过来,乱糟糟地,同时开口催促。

    阿七道:“嗯。”

    赤目着急:“嗯什么?快说小师娘怎么说?是骂还是还是骂?”

    阿七:“主上剑讯只一个字:嗯。”

    三尸:咦?异口同声。拈花还生怕阿七会贪污了剑讯似的,不放心、又确认道:“就只有一个‘嗯’?没说别的?”

    “嗯。”尸煞点头:“没别的,只一字。”

    一个皱眉头、一个眯眼睛、一个摸肚皮,思量片刻,三尸齐齐眉花眼笑。

    再看苏景,他早都笑了,‘嗯’字好解,把事情串在一起就再明白不过

    苏景:小师娘,机会难得,咱坑他吧!

    浅寻:嗯。

    苏景一伙个个欢喜,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回肚里,说说笑笑无比轻松。这几天笑面小鬼马王爷也留在阴阳司,虽与他无关,但他就是想看看浅寻是如何骂苏景的,不料结果与想象大相径庭,失望之余起身告辞。

    那九成游魂都与笑面小鬼同行,发往瓶中城驻扎。

    另外两千余损煞僧、十七迦楼罗、谛听兽和一直与小鬼配合的阿二,都随他一起离开。笑面小鬼在孤城重整旗鼓再开张,附近鬼王岂能容他,开始的时候少不得几场硬仗要打,只靠瓶中城的守军力有未逮,还须得有凶兵猛将助他站稳脚跟。

    不止他带走的,若真有紧急情形,苏景把大红袍一收,也会奔袭千里前去相助。送出几步,苏景道:“过一阵,可能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笑面小鬼问:“何事?”

    “沉舟兵留在玄空没用处,最好能再卖一次,到时候就不能再请师娘联络削朱了,须得滑头鬼王出面。”

    “再卖一次?”小鬼啼笑皆非:“你真当削朱是蠢蛋么?”

    苏景摇头笑道:“九王妃驾前小九哥是真心和他交易,又没打算坑他他有钱,我有他想要的东西,还怕买卖做不成么?不过现在这买卖没得做,过阵子再说,到时候找你又或者到时候咱们不缺钱,就不卖。”

    “成!”小鬼痛快点头,他倒是真想看看,苏景究竟还能不能把沉舟兵卖成第二次。

    再没啰嗦,笑面小鬼腾起云驾返回瓶中城,苏景返回衙门,才刚清静不久,忽然远远传来一阵铜锣声响,同时伴以喊喝声音:“封天都星月判尤大人案前孔方差驾到,司中判官速速出迎!”——

    以前推荐过的,玄幻《我来自魔门》,再次推荐,正在首页强推中,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下。

    以下简介:

    我心中的魔头,并没有邪恶霸气的外形,也不会把“来杀我”刻在脑门上。

    他们也没事爱喝点小酒,吃碗酣畅淋漓的辣椒面,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而他们的另一面,都只在各种版本的传说中存在:传说中,他们生吃人肉,喜喝鲜血;传说中,他们高大威猛,三头六臂;传说中

    在茶馆里,在酒肆中,人们兴致勃勃地互相讲述着他们想象中的魔头,却决计不会相信,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也许就坐在他们的身边,不声不响地吃着一碗香喷喷的辣椒面,听着别人在讲自己的故事。

    直到他们羽翼丰满,可以翱翔九天,再也不受任何规则管束的那一天!

第四九零章 刀目火眼,动势沉天

        苏景飘摇,恶狼定身。

    狼举头,幽黄眼珠再不似先前那样寻找机会,而是直直望来、盯住苏景双眸。

    一眼凶狠凝望,恶狼的破敌办法:苏景的身势稳当,从头到脚守御得无懈可击,‘五万狼’寻不出破绽,便要刺出一个破绽。

    五万蛮狼不止力量共聚一身,气势也凝结一起,狼的目光如刀锋锐,直刺。莫说苏景不过第七境的修家,就是元神之辈被这狼眸蓄势一盯也会双目巨痛,忍不住的眨眼,只消一痛、一眨,再完美的身势也会露出间隙。

    苏景也不例外,突然被狼子盯住,他眨了下眼睛。

    薄衣王知晓蛮狼的对敌手段,要见苏景眨眼,老鬼手捻长髯,眼中笑意实在。可出乎意料的,五万狼未动!

    准确说,应该是欲动、提势、凝力,只是最终却未发难。

    攻敌良机如白驹过隙,‘五万狼’怎会放过?只因苏景眨眼、阖目一瞬,‘五万狼’忽然觉得:天黑了。

    天又为何会黑?日落西山、阳光泯灭。

    身边三尸、外阵群狼、剥衣鬼王等等其他人全无这等感觉,唯独与苏景敌对的‘五万狼’明明白白地觉得,随那阳身小子一次闭目、开目,天光沉黯、绽放!

    狼未动,不敢动,阳身小子让它的天黑了狼能凝势于目,苏景又何尝不会育威在眸!狼看我时我看狼,它眼藏刀我灭光!气势与气意之争,为一道先机!

    争未停,眨眼过后苏景开目,凝视恶狼,炼天神鸟火意熊熊,苏景双眼滚烫,烧灼恶狼的‘毒眼’。相持不过几息,恶狼忽然低垂了目光,好像是害怕了。可就在它‘怕了’的同时,凶兽身形爆起,飞扑苏景!

    寻不得破绽、刺不出破绽又如何,大不了硬碰硬的杀一场,五万狼、死不休。

    前面几头恶狼扑来时或大或小,都身挟风雷,唯独这头五万狼的扑杀,静悄悄的全无声息不是没有声息,正正相反,它引出的动静如同海崩地裂,只是它来得太快,把声音甩在了身后。

    恶狼扑跃如电!攻击前它试探它谨慎它诡诈小心,可一旦攻势发动它就变了,变得决绝且勇敢,变得一往无前,不杀灭不回还!万事万物乃至整座天地,皆不在它的目光之内,于此刻,恶狼暗中只有一个苏景。

    苏景消失不见,换而一团浓雾!

    雾气甚浓,无人能看穿,即便集聚五万同伴力量的恶狼也不行,来得无端更突兀,狐地迷雾散出,将苏景掩护其中!

    蛮狼军禁法绝道,不受任何法术法宝正常时确实如此,苏景一身宝物却无用武之地,只能凭着金乌蛮硬闯。可后来情形变了:蛮狼结阵了……

    陷困也好,聚击也罢,皆为法术变化,狼子自己要用动用法术,自然得解开自家军中的‘禁法’之制。

    并非禁止彻底消除,只是狼子将法禁稍稍开放一线,能让自家大军结阵即可,但苏景的五感明锐,早早捕捉到这微弱的气机变化,关键时候动法催宝护住己身。

    其实就连蛮狼的‘禁法绝道’也是法术,不过苏景的境界还太低,无法体会、无法破去罢了

    迷雾蒸腾,不似往时那样弥漫七十里浩大,只笼住苏景身周百丈方圆。不知是他刻意而为,还是敌阵中灵气稀薄法宝威力无法尽数展开之故。

    ‘五万狼’不回头,既已扑杀就再不肯停下,一头扑入迷雾。

    下一刻,狂风骤起、空气的暴鸣声轰轰乱震暴散四方,这是因‘五万狼’扑击而来的声势,直到它钻入雾中后才告传来;同个时候,外阵狼涡中,就那么毫无征兆的、五万头恶狼蓦然倒地,气绝身亡。

    一下子死去五万头蛮狼,再明白不过的缘由,冲入迷雾的‘五万狼’身遭横祸,被斩杀!

    声势绽放时,恶狼已死。

    远处观战的薄衣王大吃一惊!就算白色迷雾古怪,就算阳身小子凶猛,未免也太快了些,要知道那是整整五万头蛮狼合力!

    惊,且怒,薄衣王面上笑容不见,死些狼他才不在乎,可若伤亡太大,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帅难辞其咎,回去后少不得受罚。一想到杨三郎和狼主对付罪人的手段,薄衣王的背后就不自禁沁出冷汗,心中的恐惧尽化口中怒叱:“苏小妖莫得意,杀得‘五万狼’,还有第五击,七十五”

    话未说完,薄衣王猛收声,嘴巴大张双眼圆睁,满脸惊骇望着阵心的迷雾:雾中,冲了一条船。

    小小的一条船,好像阳间湖川,渔家捕捞劳作的渔船。混不起眼也谈不上什么旗号,只在船篷上插了一杆小小的三角旗,旗子一面鬼撰阳人难辩,另一面上绘着的图案就有趣了多:三个大槐树下,站着一只肥肥胖胖的大黄鸡。

    只要是幽冥中的鬼就认得这面旗子,且一见此旗心中就会自然而然闪出一句话:

    九斤雄鸡啼鸣,三山神槐撑天!

    三棵槐树一只鸡,幽冥万王中几个顶尖的大势力之一,削朱王旗!

    至于小小渔船削朱大王麾下,沉舟兵。

    与好友肆悦不同的,削朱的大部军马都是普通鬼卒,不如肆悦的煞血军那般神奇,但削朱麾下有三路精兵,沉舟为其一,凶猛可怕远胜远胜煞血!

    在这支大军面前,‘五万狼’还不够瞧,死得当真不算太快了

    苏景初陷蛮狼怪阵时,曾将一道心神投映‘玄空’。

    那里是漆黑世界,三十万沉舟兵正向下摔,军中主将楚三桓也不例外。他们已经摔了十个月了,还得再摔九十九年零两月才能‘到底’。

    正昏昏欲睡的时候,楚三桓忽觉眼前光明大作,凝神一看那个阳身小子来到了面前。

    楚三桓拜为上将军,本领和见识都不差,晓得面前苏景只是神识入法宝,只以冷目相对并未动手。

    “我家师母九王妃已经与你家削朱王和解,传令本座,放尔等回去!往日恩怨一笔勾销,来日相见是敌是友到时再说吧!”说着,苏景扬手,取出削朱王以前送来的‘撤兵令鉴’亮给楚三桓。

    令鉴也是‘投映’,只要是苏景身上有的东西,都能随神识一起投映入宝物之内。

    苏景声音响彻玄空,三十万沉舟兵尽数清晰得闻。楚三桓闻言精神大振:“吾王大令即为沉舟性命,他说不打末将便罢兵!这就请小九王收了宝物吧。”

    “你放心,本座言出法随,既已应承了师母放人就一定会放,不过外面不是太平乾坤,你们当真要走么?”苏景正色说道,言罢掐动指诀,玄空开放一线,让楚三桓能够看清外面的情形。

    鬼王大将眼中精光迸现:“狼?”

    苏景点了点头:“不错,狼。恶狼来犯,侵我福城,你们要走本座绝不阻拦,但外面的狼子,怕是不会把你们当朋友。”

    狼卒凶残,莫说会误当沉舟兵是敌人之盟,就算它们明知这支大军只求一条出路也不会让沉舟离开,非得见一个你死我活不可。

    说完,稍顿,苏景又加重了语气:“我已决意与福城共存亡。你们走或不走自己决断吧。”

    ‘玄空’水晶是摩天宝刹送给离寺弟子的神奇宝物,不是凡俗法器,当初在苏景离开古刹时,这宝物就已经认主、从此与他气意相连性命相依,人死则灵宝灭,被困宝物中的鬼兵鬼将自也都会随宝物自爆而亡。

    这重关键,楚三桓也能猜得到,更明白小九王哪里是在让他们‘自己决断’,分明是咬牙切齿地威胁:你们不赶快出去打狼就得死!

    “小九王可知今日狼群由谁统御?是杨三郎,三苗狼主或者其他狼族猛将?”楚三桓不是犹豫,只是在出去前要尽多了解战场情形。

    苏景摇头:“不是杨三郎或者什么狼王狼主领兵,大军为蛮狼,带队之人为薄衣鬼王。”

    楚三桓一愣:“薄衣王?”

    “内中还有别情,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总之薄衣王投靠恶狼,兴兵来犯。”

    苏景一句话说完,楚三桓忽然笑了起来薄衣老鬼投靠杨三郎的缘由他不感兴趣,但他明白一件事:狼群自重,它们只看重自己与同类,对别族都轻蔑得很。

    这一战是薄衣王带队?那就没问题了,无论杨三郎还是狼主,都绝不会把真正的狼族精锐交给他来统带。

    狼有六锐,‘行’‘不变’指全族;‘厄’‘变’指军中极少骨干,它们都是沙中金,每一粒都稀少异常。六锐中就只有‘法’、‘蛮’是规模浩大的军队,薄衣王主力为‘蛮’不错,但这不是说他带来了‘蛮’的主力精锐。

    杨三郎和狼主不过是把‘蛮’中的一队再普通不过的恶狼调给薄衣罢了。

    见楚三桓笑了起来,苏景解其意:“若将军自忖能冲透狼阵,就请传令部署,准备出去打杀吧。另外,我还有一事相请,盼将军成全。”

    楚三桓皱了皱眉头,似是猜到了苏景所求:“吾王大令小九王看得明白,命我部见令即刻归营、不得再与九王妃一脉为敌。外面恶狼围拢,为归营我率部突围不算违令,可若助阁下另起战事、真正迎战这群恶狼,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末将没办法向我家王上交代,还望小九王体谅。”

    苏景一笑摇头:“将军误会了,我没那样奢望。只是想请将军向那个方向突围。”说着他伸手一指,指向玄空外、战场中,薄衣王所在方向。

第四六二章 大差头,自己人

        苏景来幽冥之前,阴阳司只有一位一品大判,此人姓尤,常驻封天都总衙。

    据说尤大人身形骨瘦如柴,长相、尤其双目殊为奇特,左眼瞳下一道银痕仿佛残月,右眼眼白内藏七点蓝芒,如七星闪烁,是以尤大判又被称作星月判。

    至于孔方差,于阴阳司中也是大大有名,只听尤大人号令。不过孔方差不管轮回不理游魂,只做一样差事:查账、敛财。

    孔方差不止一人,共有三百六十四位,除了四大差头留守总衙,余者时刻穿梭于各个阴阳司,专门为尤大人核查各司游魂交易的账目,负责把那‘七成’钱财收缴、带回总衙奉予大人。

    黑狱中,投神化形的苏景和燕无妄也对望了一眼,该来的总会来,阴阳司被一个外人入主,总衙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不过稍有意外的,来的不是问罪官、虎狼差,而是收账的差人。

    于阴阳司而言,星月判官尤大人无异皇帝,他身边近差便是钦差大人,是以孔方差的级别虽低,但各司判官从不敢怠慢,每月奉‘讨债鬼’上门时,司中大人都要出迎。

    但苏景不出迎,吩咐牛吉马喜:“请他进来,后园相见无需你俩去,让普通差官去就好。”

    苏景做事不拘小节,当年初到剥皮国,见了剥皮权贵也照样行礼,到最后他还不是皇帝拉下马。不过这次不同,袍子以论他和封天都星月判都是一品首官,大家平起平坐。袍子是他做判官的唯一依仗,就算幽冥所有恶鬼都不认可,他自己也得认可这件袍子:阴阳司内,我就是一品官!

    宫门外,身材肥胖、好像个肉球似的孔方差正打量着这座完全变了样子的阴阳司他自总衙来,自然认得出,面前冥宫的规模、建筑,都与封天都总衙一模一样。

    若非一品判在堂,绝无此等冥宫!

    又等片刻,司中鬼差迎出,请上差大人入内,孔方差似是早料到会如此,并无不满之意:“头前引路。”

    一路走来,孔方差目光寻梭来回张望,越看心中就越是惊骇,全无差别、丝毫无异,若非外面不津城废墟相称,怕是真要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置身总衙。

    穿过重重大殿,直接来到冥殿后园,孔方差被带到苏景面前。

    见了上差,牛吉马喜对望一眼,此人不是平时负责不津阴阳司的那个孔方差,以前从未见过。

    苏景打量孔方差,穿着打扮与普通差官差不多,不过对方在肩膀上打了个补丁。簇新的袍子,唯独肩膀一个破旧补丁,异常醒目。牛吉曾给苏景讲过,所有孔方差的袍子上都有一个补丁,以示廉洁。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等假惺惺的表面文章做得实在有些可笑。

    孔方差不行官礼,笑得一团和气:“下差孔方穷,见过这位大人,请问大人如何称呼。”

    听他报名,苏景身后一众差官都面露惊诧。阿七冷言相对:“我家少主,贵姓苏。”

    尸煞哪懂措辞,觉得‘贵姓’中有敬意就直接用上了。苏景则对孔方穷微笑点头:“大差头亲自赶来,一路辛苦了。”

    一穷二白三廉四洁,孔方差四大头领,几千年里常驻封天都,为尤大人掌管巨大账目,从未听说他们离开过总衙,如今大差头亲至不津,也算看得起苏景了。

    孔方穷继续笑着,胖脸上满满当当的寒暄客气:“头次见面,还请大人查验下官身份。”说着,亮出一块令牌,但他并不放手令牌,就那么举向苏景。

    苏景明白他的意思,也亮出了自己的判官令。孔方穷迈步上前,将手中令牌与苏景的判官令对在了一处他口中说的是请苏景查自己身份,又何尝不是他要查苏景身份。

    真假实伪,令牌对在一起立时分辨,片刻后孔方穷退后几步,咕咚一声拜倒在地,口称:“孔方穷拜见大人,小人何其有幸,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另一位红袍大人,有大人泽被阴阳,实乃两界之福”满口阿谀中,孔方穷以阴阳司参拜之礼相侍苏景。

    对方客气,苏景更客套,笑而摆手:“免了免了,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多礼。我为何不在殿上见你,而是请你来了后园?就是因为大家自己人。”

    孔方穷起身,又是一阵客套寒暄,但全不提总衙星月判如何,只说自己的敬仰无边,好半晌废话之后,他才转入正题:“以后大人这一司的账目,就由小的来帮你计算,其他那些孔方差脑筋蠢笨,万一弄错了数目,说不定就会惹大人生气。大人身系两界福祉,千万要贵体安康才好,气不得、气不得啊!”

    苏景哈哈一笑,转头吩咐:“牛吉,还不把账目取来。”

    孔方穷先笑道:“公事公办,小的造次,大人万勿见怪。”言罢才接过账目翻看观看。

    苏景才刚做了一次买卖,账目简单清楚,孔方穷眼睛一扫就看明白了,口中啧啧赞道:“大人手段端的了得,上任第一笔买卖就做得漂亮,普通游魂三升半的好价钱,小的可有几百年都不曾见过了。”

    说着,他又从自己袖中取出一本帐,不津阴阳司上次收了多少游魂、发往轮回多少都记载清楚,这些数目可都不是苏景的账说了算的。随即孔方穷又把算盘取出,当着苏景的面前噼啪一阵乱打,一会功夫就算了好了数目,和苏景的账一对分毫不差。

    孔方穷笑得更开心了:“大人圣明,数目再清楚不过,小人能做您这趟差事,真是福气了。”

    苏景口中和他应酬着,同时对马喜点点头,后者奉上早就备好的‘七成香火’,小小的一个包袱。

    孔方穷满嘴吉祥话,做事情时却一丝不苟,取出一杆大称,反复称了三次,确定全无问题,这才打了收鉴、落上大印。至此公事完结,循着阴阳司的‘惯例’,苏景又把一个小包袱单独递进孔方穷手中:“办差辛苦,要记得爱惜身体。”

    “哎哟,这大人体恤。小的恭祝大人福天禄地源源无绝、恭祝大人寿海喜川绵绵不休!谢大人恩赏。”收了一份赏钱,孔方穷吉祥话好像泉水似的涌了出来。

    再说笑了一阵,孔方穷告辞而去,翻手亮出一道符撰轻轻挥动,符化灰,人也消失不见。

    苏景,孔方穷,笑容满面、要好的恨不得抱上十年不松手的两人,一告分别,同时沉冷了脸色。

    司中鬼差退散,园子里只剩苏景亲信。“这就完了?”拈花眨眼睛,想不通。

    赤目另有想法:“或许孔方差也像牛吉马喜那样,认袍不认人,只管自己的差事,不理会别的事情,冒充判官之罪,自有别的差官来追究。”

    雷动却摇摇头:“若如你所说,又何必派大差头来?就让以前的孔方差来收账就是了。”

    讨论片刻,没有结果,三尸一起望向苏景:“你怎么想?”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总衙派了孔方差的大差头来,便说明人家对不津阴阳司着实重视;可大差头来了,也只是查账收钱,全没有其他动作。苏景也想不通。

    苏景低头沉思,三尸见状非但没安静下来,反倒催促得更急了,七嘴八舌:想到啥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觉得

    被逼问,还不答不行,苏景无奈苦笑,抬起头应道:“我也不知崩。”

    一字喝,一剑崩!

    苏景突兀出剑,威力最最霸道的一击。

    出手毫无征兆,只因危机来得毫无征兆园中、苏景身前的一座假山猛地化形,变作一头高大鬼灵,双手擎黝黑长柄大斧,当头向苏景劈下。

    鬼斧杀机紧牵苏景,避无可避;鬼斧力量凶狠,非得用尽全力否则无以抵挡,苏景一剑崩!

    如以往一样,风火双元全身劲力随一剑绽放,鬼灵敌不过,被巨力彻底剿灭,苏景也不好过,暂时脱力摔倒在地,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又逃过一劫。

    苏景入主阴阳司才多长时间?如今却已是第二次遇刺。

    鬼灵来得无端,出手突兀,尤其这一次,连头顶的‘金轮明澈’都未能提前发现刺客踪迹,全靠苏景应变奇快才得以保命。

    而刺客的手段也不同凡响,甚至可以说,如果现在苏景还是破邪庙时的本事、未曾在离山做两甲子‘完美罡天’的祭炼,那第一次遇刺时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少不了的,接下来又是一番仔细搜索,可又哪里寻得线索,白白的忙碌。

    三尸都恼怒不已,阿七更是尸目猩红,沉声道:“总衙的鬼差刚走,少主便遇刺,此事与姓尤的脱不开干系!”

    苏景却摇了摇头,示意阿七等人稍安勿躁,他自己也没多说什么,于同伴护卫下盘膝行功,收拢真元回复力气

    孔方穷离开了后园的同时,也显身于后园、另一座一品判官殿的后园。

    所有孔方差都身陪‘路符’,符撰一动身传玄空,可从一座阴阳司直接跨入另座阴阳司,否则只凭三百多个孔方差,如何收得万多名判官的账。

    孔方穷双足落地,立刻俯身拜倒:“孔方穷拜见尤大人。”

第四九一章 沉舟散叶,杀中求解

        楚三桓扬眉:“薄衣王?小九王想我能斩杀了那个老东西?”说着他的语气有些古怪了:“小九王可是以为击杀了主帅,恶狼大军就会不攻自破?别家军马或许如此;若恶狼本族猛将领兵也可能如此,但今日战场上,这‘斩首’之道行不通,薄衣王不过一介傀儡”

    不等说完苏景就摆手打断:“我只想要他老命。”

    楚三桓痛快一笑:“那没问题!末将只求突围,哪个方向无所谓!”

    正经事情说完,将军吼喝声起,传令全军准备离开、准备厮杀。

    不久,随着楚三桓一点头,苏景心念一转,真正放开法宝。

    玄空敛,恶鬼出!

    一条乌篷小船,三十万虎狼阴兵,一举击杀‘五万狼’,随即冲出狐地迷雾,显身恶狼阵中。

    真正大吃一惊,薄衣王目瞪口呆!饶是连作三年大梦,他也猜不到苏景还能‘请来’削朱沉舟。

    福城周围,已经率部陷入苦战、与恶狼厮杀的四方鬼王,他们的神情也不比薄衣轻松半分沉舟甫一登场就击杀北阵五万狼,货真价实绝非幻象。之前他们还道浅寻一脉和肆悦王结盟,此刻恍惚明白:原来九王妃是和削朱王结盟?

    同个时候楚三桓的吼喝声传来:“沉舟散叶,孩儿们,与某破阵!”

    沉舟破雾,小船崩碎!

    真的碎了,一条普通渔船就那么轰然粉碎,仿佛琉璃灯摔落地面,迸溅碎片无数碎片十万,树叶大小、树叶形状的‘碎片’。

    不用修家神目,哪怕是个普通人,只要目光别太差,稍加留意也能看得出,又哪里是什么碎片,分明是一条条叶般小舟。沉舟散叶,三十万猛鬼集结的渔船,化作三卒把持一枚叶舟。

    十万小舟,也是十万青叶!

    叶儿飘乱。半数凌空急舞,游于‘陷困’的怪力乱流中;另一半呼啸飞驰,布下一片舟叶杀域,围困‘五万狼’后自狼阵中急急扑出的‘聚杀’第五狼、集结了七十五万头恶狼蛮力的凶物。

    苏景不懂兵不懂阵,看不懂沉舟的法度。

    但他看不懂又有何妨,沉舟兵、楚三桓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足够了!

    杨三郎是最近才崛起的人物,幽冥中人对她都所知不多。但恶狼在阴间为患已久,身为削朱王驾前大将,早都把它们的实力分布、平时习性、战时打法等等能够查到的信息研究熟透,沉舟散叶,正是应付蛮狼疯漩的大好阵法。

    相持时候不长,半盏茶过后,北方狼阵中猛爆起一声淬厉巨响,千万道巨力鼓噪罡风,自阵心向着四面八方呼啸而去!

    狼迎风,哪怕身体伏得再低、爪子抓入地面再深,到底还是抗衡不了罡风恶力,登时被掀翻大群,由此狼涡急旋之势停顿蛮狼大阵破。

    楚三桓又是一声咆哮:“狼凶猛,我家儿郎又如何?”

    大吼声下,十万叶舟再度破碎,法度泯灭、归化本形,一青叶三鬼、青胄青靴青巾包头,十万小小舟儿,三十万青巾雄兵。

    兵归阵,大军如龙,齐齐大吼,回应主将之问:“不知,杀中求解!”

    楚三桓第二问:“狼无尽,我家儿郎可能突围?”

    “不知,杀中求解!”第二次吼喝,沉舟兵整齐扬手,接下包头长巾,这群鬼个个蓄发,巾落长发随风飘扬,比着旌旗更招摇也更威风!

    楚三桓第三问:“杀人者恒被杀,有朝一日我等也当死于疆场,我想问,身死之日可在今朝?”

    “不知,杀中求解!”一样的六个字,喊第一遍时萧杀凛凛,喊第二回时威风八面,喊到第三遍,化作豪气冲天!沉舟兵臂膀一抖,手中头巾尽化凶器:锥。

    长链铲于臂、可放十三丈,收入破山锤的血色长锥。

    沉舟军,不归舟,浩荡大军冲入狼阵!

    狼阵被破掉,‘禁法绝道’的禁护再次重新笼罩北方狼群,而沉舟兵也不再施法,他们以锥、以力、以勇武冲阵杀敌。

    苏景大笑,‘我送将军一程’这句话冲到了嘴边,不过看到薄衣王满面惊骇、不敢置信的模样,苏景把放声呼喝变作了传音入密,同时金乌蛮再动,带上三尸赶上沉舟前锋,一起搏杀恶狼。

    楚三桓不理会苏景,昂首望向薄衣王:“薄衣老儿,可识得你家楚将军?”

    “削朱王驾前大将,楚将军统御沉舟,千多年里战无不胜名动八方,老夫早有闻名。”薄衣王面上惊骇褪去,声音沉冷:“不过你当狼卒是好相与的么?今日恶战胜负之数尚未可分!将军现在还是留些口水,待得胜后再做喝骂吧,若你能得胜。”

    楚三桓一声冷笑:“老儿,睁大了狗眼看清楚吧我家儿郎,勇武何在!”

    后八字,一道大令传下,沉舟军中轰轰大响,三十万鬼卒右臂甲胄崩碎,因此赤膊。

    碎去臂甲后,沉舟兵同时低头,猛张口,森森尖牙要向自己的右臂:小臂靠上、肘下寸半,拳头大小一枚雄鸡昂首啼鸣的金黄纹身。

    纹身一破,鬼血入口,爆豆般的大响连连、自每一头鬼卒体内传出。想象中的身形暴涨、头凸利角的样子并未出现,鬼兵还是原来模样,但他们的力量变了。

    之前一锥打出,了不得打翻一两头蛮狼,此刻再动一击,斩杀三五头恶狼等闲事吧!

    破一道雄鸡纹身,蛮力猛长三倍有余。

    沉舟赤膊,恶鬼破臂,凶上加凶!

    摧枯拉朽一般,沉舟大军急冲狼阵,向着薄衣王所在方向狼族实力与削朱、肆悦这些大鬼王相若,可恶狼来得并非最出色的精锐,沉舟却是削朱王引以为傲的凶兵,两下里的相差,于恶战中立刻显现。

    十个月前,若非出自摩天刹的‘玄空’太过神奇、沉舟兵一时轻敌未察,苏景早都被楚三桓活捉在手了。

    现下就连三尸都变了脸色,一贯自认天下前三的矮子彼此对望,口中都是那一句:“小瞧他们了”

    “薄衣老儿,贵为一方王家却投靠恶狼,连‘鬼王、恶狼不两立’的铁律也敢违犯,死不足惜!”楚三桓声音森然,说到此处忽然话锋一转:“但老狗,你好运气啊!”

    薄衣王冷哼一声:“本王运气何在,还请将军指点。”

    “你的运气,是那阳身小子要杀你!”说着,楚三桓侧头望向苏景,忽然变了样子,之前好商好量的语气,尽归于讥诮笑声:“小九王,你仗着宝物神奇,困我大军于沉黯秘境多久?自从某家拜为将军,从未受过此等折辱!碍于王命楚三桓不得向你寻仇,这也就罢了,你却痴心妄想,还想你家将军帮你斩杀仇敌?痴心妄想!我若应你,和自己交代不过去,和我家三十万儿郎更交代不过去!”

    说话之中他把手中巨锥一摆,指向另个方向,身后大军尽数追随将军,就此转头另寻方向突围,楚三桓放声大笑:“薄衣老狗确是该死,我本有意取他狗命,可就因你想他死,我偏要放他一马。让你得偿所愿?将军做梦都不会舒坦。”

    赤目勃然大怒:“堂堂大将,应承过的话当放屁么?”

    拈花心有不甘,还劝楚三桓:“你别赌气啊,该杀的还是得去杀不是。”

    楚三桓不理斥骂更不会听劝,只是望着苏景继续道:“阳身小子,洗干净耳朵听好,今次吾王有令在先,将军不与你这小儿计较,来日若再相见,除非你还能有吾王令鉴护身,否则必取你狗头!”

    苏景稍有些意外,但也没太多失望,大家以前、以后都是仇敌,脱困前楚三桓虚伪与蛇、离开玄空后翻脸无情是再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是以苏景并未懊恼,只是摇头笑道:“嗯,以后还有机会,你我再见分晓。”

    骗过苏景一道,楚三桓心中通泰,哈哈大笑声中,引领大军向西而去,杀入群狼阵中。

    此地狼群不如沉舟凶猛,阻拦不住

    算是逃过了一劫的薄衣王,笑容比着沉舟兵出现之前更浓更盛,远远地对着苏景摇头,口中啧啧:“让小九王失算、让小九王失望了。”

    苏景一摆手:“还未完。”金乌蛮劲力充沛,殷天子剑气纵横,苏景与三尸不改方向,继续向着薄衣王所在方向冲杀。

    沉舟兵在时,与苏景四人单独冲阵,根本就是两回事,蛮狼层层汇聚,又显出重结大阵之意即便狼群不再结阵,只凭苏景几人的冲击,想靠近薄衣王也是千难万难。

    “小九王还不死心啊。都说恶鬼的执念了得,本王倒是觉得,阳身人的妄想更凶猛些。”薄衣王的笑声愈发开心:“这好半晌过去,老夫的人头仍在项上端坐,阁下须得加把力气了。”

    “我尽力,你再耐心些。”金乌蛮暴戾,苏景却不急躁,本就是不可能赢下的一仗,正如他口中所说,苏景只求尽力、搏一个无悔无愧。

第四六三章 太阳是好东西

        封天都阴阳司总衙,与不津阴阳司一模一样的冥殿。后园长亭中,孔方穷跪拜、问礼。

    可他对面没有人,只有一方石凳、凳子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顶乌纱帽。

    孔方穷就对着这顶帽子说话:“属下已经探过,确是一品府邸、一品红袍,与应大人传来的消息完全一样。那个姓苏的,红袍认主、红袍加身。”

    帽子没反应。

    孔方穷却混不在意,认真报上此行经过,自己说过什么、苏景讲了那些,从头到尾一字不落,还不忘自袖中摸出两个包裹:“一份是不津衙门当缴的利收;另一份是姓苏的礼增。”

    帽子落座石凳,有微风拂过时,帽翅微微晃动,真有些想翅膀的样子,似是想带着帽子飞起来。

    事情说完,孔方穷最后又说道:“另外卑职看到,姓苏的有一处古怪地方,他他头顶上,悬着一轮小小骄阳。”

    话音落,帽子忽然‘升’了起来。准确讲,是乌沙下、石凳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臀坐石凳、头顶乌沙:干枯瘦小的老者。大红袍、一品判!

    “太阳?什么样的太阳?”老者的声音嘶哑:“仔细说一说。”

    “是。”孔方穷又仔细描述苏景头悬金轮的情形,之后孔方穷又沉声道:“幽冥皆知,大人是星月判,他却悬金轮这是要做骄阳判吧,这个姓苏的,志气怕是不小。”

    老者自然是尤大人,但他双目却与传说中大相径庭,左目无月右眼也无星,双目浑浊黯淡,瞳仁与眼白的界限模糊,以至看上去,他的目光完全是混乱的。

    尤判官不置可否,嘶哑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大人有什么决策,不是孔方穷敢过问的,再次施礼躬身退走。

    尤判官未起身,也没再缩回乌沙中,就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好一阵过去,他面前的空气忽然掀起一阵涟漪,飘出一个人来。身穿蓑衣,也是个老者,比着尤大人还要苍老得多,佝偻着腰背直不起来,但此人身形奇高,纵是弯腰驼背,仍比着普通人高上许多。

    尤大人神情里没什么意外,抬头问道:“西面情形怎样?”

    “一天比着一天更沉黯。”驼背老者缓缓摇头:“几乎彻底黑掉了,越看越烦,我就回来了。”

    尤大人微微皱了下眉头。驼背老者并无行礼之意,直接坐到了尤大人对面。

    星月判,阴阳司内高高在上之人,驼背老者却和他平起平坐。

    都是老者,五官、身形相差极大,可是身上的气度、面上威严异常相似。截然不同的两人,又说不出的相像,两人相对而坐,看上去让人觉得古怪异常。

    驼背老者岔开了话题,找了个轻松的事情来说:“我回来路上,听说最近几百年幽冥热闹得很,有个阳间下来的黄裙女子,名叫浅寻,三剑破去肆悦小鬼千里规模的煞血海天;还有东边,冒出来一个‘杨三郎’,听说也是女子,连屏瑶鬼王都死在她手上了”

    “杨三郎就是‘它’。”尤大人在最后一个‘它’字上咬了重音。

    旁人听来,尤大人的回答古怪,可驼背老者明显晓得‘它’是什么,愣了一下子,随即喜色迸现,以至声音都微微颤抖:“它它活回来了?!这可是天大好事!那几位老爷功勋齐天,竟真的助它转活了”

    不等说完,尤大人就摇头打断:“不是活了,是这个事情很古怪,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不过杨三郎就是‘它’,这一重绝不会错,可惜,杨三郎还孱弱得很,须得快些强壮起来。”

    “还有时间,慢慢来!只要它在,西方的灾噩就有望消弭。”驼背老者笑道,心情大好:“我回来一路上听到最多的议论,就是:杨三郎和阳身浅寻究竟孰强孰弱?大鬼小鬼争得煞有介事哈哈,其他不论,单说出身,杨三郎就比着那个浅寻强出百倍不、万倍,万万倍!”

    尤大人也笑了起来,不过笑意中除了欢愉,还掺杂了一丝古怪:“浅寻本领卓绝,不止肆悦鬼王他们,就连我都看走了眼,一直小瞧了她。而她除了身手了得外,还有个弟子,前阵子也来了幽冥。此人叫做苏景。”

    驼背老者不解:“苏景怎了?难不成他比浅寻还更有本领?”

    “钟大判嫁妹的传说,你知晓吧?”尤大人反问一句,又继续道:“那个传说,看来是真的。”

    驼背老者皱起了眉头:“什么跟什么?怎么又扯到钟大判身上去了。传说是真的怎了?假的又如何?”

    尤大人不急,耐心得很:“传说是真是假,关系重大:牵扯着一件一品判官袍啊。”

    驼背老者一扬眉,眼中精光乍现。

    尤大人不卖关子,直接给出答案:“阳世里,真的有一件一品袍!而且还被今世修家祭炼、认主了就是浅寻的弟子,苏景。如今苏景入主了不津阴阳司,六品司衙,变作一品大殿!”

    ‘嘶’驼背老者吸了一口凉气,眼中精光开始闪烁,真就好像微风下的油灯,时明时暗。

    “还不算完,”尤大人声音不停:“这位一品判官苏大人,还给自己炼化了一枚小小的太阳,我还没亲眼看到,不过据孔方穷所说,除了规模差别,那份炙热、那份明耀、那份生生火意,都和真太阳一样。”

    驼背老者呆住了,半晌不语。但是待他回过神来之后,忽然又笑了起来,真心的快活:“太阳。嗯,太阳是好东西!”

    莫名其米的孔方穷,突如其来的二次刺杀,苏景完全弄不清楚阴阳司打算如何对付自己。

    想不通的事情就放一放,苏景一向如此,不会在没有线索的事情上浪费心思:没有线索,所谓‘推测’就变成了胡思乱想,白搭精神浪费时间不算,还会误导自己。

    苏景传令,牛吉鸣锣,召集司中千多鬼差共聚大殿。

    殿上众多鬼差整肃衣衫,恭敬施礼,只有那个妖雾不问礼,还是以往那副不服气的模样,挺胸昂首宁死不屈似的。

    不过妖雾身材特殊,他站着和同僚趴着差不多高矮,又列位后排,跪不跪都不显眼,苏景就装作没看到他,并不问罪,直接开口:“诸位皆知,总衙差官刚刚来过,查对了本司的账目,一切都顺顺当当。这个月发配游魂的收盈我已算好,这就分与诸位。”

    众多鬼差低垂着头,偷偷把目光转动,和身边同伴对望一眼总衙一个月查账一次,所以阴阳司判官对手下的分账也是一月一次,不过以前都是判官大人直接把‘钱’交给牛吉马喜了事,哪会专门升堂当做公事来办。

    鬼差们想来,苏大人未免太煞有急事了些。

    殿上,忽然一声冷笑传来。

    和‘上次’一样,冷笑声周围鬼差生怕被连累,忙不迭向两旁散开,露出出声之人除了妖雾还能有谁。妖雾昂首:“见过了总衙上差,大人可是觉得你这判官就要做不长久了,所以有点事情就要升殿,赶快过一过瘾头。”

    牛吉马喜瞪眼,苏景却不以为意,挥手制止两大差头的呵斥,对妖雾笑道:“账目的事情,一定得清清白白。特别是我半路接任,这个月搀和了刘大人的旧账,就更得和大伙说明白了。”

    说着,他取出了一枚香火包裹,摆在面前桌案上:“这一份,是前半月,刘大人在任时,发配游魂收入半成,牛吉马喜,拿去分与众兄弟吧。”

    孔方穷来时,根本没提前任判官事情,他和苏景算的也只是‘苏大判’上任后的那一笔买卖的盈收。但是现在苏景和手下结账,把前任欠余也一并结清,这让众鬼差着实欣喜,本以为刘大人被斩,自己那份钱也跟着一起成风成烟了,哪想到苏景肯担下来。

    不用吩咐,鬼差中自有人道谢施礼,一个带头,余众个个跟随,只有妖雾还不动,嘴巴硬得很:“应得之钱,谢他作甚。”

    苏景又摸出了一个包袱:“这是我上任后,那一笔买卖分与诸位的利钱,大伙辛苦了。”说着,直接将包裹掷于牛吉手中。

    牛吉一接下包袱,面色就微微一变,立刻吆喝身边兄弟:“老马,取称来。”

    马喜眉头大皱:“大人赏多少就是多少,用什么称,你怎么糊涂了。”

    妖雾立刻来了精神,尖声喊道:“牛头儿,可是分量不够么?可是那狗那那人那个官克扣了咱们的血汗钱?若如此,我定不予甘休”

    “塞了他的嘴巴!”牛吉一声叱喝,妖雾身边一千多个鬼差扑涌上来,虽然能动手的也就最近的三五人,但所有人都摆出了势子。

    妖雾差官被塞住了嘴巴。

    牛吉对马喜点点头:“放心,拿称来。”

    马喜似是也想到了什么,自耳朵里摸出专门称香火的阴家大秤,称过苏景赐下的第二个小小包袱后,牛吉马喜同时惊呼一声:“大人太多了!”

    牛吉是判官身边亲近差官,哪会不懂得些经营之道,大人若给的少了,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假装没看出来;可若大人给得多了,就非得当众计算明白不可计算的不是钱数,而是大人的恩情,更是大人的脸面。

    苏景给多了。

第四九二章 与旁狼无涉

        冲杀不停。

    前进之中,苏景忽然捕捉到一丝灵气波动这算不得什么新鲜事,‘禁法绝道’没错,可也做不到绝对,偶尔会有灵气游动,只是太孱弱,不足以支撑稍稍微像些样子的法术。

    忽然,苏景心念一动,扬手打出了一道符撰。

    刚刚好,够了,漂亮的口哨声响起。

    沉舟突围于蛮狼,恶狼攻杀于福城,恶战中鬼呼狼嚎、巨力轰鸣,就在这几乎连天空都要埋没的诸般巨响中,阳间大漠的调子来回飘扬,与周围格格不入。

    苏景笑,对三尸道:“好听。”

    “好听好听,好想不听。”灵光乍现,拈花又作了一句诗,随后语气略显失落:“我还真有点想莫耶的小丫头了,精灵古怪,惹本座开心。”

    雷动与赤目同时点头,正要接口说话,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恶狼长嗥劲力充沛、声音里满满威严,即便苏景等人以前不曾和恶狼打过交道,也大概能猜到这是‘头狼’之嚎。

    头狼长嗥,其他恶狼引颈向天纵声嚎叫,以作喝应。

    偌大战场,无数恶狼齐齐引小,那是何等声势!就连正突围的沉舟兵都暂停急行、小心戒备以防突变。三尸更是吓了一跳,赤目脱口道:“怎了?什么意思?”

    雷动面色沉稳,以己度人:“饿急眼了,要吃人了。”

    对话时候,两三个呼吸功夫,群狼长啸结束,而后又一个嘶哑声音传入战场:“诸家鬼王听好,今日战事已尽,就此止戈罢斗!”

    声音飘忽,只能确定来自狼群之中,却寻不到具体方向,更毋论找出具体是哪头狼口吐人言。

    仍在前锋普通狼群中冲杀的滑头王闻言,直接反问道:“什么叫战事已尽?尔等要撤兵么?”

    随口一问罢了,没想道狼群中嘶哑声音确定:“不错,大军将撤,不再扫荡福城七息之内,若还不停手、再有一头狼被尔等所伤,我大军必扫灭福城!”

    果然,群狼已经‘住手’,无论后方大军还是前方已经接战的狼卒,全都不再做杀伐。

    摘裘、楚江等城外诸王都把目光投向滑头王,这件事只有他能做主。

    虽然摸不着头脑,虽然心中将信将疑,滑头王还是扬手把一道令鉴打上天空,传令四方暂时收手、严加戒备,同时滑头王冷冷开口:“狼肯撤,求之不得,但薄衣王又怎么说?”

    不是征询薄衣的意思,而是问狼群对老鬼的态度。

    七息已到,之前还热血泼溅、生死须臾的惨烈战场,就在这短短七息中迅速沉静,没了丁点动静,狼卒不动、鬼族也不动,各自警惕着。

    又是一声长嗥传来,战场中群狼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敌人,脚下则开始移动、缓缓后退。时间仿若凝固,从鬼卒到鬼王全都凝神以待,总觉得这件事来得太不真实,可恶狼真在越退越远,过了不久,恶狼纷纷转身,狂奔而去。

    真的退了!

    来时有如天洪倾泻,去时仿佛潮汐归褪,滑头王高飞于天鸟瞰四方,黑色狼潮从四面八方而来,此刻又向四面八方散去,场面颇为状况。

    说走就走,明明已经占据必胜之势,却全无道理的退兵。福城守军自上到下每一兵每一卒都恍如梦中,敌人退了,便是胜利了?可是这胜利来得太突兀也太诡异,以至没有一人敢欢呼,生怕自己的得意会在激怒恶狼,惹他们转头回来。

    守军不明白,薄衣王更想不通,心中着实气恼,恨狼子!他明白自己这个‘主帅’只是挂名的,可就算‘挂名’,也还是主帅,退兵这等大事,竟没有一头狼来和他打个招呼,着实可恶。

    正想要找军中的带队将领去问个究竟,薄衣王忽觉面上微微一痛,抬眼望去,前方阵中,苏景不知何时已经挽起长剑。

    脸上的微微刺痛,只因长剑遥遥指向自己,剑尚远、剑上锋锐之意却已侵至面皮。

    薄衣王面色阴寒:“天狼退兵,小九王当庆幸才对。”

    “别操心我了,多想想自己吧。”苏景的声音平平,眼睛却是亮的。

    “杀我?到此刻还想着杀我?不怕惹恼群狼再启战端,把刚刚捡回来的性命再丢掉么?小九王,少年得意是好事,得意忘形却是杀身大祸了!”

    苏景反问:“杀你会惹恼狼群?”

    薄衣王一声冷笑:“小九王是装傻还是真傻,之前我家将军与马家小鬼几句商谈,它的意思很难懂么?”

    “将军的意思?”苏景的眼睛更明亮了:“它说再有一头狼受伤,立刻扫灭福城。”

    ‘狼’字苏景咬下了重音,薄衣王不是狼,跟着苏景继续道:“至于阁下如何处置,将军未回答。”

    薄衣王不耐烦了,猛一挥手打断苏景的话,可待他开口想要喝骂驳斥的时候,心中猛然一惊马家小鬼问‘薄衣老鬼又怎么说’,恶狼军中主将未曾回答。

    于薄衣老鬼想来,将军不回答是因这等愚蠢问题根本不用回答。

    可薄衣王会这样想,不过是‘立场’所在罢了,若换个立场、换成浅寻、苏景、滑头一脉的立场去琢磨将军沉默不应的意思还有,单摆出来难以确定的事情,不妨串联起来看,这又折返回前一问:恶狼为何退兵?

    没道理的,恶狼退了;狼军中被浅寻一脉视作眼中尖钉肉中毒刺的薄衣王该如何处置?将军没有吱声。

    薄衣王的额角冷汗渗出,心中不甘犹存,大声怒叱:“小妖,真当本王身边天狼是摆设么?若敢造次,管叫今日此间,万生万物灰飞烟灭!”

    色厉内荏的吼喝,苏景岂会放在心上,可平心以论他也不敢十成笃定‘将军’的态度,是以朗声开口:“私家仇怨,必斩薄衣,与旁人无涉!”

    三尸觉得苏景说得不够明白,异口同声替他纠正:“与旁狼无涉!”

    一句试探,没有一头恶狼停步、自也不存匡护薄衣之意,群狼撤退急而不乱,苏景的声音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丝毫回应情形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下一刻,薄衣王眼中划起一道金红色的弧。

    军中禁法消除,苏景又能重新展翅,火翼猛震疾飞冲天,手持长剑疾飞而来!

    这个时候薄衣王连叱喝都顾不得了,腾起遁法转身就逃。

    灰色飞烟急急在前逃遁,金红光芒快若光电紧追在后,地面恶狼退得有条不紊,没有狼抬头去看,更没有狼腾遁飞天去解救薄衣。

    薄衣以为自己对狼群有功、得了杨三郎与狼主的信任,不料人家弃他如粪!

    非我族类,与我无关,可用的时候不妨用一用,无用的时候不吃了他就已经是天大恩赐了。狼的眼中只有狼。

    薄衣王的修持不错,可他强的过妖皇洪吉么?比得了邪佛护法帝释天么?打得过九头小相柳么?而苏景修持金乌正法,飞天遁法本就是强中之强,被这个煞星盯住,他又哪里逃得掉!

    何况追他的何止苏景与三尸,明白了恶狼对薄衣的态度,尸煞阿二,马家小鬼、摘裘锦纶楚江红线诸王,个个催动遁法疾飞冲天,向他追来,每一个都欲诛杀这叛徒而后快!

    薄衣王为证忠心,此次出征他只身随军,自己的兵马一个都未带,此刻狼不管他了,又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全力飞驰,可到底还是无路可走,一个多时辰的亡命奔逃徒劳无用,还是被苏景追了上来;薄衣王手段尽出,诸般法术样样法宝层出不穷,奈何技不如人,再怎么拼命也闯不出生路。

    趁着两人斗法的时候,滑头、摘裘等鬼王也追赶上来,本来几位鬼王心中还有些忌讳,怕苏景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斗战,没想到苏景身边三尸热情周到,同声招呼大伙:“一起来,都痛快痛快。”

    三尸解通本尊心思,以苏景之能若想速战速决,薄衣王早就该身首异处。但他景做缠斗如恶猫戏鼠,他的意思就再明白不过:等一等几家鬼王,让大家同来出这一口气!

    那还有什么客气,众人各自施展最拿手也最出气的法术,薄衣王真正倒足大霉,右手中了红线王的奇毒,皮肉层层溃烂;左腿被楚江王的三千虫儿鬼围住,身形还不如苏景拇指的高的小鬼挥舞着寸余长的幽绿刀片,凌迟似的割皮、刨肉、刮骨、剜髓;笑面小鬼的鬼爪直接探入了薄衣的肚皮,一点一点的向外掏出他的脏器,滑头王手上力量拿捏稳当,肝胆肺肾上的血脉经络都被拉长却未断,五脏离开肚囊,薄衣还活得明明白白

    几家鬼王边打边笑,手上尽是阳世间匪夷所思的残忍刑法,苏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又勉强等待一阵后摆了摆手:“诸位,差不多了。”

    五位鬼王同时停手、退后,薄衣老鬼还活着,勉强维持着口中的半口气,费力喘息着,面皮抽搐神情痛苦,目光则满满怨毒,盯着苏景。

    苏景笑了笑:“以后你好自为之,下次见面,你未必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说完苏景转身就走。三尸、阿二连同另外几位鬼王全都愕然瞪目,小九王言外之意,竟是要饶过老鬼。薄衣受巨痛折磨,但神志未泯,闻言也是一愣,不自禁瞪大了眼睛。

第四六四章 酬劳

        那一笔买卖,游魂出多少、香火进多少,兄弟们那半成该分多少,牛吉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如今苏景交到他手上的包裹,比着半成足足多出了两倍。

    苏景分了他们一成半。

    牛吉又道:“半成分账,就已经是大人赏赐,兄弟们感激得不行,您却给了以往三倍,这这”

    马喜随声附和:“一成半,如此重赏,小的们诚惶诚恐!”

    两大差头这时‘喊数’,不是为了感激,而是喊给所有鬼差听闻,和之前当众称香火一样的道理,现在喊出来的,仍是大人的脸面。

    众多鬼差闻言又惊又喜。要知道最近这笔买卖,游魂数量本就多出平时,又卖出了‘三升半’的好价钱,分得半成就远胜以往,何况又凭空翻了两倍?

    于这座阴阳司而言,苏景的手笔,算得重赏了。

    苏景微笑开口:“以后凡我手上发配的游魂,都是这般计算,赚到多少,总有一成半是诸位的。”

    得了大人亲口确认,鬼差轰然大喜,牛吉马喜最会做差,自大人案前退后、回到差官群中,当先躬身施礼:“多谢大人恩赏,小人肝脑涂地,追随大人,效劳大人!”

    “追随大人,效劳大人!”众鬼差都整肃衣衫,齐齐躬身喊道:“谢大人恩赏!”

    这次妖雾也施礼了,之前堵他嘴巴的毕竟都是同僚,下手轻得很,堵得不牢几下子就被他把‘口核’吐掉,跟着大伙一起喊,声音尤其响亮,之后妖雾还不忘喃喃几句:“这礼是谢钱,不是谢你千多人打我一个,很光彩么”说着,抬起脚瞄了瞄身前同僚的后脚跟,没敢真踢。

    待鬼差重新站直身体,苏景摇头而笑:“谢错了,不必谢,那多出的一成并非赏赐,而是酬劳。酬劳、酬劳,有所劳才有所酬。以后办差时,诸位须得再辛苦些,我要给大伙添一桩麻烦。”

    “请大人明示,力所能及,绝不敢怠慢。”牛吉马喜齐声道。

    “查人魂,追冤案。小小的委屈就不必理会了,但性命冤屈不可放过。多出的那一成,就是这件事的辛苦钱。”说到这里,苏景忽然加重了语气:“多了一成,但还不止。哪位查出一桩‘人魂的性命冤枉’,核实过后若另有其事,本官再谢他一个‘翻倍’。”

    不是一成半的总数翻倍,而是鬼差自己所得那份,每查出一桩冤案,可再翻倍。

    其实,一批游魂中,人魂不过极少部分,且人间正是太平盛世,绝大多数都是生老病死,不存太多冤屈;何况不津阴阳司不过是个小小衙门,管辖的阳间地方就那么一小块,就算所有人命冤案都被苏景查出也没多少。

    不过于鬼差来说,大人的‘谢礼’着实不菲,千多双鬼目都亮得放光。此时苏景身边阿七森森开口:“冤案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冤屈,我家少主自有核查办法,若有哪位只想着赚钱胡乱呈案、报冤前面那位判官的下场,你们当还记得。”

    苏景是大善人,上任就分油水;但也是这位大善人,斩执耳收沉舟一口吞去五十里煞血军,他的长辈九王妃更是对正印判官说杀就杀。

    鬼差心中,这阳间之人一发狠就丧心病狂。

    牛吉赶忙躬身道:“七将军放心,大人的神袍玄法通天,小的们就算想要欺瞒也做不来,绝不会有将军说的那等事情。”

    苏景点点头:“反正诸位警醒些就是了,此间每纠出一案,阳间都会有仔细核查的。”

    赤目神君红眼睛猛一瞪,目光从大人桌案下透出:“咱家在阳间有的是人,南荒西海无数妖精、东土正道魔门外加整座人间朝廷,都争着帮咱们查案,就快打起来了!”

    苏景笑了,摆摆手就此退堂,众差官散去,欢天喜地的分钱去了,此事自有牛吉马喜去料理,大人不过问。

    不久之后,牛吉马喜和司中另外几个有地位的差官又来拜见大人。大人给了好处,小的在礼数上须得周到,他们特意再来致谢。

    妖雾也在其中。几位差头都觉得大人对这小鬼差甚是友善,所以特意喊上了他。看在钱的份上,妖雾再来答谢时倒也痛快。

    寒暄几句,苏景就换过话题,问:“不津阴阳司是六品官衙”

    “哪里是六品衙门,分明是一品殿。”大人自谦,属下可不能不为大人‘伸冤’,牛吉出言,满眼真诚,身边几位差头纷纷点头,唯独小鬼妖雾不附和,嘴巴都快撇到脸下去了。

    苏景哈哈一笑:“一品殿,做的也还是六品差事,无需迎奉,只消为我解惑就好。咱们这族六品司下,应该还辖制着几座七品司吧?”

    顺理成章的事情,牛吉马喜却摇了摇头。六品比着七品大没错,但阴阳司的六、七品衙司间并不存管辖关系,只是管辖的阳间地方大小、重要程度不同,所以官职上有所区别。

    对‘本土’的权辖,六品、七品都是一样的。七品判官不受六品管辖。

    妖雾小鬼忍不住又做冷笑:“你做主不津衙门还嫌不够?想再管一管下官,摆一摆威风?”

    不等苏景开口,拈花就瞪起眼睛,对妖雾喝道:“还钱!苏景的赏赐没你的份,不给了!”

    妖雾大怒,瞪眼望回拈花,语气针锋相对:“之前所言,当我没说。”

    马喜给苏景解释道:“六、七两品,确实不存隶属之说,但再向上,就是层层管束了,六、七品司,归于五品衙管束,后面四品管几个五品,三品管些个四品,如此,直到一品总衙统管上万阴阳司。”

    苏景问起‘下官’事情,是想命手下小司衙也一起追究‘人魂冤屈’,可他手下只有差没有官,此事只能作罢。不过他不失望,再问马喜:“能联络下附近几座阴阳司么?”

    “自然可以,阴阳司之间本就会有联络,小事情小的可代为传报送信,若您有暇,也可直接登门拜访不是拜访,是巡察,去巡察其他衙司看他们可有怠慢公事。”

    后半句苏景不理,直接道:“你先替我跑一趟,就去最近的司衙,我想和那里的判官谈一笔买卖。”

    马喜应声:“最近的阴阳司,坐落西南酬古城,是座七品衙,小人以前去过几次,熟络得很,愿为大人效劳。”

    苏景正待开口,忽然外面一个恭恭敬敬的声音传了进来:“下官段旺旺,求见尤大人。”

    牛吉闻声一惊:“段大人来了?”

    马喜不忘对苏景解释:“段大人本是上官,五品判,您老未到任前,咱们不津阴阳司归属段大人在辖下。”

    妖雾又撇嘴:“段大人糊涂了。”

    段大人不糊涂,但不津阴阳司易主之事,也只有总衙知晓,其他司衙还不知情。段大人造访不津司,可到了地方猛然发现,六品司竟变作了一品殿!

    阴阳司的规模会随入主判官的职别而变,段旺旺哪里晓得苏景的事情,一见冥宫自然以为是星月判尤大人巡访至此。

    星月判手眼通天,驻地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尽收于心。段旺旺来到不津附近,尤大人肯定能够知晓,段旺旺明白这一重,又哪敢假装看不见、不来拜见。

    青袍判,五品官,孤身一人并无随从,毕恭毕敬,垂手肃立于冥宫大门外,耐心等候着。

    但大人心里叫苦,他此行是为私事,不成想尤大人正在这里,待会要星月判问一句‘你来此作甚’,自己可就麻烦得很了

    段旺旺等后不久,就见牛吉马喜迎了出来。两位差头躬身问礼,起身后说道:“段大人请随小的们来,我家大人在后园等候。”

    “你家大人?”段旺旺看了看牛吉马喜,他以前来过不津,认得这俩差头:“什么意思?若非认得你们,我非得把你们当做尤大人身边上差。”

    牛吉笑道:“误会,大人误会了。”

    “这冥殿就是我家大人的,尤大人不在此处。”马喜接口。

    “刘循?一品大殿?”段旺旺诧异,瞪目。不津前任判官名叫刘循。

    牛吉马喜四手乱摇,一个道:“大人还不知晓,刘大人涉身泥潭、参与鬼王争斗,因暗中相助肆悦王,前阵不津战事中,被浅被那位九王妃斩了!”另个继续:“不津大战结束不久,差不多半个月前,苏大人到任,他着一品红袍,踏入司衙后,六品衙顿变作一品殿!”

    段旺旺大吃一惊:“尤大人之外,另一位一品高官?!”说完稍顿,理了理乱糟糟的念头:“这位苏大人,到底是何来历?”

    疑窦太多,若是‘好来路’,不津有大员到任,段旺旺定会接到总衙公文通告;若是‘坏路子’,小司又怎么可能变作大殿?

    “小九爷,”牛吉压低了声音,不做隐瞒:“九王妃的亲近晚辈。”

    苏景吩咐的,无需隐瞒。段旺旺倒吸一口凉气,不料凉气直接从肺管岔入肋下,狠狠疼了一下子,忍着疼再问:“总衙”

    马喜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应道:“总衙上差刚走不久,是孔方穷。”

    “孔方穷亲至?!”

    “是,孔方上差和我家大人核对过账目,又说笑一阵,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段大人愈发惊疑不定了。连身处事间的苏景都未能弄明白的状况,让段大人更是糊涂不已。

第四九三章 神符

        可是还不等他问一声或是说什么,背身相向于他的苏景,忽一弹指,一枚剑羽飞出,快若流光一闪,淬厉弧度划过,薄衣老鬼人头飞离身体。

    雷动反应最快,恍然大悟苏景说过,要取薄衣王开目首级,要他死不瞑目。

    薄衣王人头飞起,在半空翻滚几圈,正落进了赤目真人的怀里,赤目真人满脸不痛快,瞪向苏景:“你干啥?”

    纯粹巧合,不过砍头的是苏景,赤目就得怪他。苏景笑了:“天意啊,正好真人不是还要撕他的嘴么?”

    狠话但说无妨,可三尸都不是嗜血残忍之辈,赤目平时脾气是暴躁了些,不过撕死鬼嘴巴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不会做,哼了一声忙不迭把人头扔去一旁。

    没想到人头一落地,又一个愤怒声音传来:“丢东西的时候留个神,小心砸到旁人!”

    循着声音望去,薄衣人头旁边,尺半小鬼差妖雾正对赤目怒目而视小鬼差本来在福城待着,后来追杀薄衣时他窜上了尸煞阿二的肩膀,也跟着一起来了。

    大家一起打薄衣的时候他站在旁边看热闹来着,刚刚人头落地,险险砸到了他。

    小鬼差满脸的不痛快,口中喃喃又骂了几句,抬起脚‘咚’的一声,把鬼王的脑袋当个球,一脚踢飞开去。

    妖雾个子矮小、修持差劲,脚头上的力量却十足,薄衣的头颅挂起风声,向着前方远远飞去,苏景不知又转起了什么古怪念头,抬手在此打出一枚剑羽,眨眼赶上疾飞中的人头。

    剑羽上藏了一道阳火,一碰头颅火焰便冲腾而起,顷刻将其烧做飞灰。

    苏景收回剑羽,这才对小鬼差说道:“小心再砸到旁人。”

    恶狼远去,举目前往视线中一片空空荡荡,又哪里有人。但苏景说完话,三十丈外空气忽然一荡,一群人现身显形:为首者身形瘦弱身背长刀,刀长一丈有余、横背肆悦王心腹手下,‘十’字少年。

    一行十七人,不久前还和苏景等人见过面,不过当时十七人目光森严气度浩荡,此刻却狼狈得很,个个衣衫褴褛血污披身,其中三个伤势不轻要靠同伴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十字少年奉命来追杀恶狼动向,狼的踪迹他们是找到了,但因一时失算受困于狼群这些天里不停在狼群中冲杀,可有哪有逃脱之路,不过他们一直在狼群的更深处突围鏖战,与福城战场相隔遥远,苏景这边不知道罢了。

    最后,他们堪要坚持不住时,狼群休战,不再攻城了也不再和他们这一行人纠缠。

    十七人都精疲力竭,留在原地调息休养,不料薄衣王逃来了这附近,苏景等人赶上这等狼狈时候,十字少年可没兴趣见苏景,发动了一件宝物来遮掩自己和同伴的身形,但还是没能逃过苏景的洞察。

    苏景本也无意叫破他们的行藏,不过少年的匿形法术是类似蜃玉那样的幻法,他们有正处在‘薄衣头’飞行的前方,苏景若不出手,幻术也会因人头打扰被破去。

    见苏景已知自己存在,少年所幸不藏了,显身出来。

    一见‘十’字,赤目真人哈的一声大笑,满面喜色:“千金不易,你好!可是来杀苏锵锵的?请啊。”

    杀什么杀,身体伤得不轻,真元几乎耗尽,哪还有力气再去斗苏景这等强悍人物。

    赤目简直要笑出眼泪了:“上次你可说,再见面时定取苏景性命这次又不杀,那就老规矩,接着一字千金?”

    又被敲竹杠,少女和另外十余人都目露怒色,但少年稳稳点头:“好,仍是一字千金。”

    赤目真人喜不自胜:“上次香火二百四十万升,这次一样那个价钱,承惠,多谢。”

    赤目言罢,拈花摸着肚皮笑眯眯:“也算老主顾了,给个折扣,二百二十万升香火。”

    “嗯,买卖也有人情在,下次再‘一字千金’就更便宜些,我等不是贪心之辈。”雷动天尊大度道。

    “上一次我急急追狼而去,不欲于俗物上与尔等多做计较,”少年声音冷漠:“你真当我不会算账么?”

    一升香火一两银,一字千金万升香火,二十四个字是香火二十四万升,上一次赤目真人愣是算出了两百四十万的‘杀天价’。

    这事也不像十字少年说的那样‘要事在身、不欲计较’,是他当时也没算过账来,赤目说多少就是多少了,可过后不久他就算明白了,心里气得狠了倒不是钱多钱少的缘由,而是这个‘骗术’实在太差劲了些,自己竟然还上当!

    这次他无论如何不肯再当冤大头。

    赤目可没有丁点脸红,嘿嘿笑道:“一笔归一笔,咱这买卖不同于别家,不算回头账,以前的账目清结了,不能说新账从老账中扣。”

    十字少年争得是‘公道’,但‘一字千金’的架子不倒,扬手把一只香火包袱扔给赤目,一下子少赚了九成也不耽误赤目真人开心快活,没口子的道谢,最后还不忘问一声:“下次相见,你还是要杀苏锵锵是吧?若不改口”

    十字少年懒得再多说半字,只一点头,转回身带着手下缓缓飞去。

    强敌罢兵奸徒授首,尤其意外的,还顺带赚了一份香火,虽只是小财一笔但也着实助兴,众人兴致勃勃返回福城,尸煞阿二不忘招手一摄,将薄衣王的无头尸身收入囊中,老鬼身上带有乾坤囊和藏天袖,里面有宝有钱,都等回去了再仔细搜索。

    飞遁之中,几位鬼王在苏景身后交换个眼色,红线王堆起笑容:“我们几个见识浅陋,有件事实在想不明白,还望小九王指定。”

    苏景笑着应道:“不用那么客气,直说就是。”

    “小九王那道符撰,口哨声着实漂亮悦耳,此外定还藏了玄机否则何以能惊退狼群。”红线王说道。

    “一道神符飞天,无尽恶狼退却!”锦纶王接口道:“这神符的玄机,让我等好生羡慕,若方便的话还请小九王给说一说,让咱们几个老鬼也开开眼界。”

    苏景失笑:“与符撰无关,狼群退走我也莫名其妙。”

    摘裘王干笑了两声:“看来是重大玄机,老鬼们冒失了,本不该多嘴询问的,小九王勿怪。”

    乱世中厮混几千几百年的老鬼,头发都精明得是空心的,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明白得很,也早料到苏景不会说出‘神符玄机’,明知得不到答案还来询问,不外一个缘由:小九王一符惊恶狼,此乃得意之作,非得着重提一提不可。

    苏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摇摇头不废话了,由得他们去误会。

    再向前飞,福城遥遥在望,苏景却突然‘咦’了一声,转头向着西北方向望去,见他神情有异,身边鬼王都如临大敌,运足目力鼓荡灵识,齐齐向着西北方探查过去。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滑头王皱眉问道:“可有不妥?”

    没不妥,反倒有些欣喜,苏景摇头道:“三尸随我来,其他人先回福城等我。”说完也不解释什么,背后火翼猛振向西北疾飞而去。几位鬼王摸不到头脑,但也由得他们离开,其他人一起返回福城去了。

    疾飞一阵,来到一片阴树林内,苏景落下身形,喜滋滋躬身道:“弟子拜见师娘,您何时来的?”刚刚苏景领受一道剑意,再也熟悉不过的,出自浅寻之手,是师娘唤他去相见,苏景立刻赶来。

    三尸这才知道浅寻在此,个个欢喜不迭。

    一阵微风掠过,吹拂树梢摇摆,哗哗的轻响,浅寻显身怀抱长剑的黄裙女子,斜依在枝桠间的仄仄女子,像极了苏景初见她时的情形。

    可不知为什么,苏景总觉得今天的小师娘和往时有些不太一样,一时间又找不到差别在哪里。

    浅寻没看苏景,螓首微扬望向天空,口中应着苏景所问:“来了有一阵子了。正巧经过左近,听说马家小鬼情形不妙就赶来看看,见你又打又杀得快活,就没急着显身。你那口哨妖符有何奥妙,何以会惊退狼群?”

    苏景还到是师娘施展了什么手段,暗中相助惊退狼群,正打算开口道谢,不成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当即摇头:“就是以前师母见过的那种妖符,除了封印一道口哨,哪还有别的奥妙。”

    “那狼群为何退却?以我所闻,狼群攻伐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浅寻低下头,看了苏景一眼。

    “弟子也不知道,一样糊涂得很。”无可猜测的事情苏景不浪费心思,话锋一转:“战时那薄衣老鬼对弟子明言,杨三郎有意与您老争胜,师母要小心。”

    口中说话不停,但因浅寻垂首望了他一眼,苏景终于找出了‘小师娘哪里和平时不同’:目光。

    浅寻这个人一贯冷漠,可即便没了表情,她的眼睛依旧是亮的,冷漠也有冷漠的深邃,以前她目中有神。

    但是今天,她的目光空洞以前如灯,明亮、泛着淡淡光芒;今时沉黯,再没了光采,仿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窟渊,正悄无声息的吞没着所有明亮,不知不觉里,她把周围也染得‘空洞’了。

第四六五章 亏空

        段大人止住了脚下云驾,不再前行,明摆着:前面一座烂泥塘。要在前行,搞不好会沾染一身臭泥巴。

    但他只是止步,并未退走,眼帘低垂目光闪烁,段大人心中很是为难。

    不津阴阳司本是段旺旺的辖下属衙,此间判官易主,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不知情,算得上渎职了。

    若是较真讲起来,也不能全怪段旺旺,毕竟千万年头里阴阳司都超然世外,什么时候也没有过判官被外人斩杀的事情,没人能想到的事情,自然也不会防备。可没错不代表无罪。

    而自己来了不津,见司衙有异、明知对方来路蹊跷却不做查探,就此退走,这就是明知故犯、板上钉钉的‘有亏职守’了。

    可是若再往深处想一想,且不论姓苏的和总衙之间怎样博弈,至少,九王妃一伙真敢杀判官,这等煞星幽冥亘古难见,段旺旺大人是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这个时候,牛吉又低声进言:“小的出迎前,苏大人特意嘱咐:‘段大人知晓事情经过后,若前来相见,你等要好生侍候;若大人转身离开,你俩替我远送三十里;若段大人停步踌躇,你俩替我转述一言。”

    “他说什么?”段旺旺追问。

    “姓苏的为官一任,没想改天换日只求不亏值守,同僚往来,只会待为上宾,绝不会平白为难谁。段大人高高兴兴的来了,一定能平平安安的离开。苏景的信誉不值一提,但九王妃的嫡传弟子,胆子再大上百倍,也不敢给长辈信誉抹灰。”一字不差,牛吉转述苏景之言。

    阴阳司不理鬼王争斗,但不表示他们对外面一无所知,阳身浅寻说一不二、言出法随,响当当的信誉,段旺旺早就知晓。

    安全上段大人不担心了,那又何妨探一探‘小九爷’,之后再呈报总衙总算是有个交代。段大人咬了咬牙,继续前行。

    另外值得一提的,牛吉马喜虽只是小衙下差,可他俩给段大人透露了不少有用消息,以阴阳司的‘习惯’,大人应该有份打赏的。段旺旺却全没有赏赐的意思,没事人似的,由两个差头引着,前往后园

    后园中,一见牛吉马喜引着青袍判官飞来,苏景远远就迎了上去,笑得和气开心:“久闻段兄大名,只恨无缘相见,今日得偿所愿吾心甚慰,欢迎之至。”

    毫无诚意的客气话,不过一个关键:段兄。

    苏景不和他论官职。

    段旺旺本还有些担心苏景会摆一品官的排场,见状心里松一口气,当即拱手问礼,口称‘苏先生’,笑得满面欢畅。

    跟着苏景为段旺旺引荐了三尸、阿七,只说他们都是自己的亲随,之后宾主落座,全没正经话题,喝着香灰茶水,你一句‘久仰’我一句‘佩服’的互相恭维着,半晌过去苏景才把话锋一转,问道:“前任刘大人走后,留下了几本账目,我看上面记着,段兄和他有些私人账目的牵扯。段兄这是来还钱的?”

    哪有账本,也不用账本,听差官进言苏景就知道了,这位段大人曾向不津前任判官借账。前后借过几次,数目不大不小,但从未还过。

    公事往来,小事公文传递,大事招下官去往上司处面授,哪有大人主动来找下官的道理;其实段大人每次主动登门,都是一件事:借钱。这次也不例外。

    今日、此行,段旺旺的目的,牛吉马喜都能明白,刚刚也对苏景说明白了。

    不等段旺旺说什么,苏景又摇头笑道:“刘判官仙逝,他的账目也随风化烟、消散不见了。段大人重信,有欠必还,无奈没处去还了。”

    段旺旺微微一笑:“在下修炼‘饕餮贪’玄法,想要修上境界的确要比寻常功法多花几个,有时周转不灵便,就要靠好朋友接济下,让苏先生见笑了。所幸,得了大家的照顾,我算是有了点成就。刘老弟在世时,还曾提过,有朝一日卸任闲去,想能拜入我门下,受传此法唉,我本有意成全,他已经不再。”

    ‘饕餮贪’是幽冥中上上有名的鬼修法门,段旺旺听苏景提及‘刘大人仙逝’,还道对方是在敲打自己,就借着话题说下去,提醒苏景自己的修法非同一般,不像刘循那样不堪一击。

    因为修炼这门鬼法,段大人的本领确是远超同僚,可他也因此惹了个大麻烦:不久前他修炼‘饕餮贪’刚刚跃升一境,本来是好事情,不料新境界有‘饕餮入魄’的玄虚,再行功时会受饕餮之性影响,身边有多少香火就会吞吃多少。

    这功法不是邪门法度,修行的鬼物是可以控制本心的,但是段大人是初入新境,一时不查,迷糊了好一会,待他发现时为时稍晚:自己迷糊时,把收藏于身上、准备上缴总衙的那七成利收吞掉了小半。

    吞得下去,吐可就吐不出来了。算算日子,总衙的孔方差就快上门了,到时难逃‘贪污’大罪,之前他已经走过了属下和另外和自己相熟的阴阳司,到处借钱仍凑不足亏空的数目,无奈之下,只好再来不津碰运气。

    苏景面露敬佩:“饕餮贪,如雷贯耳的阴修妙法,想不到段兄就有修炼,小弟敬仰。”

    之后,话题间又没了正事,重归无聊寒暄,苏景不问段旺旺来访何事,段旺旺自也不会主动提起,不过他渐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这个时候苏景道:“段兄为官多时,小弟有件事不太明白,还望兄长赐教。”

    段旺旺已经准备告辞了,无心再做闲扯,笑道:“苏先生太客气了,段某何德何能,哪有指教先生的本事。”

    “小弟最近碰到一桩生意,一个普通游魂七百五十升香火,”苏景不理会段旺旺的推挡,直接说道:“不知这价钱是不是合适。”

    段旺旺吓了一跳:“先生说笑了,哪会有这等价钱。”

    苏景认真点头:“真有,否则我何来此问。”

    段旺旺当然不信,笑着摇头:“到底是什么样的买主,会出这样的价钱先生消遣在下了,以我所知,幽冥世界可没有长了那么大头的鬼王。”

    “不是鬼王,”苏景也在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段兄看我的脑袋大么?七百五十升一个游魂,买主是我。”

    这次不等段旺旺再摇头,苏景就继续道:“我晓得,阴阳司铁律如山,一司有一司的辖制范围,本司游魂不得发往外地,自也就没办法买与辖地外的鬼王,但我不要游魂也无妨,仍是这个价钱,只消买他几句话。”

    段旺旺应道:“先生把我说糊涂了。”

    “冤屈而死的人魂,”苏景给出了答案:“我有意为他们伸冤,只需贵属问明冤情冤情何在,再传于我知,七百五十升的香火,就是段兄的了。”

    段旺旺是五品官,管着不津、酬古等几座低品司衙,同时他自己的阴阳司也须得接收和发落游魂,且他阴阳司的辖地与不津等小司并不重合,便是说他不能把自己司中游魂送到辖下小司的地盘,否则便是犯禁违律。

    可苏景不是真要游魂,只要他的冤情,这便不存违律之说了。更要紧的,七百五十升香火,不止普通游魂身价两百多倍这钱是不用总司抽成,几乎全归判官自己,算一算,足足千倍。

    段大人眨眼间就算清楚了账目,苏景则继续道:“至于伸冤报应,无需段兄操心,也不会影响幽冥,所有了断都在阳间。”

    一报还一报,一命填一命,为冤魂消平冤屈,便是报了他的性命,以此而论,苏景买‘冤’无异买魂。所以之前‘七百五十升香火买一游魂’的说法,也不能算错。

    段大人哪还不知道对自己而言,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不过是让手下差官注意过问下人魂‘可有性命冤屈’,问出一个,七百五十升香火就是自己的了,这和捡钱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但他还是微笑摇头:“要问讯人魂,还要分辨冤情是否属实,这些事情都要辛苦小的们,又哪能让他们白忙?七百五十升一个游魂,乍听上去不算少,细数下来,却也不太多。”

    “最要紧的,”段大人不急不缓:“冤死之人又能有多少?这个水流太细小啦。一座司衙,一个月又能遇到几个冤死人魂?七百五十升香火,放散出来都还填不满一个大点棺材。”

    他说得也算是实情,阴阳司买卖游魂,最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数量巨大’,阳间的草木虫豸,时时刻刻都有生死交替,每一天游魂都能攒下个不小的数目,人魂连千百之一都占不到,何况冤枉更是极少情况。

    “我原本就拿捏不好价钱,多亏你指点,”苏景笑意诚挚:“否则我跑去别的司衙,报上这个价钱,定会遭人耻笑,兄弟谢过段兄。那段兄看来,您若做这买卖,多少香火一个冤情合适?”

    段旺旺也是明白人,知道这已经是谈买卖了,不轻不重地说道:“多少香火?以前没有过这等买卖,在下哪里知晓什么样的价钱才合适。”说着,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暗中打量着苏景的神情,也在琢磨着自己的亏空。

    不久,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微笑道:“我与先生一见如故,奈何公务缠身,实在不够时间再多做盘桓,就此告辞,来日有暇再来拜访先生。”

第四九四章 齐僮儿

        对弟子的示警浅寻无动于衷,重新抬起头再望着天。

    她不出声,其他人都不敢言语,站在一旁老老实实的等着如此半晌,浅寻终于动了动:自袖中取出了一架瑶琴,扔了下来。

    三尸还记得当年凝翠泊大湖深处,小师娘曾让拈花抚琴,是以一见瑶琴就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无需吩咐,拈花跑上两步接了琴,稳稳当当地架好:“师娘想听啥曲子,弟子肝脑涂地也要弹。”

    浑人说诨话,浅寻没身份反应,只是淡漠言道:“齐僮儿,你会弹吧。”

    ‘齐僮儿’是一首喜寿祝曲,于东土汉家世界广为流传,专门给小孩子庆贺生日的调子。

    曲子不稀罕,说一句‘人间世界处处可闻’也不过分,可是从苏景到三尸都忍不住愣了下,小师娘点的这首曲子未免太古怪了些没人敢问,拈花点头道:“弟子会。”

    “全谱,弹吧。”

    拈花悬肘、沉腕、勾指,闭上眼睛长长一个呼吸,随后指压古弦,琴声响起。

    给娃娃庆祝生辰喜日的调子,轻松欢快,非说不可的拈花琴艺着实有几分火候,手指翻飞琴声叠叠,涨潮似的一个调子一个调子的拔高上去,那曲子越谈也就越欢快,苏景从一旁听得仔细,渐渐因声入景仿佛嗅到喜寿宴席上的酒肉香气、听得宾客欢笑祝辞不断、看得见那小小寿星不听话,不肯老实坐着而是穿梭席间跑来跑去。

    盏茶功夫过去欢快调子渐缓渐轻,一支好曲子接近终了不料,就在苏景以为曲终时,拈花猛又摆出一道大指连弹,本已低迷下去的调子忽又响亮起来!

    可再度响起的琴声,哪还有丝毫喜庆之意,铮音急凸锵声迭迭,尽是怒海暴潮之意,琴声意境,风波诡谲!

    浅寻要听‘齐僮儿’的快活调子,拈花却弹着弹着弹出来一支险恶调,苏景大吃一惊,小师娘在上他不敢传音入密,只有压低声音:“拈花,你作甚!”

    拈花微一摇头,同样低声回应:“齐僮儿全谱!”

    苏景不懂琴律,还道他平时在阳世坊间听过的欢快调就是《齐僮儿》,殊不知,齐僮儿曲分三节,只因第一节欢快异常,才被世人选来做了孩子的庆生调子。小师娘要听的是三节全谱,赤目哪敢‘贪污’。

    第二节的险恶调尤其漫长,好半晌过去,随后琴律又是一转,进入第三节,归于平静了。

    前面两节,欢快也好险恶也罢,至少都节律分明抑扬交叠,到了第三段简直变成了‘以琴念经’平起平放平收平末,偏偏这一节还特别漫长,若是凡人听了怕是会有一半会在此节昏昏睡去到了最后,又稍稍有了一点快乐的味道,可惜短暂异常,拈花三指轻轻一拨、跟着手掌扣于长弦,所有声音都消弭在他掌下,曲终了。

    枝桠间的浅寻,几近化作泥雕石塑。明明有风、她的裙角、衣袂、发丝都随风轻扬,却让人觉得她纹丝未动,静得让这小小一片乾坤都憋闷窒息;明知小师娘是活的、她有呼吸、有温度、有满满的情绪,可苏景没办法从她身上探知哪怕一丝一缕的生机。

    又等了一阵,浅寻仍不说不动。等待之中,苏景恍然发觉:林中徐徐回荡的轻风不知何时停歇了。

    风停了?

    风未停。

    灵识散出林外,轻风依旧,自东来向西去,其间穿过这片林子入林后,风灭了。

    不是挡住,而是‘灭’、是‘抹杀’,全然不同的两回事。

    三尸面面相觑,跟着三个人又把目光投向苏景,齐齐向他使眼色,小师娘不太对劲,须得得意弟子去问问状况。

    苏景轻轻咳嗽一声,可还不等他出声,浅寻就先开口了:“还是‘齐僮儿’,再来。”

    拈花不敢多言,双掌一分划过琴弦,快活调子再度响起

    另一边,滑头王与另外几位鬼王返回城池,他还有些不甘心,问道:“苏锵锵的妖符到底藏了什么玄机?听了符撰的调子恶狼便告撤军,究竟是何道理?”

    滑头王问得是小鬼差妖雾,小鬼差是和苏景一起来的,滑头王也不太知晓他的底细,把他当成了小九王的亲信心腹。

    小鬼差双目半闭,不说自己不知道,当然更不说自己知道,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狼潮莫名其妙地退走,此事让滑头王心里着实痒痒,不肯罢休、还把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些:“你到底”

    话没说完,前方忽然爆起欢呼大响,把正一心探究奥秘的小鬼王和凝神扮作高人的小鬼差都吓了一跳,忙不迭举目望去:

    福城内外,鬼将鬼兵鬼民,五位王驾辖下万万游魂,见自家大王归来,立时报以欢呼!自从幽冥世界有了‘狼患’之说,从未有过今日先例!

    不是说没有鬼王打赢过,而是恶狼从不曾在占据优势后会停止杀伐,会放弃屠灭。

    所有人都自忖必死,哪会料到最后竟然得胜,虽然胜得不明所以,可狼走了,守军就是胜了!

    欢呼声自无数游魂口中响起,汇聚成巨大声浪,山呼海啸一般席卷四方。其中滑头王的民、卒那‘城即吾命,王为我福’的呼喝尤为响亮。

    滑头王笑了笑,摆了摆手想要散去欢呼,不料全不好使,欢呼非但不曾收敛、反而更暴发得更汹涌、更热烈。

    鬼兵鬼民都不听话了,可滑头小鬼有怎会怪罪,正相反,他开心得很,打从心眼里开心。这何尝不是一份赏赐!小兵贱民给大王的赏赐。

    就在万众欢呼之中,一行人进入福城,其间滑头王又追问了小鬼差几次,始终得不到回应,只得作罢,转回头对摘裘等四王道:“你们随我来,还有事情与几位商议。”

    已经纳过降表,滑头小鬼说什么就是什么,四位王家跟着他去了城中鬼王府五王密议,好一阵子商谈,最后滑头王端起茶杯:“你等若无异议,待小九王归城后,便”

    话还没说完,忽然亲兵赵铁瓶急匆匆来到正堂,单膝跪地:“启禀吾王,紧急军情!”

    “讲!”滑头王目光一紧,其他四王也各自欠身、关注之意本能流露。

    可赵铁瓶词不达意,吭哧了好几句,说什么‘西北’、‘树林’、‘怪事’等等,具体什么情形他也说不清楚。

    滑头王没耐心等他措辞,直接摆动云驾疾飞城头,抬眼向着西北望去,确是树林、确是怪事:疯长的诡怪树林。

    绿芽破土、呼吸功夫蹿升尺余高矮,再过片刻就长至手腕粗、三尺高,小小树冠开始撑起;而远一排小木开枝之时,近数丈新的树芽儿又再破土如此,视线之内,那一片浩瀚绿林层层延展、步步推进,不断吞噬着前方的空地,浩浩荡荡向着福城逼迫而近。

    “福城西北地势开阔,八百里内不存树木,只在快九百里的地方,有一片不大树林,占地不过十‘楂’。”描述异象嘴巴不灵,但说起城周地势赵铁瓶如数家珍。

    楂为幽冥量土度衡,一楂土差不多是阳间四亩地大小。

    赵铁瓶声音不停:“已经派出十七路哨探去探查缘由,其中一路由阿二将军亲自带队。”

    这个时候,浅寻麾下另一位追随苏景来到福城的尸煞阿七接口:“密林来的方向,正是少主离去方向,两件事或有牵连,所以二哥要亲自跑一趟。”

    滑头王点点头,口中连串军令传下,另外四王各归本阵,命麾下人马备战。

    福城如临大敌之际,苏景忽然纵身而起,口中低喝:“师娘恕罪!”扬手打出一道剑羽,直刺浅寻身前

第四六六章 妖雾

        段旺旺说走就走,但苏景神情不变:“段兄贵人事忙,不敢挽留”口中客套着,把他送到园门。

    这个时候牛吉马喜早都忙公务去了,就有小鬼差妖雾代为相送,头前引路带着段旺旺离开。

    一路贴地低飞,直到离开一品冥宫大门,段旺旺取出一张路符,正待发动回归自己的阴阳司,忽然皱了皱眉,转回头向下看:“你作甚?”

    送行的妖雾正拽大人的袍子。

    “小的斗胆,求段大人容我升上四尺,再说话方便些是些要紧话,万望大人成全。”

    阴阳司有规矩,小小鬼差除非得到允可,否则不能在大人面前乱飞。

    妖雾职别底下,段旺旺本无意和他应酬,刚刚准备离开时根本都没和妖雾打个招呼,此刻见他说得迫切,也就点点头:“飞上来说话吧,长话短说。”

    “谢大人。”妖雾一蹦,悬地四尺,开门见山:“大人差多少香火?”

    “什么差多少?”段大人大是不悦:“以前刘循就当我面前骂过你蠢笨,原来不止蠢笨,还是疯的,尽说些癫话!”

    妖雾的脾气对正牌判官收敛不少,总算没骂回去,不过让他向其他鬼差那样点头哈腰说‘大人教训的是’是万万不能,闭着嘴巴不说话,自袖中摸出了小小包袱,向前一递。

    “妖雾,你这是作甚?”

    妖雾应道:“我有些钱,看够不够给大人填窟窿。”

    段大人‘咳’了一声,对下属时,他倒不是个一味摆威风官,只是他的‘钱声’不佳,常常借了不还,属下都对他敬而远之。段旺旺也不愿如此,只怪自己修行的那门功法太花钱。可炼到了滋味地方,又实在舍不得半途而废。

    段旺旺摇了摇头:“你能有多少钱,没用的,自己留着吧。”

    “我钱不算少。你先看看够不够,要不够我也没有了。”不顾尊卑差别,妖雾直接把自己的小钱袋往大人手里塞。

    接过袋子一掂量,段旺旺微露诧异:“果然不少,但于我而言还差得太远了,收回去吧,好意我领下了。”说着,把小包袱还了妖雾。

    小鬼一片好意,段大人又微笑道:“一个小小差官,能拿出这样一笔钱,算得不错了,好好干吧,无论姓苏的如何,他那件袍子总是真的。你等只要尽忠职守、做好本分就没问题,将来就算尤大人要对付苏景,也不会追究你们。”

    “苏景有钱,上任后就分了些油水下来,要不我还是穷鬼一个。”妖雾随口应答,收好钱袋后,他继续道:“大人说的是,阴阳司规矩清楚,只要他穿的鬼袍真的、阴阳司能够相认,我们做差的就把他当官,他有令我们照办、他有赏我们照收,全没什么可说。可大人不行,不能真把他当同僚大人不肯苏景做买卖,多半是这重缘由吧。大人忠心耿耿,想必尤大人能看得到。”

    段旺旺笑着:“之前骂错你了,你眼光不错,看事情也算清楚。”

    段旺旺对苏景的生意有些兴趣,可他还是告辞离去,这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的有些胆怯:和苏景做生意?对总衙又该如何交代。

    再就是,哪怕苏景把价钱提高三倍,这也只是个‘细水长流’的盈收。远水不解近渴,于自己所处困境全无补益。说到底,过不了几天孔方差就来收账了,到时‘公款私用’事发、免不了革职查办的下场。马上就要倒霉了,还张罗什么买卖。

    话说完了,段旺旺在此扬起手中符撰、准备离开。不料小鬼妖雾不肯让路:“大人留步,小的还有几句话想说,只几句话,只耽误您片刻就好,决绝过不了盏茶功夫。”

    段旺旺长眉蹙起,但还是一点头:“你说吧。”

    “大人不在不津,却因地位所致,被总衙、苏景夹在中间,深陷于事局之中;小的人在不津司衙,就受那苏景管辖,但因官卑职微,反倒脱身事外。由此,大人眼中的麻烦事,小的看得可能又是另外一个样子,这就把我的想法说一说,以供大人参详。”

    “先说总衙尤大人,对这座不津的一品司会如何处置,不外三种情形,其一:浅寻一伙斩杀正印判官,尤大人追究到底,苏景和浅寻不算同谋也是同伙,一并斩杀,双方是为仇敌。”

    “其二,虽然不太可能,但尤大人超凡入圣,他老人家的念头不是旁人能够猜测的,也说不定,他老人家真的就承认了苏景的大红袍,从此幽冥世界便有了两位一品大判,这一来双方就成了朋友。至于不津前任刘大人的事情,小的说一句不敬之言,他确实犯了重罪、坏了规矩。”

    “除却敌友之外,还有一种情形:就是想现在这样,不清不楚、古里古怪,不打也不亲、不惩也不认。小的愚见,会如此,要么是尤大人另有深处想法,凭我可不敢揣度,也没处揣度去;要么就是尤大人正在思量该如何处理,孔方穷之行意在试探这样的情形当不会持续太久。可段大人明鉴,别的不提,就凭咱们的寿数,试探个百八十年,也真算不得漫长。就这么说吧,也许明天尤大人就有明白大令传下,或是打、或是诏安,也可能十年之后,两座一品殿还是想现在一般,相安无事。”

    妖雾语速奇快,长篇大论,却连想都不想,勤奋学生背书似的。

    三样情形说完,妖雾不做停顿,竹筒倒豆子,稀里哗啦继续讲:“段大人您就身在‘两座一品’殿这事局之中,那三种情形,无论哪一样都和您休戚相关,您躲不开的。小人以为,就算能躲,您又何必要躲?迎上前,才是好做法。”

    “若是仇敌,尤大人正择日开刀问罪,您事先和姓苏的接触一下,探一探敌人虚实、摸一摸敌人状况,这不是吃里爬外咳咳,小的讲话粗糙,您万万担待这不是吃里不是胳膊肘向外拐,而是为大人分忧啊!”

    “您和苏景接触一番,可能觉得是白费功夫,没能问出、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可尤大人目重百瞳心生千窍,他老人家何等智慧。苏景以为自己没泄露什么,您也没能察觉什么,但这句话送到尤大人处,或许他就能辨出敌人的虚实、看破姓苏的软肋!”

    “再说第二种情形,以后大家是同僚了,苏景撞上狗头运,硬是得了尤大人的认可,一步登天真成了一品判,这就更好了,段大人和他接触最早,往来最多,不说以后依靠他什么,可无论如何,您都有了个一品官的朋友。”

    “至于第三种情形大人请仔细思量,两方半明不昧,似敌似友,于尤大人来说,就需得有一个这样的手下:忠心不二、地位不低、说话有些分量、心思灵活明澈,且和苏景多有往来,能光明正大、想见苏景就能见到的人。平时能看、关键时候更能说的。”

    “尤其现在若有一位判官大人和苏景多加接触,对总衙来说绝非坏事。但还有一重关键中的关键,性命攸关的关键:便是和苏景接触时,您要加一分心思,事后一字不漏呈报于尤大人,且每次再来不津前,也都要先请示过尤大人,问他老人家又何交代。”

    其他的话都统统扔开不论,就这最后一段话,真正让段旺旺心中一动!那笔香火在段旺旺眼中不是小数,可他也明白对于总衙来说,其实真算不得什么,如果尤大人觉得‘小段和姓苏的有往来,以后还有用处’,自然就免了他的责罚,至少不会重罚。

    此时妖雾终于收声,人在半空,对段旺旺躬身:“小的愚见,让大人见笑了。”而段旺旺再望向妖雾的目光都变化了,有惊诧也有戒备:“能有这般见识,你当真只是十三级小差?”

    “我的见识不值一提,大人莫忘了,您是今天才刚知道不津司变成了一品殿,我我却是从头到尾一直都在看着时间长了,没了惊讶,想到的自然也就会多些。”

    “你太谦虚了。”段大人的微笑一场古怪,嘴角在翘、笑纹在散,脸上笑得和气,可目光犀利,眼中全无欢愉只有威严。他也不听妖雾再解释什么,直接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我能和苏景做成‘人魂冤屈’的买卖?”

    “至少小的觉得,那买卖能赚钱、对轮回无碍、对阴阳司无损,是好买卖,大可去做。”妖雾应道:“大人有没有想过,若您这条路行不通,苏景大可去找其他判官,以他的身份,找一百个判官会有九十九个回绝,但总会有一个胆子够大、能想到我之前所说道理的判官。您不做,自有旁人做。苏景刚想派人去联络其他判官时,您老就来了,正正好时机,段大人三思。”

    段大人笑容不变:“伶牙俐齿的妖雾啊,好一番叠叠不休,把道理里里外外的给我讲了一遍,到头来你是那苏景的说客吧。”

    “我是什么又有何关系,道理就是道理,出于我口时是口水,入于您耳时是聒噪。真正的主意,还得凭大人的心思。”妖雾语气平静,笑容**。又哪像那个阴阳司中不知死活,傻乎乎地就知道和苏景作对的混横小鬼。

第四九五章 我都有

        奉小师娘之命,拈花再度弹响‘齐僮儿’,可不久之后,密林之间层层阴家修元流转、弥漫。

    不是猛鬼显身、更非异宝现世,苏景探得清楚,林中阴元滚荡只因小师娘:浅寻身上灵元外透,此刻树林中流转的,皆为她的真修元气!

    浅寻修剑,但她的元基是丧修阴气,与幽冥生灵本属相契,林子得了她的元气滋养,立刻疯长起来今日苏景,已经踏入修行快五百年,再不是当年那个辈分高高在上、肚子里却没有半分货色的无知小子,见状皱起了眉头,扬声道:“师娘,弟子有要紧大事呈秉,事关陆师叔。”

    哪有什么要紧事情,眼见师娘魂不守舍、元气外泄,苏景晓得这是心魔夺智、清明泯灭之兆!这可如何得了,苏景扬声喊喝、不惜搬出陆崖九的名头,只求能够惊醒浅寻。

    可浅寻无动于衷,回应苏景的只有密林疯长的哗哗乱响。

    拈花也明白事情不对劲了,停下了手中瑶琴,不敢在弹。不成想他才一停手,身前古琴竟一下子冲飞而起,直直上树落入浅寻手上。下一刻,弦长振,琴声再起,依旧‘齐僮儿’,接续于拈花停音之处。

    苏景也好、三尸也罢,以前从不知道小师娘还通晓音律。又何止通晓!

    素手横摆芊指轮舞,琴声远比拈花弹奏更曼妙更空灵,无须行家品辨,就是普通人也能听得出小师娘琴艺不凡,精通音律。见小师娘亲自弄琴,惊诧之余苏景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能弹琴,应该就说明心神未失吧

    第一节欢快调已过,第二节险恶调正急,浅寻掌琴如剑,旋旋铮铮,杀伐之意渐起渐浓,而几人身周密林,似是受了琴声催促,扩张得越发迅速。

    再如何神奇的琴声也无法催生密林,归根结底,让这林子疯狂的还是浅寻的元气。

    元气外泄得越来越快!

    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浅寻的‘宣泄’无异猛虎自断爪牙、富翁散尽家财,正常修家岂会如此。苏景凝神再去细看浅寻,是在抚琴没错,可她的神情空空、目光空空,又哪有一丝清灵模样。

    能弹琴证明不了浅寻依旧清醒,苏景还听说过有睡游的木匠半夜下床做活、转天起床见活计完工大呼有鬼的。

    哪敢丝毫怠慢,苏景连声呼唤小师娘,前后试过几次皆无回应后,苏景咬了咬牙,飞身动剑,打出一枚剑羽!

    出剑,只求打断琴声,助小师娘从她自己织的茧子中脱困。剑羽如电,不敢直接去袭击浅寻,而是打向了她面前的瑶琴。

    ‘铮’,一声轻鸣,一束剑气自浅寻袖中飞起,就在剑羽堪堪击中瑶琴时将其挡下。

    浅寻漠漠,螓首微扬,看着天,对苏景的剑羽、对自己的袖中剑气全无法应。

    动剑如弄琴,皆为本能应对吧,苏景知道小师娘有这个‘本领’,一剑落空苏景再次告罪,随即双手连晃,刀郎北冥、剑羽剑狱、骨金乌黄金屋群剑并起,四面八方齐袭瑶琴。

    手段尽出、好剑群动,可仍是‘铮’的一声响。

    苏景的大把宝贝,于木讷浅寻面前,和第一根剑羽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袖中剑气一次吞吐,便尽数告破。

    苏景又怕又急,心念再转三重天外放,同时背后火翼撑开,准备合身以法、剑,亲自扑上冒险夺琴!三尸何尝不急,童棺振翅殷天子出鞘,打算追随本尊一起和那支瑶琴拼命不料就在这个时候,浅寻忽然开口:“三尸去林外,把那些哨探都挡下,再告诉阿二没事,让他带队回去。”

    “啊?”苏景惊呼出口,手忙脚乱收罡天收好剑,这才明白小师娘根本没事。

    十指一伸压住琴弦,琴静林止。三尸各自吆喝一声,驾着小棺材风一般逃向林外:小师娘没入魔,那就是不肖弟子无端向她老人家拔剑张扬、坏她的心境与琴声了,这个罪过三尸可担不起,都扔到苏锵锵肩膀上去,借着‘传令’机会赶紧逃走

    收起瑶琴,目光一转,浅寻望向苏景:“怕我心魔夺智、走火入魔?”

    苏景讪讪点头:“弟子见过一位一位朋友元气外散、心念执魔,险险就丧命了,是以见了您老刚才的情形”

    “我没事,只是不想理会外物,安安静静得听会‘齐僮儿’,”少有的,浅寻给苏景解释了一句,目光依旧空洞着。跟着她又反问苏景:“你有酒么?”

    苏景有酒,就在锦绣囊中,可阳间的酒到了阴间,不知为何就变得滋味全无,和白水一样的味道。

    苏景都晓得的事情,浅寻比他早来此间几百年必是清楚的,但她仍问酒,想来另有道理,苏景直接从锦绣囊中取出两个小小酒坛递过去。

    泥封排开,清水无嗅。

    “你可知,阴差去了阳间,喝酒一样是没有滋味的,但他们有办法。”明明是心情沉黯的女子,却反常地健谈了,说起无关之事时,她唇角甚至抿起了几枚笑纹:“取来几枚柳树叶浸泡酒中,柳性寒通阴,再催以小小法术即可,那酒水落入阴差口中就有滋味了。一样的道理,阴间也有些通阳的东西。”

    她自囊中取出了两只紫身绿斑的小甲虫,分别置入酒坛。虫儿在酒坛里迅速游动着,浅寻口中喃喃动了一咒,过不多久,酒罐玄光一闪,两头甲虫儿振翅飞出酒坛。这个时候,苏景嗅到了清甜酒香,笑道:“这个法子好使!”

    浅寻把其中一罐递给了苏景,目空洞,让她的笑容也空洞得很:“今天是个吉庆日子,可以喝些酒。”她身边只有苏景一人,那只酒坛也的确递入他手中,可苏景就是莫名觉得,师娘不是在对自己讲话。

    稍作迟疑,苏景问道:“什么喜日?”

    再明显不过,小师娘的状况不对头,苏景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搭腔。

    “生辰喜日。”浅寻回答了,她没喝酒,把酒坛放在鼻下轻轻摇晃、嗅着。过了片刻,又反问:“你五百岁了,可有孩儿?”

    问题突兀,苏景摇头而笑:“没有,弟子尚未成亲,再说添丁进口这等大事,我肯定敲锣打鼓传告四方,哪会向您隐瞒。若有了孩儿,早就告诉您老了。”

    浅寻又问:“那你可有蚀骨烧心的必杀大仇、偏有不能杀的人?不是杀不了、而是现在还不能杀的仇人。”

    苏景摇了摇头。修行以来,丧在苏景手上的性命不少,可仔细想一想,大都是该死之人、正邪争斗,几乎不存私仇,更毋论想杀却不能杀之辈。

    “我有,都有。”浅寻嗅着她的好酒:“孩儿、恨绝却还不能杀之人,都有。”

    说着,她手中酒坛被一道风法托浮着,轻轻升起,飞上三尺高矮止住了势子、静静悬浮不动。

    ‘卜’,浅寻催剑将坛底打穿,特意拿捏的力道让坛底穿孔细小,酒水不足以顺畅流淌,只能一滴一滴的、先缓缓凝结再轻盈滴落。

    浅寻没去喝酒,她把剑摆在了酒坛下她的佩剑,曾高远于不津城头的那一柄。

    不同于普通长剑,浅寻这一柄剑狭长、奇薄,若摆放一旁不去管它,就是一阵普通的风儿也能让它轻轻发颤、轻轻嗡鸣。

    很有趣,可怜又调皮的剑。

    滴一滴酒水落下了,‘滴答’一声,打在了剑身上,毫无意外的,薄薄长剑一阵颤抖、伴以欢鸣,像极了馋嘴的囡囡吃到一颗酸溜溜的梅。

    浅寻暂时不再出声,静静看着她的剑‘喝酒’。

    短短一会功夫里,苏景似是想通了些道理,不再迟迟疑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平时和朋友随口闲聊的样子:“师娘有孩儿?”

    说话时,苏景努力把自己的语气放得柔软再柔软:“弟子曾听三尸讲过,当年他们在追随师娘学艺时,曾在凝翠泊大湖下胡闹,意外掘出一具童棺,内中安睡着一个小囡囡”

    “就是她了。”浅寻的叹气轻飘飘的:“姓陆,只有乳名,没大名陆崖应该没和你说过。”

    “师叔很少和弟子说起他的过往。”苏景回答道。

    开宗立派、仗剑乾坤,自己的往事陆崖九对苏景说起过不少,可有关他与浅寻的纠葛,师叔从未提起过。苏景还是是吃到了‘机缘馒头’才晓得凝翠泊有一位黄裙女子曾与师叔有旧。”

    “是啊,他不会说。”浅寻意料中的事情:“不过你对我说过,陆崖为你炼化的真传命牌中封印的神通是‘我’。那个‘我’是什么模样?”

    “比您现在年轻些,少女模样,另外也更开心些、更俏皮些。”

    浅寻笑了笑:“嗯,遇到他时我确是没什么烦恼,那时他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离山老祖,我的剑术也稀松平常,比你现在强不了太多。”

    陆崖九封印在命牌中的‘浅寻’,她初入他视线时的模样,开心快活、或许有虑却无忧的女孩子,她喜欢黄裙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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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前,太阳落下后再没有升起。
第十天,苏景名动四方。升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升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升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