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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子惹的祸     升邪txt下载     升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一一章 七十三链子

        急急飞掠,淄河城终于进入视线城仍在,出奇的安宁,阴阳司的护阵已经收敛、空中也没有黑斑,想是已经狠狠打过了一场。

    城池周围,密密麻麻的尸体铺陈地面,粘稠鬼血浸染地面、泡软了泥土,把那城池附近百里方圆都化作腥臭沼泽!尸体多、且碎,一眼望去,苏景没能找到一具完整尸体。

    手、脚、头、股,残肢碎肉四处散落。

    苏景能探知,所有这些尸体都是被侵染的鬼物,此间情形并不难解,淄河与不更的遭遇相似,天上被黑斑压顶,城外则是迷失了神志的恶鬼大军的猛攻。唯一不同仅在于:有人在淄河城附近大开杀戒,把入魔阴兵碎尸万段!

    正惊疑中,苏景忽然心生警兆,疾飞的势子骤然停顿,九十九头护身阳鸦跃出、护持主人身边!妖雾惦记城中阴阳司的安危,非得要去看过才能安心,见苏景停步他又急又怒:“为何停下,快”话没说完,前方不远处一座高高堆起的尸堆突兀崩塌!

    尸块、碎肉散落下去,一只牯牛大小的怪物显露出来,虎头羊身人爪,尤其一张嘴巴生得奇大,满口獠牙外露,正奋力吞食鬼兵残尸。

    没见过但并不陌生,几乎每一本神鬼异志中都有记载的凶兽:饕餮!

    骨肉被利齿咬断的声音沉闷,饕餮咀嚼不停,一双暗红色的眸子死死盯住苏景,满满的贪婪新鲜的人肉,香甜远非鬼兵尸体可比。

    苏景不敢大意,沉声问:“段大人?”他依稀记得段旺旺修行的功法名唤‘饕餮贪’。淄河城又是段旺旺的地盘,面前的饕餮凶兽或与姓段的有关。

    饕餮眨了眨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下苏景,跟着怪物笑了,似是认出了对方。

    可还不等脸上的笑容真正展开,饕餮恶兽猛扑而起,身形暴涨、裹挟腥风向着苏景凶狠冲来!

    就在这个时候,苏景身边忽然传出‘当当当’一阵铜锣大响,把苏景都吓一跳,忙不迭分出些余光观看,只见小鬼差妖雾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了一盏黑紫色的大锣,正挥手猛敲。

    而那头饕餮迎上锣声,仿佛莫大痛苦加身,惨叫了一声自半空摔落在地,挣扎着滚动几下,强壮的身躯迅速萎缩、变形,眨眨眼睛变成了个人:橙色判官袍穿着于身,相貌模样再熟悉不过果然是段旺旺。

    段旺旺晃了晃脑袋,自血沼中爬起身来,先是望了妖雾一眼,神情稍显惊讶,小鬼差则规规矩矩,挥手收起铜锣,躬身施礼:“小的见过段大人。”

    段旺旺犹豫了下,点点头没说话,转目望向苏景,依着官职差别深深一揖作礼,同时苦笑道:“阴阳司护篆抵挡黑斑时,一支迷失心性的阴军又来攻城,城中无守军,我只好唤请饕餮身这是无奈之举,我修持的《饕餮贪》尚未达到能请凶兽法身的境界,强请之下也迷失了心识,所幸,妖雾以锣声唤醒了我,多谢。”

    赤目吸溜着凉气,伸手一指周围:“都是你杀的?”

    待段旺旺点头,赤目继续道:“以前小看你了,段大人好本事啊!”

    “这修法的威力是不小,可也十足危险,你们如再晚半个时辰,我就一辈子醒不回来了,变成个永远吃不饱的凶残怪物。”

    一边说着,金红色的云驾再起,向另一处阴阳司所在之地‘白面城’赶去。途中段旺旺听说不更司衙被毁,脸色阴沉了下来,久久不语

    又是好一阵飞遁,白面城遥遥在望,天上的黑斑和阴阳司的护篆正做较量,纠缠得凶猛!此处的‘斑’比起‘同类’要更大些,护篆支持的辛苦,落处下风。

    是不是下风都没关系,只要它还在就成,苏景来了!

    不料,忽然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从斜刺里传来,在苏景等人的侧后方向,另有一道云驾急急飞天。

    苏景转头回望,一座黄橙橙的云驾。不是金黄也不是花黄,而是有些发乌但尚未生锈时、那种黯淡无关的铜黄色。乍看上去,真好像一方巨大铜块在飞天。阵阵锁链乱撞般的大响就来自这座云驾。

    与苏景来得方向不同,去的地方则一致,‘黄铜块’直指白面城。它的遁速奇怪,远超苏景,三两个呼吸功夫就赶到前面,两朵云驾交错时,苏景看清了‘铜块’中人:强壮、瘦子,两个绝不搭界的词同时跃入他的脑海。

    强壮的瘦子?

    若用千斤熟铜铸像,铸造出来一个瘦子人像一眼看去,这座人像是瘦子,可它又是纯铜打造,坚硬无匹、强壮无匹!

    强壮的瘦子。皮肤也如他的云驾一样,黄澄澄的颜色。

    段旺旺和小鬼妖雾也见到了来人,显然认得,段旺旺‘啊’的一声惊呼,面上露出喜色,口中低低对苏景道:“是自己人,但不可冒犯,大人当止步。”

    小鬼差妖雾倒是语气轻松:“不用忌讳,你是一品官,链子再大也大不过你去。”

    这边正说着,黄色云驾已经赶到白面城前百里之地,金铁撞击声猛然暴涨,云驾消失、瘦子不见,只剩下一条黄铜巨索,仿若狂龙翻卷而起,凶狠抽向倾压于城上的‘黑斑’。

    只一击,黑斑爆碎!

    再转眼贯纵百里的黄铜巨链‘散去’,瘦子重新现身,站于云驾中,转回身望向苏景一行。

    段旺旺立刻施礼:“下官段旺旺拜见上差,得上差相助,实乃白面司衙之福。”

    行礼之际,白面阴阳司的判官也飞出城外,大红袍着实抢眼,那判官一眼就看见了苏景,可‘苏大人’的身份尴尬判官犹豫了下,还是转过目光望向‘黄铜瘦子’,长身施礼:“拜谢上差相救大恩,下官李虬感激涕零。”

    “两位大人免礼,小人是阴阳司的差官,除魔护司是分内事情。”黄铜瘦子不以身份自居,说话还算客气,不过他说话声音好像两块铜在摩擦,听上去让人实在不舒服。跟着他向前飞行一段,来到苏景面前,屈身而拜:“小人十七链,拜见大人!”

    苏景伸手相搀:“不必多礼,十七链兄好本领。”

    十七链就势起身:“小人领尤大人之命驰援附近,杀灭黑斑维护阴阳司清静,但这片地方黑斑倾落远超预计,我一人怕是忙不过来”

    “好说,”不等他说完苏景就痛快点头:“你我分开行事,有哪些地方需要我去,你直说无妨。”

    十七链递给苏景一枚玉简:“大人去处都在其中,有劳大人,小的感激不尽!”言罢他纵法飞天,就此离开。

    灵识一探玉简,内中标记了九座司衙所在,苏景也不停留,由段旺旺、妖雾二人指点着,催起云驾向最近一座赶去,待他动身时,身后也终于传来问礼声音:“下官李虬,恭送苏大人。”

    连十七链都给苏景磕头,小判官李虬实在无须再纠结什么了。

    苏景摆了摆手,金红云驾很快消失远天尽头。

    “那个十七链子是什么人?一击就毁去黑斑,本领不得了啊。”苏景问身边的妖雾和段旺旺。

    段旺旺应道:“算是差官吧,封天都尤大人麾下亲差,不理司务不问轮回,专责维护司衙安宁。”

    三尸一起点头:“打手!”

    妖雾嘿嘿冷笑:“说是打手倒也没错,不过不是普通打手,它们还是宝物。阴阳索,进三环,一环一链子!”

    ‘进’为数量,七十之意,古时阳间有这种说法,现在几乎没有人再用到。

    封天都总衙内供奉着一枚凶猛法宝‘阴阳索’,七十三枚铜环串成的一道铜锁,若把铜环拆解开来,每一环也会变成一条锁链。

    更神奇的是这些铜环都养出了灵智、修得了真味,可以化作人形,会思考能行动懂法术。

    段旺旺接过妖雾的话题,给‘东’‘天’‘剑’‘尊’大概讲解了几句,最后道:“七十三扣铜环,被咱们唤作‘七十三链子’,真正凶猛的力量,尤大人轻易不会动用它们。”

    “刚刚一根链子的力道你们见识过了,”提起阴阳司的犀利之处,妖雾得意非凡,语气咬得很重:“但七十三链子的得意战法是环环相扣、结做本命之形‘阴阳索’,那时它的神威,就是真正的仙佛遇到也得转身逃走。”

    或有夸张,但也不算虚言,一环如此,七十三环结索的力量不言而喻。

    “你说,小师娘打得过七十三链子么?”拈花又有新问题。

    “这还用问?小师娘天下无敌!”赤目想也不想,向着自己人。

    “天上也无敌,唯一能和她老人家打平手的就是大师娘。”雷动吹牛不忘飞升蓝祈,孝心可嘉:“大小师娘联手,雄霸宇宙!”

    牛皮太响亮,苏景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就此岔开话题:“雨还在下。”

    不是真的雨水,苏景所指,天空黑斑倾落。

    但也真的像一场雨,有些黑斑落下了,另些还在九霄云上、高远天空向前飞驰,随时会落下。

    由此苏景等人在前行中,也会突然遭遇黑斑压顶,这没什么可说,直接一把火烧了去便是。

    另外有一次,前方一块黑斑砸落,距离苏景尚远,他的阳火够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沉沉黑暗落下。

    地面上,正有一场胶着大战:恶狼与阴兵——

    今天就这一更了,才刚刚到地方,第一件事就插上电脑发更新^_^

第四八二章 我来了

        人间,东土,离山。

    如当年的崔巍、崔晨一般,今时值守山门的也是一对兄弟,外门弟子,钟伟、钟强。兄弟俩都生得虎背熊腰,不似修行中人更像山里猎户。

    当值时候,兄弟俩不敢丝毫怠慢,一个守着影天泉,一个紧盯透地镜,仔细查探山门外的动静,没有片刻松懈忽然,哥哥钟伟哼了一声:“有人飞天急遁,自北向东跨我山界!”

    弟弟钟强闻言略显诧异:“什么人如此大胆咦,有人遁地过境,也是自北向东!”

    哥哥同时道:“他不飞天了,消失不见。”

    情形明白得很,是同一人,本想飞越离山又觉不妥,改作遁地急行。

    兄弟俩同声冷笑,发动‘摄地’护法,要将对方逼出来,离山重地,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纵穿的!

    护法立刻发动,但还不等法术狙击狂徒,对方就及时跳了出来,显身于山门附近: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看上去**岁的年纪,长相颇为讨喜。

    小娃手里还托了个油纸包,不知是烧鸡还是酱肉,才一现身钟氏兄弟就追到身前,可还不等兄弟俩喝问,小娃就先开口,苦笑道:“你们两个莫拦我,我急得很晚回去片刻就得吃苦头。”

    莫名其妙的话,钟家兄弟才不理会,哥哥肃容:“离山界内,阁下自重!”弟弟冷笑:“穿山过境不打招呼,当离山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忽然离山界内一个声音传来:“摄地护法行转,是何缘由?”随着问话香风飘扬,又一位离山弟子赶至山门外。

    新来之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法洒然颇有几分仙家气意,他背着一支桃花枝,香气就从枝上桃花而来,值得一提的是此人虽头上高挽道髻、颌下三缕长髯,却仍掩不住他那颗四四方方的头,这么方的脑袋实在少见。

    见长辈查巡,钟家兄弟急忙行礼:“拜见方先子师叔,动用护法只因这娃娃先飞天又遁地,不懂规矩妄自过境”

    哥俩话还没说完,不成想方先子面色一紧,竟对那个娃娃施晚辈礼仪:“弟子拜见师叔,许久不见,您老人家安好?”

    小娃手托油纸包,神情急得不行:“方先子你好,不必客套我好得很,快快放我过去,晚回去说不定会惹恼师娘,又得挨罚!”

    方先子赶忙让出道路,同时挥手撤掉护法,小娃一头扎入泥土,向东方赶去钟家兄弟愣愣站在一旁,看傻了眼。

    过片刻,哥哥钟伟回过神来,小心翼翼问仍对着东方躬身致礼的方先子:“师叔,这娃娃是何人?”

    “苏师叔祖的开门大弟子,父参童母莲仙的灵瑞妖精,参莲子!”

    钟家兄弟同声惊呼:“他就是参莲子?这般年幼?”

    方先子站直了腰,语气敬佩:“苏师叔祖是今世奇人,他这一脉的门生弟子,个个不同凡响。”说着,他笑了起来:“想当年,我也如你们两个一般值守山门,正赶上他老人家归山嘿,一晃**个甲子,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好像做梦啊。”

    参莲子急急忙忙,穿越离山来到凝翠泊,钻出地面。

    小娃面前,一只木架、并排挂着两架山藤编成的秋千,双目中三瞳相套的妖冶少女坐于其中一架,白衫素裙、赤着双脚正微微晃。

    片刻前,不听刚刚把一张仙人掌的妖符打上天空,明山秀水,柳绿花红,漂亮的口哨声随风轻扬。

    参莲子躬身:“姑姑,孩儿回来了,谨遵您老吩咐,老帽山西光岗子白家的酱野山羊肉半斤,少酱少盐我们自己带去的葱姜蒜。”

    ‘师娘’是背地里的称呼,当面要喊姑姑,这重规矩不能不小心。

    一边说着,参莲子偷偷抬眼,望向不远处随随便便摆在地面上的一枚精巧沙漏,内中白沙尚余浅浅一底,小娃着实松了口气,总算在时限前赶回来了。

    不听素手招招,将油纸包引入手中,打开来、拈下小小一条酱肉纳入檀口,并不咀嚼,仿佛入口的不是肉而是糖,会自己融化掉似的,少女微微仰头双目闭合,享受的样子:“推秋千。”

    参莲子乖乖上前,去给准师娘推秋千小娃想不通,御剑乘风飞天遁地之人,还会喜欢晃秋千?

    听着哨子,吃着腊肉,晃着秋千,不听惬意得很,晃了一阵子忽然说道:“苏景去幽冥多久了?”

    “快一年了,十个月多些。”参莲子算得准确。

    苏景走后大段时间,不听几乎都在闭关,偶尔出来转一圈也只问苏景是否回来,从未计较过时间,这次出关后就着小娃去卖腊肉。闻言不听少显诧异,侧了头:“才十个月?我还以为好久了那我还挺快的。”

    参莲子不解:“挺快的,姑姑指的是什么?”

    “改炼那枚蛋,挺快的,十个月就炼成了。”不听应道。

    参莲子眼睛一亮:“炼成您的意思,是靠着玉皮蛋能够贯通阴阳,去往阴世找师父了?”

    待不听点头后,参莲子又显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我记得蓝祈奶奶炼化玉皮蛋,铺路中土与莫耶,前后用去差不多两甲子的光景,姑姑只用短短十个月?!”

    乍一想不可思议,但此事另有隐情。

    苏景走后不久,曾闹过一次‘要死’的虚惊,之后不听就真正打定主意:改炼玉皮蛋,想办法去幽冥找他、帮他。小妖女心意决绝,哪怕炼化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也在所不惜,只要他未回来,我便去找他!

    可是待不听真正开始祭炼宝贝的时候,惊喜发现:事情要比自己想象的简单得多。

    不听放缓了语气:“这枚蛋被人炼化过、也炼化出了阳世通往幽冥的道路。但后来蛋上法撰又被修改、改成中土与莫耶的通联。”

    参莲子懵然摇头:“孩儿不解,怎会如此?”

    不听一笑:“再简单不过的缘由了,干娘想用靠此宝去幽冥。”

    参莲子机灵,一经提点就恍然大悟:“她老人家曾动念,去阴间找师爷!”

    “必是如此了,但不知为何干娘未去幽冥,或许是觉得,陆角八前辈早已转了不知几世,找也徒劳吧,就把法术改了。”

    猜测做不得准,但玉皮蛋暗藏去往幽冥的法撰是绝不会错的,不听无需重新祭炼,只要把暗藏法撰重新发掘出来就好,这才能在短短十个月中以尽全功。

    不过还谈不到十全十美,蛋能送她去幽冥,却只能发动一次,且可去不可回。

    回不来?不听不担心,找到苏景,就找到了浅寻,浅寻敢下去一定有办法回来当初苏景也是这么想的。

    不听又问参莲子:“能送下去两人,我可找一个同伴,你以为,找谁好?”

    参莲子的回答中规中矩:“裘婆婆可以,她老人家修持精深,又对师父着意得紧;又或者小相柳,他与师父相交莫逆又本领高强;裘大都督和黑大哥也是好人选,听说他们两个修行进境奇快,尤其裘大都督”

    一口气大把人选列出,小妖女却一个劲地摇头:“裘婆婆和黑风煞要镇守天斗山,那是苏景除了离山外的另一条根,关系重大,不可妄动;裘平安和小相柳都在修炼,中断可惜。”

    参莲子心思再转:“那就只能从离山请人了,只是他们名门正宗,姑姑却是外域仙魔,走在一起怕是大家互相别扭。”

    小妖女继续摇头:“别扭不别扭的先不用提,要紧的是离山压力重重,那些长老个个都有重任在肩,随我去幽冥找苏景,苏景见了怕是不会太开心。”

    “这样的话怕是没有太合适的人选了,尘霄生师伯坐镇妖国难以脱身;六两老兄不擅斗战;离山都未出人,自是没道理去找另外几大天宗;西海那些妖精都欠师父的恩情,可大家的交情也算不得太深厚或者师娘,您看我成不?”参莲子终于把想说的说出来了,满眼期盼跃跃欲试。

    秋千停摆,不听回头:“你真想去?”

    师娘口风松动,参莲子满心欢喜,忙不迭用力点头,不料小妖女把话锋一转:“你快歇了吧,本事那么一丁点,去了幽冥立刻变成恶鬼的好补品。再说我又哪敢把他的开门大弟子带去冒险。”

    话说完,不听的眼睛突然闪过精光,旋即笑容绽放,显是想到了好人选,但她不多说,另起话题问参莲子:“我要去南荒,后面一段时候顾不得你了,你是随我一起返回天斗山修行,还是留在这里?”

    参莲子想了下,应道:“弟子想要四处走一走。”

    看似小娃,实际却是天赋异禀、精修四百多年的灵妖,何况最初三个甲子是大师娘蓝祈亲自教导,小妖怪着实是个凶猛角色,在同门、长辈的看护下长到现在,也是时候去做一番游历了。

    不听痛快点头,将一枚玉简递给他:“有关你的修行,诸多关键都在其中,游历无妨,但别光想着玩你师父看着狡猾,骨子里却是个真正老好人,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将来少不了的恶仗。到时候没准你就能成胜负关键,记得好好修行。”

    接过玉简,灵识相探,参莲子辨得出是刚刚录好的,不用问了,她支使自己买腊肉的空子里做了这份玉简。

    不听伸手拍了拍参莲子的脑袋,不再多说什么,摆动云驾疾飞而去。

    向南疾驰中,小妖女心中轻轻念叨着:你再等一等,我来了。

第五一二章 我听你们的

        狼群规模不大,应该是遭遇战,阴兵则数量众多,将狼群重重包裹、围剿黑斑落下,笼罩战场,随后黑侵染、黑消失,阴兵迷失本性,可让苏景着实意外的是,恶战不曾止歇。

    狼群不受黑斑侵染。没有一头狼迷失心性,它们不是‘黑暗鬼兵’的同类,所以鏖战继续

    金红色的云驾辗转四方,按照玉简指点救援阴阳司。其实所谓‘救援’,赶过去看一看,这些司衙都遭遇黑斑侵袭,但大多数安然无恙,护篆行运开来击溃黑斑,只有两座情形不妙,苏景及时赶到营救,总算没有白跑这大段的路途。

    不过,无论如何苏景都是万里驰援,以判官身份去救护其他判官,这份同僚义气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他所到地方,司中判官都会迎上,真心实意地道一句:“多谢苏大人!”

    玉简中九座阴阳司都已跑过,苏景心下稍安,抬头看了看,此时幽冥天空已然恢复平时模样,‘雨’停了。

    返程途中,苏景问段旺旺:“黑斑的来由,你晓得么?”

    段旺旺摇了摇头。苏景又问:“我若去一趟封天都,能见到尤大人么?”

    他想问问星月大判,这幽冥中的‘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段旺旺犹豫了片刻,仍是缓缓摇头:“一来,尤大人公务繁忙,司中早有惯例,下官有事则报,紧情也有急报的办法,不可去封天都打扰大人,他若想见谁另当别论;二来我照实说一句,你别在意,你的身份实在有些有些不够清楚,若直接去往封天都找尤大人,不太妥当的。”

    照实说,也没把话完全说透,但苏景明白他的意思。

    “你可是想去问尤大人这些黑斑来历?”小鬼差妖雾忽然开口。

    平日里像个混蛋似的小鬼,居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苏景很是意外。

    “黑斑砸向不津时,你急赤白脸的样子也不难猜!”妖雾解释了句,口中话锋一转:“我劝你还是先好好修行吧,不是正突破第七境么?等修为大涨、真正能做些事情了,再去追查‘黑斑’也不迟。”

    本事差,就算找到黑斑根由又如何。

    苏景轻轻点了下头,他执拗没错,但执拗不等若不讲道理、不听良言。

    行至半途,段旺旺向苏景告辞,苏景又莫名其妙问道:“段大人,你想去总衙办差么?”

    段旺旺不解其意,呵呵笑道:“那个地方上的判官不想去总衙,可是想去就能去的么?苏大人取笑了。”说着拱了拱手,飞出苏景云驾,回他的淄河城去了。

    苏景一行继续先前,赶往不津,渐渐他脸上沉思神情散去,变得欢喜、开心,连眼睛都亮了。

    妖雾仰着腰、仰着身、仰着脖子仰着头,在一尺半之处仔细打量苏景:“怎么又笑了?你这人神情一会一变,不懂庄重失了威严,可惜这件大红袍穿在你身上!”

    “扳脸判官多了,不缺我一个不扳脸的。”苏景是真的开心起来,从说话语气就能听出来。

    宋六两、黑风煞、裘平安,三个好朋友来了,距离不津越近也就能越快相见,他自然高兴!

    来一个就留一个,回不去是个**烦,不过苏景不想这些,总有回去的办法,慢慢找便是。

    三尸明白他为何笑逐颜开,苏景高兴了,他们就跟着一起开怀,雷动笑道:“下来三个妖奴就把你喜成这样,要是来个妖女,你还不得欢喜得欢喜的”

    一时语塞,天尊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赤目帮腔:“欢喜得拉裤!”

    一语惊人,连妖雾都笑了:“欢喜到这等境界,当真了不起。”

    苏景更是哈哈大笑,有了兴致,话自然也就跟着多起来,追着雷动之言问:“妖女?”

    “小妖女。”雷动加重语气,拈花和赤目听来,这是欲盖弥彰,随时可能会被苏景看破之前谎话,可苏景已经先入为主,只道雷动在拿他寻开心,闻言绷了绷笑容:“她来又如何,我还是一样。”

    雷动撇嘴:“我要信你我得遭天打雷劈!”

    赤目摇头晃脑:“莫道我们不知道,你着紧想念她了!”

    拈花起哄从不甘于人后:“苏锵锵,你可有想念不听?”

    “我司务繁忙,追查冤案,帮滑头小鬼打架、周旋阴阳司鬼差判官、还要专心修行,忙成这样,哪有空想她。”苏景不承认,说完仍嫌不够,还掩饰着笑道:“不听来了我肯定开心,但也不会想你们想得那样。”

    毫无征兆的,拈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愁苦了:“我想媳妇了。”

    一句话勾起三尸的伤心事,雷动和赤目面带戚戚:“我也想她了。”

    ‘她’各有所指,妖雾小鬼却想岔了,以为她是一人,暗中吃惊不已。

    三尸都是性情中人,追随苏景于幽冥闯荡无怨无悔,但因回去茫然无期,心中对自家的海灵儿也着实牵挂。这世上没有两全之法,不辜负这一个,就一定会辜负那一个。苏景一只手轮流拍过三尸肩膀:“只是暂时回不去,莫担心,肯定能找到办法。待回去了你们不用再理会我,只管去和娘子耳鬓厮磨,争取转过年来,给我添三个大侄子!”

    “孩子最好能像他娘,别像爹”说到这里,拈花的眼圈都红了。

    “找一个你喜欢、偏她又喜欢你的人,该是多难的一件事。”雷动天尊目光黯淡,声音缓缓:“苏锵锵啊,若你有机会再见不听听我一句劝,欢欢喜喜、敲锣打鼓娶了那女娃,然后收一收心,别在凡事都要揽上身,安安心心地清修山中,踏踏实实地护她爱她,有朝一日携手飞升,做一对神仙眷侣,该是多好的事情,你曾见师父是大师娘、师叔和小师娘他们后悔时已经晚了。”

    这个时候苏景哪会去和三尸矫情,笑了笑:“我听你们的。”

    雷动摇了摇头,又是沉沉一叹,不说话了云驾飞驰,归途再没有其他事情,不久之后抵达不津城,自家地盘就是不一样,城中的鬼兵鬼民一见那道金红色的虹转回,齐齐暴发出响亮欢呼!

    恭贺小九王凯旋!

    除非对上敌人或有所图谋,否则苏景从不会自持身份,笑着拱手:“多谢,总算没辜负诸位期望。”

    欢呼愈发响亮了,这世上哪有会对平民笑的鬼王、哪有会对小卒拱手的鬼王!

    杀敌时冲锋在前、对自己人宽厚从容得甚至不像个王的、小九王。

    落足城主,快步向着阴阳司,来到大门口时,只有司内鬼差出迎,三尸说的‘三大妖奴’连个影子都没有。

    三尸装模作样左右顾盼,口中喃喃:“这可奇了,说好在这里等的,人呢”

    不等他们说完,苏景突然面露诧异,惊,但更喜,哈哈一声大笑,纵身上前一把从空荡荡的空气中抓出来一个人:“戚东来,你怎来了?”

    虬须大汉的隐身法破掉,被他抓了出来、

    “骚!”戚东来纠正得烦了,只说第一个字,而后上下打量着苏景:“修为长进不少,趁我见到故人欣喜、心境松动时,竟能看破我的藏身法度。”

    对苏景来说,戚东来不比三大妖奴更亲近,但这是个‘意料之外’,欢喜就更浓了些:“何须我修为长进,你那么差劲的隐身法术,四百年前也瞒不过我。”

    “四百年前你就是个屁!”柔美声音口出粗言,说不出的别扭,可随后的大笑声却爽朗悦耳只听声别看人。

    苏景也笑,此时也知三尸说‘三大妖奴’是戏弄自己,不计较、不追究,径自追问戚东来:“你怎么来了?又是怎么来的?来来来,进去讲话。”说着拉起戚东来走进冥殿。

    不知为何,戚东来一个劲的回头张望,苏景纳闷:“你找什么?”

    “怕你掉东西,帮你看看。”

    苏景被他说懵了,可今天他的脑袋锈住了,还是没能想到关键:“说的什么?”

    戚东来口中打了个哈哈:“玩笑话莫当真。”随后他居然真没解释什么,说起自己来幽冥的缘由,当然不说真正原因,那套说辞和对三尸所言一模一样,把惩罚说成了修行。

    苏景可不似三尸那样好骗,但老友不愿说他就算听出破绽也不会点明。

    戚东来健谈,待把来之前的事情说完,又讲起自己来之后的经历,正说着,苏景突然大笑起来:“你当真用古刹的白玉瓦,又把沉舟兵给收了?”

    “这个‘又’字从何而来?”这次轮到戚东来纳闷了。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来到后殿,落座。

    苏景卖关子,先不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慢慢悠悠地抿着,等着戚东来追问。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齐喜山中一小修,求见苏大人。”

    清脆、动听的女子声音,带笑。

    ‘噗’一声,苏大人一口茶水,喷向戚东来。

第四八三章 纳降表

        幽冥中,福城外,滑头大王,亲兵立刻踏步上前,将摘裘王团团围住。只是笑面小鬼身边早就没了可以依仗的精修高手,凭着他手下那几个亲兵,实在没什么威慑可言。

    总算阿二、阿七、三尸给面子,念在同盟之义,他们也各自踏前一步,或亮剑或催势,这五个人一动,加于摘裘身上的压力顿时不同了。

    摘裘王不强撑,全不掩饰心中惊惧,但他也未露出反抗的意思,摇头苦笑:“滑头王误会了。不是我心存歹念,而是五家鬼王,五个方向,都被狼群所占,这是个圈子啊,我们都被围住。除了退来圈子中心,其他方向全无出路。”

    稍顿片刻,见笑面小鬼和苏景未传令拿人,摘裘稍稍放松了些,继续道:“另外还请两位王驾思量,四家鬼王齐聚福城,再汇合了两位王驾的精锐人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我们实力猛增,未必不能和那些恶狼周旋一番。”

    “乍一听是道理,细一想什么都不是!回师忽见老巢被占,岂有不猛攻收复的道理?慌慌张张逃来福城,不用想也不知道尔等是吃了败仗,打不过狼子!你们几家都来了此处,聚集一起势力大了,那五个方向的狼群不照样汇合,实力更强?”出言的是妖物。原来这小鬼差不是专门找苏景的晦气,而是天生喜欢骂人,逮谁骂谁:“一头兔子打不过一头狼,五六只兔子商量着咱们聚到一起,没准能打败一头狼我呸,一个兔子引来一头狼,照样都得死!”

    苏景却摇了摇头:“兔子来福城,应该是看中这里有一头老虎吧。”

    一语中的,摘裘王立刻点头:“小九王心思**,什么也瞒不住您老,来福城是不得已为之,可也藏了我等一个小小心思:肆悦大王的煞血精兵在此听奉小九王之命。六王联手,在加上煞血神兵,又何惧狼群”话已挑明,摘裘也不再遮遮掩掩,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直接问道:“来为小九王效命的煞血军,应该、应该没那么快撤走吧?”

    笑面小鬼伸手一指身后福城,说谎话面不改色:“大军城中扎营,本是防备尔等去而复返,不成想,成了你们的救命符!”

    摘裘王面色一喜,但不等他再开口,笑面小鬼又冷声问道:“几天前仗势攻我城池,如今落难求我庇护,摘裘,你拿本王当成阳世里的佛祖了么?本王可没那么灵验。”

    这时苏景说了句:“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些事情。”说完也不解释什么,展开天都火翼飞回福城

    苏景的人自然都追随主公一起返城,鬼差妖雾犹豫了下,也跟着判官大人走了。回到城内,请滑头鬼麾下将领帮忙,清出大片空旷地方。

    妖雾不解询问:“你作甚?”

    “马王爷要敲竹杠了,我得帮忙。”苏景应道:“讨价还价用不着我操心,可不管最后谈成什么价钱,摘裘王总得真正见到了、确认了这城中有他的救命符才会甘心付账。”一边说着,苏景跨入巨大空地,将蜃玉拿在手中一掂,笑道:“靠它了。”

    妖雾恍然:“你坑人!”

    “要真能坑来香火分你一点。”苏景大方,见者有份。

    “摘裘王妄动刀兵,惹出大祸,于情于理都该给他些教训,你做的对!”鬼差大人义正言辞,满目肃穆。

    发动蜃玉幻象,只要将咒法打入宝石后就不用苏景再做什么了,等着宝石缓缓‘酝酿’幻法便是了。不过苏景没再去往城外,由得滑头小鬼和摘裘王自己去谈。

    鬼差妖雾对蜃玉很是好奇,抱着膝盖一动不动,蹲在那里看石头,尺半高的小人儿,偏生有穿了件绿色袍子,蹲在那里好像个半大西瓜。

    好半晌过去,亲兵赵铁瓶回城说大王相请,苏景这才再返城外,来到两个鬼王身旁,微笑问道:“谈妥了?”

    笑面小鬼没说什么,摘裘王先开口:“小九王适才不在身边,有所不知,老夫说给香火,滑头王不要;老夫说割地让界,滑头王不收他的胃口大得很啊,不要钱不要地,只要人,老夫这个人!他要老夫纳降表。”

    鬼王争霸,一方吞并另一方,不一定非得将战败鬼王彻底杀灭,幽冥也有纳降一说。

    不过空口无凭,须得请判官来做中正,战败鬼王落血做契、再由判官扣印以鉴,这其中自有法术成形,臣服者一旦生出异心立刻会遭法术反噬,受尽煎熬直到魂飞魄散。

    笑面小鬼毫不掩饰:“滑头做事,最爱‘趁病要命’,你自己送上门来,我又怎能不咬。你若嫌疼大可转身离去,我不拦你!”

    摘裘王‘咳’了一声,面色无奈:“我都已经答应,王驾又何必再说这些。”

    滑头王一笑:“好,不再多说,回头你我去请段大人来做鉴降表。”

    降表算是‘契证’法术的一种,非得有判官主持才能成术,且不是随便什么判官都行:

    若投降鬼王的花名册是七品判所制,他的降表最少也得请再六品判来做鉴,如此类推,中证降表的判官要高出‘阴兵花名册’判官至少一品才行。

    摘裘手上的花名册得自蓝袍六品判官,是以要找青袍判官来主持‘投降’法术。

    苏景终于听到了个关键地方,站在一旁笑了。

    摘裘王则语气诚恳、言之凿凿:“老夫对天盟誓,绝不会反悔,请王驾放心。”随后他把话锋一转:“煞血军应该就在城中吧”

    不等说完,滑头鬼王就再次笑了起来,笑容欢愉,声音却冷清得很:“摘裘王,莫心急,待本王见过你还剩多少兵马再说吧。”

    苏景明白,笑面小鬼这是在拖延时间;可摘裘王听来就是另一番意思了:若你剩下的残部太差劲,想投降我都不收,如此的话哪还轮得到你去确认城中是否有煞血军。

    摘裘王点点头,笑面小鬼最后对他甩下一句‘你先在这里等着吧,本王还有军情大事’,就和苏景等人回城去了。

    两个多时辰过去,不知从何处飘来厚厚乌云,几声闷雷滚过苍穹,下起雨来。

    幽冥世界有天有云,下雨算不得蹊跷事,不过阴世的雨水远比阳间冻雨还要更冷,雨不冻皮肉,却直接把一道阴寒送入骨髓,让人从心底泛起寒意雨越下越大,不知不觉里,从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变成滂沱大雨。

    雨水落地,崩碎同时荡起些许水烟,继而烟汇聚、染白了天地,模糊了乾坤。

    就在这场大雨中,大军冲透烟雾,自北方浩荡而来,于福城三十里外止步,摘裘王残军赶到。

    苏景伫立城头,雨雾凄迷但挡不住金乌神目,他看得清清楚楚,重返福城的摘裘阴兵,比着几天前退走时缩减了大概三成,主力犹存。但军容实在不值一提,军中士卒盔歪甲斜神情疲倦,其中至少一成兵马身上带伤,轻重不一。

    这还是提前得了自家王上的传报,军中将领努力整肃军容之后的模样。

    大军已到,摘裘再次喊城,笑面小鬼传讯过去:等另外三家鬼王都来齐了再说。

    人在矮檐下,怎么不低头。摘裘没的选,只有耐心等待的份。好在其他鬼王来得也不算慢,一个多时辰光景,仍是阴冷阴冷大雨中,四家鬼王重聚福城周围。

    锦纶、楚江、红线军中情形比着摘裘还要更糟糕些,尤其楚江王,精锐飞旗军被苏景毁去元气大伤,回家后又被恶狼狠狠一冲,逃回福城时只剩下四成兵卒了。

    滑头鬼王人在城头,问身边苏景:“蜃玉还须得多少时候才能发动?”

    苏景刚刚看过蜃玉,应道:“短则一盏茶,长不过一顿饭。”这宝贝得苏景祭炼威力大增,但还远远不到彻底祭炼完成的地步,发动过一次浩大幻法,时隔短短几天就再次动法,会慢上许多。

    笑面小鬼点了点头,修元关注于声音,冷漠传音:“摘裘王,我的意思你再清楚不过,就请你和那三位大王谈一谈吧,若他们不愿,趁早回头。”

    摘裘王应了一声,随即以灵讯通传,毫不隐瞒把自己之前和滑头王商定的‘价码’传告诸王。

    笑面小鬼的条件清楚、意思明白:想要福城庇护、想要煞血军救命,那就一个字:降!

    先是灵讯往来,而后四家鬼王干脆凑到一起,着实商量了一阵,最后的结果倒是整齐得很,受了滑头王的条件。笑面小鬼哈哈一笑:“我晓得,若四家大王见不到血煞军,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想见血煞军,就请进城来吧!”

    王令传下,福城护篆开放一线。四家鬼王气度不俗,不做丝毫犹豫、不带亲随护卫,遁起云驾从容飞入瓶中城。

    蜃玉法,幻象生,福城内煞血巨湖波涛翻滚洪流行转,那一份铁血大军才会有的凶猛杀气升腾弥漫,染得城内森严萧杀!

    一见煞血军,穿彩袍带花冠的锦纶王、身形魁伟猛将军似的楚江王、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红线王都面露喜色,彼此对望点头。摘裘王同样暗暗松了口气,悬了好半晌的心终于落回肚里,笑容轻松得很:“滑头王放心,只待扫灭附近恶狼、战事过后,我等便随你去见段大人”

    这个时候,苏景忽然笑了起来:“是我糊涂了,光想着后面的恶战,有件事情一直未向滑头大王禀报,据我所知,这福城之内正好有一位判官大人游历闲住。做鉴降表之事,又何须去找段大人、又何须等到恶战过后。”

第五一三章 白马私塾

        戚东来反应奇快,轻轻吹一口气迎上,喷来茶水不等落下就告风干。而茶水风干之际,苏景已然闪身来到门口。

    后殿外、后园中,那个女子散去了督目法术,双眸里都是三瞳相套,妖冶横生的明媚,苏景看着不听,懵了。

    这场相见来得实在太意外,平时在身上四万八千只毛孔里都藏了机灵的小子懵了。

    不听轻轻开口:“我想给你个惊喜,所以把隐身秘法发动到了极致,没料到你只找出戚东来,根本没发觉我。我赶忙把放松了心咒,泄露出气息,好被你抓到不成想你已经拉着戚东来进殿去了没办法,只好自己厚着脸皮来求见大人。”

    声音很轻,看语气里满满的欢喜!

    说完,稍顿,不听又问苏景:“还在懵?”

    “好点了。”苏景回答得老老实实,的确只是好了一点,懵未全退,脑袋里晕乎乎的。

    “慢慢好,我不急。”之后不听也不说话了,就那么浅浅微笑着看他,看不够似的看他。

    这个时候三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嬉皮笑脸地站在不远处,戚东来也眉飞色舞走来,小鬼差妖雾摸着下巴笑嘻嘻的张望,就连牛吉马喜都在园门口探头探脑忽然一间宅院凭空而现、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后园,将不听、苏景两人笼罩起来,同时也截断了一干闲杂人等的目光。

    青砖灰瓦,江南地方随处可见的院落,普通到不能在普通,可三尸却都显得惊讶,雷动问两个兄弟:“眼熟不?”

    两个人同时点头,赤目咬牙切齿:“恨死这地方了!”

    拈花愁眉苦脸:“刘夫子生性刻板、重男轻女,从来不收女娃,大大无聊。”

    戚东来不识得这座宅院,但他在中土长大,宅院的几个细节落在眼中,看出这是一座私塾,转到正门处,果然门匾上工工整整四个大字:白马私塾。

    戚东来望向三尸:“我记得苏景好像说过,他出身江南白马镇?”

    正是苏景小时候读书之处,否则三位**灵怪何以如此不喜此地。

    不听的紫桐妖宫祭炼大成,能随主人心意做诸多变化,既可化作辉煌仙宫,也可变为普通民宅。结形一座私塾,法术上来说简单得很。

    可这座‘白马私塾’,从整体到细节全都和苏景幼时所见一般无二,甚至连夫子最喜爱的那支狼毫小楷都还悬在笔架上,正微微晃着,仿佛夫子刚刚才用过它

    “六两天生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我去找他玩,有时会聊起白马镇的模样,我都仔细记下来。”还是轻轻的声音和藏着欢喜的语气,另外又多出了一点点得意,变个‘他的地方’,这是不听的小小快乐。

    苏景就站在儿时的学堂里,看着眼前的有心人。

    不听走上了几步,与苏景呼吸相闻。

    忽然雷动的声音传来:“小不听,我给你发个誓,我若说假话,就让我一辈子再吃不到一顿饱饭!”

    赤目跟着发誓:“我若说的是假话,就让我一辈子穷困潦倒!”

    拈花也不甘人后:“如果我说的是假话,就再没女的理我!”

    这等誓言对三尸来说实在狠毒,不听又是惊讶又是纳闷,不知他们三个又在胡闹些啥:“三位要说的真话是什么?”

    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

    等,再等,足足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三尸忽然齐声开口:“不久前,我们说‘再见到不听你就娶了她’,苏锵锵说‘我听你们的’。他要娶你啦!”

    小妖女神情古怪:“啊?”

    苏景神情古怪:“嘿。”

    门外戚东来满面欢喜:“哈哈,恭喜两位百年好合,待办喜事的时候,我要讨个男傧相来做!”

    “不成,你还好是做女傧相更合适些。”三尸登时被他扯去了注意力,跟着三个人又煞有介事开始讨论谁做男傧相这等泼天大事。

    后园门口,牛吉马喜对望一眼,自家的大判官要娶亲?这可是头等大事,两人快步退走,召集司衙内几个差头,把自己听到的消息转告,闻讯之后,那间小屋子里先是片刻寂静,随即喧闹起来,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外面递进来一个阴森声音:“何事喧哗?”

    众鬼差听得出,这是尸煞二将军问话,忙不迭出屋相迎,阿二身边、阿七也在。

    牛吉躬身笑道:“两位将军,大喜啊!属下刚刚听说,小九王苏大人,他老人家要迎迎娶那位刚刚从阳间下来的姑娘。”

    “当真?”阿二阿七异口同声。

    “千真万确,三位矮神尊和那位大胡子,正在争做男傧相。”马喜接口,长长的大脸认真异常。

    两头尸煞对望了一眼,彼此一点头,阿七一道灵讯急传主上浅寻;阿二则把灵讯送去给滑头小鬼和归降四王

    阿二法力了得,不津与福城相距很近,差不多他这边传讯同时,那边就已经收到,正巧摘裘、楚江、红线三王聚在一起,接到消息都吃惊不小,楚江王瞪大了眼睛:“不是主母么?应该已经完婚才对。”

    红线王有想法:“从阳间来幽冥,也算是两世为人,在嫁娶一次也不算太奇怪。”

    摘裘王想得更多,苦笑道:“结一次婚就能收一次礼,要我我也结!”

    另两个眨眨眼,也都苦笑起来,开始琢磨送礼的事情了

    福城鬼王府,亲兵赵铁瓶把阿二传讯报于王上,滑头小鬼神情稀奇:“阳间人在幽冥办喜事?苏景的心可够宽的!”

    赵铁瓶措辞谨慎:“小九王大婚之喜,您算是他在此间真正的土著朋友,这份礼物大王怕是要破费了。”

    滑头小鬼的目光陡然犀利,精光闪了几闪,缓缓开口:“本王以为,寻遍阴阳、找翻天地,最最贵重的礼物莫过于‘心意’两字,苏锵锵结婚,我必不会怠慢我当亲自执笔,为他画喜符、写喜联、做喜书!本王可从不曾为旁人做过这些事情。”

    话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忍不住又问赵铁瓶:“你觉得如何?”

    “大王,挺、挺好的。”赵铁瓶的声音里一点底气也没有

    私塾中,发懵的那个轮到小妖女了,人飘了、语气也跟着一起飘:“真的?”

    苏景点点头:“有这么回事,来时路上还在说。”

    又是沉静了一阵,突然,‘咕’一声怪响,从小妖女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是笑声,明白了、相信了,然后打从心底绽放的笑声,凶凶横横地了上来,就连不听自己都没有准备。

    忙不迭用手捂住嘴巴,笑声能被捂住,可笑意又那么捂得下,小妖女得眼睛弯了,眸子里满满满满的开心。

    苏景笑道:“你这是开心得要现原形了?如实招来吧,你到底是蛙儿精还是鹌鹑怪?就‘咕’一声,我没听真着。”

    她笑,捂着嘴巴笑,没办法不笑,甚至想跳一跳。

    想跳就跳了,可跳过之后仍想跳,不听捂着嘴巴又跳又笑,毫不掩饰自己那份开心这就是莫耶女子和中土女子的区别了吧,少了些含蓄委婉,多几分率真纯透。

    笑着跳着,小妖女忽又一翻手,从袖里取出盆景,蚀海大圣的声音正从盆景中传出:“莫光顾着自己那点小儿女情怀”话没说完,素手一掀,不听把盆景扔到屋外去了,正开心得不能自已,嫌大圣打扰。

    扔的出盆景,扔不出大圣,妖风一卷蛇尾人身的凶蛮小子显身,刚被扔了一次可把大圣气坏了,瞪不听:“你说你这人,我又没拦阻你嫁他,不就是想和天真传人打个招呼么。”

    说完大圣又对苏景一点头:“我来了!先出去待会。”言罢大圣双手负后,蛇尾扭动游去了私塾之外。

    大圣前脚离开,小妖女就又跳,这次直接跳掉了苏景的脚面上,她比他略矮些,垫了双‘脚面’,两人一般高了。

    四目相对,小女仿佛怕美梦醒来似的,不嫌唠叨又问:“当真?”

    “当真。”

    笑容散去了,可散去的也只是笑容吧,欣喜快活还在她的脸上,不肯跟着笑容离开,她容光焕发的样子:“莫耶习俗,踩脚之言,就再没了反悔余地。”

    苏景笑了,不反悔不矫情:“莫耶还有什么习俗?”

    “很多,你知道的,除非委身于他,否则女子不会说出自己的名字;你没听说的,好合大喜,会在新房里提前备下许多吃食,莫耶的洞房花烛是三天三夜,新人不许离开屋子;你已经领教了、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莫耶女子喜欢谁,就会给谁做鞋子,做足五双鞋,便是决意要嫁给他了,情郎敢收,女孩子就敢嫁!”

    苏景这才知道鞋子不止是心意,原来还有说法:“我还没收够五双。”

    “我知道啊,五双还没送齐,可知道你背着我说要娶我,我还是开心开心的不行!”说着,她又在苏景脚面上跳了跳,再次踏住时她的双臂软绵绵地抱住了苏景:“还想跳!”

    她踩着他脚,她抱着他腰,这还怎么跳?

    再简单不过,苏景带着不听跳。

    苏景试着,带着她跳了几下:“我怎么觉得傻乎乎的。”

    不听点点头:“是,我也这么觉得。”

第四八四章 判官做鉴

        几位鬼王都愣了下。

    灾厄近在眼前,可投降又何尝不是关系重大。他们所以能答应笑面小鬼的条件,全因‘判官做鉴’不是眼前就能完成的事情,总得等到打完仗以后再说。

    到时候说不定血煞军和狼群拼了个两败俱伤,几家鬼王大可翻脸不认账。

    这幽冥世界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凡事只存利来利往,又有几个鬼王会去重信守诺四家鬼王顿时被僵住了,摘裘王咳嗽了一声,维持笑容不变,对苏景道:“小九王来幽冥时候尚浅,有所不知,紫袍、蓝袍的判官是不成的,非得青袍以上才能做鉴,城中的判官大人不知袍色如何。”

    “够了,够了,做个纳降中证肯定是够了。”苏景语气笃定得很。

    滑头小鬼马王爷笑道:“那可太好了,快请小九王引路,带我等去拜会判官大人。”

    “诸位随我来。”苏景带路迈步就走,笑面小鬼紧随其后。两位小王驾都未带重兵,只有几个心腹随行。

    那四位鬼王彼此对望,交换了一个眼色,也跟了上来。

    苏景走得不急不缓,身后有鬼王问起判官情形,他一概摇头只说‘到了地方一见便知’。

    苏景尽选荒偏小路来走,而走着走着,四位鬼王的神情渐渐笃定下来,又走了一段,楚江王开口:“两位小王家心思过人,又难怪能得九妃、肆悦两位大王赏识、依仗为左膀右臂。”

    其他三王纷纷点头附和。苏景脚下不停,边走边回头:“大王何出此言?”

    楚江王微笑着:“见小王家出谋试探我等,心中感慨,如何想的就如何说了。”

    四个鬼王都是一般的想法,花花绿绿的锦纶王也接口笑道:“若我等所料不差,这城中应该没有判官,小九王此举只为试炼我们是否真心而降吧。”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心思,也当真不得了了,老身如两位小王家这般年轻时,可什么都不懂,整日里只想着和我那鬼汉子厮混。”红线王年纪不轻了,平时还好,一笑起来眼角眉梢皱纹都增,颇先老态,偏偏她还以红袖遮掩了半张脸孔做了付娇羞样子,看得人难受不已。

    几个鬼王你一言我一语,明里是夸赞,暗里则是提醒苏景和滑头鬼,这等试探全无意义,还不如省些时间来备战。

    判官不涉政,就算阴阳司的大人进入鬼王城池,轻易也不会泄露身份。何况今日瓶中城,在幽冥世界根本不值一提,又哪会有青袍以上的判官来这里游历。眼看苏景越走越偏僻,就算这城中真有判官也不会住在荒草里,四位鬼王‘看破苏景之计’。

    摘裘王未笑,面色肃穆声音郑重:“二位小王家的心思不必多说了,于情于理也都应有此试探,不过还请两位放心,我们四个老家伙绝非言而无信之徒”

    话没说完,苏景忽然伸手一指前方一座破屋:“到了。判官就在屋中坐。”

    哪用开门去看,几位鬼王灵识一扫就只这屋子里空空荡荡,鬼都没有一个,何谈判官。

    苏景煞有介事:“几位稍等,待我去见过判官,说明来意。”说着与笑面小鬼一起举手推门,进了破屋,进屋之际苏景还特意对妖雾招了招手,示意小鬼差也跟来。

    四家鬼王面色不改,可目光中或多或少都藏了份无聊之意,站在门口等待。

    片刻后,小鬼差妖雾重返破屋外,喝道:“滑头王已经和判官大人说好了,几位进屋纳顺表吧。”

    摘裘王无奈,回头对三位同伴道‘就依两位小王家’,四王迈步要进屋,不料小鬼差妖雾并不让路,左手攥拳顶腰,右臂斜垂撑着自己那柄不比筷子更长的腰刀,威风凛凛地挡在门口。

    尺半的小鬼是小九王的亲随,四位鬼王总不能从他头顶跨过去,楚江王皱起眉头:“阁下为何拦路?”

    “敢情几位做大王时候太久,调役遣差使唤旁人习惯了,把判官大人也当成自家的杂役了。”鬼差妖雾冷冷道:“请判官做中鉴,是平白就能相请的么?大印起落的那份香火钱,进门前就得结清了!”

    妖雾说完,苏景的声音也从屋内传出:“要诸位破费,过意不过得很。”

    这哪是客气,分明是替鬼差妖雾撑腰,四位鬼王都是心机深沉之辈,不去计较这等小事,各自取出不菲香火交到妖雾手上。

    小个子鬼差一一掂量,收了钱,哈哈一笑:“几位请进。”

    刚刚在屋里时苏景传音入密,跟他说明白了,这份香火赚头全归妖雾请判官办事的香火,这可不是笔小钱,妖雾满心满眼的欢喜。

    四位鬼王进屋,寒窑陋室哪有桌椅,只有一张硬板床,床上铺盖都已朽烂,小九王也不嫌腌臜,就在这床上坐着,笑呵呵的。

    滑头小鬼站在苏景身边,对进屋来的四位鬼王道:“判官在此,咱们办正经事吧。”说着,伸手向苏景一指。

    摘裘‘咳’了一声,没办法不摇头:“两位小王家莫再开我们几个老家伙的玩笑了,这是啊!”

    话未说完,惊呼陡起!

    不止摘裘一个,而是四位鬼王齐声惊呼,眼前异象来得太突兀,饶是鬼王皆为深沉之辈,也没能压住那一声从心底冲出来的怪叫。

    破炕上的青年身形微微一震,大红袍加身、判字令在手!

    平时好脾气斗战不要命的小九王,就在毫无征兆中,忽然变作执掌轮回审断阴阳的一品大判,几个鬼王谁能不惊讶谁敢不惊讶!

    惊诧过后,如以前每个乍见苏景着红袍之鬼,四家鬼王立刻反应‘假的,这阳身小子胡闹’,摘裘王语重心长:“小九王,这个玩笑可开不得,还好这里都是自己人,不虞泄密,你快快”

    不等把话说完,摘裘老鬼眼前忽然一花,苏景把自己的判官令向他抛了过去:“是真是假,你自己看吧。”

    如今情势逆转,福城一方稳稳占了上风,‘小九王’把令牌扔过来,摘裘总得应酬一下子,把判字令接在手中,小心检查老鬼面上,先是无奈,但很快无奈就变成了惊诧,继而不肯置信,再变做悚然而惊。虽一次次的查探大令,摘裘王的神情变化不停,到了最后他抬头重新望向苏景时,真真正正一副‘见鬼’模样。

    判官令牌转手,自摘裘手中递于其他三个鬼王查看,不久功夫,楚江、锦纶、红线都看过了令牌,全是识货之人,是以所有人的神情都和摘裘一模一样

    令牌是真的,红袍就是真的;袍子是真的,判官就是真的。

    见了鬼了,活见鬼!小九王竟是这幽冥世界中第二个一品大判!

    四位大王除了发愣还是发愣,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我说几位大王”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小矮子妖雾从四位鬼王身后转出,也换回了差官打扮:“这幽冥间的规矩,你们不会不晓得吧,什么样的鬼王,见了什么样的判官,该执什么样的礼仪,应该用不着小人再费唇舌了。”摘裘等人,小小鬼王,见了一品大判理应叩拜行礼。刚刚赚了一大笔的妖雾尽职尽责,该他说的一个字都不落。

    不甘寂寞似的,妖雾也把自己腰上绑着的令牌解下来:“可是怀疑我的身份么?鬼王大人自己看吧。”学着大判官的样子,将腰牌扔向摘裘。

    叮当一声,妖雾的腰牌摔在地上,摘裘王没接,还在原地发愣。

    可把妖雾气坏了,犹豫着自己应该大发雷霆,还是先把腰牌捡回来再说……

    苏景也‘咳’了一声,忍不住笑道:“摘裘王,看一看吧。”

    摘裘这才回过神来,不弯腰不屈膝,伸手一引将妖雾的牌子牵入手中,这次查验得奇快,灵识一扫立辨真伪,对妖雾点点头:“原来是不津阴阳司的差官大人,失敬失敬。”

    摘裘王心神有些恍惚,所以反应慢了一瞬,话说完才猛地省起:阳身小子这个判官做得不清不楚,可他身后还跟了正牌差官果然妖雾应道:“好说,小人供职不津司衙,侍奉我家苏景苏大人。”说完还似模似样地向苏景躬身施了一礼红线王语气古怪得难以形容,问:“不津阴阳司现在由小九王主持?”

    何须苏景回答,妖雾就代为应道:“正是!我家大人已经到任十个月,也因他入主,不津六品司衙化形一品冥殿!”

    红线王眉头深皱、锦纶王手捻长髯、摘裘王眯起眼睛、楚江王十指紧扣左手食指轻敲右手手背,四位鬼王都默然不语小九王真正入主阴阳司?这便是说,星月判尤大人认了他的判官身份?

    苏景不出声,由得他们去琢磨。

    过了好一阵子,楚江王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幽冥世界自有幽冥世界的规矩,‘判官不涉地方军务政务’便是其一”

    老调重弹了,苏景早料到鬼王会由此一说,摇头打断:“是啊,规矩不能乱。所以今日诸位所见,万万不可泄露出去。若因我任性妄为,坏了阴阳司万万年的清誉,苏景可担待不起。”随即话锋一转,苏景抖了抖自己的大红袍,又复微笑:“一品判官,当能做得中鉴了,诸位放心我也放心。”

    语气客气,却是再浅白不过的威胁了。

    四家鬼王脑中心里全都乱成一团,事前做梦也想不到小九王竟是一品大判!待此刻才明白人家早就准备、吃定了他们几个。

第五一四章 投炉

        双臂用力,不听又使劲抱了下她的心上人,随后放开、从他脚面上下来了,笑道:“先出去说话,这里待得久了,惹不起外面的胡思乱想。”

    两人并肩走出私塾,才跨出门槛三尸就迎上来,七嘴八舌尽是关切:

    “这么快就出来了?”

    “小别胜新婚,在里面多待会,我们帮你看门。”

    “快回去快回去”说着,雷动伸手去两人,恨不得苏景和不听再回去带上一阵,最好再出来时能抱着个小娃。

    不听笑着摇头,挥手收起紫桐仙宫。妖女、大圣、虬须汉这一行人都跟着苏景去往后殿,彼此诉说别来经过,来者事情简单,言语寥寥就把事情说完,可苏景在幽冥这一年经历繁杂,好一番长篇大论才算大概讲完。

    随后苏景望向蚀海:“有一桩法术事情,想请大圣帮忙。”

    蚀海痛快:“你说!”

    “大圣请看。”苏景的手从锦绣囊拿出时,手上多了一盏陈旧的青铜灯:“内有秘境,我有催动咒法,但境界不够打不开。”

    蚀海把它接在手中看了看,大圣见多识广,自是识货之人:“这等神奇宝贝,你从何得来?”

    苏景不解释,只是继续道:“想请大圣帮忙,送我进去青灯化境。”

    “咒诀与我。”蚀海没再追问,接下咒诀在口中喃喃咀嚼,过一阵他重新抬头:“成了,就你自己去?”

    “我也去。”三尸异口同声。

    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苏景自然答应,同时转目望向小妖女:“师叔为人心高气傲”

    青灯境中困着陆老祖,此事不听是知道的,不等他说完就微笑点头:“我晓得,我不去。”

    蚀海把青灯摆在身前,对苏景道:“我这就施法,你准备好对了,你们三个不是随时都能死到本尊身边去么?”

    雷动大摇其头:“青灯境是真正密闭于世的化境,我们与本尊的联系会被截断,死不过去。”

    蚀海另有看法:“三尸与主人同生共死,相伴一生,这是‘天作之合、冥冥之数’,联系非同一般!青灯境密实没错,但未必能真斩断你们的联系”

    拈花来了些兴致,想一想,苏景先进去和师叔说话,三位神尊突兀出现身后,去吓老头一跳?小胖子摩挲着肚皮、咧着嘴巴乐:“要不咱们试试?”

    蚀海笑道:“自然要试试,青灯如闸、断灭外间;可你们之间联系也如金丝鬼藤,雷斩难断!究竟是他闸门牢固还是你们的藤条坚韧?不试试看又怎能甘心!若是我,我必做一试。”

    三尸之中赤目最是争强好胜,心中也被蚀海说得活动了,眯着眼睛望向老大:“试试?”

    雷动最稳重:“试试无妨,不过请问大圣,万一请我们进不去会怎样?”

    “再简单不过,你们死了,却去不了本尊身边,无处落身不外两个下场,一是魂飞魄散就此消失于世;或者永坠虚空、游走混沌,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或许是灵魂归窍让蚀身心舒泰,这次他再见到苏景等人耐心好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不过回答三三尸所问时他笑得可不怎么好看。

    三尸一听就急了,怒道:“真正会死,你还劝我们试?!”

    蚀海皱了皱眉头:“生死不外相差一口气,遇到可争的,当然要争一口气。”这还真不是风凉话,蚀海本心就是这样想的,当年他也是就在这样念头下踏入修行,和同类争、和天敌争,和强者争直到最后争胜了天修成了大圣!

    没饭没钱没有大屁股小妞,三尸才不争,口中喋喋不休数落着蚀海蛇蝎心肠,都跑回到苏景身边,愿意不变仍和他一起进入青灯境。

    蚀海也不再废话,咒诀行转催动青灯!

    一声咒唱化一道青符,千道灵符扰动青灯,最后随大圣一声敕令,化境开放!和以前一样,苏景只觉眼前光线沉黯、身体忽然一轻被送入青灯境。

    又能见到师叔,苏景心中有些激动,可当他又一次踏入青灯境时,激动消失不见,只剩满心惊骇。

    青灯境模样大改。

    天仍红、地仍白、星辰日月依旧漆黑,可原本空空荡荡的一个小世界,竟变得满满当当。

    高擎天、阔霸地,大到以苏景的见识全然无法形容的、一‘坐’就占去了视线所有角落的巨大洪炉!

    炉中有声音。

    天冷了,家里点起了炉子,蓄以劈柴和煤块,炉火烧起时的忽忽、噼啪的声音混合一起,燃烧的动静。

    北方寒冷地方之人,听到这声音就会心中一暖,象征着温暖、舒适的声音;苏景长在江南,可他家中也有炉子,苏记熟食老铺,炖肉、烧鸡都离不开煤炉,他听到炉火响动,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甚至嗅到熟肉香气

    可若把这让人惬意欣欣的炉火声放大了一万倍、十万倍之后呢?

    什么温暖、什么香气都统统不见,火焰升腾的忽忽声,仿佛大海崩裂;木柴上一颗火星爆起的噼啪声,堪比九天神雷!

    炉中巨响,轰轰烈烈摄人心魄,哪里还是‘声音’,只剩威风——浩荡天威!

    炉子并非全部,苏景在这里待了几年,此间情形他熟悉得很,炉子虽大但还填不满整座青灯境可现在洪炉就清清楚楚地充斥了几乎所有空间,那就再明白不过了:青灯境变小了。

    变得只有原来一半大小!

    旧得惊讶尚未平复, 新的骇然又告掀起,金乌感识巨震,一道浓烈到无以复加的妖家气意直冲苏景心底!就在洪炉东侧,什么都没有,可那里透出的妖气,让苏景连真元都行转不畅、连飞浮的身法都险些维持不住。

    吃面的老道不见了,雕刻的少女不见了,少女雕刻的天真大圣像也告不见,偌大青灯境,只剩下一只洪天巨炉和炉东侧的莫名妖气。

    所幸,师叔还在,他坐于一个狭小得可怜的角落中正昂首,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景。

    苏景心中惊疑立刻散去大半,欢欢喜喜来到陆崖九面前,带着三尸一起,口称‘拜见师叔’行大礼参拜。

    陆崖九何尝不欢喜,看看苏景,点头:“比起上次见面修为猛增,境界却只多出一重又有奇遇?”

    “弟子去过摩天刹,炼化了古时圣僧遗留下的天外罡。”苏景应道。

    陆崖九‘哈’的一声大笑:“好小子!”这少年是他修行陌路时最后一桩‘成就’,苏景所有荣光皆因老祖而来,少年得意,老祖开怀!

    跟着老祖转目三尸,不用师叔说话,雷动就开口:“雷动、赤目、拈花不敢辜负师叔教导,我们救民于水火、护道于危难,伏魔辟邪守卫乾坤,好生忙碌.”

    赤目拈花立刻附和:“是,是,可把我们忙坏了。”

    师叔嗯了一声:“救民于水火?说几样来听听。”

    在师叔面前吹牛无妨,可要生编硬造地骗他老人家,三尸还真做不出这等事情,一下子被问得无言以对,三兄弟口中呐呐:“这个这个具体事情么”终于,拈花想到一事,目光低垂如古佛,面色慈悲胜大士:“为救苦难,我们已然娶亲成家。”

    老头先是脸上片刻僵硬,继而哈哈大笑:“三个混账,还是三个混账!”

    大笑过后,陆崖九随手一划,问苏景:“这里的情形,吓一跳吧?”

    “是,远超弟子意料。少女和道长”

    “放心,故人安好,只是‘入法’了。”不等苏景发问,陆崖九把此间发生的事情讲出。

    青灯境无法计较时间,上此苏景走时,少女还拿着刻刀在天真大像上敲敲打打;老道则一边吃面一边用自己的筷子‘修剪’藏在他鞋底的太乙七彩金精,来打造炼化天无常丹的炉子,同时用聚宝盆里的面条来养育灵草仙圃。

    苏景走后,陆崖九也分不清过了多久,先是老道那边,有天他突然把筷子一扔,新的丹炉已经打造完美,他种下的诸般仙草也都告成熟、吐花结果。

    刚成形的炉子不算小,可也不是太夸张,差不多磨盘大小。

    接下来老道猛一抬手,把自己捧了漫长岁月的聚宝盆、脸盆带三鲜面一起扣入炉中,炉子登时火焰升腾也是从那天开始,炼丹炉就告缓缓‘增长’,一天天涨大开来,老道不在理会炉子,开始在仙草园中采摘,有些花朵被他以真元烤干,有的草根被他碾压成粉,有些果实被他取出籽粒,如此,他忙忙碌碌了好一阵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应该是准备好了所有炼丹的材料。

    此刻炉子已经霸占了半座青灯境,停止了‘生长’的势头。

    马上就能炼化天无常丹,这可是天大喜事,陆崖九正待上前恭喜,不料老道带上炼丹所用诸多材料,竟一跃而起投入炉中!

    那炼炉中的火焰如雷崩海烈一般咆哮,就是大罗金仙进去怕也会被烧成一把灰,陆崖九见状大吃一惊,正惊疑间,雕刻少女来到面前笑眯眯地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第五一五章 真正清静

        老道的炼丹炉占去了青灯境一半地方,陆崖九只好呆在另一半,好在青灯境广阔异常,虽只‘剩下’五成,仍是一座无边世界。

    就在老道投炉后过不多久,少女又拖着大山来到陆崖九身边。她主动来找,这在以前极为少见,陆崖九起身招呼:“姑娘找我何事?”

    少女不说话,攥着手中的刻刀,就拖着她的山,手中拿着刻刀在洪炉东侧的地面上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大概三亩地方圆,之后面色沉肃、比划着示意老祖就留在圈内,万万不可离开。

    陆崖九不解其意,不过少女一直友善,老祖问了几句见对方只是摇头便不再追究,迈步进去圈子中,对她道:“放心,我不会离开。”

    嫣然一笑之后,少女拉起宏山巨刻又回到远处,继续雕刻,充其量也就再忙了十几个时辰,少女忽然哼起了一个调子,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笑了。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但盈盈飘荡于青灯境内每一个角落。这调子似曾相识,以当年苏景在此间刚修得‘三这三那诀’时,少女和老道曾经哼起过一次。旋律怪异得很,谈不上悠扬也算不得悦耳,不过少女的哼唱中充盈着浓浓的快乐味道——终于大功告成。

    大如山、坐于地、目光清澈且高远、望着一切却又睥睨一切的天真大圣巨像,真正雕刻完毕!

    大像完成的同时,少女手中刻刀也告散碎,连齑粉都不存,直接变成了一缕清风,无形散去。跟着少女檀口张开低头一吐,一枚急急旋转的灵丹落入她的掌心:上次苏景带来的那枚天无常妖丹。

    陆崖九看得明白,少女这是打算真正服用灵丹了。不料少女飞身而起,来到‘天真大圣’面前她自己未服食丹药,而是将手中灵丹小心翼翼地送到了那座冷冰冰的石像面前。

    陆崖九凝神观看,只见‘天真大圣’嘴巴微微一开,竟活过来似的,天无常妖丹吞入腹中!

    而后少女后退数丈,悬浮半空静静等待吞下了天无常妖丹的巨大石像,仿佛遭遇烈焰灼烤的蜡烛,迅速‘变软’。

    从头开始,大像的石皮变作粘稠浓厚的石浆,缓缓流淌下来,很快‘天真大圣’的脸孔就没了模样。头脸扭曲了,接下来胸腹消融,跟着腰身、双腿、双脚少女花费无数力气、穷尽无数岁月才完工的巨像,才告成形不久又尽数化为泥浆。

    少女看着石像变化,眼中只有喜色!

    石像‘摊开’,化为偌大一片泥沼,时不时还会在‘咕噜噜’的连串怪响中,升起几个巨大气泡这个时候少女转回头,遥遥向着陆老祖点头,还不忘伸手指了指她给他划出的圈子,是以老祖万万不可离开。

    随即少女身形落下,缓缓沉陷于泥潭,不久也告消失。在她的双眼被泥浆吞没前,恍惚中陆老祖似是看到她对自己眨了眨眼睛,那是开心时才会有的俏皮模样了。

    陆崖九还了她一个笑容,可惜不够及时,他笑起来的时候,她已完全沉陷。

    但变化未完,肉眼可见的,那座巨大、污浊的泥潭在少女沉陷之后,开始自内而外闪烁起黯淡光芒。

    光芒很弱,星星点点,有些像黑夜时候荒郊野外乱坟岗中闪烁的磷火,不过泥潭中的光芒颜色更丰富些,所以全无凄迷之意,虽弱小却多姿美丽。

    光芒闪烁之间,污浊泥潭的颜色随之变浅、慢慢褪色,变得清透起来;而泥塘越清澈,光华也就越强大,反之一样:光越强,泥塘便褪色的越快。

    没过太长时间,泥塘就变成了大湖,远远铺在天边,清澈如镜!

    三尸听得惊诧:“大像变成了泥潭,泥塘变成了湖泊?”

    陆崖九点头:“不止!”

    绚丽光芒于湖水中氤氲、流转,不知不觉里大湖生烟,水化为烟、湖化为烟!大湖干涸,湖水尽化烟霞,七彩迷离飘散于剩下那半座青灯境中。此时老祖看得明白,水烟弥漫了它们能去的所有角落,但并不侵入少女临行前给他划下的圈子里。

    突然,于毫无征兆中,灿烂水烟猛地收缩不止水烟,还有烟霞所至的每一寸天、每一寸地,都随之一起:收缩!

    “收缩?”苏景有些迷糊:“不见了?”

    “你小时候吹过鱼泡吧?”陆崖九反问。

    鱼泡是小孩子的说法,其实就是鱼鳔。

    江南是鱼米之乡,新鲜的鱼宰杀了入锅,尤其大鱼,去鳞净腹时留下来的鱼鳔就是孩子们的好玩具,洗干净了吹口气进去,鱼鳔变成个小小气球。

    苏景想了片刻,点点头,明白了师叔的意思:半座青灯境,不妨看做气鼓鼓的鱼泡,气放尽了,它瘪了。

    不过青灯境比起鱼鳔‘瘪得’要更彻底得多。半个天地不曾消失,它仍在,只是它被水烟牵扯着急剧缩小,小到肉眼不可辩查!只是它内蕴的澎湃妖气还在苏景的五感之内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青灯境中的两个‘怪物’,一个以洪炉占据半座化境;另个更干脆,以妖法夺下另一半小世界。

    听完故事,‘东天剑尊’齐齐呼出一口长气,苏景笑道:“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当恭喜他们两个。”师叔口称‘恭喜’,可神情中,因为苏景到来的那份欢喜却散去了,语气也变得莫名清淡:“上次你走时,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苏景点头,应道:“师叔说您老在这里一切安好,无需晚辈惦念。”

    “不止这一句,还有。”陆崖九口气愈发冷淡。

    苏景更加恭谨了:“师叔还说弟子修行不错,有大好前途。”

    陆崖九被他气笑了,三字喝:“老实些!”

    见师叔笑,苏景赶紧跟着一起笑,趁着机会说出实话:“师叔说,除非我自己破开青灯境,否则不许再来否则您一剑把我打出去。”

    苏景什么境界、够不够开启青灯世界的资格,陆崖九一眼就看出来了,闻言缓缓点头:“你还记得啊,这么说,你来此就是为了领受我一剑了?”说话之间,一轮明月升上半空,陆九动剑,明月天河!

    绝顶高人,或许心性有所差异,但无一例外都会重视自己出口之言,尤其陆老祖这等身份,就算苏景是他喜爱的晚辈,他也要说到做到。

    “除非自己开启,要不不许再来?”雷动使劲皱着眉头:“哎呀,从未听苏景提过此事!”

    拈花连连摇头:“若我知道会惹师叔不快,我绝不会来,死都不来!”

    赤目双目圆睁,义正言辞:“师叔,快将苏锵锵一剑打将出去我们哥仨是被他蒙骗的,您可别打。”

    苏景赶忙跪好:“师叔教训弟子不敢忘,但此次前来实在有要事呈秉!启禀师叔,师父可能还在!”

    果然,陆崖九闻言一惊,把‘一剑将你打出’的事情扔到一边:“你说的什么胡话?”骂弟子讲胡话,可他接下来一句却是:“仔细与我讲来!”

    苏景从尸煞阿二逆冲冥明尊上离山求援开始讲起,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讲述一遍,最后道:“为了能够找到师父,弟子斗胆前来,师叔恕罪。”

    陆崖九一言不发,直到苏景把事情说完,他又垂目好半晌,这才缓缓开口:“陆角和他的碗在一起,就算他的修为全废,只凭手中的碗,有人能困住他么?”

    “没人困得住他,那他仍不见踪影,便是他自己不想出来一样的道理,他若不想被找到,便没人能找得到他;话再说回来,不想出来的人,又何必一定要找他出来,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会想不通么?”

    苏景讪讪:“什么都瞒不过师叔。”

    陆崖九不理,继续道:“浅寻找他,是为了还我的一个亲人,有她的道理;我若有自由身,得知他在幽冥,我也会找他,因为我想念他;你也要找陆角他是你师父没错,可他根本不知有你这样一个徒弟。你想见他没错,可明知他躲了,以你的性子就绝不会再主动寻找强求相见苏锵锵,莫忘记是我带你踏入修行的。”

    苏景挠头苦笑,口中也只剩那句:“什么都瞒不过师叔。”

    陆崖九再开口时直接点中题目:“你找我是为了浅寻吧。”

    “师叔火眼金睛!”赤目挑起大拇指。

    “师叔明见万里!”拈花满脸憧憬佩服

    “师叔心神通天!”雷动语带唏嘘,真正‘今日终于遇到高人’的模样。

    三尸马屁及时奉上,苏景连连点头:“师叔”

    “闭嘴吧!”陆崖九不吃这一套。

    被师叔彻底看穿,苏景此行最大目的就是觉得:小师娘太辛苦。

    明知自不量力,苏景也想和师叔念叨念叨这件事,万一万一师叔如能释然旧事,小师娘该会轻松许多吧。

    人家修仙,超然世外、越修越淡薄;苏景也修仙,到现在五百多岁了,却还是顾着这个想着那个,家长里短的好像个街上的热心闲汉。没办法,没得改,娘胎里带来的心肠,你们都安好我才得真正清静!——

    对不住大伙,昨天也是一更,忘记说明了。今天起回复每天两更。

第四八五章 万万猛士皆为王

        福城周围,各部鬼王急急布防,重重大旗迎风摇摆,铿锵号角回荡四方,将官校尉大声叱喝,一道道大令自王驾口中传入大军,人马穿梭集结不断调整着阵势,准备迎抗强敌。

    阴兵军中,豢有凶猛冥兽,畜生们凶性难降,随着大阵变化被驱役时时常会昂起巨大头颅,呲出獠牙暴发巨吼,咆哮声音直贯云霄。

    城外忙碌,城上也没有丝毫怠慢,护城大篆稳稳行转,淡淡的白色光芒笼罩四墙;城头环驾三百二十座崩天巨弩,都已绞至七成满弦,七丈长箭扣入射槽,箭上有灵光荡漾,锋锐气意氤氲却不散。

    大队人马随滑头、小九两位王家登临城头,执戈横剑严阵以待。

    阴兵动作奇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大概完成布防,福城重新平静下来大雨轰鸣,天地躁动,城却寂静。

    冷透骨髓的幽冥雨水,洗出来的是一座萧杀之城。

    随即,狼来了。

    东方,一只狼。

    显身于地平线,驻足、昂首望向孤城很快,又一头狼显身,一样止步于远远的地平线,不过方向截然相反,新的狼来自西方。

    东、西之后,便是南、北;四正向后,便是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偏向。前后一共八个方向、每个方向一头狼。

    静静凝视,片刻后,狼向着福城方向跑来。并非疾奔纵跃,而是轻轻松松的跑动,四爪颠颠、偶尔甩一甩尾巴,既不见捕猎时的隐蔽小心也没有面对强大敌人时的警惕紧张,好像散步似的,八只狼靠近过来。

    狼行得‘又缓又急’。

    ‘缓’是它们的步伐。‘急’的则是它们的身法类似缩地成寸的法术,狼一步,七里不见,寥寥几十步下来,八头狼便跨入福城百里界内。

    城头上,苏景身边滑头鬼忽然冷哼了一声,两位王驾身后的阿二张口一吐,左手长弓右手箭矢,旋即拧腰屈膝。弯弓如月震弦破帛,向着天空爆射。

    箭破风,锐响刺耳,冲上三百丈高空后,那根箭矢猛做震颤。一化为八,旋即八箭散开,分射八方!

    不到呼吸功夫

    八头恶狼止步,面前三尺地方都有一根长箭斜插地面。

    三尸齐齐喝了声好,苏景也点头赞道:“阿二将军好射艺。”

    阿二客气:“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比起少主的白雾弓神狐箭相差云泥。”

    此刻滑头王身后亲兵赵铁瓶踏上一步。代自家王上吼喝道:“狼王何在,还请显身。”

    八头狼目光阴沉,漠漠注视着城头,但全无应话之意。

    赵铁瓶冷笑一声:“怎么。恶狼敢侵探我家王上仙境、敢冒犯我家大王仙威,却不敢站出来说句话么?”

    狐地迷雾凝结成拳头大小的一团,正在苏景手上缓缓流转,只要狼王一现身。不管它是真是假,苏景直接一箭射杀下去。

    可惜。八头狼无动于衷,不知狼王何在。

    赵铁瓶正要再说什么,被滑头鬼王摆手制止。滑头小鬼走上两步,手按城楼护垛,目光阴佞,注视着远处恶狼。

    城头王上有开口之意,城下四方鬼王阵中同时震起一声炮号大响。

    炮号之后,军中无数囚牛战鼓震起,咚、咚、咚、咚鼓声并不急促,但整齐划一,一声一声,闷响自四城播散天地、震彻天地。

    背趁战鼓,滑头王开金口,喝断如雷:“要打便打,不打就滚!”

    八字落下,战鼓骤停,换而城上城下无数守军齐声大吼,修持身后者以真元入吼喝,修行浅薄的干脆就以嗓音嘶喊,重复王上八字金言:

    要打便打,不打就滚!

    要打就打,不打就滚!!

    要打就打,不打就滚!!!

    三遍大吼之后,大军收声,鼓号敛音,瓶中城重陷寂静,可因吼喝而来的凶悍杀气却冲天而起!

    也是这个时候,八头狼子同时昂首不是想象中的引颈长嗥,它们抬起头但不开口,八双幽幽凶眸同时注目天空:正狂挥暴雨的乌云中,骤然一声雷声贲烈!

    恶狼动念,天雷传令。

    城上城下、阴兵鬼将,包括苏景在内,所有所有守军只觉眼中一暗天未黑,地黑了。

    黑色的潮,自四面八方浩浩荡荡涌向瓶中城。

    冲破雨幕,黑色的狼,狼的潮。

    千万还是万万?狼多得根无以计较,它们自视线的尽头、自地平线的起始之处显身,蔓延,只见潮头不见潮尾。恍惚里,守城阴兵有了个错觉:正冲来的不是狼也不是潮,而是一片颜色,黑漆漆的颜色。

    从天角尽头蔓延过来的,颜色,狼。

    突袭五家鬼王的狼群已经汇合了,变成了‘圆’。

    满布大地的狼急急奔驰,常理计较,这等大军的冲锋,地面早都会被踩踏的颤颤发抖,甚至连坚城都该有些微微摇晃才对现在的情形正相反,无数恶狼奔跑不存一丝声息,它们没有脚步声!

    还有,它们不叫。

    长嗥是狼的标志,不嚎叫的狼还算得是狼么?没有一头狼开口,千千万万,沉默中疾奔。

    暴雨声轰轰荡荡,反倒衬得世界寂静如灭。

    明明大军急行,偏没有丝毫声息,这反差太诡怪,由此毁灭之军的气势也变得诡异了。

    不雄壮,却足够震骇;不威风,而真正致命。

    也只有苏景、滑头这些军中高手才能看得出,狼群不是跑,而是飞:虽然它们摆出了奔跑的样子,可每一头狼的四爪都与地面保持一隙之隔。是以狼群在飞,只是很低。

    “擂鼓!”

    城上滑头、城下四王几乎同时开口,传下一样的军令。狼来的无声,它们的沉默比着叫嚣更催魂夺魄,须得震鼓以增士气。

    战鼓响起,不再是声声分明,而是急急如滚雷,隆隆声音入耳入心,阴兵沉了面、冷了眼、握紧了手中利刃

    狼疾奔,充其量盏茶时间,潮尾仍霸占着地平线。潮头已经冲到之前那八头狼身后。

    把持正东方向、最早显身的狼突然开口、吐人言:“想见狼王?”

    它的声音低沉却响亮,即便守军阵中万鼓轰鸣也遮挡不住,回答之前赵铁瓶喝问:“如你等所愿今日此间狼群之中,万万猛士皆为狼王!”

    一狼人言说罢,万万恶狼齐齐喝应。

    无论大小、无论地位。群中每一头狼都引颈、长嗥。

    凶狠且兴奋,陡然暴发的嘶吼!千千万万的长嗥汇聚成可怕声浪,自天角尽头一路席卷,几近掀翻苍穹!

    与此同时,大地突兀颤抖起来,地面几近疯狂的跳动,连福城都随之急急摇晃!地震的缘由再简单不过:狼足落地。改低飞为真正奔驰。无数狼、无数爪于同个瞬间狠砸,快要踩塌大地。

    大雨的时间不短了,地面早有积水,狼低飞时水面不惊。此刻狼落足——那突然被迸溅起的水雾明明只是再‘柔软’不过的雾,却因暴发的太过突兀,撑裂了目光!

    于狼潮凶势前,福城的鼓除了可笑还是可笑。

    狼潮奔入福城百里境界。真正开始冲锋。

    天摇地动的冲锋。

    苏景站在城头,摇了摇头:“了不起。”

    “幽冥狼患。你当时说笑的?”滑头鬼王一哂:“若我所料不差,这还不是恶狼的真正主力,不过是狼群中的一队罢了只为一座福城和几家小鬼王,哪值得狼群真正主力出动。”

    苏景岔开了话题:“我留下来帮你打仗可我不会打仗,只会打架。”

    他的意思不难解,滑头王眨眨眼就明白了:“我会打仗,可我更喜欢打架。”

    苏景略显狐疑:“你离不开吧?”

    滑头鬼王笑了:“你当阿二是吃素的?城守事情有他就足够了,我留着也是摆设。”说着,他撑开双臂奋力向后,直直十指交叉于身后、又翻掌心向外撑了撑,之后解开指扣,扬手一拍苏景肩膀:“走。”

    走?去哪里?

    走,打架去。

    狼嚎、狼奔,天摇地动,守军的鼓号彻底被压住,任由鼓士如何用力,振起的大响也无法摆脱被湮没的下场。

    这片世界里所有动静都已被狼群把持直到那一声高亢、嘹亮的长啸声,自城头响起。

    激烈、勇猛、饱含战意!

    苏景啸,金乌啸。

    天空乌云滚荡,地面狼潮奔涌,暗淡无光的乾坤里,连凶器的锋芒都告沉黯,无力且垂垂,守军眼中只剩下一个颜色:黑。黑色的狼潮。单调和沉闷,死意弥漫的黑直到那一道艳艳的金红崩绽,真就仿佛一斩色纯金、又置于烈焰中燃烧万年的剑,划破天地、划破视线、划破军兵们眼中的黑。

    璀璨、耀目、充满生机!

    小九王出阵、滑头王并肩身旁、三尸皆随其后苏景永远都是苏景,打仗时的大头兵,疯疯癫癫、轰轰烈烈的冲,冲在最前。

    三尸疾飞,手中宝剑舞成了一团光还不忘唠叨几句,赤目数落苏景:“一打仗,你就光知道冲。”

    拈花替苏景解释:“他又不会行军布阵,除了冲也不会干别的了,你不让他冲他还能干啥?”

    雷动也告开口,但他想说话的话刚到嘴边,忽然变成了:“苏锵锵,你做啥?”

    战役满满、热血几乎烧着头发的苏景,于疾飞、逆冲之中,突然翻身一个跟头、自半空跳到地面、跳到城外布防的阴军阵前再前方百丈,就是狼群前锋。

    落地,苏景不弯弓不出剑,不动罡天不纵风火,他弯腰,好像对狼群鞠躬。

第五一六章 难比登天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可再遮掩的,雷动道:“我们来,就是因为小师娘的事情”

    陆崖九转目望向苏景:“是想管长辈的事情?”

    苏景立刻摇头:“不是”

    陆老祖不理:“来都来了,就莫再强辩了。离山的规矩大,可也不禁弟子进谏,晚辈想要管一管师长的事情,只要有道理就行。”

    语气没变,但语锋改了,老祖的话似有松动,苏景面色微喜,可不等他说话,师叔又继续道:“但一来你要说的为我私事,谈不到什么‘道理’;二来,不管你怎么说,此事都让我不痛快;三来苏锵锵,你莫以为抬出了陆角做幌子,欠我那一剑就不用还了。”

    最后陆崖九语气轻松:“我的意思:想和我说一说浅寻,就先领我一剑如何,你还说不说?”说话时,陆崖九眼神轻松,是要教训没错,他出剑更绝不会轻,但神情里明明白白的显现,心中并未真正怪罪苏景。

    “那先不说了,好久没见师叔,弟子甚是想念,咱先聊点别的。”苏景想都不想。

    陆老祖愣了下,他那最后一问不过顺口而为,哪想到苏景会顺着坡下来,片刻后缓缓摇头:“现在不说?待会聊着聊着,再找机会把话题领过去?管你说不说浅寻之事,凭你违我谕令,就该领受这一剑了。”

    苏景又问:“说完再挨打成不?”

    “不成。”悬于老祖头顶的明月缓缓旋转起来,寒月天河蓄势以待:“苏景,起身领剑吧,须得小心些。”

    苏景修得出色斗战本领。可是莫忘记,‘奇遇’两字从不会是一人专美。

    他有神奇正法、神奇经历,陆老祖又何尝不是修行高深正法、经历人间无数。陆崖九如苏景这般境界的时候,声名之旺比起现在的苏景还要更胜一筹,那时丧身于他剑下的邪魔外道,比起妖皇邪佛也不遑多让。

    若能时光倒转,让第七境时的陆崖九来斗苏景,谁胜谁负尚未可知,何况今日的陆崖九。

    苏景如何能挡得师叔一剑?愁苦颜色自三尸面上一闪而过,跟着三个浑人又变得嬉皮笑脸,正想胡搅蛮差替本尊解围,陆崖九面色一整,沉声道:“你们三个噤声!”

    三尸登时不敢说话了。

    讨价还价没用,苏景明白师叔言出法随,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来到师叔面前三丈处认真站好,仔细整肃衣衫,跟着又跪倒在地:“师叔教训,弟子拜领。”

    陆老祖一点头:“无需行礼了。”

    “是。”苏景应是,但跪着不动。

    “起来吧。”老祖皱了皱眉头。

    “是。”苏景还不起来。

    “起身!”老祖的语气严厉起来。

    “是。”一口一个‘是’的苏景,打定主意不起来了。

    陆老祖左眉峰微微一挑:“跪着领剑?原来苏先生在外面闯荡得久了,见识过的高人多了,已经不把我这老头子放在眼中了。”

    话说得极重,可苏景也不吃‘激将’,口中恭恭敬敬:“师叔法度森严,弟子在您老面前站不起来了师叔放心,我修得金乌蛮法术,施展时所有修为尽入体魄,身如大地安稳、体胜高岗坚韧,当然这法门万万挡不住您老,但师叔尽可催力御剑,只要您老能顺过心中一口气,我骨折筋断、抛颅洒血在所不咦?”

    说着半截,苏景似是发现了什么,仍跪拜不起:“启禀师叔,刚刚发觉,金乌蛮在这里施展不了没事,你动剑落罚吧。”

    “上次你来时,我记得你还对我显摆过你的金乌蛮,怎么,上次用的,这次就用不得?”

    “应该是化境两位前辈施展了什么古怪法度,金乌蛮真不能用了。”苏景信口胡说,明知师叔不信,反正他就跪着不起。

    陆老祖又气又笑,瞪了苏景片刻:“你在外面也这样?”

    “弟子时刻谨记是离山陆老祖领我入门,离山八祖是我恩师,离山剑宗是我门宗所在!我是苏景,但更是离山传人!”

    “在外面孩儿行光明正大之事,做正道弟子所为,行止端庄一派正气,从不会有丝毫松懈。”

    “弟子还不敢相忘的,师叔修月、师父炼日,长辈事迹在我心中永镌八字:日月不改,浩气长存!”

    “还有,弟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我是名门正派”

    “住口!”陆老祖听不下去了。

    陆崖九当然不会一剑要了苏景小命,苏景若起身站好行功起剑,老祖一剑必能让吃些苦头领个教训,可面前那小子跪着不起来,干脆不行功护身,陆崖九这一剑又怎么打?

    打轻了,之前老祖严命就成了儿戏;稍用一点力道,直接就打死了

    瞪了苏景半晌,陆崖九不怒反笑,真的笑了起来:“就是我全力一剑,怕也打不穿你的面皮,滚起来吧,坐下说话!”

    老祖好对付?

    老祖是喜欢这个晚辈吧。

    得了便宜不能卖乖,苏景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师叔您先请坐。”

    待老祖收了明月坐下后,苏景才改跪为坐,目光中的笑意也随之收起,诚恳道:“师叔,弟子造次了,请您见谅。”

    措辞模糊,让人分不清他口中‘造次’是因之前的耍无赖,还是后面马上开始的‘晚辈妄评长辈私事。’

    陆崖九不置可否,但出乎肃静意料的,他居然先开口:“这件事,你了解多少?”

    “基本应该是了解清楚,那时师娘入障,讲述的仔细。”

    “嗯,你觉得,我对浅寻太苛刻了?”

    靠着‘以脸皮抵剑’换来说起此事的机会,可师叔现在主动说起,苏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了,犹豫着点点头:“就是给弟子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妄论您和她老人家只是见小师娘实在所以弟子斗胆唉,师叔,往事已矣。”

    苏景结结巴巴,一辈子说话也不曾如此吃力过。心里的尴尬无以形容——不说此事,他就总觉得胸中有个梗,现在师叔许他畅所欲言,他又不知该怎么说。苏景绝非这种犹犹豫豫的性子,可事情涉及他最最敬重的两位长辈。

    陆崖九耐心好得很,等他。

    好半晌,苏景总算说出一句整话:“师姐的事情实属意外,这其中师娘有不对的地方,但也不能全责怪于她。”

    “当时我气疯了,曾出一剑斩向浅寻。”此事浅寻提到过,两位前辈说起那一剑时,用的语气相似异常,不恨、不怒,出奇的平静下不见一丝情绪:“那一剑我收住了,因那时我修行有成,哪怕再如何暴躁狂怒,脑中总会留有一线灵智。”

    “有这一线灵智不昧,我便永远不会做出违背我心意的事情,也是因为这一线灵智让我狂怒之下,还能仔细想一些事情。”陆崖九抬头望向苏景:“你那句话说得对,囡囡之事浅寻有错,但也不能全怪她,就算齐僮儿和我住在离山,我又怎能保得不会有亲近弟子突然走火入魔伤害于她。意外,怪不到谁的头上,要怪就怪”陆崖九继续抬头,望向了苍穹:“怪这天!”

    名门天宗、前辈高人,外人面前他不苟言笑,不过他身上的气意是威严、绝非杀气,更不会有凶狠气,可他望向天空之际苏景看得清楚,神仙般洒脱的老人眼中满满虐戾!

    说到这里,陆老祖闭上双目,长长吸了一口气。

    当气息饱入,他重新张开双眼时,目光归于平静,眼中戾气散去了:“我撤去斩向她的那一剑时,我就已然想通了所有这些此刻再如何恨她怪她,到底也还是一时之气,十年不能消减,一百年够不够,一千年够不够?总有一天我不再恨她怪她,忘不掉囡囡就把她小心藏收于心底。”

    苏景精神一振:“师叔如今不再责怪师娘了?”

    师叔笑了下,可笑容里又哪有欢愉之意,不置可否,另起话题:“你可知,那一口‘水’,本来我可以及时压住的,但我未去压下,还加了一把力,把它彻底激起,吐了出来。”

    苏景惊诧:“为何如此?”那一口水来自师叔的元基,真正会影响他的修行境界,后来他修行缓慢,最终进境停滞于‘欢喜儿’再无寸劲,和那次又莫大干系。

    仍是不解释,仍是话锋一转,陆崖九反问苏景:“那天‘我说她欠我,将来要还来’,这句话你怎么看。”

    苏景应道:“您怕小师娘会想不开自寻短见。”

    “确有此意,但不算全中。”师叔语气平静不变,只是不知不觉里他的语速慢了很多:“从齐僮儿出事那天起,真正恨她、要杀她、要让她尝尽噬魂蚀骨之痛的之人,就是她自己。除了恨还有愧,对我之愧,她没听我的劝告害死囡囡,所以有愧这就是她的性情,我再熟悉不过。苏景,你修行几百年,也见过了人间百态,可知愧之极会如何?”

    苏景摇了摇头。

    陆崖九给出答案:“愧之极,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就更不求别人原谅了,她求的是恨——我之恨!我能恨她到蚀骨焚心,她心中反倒会好过一些;若我真要劝她安慰她我或能拦得住她自裁,但我拦不住她走火入魔、拦不住她心痛至极、懊悔至极时的心智沦丧、彻底疯癫!那时若我真要劝她安慰她,她会疯。”

    “所以我自伤真水元基、口出决绝之词。”

    “那一剑是真的。那一口水是假的。那一句话是半真半假。”

    “当日里,我恨她怪她是真的,齐僮儿之死,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

    “还是当日里,我知道自己迟早能过去这一关,总有一天会原谅了她。因为原谅别人容易,尤其她还是我最最亲近之人;但我更明白,这一关对她太难,姑息自己才是真正的:难比登天!我能为她做的一点事情,只有让她以为我恨绝了她她会好过些吧。”

    稍加停顿,陆崖九再次望向苏景:“不该和她提搬去离山,不该跟她说让尸煞离开。这是我的后悔之事。没提过这两件事,或许或许她就不会觉得,她是因为不听我的话才害死了齐僮儿。”

第五一七章 青灯藤

        浅寻的结,没人能解得开。

    ‘让她以为我恨她’,是陆崖九唯一能做的。

    话说完,师叔长长呼一口气,似是唏嘘似是叹,就此收声再没了半字。

    苏景坐在师叔面前,沉默了好一阵,再开口时岔开了话题:“师叔可还记得,弟子曾向您说过的莫耶女子?”

    “哪一个?你师父的那个,还是你的那个?”

    想当初,以为三这三那诀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以为苏景取回了真正的天无常丹大喜过望,但当希望落空,老祖又何曾颓废过?生来豁达之人,再见过人生百世修得如意妙法,他的心性何等洒脱,说过了往事,此刻再开口时陆九脸上已经重现浮现笑意。

    “我的那个。”苏景顺着老祖之问回答,脸上一点不红:“有关此人,有件事情想请师叔做主。”

    “哦?说来听听。”陆崖九略显好奇,他已困在青灯中,空有一身雄厚真元、一手精绝剑术,到头来还是个‘废人’,他什么都做不来,又还能做主什么?

    “启禀师叔,入青灯境之前,苏锵锵说要娶了这丫头!”

    “启禀师叔,苏锵锵说要去娶莫耶不听后不久,这丫头就来了幽冥!”

    “启禀师叔,不听听说苏锵锵要娶她,她拉着苏锵锵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厮混了好一阵子,不知道做了些啥!”

    三尸都明白本尊心中想法,找一桩快活事情来冲减陆崖九的沉重心思,这个时候只好‘出卖’不听,无需苏景再开口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开口。跟着赤目又道:“人间、幽冥,咱家只有三个长辈亲人,一是您老,另一个师父他老人家不知人在何处,还有就是小师苏锵锵想请您做主的,就是他和莫耶女子的终身大事。”

    雷动老成持重,急忙补充:“也不是说现在马上办喜事,可这等大事,非得先问过您老不可。”

    陆崖九望向苏景,苏景一个劲地对着师叔乐,很快师叔也跟着他一起笑了:“为何不带她一起进来?”

    未带不听同行,一是怕陆崖九心高气傲,不愿外人知道自己的境况;另则是苏景要和师叔说浅寻的事情,不听在场如何能谈。不过这两个理由都没法对师叔说出口,苏景全不犹豫,直接把‘脏水’泼到不听身上,声音大气得很:“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脸皮薄的连微风都能吹破了,扭扭捏捏不好意思来。”

    陆崖九哈哈一笑:“下次你再来时,记得带上她一起。还有,等回了上面,若是离山弟子看你俩在一起不顺眼,你就带他来见青灯境见我吧。对了,你们三个的媳妇也一起带来,能嫁于你们做娘子的,必是奇人,不可不见。”

    老祖此言,无异是认可了苏景与不听之事。

    陆崖九自己的妻子是邪道妖女、丧家传人;他兄长陆角八更是和苏景现在一模一样的,与莫耶女子结发相伴。老祖又怎么可能阻挠苏景和不听。

    意料中事,却仍让苏景欢喜。三尸看上去比苏景可更欢喜得多,整整齐齐地喊道:“多谢师叔!”

    不过陆崖九又把话锋一转,对苏景道:“你和莫耶不听的事情门内若有异议,由我一力承担,可别家门宗、别家修士的非议,就得靠你自己了。”说着,老祖重新笑了起来:“这副担子不轻,我和你师父都没能挑起来,如今轮到你了。”

    外门非议,自己处置。

    老祖的意思当然不是谁非议苏景就赶去打翻谁,‘莫耶地、邪魔地’于中土之人心中早就是根深蒂固的认知。离山剑宗高高在上的小师叔,迎娶了一个妖女邪妇?定会在修行道上引动轩然大*。

    不用想也知道,此事牵扯了离山清誉,处置不当甚至会影响离山地位离山是陆角、陆崖等兄弟的心血所在,陆崖九当然不愿见它受到分毫伤害。如何能光明正大的娶得美人归、还能不让离山受影响?这一问便是老祖口中‘这副胆子’的分量了。

    陆崖九赞同、更鼓励苏景去挑起来。足见信任了。

    说了会子话,陆崖九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花盆。

    大小于茶杯相若,形状上没什么特殊,颜色比较少见,湛清碧绿的,好像琉璃烧造而成。乍看上去没什么稀奇,可这花盆才一取出来,苏景的感识中就察觉一道清凉气意直沁心脾。

    苏景心念转动,催动阳火真元一次次流转于双目,眼睛越洗目光就越明亮,再凝神注目时,模模糊糊地看见花盆外壁似有水纹在波荡,若有若无开始时只是水纹、看得入神了,就变成了轻波、看得再深些轻波变成劲浪、劲浪化作山岳骇浪,至此,苏景注目之处,那一座小小花盆的外壁,分明是一座浩瀚汪洋!

    被人炼化成花盆形状的大海?

    由宏入微,神奇法术。老祖也不用苏景发问,笑道:“是我的水行元,为了炼这花盆,着实费了我不少心思,所幸后来老道大方了,我能吃几口他的面条,都补回来了。”说着,将其递给苏景。

    花盆是师叔在青灯境中炼化的,苏景小心翼翼地接下来,触手感觉并无异样。这等神奇花盆养下的,必是不凡仙芝,可是让苏景和三尸都有些失望的,混不起眼的一根小藤蔓,露在土外两寸长短,半死半活地耷拉着,双目细看、灵识感查,哪有丁点稀奇。

    “莫看这小藤不起眼,出身却了不起,”陆崖九从旁开口,伸手指了指地面:“它是这境中的草木。”

    苏景刚来时老祖就给他讲过,此地灵元结做一道大脉,一头结于少女手中刻刀、另端结于老道手中聚宝盆,循环往复从不会泄露分毫,这里修家无法采气修炼。

    而所谓‘生机’其实是由灵气演变而来,没有生机不表示没有灵气,但不存灵气,必定是一片死寂寸草不生,就如苏景去过的莫耶世界。

    说穿了,因为少女和老道的法度,青灯境里根本不可能长出草木或者其他生灵,实情也确是如此,青灯境空空荡荡,除了少女、老道和后来的陆九、苏景,就再没其他什么活着的东西了。

    吃面老道后来种出的仙草圃是用聚宝盆中的灵元面条养活的,不在此列。

    苏景来了兴致:“土生土长,青灯藤?如何发现的?”藤子是什么品种苏景不识得,但青灯境中长出的藤子,叫做青灯藤也算贴切。

    “吃面老道。”陆崖九应道。

    青灯境中两个土著,老道和少女浑浑噩噩,几乎不会说话,永远做着同一件事,直到苏景上次到来,老道总算开始做起吃面之外的事情:种养仙草、打造炼炉,为炼化田五常人丹做准备。

    这个过程里,老道的神志似乎也清醒了一点,有天他在给仙草喂面条的时候,仿佛忽然发现了什么,转身走向远处,陆崖九心生好奇,跟在他身后,老道并未拦阻。

    老道脚下,缩地成寸之术,陆崖九须得催动身法疾飞才能跟住。如此迅捷的行动,以陆崖九估计,他们至少走了几天的光景,随后老道站住了脚步,俯身、伸指,在干涸的地面上一扣,小小浅浅的一块地面被掀开,一株半死不活的小藤子显露出来。

    吃面道士转回头,对老祖露出个呆呆的笑容。

    少女拉着大山来看热闹,也是笑眯眯的,很开心的样子。

    接下来老道动作古怪,先一指那小藤,又伸手指了指天指地,双臂开拢画了个大大的圆。当时陆老祖没看懂,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老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跟着老道亲自出手,把藤子连根带土小心翼翼地采摘出来,但并未移入自己的仙草圃,而是递给了陆崖九。老道好一阵子比划,这次他的意思倒不难解:是好东西,我没用,送你了。

    少女一旁点头,她赞同。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说了,老祖用至纯水元炼了个花盆,养下了这根藤子。

    苏景闻言笑道:“这么大的来头,了不起。”

    青灯是了不起的宝物,连蚀海大圣见到它时都是一惊,其化境中孕育出的唯一一根藤子,呆子也能晓得它不得了。

    不过具体如何不得了,莫说苏景,陆老祖,就是生俱鉴宝天赋的赤目也看不出来。

    花盆被苏景和三尸传看一阵,苏景将其递还师叔,陆崖九摇了摇头并不去接,微笑说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莫耶的丫头是木行修。她要做我离山弟子的媳妇,长辈有个见面礼是应该的。是叫做‘见面礼’,但修行中人不必太拘泥世俗,不一定非得等见面时再拿出来,你出去后替我给了她吧。”

    本来师叔还怕苏景会推辞,正想再说一句‘这藤儿珍贵没错,可具体效用不得而知,只是我一份心意,不可推却,何况我是水行元,又身在化境中,留着这藤子也没用处。’

    不成想苏景一点没客气,欢欢喜喜地说道:“孩儿代不听先谢过师叔赏赐,下次让她亲自来给您老致谢、磕头!”

    弟子没客气,师叔那大段话也省下了

第五一八章 面子

        陆崖九点点头:“成了,都回去吧!”

    苏景并不强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师叔施大礼辞别,师叔垂目喃喃动咒,片刻后忽然张开眼睛:“出去?可没有进来时那么痛快!”

    说着老祖欺身上前!

    苏景现在的本领不俗,可他连师叔的人影都无法看清,更毋论防备或抵抗,只觉巨力加身,不由自主地转身,随即屁股一疼,被一脚踹起,向前疾飞而去。

    不止苏景,三尸也如此。

    东’‘天’‘剑’‘尊’一个不差,全都被师叔踢飞,陆崖九的笑声入耳:“原先说是要将你一剑打出,现在改作一脚踹飞,更让我痛快些!”

    笑声之中,陆崖九法术催动,化境的裂隙就破在四个被踹飞如电之人的去向上。

    师叔力道拿捏得好,苏景四人不会受伤但全无反抗余地,从青灯境里飞出来,又向前冲了数丈,一头戗在地上。

    “被踹出来的?”一直在外等候的戚东来吓了一跳,非但不上前搀扶,反倒还全不顾义气地退后两步,生怕他们摔在地上会溅起泥土弄脏他裤子似的。有情可原,他现在就这一条裤子了,得珍惜些。

    “嗯,被踹出来的。”蚀海大圣的眼力何其强悍,一眼就看出实情,笃定点头应了戚东来所问。

    不听急急忙忙去搀扶苏景,满目关切:“可有受伤?怎会如此?”

    话问出口,手也搭在了苏景的肩膀上,一丝灵气探入,顷刻察觉心上人没事,一下子俏面上的关心、担心以及少许对踢他之人的愤怒散了个干干净净。她又做回幸灾乐祸的小妖女,对正站起来的苏景道:“刚刚佑世真君施展的是什么身法,真正迅捷如电,比你平时的身术更快何时练的?哪里学的?可是帛绢上的奇门妙法?”

    “我和师叔说要娶你,他老人家一脚把我踹了出来。”苏景起身,目光黯淡。

    小妖女一愣,笑容僵在了脸上。毕竟没接触过陆崖九,堂堂离山老祖,不准弟子迎娶莫耶女子也再正常不过。

    “哦,中间忘说了,”苏景扳回一局就成,哪会真用此事去伤她,口中唠唠叨叨:“我和师叔说要娶你,师叔答应了,说门内弟子谁不服气就让我带了他去青灯见师叔;门外修家若有非议由我看着办。他还送你一份见面礼,然后他说我违背他上次见面时的谕令,一脚把我踹出来。”

    “啊!”

    如此刺耳的尖叫,这是苏景第三次从不听口中听到。

    第一次是两人初见,齐喜山深处丧修余孽从土中钻出来,只穿亵衣的莫耶妖女喊了一声;

    第二次是初入莫耶,跨境怪风吹飞衣料,光溜溜的不听喊了一声。

    尖锐刺耳,吓人一跳,不过与前两次不同的,这回的尖叫里,那份因喜悦来得太突兀,以至连自己都不觉得开心、就只剩下惊诧的古怪情绪满满充盈!

    惊叫过后,小妖女又愣了片刻,猛地回过神来,急急忙忙问苏景:“师叔的身材怎样?附近有没有相似之人,给我找一个来,快快快。”

    苏景被她问得糊涂了:“师叔的身材?”

    蚀海大圣从一旁插口:“和我差不多!”

    不听:“哦!”迈步就向大圣身前走去。

    苏景赶忙拉住不听,三尸异口同声,对蚀海:“去去去,和你差远了,你有脚么你。个子身形更不对。”

    蚀海一哂:“大圣身躯,幻化如意!”言罢摇身一晃,蛇尾消隐不见,变成了两条腿。如此还不算完,他的身形时大时小,从普通人缓缓长成百丈巨灵,再从百丈巨灵迅速缩成一寸小人儿,同时对苏景道:“说说你师叔的形状,我总能变到差不多。”

    三尸大乐,不用苏景开口,围拢到蚀海身旁你一言我一语的,可浑人说的又哪里是师叔,全都在胡说八道想让大圣变个稀奇古怪的模样。

    还好苏景没那么胡闹,出声指点,蚀海很快就变成了‘师叔大小’。

    “果然差不多,”苏景笑着,转目不听:“要作甚?”

    不听来到大圣身边,一拍挎囊,取出的居然是一根软尺忙忙碌碌,量肩量胸量臂量腿,小裁缝似的,给蚀海打尺寸。

    苏景又问一遍:“这是作甚?”

    小妖女手快,片刻功夫就打过了尺子,现在已经开始从挎囊中向外倒腾一匹匹的布料了,有锦有缎有红有蓝,可惜了她的大好宝囊,里面装了个绸缎庄!

    “陆老祖的面色是白,是黄,是红润还是黝黑?对了,还有胡须和头发,是黑是白?”小妖女要配陆老祖的‘颜色’来选布料。

    “师叔穿惯了黑袍子,你这是要给师叔做衣服?”

    不听一挥手,其他布料尽数收起,只剩黑色料子,即便如此也有七八种之多,色泽略有差别或者隐绣的图案不同,挑选一阵自己也拿不定注意,干脆就选了价钱最是昂贵的那一匹。

    跟着她再挥手,私塾变回了仙宫本形,她急匆匆迈步走向其中,这才对跟在身后的苏景说道:“莫耶习俗,新媳那个新人女子要给长辈做衣袍,他老人家的礼物都赏赐下来了,我还没做袍子,实在不像话,须得赶紧做好给他老人家送去”

    说到这里不听回头,大大的眼睛里尽是无奈,没有责怪、只是无奈:“你呀你,你你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啊,好让我有个准备功夫,现在可好,失礼了,失礼了,就算师叔不计较,咱们做晚辈的心里也过不去,万一老人家要是计较那就唉!”

    着急忙慌的小妖女,甚至都不顾上问一问师叔赐下的礼物是什么。

    说话间不听来到仙宫内一间大屋,最醒目的正中一张长案,上面剪刀、硬尺、划粉、针箩线架一应俱全,只有裁缝铺子里才会有的裁衣案子。

    此外屋中还有些其他家什,无一例外都是绣、织、纺之类器具,苏景一见就失笑:“想不到啊。”

    “如今我身上衣裙,都是自己裁剪的。”小妖女得意了,原地转了一圈,衣裙飘飘,随即她来到裁衣案前,铺开自己最后选定的黑色布匹,量尺划线这就开始做活,刚打过线抄起剪子,忽然举得背后一紧,苏景从背后抱住了自己,暖暖的,紧紧的

    “你你干嘛?”小妖女傻了,素手一松,剪刀落下,她的记忆里这还是苏景第一次主动来抱自己。

    剪刀扎中脚面,不疼,连油皮都没划破,这也是修行的好处。

    “我错了。”苏景开口,抱得更紧了些,胸膛紧贴着她的背。

    失神也不过片刻,不听笑了,本还有些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笑道:“我没怪你的意思,就是心里着急了、觉得自己这个晚辈做得失礼,随口抱怨几句,哪有不抱怨的女子啊,这一重你得容我”

    “不是,是我不该去青灯境。”苏景的头埋在了不听的长发间,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拥着她,还是她撑着自己,脑筋混沌了,只是抱住、不愿松手。

    他抱得紧,可她是软的,由此轻轻松松就转回身来,不听不解:“怎了?看三尸的样子,老祖的情形应该还好。”

    “说过小师娘的之后,师叔又复洒然,说说笑笑,还赐下礼物可他没再问我其他经历。”

    见了师叔,苏景细说下幽冥之后的情形,古刹夺罡则是一语带过,但任谁都能想得到,从摩天古刹得纯净天罡,会是何等精彩的奇遇。

    上一次苏景去青灯境,有关自己的经历、修行等等,老祖都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字都不肯放过;这一回,他居然没去追问古刹之事。

    苏景沉沉叹了口气:“做衣袍不忙,最近这段时日不去青灯境,莫再打扰他老人家是莽撞,惹得他老人家伤怀,心里不是滋味。”

    绕过手臂,不听轻拍他的背

    青灯境,晚辈消失不见,老祖面上的笑容也随之散去。

    老人的目光平静,口中喃喃说着:“廿六,两千六百年了”结座于地,沉默了一阵,他的口中忽然哼起了一个调子,孩儿一岁生日时,妻子谱下的琴曲。

    那调子欢喜,那调子险恶,那调子到最后平平淡淡,齐僮儿

    抱着不听也被不听抱着,好一阵子过去苏景心情平复,放开手退后一步;小妖女不松手,跟着他迈上了一步。

    莫耶女子不扭捏,从不掩饰自己的不甘心:“这就完了?”

    苏景笑了下:“师叔有礼物赏赐,还没给你。”

    小妖女几乎忘了这件事,面色一喜,放下了怀抱却不急着受礼,拉起苏景喜滋滋地向外走去。

    苏景免不了地糊涂:“接个礼物,何必去外面?”

    “有面子!”小妖女笑出了声的说话。第一次收他长辈‘见面礼’这种大好事、大喜事,那非得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可。

    何止面子,还有满心满眼的欢喜!

第五一九章 回阳间再说

        两人走向仙宫大大门,不过中途又停下了一次,小妖女想听一听苏景青灯境之行的情形,后者没有隐瞒,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一遍,不听点了点头,未曾多说什么,重新迈步向外走去。

    出了紫桐仙宫,当着众人面前小妖女风风光光受了陆老祖的见面礼,那花盆惹出称赞一片,就连大圣都微微点头,那藤子就实在不起眼了,几位差头有心迎奉几句都不知该如何下口,搓着手心干笑着:“此物必定不凡、必定不凡。”

    戚东来则笑道:“以后不听仙子左手端个盆景,右手举着花盆,来到人间城镇,无需开口自有热心人上前,为仙子指点花鸟鱼虫市集所在。”

    一群人说说笑笑,更少不了对不听恭喜一番,小妖女开始时洋洋得意,后来也从容大方,但到了最后脸蛋还是红了,莫耶女子不扭捏,但不扭捏并非不知羞涩为何物她羞涩时,盆中的青灯藤也害羞了似的,枝身一扭‘嗖’地轻响中,缩进了盆土之下,再不‘露面’了。

    众人见藤子有趣,免不了一阵哄笑,随后大家重入后殿,

    跟着两位差头一声令下,早就在忙碌的小差官们齐齐喝应,不多时一桌上等鬼宴排开。还好差官都知道这一席是给阳身人开的,那‘珍珠翡翠幽魂羹’、‘冥韭炒五魄’、‘酒烹凶魄尖’之类烹魂饪魄的阴间大菜都没敢做。

    不止苏景几人,司中几位和判官相熟的差头也坐下陪宴,小鬼差妖雾一边抱怨着‘没有油汪汪的炸魂儿喝酒都没味道’,一边大口满赛顺着嘴角向下流菜汤

    不津阴阳司热热闹闹,血海边缘小岛死般寂静。

    血海粘稠无浪,小岛空空荡荡,只有一块刻了‘煞’字的石碑耸立西陲。忽然,一道道流光划破天际,呼吸功夫就来到小岛近前。

    流光沉落、散去,一行十余人显身,跪于煞字碑前,为首之人是个消瘦的少年,他的刀一丈零两寸,横着背在身后。

    ‘十’字少年沉声开口:“方亥拜见肆叔。”

    话音落下,血海惊浪石碑披血,义庄模样的死不瞑目宫自小岛上隆隆升起,肆悦鬼王的声音传来:“贤侄辛苦了。”

    方亥摇了摇头:“有负肆叔之命,侄儿特来领罪,请您降罚。”

    ‘十’字少年受命于肆悦王,去往瓶中城附近追查狼群动静,狼的踪迹是查找到了,但他们这一行人也陷落在恶狼阵中,若非狼群忽然退走,他们早都惨死于恶战了。

    那场恶战之后,方亥就近寻得安全地方休养疗伤,此刻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赶回老巢向肆悦王复命。

    “无罪,更无需自责。”肆悦的声音平静,并无责怪之意,有关他们追查到的狼群动向、恶狼与瓶中城之战等情形方亥早都以灵讯做过仔细呈报,肆悦无需再多问什么:“身体恢复得如何?”

    “叔叔命吞云鬼鹤送来的冥丹有奇效,我等皆已无碍。”

    “正好有一桩新的差事,王灵通领下了,刚要出发,你若愿意,就跟着他跑一趟吧。”

    “孩儿领命!” 回应同时,方亥、其妹以及身后十余属下都目露惊奇之色。辈分以论,王灵通是他们的长辈;本领以论,他的修为早已臻入化境,煞血军中、瞑目宫下,除去肆悦王就属此人凶猛为最。

    王灵通在肆悦王军中地位,无异那只‘九斤黄’于削朱王。

    至少在方亥的印象里,王灵通时刻相伴鬼王左右,除非王驾出巡,否则从未见过王灵通离开过死不瞑目宫!

    什么样的事情,要劳动王灵通法驾?方亥想不通。这个时候,死不瞑目宫内忽然传出‘嘎啦’一声闷响:启盖开馆之声。

    王灵通出棺。

    又过了片刻,一个人走出王宫,员外巾、富贵袍、祥云靴,花甲年纪肥胖身材,除了眉心一道殷红煞气直冲发髻,王灵通看上去和阳世间和和气气的富家翁也没什么两样。

    王灵通笑呵呵的,神情和蔼,对方亥兄妹点点头:“辛苦诸位,此行目的我们边走边说吧。”

    方亥点点头,带领手下跟随王灵通身后,踏云而起直飞苍穹

    不津阴阳司饮宴未散,又有宾客来访,听说小九王要迎娶不听姑娘,几位归顺鬼王哪敢不来恭贺,滑头小鬼也跟在了他们身后。

    四位归顺王都是在幽冥混了数千载的老鬼,口中吉祥话不断不重样,如果串联起来能从东天角挂到西天边。滑头王也一反常态,没了平时的冷嘲热讽,笑逐颜开连道恭喜。随后有人问起一对新人的佳期,苏景尚未开口,小妖女就回答道:“还没确定,不过如果能回去的话,喜事就不在幽冥来办。”

    这话惹得三尸纳闷,雷动先问:“小不听,你可是觉得在幽冥办喜事不吉利?”

    不听摇了摇头:“无家可归、异乡之人,中土的人间、中土的幽冥,于我没什么分别的,以喜事而论,阴阳两界都一样何况我家乡习俗,亡者不存‘晦气’而是充满‘福禄’,所以幽冥办喜事,全然谈不到‘不吉利’一说。”

    “不怕不吉利,那就是你现在还不想嫁给苏锵锵?”拈花第二个发问。

    不听笑了,明媚横生,眼波掠过苏景:“这小妖人死缠烂打,非我不娶,不能与我结发轻则游神躁气影响修行,重则走火入魔傻气冲霄,本座又生就一副慈悲心肠罢了,索性成全了他的心愿,只盼他得偿所愿后能发愤图强,认认真真做好他的离山弟子、做好他的佑世真君,本座也算是舍却身心、为苍生谋得一道福祉。”

    全是不着调的言辞,但‘我要嫁给苏景’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

    拈花第三个发问了:“那又何必非得去阳间办喜事?就在幽冥把喜事办了,把洞房进了岂不是好!待有朝一日找到了回去的办法,你直接以离山小师婶的身份回去,风风光光,体体面面!说不定姑娘小子都生了三五十个!”

    笑容浅淡了许多,但不听仍笑着,这次没再解释,反正就是摇头,望向苏景:“你我的喜事,我很想回到阳间再说。”

    苏景似是能懂她的心意,痛快一点头:“好!”

    原来不在这里办喜事,送礼之事更是遥遥无期,滑头大王以下,诸位鬼王心里都长长松一口气。

    这个时候守门的鬼差传报,又有客人登门,苏景稍显诧异,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如此热闹!”

    新来的客人,皆为判官。

    下‘雨’时苏景辗转四方,驰援个个阴阳司,得他相助的几位判官彼此相约,一齐登门致谢,可不津苏大判的身份实在让人尴尬,他们又特意去求段旺旺大人同行。

    判官也是有智生灵,辩是非明道理,得了苏景的相助之恩,自会生起感激之情,口中的谢辞虽是陈词老调,但都是由衷之言。

    几位判官没久坐,心意送到就起身告辞,苏景把他们送到门口,忽又想起一件事:“段大人请留步。”说着,他拉着段旺旺走开几步,低声问道:“判官主掌轮回,权力匪浅,我想问问你,判官能不能主掌游魂投胎后的长相?”

    段旺旺完全没听明白:“判官主掌长相?什么意思?”

    “就这么说吧,我要想让一个人投胎之后,长成我想让她长的模样,成不?”

    这次段旺旺懂了,摇头笑道:“美丑善恶,和判官哪有半生香火的干系!反正我职卑位浅,做不来这样的事情,或许高位大判能行?不得而知,不得而知。”

    言罢段大人飞天而起,苏景皱眉琢磨片刻,正想转身返回冥宫,护身灵识微微一震,苏景举目凝望只见一道剑光破开天顶罡风,疾飞而至。

    剑光如电,眨眼后落于苏景面前,黄色衣裙的女子,神情如平时冰冷,目光里却比着以往多了些灵动,见面就问:“听说你要结婚?”

    “拜见小师娘!”苏景、三尸忙不迭施礼。

    鬼王和尸煞也赶忙施礼,浅寻不理别人,只伸手把苏景扶起来,重复问道:“听说你要结婚?”说完,她又指了指跟着苏景一起跪拜的不听:“是她?”

    和鬼王一样,浅寻也得到了尸煞传出的‘少主将大婚’的消息,浅寻已把苏景当成了晚辈,阴阳两界,能和她说上几句话的人又有几个?

    饶是浅寻心性沉冷,当时还是透出了一个开心微笑,御剑来了不津城。

    小不听刚刚已经施过一次礼了,见浅寻向着自己指点,又起身重新施礼:“莫耶晚辈,见过前辈。”

    不等少女再拜下,浅寻就一挥袖子:“免礼。嗯,是个好看的丫头。”小师娘的语气,少有的和蔼。

    见了不听,浅寻也不去理会苏景了,对不听道:“陪我走一走。”跟着又对其他人道:“你们不用跟随,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再讲究什么辈分礼仪,浅寻带着不听,肩并着肩在不津城中随意行走。

    不津还是废墟一片,两枚人间的秀丽女子的信步而行,着实给这片荒凉添出了一道颜色——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豆子祝所有兄弟姐妹阖家团圆,万事如意!

    佳节快乐!!!!!!

第五二零章 风光大嫁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不听返回阴阳司,她一个人回来的。

    三尸歪着脑袋向不听身后张望,雷动问道:“小师娘呢?”

    “聊完就走了。”

    赤目语气埋怨:“也不和咱们打声招呼。”

    拈花提起大伙最关心的事情:“都和你聊啥了?”

    不听不答,而是美目一转望着苏景:“你想听么?”

    苏景自然点头。不听笑吟吟的:“随我去紫桐仙宫。”

    三尸急忙道:“我们也去。”

    “不好,就当不听拜托三位神君。”小妖女满脸笑容,学着东土男子的样子,连连给三尸抱手打揖,这次三尸没死乞白赖非得跟进去,说到底他们都盼着苏景好,让出他和小妖女单独相处的机会。

    紫桐仙宫也是完整宫殿,前殿后宫仪场花园一应俱全,只是规模不若苏景的冥殿那么浩大,不听引着苏景穿过几重宫闱,来到一座精致花园,这才站住了脚步,不听道:“小师娘最先问起的,是你我结识的经过,她要我‘只说自己就好了’。”

    苏景不是很明白:“只说你自己?”

    “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她的意思我明白,依她吩咐,我只说自己。”不听垂下了目光,看着脚旁草池中刚刚绽放的一朵的花儿:“莫耶地,邪魔地,我是中土人眼中的邪魔。中土浩瀚,我感觉比着莫耶世界还要更大一些,中土的风光很好,比着莫耶好犹有过之可山河再好又有何用,偌大世界,无数生灵,个个都欲杀我而后快。中土的莫耶人,活得孤苦伶仃,我不敢去热闹地方,不敢穿漂亮衣裙,除非必要否则我只和花儿草儿讲话,还是先把它们采摘下来再讲——我须得先妥帖确定,它们不是木修的精怪。”

    “不成想的,忽然有一天,一个小小丧修从泥土里钻了出来,我很怕。丧修余孽,修习禁忌之术,和我一样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货色,同病相怜,可以做个朋友?错了错了,只有生死相见!”

    不津城的废墟间,不听说到这里时,浅寻点了点头,道理她明白得很,无需不听仔细解释。

    不听闭上了眼睛,把整颗心都浸入回忆,继续说着:“他只是三境的小小修家,手段却层出不穷,样样不逊于我,打到最后他赢了。意料之外的,他没伤我他说他对莫耶人的印象还不错。”说到这里不听笑了:“这不是说胡话么?好像他见过其他莫耶人似的。”

    “可不管怎么说,他收了剑、放我从容离去。”紫桐仙宫精致小园中,不听望向了苏景,两人对视会心一笑,不听的声音不停:“那时我大概明白了,他和我想得不太一样,他没把我当做敌人,甚至连敌意都不存。”

    “既然没了敌意,那就只剩下‘同病相怜’了,我是莫耶妖女,他是丧修余孽,我没有朋友,他的朋友应该也不多吧。”不听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呢喃:“不料我又错了,他的朋友很多跟着天降巨足、齐喜山塌,他和我都侥幸脱难,但他的一些朋友未能幸免。”

    小不听加重了语气:“凡人朋友。”

    “和凡人做朋友也就罢了,这个小丧修居然还要替凡人讨个公道?率领一群乌鸦精怪,大张旗鼓地报仇去了。真要报仇还是虚张声势?是真的话又该如何报仇?我很好奇,悄悄跟在他身后。”

    “先去倾云涧,再去栖霞山,尤其后者,不是个普通门宗,我不敢靠近,没能看见过程,但我远远地见他进山,好一阵子又出山,胸口一道剑伤贯穿、手中提着一颗人头我知道他成功了,我很吃惊。”

    不津废墟中,浅寻皱了下眉头:“他受伤了?我不知晓。”幸亏她不知晓,否则栖霞山绝户灭门!这种事小师娘做得出来。

    不听对小师娘笑了笑:“我最最羡慕他的地方,就是他有你这样的长辈,护着、疼着、他的一根头发比得过万万人的性命。”

    浅寻不置可否,对不听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讲。

    “我吃惊,我也欢喜:这个小丧修很够朋友我很想有个朋友。于我而言,中土实在太空空荡荡了。结果又一个‘没想到’,丧修小子还是中土第一仙宗,离山门下弟子。”

    “又何止是弟子,”小妖女苦笑着摇头:“打听过才晓得,竟是高高在上、连离山掌门见了他都要磕头的小师叔!我说你们中土的事情,怎么这么混乱啊。”

    浅寻似是笑了下,唇角勾得很浅,几乎看不出来:“也不都是这么乱,是他有些特殊。”

    “知道了他的身份,我也就明白了,这世上不会有人相信,离山掌门的小师叔是丧修余孽您别在意,我没有轻蔑之意。”

    “无妨,接着说吧。”浅寻毕生只争于剑,从不在意言辞事情。

    “所以他不怕我泄露他修习炼尸法门的秘密,可我不同,我只有一个莫耶妖女的身份,不能冒险,和他做朋友的心思,只好散去了。”讲述到此,不听有些冷,不知不觉间由此沉入回忆,莫耶少女流浪中土的孤苦,如今回想仍觉得冷。

    浅寻看在了眼中,没说什么。

    不听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再见他时,已是百年之后”这时候他忽然笑了:“小师娘,你可知,我在家时常常被骂古灵精怪,因我调皮总喜欢给大人闹出些意外。”

    小妖女造次了,‘小师娘’这个称呼,背地里跟着苏景等人一起喊一喊无妨,当着浅寻面前,总是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前辈’,不过浅寻没计较,不听都没留意自己喊错了,接着说道:“不料想来到中土之后,我就从给别人意外之人,变成了被别人给意外的那个——苏锵锵,从人人喊打的小小丧修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离山小师叔,又被门宗所弃成了孤魂野鬼,待我和他再次相见时,竟又成了南荒大圣、剥皮国皇帝的老祖宗。”

    边说边笑,不津废墟、仙宫小园皆如是,不听望着浅寻笑,笑容里有自豪;不听望着苏景笑,笑容里柔柔的情意。

    “我心里晓得苏景这个人不能以常理猜度。我以为,我想透了这一重,他再有什么惊人之举,我也不该再意外,可我又错了,他说他有一位长辈是莫耶之人!”

    “初闻讯,我觉得我快疯了,激动过后我忽然就觉得,他他很亲近。不久,他又亡命去了,从老祖大圣变成妖皇举国力追杀的恶贼,那次分别过后,我开始常常想他了我想,我应该给他做双鞋。”眼波盈盈,不听望着苏景,一步一步走进了他怀里。

    小妖女的身体很软,软到仿佛随时会融在苏景的怀中,不听轻声:“小师娘是慈悲的,故事说到这里,她说可以了。”

    “可以了。”不津城中,浅寻挥手打断了不听的讲述。

    有关不听,她曾听苏景和三尸讲过,有个大概了解,可她不是莫耶蓝祈,土生土长的中土人物,对莫耶之人都会深藏一份戒心,她要不听说起与苏景的结缘经过,目的不外是看一看,她对苏景是否真心,浅寻有这样的眼力。

    不听讲到‘第一双鞋’的时候,浅寻已经笃定了她对他的心意,再向下说,就该到莫耶被毁的经历,那残酷事情浅寻不问,免得不听再伤心一次。

    浅寻转开了话题,别人提过的老问题:“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

    不听自是和先前一样的回答,浅寻不解:“为何如此?”

    “我要风光大嫁。”小妖女的回答,听上去有些浅薄。

    风光大嫁?以苏景在阳间的身份地位,似是不难办到,一叠喜帖飞传四方,东土修家西海妖精谁都不会怠慢,南荒的妖怪就更不必说。可是莫忘记,不听是莫耶女子!她想要的喜典越隆重、越风光,苏景肩上的压力便越可怕,陆老祖说的那‘担子’就沉重!

    可不听还是不解释,表情好像一只倔强的小狐狸,漂亮狐狸。

    浅寻的面上没什么表情,也许是猜到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哪个女子不盼风光大嫁?她以前也曾盼过,那也的确是凡间的一场好热闹。

    “回去之后,把这个交给苏景。”浅寻摸出一方玉简,交到了不听手中。

    不听摸出了一方玉简,交到了苏景手中:“我没看,是什么?留下此物,小师娘就御剑离去了。”

    灵识扫过,苏景皱了皱眉头:“让人死不了的法术,丧修修法为基。应该是师娘自创的法门,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施展此术,就能让人永生,玉简中的法门更像是从酷刑中衍变而来,让受术之人求死不得,就算尖刀剜心,也还能再残喘几天琢磨半晌,苏景恍然大悟:“是用来对付三尸的吧。”

    “对付他们?为何要对付他们?”

    “浑人多半要搅闹洞房,可你我防无可防。他们三个一抹脖子,立时就会显身在我身后,这又怎么防备!但真到大喜日子,把他们锁入青灯境未免也太不仗义”苏景笑了起来:“小师娘想得周全,求死不能,大好办法。”

    不听还有些不明白,怎么就说着说着,忽然转到‘洞房’上去了,脸又红了,娇艳欲滴的女子。苏景忍不住去摸她的脸颊,但就在他手掌刚刚扬起时,苏景面色突变,口中一声叱喝,风火剑三法齐动!

    下一刻,一团幽绿惨雾来得毫无征兆,陡将苏景笼罩其中——

    中秋佳节,祝大家万事如意,佳节快乐!!!

第五二一章 天乌喜战

        不听大吃一惊。来不及细想,催动法术投身惨雾去助苏景。

    她的动作何等迅捷,可还不等她冲近怪雾,内中便猛地传来一声巨响,不听分辨得明白:法术碰撞、巨力相抵、长剑交击诸般斗战恶响汇聚而成的声音!随即惨雾破碎,苏景的身形重现于不听的眼中。

    在苏景脚下,躺着一具鬼灵尸身,已死。

    性命没了,鬼灵的尸身迅速腐烂,恶臭散发开来,熏人作呕。

    再看苏景,双目无神面色苍白,都站不稳脚跟,身体微微发晃真正的瞬息生死,惨雾中的恶斗虽短暂却激烈,刹那里苏景几乎用尽所有精力、所有真力,这才击杀了鬼灵应付下来这一场凶狠刺杀!

    不听又急又气又心疼,急急强到苏景身边:“如何?”

    苏景没受伤,只是力量被一下子抽干,身体里空落落的难受,没力气摇头,只能对扶着自己坐下的不听咧一下嘴巴,勉强笑了笑。

    不听一道真元探入苏景身体,查知心上人无碍,稍稍松一口气,此时她心有所感:蚀海、戚东来、三尸等人察觉有异,冲进了紫桐仙宫,几位阴阳司的差官紧随其后。

    蚀海来得奇快,几乎不听发觉他进门的同时,人就已经出现在精致小园内,凶蛮小子满眼戾气,看看苏景、看看地上正腐烂的尸首,最后望向不听:“怎么回事?”

    不听苦笑着,回答得莫名其妙:“不可能的。”

    事情来得太突兀,初时她只关心苏景,不及细想,待见苏景无恙,她的心思有重归清澈,再回想这场刺杀,想到的就是这四个字:不可能的。

    紫桐仙宫并非真正宫殿,而是万年妖木化形,再被不听收服后,整座仙宫都与浅寻的感识相连,不听人在宫内时,任谁进入都瞒不过她的探查。

    当然,世事无绝对,不听晓得这世上没有包打天下的法术,可是能悄然潜入、又能躲过自己探查的人物,那此人的刺杀就绝非苏景能够抵挡了。

    苏景的本事,不听还是了解的。

    但苏景赢了,刺客死了。不听糊涂了。

    “莫担心,以前也遇到过。”坐在地上调息的苏景忽然开口:“两次,来的刺客不一样、手段神通不一样,不过杀我时它们带出的那份那份气意一般无二。”刚刚入住不津阴阳司时,苏景前后遭遇两次刺杀,再之后就太平安稳的过了快一年,不料想今天刺客又告出现。

    说话中,苏景站了起来,笑容清透目光炯炯。一见他的样子,不听立刻把心底疑问扔出了幽冥世界,惊喜问道:“恢复了?这么快?”

    “不止回复,还小有所得。”苏景张开了自己的右手,对着众人招了招。

    右手掌心,有东西明晃晃的耀眼:小小一枚金色鳞叶。

    小鬼差妖雾眨眨眼睛:“又长出一枚?”

    天地和合修法的第一重‘地归’,炼就七十二片太阳鳞叶可得圆满,之前苏景用了快一个月的功夫炼成一片鳞叶,藏于左手掌心。如今又得第二片,在右手心。

    苏景三言两语,把自己现正进行的修行给身边人介绍了下,除了三尸不学无术,旁人都是大行家,点头同时也免不了惊奇,戚东来看着苏景的掌心光看还不够,还想伸手去摸苏景的手:“第一片鳞叶炼了二十多天,第二片鳞叶不到一天就告成功?这样的进境未免太神奇了。”

    苏景赶紧向后退几步躲开他,口中应道:“天乌喜战,斗中精进本为修行此法的好门道。”说话时掌心金光泯灭,鳞叶消隐于皮肉之下。

    当年光明顶同门斗剑苏景连开三六一处大穴,一战破如是,今日情形也是如此。

    于高深修士而言,行元转气便如凡人的呼吸一样,已经炼做本能,行动坐卧看似平常,可他们体内真元无时无刻不在行运,苏景也不例外,‘地归’心法引导真元流转。

    而‘天乌喜战’,那场突兀降临的恶战,非但不会影响他的修行,反而如烈火烹油一般,推着他在修行路上凶猛前跃,大大跨出一步再得鳞叶一枚。

    一片太阳鳞叶,虽只是小境中的小境,但到底也还是一次突破,破境时天人交融、元力入身,是以苏景迅速复原,无需再长久打坐行气来回复。

    大胡子戚东来没摸到苏景的手,笑嘻嘻地全不在意,连连点头:“天乌喜战,憎厌魔就是要讨人憎厌。你炼天乌,越打斗越精神,我拜憎厌魔,人越讨厌我的修为就越高,一样的道理,一样的道理。”

    苏景被他说得迷糊,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一样的道理’,反正只要不是一样的惹人憎恶就好。

    不听跟在苏景身边:“这样的话,在这一境修行里你天天打架,岂不是精进神速?”说着她一挺胸膛:“跟我打,我陪你!”

    苏景摇摇头:“一来须得全力投入,逼我入极境、穷境的斗战才行”

    明明本领在苏景之上的不听闻言吐了下舌头:“那我可不成。”

    苏景还真不知道不听现在比着自己更凶猛,笑着搭声、不忘吹牛:“是不成,不过你也算不错了,差我不算太远。不过话说回来,打不过我,真的不丢人。”

    蚀海目光轻蔑:“由我来,保证逼得你如极境穷境!”

    “光打到极限还不够”苏景摇头:“靠斗战破境,非得有浓烈到快能冲昏脑袋的争胜之心不可,就如当年光明顶比剑,非赢不可。那场拼斗胜负与生死无关,但于我而言,那一次胜负重过生死。”

    蚀海用尾巴敲了敲地面,算是点点头,一指地面尸首重提旧话:“这个东西你怎么看”

    几句话的功夫里,鬼灵刺客的尸首已经烂成了一片丝丝絮絮、破棉絮似的‘东西’,散了形状。

    问的是苏景,回话的却是戚东来:“能瞒过大圣耳目的刺客,却连苏景都杀不了,离奇得很。”

    这疑问和小妖女的迷惑如出一辙。

    “还有一重,阴阳司里遇到过的三个刺客都和我本领相若!连一线之隔都不算。”三次遇刺,苏大判管都侥幸得胜,可每一次都赢得精疲力竭、掏空身体。

    一次两次,也许还是巧合,接连三次便大大不对劲了,连番刺杀不停,前一个失败了,再来的肯定要比前一个更厉害些才对。苏景的遭遇,与其说是行刺,倒不如说成‘试炼’来得更贴切。

    事情蹊跷,在场众人要么见多识广,要么心思通透,讨论不久渐渐就有了像样的猜测,不过到底也还是猜测,做不得准

    随后一段时间,日子归于平静,苏判官上殿发落游魂、下殿专心修行,不听安安静静地守在苏景身边,给师叔做了精致长袍,为小师娘缝了漂亮裙子,还有送给苏景的靴子,她做得认真仔细。

    大圣钻回盆景再不露面,修养身魂,戚东来则闲不住,和三尸结伴四处去溜达,安全起见他们不做远行,只在自家势力范围内游玩。

    不久后又到了‘缴款’的日子,孔方穷再来阴阳司,还是老样子,态度上恭恭敬敬,公事上一丝不苟,核查过账目、交办了手续,苏景不放他离去,拉住他又密谈了好一阵子,孔方穷时而摇头时而皱眉,最后对苏景躬身道:“您老说的这三件事,一件小的全不知情,另两件更不是小的能够做主”

    把一包香火递入孔方穷手中,苏景微笑道:“请老兄帮我问一问尤大人吧。”

    “是、是,您老的意思,小的一定转呈尤大人。”收了香火,行过大礼,孔方穷发动符撰返回封天都。

    从冥宫到冥宫,从后园到后园,孔方穷一现身就直接跪拜下来,对着园亭石凳上的一品官帽恭敬道:“大人,孔方穷回来了,除去游魂的买卖,苏景那边还有几件事情。”

    帽下人显身,星月大判端坐石凳:“讲。”

    “苏景问起不久前‘黑雨’冲袭四方之事,虽口气轻松,但小的大概能看得出,对那些黑东西他在意得很。”

    犹大判问:“你怎么说?”

    “小的只说不知,他追问了几句,见我只是摇头便作罢了。随后又提起审断冤魂、追查人间冤屈之事,这个差事,他不想交给我们孔方差,而是想请段旺旺大人入总衙,专责负责此事。”

    尤大人一哂:“小算盘罢了,无妨,由得他,只要有香火赚就成。他还有其他事情么?”大判官一句话,段旺旺调任封天都,专管阳间人魂冤屈。一冤一笔钱,有多少苏景买多少!

    “最后,苏景想面见大人,具体见面何事他未透露,不过他还算痛快,若大人应允的话,是他来封天都、您去不津城、又或者约见在其他地方,全听您的安排,他全无异议。”

    哂笑变成了冷笑,尤大人一挥大袖:“他当本官如他一般清闲么?下次你再去不津,直言告于他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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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介绍:
九天之前,太阳落下后再没有升起。
第十天,苏景名动四方。升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升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升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