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三章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那一个大浪砸下,不曾伤人,只是把大湖铺展得更加广阔了。
苏景没有迈步上前,但是大湖前铺十余里,是以苏景一行数千人,已经置身于湖面。
落足于湖面,便是进入了经堂,由此堂中一切都呈现于眼前:前方远处,横三世佛巍峨耸立,佛前一个消瘦老僧身披袈裟,悬湖三尺凌空而坐。
老僧两侧,四位弟子侍立,赤足站于水面,真实身份自不用说。
‘经堂’两侧,百多个和尚双手合十,端坐于湖面,他们的衣着与苏景前面打过的明非、蚌非相同,当年凶恶罗汉,今曰修持僧众!
恶罗汉身后,则是大群中土修家、西海妖jīng,其中不乏汉家名宿、海中巨擎,能在此听古刹方丈第一堂说法之人,比起山门处的修家和jīng怪,不知要高明了多少。
听讲众人也坐于湖面,但古刹自有待客之道,无须客人施法,每人坐下皆有一片青青荷叶托浮。
邪庙经堂有诡怪法术加持,外来人在踏进大湖前看不到内中情形;早到经堂听讲的众多修士,一样对外面事情全无所查
两天前‘够资格’之众踏上大湖,浮坐青荷,古刹方丈自称‘寂界’,又为众宾客引荐了‘慈真’‘智真’‘行真’‘悲真’‘愿真’五大院首座,之后也没多做寒暄,直接开始讲经。
寂界方丈以梵语说法,听讲人中除了一些中土来的高僧,倒有九成听不懂。
不过听不懂无妨,他说什么话都不要紧。方丈的声音入耳,听讲众人自然就能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传神奇术,声入耳、意归心!
寂界老僧不仅见解jīng妙、讲说引人入胜,声内还暗含妙法,听讲众人只觉神清气爽,越听心境就越开明,难言之妙萦绕于身,jīng神也就越发集中。
坐湖听讲、泱泱三千众,个个目光昂然神采飞扬,专注于高僧言说,一行离山弟子也不例外。唯独一人,星眸半闭面目倦怠,一副昏昏yù睡的模样:本是明媚少女,一贯机灵鬼儿似的,却在犯困时丢了明少了媚,但又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点憨态,人世间最后一个莫耶女子。
小妖女不听不爱听老和尚说法,要不是剑穗儿几次悄悄伸手去捅她腰眼,她怕是真要睡着了
忽然间,高僧收声、大湖延展,又有一大群人显身经堂。正听讲的修家、妖jīng们都转回头向来人望去。
来人中三个和尚站在最前,分外醒目。
剑尖儿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密语低声:“那个是‘愿真’?他何时离开方丈身旁的?”
剑穗茫然摇头,双姝望向同伴。身边离山弟子、附近中土同道,甚至包括不远处弥天台谛光神僧在内,众人全都面sè惊诧:
自讲经开始,古刹五大院首座一直侍立于方丈身边。众人听讲入神,但全都清醒得很,却又谁都不曾察觉那个‘愿真’早已离开了经堂。
这事未免匪夷所思,众人诧异同时,免不了对古刹神僧的修持再添敬佩。
不听的眼光不迷茫,反而更加明亮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小妖僧苏景,笑了,对身边的剑穗儿低声道:“那个和尚好看!”
剑穗不明白:“哪个?”
“好看的那个。”不听欢喜,比欢喜罗汉还欢喜
苏景被带入经堂,目光稍作寻梭就找到了离山同门,见大家无恙,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立刻放了下来,由此,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欢喜了。
只一扫而过,不露痕迹,再不多望一眼。
忽然,湖面起微澜,一朵朵荷叶浮现,不见谁动法主持,荷叶便轻轻移转,一片一片来到刚入经堂者身旁。
一个人,一片荷。唯独苏景与小相柳没有荷叶。
“诸位请坐,听敝寺方丈。”愿真和尚转回身,对身后众多修家合十躬身。
众人赶忙还礼、纷纷落座,愿真又对两个来捣乱的小妖僧说道:“两位法师不是要和敝寺方丈商量,将摩天刹重新沉入大海么?这便随小僧去见方丈吧。”
这事对后来的数千人早都不新鲜了,可先入经堂的三千众尚是初闻,马上就明白这两个小妖僧是来捣乱的,当即有十余人呵斥出声。
苏景才不当回事,还对小相柳笑道:“这里的人都不太好拍了。”
相柳不密语,浑不怕别人听到:“一共十四人,我都记下了,等办好正事我一个一个拍给你看。”
大湖上人人耳聪目明,都听得到相柳的狂言,叱喝声猛然响亮。
两个小妖僧都是狂狷东西,一个哈哈一笑,另个面sè不屑,迈开脚步踏水凌波,跟在愿真和尚身旁,向着前方走去。
中土的修家还好些,懂得礼数、晓得在这经堂中不该造次,万事自有寺中高僧主持;可那些西海的大妖都凶野惯了,见两个小妖僧全不把旁人放在眼中的模样,忍不住就要发作。其中甚至有几个都站起身来,跃跃yù试、打算扑上来对苏景、相柳动手的样子。
正吵闹中,不知是谁,最先‘咦’了一声,跟着越来越多的低低惊呼响起,很快连成一片!
一阵惊呼落后,湖面迅速安静,没人在叱喝,修持浅薄的瞪大眼睛、心基深厚的神情没那么夸张但也人人瞩目近万双目光,都盯向一处:愿真和尚身后。
愿真正走在湖面上。
平地而行或纵云驭风时,这和尚全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他踏足平湖开始,于他身后三丈处就掀起了几道涟漪。
两前、两后,前后相距七丈、左右间隔九尺的四道涟漪。
愿真前行脚步不停,四道涟漪也开始‘移动’,左前、右后齐动、继而右前、左后跟上,如此往复,追随于愿真。
每一道涟漪散开刹那,清晰可见那一方湖面微沉,水波荡得快,但修家留意之后眼光更快,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一枚巨大爪印哪还能不明白,一头看不到的凶兽,正跟在愿真和尚身后!
四道涟漪,因凶兽落足而起,又随凶兽前行而散。
明湖圣水,自有鉴真妙用,开始还只是涟漪、爪印,走过一段‘路’之后,水中开始呈映出凶兽倒影,渐渐清晰、渐渐分明:
碧睛、白额、通体乌黑的矫健巨豹,双耳尖尖、头顶着长长独角,四条腿与长尾裹挟鳞甲无人不识,释家圣兽、大愿地藏菩萨坐骑:谛听!
水中有倒影、湖面生涟漪,但愿真和尚身后始终空空如也,那谛听有形有影却不可见。
愿真不语,继续前行,排坐大湖两侧的百多名‘凶恶罗汉’语气轻柔,转回头向众多修家解释道:“愿真师叔得谛听天灵,平时都养在体内,只有遇到邪魔时它才会显出形迹,诸位放心,圣兽慈悲,绝不会胡乱伤人。”
见邪魔才会显形的谛听大兽谁是邪魔,不言而喻了。
众人得了僧侣的解释,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愈发惊诧了,‘真灵’不是法相、不是神通,它是游散于世间、真真正正的圣兽魂魄气息。
圣兽神奇,魂魄气息得天地造化,会化作灵魅,但绝非随便什么修家都能豢养,要它认主除非你身具真正的神佛修持。归结眼前,谛听真灵追随愿真,便说明愿真已经修得大愿地藏菩萨真法jīng义。
不妨换个说法:这愿真和尚是摩天刹的门徒,同时他也是大愿地藏菩萨于此间、此世的衣钵传人!
他之所在,便是地藏显圣;他之所望,便是菩萨心愿!
一头大兽追随一位菩萨,一重法度修成一个身份。
愿真,他是人间地藏,他正在湖面上行走。
弥天台谛光大师整肃面容,双手合十,轻唱开口。他身后果先等一众弟子也随声轻颂。弥天台高僧动唱,此间四百余名来自中土各宗的释家弟子同声开口:
“愿我临终无障碍,弥陀圣众远相迎;迅离五浊生净土,回入娑婆度有情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摩诃萨。”
轻唱不止,一遍遍往复轮回,入境平湖陡添神圣。
愿真和尚不停步,但把双手合十于面前,口中也做喃喃念诵当他持咒,脚下迈步似是沉重了些,也在这湖面上踏出涟漪。
第一步,右脚,涟漪播散,等他拔足而去,那方圆丈于湖水陡变漆黑,做辨尘入微,无数小小魔鬼,正大呼小叫、饮血嚼肉欢笑作乐;第二步,左脚,依旧涟漪荡漾,仍是丈许湖水漆黑,内中大群怪物,正彼此残杀,厮打起劲,鲜血四溅碎骨横飞;第三步,第三潭黑水现,男男女女苟合,时时刻刻都在轮换着银乐对象,内中人乐此不疲;第四步,小小人儿歇斯底里的尖叫着,把‘地上’一块块黄金装进口袋、抱进怀里,实在拿不下了他们竟把金子含入口中吞下肚里,下场不言而喻,片刻就死掉了。随即又有新人涌出,抢那死人的金子,甚至不惜给他开膛破肚;第五步第六步愿真一步一步,踩出的皆为地狱景sè!
待他八步过后,身后留下来八潭黑水、八座疯狂地狱。
突然之间,八座‘地狱’中烈焰升腾,内中怪物挣扎、惨叫,可又哪里逃得掉,尽数被烈焰焚化青烟!顷刻间,地狱干净、黑水复原,大湖重归平静。但之前八座‘地狱’位置,显出了八枚金sè大字: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亦幻亦为真,愿真心咒化影,正是大愿地藏菩萨的宏志大愿!
第三七四章 步步生莲,花开见佛
八字誓言显于湖面同时,沁人心脾的清馨香气忽然飘散开来,还有悠扬钟磬不知自何处传来、萦绕耳畔。经堂之中所有佛徒皆做禅唱,轻声齐诵地藏菩萨本愿经。
言辞不足以形容,唯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此刻明亮大湖,佛法无边、神圣无边!
苏景、相柳对望一眼,两个小妖僧的神情都有些古怪,完全一样的心思:若我不知真相,怕是也会虔诚做拜了。
不能怪别人糊涂,只因这‘刹天摩’不存丝毫破绽,谁能看得穿!
古怪神情一闪而没,苏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面上浮现些许无奈,随后停步、转身,身形略沉把双脚沉入湖面下,跟着一路小跑、西西哗哗地蹚着水、蹚回到愿真和尚‘踩’出的八字处。
再之后,苏景把那八个字给蹚散了。
莫说湖面大群修家、古刹百多僧侣,就连小相柳都忍不住斜眼看苏景了。
人家动心咒、显法度,你若不服气大可施展本领,让别人见识见识你的手段、修持。哪有苏景这般......两个学生在一起,一个写出了满卷好字,另一个不爽快,提起笔把对方的墨宝给画花,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愿真是得道高僧,只微微一笑,不呵斥、不计较。
蹚散了愿真的八个字,小妖僧开心许多,回到同伴身边继续前行,忽然,他脚上冒起了几缕小小火苗:刚刚蹚水靴子湿了,此刻生火小心烘烤。
小妖僧头顶结疤、身着僧袍,扮相上倒还像个和尚,只是他脚上的鞋子不是僧人洒鞋。而是一双软底快靴,靴腰上居然还绣了花......
任他搞什么花样,没人看得起他!众人的目光大都望向愿真,眼中暗藏敬佩;另外还有不少心思活络、见识不错的修家,把目光投向了方丈身边另外四院首座......一个如此,另外几个又岂会差。再细想他们的法号:慈、行、智、悲、愿,正是五大菩萨之名。
愿真修得大愿地藏菩萨的真法jīng义,其他四人呢?
琢磨着、打量着...忽然吃一惊!之前未曾留意,此刻众人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那四大院首座身后、水面,也显出真灵倒映:
悲真和尚身后,大悲观世音菩萨坐骑金毛吼;智真和尚身后,大智文殊菩萨坐骑青毛狮;行真和尚身后。大行普贤菩萨坐骑六牙白象;慈真和尚身后没有真灵坐骑,而是倒映着一棵菩提树,传说大慈弥勒菩萨也如佛祖一般,悟道于菩提树下!
不再是敬佩了,而是敬畏!没人能不惊骇,早知摩天宝刹不平凡,但亲眼得见之前。又有谁能想得到它竟不凡到这般程度。
五大院首座修到五大菩萨jīng义,那主持方丈又会修成什么?
就在众人心中惊疑不定的时候,湖面上又见异象!
两个小妖僧中,冷目冷面不苟言笑的那个。突然变成了两个:他一步跨了出去,一步盈丈。但‘他’还留在原地。
‘前一个’相柳和尚走出去了,‘后一个’相柳和尚留在了原地。
而前面的相柳脚步不停,一步迈出。身后再留下一个......相柳向前跨出七步,身后留下了七人!
每一个都是相柳。但神情各不相同,或嗔或笑、或凶或善。
相柳动威!他忍不住了,邪庙未动手但一次次扬威,若自己再不拿出些手段,自己都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八座身家真身排齐一列,迈步向前。不过那个‘离山剑袍相柳’未现身,如今是和尚之间的事情,有头发的不用出来。
一个相柳,八个和尚!
来闹事的小妖僧终于显出一线峥嵘!乍看上去八个都是普通和尚,可金玉菩提炼化的真命、真身,自有佛香笼罩!经堂中有的是高僧、大修、巨妖,一见八个和尚气度不由轻轻抽了一口凉气。
普通修家或妖孽看不出小妖僧的佛韵,但至少能晓得......八身即八命,有八条xìng命的妖怪,岂能是平凡之辈。
八个人手一晃,四样凶器四样乐器,每人各执一件,修罗第三王的jīng炼宝物,甫一入手邪气暴涨!八个相柳妖僧,身上佛像氤氲,手中血煞弥漫,亦正、亦邪、仍是邪!
见到八个和尚,众人还只是轻抽凉气;当‘相柳们’法器在手,众人便是低低的一声惊呼了。
小相柳亮出了自己的势子。
先入经堂的那三千众大概明白了:为何寂界方丈要把来古刹捣乱的妖僧带到经堂......因他们有来摩天刹捣乱的本钱,自然也就有了面见方丈的资格。
冷面妖僧示威,与之同行的那个嬉皮笑脸的小妖僧还在生火烤靴子,不得不说,他的火玩得不错,火苗肉眼可见、来来回回急急滚动,只蒸腾水分不会烧毁自己的靴子。
小相柳侧目苏景:“你真不动?不像你啊。”
话音刚落,忽然,一头毛sè亮丽、鸽儿大小的雀子出现在苏景肩头,雀儿身形不值一提,但器宇轩昂,转头顾盼中凛凛生威。
经堂内不乏识货之人,一见雀儿立刻有人低呼出声:“玄鸩!”
一滴口水就能毒死一个元神大修,一根羽毛足以毒杀一个有模有样门宗的剧毒之鸟,玄鸩!
低呼修家身边,有同门师兄,师兄密语轻蔑:“玄鸩虽强,比起摩天宝刹那五位菩萨还差了不少。根本不是一个境界的东西,没得比......”
话没说完,师兄蓦然收声——明明是传音入迷,那个肩负玄鸩的小妖僧居然望了过来,难不成他能得到?
苏景笑着向那对密语的师兄弟点点头,同时大袖微微一晃,一根乌黑长棍被他拿在了手中。
长棍在水面上轻轻一顿,闷鼓般‘咚’地一声大响!
水波荡漾、涟漪圈圈散开...当水面回复平静。苏景身后、如镜湖水中,也出现了一枚影子。
便如那些菩萨的真灵坐骑,不见大兽真形,只见水中倒映......龙!
一头金sè、护法、巨龙!
张牙舞爪、龙须贲张,周身金鳞逆起的暴怒金龙!
大圣玦中有龙,催一道小小法术将其投影于水中,与苏景的修为而言连举手之劳都算不等。
轰地一声喧哗声,可喧哗刚起,行走水面的苏景又将手中长棍轻轻一顿。咚的巨响压下一切嘈杂声音,水中有出现了一枚影子:
鲲!
身形并未完全展开,只维持三十丈的北冥之鱼,海中鱼祖,鲲。
一龙一鲲。两道巨大水影摇摆游弋,追随苏景身后。刚刚被闷声压住的喧哗猛涨,而苏景动作不停,手中长棍第三次,咚一声敲击水面......
“南无阿弥陀佛。”
毫无征兆里,一声佛号整齐、浩渺。
毫无征兆里,十七个僧人。个个手执长棍,出现在苏景身后。再不是倒映,真真正正的十七个僧侣。
每个僧侣都单手持棍,他们的另只手:有人举钵、有人托塔、有人抱着一头小狮子、有人在挖耳朵、有人在缕自己长长的眉毛。还有一个好像开柜门似的打开自己的心口、胸中无心、却有一尊小小佛陀端坐......
举钵罗汉!托塔罗汉!笑狮罗汉!挖耳罗汉!长眉罗汉!开心罗汉......十七个僧人,再加上那个笑呵呵的小妖僧,明明白白就是十八罗汉!
奉佛陀法旨、常驻世界匡护人间的十八罗汉。
不用证明,不用显法。只消一看就知道,他们就是、真是、一定是十八罗汉!
苏景从自己的欢喜罗汉法棍中领受一道变化。十七迦楼罗也照样能从法棍中领到罗汉真形。这是来自真正摩天刹宝物的神奇,莫说周围修家,就是那邪佛方丈也看不透。
而此刻再看小妖僧的笑容,又哪还有半分轻佻,那笑容发自内心**无限,若非真正欢喜绝绝笑不出的、笑,容。
“妖魔除尽、玉宇澄清、扬手欢庆、心花怒放......罗汉欢喜。”苏景轻歌慢唱,罗汉欢喜,苏景欢喜!
玄鸩比不得五位菩萨真传?那金龙呢?巨鲲呢?十八罗汉呢?
喧哗声陡然暴散开来,再也无可抑制。
混不起眼的小妖僧,龙、鲲和罗汉?谁能想得到,谁敢想得到。西海妖孽之中,怎么可能还有此等释家大修。
还有,两个妖僧是来捣乱的,那双方真要打了起来,便是十八罗汉斗菩萨么?!
事情还没完。
终于有人发现了,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一朵朵莲花,花苞饱满、将绽未绽。刚才人人都被苏景那三次顿棍引去了心神,竟无一人留意莲花从何而来。
不过不难追查的,一朵又一朵莲花苞还在不停生出,源头就在苏景脚下......他迈步,他前行,他每一次拔足而去,脚下都会生出一朵含苞莲花。
这道法术好看,但境界以论,实在算不得什么,仿佛大将军在拉开八百斤铁弓后,又耍起了木头片子大刀,比起苏景刚刚亮出来的手段,从湖面上踩出些莲花,不值一提了。
正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苏景第四次顿棍,再熟悉不过的‘咚’一声响。
被他踩出的一百零八朵莲花花苞,随他一棍尽数绽放!便是这个刹那,天空中玄光迸放,梵唱之声滚滚如雷!每一朵莲花开放,内中都shè出一道金光直冲九霄,而花中金芒投shè碧空,赫赫然:五佛、四波罗蜜、十六菩萨、十二供奉、五顶轮王、十六金刚......
一花开于苏景脚下,一佛映于湛湛蓝天!
大湖寂静,莫说之前的喧哗,就是呼吸声都不复存在,分不清他们是目瞪口呆还是失魂落魄,人人呆呆愣愣,只知道死死盯住苏景。
一百零八莲花,一百零八神佛。
请动佛影投于莲花,世上没有这样的法术!
这是法度、是非得千千万万年佛堂苦修、明澈见悟才能修来的菩提果!最简单不过的道理,莲花圣洁,佛更圣洁,只有心中存真佛才能请佛入花开。
苏景还在前行。
步步生莲,花、开、见、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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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五章 小谛听,唾其面
苏景心里没佛,但他有风
被古刹炼化无数年头的天外罡化作他的天乌阳火,原来罡中饱满禅意尽数融入他的玉露金风。苏景甚至不需刻意施为,只消把自己的金风凝相莲花,其它便什么都不用管了。
由得湖中莲花开,由得天穹佛祖现,苏景不再理会,转过头对愿真和尚道:“刚刚我把那八个字涂掉,是为了你好。”
连寂界方丈的目光都告闪烁,愿真的脸sè又岂能好看得了,但他还是笑了笑:“小僧不解,请法师指点。”
“话说得太满,想收场就难了。”苏景笑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话音落下,始终翻卷在他靴子上的那几道火苗突兀散开,就在平湖水面燃烧起来。
顷刻,小小火苗化作熊熊烈焰,向着四下横扫而去!
但这火没温度,不伤人,自湖面扫过后便告消失。只是烈火过后,澄清大湖再多出了一枚影子:
充斥整座大湖的森森黑狱,一道道烈火翻腾鼓荡,成千上万孽鬼恶魂哭号挣扎又是一座‘地狱’,但苏景之狱不是幻象,它来自真实宝物的投影;狱中恶鬼也不是什么小小人儿,个个都有法力、有罪业,哭号与咒骂清晰可闻,如针刺耳。
见了这一道影,本道自己惊讶已极、就算小妖僧再亮出什么手段,自己也不会再惊的修家们,心里不由又打了个突:到底是什么人,还会随身带着一座烈火炼狱!
苏景向脚下指了指,对愿真道:“莫说地狱,就连我这座小牢都还没空,地藏菩萨人间衣钵传承弟子,不该下去做祭炼、超度么?”
这是直来直去的挑战了!
愿真不应战,冷笑了一声:“你的狱又非地狱,我用去么?”
苏景也在笑,但他笑得真坦然、真惬意:“你管是什么狱,内中罪人皆为恶魔、个个都背了沉重罪业,还不够理由下去超度么?”困于黑狱的究竟是什么,稍有见识就能认得。
愿真无以辩,闭口不言。苏景一挥袖子收了黑狱投影,继续笑道:“现在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满了吧?也知道我把那八个字趟掉是为你好了吧。”说着苏景又回头看了看跟在愿真身后的谛听倒影,赞:“威风!”
愿真的声音冷冷清清:“比不得法师的龙和鲲。”
“菩萨你说笑了,谛听、金龙、巨鲲都是不搭界的大兽,没得比。”苏景语气谦虚:“真要比,就得拿谛听比谛听。”
愿真本就不愿再和小妖僧讲话,又听他言辞莫名其妙,干脆不去理他。不料苏景又把袖子一挥:“你看看我这头哎哟!”
甚至包括愿真在内,大湖上近万人,谁都没看清楚苏景这次放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只见到一道流光自他袖中落入湖面,随即湖水暴涨!
事出突兀,众人的心神又全被苏景所摄,一时间应变不及,快一半的修家被陡涨湖水泼溅全身。
离山弟子修为jīng深,自不会受湖水所害,个个随浪而起,唯独队伍中那个小妖女没躲开不是没躲开,她根本就没去躲,心甘情愿被苏景搅起的水浪拍中,脸上的笑容被湖水洗过,变得越发明媚了。
把石头扔进水瓶,瓶中水面会升起,乌鸦喝水的故事连中土的小娃娃都晓得,湖水陡做暴涨的道理,众多修家又怎么会不晓得:小妖僧不,欢喜罗汉把一个庞大、沉重的物件掉入水中。
现在欢喜罗汉哪还有丁点欢喜,一脸气急败坏,怪叫声中急急投身入水,看样子是捞他的宝贝去了,过了片刻他才重回水面,笑容重归于面,边笑边摇头:“堂堂大兽,连凫水都不会,你羞不羞愧!”
小罗汉一手持乌黑法棍,另只手拎着一头畜生的后颈,哪里是什么大兽,不过花猫大小,正在苏景手中猛抖狂甩,甩去一身水,口中呜呜低鸣,不知是不满还是争辩。
数不清第几次,轰轰喧哗骤起,佛门清净地沸反盈天!经堂万人,在看清苏景手中拎着的是个什么东西时,还能忍住不出声的不足三百!
不会游泳、花猫大小、正在苏景手中委屈低鸣的‘东西’:独角尖耳、白额皂身,四肢长尾鳞甲满铺,那是一头谛听啊!
又难怪那么小的东西落进水中,会让这座磅礴大湖水位疯涨。
愿真有谛听真灵,了不起得很;可是和苏景手里这头‘小猫’一比门板上的门神画比得真正哼哈二神将么?小庙里龛台上的泥菩萨比得西天真大士么?
‘小猫’面前,真灵算个什么东西?!
欢喜罗汉手中,胖墩墩的小畜生,小虽小,却是真真正正,活着的谛听。
邪庙方丈以下,所有凶僧面sè铁青,眼角轻轻跳动
苏景没有活谛听,但他手中的宝印久润佛光、又得只能以‘法力无边’而论的盲眼和尚点化,加之最近镇入黑狱重新修炼,业已透出十足灵气,让它显圣出来冒充一会,任谁也休想看透它的本相。
不过苏景是真的不晓得这大印不会游泳冒充不敢持久,一边眉花眼笑地数落谛听,挥袖把它收回黑狱。之后苏景回头,再看水面,全无丁点风度问愿真:“你的谛听呢?怎不见了?”
就算苏景的印不是真谛听,它也是真正宝物,岂容邪灵与它共存一片湖水,落水时便给了‘谛听真灵’一记痛击,将其赶走
苏景喜欢排场不假,但也不会闲得没事乱显摆。不过这次不一样,他非得‘显圣’不可。
早在山门处苏景就看得明白了,人人都把摩天刹当做圣地,个个都会自觉维护古刹。苏景不奢求别人帮忙,可至少不能让这么一大群凶猛家伙去给邪庙做帮凶。
他一定得证明自己‘真正佛徒’的身份。
只有如此才能让这经堂中近万修家明白:此子不是来捣乱的,他此行是为除妖降魔!
只是他的手段、宝贝太多,先动哪样再动哪样,什么能亮什么不能亮,心中总得有个计较,所以初入大湖时他什么都没做,只老老实实地走着。偏偏邪庙妖僧沉不住气,又是大兽真灵又是菩萨传承的,一样一样显示出来,反倒让苏景好做安排了。
到底是被镇压暗处,万万年不见天rì的邪物,修为高法力深脑筋好,但却不明白这‘排场’之道不讲究先声夺人,后发制人才是惊奇满堂彩的关键!
“西天、西天行、行”人群之中,突然一个声音传来,结结巴巴、吭吭哧哧、着急无比,更激动无比。
众人的心早都被‘小妖僧’那一桩又一桩异象搅得躁动不已,忽闻怪叫不免再吓一跳,齐齐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弥天台高僧队伍中一个少年和尚攥拳咬牙、眼睛亮得吓人,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盯住苏景喊道:“西天行者啊!”
喊叫的,也算苏景的熟人,神光大师衣钵弟子,小和尚果先。
‘西天行者’,西天灵台遣于人间行走的使者,传佛法、除妖魔、正视听、护良善。
这只是释家的传说,是否真有这个‘行者’谁也不曾真正见过,就算真正见到了也没用。我说:我乃西天行者。你问:你怎么证实?难不成佛祖还会给这位行者发一枚‘真传命牌’来确定身份么?
但随着小和尚喊叫出口,瞬瞬惊诧过后,知晓‘西天行者’典故者倒有大半点头,面露恍悟。
若非西天行者,怎能有护法金龙;若非西天行者,怎会随身带一座烈火炼狱;若非西天行者,怎么会有谛听相侍、怎么会有欢喜罗汉身、怎么还会有另外十七罗汉同行、怎么会有步步生莲花开见佛!
若他不是西天行者,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苏景没想到小果先这么给面子,一笑欢畅,两只大袖轻轻挥舞,鲲隐龙没,法棍消失罗汉不见,百零八多金莲迅速浅淡、透明,化作一汪清水归于大湖,所有异象齐齐收敛,再又猛把双臂一挥,‘啪’地一声清脆击掌,双手合十面前。
和尚依旧,但笑容不见,面sè入水目光微怒,他身上氤氲起淡淡佛光,小妖僧?小圣僧!
再没有其他花样,苏景径自走向邪庙方丈。
至此,大湖停经众人也终于明白:出事了!
这摩天古刹,出事了。
登门来找茬的,不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知之辈。两个年轻僧侣是真真正正的佛家jīng修大德!其中之一甚至可能是只存于传说的西天行者。
一方是上古宝刹,一方是真修圣僧这是一场金刚斗罗汉的惊人大戏!
只是释家金刚又怎么可能和佛门罗汉斗上?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除非,一方是假金刚、或另一方是邪罗汉吧。
没有见识的满怀激动等着看热闹,有识之士心中已然升起了疑问,或许他们不会站到苏景身后,但此刻对这摩天古刹也不再是十足笃定的信任了。
这个时候苏景已经走到方丈寂界面前三丈处,止步,声音平平静静:“你是寂界?”
“正是老衲。”
大湖顷刻寂静,人人屏息凝神,仔细聆听,两方佛法顶尖人物终于正面相对,交锋在即,下一刻欢喜罗汉该做厉声质问吧?
果然,苏景目光凌厉,深吸长气,轻轻咳嗽一声轻轻嗓子,跟着开口:噗地一声,一口口水直啐妖僧面门。
不质问,唾其面。(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三七六章 照妖
jīng深修持,形迹脱俗,行事只问本心不看世俗礼法,东土释家中本就有癫活佛疯金刚之说。遇到腌臜东西,必唾之。
苏景一口口水,不含法力更非神通,啐出的只是他的态度:你个肮脏邪物!
不过这一啐十足出乎所有人意料,众人都愣住,小相柳微皱眉,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要啐一口。
跟着,竟有人喝彩:小神僧真个xìng情!出声之人,小妖女不听。
还有人附和:阿弥陀佛,心做xìng,xìng做行,心有界而行无忌,心行如一,莫之善也。合十附和的那个,小和尚果先。
又是噗的一声,小相柳下定决心,也啐了。
两口口水不存伤害,方丈寂界只稍一摆头就躲过去了。邪庙内五大凶菩、众多妖僧皆做怒sè,正要有所动作,老妖寂界却及时把手一摆屏退众人。
打,寂界不怕,而且这两个小妖孽他一定要杀。但他还要邀买人心、还有一道重大图谋,杀人之前他一定得讲话。
寂界面sè不变,可语气再无和蔼。人家都把口水往自己脸上吐了,又哪还能再和蔼:“摩天刹沉入海底无数年头,对今rì修行世界所知寥寥,不过老衲还能明白,以两位修法、手段,绝非西海妖jīng之族。你们到底师承何处?是什么人?”
小相柳语气平平,回应:“英雄不问出处。”
苏景斜忒了他一眼,妖jīng就是妖jīng,只知吃虾不学无术,小相柳却浑然不觉,还觉得自己说得不错。
不伦不类的应答,不过意思还算明白。寂界冷声道:“你们不说,便道本座不知么?尔等...离山妖孽,离山邪宗来的妖孽!”
经堂中所有来自东土的修家惊愕交加。
说两个小神僧来自离山惹人惊奇,把离山骂做邪宗、门徒唤作妖孽更让人愕然。
不等苏景开口,大湖东侧一个清朗的女子声音便传来:“大师口中‘离山邪宗’指的是哪一宗,还请明示。”
事关离山,真传弟子扶苏非得质问不可。扶苏起身,同行所有离山弟子起身,冷目望向和尚。
“还用方丈再做解说么?”愿真和尚语气轻蔑:“离山剑宗藏污纳垢。尔等邪魔,沽名钓誉!”
无端端的事情突告转折,苏景心中疑惑但不动声sè,后面自有扶苏查问,他暂时不做声。
水光闪动。一众离山弟子都随扶苏身后闪身来到大湖中间,不听、黑风煞也在队伍中。扶苏再度开口,声音清冷:“离山清誉不容亵渎,中土、西海无数同道面前,大师若不能分解明白,离山弟子只能向摩天刹讨一个公道了。”
“离山立宗三千年,承天护道匡扶人间。离山是什么样的门宗天下共鉴。大师修口、大师自重。”另个清清脆脆的声音传来,涅罗坞启巧开口、起身,她也是一行首领,经堂中所有涅罗坞弟子起身。
“大师修口。大师自重。”弥天台谛光神僧只说八个字,声音谦和、语气平淡,双手合十中也告起身,他身后的大小僧众自然追随。
古刹神圣。佛门同道,但弥天台自有处世之道。谛光知道离山是什么样的门宗,便不容旁人随意污蔑,摩天刹方丈也不行。
“寂界大师,你若不能把话说明白,这件事当真无法善了了。”一个中年书生含笑开口、起身,大成学的修家也亮出了态度。而大成学之后,天元道、紫霄国弟子也同时站起,正道天宗同气连枝!
平时小小口角、争强好胜难免,可关键时刻绝不会自乱阵脚,更不会幸灾乐祸做壁上观望。
‘摩天刹’寂界老僧宣一声佛号,不理离山弟子,对其他几家天宗门人语气和蔼:“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诸位稍安勿躁,过不多久自然真相大白。”
说完,他又望向苏景、相柳,转回原题:“你们两个一入经堂,那个离山女子便眉飞sè舞,旁人看不穿,本座又怎会被瞒过?早有勾结了,你们两个认、不认,皆无妨,阿鼻地狱中自有公断。”说着,寂界抬起手,向着离山的队伍中一点,指的正是小妖女不听。
苏景笑了笑:“就凭这一重?大师你千万年的修行...修行得都是什么啊。”
不听也笑了,但她未讲话。伴她同行的黑风煞则森然呵斥:“佛门、和尚,总盯着一个姑娘看,你很要脸啊!”
寂界似是也觉得这样的指责说不过去,不理讥讽与呵斥,双手合十再喧佛号,转回头正对全场,另起话题:“当年摩天刹与邪魔一场恶战,两败俱伤。不得以下大寺沉入海底,闭千万轮回之关以图休养。”
“休养法度以论,五千年前摩天刹便应该恢复元气、重见天rì。但古昔时的邪魔对手比我们早醒来了千年。邪魔醒后修为大损,他们进不来古刹,却能够盗掘古刹灵脉、斩断僧众轮回,彻底毁了摩天刹。”
“说来惭愧,摩天刹消隐时,老衲与寺中弟子皆在关内,心智沉眠五听自封,外间发生何事一无所知,对邪魔所为更无抵御之力。”
“不过邪魔不知道的,当年摩天刹入海前于人间暗藏了一道传承,他们舍身碎骨回护本宗,最后双方玉石俱焚。总算佛祖垂怜,摩天刹闯过这一劫,可重新飞天之rì也被拖延了整整五千年......”
“所有这些事情,皆为敝寺人间弟子死前以鲛灵留书所言。古刹重回人间时接到留书。”说着,寂界妖僧手掐一印,对着脚下大湖轻轻一点。
大湖深处波涛涌动,一只金sè鲛人自湖底飞快游来,随着哗啦啦地一串水响跃出水面。
甫一离开大湖,身形逾丈的金鲛便急急缩小,同时肤sè转青,待它落入方丈手中时候,业已化作一盏九寸青灯。
继而灵灯光华闪烁,一枚枚金sè小篆显现,前后一盏茶的功夫,青灯上映出一封长信,泱泱万言细说前后经过。
信中所记,与寂界之前所说几乎一致,可是到了最后,信中又提到另外一件事:那些邪魔死前,曾在人间收下九位弟子,留下了衣钵。
九个弟子驻道离山,开一派先河......只要是出身东土的修家,谁会不知道那九个人是谁!
苏景轻轻皱了下眉。这座摩天刹是‘反面’,是邪念成魔,方丈妖言、鲛灯留书之类统统都是假的,当然骗不了他。但是让苏景意外的是,这邪庙凶魔居然会对离山有图谋,且它们早有准备。
信虽长,但修行人心智、眼力都远胜凡人,片刻就从头看到尾,寂界一挥手,灵灯入水重化金鲛,潜向深处去了。
寂界重新开口,语气缓慢:“离山邪宗,凶魔传承,它那九位开山始祖皆为狼子野心之辈,三千年愚昧人间,包藏祸心。全天下都被那九个妖孽骗了。”
“旁人不解离山真相,离山自己又岂会不知?摩天刹重临于天,自是它们的心腹大患,想尽办法也会让古刹再沉入海底......偏巧,古刹重开山门第三天,就来了两位小神僧拆匾伤人;偏巧,那个离山妖女与小神僧眉来眼去;偏巧,老衲还有几分识人之能,看得出谁是妖孽、哪里来的妖孽!”
最后一句话,尤其‘哪里来的妖孽’这几字,寂界死死咬住了重音,同时双目猛张,向着不听狠一瞪。
不听无动于衷,老妖僧就算把他的眼珠子瞪出眼眶,她也不会掉一根头发,笑眯眯的全不理会。
扶苏则摇了摇头,伸手指向金鲛离开的方向:“晚辈不才,做这样一盏灵灯、写这样一封书信,须得几天功夫。寂界大师修为jīng深,估计呼吸时间就能做出几盏。”
离山阵中另个真传,滇壶峰盲眼青年冷声接口,对寂界道:“你的灯,你的话,你说怎样便怎样?没有真凭实据,只靠一根舌头遮不住天。”
“老衲没证据。”寂界应道。
大湖无数修家闻言,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前面言之凿凿、到最后却没证据,这口水浪费得未免无趣。
“离山暗藏祸心,做事小心仔细,它能冒充正道三千年不露马脚,摩天刹才重开山门三天,又怎会寻得离山是邪魔传承的证据。”说着话,寂界从袖中摸出了一面小镜子,莫名其妙地、抬手将其向着远处一照。
被他镜子照中的,是一个来自西海、化身俏丽尼姑的妖jīng。这妖jīng正坐在人群中,聚jīng会神看着小圣僧、古刹、离山的纠缠争斗,全没想到老和尚举着个镜子来照自己,愕然道:“方丈大师为何照......”
话未说完,突兀嘭的一声闷响,身形娇小的漂亮尼姑猛变做一只五十丈开外的巨大海蟹!她身边的妖怪猝不及防,全被大螃蟹压在身下,修为差些得直接被挤沉大湖,一时间乱不堪言。
螃蟹更是惊诧,口吐人言:“大师为何要显我原形?”
尼姑就是螃蟹,且它修持jīng湛,不提斗战如何只说境界,它已经踏上十二灵阶,算得巅顶大妖了。
“小师太莫惊、小师太见谅。”寂界照妖,不是因为尼姑如何,他是要众人见识他的镜子神奇,十二灵阶妖灵神在他镜中一照也要现出原形!
第三七七章 证己
寂界妖僧缓缓道:“古镜鉴真,被它一照,万物万象皆归化本形。”
见了这神奇镜子,众多修家心下了然:方丈是要用此镜去照那两个小和尚。若真能破去和尚幻象、映出他们离山弟子的本相......
两个离山弟子无端扮成和尚来古刹捣乱,那离山的图谋就可疑得很了,之前寂界所言自然也更可信。
不料寂界把镜子一转,不对苏景、不对相柳,而是猛照向离山队伍中的莫耶不听。
与此同时寂界妖僧大吼如雷:
“妖女,区区督目之术,瞒得过旁人,又岂能瞒过神佛之眼!你还在海底守护古刹开放时,老衲便已看透你的来历,可笑你还不自知,狂妄胆大,竟真敢踏入我佛家清宁之地!”
“鲛灵留书,字字属实,否则摩天刹为何不问别家门宗,独与离山为难?可惜老衲没有证据......没有离山是妖魔传承的证据,但离山与妖魔勾结的证据近在眼前,便是你这妖女,来自莫耶的妖女!”
“莫耶地、邪魔地,纵然神佛慈悲,对莫耶恶鬼也绝不容请!天宗之首,堂堂离山啊!若真是名门正宗,为何要与莫耶妖女为伍?!”
“上古时那些邪魔,虽罪恶滔天,但还晓得中土世界,不容外域恶鬼踏入;想不到离山的邪徒更不堪,竟敢勾结莫耶。离山、离山!真要倾灭中土人间,才会心满意足么?”
“妖孽离山,邪魔离山,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今rì万余修家共鉴,看穿这邪宗本相;来rì摩天刹广邀天下修家共赴离山,斩妖除魔!”
“莫耶妖女。显形!”
寂界大吼暗藏‘传神’玄法,一句一句如此冗长的大段话,却在瞬间尽数涌入众人耳中、字字炸若惊雷,响在每人心底。
不知凭了什么手段,老妖僧竟能看穿不听的‘督目’之术!
不听被照在镜下,笑容陡变仓皇,俏脸苍白、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紧紧闭合双目。
情势急转直下,这一番变化谁能预料!
莫耶人的邪魔之名早已镌入中土人心中,只要寂界把不听的三瞳照出。离山百口莫辩,大祸近在眼前。若真如此,苏景、不听的罪责万死莫赎......
“妖女,怎不敢开目?”寂界霍然大笑:“闭上眼睛就能过关么,就算你自挖双目。老衲也有办法让你再复原三瞳...”大笑至此,寂界做佛家狮吼神通,双目如灯死死盯住不听,暴喝:“邪魔,与...我...开、目!”
小妖女身躯猛一颤,被妖僧狮吼所摄,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张开了眼睛。寂界须眉无风自动,不知何时开始层层佛光金晕自他周身氤氲开来,威风无限庄严无限,声震天地:“诸位请看。这妖......咄,还不显形!”
小妖女的眼睛张开了,星眸闪亮、黑白分明,哪有什么三瞳相同。清清楚楚的漂亮眼睛,中土人士的单瞳明澈。
这一次轮到寂界大吃一惊了。忙不迭加持心咒,催动古镜威力,照、再照、照照照。
扑哧一声,不听笑了。
莲步轻移踏湖而上,一步一步走向老妖僧,一双明眸盯住妖僧的镜子:“离得太远怕找不清楚,我走近些,你再试试。”
剑尖儿剑穗儿对望一眼,跟在不听身后一起迈步上前:“大师再顺便照一照我们两个,也看看我俩是不是莫耶之人。”
不听不是离山的人,扶苏不好管束她,但两个师妹被她拦下来。扶苏望向寂界,仍是之前说过的话:“大师自重。”
不听一直走到寂界身前,几乎就站在镜子底下了,明美少女依旧明媚,眸子清清亮亮:“和尚,你侮蔑离山,诽谤旁人,现在可怎么收场啊。”
找不出就是找不出,能让妖灵神显出本形的宝镜,奈何不了不听分毫。
倒是不听借机照了照镜子,对自己还算满意。
之后不听不再理会寂界,美目流转望向苏景:“这位小师父,你的鞋好看。”说完笑眯眯的不听重返离山队伍:苏景来了,她不抢风头,这是他的戏,她看。
寂界脸sè铁青。之前把话说得太满,哪料到古镜无法让小妖女显形,此刻无法收场,尴尬可想而知。离山弟子个个横眉以对,其他几大天宗态度不变,寂界若给不出一个说法,今rì谁能善罢甘休!
沉默片刻,寂界右手食指伸出,在自己左臂轻轻一划,旋即血光乍现,他以一指断了自己的左臂。
方丈身旁一众邪庙弟子面露惊骇,寂界便挥手屏退,重新抬头望向离山众人:“便是如此了。”
以一条胳膊相抵之前侮蔑,无论如何也都够了。
可是寂界不辩解不致歉,他的态度也再明白不过:我所言句句属实,只是现在无法证实,这条胳膊不是赔给你们的,而是输给你们的!来rì方长,迟早会找出离山是邪魔的罪证,到那时再做计较。
来rì会怎样来rì再说,今天的事情,地上断臂已做了断。
离山自有风度,扶苏不置一言、带人返回原位,其他天宗门下也重新落座。
邪庙和离山的事情暂告了断,可苏景和邪庙的纠葛仍在,苏景望向寂界:“你不用这镜子照一照我么?也许能照出我们离山弟子本相。”
寂界刚才说两个小妖僧是离山弟子,不过是借此来向离山发难,他自己根本不觉得苏景和相柳是离山门下。
毕竟,邪庙要对付离山是早有预谋,离山对此却一无所知,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派人过来。
但是苏景敢如此问他,心里也是有把握的,不怕那镜子照来。
这世上没有包打天下的宝物。小妖女就是莫耶之人,古镜也的确有辩真灵效,它照不出不听本相。原因只在于:不听把督目之术修炼到更深,胜过了镜子的鉴真之法。
苏景的罗汉变化来自宝刹法棍,相柳的妖邪八僧源自金玉菩提,这两套宝贝带了的法度,稳稳胜过寂界古镜。
寂界冷哼了一声,收起镜子不接苏景的话,开门见山:“你们两人,究竟为何而来,直说了吧!”
哪还有什么客气。苏景开口将古刹正反之说讲了个明白,最后道:“我来就是送你们去该去之处。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东西,翻到了光明中,便少不得要挨打!”
此间并非摩天刹而是刹天摩,邪念成魔。以反为正,苏景这番说辞对大湖上绝大多数修家、妖jīng都新鲜得很,可是越新鲜的东西,就让人越难相信。泱泱万人,惊诧是足够了,但笃信心苏景之言者寥寥无几。
寂界心中更是惊骇,不晓得这两个和尚怎会窥破真相。不过他神情不变:“你说我是反面?那我能不能说你是反面派来、扰乱视听的?”
“这有何难,把你的镜子给我,让我照一照。”
寂界一愣,心里叫了声苦......
他和五大凶菩都不怕镜子。可谁说苏景拿了镜子只来找他们?大可去照凶罗汉,照不出凶罗汉还能去照那些老鼠小妖僧,到时候满寺小和尚皆为邪魔,首座、主持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这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镜子万万不能给。就算可疑也顾不得了,寂界冷声道:“刚才照映。耗尽古镜玄神,需得休养三十年才能再用。说老衲这阖寺僧侣皆为妖邪,请你另拿证据。”
苏景想都不想,直接摇头,干脆痛快:“没证据。”
下面无数修家、妖jīng都听得聚jīng会神,闻言也不止是该泄气还是苦笑,这算个什么事啊.....摩天刹骂离山是邪宗,小圣僧说摩天刹是邪庙,可到头来都没证据,全都是口水仗!
侍奉方丈身边的愿真开口了,语气漠然:“适才我家方丈在自家寺庙指摘离山,说错了尚且自断一臂;两位法师来到我家地方污口喷人,又当如何?”
“尔等邪魔,人人可诛,又没说错,不用如何。”小相柳应道,话说得理所当然。无论如何,自断一臂这种缺德事,相柳绝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住口!”愿真瞪目,开声怒叱:“妖魔鬼怪辱我古刹清誉,请方丈降旨,弟子愿降妖除......”
话未讲完,更不等空寂点头,苏景也开口断喝:“邪庙魔寺,何谈清誉!没证据便不是邪庙了?证不得尔等错,还证不得我对么?邪魔,张大狗眼,看仔细!”
叱喝声中,小罗汉先一拍挎囊,继而双手合十、再两手分开向天空做虚抛之状。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而随苏景双手猛开,天空陡然变作灿金颜sè!
一行行鎏金梵文,一列列淡金古篆.......三藏十二部经,整套经书铺满苍穹。
经文普普通通,任哪一座像样的寺庙都有收藏,可那些古篆批注,是摩天古刹无数高僧的心血注解、毕生领悟,是中土世界、释家门内最高成就!
禅释jīng妙,见地明澈,就算佛陀亲至细解经书,怕也不见得会更加高明。
经堂中高僧不少,稍一细读,大惊、大喜、大骇、大痴,此外更有一层大悟:能够传承这样一套奇经之人,又岂会是邪魔!
影子和尚请苏景代为传下的无字经,终被苏景亮出......
我证明不了你是邪,但我能证明我是正。
我证不出你有错,但我能证我是对!
我有真正传承在手,你拿得出一道像样经解么?!
何须去证你错?证得我无垢、我圣洁、我一定对,那我说你错,你便是错。
千万梵篆在天,苏景笑声朗朗:“邪魔,狗急跳墙时到了,还不动手么?”
苏景大笑时,寂界传令时:“拿下这两个妖孽,证我佛,正视听!”
第三七八章 罡天
古刹威名显赫,但苏景于众人眼中何尝不是真佛传承、在世圣僧。前面连番手段,苏景撑起了自己的身份,不奢望在场众人相助,只要他们两不相帮即可。
随寂界传旨,愿真、行真两大凶菩同声相应迈步上前,心咒已持、法印在手,但该说的话还得说,愿真开口:“回头即是岸,两位莫再执迷。”行真接口:“我佛慈悲,两位若肯诚心悔悟,说出幕后主使,当可再做修行。”
相柳冷哂,对敌人道:“两个不够打的。”
苏景点了点头,对同伴说:“一人对付足矣。”
言罢,两位小圣僧同时向后退去。
各自口出狂言,然后都把敌人留给同伴,这等景象当真不多见,旁观众多修家有人摇头有人无奈。两个凶菩只道苏景二人故意羞辱,再没耐心等待,各宣一声佛号,身形展动神通出手!
人形虚晃,一个相柳化作八名妖僧,各执宝物动法迎敌;在他身旁金光冲霄巨龙咆哮,曾显于水影的护法金龙终于显身天地!十六缩藏龙耳朵,驾驭龙辇紧随于苏景,一起冲向两个凶菩。
恶战起,妖威滂湃龙势弥漫,自也少不了灿金佛光冲腾四方,可想象中的神通轰灭巨力涌动并未发生,眨眼过后场中重归安宁,一个苏景、八个相柳静静站立,一条金龙上下翻飞耀武扬威。
那两个凶菩却不见了。
恶战落,似乎还没打就结束了。
打了,而且还在打。只是苏景把战场换了个地方,就如当初对付帝释天一样,他把两个凶菩都收入自己的罡天,于内而战。
西海的妖jīng大都看不懂苏景的战法,可中土来的高人都能明白怎么回事。扶苏微皱眉,谛光大师稍意外,小和尚果先使劲眨眼:“这有些冒险了!”
八个相柳和尚同时转头望向苏景:“行不行,莫逞强。”
苏景的回答。‘哈’的一声笑!当笑声落下,众人眼中情形陡变,连苏景也告消失不见,他置身之处化作森森yīn狱。万鬼哭号烈焰烧天,正是天乌剑狱!
古刹夺罡,炼剑成天,天乌剑狱便是苏景于第六境修行中炼就的罡天。今时此刻,他开罡天、纳灵识,所有人都可见他于两大凶菩之战。
行真、愿真。两个和尚正置身黑狱!万鬼如cháo。扭曲着、挣扎着、嘶吼着从四面八方而来,扑向两人!真正地狱,真正恶鬼,只做两件事:想办法逃脱;若逃不出去,便要拼命拉人进来。见有外人进来,个个都恨不得咬他一口肉、喝他一口血。
愿真结坐、一动不动,于他面上不见丝毫表情。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不见他持法,但他身畔自有金光闪动,金光如剑、金光胜火,席卷四方扫灭恶鬼!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佛藏于心、佛蕴于光,地藏不动,地藏无敌!
狱中恶鬼被苏景炼化得只剩下罪业恶识,没了灵智,不懂敬畏更不知疼痛,它们所做全靠本能,悍不畏死冲涌不停,前面的被打碎形骸烧做灰烬,后面的依旧猛冲不停......
狱中恶鬼自有愿真应付,行真和尚不理会,双手飞快翻转,一道道佛家降魔大印冲腾如风,同时他口中咒唱响亮,苦修而成的业火随咒冲腾。印玦、业火相辅相成,猛冲剑狱那乌黑之顶!
无需死战到底,只要砸烂黑狱天顶飞出去,便是破了苏景的罡天、便能让‘小妖僧’深受重伤。行真全力以赴!
剑狱乌顶受猛冲,连续爆响震彻人心,就算它再如何结实,只这样挨打也迟早有被攻破的时候......突然间,凶菩再熟悉不过的笑声传来:“砸了百零八下,该歇歇了!”
笑声落,十七头半人半鹰的恶物突兀扑出!翼展三十丈、烈火身、琉璃心、手舞乌黑罗汉法棍,八部众、伽罗楼!
奉苏景之命,迦楼罗护法、伽罗楼降魔。
长棍擎天,怪鹰啼啸。旋即棍落、鹰扑杀!
当年那十七罪人剑不值一提,但被邪佛点化化作迦楼罗之后实力疯长。
当年十七邪恶迦楼罗远远敌不过一个帝释天,可他们再得影子和尚炼化琉璃心、得苏景阳火洗炼罪业身、又在夺罡修行中被阳火炼化了整整一百四四十年!如今他们加在一起,比起一个凶菩毫不逊sè,何况还是在黑狱内恶斗......更何况他们手中还有罗汉法棍。
法棍破风咆哮,竟是一声声佛号如雷;法棍上涌动的力量不见太强,但乌黑长棍荡起的重重金光中,隐隐似有什么东西涌动。
当长棍真正击下,棍后金光砸碎,一尊又一尊金身罗汉结相、入世、挥掌...崩裂巨响,浩荡一击!
行真结起的法印硬抗狠击,刚刚他如何轰苏景的罡天,此刻这罡天内的法度如何轰他!呼吸功夫不到,行真脸上变sè。
就在十七罗汉从天而降时,始终冲锋不休
的恶鬼怒cháo突然向着两边分开,谛听显,咆哮大吼直扑愿真的护身金光。
在外面是花猫大小的胖东西,掉进水里出个丑;在这黑狱中他却是小山一般的巨兽凶擎,口中金雷奔放,脚下烈火轰荡!本为宝物,再开天灵,它的力量何其凶猛,一扑便是排山倒海,愿真的护法金光缠斗不休,和尚自己则摇摇yù坠。
这剑狱罡天中的‘本事’,又何止凶禽猛兽。什么罪人剑、恶鬼魂、谛听印都是苏景后来炼进来的,莫忘记这天乌剑狱本身就是绝顶好剑。当迦楼罗与谛听齐动,黑狱之中剑意暴涨,锐意纵横!一道道淬厉剑气接踵不停,裂愿真金光、碎行真法印!
一动皆动。
这才是苏景罡天的真正威力,被困其间的两个妖僧连连遇险,不多时僧袍染血伤势加身。
狱中恶鬼一见鲜血,又变得愈发疯狂。猛攻之势一涨再涨。
罡天开放,受纳五识,湖上众多修家送入的除了眼识还有身识,狱中神通轰涌荡漾他们感同身受。十成之中足足九成变了脸sè,扪心自问,若陷入小神僧罡天之人是自己,只怕......
不是‘摩天刹’两大首座不中用。正相反,这两人修持深厚本领jīng湛,斗法之中每一动都驾驭巨力,远非普通修家所能想象。可就是因为愿真、行真足够强横,才更显得那罡天的可怕。
两个释家大修持者,落入黑狱连自保都难。现在还说什么去破人家的罡天。能多活一刻。都是佛祖格外开恩了。
就在此时,苏景的笑声又复响起于冥冥,哪有什么释家慈悲之意,满满狂妄凶狠!随即黑狱猛震、猛扩,向着佛台前正皱眉观战的邪庙方丈席卷而去!
观战众人惊呼出口,‘小圣僧’斗战成狂,打两个首座不够。还要再斗寂界。
寂界不怒反喜,眼看着两个弟子危在旦夕,却碍于‘公平’不能出手相救,正愁找不到机会,小妖孽居然得意忘形,主动来把自己卷入罡天...小妖孽自己找死,寂界自然成全!
人人意外,唯独小相柳面sè不变。恶战初时,苏景既然要把两个凶菩揽入黑狱,为何还要让十六带着金龙留在外面?
十六驾驭龙辇,能缠住一个凶菩。小相柳得‘毗摩质多罗’九宝,虽只是初步炼化,但实力大涨,与两个凶菩周旋没什么问题。
两条凶蛇联手,正好抵敌外面三个凶菩......苏景盘算好的,他早就打算把寂界引入罡天。
下一刻,寂界入罡天。
可是黑狱之内却不见独臂的老僧,只有...一尊佛,金光大佛!
惊呼声四起,即便明知古刹主持修为深不可测,也还是没想到他能直接化做佛陀入身斗战!不止普通的修家、妖jīng惊呼,就连弥天台谛光神僧也吸了一口凉气。
主持的修为,远非两个凶菩能够比拟!大佛入黑狱,任由剑气激荡只做清风拂面,左掌一挥十七迦楼罗摔飞远处,右掌一拍谛听翻滚一旁,双掌一合金铁交击大响震耳yù聋,万鬼被慑服伏身在地不敢动弹,
不过迦楼罗、谛听也只是暂时失力。大佛虽凶猛,但此间是苏景的罡天,凶兽猛禽既然被炼入罡天,就会于天同命共生,在这里永生不死,除非罡天崩碎。
让罡天崩碎又有何难?大佛冷笑:“妖孽,自取灭亡。”巨掌高擎,猛击‘天顶’!嘭、嘭、嘭......闷响直直压入众人心底,让人呼吸窒闷,说不出的难受啊。
相柳的脸sè也变了。
天乌剑狱巨震不休,罡天摇摇yù坠,邪佛破法在即!请佛容易送佛难,现在就算苏景想把他们送出罡天也做不到。
而罡天内的恶战,另个大不利之处也于此刻尽显:一个人人可见的小化境,外面敌人若想捣乱,大可直接催动神通轰击此境。但是外面的朋友想要帮忙,却是万万不能,只有干着急的份。
相柳攥拳、十六咬牙、剑尖儿剑穗儿四手紧握、盲眼青年周身剑气行布......又有什么用处,谁都无法插手!
只有小妖女不听神sè从容,她着急她担心,可她也明白,这打法是苏景自己选的。
关键便在于此,是他自己选的,这是他的斗战,输或赢,苏景都不想别人插手。不听静坐,面sè肃穆眼睛却依旧明亮,她看,她等。
等他输了为他报仇,等他赢了为他欢呼......
贲烈巨响,自邪佛手中与黑狱乌顶之间炸醒,顶破大洞,这罡天完了!邪佛纵声大笑,对两个弟子吩咐道:“我们走。”言罢三人遁化金光飞起。
可就在三道金光疾飞、堪堪便要冲出大洞刹那,一朵祥云不知从何而来。
毫无征兆,甚至莫名其妙,残损黑狱中、乌顶破洞下,一片金红云彩横空出世!旋即,祥云崩碎佛光绽裂,一个罗汉欢喜、大笑着、由衷喜悦着,将手中乌黑长棍当头砸下!
第三七九章 天外天
欢喜罗汉显身刹那,大湖有人惊呼。
没人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法相、不是神识投影,他是真的欢喜罗汉,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的罡天。
修家的罡天是什么,说穿了,一道养于体内的气脉吧。‘体内’两字就是关键,一个人修为再深、本领再大,也不可能钻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惊呼声中,皆尽那三个字:不可能!
不可能的事情就真正发生了......天乌剑狱是罡天没错,但它也是苏景的宝物,苏景想进就能进。
邪佛何尝不惊骇,可是眼前情形哪容他多想什么,苏景来得太突兀,打得太凶横,邪佛不想自己那颗金光闪闪的脑袋挨棍子就只有一个办法:
邪佛举拳、左拳,直迎苏景的罗汉法棍。
木头棍子、血肉拳头,碰触刹那崩山断岳的轰烈恶响!欢喜罗汉哇呀一声怪叫,受巨力反挫,身形倒翻先一个跟头自剑狱乌顶破洞摔了出去。
邪佛也不好过,疼得脸上筋肉抽搐,他自己明白,左手五根手指断碎了三根。但不管怎么说,他破了小妖孽的罡天。只要他能冲出去便赢下了这一仗,便能看那小妖孽重伤呕血、跪在自己脚下!
刚刚不过是小妖孽的濒死反扑吧,邪佛身形不停,带上两个弟子自破洞中冲出......
“吾剑星沉!”
“吾剑星耀!”
“吾剑星杀!”
邪佛才一冲出黑狱罡天,三声叱喝突兀冲入耳中。一道锐利已极、澎湃已极的剑力从天而降,直直向着他的头顶斩落。
冲出黑狱罡天,外面应该是大湖,是宝刹,是他自己的地盘,不可能会偷袭!邪佛不明所以,但他应变奇快,双手急撑佛光护体,不料奇袭剑气古怪一转,竟从他身边转开。直劈紧随其后的愿真和尚!
奇袭,来得比欢喜罗汉那一棍还要更快得多、突然得多。愿真此刻尚未完全冲出黑狱罡天,才刚窜出上半身,完全出乎意料的袭杀他躲不开。凄厉惨叫中头顶血光暴现。
三尸剑阵,引星入战。
剑力洞穿凶菩身体!愿真到底未能冲出黑狱,直挺挺地摔落回去。
邪佛与行真冲了上来,急忙催动法术护身,防备周全后抬眼望去,只见三个怪模怪样的矮子各踩住一口怪模怪样的棺材,飞旋于半空。
一个长剑指天,一个剑锋向地,一个平端宝剑遥对‘佛陀’,三个矮子面sè肃穆目光清淡。莫看长相奇怪。但那份气度渊渟岳峙,真正大宗师气象。
邪佛再打量四周,哪有大湖,哪有宝刹,此间一片灰蒙蒙。肉眼可见千万道yīn风来回滚荡,风中隐隐还有剑气鸣啸。
外面、大湖上观战修家眼前也突兀换了一副景sè,罪业深重狰狞可怕的黑狱不见了,唤作yīn风呼啸剑气纵横的蒙蒙天......电光火石间的变化。之前因为欢喜罗汉显身于自己罡天的惊呼尚未落进,喧哗声再告猛涨:两重天!
闻所未闻、若非亲眼得见,谁能相信这小圣僧炼就了两重罡天!
天乌剑狱炼得第一重罡天,罪恶天;
如今邪佛冲出‘罪恶天’同时,也冲入了第二重罡天,金风天。
天外,还有天。
适才见过了十七迦楼罗,现在又看到了三个矮子,邪佛哪还不知道他的对头是谁,眯了下眼睛,但他未出声。
雷动天尊声音平静:“冲出黑狱,便以为自己胜了么?”
赤目真人语气淡漠:“金风天,我们三兄弟镇守。”
拈花神君笑了笑,眼睛望着邪佛,目光却早已穿身而过投于远处:“你得慢慢熬。”
罪恶天有迦楼罗、谛听和恶鬼封镇,金风天苏景请了自己的三尸坐镇。
言罢,三尸动剑,行运剑阵,罡天中星光闪烁,入剑袭杀!三尸,每一个都有苏景之力,得小师娘剑阵传承,他们出手,威力远胜罪恶天中那些怪物。邪佛再不能如对黑狱剑气那般轻松,心中加持大咒,霎时间金光万道佛影重重,邪魔动法恶战三尸。
行真也结印相助师尊。
行真不弱,邪佛更是强悍,相斗片刻便大占上风。三尸却面sè不变似是胸有成竹,童棺振翅上下翻飞,随主人心意变换阵位,星剑滚滚不休轰袭不断。
又打了一阵,三尸愈发吃力,站于童棺摇摇yù坠,眼看就要支撑不住,雷动终于冷声开口,招呼兄弟:“请剑!”
两字落下,三声大吼响亮惊天:
“吾剑巅顶!”
“吾剑封域!”
“吾剑瞬灭!”
以前大家打过交道,但那时三尸只顾着与十七罪人拼命,苏景的屠晚又抢尽风头,邪佛没看出三尸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次再相斗,矮子们从现身到现在始终一本正经,真正高人风范,刚才他们偷袭时喊得是‘星剑’,施出的就是星剑。
此刻三人各自大吼剑之四绝其他三门绝技,邪佛不敢怠慢,用心提防,然后星剑又从天而降......
让敌人恼怒难免,可真正伤害却不存,邪佛没傻到只想着另外三绝就不去管星剑的地步,不过三尸不气馁。蒙人这种事情,蒙不到不算赔,蒙上一次就赚了,这回不灵下回再接再厉便是。
而耍赖过后,三尸原形毕露,宗师气度随风散去,只剩下三个又叫又骂的浑人,手中剑狂舞脚下棺疾飞,剑阵已经发挥到极致,但距离崩碎落败也不过一线之隔。
撑不住时,雷动天尊又次怪叫,仍是那两字:“请剑!”
“吾剑圈天。”
“吾剑立地。”
“吾剑封疆划吾界。”
邪佛哪里还会搭理。随他们怎么喊,自己只求降服强敌、再冲出这金风天去。可三尸这一次喊喝之后,罡天中突兀爆起剑鸣急急,金sè光芒绽放,yīn晦寒风流转,邪佛只觉得莫名大力从四面八方湍急用来!
三尸只是守将,不是罡天。这金风天也如黑狱一般,自有巨力蕴藏!
这重罡天,由九八剑羽融以玉露金风铸炼而成,随着三尸呼喊苏景动念。剑羽结域搅动乱流,金风浩荡疯狂涌动,整座罡天结化剑杀风灭世界,威力尽数绽放。攻袭邪佛凶菩。
陷入剑域,与一方疆界为敌、被一方世界仇视!邪佛压力陡增,三尸却不受影响,剑阵流畅星光璀璨!
罡天动、剑结域、风化形凝千百神通......还有欢喜罗汉。
第二次于罡天现身,于第二重罡天显身,没了祥云、但仍有一棍。法棍齐天,风中沉落,砸得还是头,行真凶菩的头。这一次苏景不打恶魁,直取小妖!
两个妖僧早有防备。可剑域金风发动突然。苏景就踩在敌人忽承重压的瞬间突袭,提前料到了又能怎样?
便如飞火流星轰入天际,所有人都能看得到、所有人都能猜得到将会发生什么,但是又有谁能避得开?行真避不开,一身本领又被罡天攻势压制。心中哭喊吾命休矣......
但行真身边还有邪佛,此獠修持当真深不可测,承受星剑与诸般猛攻同时,还来得及再一伸手。左手、左拳,为护佑弟子再次迎上苏景的罗汉法棍!
又一次相撞,巨力暴散,苏景双手虎口溅血、五脏六腑都受反冲,胸中气闷口中腥甜;邪佛左手剧痛,剩下那两根手指断了,这一只左拳再握不紧、也再伸展不开。
行真死里逃生,心中又惊又怕又狂喜;邪佛则怒火烧心,绝不容那小妖孽逃脱,不顾左手疼痛、以佛陀金身硬抗其他猛攻,所有力量都放在追杀那个正在半空翻转、连身形都稳不住的小妖孽上!
只是两个邪魔都未留意的,苏景显身同时,于相反方向、天角远处,一枚小小金丸跃升......当苏景被邪佛打飞,便是这个刹那,金丸爆烈!
了不起龙眼大的金丸,却炸出了无边无界的熊熊烈火!剑羽消隐了,yīn风散去了,灰蒙蒙的金风天被炽烈火焰焚烧一空,由此...换了天!
烈火世界、光彩世界、骄阳世界。第三重罡天。
没有时间,火就那么一下子充斥四方;没有时间,剑就那么一下子洞穿胸膛:刚脱生死大难的行真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心口一烫。
低头,左胸破开大洞,心不见了;回头,一只灿灿金乌正抖落翎羽间的污血,引颈啼鸣。
愿真死时堕入黑狱,随即罪恶天隐没不见,大湖上的修家见不到他的尸首,但行真尸首伏地于众人眼前......人死法灭,就此丢了人形,化作邪魔身质,那尸身丑恶言辞无以形容。
见了‘摩天古刹五大院首座之一’的本相,虽不能真正确定什么,可大湖上众多修家心中,对欢喜罗汉之前所言总会更笃定一份。
奋勇追击欢喜罗汉的邪佛,来不及再救爱徒,来不及去想为何又起大火,任凭火蛇舔食身体,他只有一个心思:诛杀那小妖孽,全力动法七十七盏必杀神通猛袭,还有他的右手如刀、切天破地、斩!
苏景无处逃,无可避也无力抵挡,于邪佛右掌与诸般法度笼罩下,他只剩身死道消这一个下场。古往今来,无数修家之中,死在自己罡天内的第一人?
如果没有那间屋子,苏景一定能得这个‘第一’。
滚滚烈焰,突然现出一间屋子将苏景罩住,随即硬抗邪佛重重神通和那右掌一斩......黄金屋岿然不动!
古寺夺罡,火刹阳天,苏景前后铸就了三重天!金乌正法神奇,能炼化‘剑刹天乌’做罡天,苏景最最不缺的就是阳火好剑。
天乌剑狱罪恶天;剑羽风法金风天;还有现在亮出的,太乙金jīng的黄金屋,师父留下的骨金乌,焠于浩浩阳火,炼就的第三重罡天,艳阳天。
这才是苏景于夺罡修行中的全部成就,他为自己铸就罡天...罪恶、金风、骄阳。天上有天,三重天!
骨金乌瞬灭运剑,击杀行真;黄金屋稳坐中天,挡下邪佛诛杀。
两个凶菩授首、邪佛左手废掉,但苏景明白,真正的生死苦战此刻才刚刚开始吧!
第三八零章 三天归一
剑羽yīn风换做骄阳烈火,欢喜罗汉又换了一重天。大湖上再没有惊呼了,寂静无声。
两强斗法,兔起鹘落,战局变幻无常。可这场斗战中双方施展的重重惊人法术,比起欢喜罗汉‘三重罡天’,实在不值一提了。
小相柳挑了下眉毛。一动皆动,八个相柳妖僧一起挑眉毛,场面也算壮观。当初在真正古刹,苏景破境得真火洗炼后神光外溢,他的罡天投影于古刹天空,一会一变,当时大家还笑话他的罡天‘乱七八糟’来着。
直到现在看尽真相,又怎么可能不乱,那是接连三重天啊。
见识过艳阳天后,甚至有些修家心中暗生期待,等着欢喜罗汉再施展出第四重罡天......
没有第四重天了,但艳阳天之后,苏景的罡天还有一般变化:天起天落,三天归一!
三重天环环相套,既分开dú lì,也牵连于一体。
黑狱再显,万鬼疯狂,十七迦楼罗与谛听凶猛狰狞;yīn风扫荡,剑羽飘零,划域封疆;艳阳天烈火妖娆,先汇于金风、再合于黑狱。
当三天归一,黄金屋疯旋转中接连三次猛震,随即玄光绽裂四方,再看那方方正正的金sè屋子,化作一幢巍峨天宫,烈火宝殿。
坐落于无边黑狱正中的、仙宫!
白骨金乌站于仙宫巅顶,空洞眼窝冷冷注视着那尊不伦不类的佛。
肉眼可见,邪佛金面筋肉抽搐、扭曲,分不清他是恐惧还是愤怒。
对峙片刻,骨金乌一声死气沉沉的啼,金佛陀一声邪里邪气的吼,三重天所有攻势尽起。邪佛也凝结全力出手!
当然也少不了‘吾剑如何’那三声怪叫,三尸脚踏童棺卷土重来,还有......苏景。
并非欢喜罗汉。踏入三重天,全力围剿邪佛之人,一身剑袍挺括、周身阳火妖娆,再不遮掩面目、离山苏景!
手中所擎也不再罗汉法棍,左手长剑冰寒水清,任夺所赐,江山剑域八位剑王之一。北冥;右手倒擎长剑湛湛青绿,出自离山的好剑,刀螂。
鲲鹏齐现,护佑主人左右,这没什么稀奇。熟悉苏景之人皆知北冥的鲲鹏两变,真正让人惊奇的是,苏景身前,还有一头巨大凶物:千翅螳螂。
刀螂能被列做好剑,剑魂是重中之重,不过被炼化入剑的螳螂魂气渐渐消散、一度变得微弱了,直到它被屠晚所占。螳螂魂气又rì渐强大起来。这其中的变化苏景也不甚了解,但是能大概猜到,螳螂得了屠晚之助。
屠晚剑魂来历邪门,xìng情暴躁执拗。但它是善善之剑,它寄居却不夺舍,它得之于旁人便会再相助于旁人。
一人、双剑、三道真灵、三座分身、三重罡天......离山苏景,诛魔于九天邪庙!
哎哟一声惊呼。小和尚果先面如土sè:“苏景!苏...苏景!”
老和尚谛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是苏先生又如何?大惊小怪,不成体统了。”
“启禀师伯。苏、苏景不如何,可离山弟子会有如此jīng湛的佛法传承...这...这...”总算小和尚还有几分矜持,没直接把‘这不是抢了咱家的买卖’说出来。
来自中土的修家就算不识得苏景至少也都听说过此人,听果先喊破了他身份,免不了又是一阵低语议论。
扶苏、剑尖儿剑穗儿等离山弟子,个个都笑了,偏巧这一路离山门徒女子居多,一笑之间花枝招展,美丽妖娆......之前只看欢喜罗汉,谁都认不得他就是苏景,可是欢喜罗汉身边还跟了个相柳和尚。
相柳的‘僧侣身’不改模样,五官依旧,他曾在离山待了四十年,离山弟子认识他的大有人在。
不过相柳突然变成一个和尚,神态气质都大大改变,一开始扶苏等人没敢认,但看得时间长了,渐渐也就笃定了。确定了一个,再看嬉皮笑脸耍排场的那个,人能变可作风没变,大伙心里差不多也就有数了。
待到开打,剑狱剑羽三尸陆续显身,哪还不知道欢喜罗汉是谁!可即便知道了,此刻见到苏景还以本来面目,大家心里还是忍不住轻轻欢呼一声......情绪这种东西恁地古怪,见了发髻高挽、剑袍利落的苏景,就是觉得惬意、开心!
任得外面如何混乱,苏景全不理会,入疯入魔、斗战成狂,全力狙杀这面前邪佛。
邪佛又何尝不是全力以赴,三重天、数不清多少好剑再加苏景与三尸,如今他已不想输赢...拼得是生、杀!
xìng命相搏,恶战滚滚不休,开始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当鏖战长久,邪佛就越来越受不得那来滚荡、熊熊烈烈的金红火焰!其他攻势都还好说,唯独这火让他最最难受。
当骄阳凌空,晦暗无所遁形,阳火暗藏炼真本xìng,打得久了,邪佛维持不住的金身,重新变回独臂寂界;而惊涛骇浪般攻势无休无止,又苦撑良久,他连人形都坚持不住,邪佛本相缓缓显现。
又岂止显出原形那么简单。
当天光大亮,所有污秽煞物都会躲藏隐匿,阳火驱邪,这火焰本就是一切邪物的克星,先是觉得束手束脚,邪佛觉得好像有力气使不出,没法说的别扭;随恶斗继续,‘别扭’变成了疼,火焰明明只是烧于皮骨,可巨痛却由五内而起,无以抵挡,开始还能忍,渐渐就忍不住、从大吼到怒骂,再从怒骂到哀号......
看着一个法相庄严、满眼慈悲的大德高僧,一点一点,变成满脸贪婪、身体青黑布满邪咒、满口污言秽语却还长着佛陀五官的怪物,大湖上观战的无数修家面露恍悟,真相已在眼前,哪还用谁再多说什么。
罡天中,邪佛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也不想再做坚持。
疼到无以复加,这个罪他受不了了,何况真身败露,图谋败露,进入古刹中所有人都得死。既然如此,哪还坚持个屁!邪佛猛开口,声音嘶哑:“杀!”
湖面三大凶菩闻声而动,再不yīn藏真身,邪恶菩萨展秽莲、托污瓶齐齐动法,小相柳和十六早都蓄势以待,阿修罗凶猛、小金龙凶猛,怒吼迎上;
还有那些古刹僧侣,身上黑sè火焰一滚,变回凶恶罗汉,嘶吼咆哮,挥动神通猛攻向苏景的罡天......扶苏出剑、盲眼青年出剑、剑尖儿剑穗儿出剑,所有离山弟子出剑!
启巧双掌连拍,清脆掌声响彻大湖,还有涅罗坞的水中火,一团一团燃烧于大湖!涅罗坞弟子拔身飞起,从自家真传弟子唤起的火焰中伸手一抄,一道道烈焰长索入手、翻卷如龙;谛光结印,果先扔符,佛光普照这腌臜世界,弥天台僧家持咒做法;大成学中年书生眉飞sè舞,伸手一抓自空气中捉出一支笔来......正道天宗齐动,另外大群东土修士与不少西海土著,掷宝动法,护苏景罡天、杀邪庙妖僧。
不动法的时候没有体会,此刻真正动手,众多修家才明白这邪庙的可怕。
罪孽地、yù望地,对修家、妖jīng的神通法术影响奇重,法术上的道理无需多言,到底也不过一句话:这里是凶僧的地盘!
天雕矫健,但若陷入泥塘与鳄鱼厮打又岂有幸理。所幸外来者人数众多,且不乏jīng修之辈,混战起时才没立刻吃一个大亏。
小相柳炼化了佛家珍宝、金龙看似活跃其实是尸身丧物,都不受邪庙所制,照样打得生龙活虎。
大湖顷刻乱成一团,双方暂时是个势均力敌的情形,但下一刻,轰轰的脚步声传来,大湖猛震、天摇地动,手提口袋的肥胖和尚从经堂外猛冲而入,正是之前拆墙的布袋和尚。
此人一步,古刹一颤!从远处一路跑上大湖,同样身上黑火翻卷,邪魔显做真形......满面大笑、全身肥肉,赫赫然一尊化身阿弥勒的巨大邪佛。
这尊邪佛身挟轰涌巨力,大妖也好jīng修也罢,甚至紫霄国及时排起的巫家阵法都无法阻他片刻。
拦其身前,必损己命!邪魔弥勒不理旁人,直奔苏景罡天而去,狂奔途中手里的口袋一甩,一块块染血金砖被抛于半空,当当怪响中金砖拼合,凝化云天巨杵。
抄杵在手、遥劈罡天,邪魔弥勒口中咆哮如雷:“死!”
无人能挡,苏景非躲不可。
封闭罡天,重返大湖,苏景暴退......在退,却不只是退。
一百五十年前,他曾在邪庙中经历过一次生死大险,那时候看得明明白白:大雄宝殿佛台之上,一排三个邪佛!
横三世,药师佛、释迦摩尼佛祖、阿弥勒佛。中间一个大,旁边两个小。只不过上一次,左右两个小邪佛没来得及动手苏景就已经逃走了。
明知此间有三尊邪佛,苏景又怎会不防备?
陷于三重罡天、化作寂界方丈的那个,已经显出本相,当年佛台上巨左而坐的药师邪佛,苏景困斗住他一个,始终也在等着两位两个。
急退闪躲云天巨杵,苏景右手一翻,一盏洁白长弓在握。
除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见过的,洁白长弓!
就在此刻,最后一尊、也是真正巨獠的释迦邪佛也告出手。
此獠始终都在:经堂为大湖,湖畔有神台,台上三尊大佛并座。左右两佛皆为泥胎,正中那个却是真正邪佛!
它不离龛、不起身,抬手一掌便遮天蔽rì,巨掌落下拍向苏景!
第三八一章 依仗
大邪佛一掌遮天。
若不躲不避,苏景修为再高三倍也难逃粉身碎骨的下场。可苏景真就不躲、甚至都不去看那倾天灭的巨掌,他的全副jīng神仅在于手中洁白长弓。
只有弓没有箭,苏景就手挽空弦,不管头顶上大邪佛巨掌,遥遥对着中飞扑而来的邪魔弥勒,松弦猛shè。
长弓看上去漂亮、结实,实际里却是‘虚’的,苏景一次拨弓,猛震下它陡然化作一团白雾......化雾,因为这弓本来就是雾,来自狐地的妖雾。
几乎是得到这团妖雾后苏景就开始炼化,南荒深处第二次冲煞三十六年,返回离山四十年,再到古刹一百五十年,前前后后漫长时间,苏景终于把这团妖雾炼化出了一个模样:先是返璞归真,妖雾被炼出真形,一根雪白长毛,以苏景揣测应该是九尾神狐身上的一根灵毛;再煅形炼锐,才得这一柄白雾妖弓。
不是苏景要把它炼化成弓,阳火焠煅不过因材施炼,这灵物本身就藏了弓杀真意,那苏景炼出来的就是一柄弓......
振弦,白弓崩碎;弓碎,妖雾升腾;雾散,一箭激shè!
还有响彻云霄的一声凄厉长啼。冥冥之中,有狐长啸,贯彻乾坤。
箭矢破雾而来,平时化身布袋和尚的弥勒邪佛却看到了一头狐狸。
旁人看来更是明明白白,一枝雕翎箭激shè弥勒邪佛,箭不慢,但也绝算不得快,至少凭着剑尖儿剑穗儿的眼力,还能够清楚得见。那支箭于飞掠之中的旋转。
唯独当局之人、弥勒邪佛,他看到的是一头通体雪白、双目殷红的九位灵狐!
初显身时不过小狗那么大,再一眨眼大到铺天盖地的九位灵狐,气势煌煌、飞扑而至!不止大若天地,狐狸还裹挟天地,随它扑来的是整整一个世界。
人在天地中,天地袭来又该怎么躲?
弥勒邪佛躲不开。
他也想不通,一只弓怎么会shè出一头狐狸来;这刹天摩明明是自己的地盘、为何会被狐狸挟持了世界......还有最后,死前瞬瞬。他以为自己是被狐狸咬死的,其实是被一箭洞穿眉心。
只一箭,就要了弥勒邪佛的命!
可惜的是,暂时就只有这一箭了。妖弓的祭炼和其他宝物大相径庭,别的宝物是越祭炼威力就越大越强;妖弓不然。一旦祭炼成形就能发挥巅顶威力,但初成时只能用一次,此刻又变回一团小小雾气,再不成形状。
想要连连开弓,苏景将来还有的炼化。
三尊邪佛之一,阿弥勒,shè杀!
苏景还活着。那足以致命的邪佛巨掌拍他头顶半尺处停住了...... 苏景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和尚。高举着右手,抵住了邪佛巨掌!
唇红齿白、面sè痴呆、略略有些发福了的中年和尚。
苏景不是‘独行’,影子和尚始终俯身于鬼袍。许多事情苏景还看不穿,比如谁才是真正的邪佛大尊。哪个是左右两个小邪佛等等,但影子和尚看得出,始终都有指点。
若是大邪佛,苏景绝不敢将其收入罡天。倒是‘药师’这个小邪佛,苏景跃跃yù试!
无论血肉躯还是邪魔身。断一臂都会自损修为,趁病要命,正是离山小师叔的拿手好戏!三重罡天、风火手段、他自己在加上三尸,只对自断一臂的小邪佛足有得打。
话再往过去说一些,苏景来邪庙是为救人是临时起意,但绝非全无依仗冲进来送死,古刹修炼三重罡天是依仗;罗汉法棍多给了自己一条xìng命是依仗;妖雾炼成的白弓是依仗;此刻神裹鬼袍迎战大邪佛的影子僧更是依仗!
苏景叫了声‘多谢大师’,罡天重开,苏景于外消失于内重现,再次入主罡天恶斗药师邪佛。少了他的主持,三重天威力逊sè许多,药师邪佛趁机猛攻,黑狱颤抖天宫摇摆,堪堪就要困不住敌人时苏景又复杀到!
大湖混战无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对手,但真正能主持今rì恶战胜负之人,不过四个:大小两邪佛,苏景影子僧。
影子僧、大邪佛两掌相抵,既不存你推我抵,也不见巨力滚荡,看上去平平静静,仿佛俩人只是把手掌按在一起都不曾用力,正反间的倾轧只有两人自己才能体会,外人无所察。
但相持稍久,优劣之势便告显现,影子和尚一动不动、痴痴呆呆的全无变化;大邪佛身上却缓缓冒起了黑烟,自他眼耳七窍、自他金身毛孔,丝丝缕缕的黑烟升腾,烟中气味熏人yù呕......
罡天中的恶战也变了模样,再不是‘诸天’乱打,三重天内所有一切都归于苏景身旁:
黑狱万鬼拜服于苏景身后,哭号中疯狂磕头。十七迦楼罗围住苏景上下翻飞,手中法棍狂舞,并非攻打敌人、而是从头到脚不停敲打苏景;
谛听神兽不知何时又变回了花猫模样,蹲坐于苏景右手,长长的尾巴缠于他的左臂;
九八剑羽不再飞舞飘零,彼此交织、编结成一尊古里古怪的羽冠,端端正正罩在苏景头顶;
二重天的金风与三重天的阳火交融、暴涨,化作千多条风火长链,自四面八方接驳于苏景气路;
骨金乌归于黄金屋,两剑合璧化作一枚灿灿骄阳、巡游于天际!可无论这骄阳如何旋转,它的光芒始都拢成一束,始终照耀在苏景身上。
剑羽金冠、风火索扣。掌托谛听大兽、身受罗汉福持。得万鬼侍奉、再得艳阳永照——这是他的罡天,三重天内苏景称圣,谁能与他为敌?谁敢与他为敌!
苏景空着的左手,握住药师邪佛独臂右手。
摸清了敌人的根底,有了必胜的把握,苏景哪还有耐心再和药师邪佛冲来跑去的乱打。两手相握,真元抵敌,再无花俏招式只剩实力对撞,苏景要以阳火焚妖、尽快结束此战!
单以真元雄浑而论,苏景比起‘药师佛’还要差上一截,可他的风、火皆为邪佛克星。当风火相辅相成威力更盛!何况还有三尸。三个矮子不再苏景身旁,他们在药师邪佛身后,口中呼喝不断剑阵行转如风,一剑一剑专打邪佛头顶。
药师邪佛不想‘握手’。但苏景的手捉来他躲不过;当苏景的手握住,他更甩不脱!到了现在,药师邪佛哪还有初入罡天时的跋扈,被苏景抓住独臂,他又骂又跳。只想逃却又逃不掉。
药师邪佛,身高七丈;苏景在进入罡天后也不过是平时大小。但当双方‘握手’,肉眼可辨苏景在缓缓‘长大’,药师邪佛正正相反,咆哮怪叫中,他的身形寸寸萎缩。
此消、彼长。
而苏景越‘长大’,‘长得’也就越快。他从七尺长到九尺用去半个时辰。自九尺长做丈八仍是半个时辰,再长至四丈、与药师邪佛身形相若,只用燃香功夫。至此药师邪佛溃败不可收拾,身形极具萎缩。罡天中的苏景越发高大,宛若天神!
两场真正关键的斗战,苏景已显胜势,影子僧也稳占上风:当罡天内药师邪佛变得比三尸还要矮小时。湖畔佛台上的大邪佛,周身升腾的黑烟终于变作熊熊业火。
灿灿金身被烈火烧熔。层层金汁流淌,眨眼就变作腥臭血污,一度神圣的大佛脓血披挂臭不可闻!
一百十五年前,摩天刹的影子僧与刹天摩的大邪佛曾有过一次斗法,邪佛靠邪魔迦楼罗传咒入古刹,至邪至恶的憎怨大咒,真正的**术、大神通!影子僧只靠‘南无额弥陀’,一句不完整的佛偈便轻松破去。
足见一正一邪相差天地。
即便后来影子僧夺舍反遭重创、修为大减;即便这百多年里邪佛又添罪恶,力量再涨,此刻正邪相遇,也仍还是那四个字:邪不胜正!
胜券在握、看似大局已定,可就在这个时候,大湖之下一阵恶臭冲天,水波乱晃浊浪翻腾,一道黑sè光芒自湖底飞快升起。不足呼吸功夫,湖面巨浪轰散,一头怪物冲出......头大如丘,赫赫百丈方圆;身形却瘦小得几乎不见,双手双腿甚至还比不得娃娃手指粗细的怪物。
头大身小到如此不成对比的东西谁都不曾见过,但怪物的脸孔,无论西海妖孽还是中土修家人人都能识得:古佛燃灯。
中土释家,佛分横三世、纵三世。
横三世为‘宙’,空间以分,东、西、中三尊佛陀,刹天摩三座邪佛为横三世;
纵三世为‘宇’,时间做轴,前世、今生、未来,燃灯古佛是为前世佛。
即便苏景对佛法了解不多,见了大湖中冲出的怪物也能明白,‘刹天摩’邪佛在炼化横三世后,又开始炼化纵三世。这尊‘燃灯’分明是藏在湖底炼到一半、未尽全功的邪佛。
大邪佛已然支持不住,顾不得祭炼未完,唤出这尊怪物前来助战。
怪物甫一冲出水面,原本清澈的大湖也显出本相,浓稠恶臭、白骨沉浮的一座血泥塘!‘燃灯’半成,实力不到药师邪佛五成。可即便如此,也没人能挡得住他了。苏景、影子僧正与强敌战至决胜关键,分不得心更分不出力。
‘燃灯’出水,直扑影子僧。
这个怪物尚未炼得灵智,不过已经开了眼识,一双血红眼睛死死盯住影子僧......忽然,影子和尚不见了,‘燃灯’眼前变作一片苍翠竹林,林中一座不算大却漂亮得不像话的房子。
房前亭亭卓立着一个少女,笑容明媚:“大头,你的头真大。”
笑着,明媚少女眨了下眼睛,三瞳显现,明媚变作了妖媚。随即竹林摇曳竹叶洒落,十片、百片、千万片......事情颠倒了,本应柔软的竹叶儿锋锐如刀;看上去就硬得能砸碎山岳的‘大头’却变成了豆腐。
大头碎了,碎成千万小块,与落下的竹叶一起融入湿润泥土,明媚少女的竹林疯长......
少女再眨眼睛、督目,变回漂漂亮亮的中土姑娘,正想收了竹林、小屋重返外面战场,却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皱眉片刻似是狠下了心,伸手去抓自己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几下子之后就有了些‘披头散发’的样子,这才心满意足,把宝物一收、回到外面去了。
第三八二章 言出法随,你也请坐
湖面众人眼中:
‘燃灯’现身时,正跟在离山弟子身边、看似拼劲全力和其他妖僧相斗的不听,扬手抛出一片清脆竹叶,同时她遁化清风钻入自己的竹叶法宝。
竹叶飞旋拦住了、‘吞掉了’燃灯邪佛。而后竹叶颤抖片刻,小妖女不听披头散发、身形狼狈的摔飞出来......
扶苏急忙上前扶住不听:“可有受伤?”
剑尖儿剑穗儿一左一右持剑相护,姐姐眉头微皱:“你怎恁地莽撞,那邪物岂是你能对付的?”妹妹目光jǐng惕左右寻梭:“邪物如何了?去了何处?”
不听面sè苍白,气若游丝:“我运气好...它祭炼不足,一动法自己爆碎...已经死掉了。”一边说着,小妖女眼角余光瞟向罡天,结果大失所望——罡天战况未变,可众人位置稍有改变,此刻苏景正背身相对,‘握手’药师邪佛,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恶战,全没注意她这边。
不听重新站稳当了,对身边扶苏等人道:“不用管我,诛灭妖僧去。我喘口气就好。”
刚说到这里,不料苏景忽然转回头向她望来。
罡天之中,苏景称尊。他转头,三重天万千怪物皆随之而动......身后哭号跪拜的黑狱万鬼齐齐转头、哭丧着脸一起望来;正对他施棍持福的迦楼罗一起抬头,白目威严庄严,瞩目过来;就连他左手托着的小谛听也费力扭动脖子,张望过来,还张开嘴巴对不听遥遥吼了一声。
虽只一回头,场面也自有一份气派,不听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三尸不用转头,他们在苏景对面、正从背后对着药师邪佛耍宝剑。剑阵暂时停止,三人异口同声招呼:“小不听,你好啊!”
苏景也对着小妖女笑了:“多谢,伤势无碍?”
小妖女还了苏景一个笑容,可她的笑容刚刚展开就被痛苦神情湮灭,手捂胸口颤声道:“之前经络巨震,真元难以为继......”说着软倒在身边剑尖儿怀中,继续装病。
......
罡天内可见,药师邪佛越来越小。挣扎得愈发疯狂,可它能使出的力气已经不值一提;另一处战场,神龛正中,大邪佛周身业火熊熊,金漆熔化殆尽。躯壳肉眼可见层层拔裂,破碎在即。
胜负再无悬念了,湖面上的凶菩、恶罗汉等等爪牙做濒死反扑,可就算他们现在立刻生出三头六臂,也于事无补。
又是盏茶光景过去,罡天中怨毒咒骂突然变作半声凄厉惨嚎,药师邪佛真正丧命于苏景手中!不过这尊邪物修持端的了得。身形毁灭、xìng命沦丧,体内聚集的浓浓魔念却不肯散去,化作一段无灵无智只有yīn狠杀念的污风。
这对别人或许是个麻烦,但苏景有一重罪恶天。谛听、迦楼罗、黑狱都能靠炼化罪业来修炼,邪念污风简直是大好‘滋补’。
反倒是另个小邪佛阿弥勒可惜了,妖弓威力太强,一箭将其彻底打灭。未见污风。
邪念污风丢入黑狱永做镇压,跟着艳阳天升、罪恶天降。三重罡天各归其位,最后微微一震,阳火金风森森黑狱皆告消失,苏景打赢了自己那一仗,与三尸一起凯旋,回归大湖。
苏景落足湖面时候,也是影子和尚降服巨獠时候!
大邪佛身上的业火猛做暴涨,随即一声淬烈大响,邪佛躯壳四散崩裂......
这邪庙中的凶菩、恶罗汉等等凶物都是被大邪佛点化而生的,此刻巨獠伏诛,小邪物们虽不会与他同命损丧,可腐魂蚀骨的痛苦难免,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存,又何谈再动法作恶。大小妖僧全都摔倒在湖面翻滚挣扎,口中哀号不已。
苏景心念一转,天乌剑狱蓄势以待,不知大邪佛死后会不会有污风,好东西绝不能就此放过了。
大活佛身躯碎裂,命丧当堂!没有污风成形,不见邪气外溢,可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大佛体内竟还有‘东西’!
东土人间,平常人家大都会给自家小娃娃买一个泥胎烧成的空心娃娃,头顶一缝、只入不出,做存储铜板之用。用时将其砸碎在地,存钱罐子崩碎,铜钱落地......眼前便是这样的情形了,邪佛身躯四崩五裂散碎各处,露出了佛肚子内的‘存货’。
一张三尺见方的矮几,桌面彩绘jīng致,山水画作气派恢弘,桌上摆放着方、圆、菱、元宝等等形状几十块小石头,石头颜sè分作五彩与纯黑。虽然以前没见过,但在场众人大都能看得懂,这当是一种怪棋。
桌子后面有一人端坐着。之前应该在琢磨棋局,此刻抬起头望向外面......头顶光秃、身形硕壮,单以魁伟而论大概和虬须汉戚东来相若,身着青sè甲胄,是个武士模样。可是再细看他的长相:天灵顶盖一只独目圆睁、左右两腮各生三耳,他正笑由此露出了满口尖尖牙齿!
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头六耳杀猕。
大邪佛腹中,一头六耳杀猕,不知是百无聊赖还是修心养xìng,他正自己和自己下棋。
邪庙中修家、妖孽几乎都不识得六耳杀猕,乍见这个有个怪物人人吃惊;而认得此獠的苏景,心中更是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六耳杀猕无视众人,一个劲的笑着,同时提起深深吸气,又把目光猛一转望向苏景,口吐人言:“香啊。”
苏景身上带了‘骨石香’,六耳怪物闻之则笑,大邪佛腹中这头也不例外。
说完六耳杀猕不等苏景回答什么,他又面露疾苦,长长叹了声:“饿啊。”
‘啊’为开口音,只要是用嘴巴出声,讲出这个字时就一定会张着嘴。
当两字出口,六耳杀猕嘴巴大张,湖面上因大邪佛惨死而痛苦扑腾的邪庙凶物,陡然飞腾起来。冥冥牵引,它们再如何分离挣扎也没用,飞入了杀猕口中!
邪庙上下千百邪物,被六耳杀猕一口所收。
嚼也不嚼,直接一抻脖子囫囵吞掉,下一刻,六耳杀猕仰天、打了个饱嗝。但是这怪物的神情不见满族,依旧疾苦着,再叹:“渴啊。”
他座下是血沼大湖,邪庙之下则是无尽西海,血水、海水都不能喝。六耳杀猕口渴,他喝的是云。两字落下,方圆千里之内,大小云朵蜂拥而至,就那么一下子涌入他的嘴巴,其间甚至还有一道雷霆穿梭、正绽放天威的乌云!
先吃满寺邪物;再吞千里远天。六耳杀猕吃饱喝足,终于开心了,目光扫过大湖,笑道:“你们好。”
最最简单不过的问候,中土人间随时得闻,但场中修家、妖jīng听过他的‘你们好’后,忽然觉得血脉顺畅、真元饱满、周身上下四万八千只毛孔都快活开阖......
他说‘你们好’,修家们就发觉,自己真的很好。
打过招呼,六耳杀猕彬彬有礼,继续客套着:“你们坐啊。”
近万人,九成九都直接坐了下去,不是他们想坐,而是不得不坐、非坐不可!身体不受自己控制、身体听那怪物的!但听了他的话、坐下之后身体又立刻轻松起来,重归修家自己指挥。
他说饿,食物飞来;他说渴,流云入口;他说你好,你就很好;他说请坐,你就非作不可......言出法随,不外如此吧。
巨大多数坐下了,继续站立的不足百人。
影子和尚、谛光大师、巨蟹尼姑、小相柳、十六、离山扶苏等人都还站着,场中只有修持最最jīng强之人,才能抵住六耳杀猕的‘你们坐’。
修家眼力jīng强,不用细数一扫便知,还能站住的,算上十六共有七十三人。
“今rì世界的修行之辈了不起。”对‘不听话’之人,六耳杀猕并不气恼,反倒语气嘉许:“能有七十八人稳站,真的不错。”
还站着的只有七十三人,他却说七十八个。六耳杀猕继续笑着:“也不用假装示弱,起身吧。”
当然不是此獠不识数。是修家中有人脸皮厚,明明能对抗‘言出法随’稳当站着,却就势坐了下去,假扮修为浅薄准备找机会坑人......
被邪佛点破,这下子坐不住了,有人咳嗽了一声,尴尬起身、双手合十:“也不是小僧故意骗人,正好、正好累了,就坐一会。”
这个人可着实让苏景有些意外,居然是一向老实八角的小和尚果先。意外归意外,苏景和三尸仍坐得稳当当,全当剩下那‘四个能站却坐’的不是自己。
直到六耳杀猕把目光投过来他们四个也不站,赤目瞪起红眼珠子迎上杀猕目光:“你说请坐,老爷们就坐了,有错么?”
雷动语气散漫:“坐下来就懒得再起身了,想要咱们再站,你自己过来搀扶老爷们。”
拈花一贯笑嘻嘻的:“言出法随,也不见得多了不起,上面那位六耳先生,你也请坐,请坐。”
六耳杀猕本来就是坐着的,总不能一听拈花说话就站起来。赤目雷动两个浑人嘻嘻哈哈,对拈花道:“神君让那六耳坐他就坐,言出法随,已得大道矣!”
第三八三章 祈愿神佛,有求必应
如果耍赖妄言也是修行之道,三尸早都破界飞仙去了。但不得不说的,六耳杀猕突然现身、前后几句话亮出的摄人之威,被三尸的胡搅蛮缠抹杀不少。
六耳杀猕并未着恼,甚至还对三尸、苏景这四个赖在湖面不肯站起来之人含笑点了点头,跟着又把目光一转,望向影子和尚,说话莫名其妙:“我走运。”
影子和尚神情呆滞,语气也呆滞:“你走什么运?”
“若你全盛时我和你相遇,我都不会逃。直接跪地讨饶,求你能发一发慈悲,唯有如此做我才有一线生机。”六耳杀猕声音和善,全没有凶物戾气:“可惜,你现在不成了,杀你只是举手之劳吧。没遇到全盛时的你,我当然走运。”
“我这个人的运气,时好时坏,坏的时候万万年不遇的暴风杀劫都会被我赶上;好的时候则一顺千年、战无不胜。运气这个事情当真说不准,呵呵,说不准啊!”说着说着,六耳杀猕又自顾感慨起来,完完全全的跑题了,全不管面前还有近万修家在听自己讲话。
是感慨,是跑题,也是目中无人,自以为尊。
影子和尚表情全无变化,目光浑浊:“这么说,你认识我?知道我以前如何。”
可六耳摇头,把双手一摊:“不认识,是看出来的。我看得出,你全盛时凶猛得不像话。”
影子和尚叹了口气,刚刚以为六耳知道自己以前事情时不见他期待,但此刻得知大家只是初见,却明显能看出他失望。对眼前话题失了兴趣,影子和尚话锋一转,呆呆问道:“你是谁啊?”
“说来话长。你真要听?”六耳微笑反问。
影子和尚想也不想,直接摇头:“那算了,动手吧。”影子和尚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又怎会有心思去听凶物唠叨。
而‘刹天摩’短短三四百年内实力疯长,影子和尚本就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此刻见了邪佛腹中另有凶猛怪物,自然明白此事与六耳又脱不开的关系。
扶持邪庙,即为邪物,这件事没有善了办法。
这时人群中一个声音传来:“我想听。你说说吧。”开口之人,赖坐在地绝不起身的离山小师叔。
“好!你想听我就讲,”六耳杀猕脾气好得像个善良老人,对苏景痛快点头:“你祈愿神佛,我有求必应。”
听他的说辞、语气。把自己当成真正神佛了。三尸个个表情不屑,正待再开口嘲笑,六耳杀猕忽然扬起手,向着他面前不远处的影子和尚,曲指一弹。
六耳的动作不快,而影子和尚面sè痴呆应变却惊人,捏明王不动之印迎上敌袭。下一刻。影子和尚脸sè突兀苍白,身体一震,猛向后摔飞!
飞出去的只有和尚,鬼袍却还留在原地。落败还在其次。更关键的,他已经‘拜奉’于鬼袍,他是这件鬼袍法宝的器魂。
器之魂,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想要将其驱逐出器难比登天!
击飞和尚后六耳杀猕手指一勾,把空荡荡的鬼袍收入掌心。笑容亲切和善。
之前影子和尚独力对付大邪佛,他的本领有目共睹,见他刹那落败,血湖近万修家谁不胆战心惊!见过怪物出手,再想他说的那句‘你祈愿神佛,我有求必应’......影子僧曾对凶物说‘动手吧’,和尚祈愿,凶物应了,动手、动了一根手指。
忽然间火光闪烁,苏景动法。但并非向凶物出手,阳火卷向了影子和尚,将他重重包裹起来。影子僧本就虚弱,没有鬼袍傍身他坚持不了太久,非得以阳火相护不可。
“快讲一讲吧,阁下到底何方神圣。”救了和尚、丢了鬼袍,苏景的神情不见喜怒或惊诧,但他眼睛出奇明亮、出奇清澈。
六耳杀猕都不再去看和尚一眼,反问苏景:“今rì世界,你们管破劫飞升、又再重返人间的修家唤作什么?”
苏景如实回答:“人称真仙,妖称大圣。”
六耳杀猕笑道:“那我便是真仙了。”
不远处小和尚果先闻言眼中光芒闪烁,面sè惊诧、脱口问:“你是飞升后又再回来之人?!”
六耳杀猕才一点头,三尸就来找麻烦,雷动当先开口,语气不屑:“真仙本都是人,你这副样子,也敢叫做人?”
赤目扬起手,偏偏他头大胳膊短,勉强再勉强,总算够到了自己头顶,啪啪拍了几下:“人只有双目,头顶不开眼!”
拈花伸手把自己的招风耳朵拉扇起来:“人只有双耳,你多长出四只,生怕小飞虫不来钻么?”
雷动重新接口:“喀喀喀......”他没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反复几次,上下牙齿相碰,喀喀作响,意思再不明白不过:你牙齿也不对,人不长獠牙。
‘喀喀喀’之后,雷动对六耳杀猕继续道:“你自己说,你哪里像人?根本不是个人,还说自己是真仙......对了,人脸皮也不像你那么厚。”
雷动又找出一样‘六耳杀猕不是人’的证据,得意非凡。
但凡有些火xìng之人,遭三尸连番挑衅也都翻脸了,可六耳杀猕不以为意,当真有几分得道大仙的味道:“谁告诉你们中土世界只有一种人?”
说完,他想了想,又觉措辞不妥,自己纠正道:“谁告诉你们中土世界只有过一世人、只有过一次人?”
三尸不明所以,可苏景是转过‘天无常丹’之人,见过妖丹世界起灭,闻言心一动:“你的意思......”
“一纪一荣枯,一元一破立。”不用苏景去猜测,六耳杀猕就给出了答案,他的声音漫长,语气忽然淡漠起来:“天地反复,世界轮回,旧圆末时新圆起。我在上一圆,已断末;你在新一圆,正行转。”
苏景懂了,场中但凡有些见识之人都听懂了,由此,越发惊骇!
世界不会一成不变,以离山传承的道统,混度破天地开、分yīn阳化四象、衍五行生八卦,最终化作万象天地。但有生就有灭此事亘古不易,当这天地生长到极致便开始衰败,一切倒行逆转,万象返八卦、还原五行,收四象敛yīn阳,天地合一切重归混沌。
如此,世界往复,从生至灭再由灭转生......一纪一荣枯,一元一破立。旧圆末时,新圆起!
六耳杀猕的说法再明白不过,他说自己是上一纪、上一圆、上一世界的人!
什么元啊圆的,三尸本来一句没听懂,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小妖女不听,不顾自己‘重伤之躯真元难继’,简简单单几句话帮他们解释清楚,拈花大大抽了一口冷气:“这岂不是...老祖宗的太上老祖宗!”
赤目摇头:“也不能这么算,一起一落,就不能再算到一支上去了。”
六耳杀猕依旧笑呵呵的:“我是旧圆中人,修炼得道飞升去了,再回来不是真仙是什么?总不能因为新圆已成,就把旧圆中人不当人了。”
苏景不理三尸胡说八道,追问六耳杀猕:“你又怎会在这里?”
“旧圆新圆,归于根底也不就是漫长时间么?”有求必应,有问便答,六耳杀猕的耐心很好,而他说话时的态度,也温和柔善,迥异于凶恶的相貌:“那一圆,那一年,我证得大道、飞升天外;出去转了一阵,又想回来,可路途不顺陷困乱流风暴,身形被打碎、元神受重创,苦熬了不知多久终于挺过劫难,再回来时,世界转了一道轮回、已经是新圆。”
这头六耳杀猕为自己贴金了,就算当年他是人,今rì他也不是金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段真仙残魂。他回到人间也不过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大劫之下伤势严重,几乎到了魂飞魄散的边缘,入世之后他便告沉睡。
说这里,六耳杀猕稍作停顿,转目在站立众人中巡视一周,似是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凶恶脸孔略显失望。跟着又把目光投向四个能站非要坐之人,仔细打量后面sè又告一喜,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是有香火供奉之人啊。”
佑世真君,侠剑仙苏景如今是大洪朝有名的神仙,供奉香火无数,不过他的境界浅薄,距离‘感受香火’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什么都察觉不到。
六耳讲得是闲话,但苏景听得重点:“也?”
“嗯,也,”六耳点头:“我也是。飞升之前,我在‘旧圆’有些名气,得了晚辈们的香火供奉......重返人间已是新圆,我一梦百多年,着实让我有些意外的,我梦到了后辈儿郎。”
六耳残魂的沉睡是入定休养,根本就不会做梦。他所谓‘梦’其实是因香火下诚心祈祝而起的冥冥牵连。醒来后回味梦境,这头六耳十足惊喜:他能‘感受香火’便说明今时世上,还有六耳后人在拜祭于他。
‘六耳仙’再入定,追查香火源头,拖着残魂去那地方查看......很快就明白了,不知靠了什么手段,真有同族撑过了‘末rì之劫’,自旧圆跨入新圆。
可他们都被封印,如今那封印的地方,赫然是当世正道第一天宗,离山。
说到这里,苏景忽然开口:“你们真的是‘人’?还能修行、证道?”
第三八四章 横扫乾坤,唯我独尊
六耳微微皱眉,目光不解:“前面的话我已经说得清楚了,你又何来这样疑问?”
“因你们行凶。”苏景应道:“杀人,杀畜,甚至连虫鸟草木都不放过,目中所见,只要活的一律杀灭这又怎么可能是人,怎么可能悟道?”
不是指责六耳杀猕凶残,苏景说的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人活天地间,杀生在所难免,可绝非见什么就灭什么。想要良久长存非得取之于天、还之于地,比如伐木与造林、比如收割与播种。
全无理由的杀戮,不是灵智之物所为。就算旧圆中人全都xìng情残暴,也没道理杀灭一切。
六耳明白苏景之意:“新旧两个圆,处事办法不同罢了。你们讲究和谐与共,体会自然,万物齐生;我们却讲究万灵俯首,横扫乾坤,唯我独尊!天地之间万生万物皆有灵xìng,只不过平时不显罢了。换成我们的眼光去看,它不显灵就是在装傻,装傻便是不肯臣服,无妨,杀!杀得多了,它们自然就会畏惧,就会臣服!”
“上一世,旧圆时,凡我人族所过之处,飞鸟唱路草木俯首、蛇蝎退避虎豹龟缩,这还只是普通人。修行者所到地方,无需施法动咒,自然寒风不动枯枝献花、毒rì钻云顽石让路这才是做人的味道!”
六耳说着、笑着,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杀他们是为了让他们臣服,不是真要把一切杀光。你放心好了,不必太多,无论花草虫蚁或是其他什么,只消杀灭三成,这世上其他七成族类大都会臣服”
“便如现在,我面前,八千七百十七人,我杀掉三千,剩下的应该就会奉我为尊、受我禁制、为我办事了。”说完,六耳杀猕想了想,又笑道:“不过世事无绝对,旧圆中也有永不肯臣服的蠢族,彻底灭掉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
把这世上三成树木杀掉,剩下那七成树木就会臣服?或许旧圆真如此,或许新圆亦如是,不过苏景无意追究,大抵了解便足够了,苏景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六耳杀猕‘听话’,就此重归原题:找到同族、想做营救,可那时候他只是一线残魂,莫说离山jīng锐,就连守卫封禁的‘镇士’都能把他轻松打灭。
正无计可施,他突然领受到一道气息:无比执着的贪婪气息。六耳不知其出处却明白它对自己极大补益,立刻化魂为念归入那贪婪气息
苏景又插口追问时间细节,两句话后便弄清楚了,六耳领受邪气的时间,差不多就是陆老祖探访摩天刹的时候。
由此事情也就再明白不过,那次古刹现世,‘刹天摩’还被镇压在反面,但随着护山大篆停转、它还是有邪气泄露出来,被这头六耳杀猕察觉。
仔细想一想,旧圆中人的心思认知,与‘贪痴嗔’之念何其相似,又难怪六耳要用它来进补。而‘刹天摩’泄露的邪气也不是单纯气息,逸却不散仿佛触角,当大庙消隐时,邪气又缩回到‘背面’去了,融身其中的六耳仙自然追随,由此进入‘刹天摩’。
邪气是大邪佛吐出去,最后又被它收回肚里,六耳仙进入大邪佛体内。
说到这里,六耳杀猕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进了邪佛肚子后,便是一道‘相生’、一道‘相克’。”
所谓‘相生’,大邪佛是邪念滋生,六耳仙要靠大佛的邪气滋养,六耳吃邪佛。可六耳仙自己也是香火的,他后辈的祈愿莫不是重返人间、杀戮万物称尊霸道,这‘贪痴嗔’之念何等强烈,只是六耳仙自己炼化不了,就直接将其转于邪佛,邪佛得了滋养开始疯长。
邪佛疯长,他的邪气越旺,六耳仙也跟着越强大。
最喜欢吃的雷动笑眯眯地,骨瘦如柴之人皮肤松弛,一笑全是褶:“就是说,你给他找吃的,然后再吃他拉出的香?”
如此恶心的话,六耳仙竟还笑着点头:“如此比拟,勉强也算贴切。”
‘相生’之后的‘相克’:摩天刹的反面,皆为邪念所生,大邪佛算得这邪庙的‘本源’。六耳仙则是寄生,无论他得到多少滋养、哪怕他已经比邪佛强大得多得多,也无法反客为主,一邪一凶,如果有事情可以打个商量,但到底还是大邪佛做主。
“更关键的我进了他的肚子,就再休想出来,除非能有人把他打死、打碎。”六耳仙开开心心地笑了起来,望向正被阳火裹护的影子和尚:“我能重见天rì的大恩,拜你所赐,非谢不可的,你若肯奉我为主,我一定多加重用;不肯拜奉也没事,我不会折磨你,直接杀掉就算了,你会死得痛快。”
一番长篇大论之后,六耳仙舒服惬意地抻了个懒腰,一边活动着脖颈、肩膀,一边望向苏景:“应你所愿,往事讲过,现在聊几句我的兴致所在?”
目光望在苏景身上,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
“奉你为尊、受你禁制,然后跟你一起想办法救同族?”苏景反问,这结果不难猜。
六耳点头:“不错!我喜欢和聪明人讲话,你便是所以有赏,赏你看场好戏”笑声之中,六耳的声音陡然响亮起来,始终笑眯眯的双眼猛张,毫无道理更毫无征兆的两字叱喝:“拔剑!”
便如刚才的‘你们请坐’,此刻当然两字喝令出口,九成九的血湖修士齐声叱咤,有剑亮剑、无剑则亮宝,刹那里经堂中剑气流转宝光冲腾。
‘拔剑’叱喝后,六耳杀猕又把双目一眯,冷声道:“收!”
喝声落,飞剑归鞘法宝归匣,大湖上纵横杀气化作风烟、散去了。
两道‘法谕’,前后弹指功夫,血湖上众多修家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想什么,可他们的身体、动作都无比听话
八千余人,就只有那能站的七十八人未动。
六耳杀猕挑起了眉毛,开心模样,问苏景:“好看么?”
苏景居然笑了:“还不错,没看够,要不你在喊声‘杀了我’试试?”
“这么无聊的笑话可是很好笑啊!”六耳呵呵大笑,摆了摆手重归正题:“都能明白了吧,今rì此间,顺我人人有赏;逆我个个惨死。”
赤目贪图宝贝,听到‘有赏’便忍不住问一句:“赏什么?”
“可活命。我的赏赐,你们的xìng命。”把别人的xìng命赏赐给别人,这个说法算不得新鲜,从古至今不知多少魔头收服手下时都有过这等说法,可六耳略有不同:他很认真。
神情微笑、而态度认真。
所有人的xìng命都被他一手掌握,所以他们死是应该的,而他们活便是自己的赏赐六耳认真是因为他真这么想的。
这时一个来自中土的中年修家冷声开口:“就算今rì有人苟且偷生,你道凭着此间的修家,再加上一个你,就能伤到离山么?邪魔,你未免小看了‘剑出离山’这四个字!”
说话之人苏景不识得,不过他能站着,便说明修持不错,言辞可见他和离山关系不错。
六耳的耐心不止对苏景一伙,摇头回答:“孩儿们被困了万万年,带他们重见天rì也不急在这一时。离山还不错,扳倒它须得从长计议。具体如何做你不用担心,信我就是了。待此间事了,不用大家跟我杀上离山,你们散去、各自归宗。”
六耳仙xìng情凶恶,六耳仙自负狂妄,但他不冒险,收服一群手下马上去攻打离山的念头,他根本不曾动过。
小和尚果先恍然大悟,接口:“你收服此间修家,不是要做冲锋陷阵的大军,而是要当潜伏各宗的暗桩?”
或许是重见天rì,或许是重新找回‘唯我称尊’感觉,六耳兴致好得很,只要有人问他就一定仔细回答:“诸位都是中土修宗的栋梁人物,咱们同心协力,慢慢经营。有我相助,大家都能成势。哪怕坐不到掌门大位,做个门宗里功勋卓著、举足轻重之人当没什么问题。”
再之后的事情哪还用六耳再做解释,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六耳仙不怕时间漫长,迟早有一rì,他要把离山变作修家公敌。
只扳倒离山、把这座门宗打得烟消云散,六耳仙以为远远不够,他很想离山身败名裂,从高高在上的天宗之首变作人人喊打、正邪不容的‘藏污纳垢之地’。
这是一件开心事情,数不清第几次六耳杀猕又笑了起来:“离山?自诩名门,守护中土、守护封禁、守护人间守这个守那个,待它成了落水狗人人喊打时,我想看看那时谁来守它!”
“你多大了?”
就在六耳杀猕笑声响亮时,苏景忽然开口,问题无端。
六耳杀猕稍一愣,摇头,继续笑着:“早就记不清了,根本没法子去数,总之很老就是了。”
“算你千万岁”苏景好说话,随便给他个年龄:“千万岁的老前辈,拿了我第七境小修家的袍子,然后说这说那,始终不提袍子的事,你要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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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五章 身定乾坤
六耳杀猕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鬼袍,又抬头望向苏景,再开口根本不提袍子的事情:“你应该是离山的重要人物吧。”六耳自然没听说过苏景,但他能看出场中其他离山弟子对他的态度:“抵触我情有可原,我不怪你,你也当明白,这么多人里,我最看重的就是你。”
一个离山重要弟子的暗桩,远胜别宗千百jiān细,这是明摆着的道理。而他的话说完,下一刻、六耳忽然‘定’住了。
闭口不语,面上微笑不稍改,目光平静无澜,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望着苏景。
他静默,生气就此消失,甚至以那七十多名站立修家的眼光,都看不出他是否还活着。
仿佛动时他才是活的,他不动便是死物。
又何止他一人‘死’了!他不动时,这偌大血湖,八千余众,包括谛光、扶苏等能站之人在内,感觉无一例外:我心不跳、我血不流、我真元不转、我之一切尽告停顿,唯一还在的,只剩一道心思。
如此良久,六耳忽又开口:“坐下吧。”
那七十四个站着的人再无法坚持,谛光、相柳、扶苏、果先等人一个接一个坐倒,连十六都跟着金龙一起趴到湖面上去了。
随即六耳又笑了。
他一笑,‘定’破灭,刹那间生机恢复,六耳又‘活’了回来。
六耳一‘活’,湖面也‘活’了。修家们个个面sè铁青
“如何?”六耳望向苏景。
苏景如实回答:“了不起。”
六耳再问:“明白了?”
之前他‘言出法随’,场中还有近百人能站、能战,虽渺茫但至少还有斗一斗他的希望。可是现在六耳再显‘身定乾坤’,根本无人能挡!再次显法,六耳让苏景明白、让湖上众人明白:所有人加在一起,和我相比,依旧判若云泥。
不等苏景回答,六耳变了语气,仿佛老朋友聊天:“有个事情我拿不准主意,你是聪明人,帮我想一想。”
“看你的样子,不会那么容易就拜服于我。所以我开始想的是,从你开始,我第一个问你肯不肯拜服。你说一次不肯我就杀一个人,你若真有毅力,就是这湖面上最后一个死的人。”六耳兴致勃勃,说话时眉飞sè舞:“离山不是名门正宗么,离山弟子看这么多人因己而死,心里怕是会不好受,可你若是服了我,便是门宗叛徒了我听说离山有句戒训,什么求无悔求无愧的,到时候你是该无悔还是无愧?哈哈,这件事做起来会有趣。”
“可是再仔细想想,这么做又有些不对劲,万一你咬紧嘴巴坚持到底,我把所有人都杀光,一个回去做jiān细的人都没有了,岂非合了离山的心愿”
正说在兴头上,苏景摇头打断,笑道:“你可真爱讲话,刚才我的话还没说完,一不留意就被你岔开、说到天边去了。”
六耳不明所以,微笑问:“你哪一句没说完?”
“你问我‘如何’,我说:了不起但还挡不住离山弟子一剑。”
六耳杀猕愣了愣,‘哈’地一声大笑,随即笑容一敛,目光刹那平静,又入定!
他定,天地再定,大湖千万修家再定:“你的离山一剑,何在?”
苏景不动,木雕泥塑似的看着他。但另一个人动了离山扶苏。
上次六耳杀猕显法时还全无抵挡之力的扶苏,这次竟全不受影响,dú lì于湖面,冷视凶魔:“邪物。”
“邪物。”第二声冷斥,第二个人起身,离山真传、盲眼少年!
“邪物。”第三、第四声叱喝同时响起,又两人起身,剑尖儿剑穗儿。
跟着,一声又一声的‘邪物’,进入古刹的数十位离山弟子,一个接一个站起身
包括谛光神僧这等修持远超离山普通弟子的前辈高人在内,其他门宗的修家、妖jīng都难稍动,就只有离山弟子,全不受邪魔法度。
所有离山弟子,除了苏景仍自岿然不动,其余尽数起身!
扶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被邪法所摄动弹不得,突然一道力量不知从何而来,轻轻松松地加持于身的邪法破掉,她又重获zì yóu。
能站起来之人,皆如扶苏一样遭遇。
身不动凝滞乾坤,六耳杀猕心中却惊讶翻腾,开口一声沉天低吼:“与我坐下!”
“邪物。”yīn森、冷冰叱喝再起,起身者无人坐,反倒又多出两个人站起:小相柳、黑风煞。
其他湖面修家难做稍动,但心思依旧能想能看能听,人人都明白离山弟子虽强,也不可能每个都能对抗六耳法度。会如此不外一个缘由:另有高人动法、消抵六耳之力,为离山弟子开解桎梏。
那位高人是谁?
“唯我称尊?就凭你?”拈花笑嘻嘻的,手摸肚皮站起身。
“不还袍子,你麻烦大了。”赤目一跃而起,对六耳怒目而视。
“本座生平,最恨厚脸皮之辈。”雷动起身缓缓,声音低沉,一副宗师气度。
“忽忽”古怪叫声一串。
“邪物。”骂声虚弱,但恨意浓浓。
十六与小金龙再度腾空,最后还有那位之前被邪佛指做‘莫耶魔女’的重伤少女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止离山弟子,连苏景身边朋友、手下也告起身,此刻再看,湖面上站立之人皆为苏景一伙!又哪里还用再猜测,人人心中笃定,那个对抗邪法之人不是苏景是谁?
情形突变!
之前六耳杀猕对三尸挑衅、对苏景斥骂全不在意,是因他完全掌控局势,高高在上的神佛岂会和几头小兽计较。可现在不同,法度被破便是威严威信受到挑战,一心称尊之人又岂能容忍这等事情?
不臣服,便杀灭。
六耳神情陡然狰狞,双掌猛一合,众人座下偌大一片血湖突兀消失不见!
无端端的,一座湖没了。
合掌之后,又告一分。
血湖再现,六耳双掌之间
掌合,纳百里之湖于手心方寸之间;并手瞬瞬便是炼化瞬瞬;再开掌时,血湖已变,神通宝物、触之即污,修家妖jīng、碰之即腐!
两只手掌,两道血河翻卷!腥臭冲天,血浪冲天。
六耳收一湖、炼一湖、掷血河两道。
而他法度未尽,双掌再次拍合,众人只觉眼前一空庙不见了,所有人置身半空,这次六耳合掌收的整整一座邪庙。
手掌又开,邪庙归化万万邪念,但邪念添灵,顿化万万厉鬼凶魂,嘶声怒嗥飞扑而去。
邪念无边,恶鬼无边,之前苏景的黑狱万鬼与之相比,溪流得见巨川,平湖相望汪洋!
六耳收一庙、炼一庙、投万万厉鬼。
掌合掌开,第三次。与之前不同,他合掌时什么都未变,似是没再‘受纳’,可他开掌时却多出一些东西天外,火陨飞石。
陨石零碎,三百块,大不若瓜、小不过龙眼,但它们自天外急坠,所蕴力量何其惊人,任一块都足以击杀普通元神修家!
六耳收天外三百碎陨,投入人间。
旧圆时,他飞升天外;新圆里,他归返人间。他曾破乾坤大道,得真仙法度!虽那时遭重创奄奄一息,可他jīng魂仍在,再得数百年邪气滋养他才是这邪庙中最最凶猛的怪物,大邪佛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
腐血长河、邪庙厉鬼、陨天飞石,三道攻杀接踵起!敢于站在他面前之人,六耳必杀无赦。
六耳三次拍掌,前后不过刹那。当天外碎陨入世时,血河大浪刚刚席卷到扶苏等人面前
扶苏挡不住,小相柳挡不住,三尸也一样挡不住,苦笑等死之际,眼前忽然一片竹叶飞舞。
那么轻巧、那么轻灵的一点青绿,迎向最先扑来的腥臭血河。
伤得比死就多一口气的小妖女面sè森严,扔出了自己的宝物,可还不等她纵身竹叶持法,在她身后又猛然暴散起一片光华。
明耀到不可一世、虹皓如汪洋轰碎的璀璨剑光!
强光自苏景身上来,一柄长剑激shè而起!剑长一丈一尺,剑绽七彩玄光。
不知是不是那剑光才刺眼,所有望向此剑之人,都觉得模糊了模模糊糊的,看到一条龙!
模糊的不是眼睛:他们看到的就是一柄丈一长剑,可这柄剑自眼睛映入心底,又分明是条龙。
眼睛不会骗人,心更不会说谎,眼中剑、心中龙,只因那丈一利刃是剑、也是龙!
剑动,苏景亦动;剑如光向前,人如电急跃,抄手擎剑!
电光火石间的事情,苏景后发先至,超过了小妖女不听,超过了那片竹叶宝物,手挽龙一长剑刺向血河。
剑入血河,一声长鸣!
剑鸣不含愠怒,却饱蕴威严这不是兵卒冲锋陷阵时的嘶吼,而是朝堂之上九五之尊的一声谕令。
剑长鸣,剑传令,下个刹那万剑起飞!
在场近万修家,所有人的剑、所有人的宝物,甚至连小相柳的修罗九宝、苏景的刀螂、三尸的殷天子等等等等,尽数疾飞而去,追随那柄龙一长剑投身血河、击灭血河!
这场景何其熟悉!不过刚刚是六耳杀猕显法,此刻是丈一长剑传谕。
恁多修家,恁多宝物,只有寥寥几件不奉丈一长剑之令:小妖女的竹叶儿,苏景的青灯、两窍、三重天和北冥剑。
第三八六章 万丈荣光
千万宝物相助丈一龙剑;龙剑绽烁光芒,笼罩于每一宝、每一剑不受血沼污浊。
凌空中,一震、再震,血河崩碎!
一湖化两河,此刻两道大河再化万万水滴确实是水滴,污血褪sè恶臭消散,每一滴都晶莹剔透,衬着阳光散出七彩旖旎。
剑佑天地、剑佑人间,不容这毒血污浊乾坤,一人一剑不止破掉血河、还洗炼了它。
两道血河崩碎苏景持剑入血河,剑挟万宝破污法苏景仍在,持剑、疾飞、杀贼!
千剑长鸣万宝呼啸,而丈一长剑默然:其他一切皆为臣、皆为卒,它们呐喊它们冲锋它们一往无前;唯独丈一稳重,此剑为君,此剑为尊,它主掌万物,从开始到此刻,它只开口过一次。
一剑天尊,握在苏景手中之剑!
血河之后,万鬼无边。
摩天刹,主掌中土西方,它曾高高在上,它曾承天护道匡扶万灵,可这摩天刹越强大,那反面的刹天摩便越邪恶,今rì圣庙坍塌化归无边废墟,邪刹成魔涌动厉鬼之cháo、之海、之汪洋无尽,再被旧圆中的凶魔利用,为、祸、人、间。
鬼海稍慢,六耳杀猕第三次拍掌而来的碎陨更快,此刻直追而上,三百道天火飞驰,融入鬼海两攻合一,凶法滔天。
剑入星辰鬼海。
万万恶鬼咆哮陡涨,哭号与喝骂编织一起,刺穿所有人的耳鼓。凶无边恶无界,此刻罪恶,奉六耳仙之命,杀!
飞剑颤抖、宝物哀鸣,啪地一声脆响里苏景发钗崩碎,长发飘散!一心向善,那个‘只愿我也有师叔之力,维护人间’的小捕快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好心人善心人,此刻穷凶极恶了,他口中的嘶吼竟与对面不远处的六耳杀猕一模一样一个字:“杀!”
苏景有令,丈一长剑传谕天下,第二声剑鸣清冽。
剑谕天下,真的是天下!它的第二声鸣啸,传天、传海、传这世界乾坤:
清朗天空陡然乌云密布,万里墨、万里云,万里漆黑;蔚蓝大海陡然光明迸shè,万里清,万里澈,万里明亮。
天黑了,海亮了,这颠倒了的乾坤,只因丈一长剑一声长鸣,剑为君,天地称臣,为它所用!
墨云之中,雷霆万万盏;澈海之中,光芒千千道天雷是剑,海光是剑!天下海上,即便神佛也数不清,那到底是多少剑。
千千万万,天剑海剑蜂拥而来,追随‘丈一’追随苏景,荡入星尘鬼cháo。
轰轰浩浩的碎陨崩碎崩碎再崩碎,从一块凶猛石头变作一抹可笑的烟;呲牙咧嘴的恶鬼哀号哀号再哀号,吃人的牙被烈火烧灼、舔血的舌被剑气搅碎一震、再震,星尘损鬼海丧,化作清清爽爽的雾气,透着馨馨净净香。
第二、第三道凶法破,苏景仍在,丈一在手;苏景仍进,丈一在手,再向前就只剩六耳杀猕。
诛杀此獠,万事皆休!
只差一尺,只一尺。光电般疾掠的苏景、丈一突兀停顿了,再无存进丈一锋锐困于两指,六耳杀猕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他捏住了剑尖。
煌煌烈烈,任谁也无法阻挡、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攻势,被六耳杀猕两指掐得粉粉碎碎!
六耳哈地一声尖笑,笑中蕴怒,怒苏景不识抬举;笑中藏惊,惊讶苏景居然还藏了如此可怕的一剑;笑中更充满了得意与狂妄,得意于自己六耳杀猕,宇宙称尊!旧圆时的霸主,依旧是新圆中的天尊,天之尊!
可就在六耳笑声响起同时,丈一长剑的第三声剑鸣贯彻九霄。
远胜以往的响亮剑鸣,依旧不存怒意,甚至是笑,剑也笑,不屑之笑、不屑六耳得意狂笑的丈一朗笑。
第三声剑鸣,不落。非但不落,反而暴散开来!似是只是喘息功夫,却有仿佛从亘古而来、自今朝而过、向未来而去‘丈一’一剑之鸣,不知何事变成千万柄长剑的齐齐长啸。
千万长剑齐声呼啸。
好像全无征兆,却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丈一龙剑周围,出现了千万柄长剑:其中一支,苏景囊中北冥;其中七支,剑冢内八位剑王,柳暗花溟等七柄;其中千支万支无数支——昔rì东土江山守护之神,江山剑域所有藏剑。
剑冢空!内中好剑破碎虚空,尽显如此。
丈一长剑第一声鸣啸,召集附近宝物入战;第二声鸣啸,唤天呼海,凝剑化刃为己助战。可前两声剑鸣,不过是这神剑对自己的小小试炼罢了,它斗战不假,但它不觉得这是斗战。
就只有第三声鸣啸,才是它的真正召唤召集真正的兄弟、召集真正的部下、召集中土乾坤真正属于它的力量,剑冢,千万藏剑领命赶到。
也是第三声鸣啸,才算得‘丈一’发力!
东土深处剑冢空空,西海九霄万剑齐鸣,还是、还是不存怒意,每一柄剑都在笑,都在开心,都在由衷欢喜!区区一个六耳,根本不值得它们发怒。所以万万长剑只有欢乐快活,时隔漫长岁月,昔rì同生同死荣辱与共的兄弟,终于又复相聚,便如那悠远往时,无数腥风血雨中,大家一起斩妖、除魔、承天、护道、庇佑凡间!
还有,剑鸣的除了欢乐还有一点点遗憾:眼前的对手不值一提啊,杀他,实在不怎么过瘾。
马足龙沙、驰骋疆场的百战雄狮,今rì重新重甲披身汇聚一处,可他们要攻打的只是一伙泼皮无赖,这又怎么可能过瘾。
言出法随、身定乾坤,以为自己稳稳吃定全场,全不把新圆、东土修家放在眼中的六耳杀猕,此刻在万剑面前铁血大军目中的一个市井混混儿;万钧巨锤下的一头癞蛤蟆。
他算个什么东西!
剑鸣啸,剑闪烁,六耳杀猕碎尸万段,身魂俱灭!
全无抵挡余地,甚至那六耳杀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还存着得意狂妄的笑容连碎了,得意碎了,狂妄也碎了。
而他死前,听到另一声笑,苏景的笑声:“这一剑,你挡啊?”
挡个屁,死了!
不见血肉横飞,不见污风翻卷,剑到时凶物六耳杀猕死得一干净。身体干脆消失不见,被彻底打灭,只剩一道青光飞快一闪,落入了苏景手中。
翻手将青光收到囊中同时,剑冢万剑诛妖完毕,重新安静下来。但并不急着回归剑冢,静静地悬浮于半空,一动不动。天海北冥、柳暗花溟等八枚剑王各自主掌一方,麾下长剑簇拥周围,无数长剑锋锐皆尽向外、列做一个整整齐齐的‘圆’,剑之圆。
苏景心中领受到剑意,松手放开‘丈一’神剑。
丈一脱手,缓缓游弋而去。轻轻落入了‘万剑之圆’正中便是此刻,君王归阵的刹那,天上海下陡添异象!
大海深处,透明汪洋中烟霞飘渺,白鸟翱翔,奇峰雄伟山势连绵,恢弘大殿栉比鳞次依山而建。八座剑塔巍峨耸立于群山,守护八方,数不清的jīng致剑庐围塔而建。另有一座龙亭坐落山、塔阵中,正有青青雾气散出,氤氲飘渺
昔rì建筑早已散碎得连渣子都剩不下,可那片山形苏景认得,许多东土修家都认得,今rì遗骸、远古神迹,江山剑域!
海中只有景,没有人、没有剑。
天空里是另一番异象,高远处,滚滚乌云中人影幢幢,万千人,身着白sè剑袍之人正踏云而过,有人肃穆、有人微笑、有人皱眉、还有人头微扬似乎在哼着调子,可无论神情再如何差异,每个人的目光都一样:凝视东方、执着坚毅。仿佛那个方向,有他们生死相托的梦想,有他们生死不吝的战场!
苏景上次见到他们时,他们座身枯骨,与自己生前的剑在一起,困守孤城千秋万代,他们的残魂沉睡于剑中,他们的尸骸留于门宗,他们不入轮回,他们等着有朝一rì,向东再向东,那是心甘情愿、虽死不悔、死后仍要执着相望的方向。
东方有什么?rì出,破晓,天光大亮!
云中人影,江山剑域弟子。
天上只有人影,没有剑、没有景。
江山剑域在海中,剑域弟子在天上,剑剑就在眼前,剑就在天海之间!剑还在人间,谁说江山剑域早不存在?这万剑仍在,剑域便不死不灭,穷尽无数岁月、穷尽这整整一个圆,永永远远守卫东土,人间。
天上人是浮光,海中景是掠影,因万剑再出天地而荡起的幻境只维持了呼吸功夫。下一刻满天乌云退散、露出万里碧空;海中波澜涌动,冲霄光芒层层收敛,透明之海又变回蔚蓝颜sè
那万剑圆阵也就此崩碎,丈一、北冥重归苏景身边,其余千万剑汇成一条森煞之龙,披风呼啸着向东而去。没有想象中的齐鸣欢啸,也不存什么低吟浅唱的告别,今朝事了、他rì杀贼时再见!
来时万剑破空,瞬瞬即至;归时却剑结游龙,飞跨天地或许它们想看一看今rì世界的模样,今rì人间的繁盛。
不难想象的,当这样一道煌煌剑龙纵穿天地时,会引来多大的震惊,会引来多少凡人甚至修家的叩拜。
它们当得一拜,因为今rì人间本就是它们的荣光所在。
万丈荣光,江山剑域。
第三八七章 死得值
收好神剑、鬼袍归身影子和尚重新附魂其中,苏景目送剑龙,直到它们消失于视线,才转回身。古刹没了,众入悬浮半空一片寂静。
有入仍望着剑冢万剑消失的方向,更多入则瞩目苏景,身体呆滞、表情呆滞、目光更呆滞。诛杀六耳苏景只动了一剑,可这是怎样的一剑o阿。
莫说别入,就连三尸都目瞪口呆、愣愣看着苏景,雷动夭尊心中惊得没着没落,嘴巴嗡动好一阵却又无以表达,到最后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三个字:“他妈的!”
两个矮兄弟同时点头:“真、真他妈的!”
浑入的三字经出口,周围不少修家居然都从心中附和着,唯‘他妈的’,其余言辞皆不足以形容他们刚刚见过的那一剑。
万入动容、万入瞩目的场面,离山小师叔司空见惯,先不去看众入,低着头口中喃喃自语是自语,但在场的皆为修炼之辈,耳聪目明、听得清楚:“谁来守它?离山剑宗自有离山弟子守护。”
不是无端之言。之前六耳杀猕曾妄笑狂言‘守护入间、守护封印,离山守这守那,待他落难时看谁来守护离山’。
至此现在,苏景将其杀灭后,才开口应了六耳杀猕那一问:
离山剑宗,自有离山弟子守护!
一句话说完,苏景才抬头望向面前众入,面上微笑得体,虽年轻但那份得得道高入的气意是绝不会错的,开口之前先轻轻咳嗽了一声咳出了一口血。
这口血可不在得道高入的算计之中,苏景一惊,纯粹本能反应,翻手一抄竞把这口血接住了,低头看了看。跟着只觉心中一窒、身体空荡荡的难受,一个跟头摔下云端。
一群离山弟子、几个身边同伴全都大吃一惊,忙不迭飞身相迎。已经众身合一的小相柳距离苏景最近,他的身法也最快,第一个赶到苏景身边,正待伸手相扶,不料几近脱力的苏景无比费劲把身子半转,调整坠落方向、从他手旁滑落、不让他来扶。
小相柳先一愣,再回头去看恍然大悟:紧随自己身后去接应苏景之入,发髻凌乱也遮不住那份明媚漂亮的盈盈少女,不听。
苏景落入不听怀中,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却又涌出一口鲜血
南荒诛杀洪蛇妖皇后,苏景去过一趟青灯境,剑冢所得丑剑被吃面道士激化原形、化为丈一龙剑。
这柄剑威风漂亮,离开青灯境后再应敌时苏景也曾亮出过几次。不过神剑显现的威力实在有限,仅只是锋利罢了。于斗战之中,这柄剑冢出土时威风八面之剑,被吃面老道无比看重、都不肯送只肯借于苏景之剑,用处还远远不如八剑王之一的北冥。
丈一龙剑怎么可能如此不堪?
不是‘丈一’不行,而是苏景浅薄。
以苏景的境界、实力,根本不足发挥神剑之威。就算盘古的开夭斧摆在面前,耍不动它也是枉然。若非如此,真页山城遭遇奎宿邪修何必求援任夺;西海深处对上朔月夭尊怎会如此狼狈;第一次探访邪庙刹夭摩,又哪里用逃命?
五窍三重夭,于同辈修家中算得出类拔萃了,可说到底他现在不过是第七境的修家。前辈真仙留在剑冢内的神剑,苏景要敢妄动只有一个下场:
看得见的,苏景呕血、重伤;看不见的,锦绣囊中欢喜罗汉法棍断碎十余截。
罗汉法棍给了苏景一般变化。一般变化即为一条xìng命。
苏景妄动神剑,受反噬身死道消。不过这次是法棍替他而死。
夺罡之前,苏景就算想要舍命运剑也做不到;夺罡之后,勉强能绽放‘丈一’龙剑之威,但须得再搭上自己一条xìng命一条命还不够,苏景仍遭重创,五窍巨震三夭摇荡,只剩下呕血的力气了。
倒在不听怀中,苏景未昏厥,双眼还睁着,眼中藏了些遗憾。左目中遗憾是因为这头六耳杀猕还不够强,宰牛刀杀了只鸡,挥刀者怅然若失;右目中遗憾则是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就被口中涌出的鲜血也湮灭了当着近万修家面前,挥荡无数神剑,斩杀1rì圆巨獠,用一条半xìng命换回来的威风o阿,还没来得及讲两句就摔下来,怎么就没能再坚持一会o阿!
苏景伤得不轻,但动用神剑的反噬绝大都被罗汉法棍担了去,剩下来的这半条命还是稳当的。小妖女不听把他接在怀中,送一道真元去探他伤势,弹指间就知苏景xìng命无碍,当即放下心来,同时小妖女省起自己也是‘重伤之躯’,情真意切地痛呼一声,娇躯一软,也向下摔去,两只胳膊却牢牢抱住苏景不撒手。
一道飞云流转,轻轻托住了两入,自有离山弟子施法救护,哪能看着他俩真砸进海里去。
黑风煞、扶苏、剑尖儿剑穗儿等入急急围拢上前,待确定苏景伤势后大家全都松了口气。扶苏是灵水峰出身,又是一行离山弟子之首,随身带了门宗灵丹,当即取出喂服苏记。
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他rì苏小仙有事,夭涯海角、刀山火海,贫尼莫敢不至!”
说话之入,那位一度化作巨大螃蟹的俏丽小尼姑,边说,催一道海风托付着一枚小小海螺,交付离山弟子手中。
妖jīng不善言辞,这番入情她领下了,最后又说一声:“大恩不言谢,贫尼告辞。”就此化作百丈巨蟹,从九霄高空直挺挺的坠落大海,惊起了小山似的大浪。
雷动夭尊咽着唾沫目送巨蟹离去,口中喃喃:“团脐大蟹o阿”
一个妖jīng如此,个个妖jīng如此,奉上传召法器,口中纷纷‘大恩不言谢’,告辞而去,不多时就散了个千净。
心里琢磨着‘也别一句不谢,好歹谢两句吧’,苏景脸上微笑从容,轻轻点头。
妖jīng散去,来自东土的修家自也少不了一番寒暄,但怕打扰苏景休养,只是浅说三两言即止其实其中大多数,就算苏景完好,此刻他们也说不出太多话,因那一剑带给心中的震赅还不曾消散。
丈一龙剑神奇,杀六耳是掀起的壮阔波澜与苏景关系不大,可是修家们又哪里看得出来,都还道苏景不凡。这位离山小师叔他初到离山时,夭下修家都道他运气好,不知为何讨得了前辈高入的欢心;后来他渐渐崭露头角,大家也只是觉得此子资质的确不错,归功九祖他老入家眼光了得;直到今rì他再显露峥嵘,离山掌门入的小师叔,终于名至实归,能刺出那一剑,果然是、只有是离山高入!
西海事情了解,东土修家归去门宗,大家结伴同行,一道道云驾飞腾,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苏景躺在专门由黑风煞主持的乌云上,吞过扶苏的灵药后,体内真气归元、五窍三夭很快平静,面上恢复了血sè。
三尸、相柳个个都是急xìng子,见他稍稍恢复立刻围拢上来,七嘴八舌,不理他伤势如何,只问那惊仙一剑何来。
几句话大概解释过前因后果,听说他是用一条xìng命去唤神剑威力,几个入都吃惊不小。好一阵子沉默之后,赤目眯起双眼,说得仍是那一剑:“剑之四绝,星、巅、瞬、域”
总算被他说道了点子上,丈一龙剑一刃称尊,刚刚它绽放的威力,正是剑四绝之‘巅’,剑上君王!
只凭一声剑鸣,让乾坤颠倒让万剑听奉,这才是剑四绝的真正威力所在。相比,三尸的星、骨金乌的瞬、庚金剑羽的域,加在一起也只不过是个笑话!不是另外三绝不行,而是苏景、三尸的剑术还远远不够
此时最爱宝物的赤目真入忽又想起一个重大关窍:“你丢了一命,便是说,欢喜罗汉法棍断了?断了?!”
待苏景点点头,赤目真入勃然大怒,直斥苏锵锵败家苏景摇头而笑,一半是安抚赤目,另一半却是小小的得意:“也不是全无所获。”
说话间,他又强动法术,把三尸收入第一重罡夭,剑狱、罪恶夭。
三尸才一踏入罪恶夭就吓了一跳:黑狱情形变了样子,万鬼收监暂困押不做祭炼,在黑狱阵中,赫赫然坐落着一尊yīn森大庙,迦楼罗、谛听、炼狱之火正集中全力炼化那座怪庙。
规模小了许多,但形质全无差别的邪庙,刹夭摩。
恶战时六耳将邪庙变作无边鬼海,丈一龙剑破之,恶鬼被打散成邪气,大好机会苏景岂会放过,黑狱大开疯狂吞噬,一场夭大丰收!
刹夭摩大半被神剑击破,小半则落入了苏景黑狱,可以说如今宝刹的‘反面’,仅存于苏景黑狱。
待三尸脸上惊赅犹存、自黑狱跳回云驾时,苏景手中又托了一枚果子,连雷动夭尊都不识得的果子:“最后六耳被打碎时,一道青光被我收到手中,就是这枚果子了。”
魂魄jīng华所在,但六耳是1rì圆之入,今世修家对他们知之甚少,这果子到底是用来种树还是吃掉、具体效用如何还得慢慢摸索。
“有得有失,其实都是细枝末节。”苏景重新收好青果:“最关键的,我掌了那一剑何其有幸,死都值了!”
他本就是爱剑之入、对剑之一道颇有灵xìng之入,拜丈一神剑所赐,拜江山剑狱所赐,今rì苏景亲历剑绝之‘巅’,身心体悟,所得领会才是他真正的收获!
今rì体会、感悟,所得好处于来rì习剑中受用不尽苏景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睛亮了,笑着重复:“能够亲身经历那一剑,死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