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一章 沸以行,溃不惜
阳间、东土、离山。
公冶长老主持的飘渺星峰。
巨炉中烈焰冲天,公冶长老紧紧盯住炉火,开口大喝:“樊翘,阳火何在!”
身在炉门前的樊翘立刻答应一声,把自己的阳火注入炉中。本已白炽的炉火陡添丝丝金红,横陈炉中的那柄七彩长剑猛地躁动起来,剑身如蛇奋力挣扎,公冶长老面色紧张,同时挥手将一瓶十年前六两进献离山的睚眦血,尽数泼入炉膛。
旋即洪炉巨震,高亢龙吟与凄厉剑鸣交织一起,锐气与巨力交缠滚荡。公冶长老再度大吼:“樊翘,阳火、阳火!”
樊翘要紧牙关,竭尽全力为炼炉加持阳火,三十六名公冶弟子也奋力拉动巨大风箱,拼命来鼓动炉火。樊长老则不顾炉壁滚烫,双手死死按住炼炉,催动神力加固巨炉。
整整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只听炉中忽然传出一阵怪声,似是欢快银铃更像轻轻欢笑,旋即炉内乱力消散,巨炉重新稳当下来。公冶长老哈的一声大笑:“成了!”就用掌心都被烙焦的大手掐诀一引,炉中好剑冲天而起,耀目七彩先是迸射四方,以剑为心光芒弥漫三十里方圆,旋即那散去的剑光仿佛活了一般,层层氤氲、升腾,化作一重七彩祥云,随风扶摇升上天空。
跟着剑微震,又是那似铃似笑的一串轻鸣,天空祥云急急降下、收缩,又尽数归于剑身。
七彩散尽,剑落于炼者之手,看上去平平无奇,唯独剑锷之上、剑身根处多出小小一副剑纹:一道七彩长虹斜架于三朵白玉之上。
公冶长老全忘了自己手上有伤似的,擎着剑放声大笑。
七彩太乙金精,上霄九合云母,整整一百十三的祭炼,终得这一柄好剑。
长老高兴,门人也跟着一起开心,星峰之上一片欢笑,唯独樊翘......他也笑也开心,但没身边同门那么尽情,他有心事:在修行上碰到了一个难题。
苏景下幽冥之前,樊翘领悟天道,成功‘破无量’,归山后一面为光明顶物色优秀传人,一边理气调息,为‘如意胎’的修行做准备,但这几年里,无意间经历的几件小事,让他发现自己领悟的天道可能不对。这个不是小事,往大处说天道领悟错误,随时可能走火入魔;从小处讲本已坚定的道心又再摇摆不定,会随时影响他的进境。
樊翘曾经一破一立,相比同辈修家他对‘性命’两字感悟更重,所以只用短短百多年光阴就领悟了天道,但也是因为他领悟的太快,之后又难免摇摆。
樊翘自己悟不开,以离山的规矩,真传弟子若在修行上有疑问,可以直接向掌门人请教。
在樊翘把自己的疑问向掌门人仔细讲明后,沈河笑道:“公冶长老可解你疑惑,去向他请教吧。”
七个月前,樊翘来到了公冶长老的星峰,老头子听过他的疑问,未做解答,而是说道:“先助我炼好此剑!”
高人的差遣,必有深意,随后整整两百天,樊翘为炼炉添加阳火不辍。可如今好剑炼成,樊翘却什么都领悟不到,心中郁郁难以开怀。他的神情公冶长老看在眼中,强壮老者收起好剑,对樊翘招了招手:“来我剑庐。”
公冶长老的剑庐,不是随便谁都能去的,即便门下亲近弟子,能被师父唤入剑庐的也不过两三人。
辈分上,小师叔的真传弟子,和离山掌门、长老平齐,不过樊翘还是谨守晚辈之礼,进入剑庐待公冶长老盘膝坐好,他才跪坐于对面。
刚刚坐好还未及开口,剑庐中悬挂墙壁的一口剑中忽然走下来一个宫装女子,四十左右年纪,眉目亲善,落地后先为客人奉上香茗,这才对公冶长老微笑道:“那柄剑炼好了?恭喜你......受伤了?”
中年女子发现了公冶手上的烙伤。
在家里,公冶长老全无平时那份铁匠粗犷,神情恬静笑容安宁:“不妨事。”
女子皱着眉头,转回身脚步匆匆取来药匣,小心翼翼地拿过公冶长老的大手,为他敷药。
公冶器并未向樊翘介绍身边女子,而是问道:“五行相克怎么说?”
这问题简单的几乎算是‘折辱’,但樊翘不分心,认真回答:“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五行生克,为天地生衍之理,广而扩至、放之于大千世界、无尽宇宙,它一定对。”公冶长老缓缓道:“五生、五克,每一重都是乾坤规则,都是真正天道。烈火克锐金在五行生克之中,它便是天道,可有疑议?”
樊翘摇头:“无异议。五行生克一定对。”
公冶长老继续道:“然天道万万,每一重都看似绝对,实际却又彼此制衡也彼此扶持,由此交织成网,这才掌管了整座乾坤。”说到这里,公冶加重了语气:“所谓‘制衡’,比如这乾坤世界的另一个道理:物极必反。”
说话中公冶长老手一翻,将刚刚炼成的好剑又取了出来,托在双手间,他的目光却不看剑、直视樊翘:“火克金,金畏火,但物极必反,真正入极好铁,便如上品太乙金精,非但不畏烈火,反而天性喜火爱火,因只有火才可塑其形才可锻其锋才可为它烧出天赋真命!”
手上才刚涂抹了药膏,现在又把剑在手,药膏被抹乱了,宫装妇人无奈微笑,重新打开药匣取出了灵药。
“列火克金是天道,一定对;物极必反也是天道,绝不错。同为天道,无所谓高低,而当‘一定对’与‘绝不错’针锋相对时......”公冶长老的声音渐渐响亮:“便有了今日我手中一柄好剑。”
离山诸位长老中,若把‘不善言辞’做个排行,公冶长老稳稳能进三甲,他的言辞不是很清晰,可樊翘好歹也是领悟过天道的大修家,以樊翘现在的悟性,全然能明白公冶长老的话中意味。
天道不是独立的,它有千万重:重重天道不是全部都互相‘扶持’的,也有许多天道彼此对立。
两条对立的规矩,哪个对、哪个错?天道自相矛盾?可就是因为这一重‘矛盾’,才有了公冶长老手中这柄稀世好剑。正是因为有了重重‘矛盾’,所以才衍生出自然万象!
“天道没对错,只有对立,而这一次对立,就是一份‘不知去向’,那重重对立,便是‘无可预知’!天地初开、万生蒙昧,那时谁能知到最后人才是万生灵长?今日世界,欣欣蓬勃,今时谁能知明日天地会是何模样?你不知道我不知,怕是是天道自己也不晓得未来会如何。”
说到这里,稍加停顿,容樊翘仔细思索片刻,公冶长老微笑:“所以你又何必彷徨?天道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它的自相矛盾是为衍生多变自然,不是为了迷惑你,你根本不用理会。樊师弟,既然你能迎来无量劫,便说明你领悟的天道没问题。不过你能因‘对错’彷徨,也不是坏事。”
闻道则喜,樊翘也笑了起来,虽还不能完全开惑,但也大有启发:“公冶师兄着我守炉炼剑,原来是盼我自己看出‘火克金’和‘极必反’的对立,我却愚钝不堪,到最后也没能自己领悟,还是要靠师兄提点。”
公冶长老摆了摆手:“我这边没事了,你回去静心思索吧,再有迷惑随时可来找我。”
樊翘欢欢喜喜谢过公冶,起身正要离开,那位从剑中来的宫装女子忽然开口:“樊先生请留步。”
樊翘止步:“仙子有何吩咐。”
女子笑吟吟地:“你让他蒙了,这道理大可直接说与你听,又何必罚你烧火七月?两件事不相干。”
“这不是炼剑到最后关头,若能得阳火相助,可锦上添花么。掌门让你来找我,不也是知道我炼剑到了关键时候了么。”公冶长老哈哈大笑起来,实话实说了:“把戏戳穿,可就不好让你白忙了。”说着他一招手自剑庐中取来一柄紫色小剑抛给樊翘:“你看不上它,不过遇到喜欢的晚辈,可以赐下去。”
樊翘只觉好笑,同门师兄赏赐无需推辞,接下了小剑再次道谢,起身离开,心里还在仔细琢磨公冶长老的话......
上上好金,对烈焰不畏反喜。
火焰越是纯烈,好金便越是喜欢。
世上至纯火焰,莫过苏景的金乌阳火。
冠绝两界或有大话之嫌,但在这阴世间,七十三链子绝对算得数一数二的灵器——极致锐金灵器。
苏景来到褫衍海前,七十三链就已经深受重伤,虽还在苦苦坚持但败局已定,它们敌不过身上的墨色,如今再加上一个苏景,实力上仍就逊于墨色。
但若换一种方法呢?苏景的火不去直接入战,改作淬炼。这便是廿一链对苏景说的那个‘办法’了。
极金灵气得阳火急急淬炼,其锋更锐其力愈坚,威力暴涨。
金风鼓于阳火,苏景五百年修为尽数归于祭炼,金锋生于烈焰,与入体魔力滚滚恶战!墨力大占上风,但锐金得阳火淬炼,坚韧远胜初时,在这争斗中坚持得虽苦、却稳。
另外...墨力不会再变强,巅顶好金却会在淬炼中越来越锐利。
穴窍如湖、经络如川,湖川之中激流汹涌,但内中无水、尽是滚滚烈焰,火内藏金但火不掩金;重重黑暗也在湖船内,或成群结队如凶鱼或凝形结相如巨龙,与火中金滚滚相斗......
小鬼差昂着脑袋,仔细打量苏景头上刚刚开出的那朵金乌羽花,一旁的大圣忽然怪声怪气的笑了几声:“他体内一战,打得大了!若我所料不差,七十三链皆以入战!”
妖雾闻言吃惊不小,环目四顾,又哪里看得见七十三链。
大圣能领受到苏景身周被锐金气意包裹,妖雾可察觉不来,蚀海懒得给他解释,转开话题笑道:“再就是这个天真传人,疯得很。”
“疯从何来?”妖雾不解。
话刚问出口,苏景忽然身体猛颤,噗的一口鲜血喷出。血落下、打红胸襟时,眉心前一尺又有一朵‘花蕾’跃出,含苞待放。
确实疯,体内争斗凶狠,苏景竟趁着这个机会修行。
‘湖川’内几股力量争斗到你死我活,但只要苏景未死身体就还是自己的,那是他的穴窍、他的经络、他的修元。无论恶战如何激烈,‘湖川’的流向永远随他心意,第七境正法天地和合,第二重天擎,苏景在依法行功。所以才有了第一朵羽花盛放、才有第二朵羽花含苞。
这样做好处极大,害处也同样惊人。
宝瓶境的修行,打通天地线、勾连体内乾坤铸就小世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重‘副效’:炼体焠身。完成这一境界的修行,通常会被称作‘结成宝瓶身’,只从这个说法中就可见一斑。修行十二境界,对凡身**淬炼最强猛、效果最好的也是这一境。
所以被称作‘副效’,绝非身体的洗炼不重要,正相反的,外在的身体,正是内在小乾坤存在的根基,若根基都不够结实,小世界又岂能稳固?小世界脆弱不堪,又如何养成茁壮元神。‘副效’之说只是因为在这第七境的修行里,修家无需为炼体刻意做太多事情,只要正法行运、打通天地线的过程里,自然也就洗炼了身体。
无需刻意做太多,但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用做,归结于金乌正法,在第七境的修行中,帛绢上有六字箴言标注明显:沸以行,溃不惜。
不要让水在河道中平缓流淌,让它们沸腾起来、暴躁起来,于冲撞中前行,即便河道崩溃也在所不惜!
真元便是水,经络就是那河道。
但人有本能,既是保护也是桎梏。本能保护着人尽量免受伤害,但也把人桎梏起来让他无法试出自己的极限所在。苏景也难逃本能控制,他自己鼓荡起来的真元再如何沸腾咆哮,终归还是有个限度,一旦有可能威胁到河道,本能使然那真元自然而然就会变得平缓些。
由此,在前面几年的修行里,苏景竭尽所能,也只能让真元在‘本能极限’之内躁动。
可是现在‘机缘’来了,自己的气窍、经脉成了战场,那争斗的力量远超他自己的本领,就算想不沸腾也不行,本能管得了他自己,还能管得了墨巨灵法力、七十三链子?
如今真正‘沸以行’了。正是为了这‘沸以行’,苏景才要在这场发生于体内的恶战中做不辍修行。
打吧、打吧,打得越狠就越沸腾!
好处明显:一旦完成修行,他的体魄必远胜中规中矩的修行......
沸腾了很好,但也同样再明白不过的,这沸腾根本不是能控制的。巨力轰动、怪力乱闯,对经络对身体的伤害何其巨大。这场恶战从酝酿、暴发到现在才过了多久?苏景就已受伤,前后吐过两口血了!黑石、令牌都是宝物炼成的气窍,此刻还稳固得很,可其另外三大气窍和二十经络皆受巨大冲击,伤痕累累越来越脆弱......他还能坚持多久?恶战不过才刚刚开始。
害处惊人:重伤都是侥幸,若不出意外,他得死!
识相的,尽量把战事控制在黑石洞天与大圣玦之间,固定于一处都受不了,须得来回转移战场以减小那份绝对的压力,经络与穴窍就当做缓冲地方,唯有如此才有可能保住身体,但苏景选择了行功,这根本就是找死。宁可死也得把这一境修行炼到极致,不是疯又是什么。
是挺疯,可也不算太疯,苏景敢赌这一场并非全无依仗。
他的依仗就是帛绢六字箴言中的后三字:溃不惜!
帛绢......应该不会骗人吧?
帛绢不会骗人,可写下帛绢的那位前辈又哪里会预知苏景今日遭遇,或许‘沸以行溃不惜’不过是个故意夸张的说法,修者领会其意就好不能生搬硬套?苏景没把握,他就是想试试,第八道心识始终警惕,万一要死就赶快去请影子和尚来救命。
又是三个时辰过去,连串锵锵声音响起,第二朵羽花七瓣连绽,而苏景呕血接连三口,跟着在他人中前一尺地方,第三朵羽花花苞浮现,沸以行果然神奇,三个时辰就能开羽花一朵。
苏景体内战事胶着、苏景修行进境奇快、苏景离死越来越近。
褫衍海上,大战凶恶,沉舟兵伤亡惨重,尸煞也为占便宜受创不轻,打到现在褫家的尸煞差不多都现身了,沉舟兵渐渐占到了上风。
另一边,三尸、顾小君戚东来联手大战春秋蟾,几个时辰的恶战非但没能拿下那头凶猛蟾蜍,反倒还给多打出来两只......三尸看上去顽劣不堪,真要发狠打仗绝对算的好手,他们三个攻上去后春秋蟾很快不敌,不料云海下又窜出两只小一些春秋蟾,当时气得赤目怒叱:“再来一头老子就不打了!”
五个人对付不了三头蟾蜍,所幸三尸有不死之身,激战之中这一边矮子尸体还没落进云海,那一边矮子又挥舞着宝剑冲回来了,这一仗打得颠沛流离,还能坚持上一阵。
妖雾边擂鼓边观战,眼里浓浓忧色,大圣等待的强敌还未现身、那东西真要来了蚀海能不能赢尚未可知;苏景没事就喷血,怕是不等花开尽他就先把血吐干了;五人斗三蟾只是勉强坚持;唯一看上去让人放心些的沉舟兵战众尸煞,其实更让人担忧:打到现在,一头阴褫还未见!那些黑色蛇子一旦显身,沉舟兵怕是立时就会溃败。
简直没有一个好消息,妖雾没办法不担心,这个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嘶嘶’声响,毒蛇吐信子的动静。妖雾转回头不耐烦呵斥:“十六......”
“忽啊!”十六应了一声。可是小蛇大叫同时,嘶嘶声未停歇,妖雾这才发现冤枉小蛇了,正吐信的是蚀海大圣。
凶蛮小子目光兴奋,昂首眺望前方,他上半身都变成人偏偏口中的舌头还是蛇信,吐出嘴边上下急颤:“出来了!”
小鬼差急忙顺着大圣的眼光望去,他啥也瞧不见,但完全明白大圣指的是什么,问道:“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马上你就知道了。”言罢,蚀海吐气开声,桀桀笑道:“让我好等,快快现身吧!”吼喝之中,凶蛮小子蛇尾摆动冲上前去,急冲之中身形叠叠暴涨,呼吸功夫来到三尸等人所在战团。
待他抵达战团时,那三头身形百丈开外的蟾蜍,与半人半蛇的凶蛮小子相比......就变成了真的蟾蜍大小。
蚀海笑容狰狞,头一探,三只春秋蟾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的蛇信卷了,仰头吞入腹中。
被大圣吞了,它们就再没出来的机会了,隐隐听到几声蛙鸣惨叫,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赤目见状不喜反怒,都快要躺在海面上了仰视大圣,怒叱:“举手之劳,刚才又不帮忙!”
“刚刚蓄势,出手会卸了气势,现在准备开打,先杀他几个小家伙算是祭旗鼓劲。”大圣声音好整以暇,一双蛇目仍遥遥盯着远方。
差不多他的话说完时候,前方远处,天顶上倒扣的重重山岭突兀崩塌,残岳巨岩砸入云海,前方那些山炸碎了,一时间暴土扬尘弥,随即就听得风雷鼓荡,妖雾的鼓声本来惊天动地,连沉舟大军厮杀的声音都遮掩不住,此刻却彻底被风雷声压了下去。
不过那轰轰雷声拖得齐长,声势骇人、但声音本身并无怒意,反倒是满满的倦怠之意,妖雾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认真分辨:是呼啸于天地的风雷没错,但也像极了一声被放大了千万倍的......哈欠。
何止像,根本就是!
有一头怪物睡在山下,如今他起身了、炸碎压在自己身上的山峰岭岳,然后打了个哈欠。
打哈欠是传染的,蚀海大圣抱着膀子,也张口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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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字,今天的更新二合一了,主要是翻来覆去前面后面好几次修改,躁啊躁啊......(未完待续。)
第五八二章 烂泥塘
烟尘缭绕中,模模糊糊地巨大人影。他从山岳下站起,而褫衍海是‘翻天覆地’、是倒转的乾坤,所以在妖雾等人眼中,他头下脚上,也是倒着的。
这头怪物实在太高大,头上好像还带了一顶高帽,也就更‘长’了,长到他双脚踩在泥土中,高帽的尖顶距离云海也不过百丈遥远。
那人影挥了挥手袖子,罡风掠起扬尘席卷一空,巨人由此清晰起来。
不算那些尸煞,闯入这褫衍海中的所有人,除了不知外物的苏景、只懂忽啊的十六和连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中的蚀海,其余人等才一看清那巨人,便无一例外的齐齐惊呼!
黑帽黑袍黑面黑口,凶物又高又瘦,目光阴冷神情愤怒身形巨大且通体漆黑,但绝非苏景三尸等人在南荒见过的墨巨灵,这头巨*莫说阴间鬼物,就是阳间之人也皆尽识得:他在志异中、他在神龛上、他在传说里——无常。
黑无常。
打到现在居然会跳出来一个黑无常拦路。
三尸、戚东来等人都还好些,相比于无常的身份,他们更惊诧此鬼的身形、实在太大。可妖雾、顾小君两大差官是真正的震骇于心,一在后方云驾一在前方战场,先是‘啊呀’的惊呼,跟着又不悦而动‘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齐呼:“隆天大捕!”
早在苏景刚入不津阴阳司时,就听手下差头说过,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等等都真正存在于幽冥,不过他们都是‘官职’,黑白无常比牛头马面更高级些,要五品以上司衙才会设立此职。
阴阳司的官职,从大判到要差,都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
外人看不出端倪,妖雾、顾小君这两个阴阳司的重要人物却辨认得清清楚楚,前方那头巨大的黑无常,分明就是阴阳司、阴世间第一位无常老爷。
有封天都阴阳司的时候,就有此无常!六千年敬忠职守,为阴阳司立下大功无数,最后死于任上,大判感其功德,于他身死后追封‘隆天’之号。阴阳司于阴间屹立无数年头,能以‘天’字追谥的差官只此一人。
“不必叙礼了,”阴测测的声音从天上漂落,开口的是蚀海大圣:“和夜叉蛤蟆一样,黑无常早已身死,褫家的尸煞护卫罢了。”
阴褫为奇物,它们身具阴阳双属,不算阳世里的生灵也不算阴间里的鬼物,这些怪蛇有魂魄有灵智,但魂魄不从阴阳司轮回而来,乃是得乘于天。阴褫才不理会阴阳司如何,天性使然它们要寻觅上好尸身,发现这黑无常的尸体了不起,自然带回老巢来,哪管这尸体是隆天大捕还是阎王老爷。
早就弄来了,‘隆天大捕’在褫衍海不知住了几圆了。除非亲眼得见,又有谁能想得到隆天大捕被阴褫炼成了无常煞。
妖雾勃然大怒:“阴褫胆大妄为,个个该杀!”
可战场上没有阴褫,唯一一头就在身边,还是自己人,妖雾恨无可恨,转回头向十六怒目而视,十六甩了甩尾巴,无所谓的样子。
顾小君站起身来,开口道:“前辈尸身不容亵渎,晚辈求请大圣手下留情”
“糊涂!”不等女判官说完,妖雾便开口打断:“寻找尤大人才是重中之重。”
凶蛮小子低头望向顾小君,阴测测道:“我若手下留情,所有人必死无疑。你们自己看不好祖宗的尸身,却让我来小心地打他?难怪你是官。”跟着他把目光转向妖雾:“还是你更明白事理。”
妖雾面色狰狞,咬着牙说道:“请大圣全力以赴,打通此关!”
蚀海哈哈一笑:“试试看。”言罢不再与同伴啰嗦,举目望向前方无常煞:“怎么,你不下来、就吊着和我打么?”
无常煞一直头下脚上的‘站在’地面上,呆滞目光投来、看了看大圣,忽然它开口一声低吼,随即无论后方云驾还是前方战场,无论苏景一伙外来者还是本地护卫尸煞,全都觉得天旋地转。
不是法术攻于头脑以至眩晕,而是天地真的旋转起来。忍不住的眨眨眼睛,再开目一看免不了又是一场大大的惊骇!
‘翻天覆地’变成了‘天上地下’,这翻转的天地竟于此刻颠倒为正:天空高远,云海铺展苍穹,大地广阔重重山峰绵连远方天地倒时,无常煞倒挂,如今天地正了,无常煞也正、再正常不过的站在地上,几乎头顶着天,依旧呆呆望向蚀海。
世界正了,无常煞正了,但其他人全部‘反’了。
原本站在云海上的戚东来,变成了头下脚上倒挂天空的虬须汉;三尸本来踩着童棺悬浮云海,如今云海最高、童棺贴于云下、三个矮子仍是脚踩棺材板,只是变成了大头朝下。
戚东来、三尸、顾小君、妖雾、沉舟兵、本地尸煞直至苏景和蚀海大圣,全部‘倒吊’。
戚东来心思微转,身体如车轮般一转,‘正’了过来,可是没有用,他能轻松把自己摆正,灵识感觉正了,但身体感觉却是在‘拿大顶’,而且非得花一份力量来维持,否则马上就会摔倒。
灵识、身体,无法协调,当褫衍海‘天上地下’后,内中人无论倒挂或正立都别扭异常。
无常煞并没有急着攻过来,昂立于天地,死气沉沉地看着大圣。
两个力气差不多的壮汉打架,可一个倒立一个稳站,谁输谁赢还用说么?赤目着急非常,问大圣:“有的打么?”
蚀海如实应道:“本来大家差不多,现在他顺于天地,我逆于世界,这下子相差大了,全没希望。”
三尸一听立刻招呼一声,歪歪斜斜地飞回苏景身边,倒着飞速度倒也不慢,但说不出的不得劲,雷动大声招呼着:“那就先退走再谋后算!”
“哪有后算,咱们想走就能走么?”蚀海小子居然还在诡笑,下一句话说得更是奇怪:“宝贝没了,还能再炼。”言罢手中妖诀连翻,霎时间妖风暴涨,七道神通打向无常煞。
神通之后,蚀海大圣猛张口,一道乌光振起,激射前方大敌,旋即半人半蛇凶蛮小子自云海中倒窜而去!
神通在前,乌光宝物在中、洪蛇大圣于最后,三击接踵快若流光闪电。
七道神通先到,天灵、眉心、人中、咽喉、膻中、脐门、丹田,准确异常尽数击杀于无常煞要害。
可没有用处,放于幽冥乱世足以毁灭中军、轻松摧城拔寨的浩大神通,才一碰到巨煞身体便化归清风,袅袅散去了,无常煞不受法术,只能以蛮力击杀!
神通无用,法宝乌光又到,可就在这宝物击中无常煞之前,身具最后的洪蛇大圣遽然提速,从后面赶上乌光法宝,凶蛮小子双拳并起、狠击乌光宝物不是用来降敌的,而是要拿到敌人身边来摧毁的?
双拳一左一右、汇合于乌光之上,众人耳中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旋即又觉天旋地转。
宝物毁了,而天地再一次丢了方向。
乌光飞射太快,任谁都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只有蚀海晓得它是什么:大圣点将玦。
虽不如天真凶猛,不如灭顶、焚天有名,但蚀海也是货真价实的妖家大圣,炼得大圣点将诀一枚,不过这枚令牌他没太多用处,洪蛇孤僻、遇到喜欢的妖怪就吃掉、遇到憎恶的敌人也吃掉,他没什么部署。
就算没太多用处,令牌仍是妖家至上宝物,得自至上修为与天地造化,能够封妖纳怪、内蕴神奇洞天蚀海大圣自毁令牌,为得就是炸碎令牌中的洞天。
洞天是什么?也是一方世界。
一个世界崩碎于另一方天地会怎样?一时之间,方向错乱乾坤游转,褫衍海上,以大圣为心一千八百里内地方,天疯旋地急转,上下反复乱转不休。众人身处其间谁也逃不脱,哪个还能站得住脚,立刻就跟着翻滚起来,就算蚀海和无常煞也无可例外。
而蚀海在击碎令牌后,身形化归原形变成巨大洪蛇,狠狠扑到了无常煞身上,天地翻滚、人人翻滚,就在这‘乱七八糟’中,蚀海以大圣之躯硬撼无常煞,纠缠恶战。
戚东来被‘翻’得头昏眼花,但还不忘大大地喝彩一声:“好!”
无常煞颠倒乾坤,众人皆逆他独顺,稳稳占下来天时地利,胜券在握;蚀海大圣自毁大圣玦,引荡乾坤错乱,这是一拍两散、是撒泼耍赖,天地乱转对他没有一点好处,但能彻底毁掉无常煞占下的优势。
雄鹰搏击长空,恶狼独行千里,鹰搏于狼后者吃亏,所以狼子把雄鹰拖进了一片烂泥塘,大家都不会游泳,都不适应稀泥软滑,但至少公平了。
戚东来心中的血性从不为外人道,有幸经历这样混乱却漂亮的一战,他只觉畅快不已,一边乱翻着一边哈哈大笑,然后身不由己和不知从哪里滚出来的赤目撞了个满怀,赤目瞪眼:“你看着点”话未说完戚东来又不知滚去了哪里,面前飞来的变成了拈花。
赤目手疾眼快,一把抓着了拈花,随后发觉拈花要掰开自己的手,赤目纳闷:“你做啥?”兄弟俩天上地下的翻跟头。
“刚才差点撞进顾小君怀里,我得再试试!”
自家兄弟就这么点嗜好,赤目一定成全,闻言就放开了手,随后恍惚看到拈花冲着不远处一头黑毛尸煞摔了过去。
第五八三章 花要开
完全身不由己,拈花躲闪不开正正撞进黑毛尸煞怀中,拈花神君自诩风流,每天洗脸最爱干净,被个尸煞保住、恶臭味道直直钻进鼻孔熏得他满心烦躁,拼命挣动,不料这头尸煞其他本领没有,唯独身体坚韧远胜‘同类’,把矮神君抱在怀中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几次张口露出森森獠牙去咬拈花的脑袋。
拈花左躲右闪,与尸煞苦缠半晌始终挣扎不脱,正恼怒之际雷动从不远处滚过,大声提醒:“神君,你死吧。”
一眼惊醒梦中人,拈花登时不动了,任由尸煞一口咬掉了他半个脑袋,如愿以偿‘死遁’摆脱纠缠。
直接死回苏景身后,停留才瞬瞬,便又被乱冲乱落的‘天地乾坤’远远地扔了开去
另一边,铁灰大蛇蛇身缠绕无常煞大打出手,不闻咒言法唱只有昂昂怒吼、不见神通法术只剩巨力纠缠,两头庞然大物就在这‘翻天覆地’中,用老天爷教给他们的最最原始的方法舍命搏杀!
蚀海也不晓得自己崩碎大圣玦洞天能让天地‘翻腾’多久,可若想争胜,就非得在褫衍海世界重新安宁下来之前降服敌人,否则自己又会回到‘敌顺我逆’的困境中,到那时必无生理。蚀海全力以赴。
无常煞又岂是等闲之辈。
若时光颠倒,让蚀海大圣在全盛时遇到活着的这位无常老祖,大圣必不是对手。
所幸无常已死,且他的尸身似是炼化得火候差得远,身体僵硬反应迟缓,激烈打斗中四肢和身体协调奇差,再就是判断:前后有过几次,他挥拳抡爪都没能蹭到蚀海,不是蛇子及时躲开也非天地错乱所致,是他自己的‘判知’出了问题,他以为自己能打到,打出去后才发现原来偏差了很远。
这头尸煞炼化得不够好,加上它的主人阴褫不在一旁指挥,战力大损。
蚀海身魂不属是重大缺陷,但和眼前的无常一比,小毛病了可归根结底,这也是一副超凡入圣的尸煞,‘隆天大捕’的根基摆在那里不会变。
大圣竭尽所能,两头巨*的搏杀暂时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疯癫世界中,时间似也过得奇快,不知不觉中三个时辰过去,天地仍乱翻不休,十六被晃得连大龙都吐出来,但用尾巴牢牢卷住了苏景头顶的一缕头发,护法重责小阴褫绝不怠慢。尸煞对沉舟兵的恶战早都打不下去了,大群怪物仿佛摇盅内的骰子,只剩下不停翻滚,时而上天时而入地的狠摔,唯一能维持‘正常’的只有大蛇与无常,他们的身躯缠在一起无以开解,除非分出生死!
洪蛇身上一道道巨大伤口,鳞皮翻卷血肉裸露;大无常也伤势不轻,身上大块大块的皮肉被掀掉,左边脸颊也遭大蛇撕咬扯烂了一半。各有一身皮肉伤,各怀一道浑天力,打个不休胜负难分。
拈花始终没能撞上顾小君,倒是被黑毛尸煞又抓住一次,这次他学乖了不摇不动直接被对方咬死拉倒,死一次就回到本尊身畔一次,而这回拈花再从苏景身边摔飞前他看得清楚:
也和众人一样‘上下翻飞’的苏景,身边多重金色花苞围绕。
无常挡路、天地逆转;大圣毁令牌、乾坤错乱、巨恶相争谁都没注意就那么短短的一会功夫,三十六朵齐现于苏景身边。
真正绽开的只有之前两朵,其余三十四朵皆为花苞,花未开。
上次拈花死过来的时候,苏景还只有那两枚绽开的羽花,全不见其他花苞。
三个时辰,浮现三十四枚花蕾。
足见‘沸以行’的神奇了!
完成‘地归’七十二鳞叶修持之后、来到褫衍海之前,中间有差不多大半年的光景,苏景都在做第七境第二重‘天擎’的修持,但他第一朵‘花蕾’还是在为廿一链洗炼墨色时才出现的。
如此精进神速委实匪夷所思。
但若换个方向去想,七十二道墨巨灵的古怪法力,不看阳火与墨色的生克只以力量强弱而论,每一道只比苏景全副修为略逊一筹而已;七十三环链子的锐金之力,比不得墨色却也差不了太多,这两股巨力于身体内疯狂恶斗,就新的气路开拓来说何其有效!以前是苏景自己破关冲路,如今是他带着墨力与金锐一起破关,效果相差天地。
可是这是好事么?
拈花觉得是好事,高高兴兴地摔走了,不久之后戚东来无意间从苏景附近被甩过、见了他此刻情形时,虬须大汉却深深一皱眉。
一缸水,一个人慢慢喝,用不了几天功夫就能喝光,可若把这缸水一口气倒进肚囊,下场不言而喻。
苏景的身体根本没准备好开花三十六朵,可现在花就要开了
十段心神敛于内,合力七十三链苦战入体墨色,苏景本来不知道外面事情,可大圣战无常引得天地狂乱,让他身体乱滚,苏景立刻察觉,一道心神暂离体内战场返回、重新控制身体开目查看,以他的眼力何须旁人解释,很快就明白了外间情形。
仍是那道心识,先去鬼袍请影子和尚相助大圣,和尚反问:“那你呢?”
内战奇剧,和尚还等着为苏景护命,苏景想也不想:“你帮过大圣就赶紧回来呗。”
和尚点点头,起身就要遁往袍外,可身形才一动他又坐回了原地,和尚的面色略显惊讶,侧头寻思了片刻,先喃喃一句‘原来如此’,跟着对苏景道:“走不了了。”
和尚已经开始行功打通‘九宫’,如今他是鬼袍器魂,这道功法又行运特殊,行功之际会将他与鬼袍‘接连’一起,性留于己身命则归于鬼袍,便是说和尚在袍中,他的性命完整,一旦要强行离开袍子,性命剥离顿时魂飞魄散!
这一重‘境地’和尚自己也未料到,他以前从未遇到过。此刻就算他收功‘命’仍会留在袍子里,以和尚自己估计,除非真正行功圆满、彻底打通九官才能让性命真正归合。
“不过你放心,袍子认你为主,我入你体内穴窍无妨。”
功法事情,说如此便如此,没道理可讲更没讨价还价的余地,苏景不再废话心神一转又赶往剑魂屠晚处,可是真正让他大吃一惊的,不久前还好好的剑魂,此刻竟四崩五裂!
屠晚剑魂横纵交错断裂成了十七八截。
若非专程把一道心识调来此处查探,苏景对剑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全无察觉。
不过初时惊骇过后很快就有所领悟:屠晚崩裂自己不可能没察觉,除非这‘崩裂’是正常的是它自断魂身、做破立臻修。
早不破晚不破偏赶要请它出手时弄断了自己?苏景不止习剑术、修剑意,他自己也炼剑,对剑之一道了解深刻,疑问与无奈跃出心头同时脑中也了答案:因七十三链锐金入体。
于剑魂来说,‘七十三链’正是他最好的补品,当然它不是要夺舍,也不是要夺链子的锐金力道,他是一段魂魄,他最需要的七十三链子舍命斗战时绽放而起的锐金气意。
果然,再仔细看,层层锐金气意被吸敛到剑魂附近,正围绕着一截截断剑飞快打转,仿若一道道漩涡,节节断剑之间,偶尔会闪出几道寒芒彼此勾连呼应
气意虚无缥缈、不能杀敌自也不会对战局有影响。屠晚现在做的事情,对自己大有好处对链子和苏景全无妨碍。
至上金力入体,幽冥世界里最最纯烈锐金气意充盈苏景体内,这等机会千载难逢,屠晚不肯放过。
长久以来,都是苏景以阳火和三这三那诀来锻它养它,屠晚能主动持法修炼算得大好事,只是他现在断成这副样子,让他赶快出去迎敌再不可能。那段心神重返鬼袍再去见和尚,就一句话:“真要炸了你得救我!”说完回归战场,片刻之后,气窍尽展经脉全开。
之前就已经‘沸以极’,但多少也还会加上一份小心,比如刻意控制下‘激流’涌动的方向,尽量去冲击还结实的地方避开已经受伤薄弱之处,又或者分出点点阳火去及时修补受创严重的经络。
‘溃不惜’没错,不过能不溃还是不要溃。
可是现在他自己就养了一头阴褫,是以他晓得,可以大马拉小车,可是不能反过来,说穿了多厉害的阴褫炼多厉害的尸辇,有一头无常煞显身便说明还有一头差不过凶猛的阴褫隐匿暗中;又何止一头阴褫?根本是一头阴褫都还没见到!
就算阴褫躲在阴褫海深处死也不出来了,至少还有墨巨灵吧。
墨色法力、墨灵精都已显身,墨巨灵还能有多远?苏景原先还盘算着,自家队伍中有大圣可以和墨巨灵周旋一番,哪想到幽冥阴褫还养下了大无常这等凶尸。
情形不妙,苏景真正‘溃不惜’了,去拼一个‘快’字,快精进。帛绢上记载明白,地归天擎两重小境界之后、虽‘宝瓶境’的修行尚未完成,但修元真力会有一道大突破。
斗战的力气才是活命的本钱,但想要这副本钱先得拿性命去拼,苏景再不设防,只求羽花速开。
便因如此,其余三十四朵羽花花蕾于短短三个时辰内尽数浮现,没有像之前那样第一朵开后,第二朵花苞才现。
三十四朵花苞漂浮,随便苏景身体如何翻滚,它们都始终保持在自己的位置,等着开放
忽然苏景身体猛震,口鼻眼耳七窍沁血,溃不惜不用惜了,真溃了。
而同个时候,暴躁乱变的小天地中异变突起,大群阴褫冲入。
第五八四章 光热加身
阴褫数量百多头,于毫无征兆中冲入战场!体型大小各异,大的堪比白哼云哈,小的甚至比十六还要在短上一半。
三尸见状同时在心里喊了声‘苦’,如今情形还有谁能抵挡这群凶物,就凭自己这边的小妖三五只,真要开打顷刻就会全军覆没。
又迎新的劲敌,苏景这边没人不觉得心头发苦,但戚东来、妖雾这些见识不错之人,皱眉之余心里另有一重疑惑:阴褫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整座天地都在翻来转去,此刻杀进来还不是跟着大伙一起翻跟头,又有什么用?
就算想吃人,好歹也等大圣玦洞天爆碎的影响结束之后,现在就发动冲杀性子未免太急了些若真是急性子,那为何不早来。
果不其然,阴褫一冲进来就摔了个乱七八糟,天上地下四面八方被甩得到处都是,这是乾坤反复,连大圣和无常煞都无法维持身势,何况这些怪蛇。
妖雾愈发糊涂了,因为他的修为不够眼力差劲。戚东来则不然,疑惑片刻就恍然大悟,他看得清楚,阴褫不对劲:人在此间身不由己,但这不是说人就不能动了,就算沉舟军中小卒,被甩来甩去时也会本能地手舞足蹈寻求身体的平衡;刚冲进来的这些阴褫却都软塌塌的全无挣扎,随这方天地把它们来回抛起阴褫不挣扎?
阴褫无力挣扎。
还有生机但力量几近丧灭,它们全都脱力垂危。
不等戚东来再仔细思量,正巧在他不远处的顾小君忽然发出一声大叫,有仓皇也有喜悦、有恐惧更有惊诧,诸般情绪缠绕一起,让她的呼喊说不出的古怪。戚东来赶忙抬头,一点朱红颜色落于眼内。
红艳,醒目,翻滚、摔近,一个身穿红袍之人,与苏景那件官袍一模一样的大判官服!
披袍者,瘦骨嶙峋、中老年纪,虽然他双目闭合让人看不到他眸中星月,但再明白不过的,不是尤朗峥又是哪个!
勉强将一道灵识远远扫去,戚东来心中稍稍一松,大判也还活着,和那群阴褫差不多,大判脱力昏迷。
戚东来吐气开声:“还活着!”
这边话音才落,那边妖雾仿佛被堵着了大半咽喉、硬是挤出来的一声带了哭腔的欢呼就告响起,跟着妖雾又忙不迭照顾自己的同伴赶快迎上大判。
想法再好不过,但天地乱套了,全无规律可循,想要截住大判谈何容易!若尤大人能早点来还好,那时大群沉舟兵还能保持清醒,仗着数量庞大总有机会能抓住他,可现在猛晃了几个时辰,众阴兵的脑汁都快从耳朵里甩出来了,个个昏昏迷茫身体乏力,穿插乱飞着只能捣乱全无法帮忙。此刻还能在错身时出手抓人的也不过戚东来三尸顾小君等寥寥几人。
空有一身修为,平时追风逐电之辈,现在连一个不能动的人都捉不住。
眼睁睁地看着大判飞来转去偏偏却靠不上前,妖雾和顾小君心中焦躁比着见不到大判时还要更甚!‘游荡’一阵,或许是颠簸太巨,犹大判就此醒来,双目张开眼光黯淡且散乱,明眼人一看就只他伤得甚重。
妖雾大喜,遥遥高喊:“拜见大人,大人可还安好?属下相救来迟罪该万死。”
尤朗峥循声望去,待他转头的时候妖雾早都不知飞哪去了,虽重伤、虽颠沛,尤朗峥依旧沉稳,眉头微微皱起,身体放松随错乱空间甩起,双手则缓缓抚过身上红袍。差不多这个时候,天可怜见,终于让妖雾向着大人飞去,小鬼差欣喜若狂!
尤大人抚过长袍,开口唱喝:“天地阴阳,红袍正中,与我”还差最后一个‘定’字便能把一道大令唱完整。
同为红袍主人,不过对这件官袍力量的发挥,尤朗峥比着苏景要强上百倍,这大红袍象征着真正公平,当乾坤混乱时,自有把定四方重整方向的奇效,正好能克制现在的状况,尤大人被甩得难受,有什么事情都等他稳定了这千多里的乱象再说。
妖雾追随大人已久,知道尤朗峥要做什么,心中大吃一惊,若乾坤稳定了,大圣岂不是又要被‘吊’起来?那样的话大伙可谁都活不了!口中急急喊上一声:“不可”喊喝之际他已经冲到尤大人身边,为阻止大判施令、本能使然,冲上跟前的妖雾抬手一推。
尤大人立刻飞得远远的,最后一个‘定’字没能喊出来,不知是法术被打断还是妖雾用的力气太大,大判官两眼一闭重新昏厥,等把他推翻推飞妖雾才反应过来,啊呀怪叫气急败坏,想要再抓大人又到哪里去找。
阴褫与大判到来,让这片战场愈发混乱。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战场之中突然有风席卷没有酝酿过程,从无到有、就那么一下子,罡风凛冽!风强猛,不逊于凶狠神通。若在平时戚东来想要抵抗着狂风非得行运真法全力以赴不可,此刻人在混乱世界里,根本无从抵抗。
连戚东来都扛不下,场中又有几人能挡。
风来得突兀且凶猛,清醒之人急忙寻找缘由,很快有人惊诧发现:风自苏景身上而来。可尤其古怪的:风不是苏景吹出来的,正相反,风在向苏景身内灌区。
自外而内,狂风涌动,自四面八方莫名刮起,拼命向着苏景的身体中灌入。
苏景仍双目紧闭、为回神,他的身体还在荡去摔来,加之风势鼓荡得凶狠,是以不过呼吸功夫,暴躁乱风就挤在了一起,倾轧片刻后便急急旋转开来,苏景成了风眼,飓风如天龙、疯旋天地间。
但这片世界是‘乱’的,飓风成形、很快被扯碎、再成形再扯碎,这天地真正乱成一锅粥!
还有,风起,似是把光和热瞬间抽干,天色迅速沉黯、天气骤冷,小鬼差妖雾猛一个机灵、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天昏地暗,只有苏景是亮的,他在发光
见到大圣斗无常后,苏景再不设防,真正‘沸以极’,不久之后便‘溃’了。不是一处两处的经络受伤,而是手太阴、手少阳、手厥阳、足阳明和阴阳维脉,二十经络之中六道大脉齐齐崩碎!会如此只因他以前修炼得太好、经脉都足够结实,轻易难伤但一崩俱崩。
苏景有所准备,可同时六脉崩乱还是把他吓了个魂飞天外,分神一道,口中大喊着‘崩了崩了’心急火燎去喊和尚来救命。
不料还不等影子和尚出手,金乌金屋、剑羽阴风、天乌剑狱,苏景之前炼化成的三重罡天突然脱离战团,骄阳上重天归于祖窍、金风中重天进入心窍、罪恶下重天入主气海。
三道罡天未受苏景心意指使、自发而起去了他身体自有的三大气窍。
旋即三重罡天疯旋,同时三六一正位穴、千零八十阿是穴齐齐开放,近千五百条气路将三气窍三重天接连于外间乾坤。
罡天急转,如怒海漩涡一般升腾巨大抽引之力,苏景身周、外间天地中的光与热,被迅速抽进身体。
光和热又是什么?五感能查却摸不到抓不住,不是真实存在也不能算完全玄虚,它是‘力量’,从火而来的、表现在世界中‘力量’。既然它因火而生,就能金乌被收回,只看金乌愿不愿意!
另一道帛绢上不曾记载的金乌正法自行行运,为苏景夺取天地间的光热,光热入体、于罡天中的阳火汇合、再汇聚流出为苏景修补经脉。
暖洋洋的舒服,无以言喻。
‘沸以行、溃不惜’,金乌正法不会骗人。
不骗人,但会有隐瞒,以前苏景也遇到过一次。完成第四境小真一后,帛绢上会浮现‘剑刹天乌’的修行办法,如果炼了这重剑法,再第五境冲煞中会得三窍连开、修士的身体变成大地,那柄‘天乌剑’变成未来的罡天;
若未做‘剑刹天乌’的修行,第五境则只开气海一窍,与其他功法没了什么区别。
开始的时候觉得莫名其妙,帛绢又何必隐瞒此事,生怕这一脉弟子的成就会太高么?但后来修行渐深,渐渐领略‘金乌’真意:凶兽天性喜爱斗战崇尚斗战,帛绢上显出奇妙剑法、大好斗战法门,若弟子顾着境界、暂不去学,便说明此子不喜斗,那他将来的成就也有限,冲煞只开一窍也罢。当然这不会断了他的修行路。
其实冲煞开三窍和开一窍,也只是战力差别,不会影响境界的。
前面的道理早就想通了,所以今天的遭遇也不难解释,有所隐瞒,是为做下一重心性考验:若不敢‘溃不惜’,那就按部就班的来,仍是不会影响境界;可若真能做到‘溃不惜’,对性情火烈之人,金乌自有奖赏。
奖赏便是:光热入体重铸经络,送你一副远胜于稳妥修行的好身体。
整座褫衍海都黑了、冷了,熊熊光滚滚热,并不与‘墨、火、铜’之争冲突,他们自行流转,铸脉奇快,速度稳稳胜过另一边的恶斗破坏,十个苏景一起笑了起来:修行路上一阶一阶,一景一景,因为‘金乌真策’总不按着普通功法的常规套路来打,所以让攀阶时更惊心动魄、也让周围风景更美艳动人!
不过苏景才刚笑了两声,又复眉头大皱。
第五八五章 八百丈灰
不过苏景才刚笑了两声,又复眉头大皱。
‘外面’是个**烦。
两凶争势,天地错乱,挟带光热的罡风才成形就断裂,成形又断裂如此往复,除非天地归复正常,否则入体光热永远是断断续续,若平时也就罢了,可这光热是用来重塑经络、用来救命的,如此下去后果堪忧。
就在这个时候,褫衍海上那滚滚相斗的战团中,猛传出蚀海的吼喝,也不管苏景能不能听到:“天真传人,我非去那‘神奇之海’不可!”言罢,蚀海厉声大笑,一字如雷:“断!”
魔家有天魔解血,以自毁身躯来换取洪浩一击杀灭强敌,妖家也有类似法术,名唤‘断妖身’。
戚东来施展天魔解血,皮肉无损而经脉寸断,而妖家‘断妖身’还要更加决绝一些,不止经络断碎、身体也会随之崩裂,连神魂都会受到损伤。大圣此刻施展此术,竟是要玉石俱焚。
巨大蛇身寸寸崩飞,从远古一直保留至今的洪蛇圣躯彻底毁灭,换来的是他所在八百丈方圆灰色沁染。众人眼中的奇异景色:相比其他地方,那里变成了灰色,并非厚实的颜色遮蔽下来,灰是透明的,仿佛透过一块薄薄的灰琉璃望过去的感觉。
八百丈内,地面、山川、大圣、无常、还有正在其中的阴兵、尸煞、几头阴褫、不走运的赤目真人所有一切,都仿佛被突然拿到盛夏阳光下的雪人、冰雕,肉眼可见迅速融化、消失。
从头到脚、自外而内,统统蚀化,大圣用身体换来的决绝杀灭,却不存轰动大力,置身‘八百丈’外之人什么都感觉不到;同样也不存丝毫声音,那里死般寂静,连一声惨叫都不得闻,可明明有尸煞、阴兵再长大嘴巴做出痛苦嘶嗥的模样,唯一解释仅在:他们声音也被融掉了。
自开始到结束,不过四五个呼吸的功夫,法术范围内所有一切尽告消融,什么都没有了。
而来自洪蛇的铁灰颜色变得越发纯透起来,灰不变浅,但越来越清澈越来越透明,又过三息,‘灰’终于不再变化:八百丈地方,灰色的圆中,空荡荡一片虚空。
真的虚空。那是一个洞,深邃到金乌神目也无妨完全穿透,灰的尽头变成了黑,深处的黑无穷尽,绵延至远,虚、空。
蚀海断妖身,彻彻底底杀灭八百丈,把一方普通天地变作虚空,从此永驻再不消弭!
无常煞彻底毁灭,他的法度也随之消失,‘翻天覆地’立刻回复原样,云海重回脚下、山峦扣上天空;
点将诀是有大圣体内精血炼化得成,即便被打碎它仍于大圣身躯有撕扯不断的牵连,直到此刻大圣身躯崩毁,令牌才彻底失去了力量,冥冥中一声哀号穿透云天,大圣玦化风归烟,洞天爆碎的力量也随之消弭,褫衍海的‘天地混乱’就此平息。只有那攫取光热的罡风,变得越发猛烈,把这世界吹到无边阴寒,夺下无尽光热送去给苏景。
蚀海又变回了半人半蛇的凶蛮小子,断妖身之后他的魂魄立刻‘出逃’,及时离开‘灰八百丈’,保住了已经不能算是性命的性命。此刻他的情形比着初遇苏景时还要更惨些,那时好歹他还有身体,还有归窍可能;如今唯一就是阴褫海深处的‘神奇地方’了。
凶蛮小子魂身摇摆目光散乱,在阴寒云海上瑟瑟发抖,想要冲去苏景的鬼袍避免可连前行两步的力气都欠奉,但他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狰狞凶恶戾气十足。
戚东来急忙抢上前去,施法护主蚀海魂魄,口中赞了一句:“大圣好气魄!”,带着大圣向着风眼苏景飞去。蚀海冷哂:“若是我当年”话没说完,力气不够懒得讲了。
大战无常煞,蚀海全力以赴不理外物,但有两件事他非得时刻关注不可:一是外间‘环境’;另就是苏景了。
几个时辰的恶斗下来,戚东来等人并未察觉,但蚀海探查得明白:大圣玦洞天爆碎的威力渐渐消弱,至多再有一个多时辰褫衍海的混乱就会结束,留给他降服无常煞的时间不多了,蚀海自忖,这点时间里他无法击溃强敌;
至于苏景,也实在没什么可说,苏景死了大家全都陪葬。蚀海的见识何其了得,看出苏景吸敛光热为重中之重,若想他顺利进行须得立刻结束这世界混乱便是这两件事,让蚀海没得选择了。
洪蛇大圣何其桀骜的性情,既然没得选,哪里还用彷徨犹豫,断过妖身无常煞灭,他还有残魂保留,自己赢了!
天地归复正常,众人各自忙碌开来,两个差官匆忙迎上尤大人;三尸并剑齐飞,趁着剩下来的尸煞还在混沌中迅速剿杀强敌;楚三桓有心整理余部,可大军中还能战者不过寥寥数十猛鬼,干脆不再整军,直接向尸煞冲杀过去;天地正常光热涌入不断,苏景立时有所感应,一道心识主持身体看清外间状况,此时戚东来赶到,苏景开放鬼袍护下大圣;戚东来冲出罡风,魔家锁链回荡而出,串串捆绑那些昏迷阴褫;顾小君见大人没事,得了妖雾的吩咐也告出手,与虬须汉一起锁下阴褫。
阴褫百多头,但个个都难以动弹,片刻功夫就被缉拿干净,女判官与虬须汉再动神通,汇合三尸与沉舟军中猛鬼,恶战尸煞。
单个实力以论,尸煞远远强过阴兵,戚、顾、三尸等人又胜出尸煞一截。当然,这还是托大圣的福,把那几头凶猛蟾蜍提前吞掉了,余下的尸煞虽也强,不过比不得戚东来一伙。
一场波及所有人的混乱劫数降临,沉舟兵单兵最弱,几乎彻底失去战力,溃不成军没法再打了;尸煞强悍,受混乱影响不小可是还能再战,若只是阴兵对尸煞,现在胜负已分了;而戚东来等人更强,飞来飞去时做不得啥可这样颠簸几个时辰对他们也全无影响,此刻再斗个个龙精虎猛。
暂时不杀阴褫是因为十六的忽忽大叫,十六弟的面子一定要给。只要保住同族的性命十六就心满意足,对那些尸煞它才不在乎,戚东来等人辣手无情、大开杀戒。
苏景身上、鬼袍之内,一道心识接引大圣入内、安顿妥当,不等苏景说什么蚀海就先问道:“你的状况如何?”
“现在还处在下风,但只要再无节外生枝,应该是赢定了!”三重罡天脱离战团,对链子的焠炼势必减弱,墨色大占上风,但阳火锐金的联手坚韧异常,虽不利却未败,只要能坚持他就必胜无疑:金越炼越锐、越强,另一道正法行运锻铸经络让苏景身体越来越强,简言之:他在不停进步、渐渐强大,墨力则无后援在不断消耗,我长敌消,焉有不胜之理。
大概解释几句,苏景对大圣道:“辛苦了。”
“少说没用的,我的身子碎了。”
苏景点点头:“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你去得那个地方。”
蚀海冷哼一声:“快走快走,本圣困了,到地方前莫再扰我。”说完他又侧目打量和他共处一袍的影子和尚:“这秃驴哪庙的?给我弄走,他在身边扰我好梦。”蚀海当然知道这和尚是谁,不过身体散碎让他心情大大糟糕,看谁都别扭。
“我能助你安稳神魂、休整魄体。”影子和尚木讷回答,全不在意大圣出口不逊。
“本圣又看这和尚顺眼了,留下吧。”蚀海对苏景挥了挥手。
心识退去,汇入修元再去恶战墨力
两个时辰过后,褫衍海上战事结束,苏景身周飓风不休,还在抽离光热,从不会天黑的褫衍海在狂风扫荡中入夜了,天上没有星月,不过苏景是亮的,照明一方,加之众人都目力精强,全不受‘黑夜’影响。
三十四朵羽花还是花蕾,未绽放,全不受狂风影响,稳稳悬浮苏景身周。
犹大判回归、苏景与链子状况未明、沉舟兵还晕着,众人简单商量了几句,暂时停止行进。再没强敌出现,褫衍海真正安宁了下来。
这个时候苏景张开了眼睛,体内恶战胶着但平稳,不差这一道心识来掌控身体。
三尸与本尊有冥冥牵连,苏景一开目三尸就有所察觉,异口同声:“你怎样?”
“勉强还算妥当,大判如何?”
赤目回头看了尤朗峥一眼,回答苏景:“死不了,又不肯睁眼睁开了。”他的话没说完尤朗峥就张开了眼睛,左目无月右眼无星。他的月是十花判,现在封天都主持大局;他的七星是另外七位判官,不知去做什么要紧事情,也没随他一起来到阴褫海。
大判醒来,妖雾和顾小君同时大喜,赶忙站起身整肃衣衫,在尤大人身前做大礼参拜。
对顾小君,尤朗峥只是点点头说一句‘辛苦了’了事,对妖雾,大判没说话,居然伸出手好像爷爷对孙儿似的、摸了摸小鬼差的脑袋:“穿成这样,来唱戏么?”
“他们逼的”妖雾自己也不知现下的心情是欢喜、是唏嘘还是担心,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张口就实话实说。
尤朗峥微笑:“起来吧。”随即他转头望向了不远处风眼中的苏景。
第五八六章 先生教训的是
迎上犹大判的目光,苏景点了点头:“见过尤大人。”
“多谢苏先生。”
谢什么,尤朗峥未说、也不用说。值得一提的是一老一少从身形到长相相差天地遥远,可在这前后加起来才十个字的对话中,两人居然颇有些想像了。妖雾真的恍惚了一下,用力眨一眨眼睛在看哪有相似之处,一时错觉罢了。
“那七十三位大人还好?”尤朗峥又问,伤得重但他仍能察觉此刻七三链子与苏景的牵连。
苏景如实回应:“大人放心,七十三位大人性命无碍,正相助晚辈争于墨色。”
年轻判官的话说得客气,年长大判却不会装糊涂,笑而摇头:“反了,反了,是你救了七三链子,此刻也不是他们助你,是你在帮他们。”说着,他的身形晃动起来,不知为何他不顾身体虚弱想要勉力站起。妖雾和顾小君同时开口:“大人”
“不可劝,也不可扶。”尤朗峥之言便是判官大令,两位差官立刻收声、肃立,尤朗峥则费力了好一阵子,终于勉强站好,随即双手抱揖对苏景深深一礼。他起身居然只是为了对苏景做这一躬。
是谢礼,但他仍未说为何道谢,仍是不必说。
身内恶战不休经络碎了补补了再碎、身外牵扯浩荡飓风无尽光热,苏景现在一动也不能动,静坐原处受了尤朗峥一礼,也没再假惺惺地客气什么,话锋转入正题:“有几件事还要请教大人。”
尤朗峥痛快点头,重新坐好后都不等苏景发问,就直接将起了自己来到褫衍海的经历事情未完、前方大敌隐匿,对苏景来说现在也没什么其他事情比着更多了解敌人更重要了,尤朗峥是这幽冥世界第一等的精明之人,他知道自己应该先讲什么。
他率领七十三链追踪‘黑斑’,一路追入褫衍海,守着祖训负责看门的白哼云哈连他们的影子都没看清就被他们闯进去了。但再向前行、赶到廊亭附近时,就遇到了阴褫的阻截。
在幽冥慑服四方无人敢惹悖逆的大红袍、判官令,在阴褫眼中什么都不是;尤朗峥只求追上黑斑,查明、破掉黑斑来此的阴谋,实在不愿和本地土著冲突,耐住性子和对方解释了几句,可褫家弟子哪里买账。而大判擅闯人家的家园重地,就算想退回去对方也不会答应,何况尤郎铮根本就不打算退。
谈无可谈当场动法,第一战激荡起的大力摧毁亭廊,拦路阴褫重伤败退。
尤朗峥继续前行,不久后再次遇到褫家弟子狙击,这次打得更加凶狠,红罐山崩塌于恶战中。
听到这里戚东来‘嘿’了一声,后面的事情,虬须汉子大概猜到了,笑容无奈。
尤朗峥似是看懂戚东来的心思,他也一样摇头,叹一口气继续向下讲。
接连两战,褫家展现出来的实力不俗,但七三链子和星月大判更是凶悍,两战全胜阴褫大败而去。但再向前追赶一阵、接下来的连番恶战大出尤朗峥所料褫衍海的实力,远超想象。
云海深处阴褫尽出,怪蛇的凶猛自不必说,它们豢养的尸煞不乏幽冥世界传说的强大怪物,旷日连天的大战不休,数不清打了几月几天,到底还是阴阳司更强些,阴褫又次退去。
阴褫都伤得不轻,它们的尸煞几乎都被击溃,但七三链子遭受重创,有的身中阴褫剧毒,有的被尸煞打伤身体,那时尤大人实力仍在。
事已至此绝无退缩道理,尤大人吩咐链子停留原地、结阵自守同时疗伤,他只身继续向下追去。以尤朗峥的算计,阴褫伤得七七八八,再不足为患,凭着自己的修持和身上红袍,就算迎上‘黑暗之物’也大可一战。
不成想,他到底也没能见到‘黑暗之物’,再向前追赶一阵,又陷入了褫家的大阵——阴褫于此繁衍无数年头,除了自身本领和尸煞凶猛外,它们还有不少神奇传承,一大群无力再战的阴褫凭借一道大阵又集结余力,困住了尤朗峥。
尤大人破不了阵法,阴褫也杀不死他,从相拼到相持再到两败俱伤,直到刚才大圣与无常搅乱的空间俯瞰两千里,但不是说就只有这两千里是混乱的,上下四方的宇也罢、古往今来的宙也好,都如长河大川一般彼此相连,一方乱了,相邻处也会受到影响,内中暗流乱窜,不过表象不明显罢了。
身处褫衍海更深处的尤朗峥和大群阴褫被一道‘乱流’卷中,他们两败俱伤谁都无力挣扎,被抛进了混乱战场。
不是他们想来,是身不由己被卷入了此间。
至于七十三链,早在几年前它们就和尤朗峥分开了,大人走后链子结阵疗伤,没过多久就遭遇突袭,墨色法力从天而降若是伤得不重,七十三链也不可能不继续追随尤朗峥,重伤下抵挡不住突袭,一条长链被彻底打散,所有人尽遭墨色侵染,散落云海各处沉沉浮浮。
顾小君俏面含煞,恨恨道:“此处的阴褫罪大恶极”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声冷哼传来:“你们闯入别人家里持法行凶,却还说别人罪大恶极?”一头身形最小、长不过七寸的阴褫不知何时也告苏醒,口吐人言,语气阴森。
本地阴褫重创大判官,小鬼差妖雾对它们恨之入骨,怪眼一翻扬手又把自己的惊堂石亮出,‘啪’地重重一拍,瞪向七寸褫怒叱:“哪有你说话的余地,来人,与我打!”
阴褫没力气了但还有一身剧毒,戚东来、三尸是绝不会碰它的,楚三桓在向尤大人问礼过后就远远地躲开不打扰、也不敢偷听他们说话,现在能听妖雾喝令就只有顾小君一个人,但还不等女判把她那根麻花棍亮出,居然一道黑光扑向了七寸褫:十六冲上来了。
生怕老家亲戚再吃亏,十六顾不得再维护本尊,飞身到众人面前,但它不拦着准备行刑的顾小君,而是‘我来动手’,身形摇摆窜到七寸褫面前,给对方来了一下子: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在街上见面,其中一个双手揣在兜里,笑呵呵地走上前、用肩膀撞下另个的肩膀十六就给七寸褫来了这么一下,虽然阴褫没肩膀,但那份‘嬉皮笑脸’、‘打个招呼’的意思绝不会错。
七寸褫之前从未见过十六,见突然来了个同族难免一愣:“忽啊?”
“忽啊!”
“忽啊?!”
“忽啊忽啊忽啊忽啊忽啊”十六开始了长篇大论。
戚东来在一旁抱着肩膀,斜吊着眼睛望向顾小君:“你要刑讯本地阴褫我不管,但十六当初随和我一起出生入死,它聊得高兴,你就先等会吧。”
“算了,先等一等。”妖雾出声,顾小君退下。
两头阴褫你忽啊我忽啊的,把三尸聊得大乐,半晌过去,随着十六最后一声‘忽啊’,两条蛇终于聊完了,七寸褫把眼窝白鳞重新对向判官,声音中敌意仍重,但已经没有了那份‘你死我活’之意,冷冷道:“我们阻你,与什么西方黑暗无关,只因你等擅闯褫衍海,犯了褫家的忌讳!”
‘忽啊’十六从旁对判官喊了一声,大概是替七寸褫作保。跟着它又对不远处的苏景点点头,示意七寸褫的话完全可信。
不信‘七寸’,但大家对十六都再信任不过,它说能信,苏景这边几人心中立刻就信了七分。
三尸齐齐‘咳’了一声、甩手,不因七寸褫肯开口解释而喜,只为判官与阴褫白打一场无奈。不等尤朗峥说什么,雷动天尊就先对七寸褫说道:“我说,你们阴褫的性子可得改一改了,别总那么听不进别人的话。”
“忽啊!”十六甩了甩尾巴,替老家乡亲答应雷动了。
跟着雷动又望向尤朗峥:“你们也不对!人在幽冥又身居要职,方方面面的势力早都应该打理清楚,若以前功课做得好,阴阳司和褫衍海有几次往来,你来时遇到阴褫至少有个讲话的余地,何至于弄到如此地步。”
尤朗峥居然没动怒,反倒点了点头:“先生教训的是。”
“本座又何尝想要教训你。”雷动皱皱眉,叹了一声,恨铁不成钢之意仅在其中。
大判身前小鬼差妖雾瞪向七寸褫:“不是‘西方黑暗’帮凶,那七十三链子受墨鬼偷袭,你又怎么说?”
七寸褫摇头:“我不知道,那不是我们褫家弟子的手段,另外”七寸褫转回头,眼窝白鳞扫过云海上沉沉浮浮的尸煞残肢,声音更冷了:“这些尸辇也不是我们派出来的。”
妖雾皱眉:“什么意思?不是你们豢养的尸煞?”
“是我们的尸煞,但不是我们派出来的。”七寸褫沉声回答:“结阵御敌,须结不动身、做不动念,没有其他精力指挥尸辇,何况我们的尸辇在之前恶战中已经尽数毁掉。”
“你说的是什么啊?”妖雾听得一头雾水:“你们没尸煞了?那些丧夜叉、春秋蟾什么的丧物又都从哪里来?它们不是你们的尸煞?”
“是,但尸辇需要炼化的。”
不知是说不惯人话还是不屑仔细解释,七寸褫的话不明不白。不过妖雾的心思不差,糊涂不久便大概明白
第五八七章 阳三郎
之前一战,苏景一行遭遇尸煞千余众。
其中两成多尸煞本就带伤、新伤如何斩杀一头有主人的尸煞?不嫌麻烦的话大可将其碎尸万段,彻底打烂,它自然无力再战;又或者,击破尸煞与主人的联系,没了主人心意指使,普通尸煞就会变回僵硬尸体,再无危害了。
前者自不必说,后者的话,也须得打伤尸煞身体、毁掉它们受纳主人指挥的尸穴法窍。那两成多带伤尸煞,对阴褫来说已经‘死了’,它们的控尸法术在之前恶战中都被七十三链打破了、没用了。
另外七成多尸煞,包括春秋蟾和无常煞,一样也是褫家的尸煞。
前辈阴褫时常会离开褫衍海,游走幽冥见到好尸便送回老巢,早为后世子孙攒下了雄厚家底。那些身体完好的尸煞便在此类,它们是褫家的‘存货’,安养于深深云海之下、尚未开始炼化。
刚刚结束的一场大战与褫家弟子全无关系,一千多尸煞莫名转‘活’、奉别人命令前来狙杀苏景一行。
这时候苏景问七寸褫:“你们可曾见过一头墨色巨灵神?”
七寸褫应道:“从未见过!褫衍海中只有褫家弟子、尸煞和外戚,再无旁人了。”
‘一定有,只是七寸褫不知道罢了。’两位红袍大判对望一眼,心里同样的念头。
苏景又问道:“该如何才能离开褫衍海?”一群残兵败将,如何能再与墨巨灵为战,就算苏景要打,也要先把尤朗峥送走再说。
“我与三位褫家长老合力施法,可将此间世界打开一线,所有人都能从容出入,不过现在”七寸褫缓缓摇头:“须得先养好伤了,现在谁也走不了。”
苏景踏实了,无路可退。
三尸又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目光寻梭八方,赤目喃喃:“墨巨灵为何还不现身?”该打的打过了,该伤的全伤了,众人实力跌落到极点,这个时候无异是墨巨灵现身的好时机,可那头想像中的巨大怪物并未出现,由得他们坐在云海上聊天。
再张望片刻,确定不见敌人踪迹,赤目把双手一摊:“不来更好。”绝世强敌就此被他抛到九霄云外,迈步走到大判官面前,一抱拳:“尤大人,我有两件事要请教。”
尤朗峥不想十花判那么健谈,但他的气度比着十花判要更从容:“先生请讲。”
“你窝囊不?”赤目开口就问,把尤大人问得有些发懵,但很快大判官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窝囊,打了这么久、伤得这么重,却是不该打的仗,岂能不能窝囊。”
“嗯,我都替你窝囊!”赤目对尤大人推心置腹,跟着话锋一转,又问:“应大人是谁?”说着话,三位矮神君一起低头去看小鬼差妖雾,他们可没忘先前顾小君失口喊小鬼差‘应大人’这件事。
尤大人一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抬起左手,对赤目翘起了大拇指。
赤目笑得含蓄、一点不见骄傲,还道大判佩服自己,是以就没留意大判左手拇指上那一圈白色痕迹,常带扳指才会留下的痕迹。
下一刻,小鬼差妖雾身体一转,化作一道白烟飞腾而起,围着大判左手转了几圈小鬼差妖雾不见,大判左手拇指上多出了一枚白玉扳指。尤朗峥开口:“应无翅,从我升任大判那天起,就追随本官身边,统领内务、稽查全司。”
话说完,应无翅再化白烟重现落地,身上花花绿绿的妖怪吉袍不再、也不是他平日里常穿的鬼差服色,而是一身类似判官袍的官府,但插肩立领,显得颇有几分精干衣服精干,人还是那样。
一抖官袍下摆,应无翅朗声开口:“封天都,内务佥办应无翅,见过苏大人、见过几位先生!”
‘忽啊’,见小鬼差变了个样子,十六挺开心,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犹大判的亲信跟在了苏大判身边,对此尤朗峥没有半字解释,就和刚才‘致谢却不说为何谢’一样,用不着解释什么。
苏景也不多问,只笑了笑。
相比于妖物的真正身份,三尸、戚东来倒是对他‘变扳指’的戏法更好奇些,赤目上前伸手就去摸小鬼差,应无翅赶紧向后退:“你干啥?”
赤目问:“你也和那些链子一样,都是宝物化形?你是扳指法宝?”
拈花手摸肚皮,口中咂砸:“不得了,不得了啊!”
雷动干脆也把左手大拇指伸出来,冲着小鬼差一下一下的挑眉毛,示意他变扳指给自己戴戴。
应无翅衣服换了人没换,仍是原来那副和谁都有仇的样子:“全无见识!我非宝物,在阳世时候本为一头雄鹰,但苍天历练于我,让我一出生变没有翅膀,故名应无翅”至于扳指,则是因他入阴阳司当差之后,修炼鬼法不慎引来反噬,魂身炸碎,碎是碎了但魂魄仍在,就是变成了一团雾,这就有了第二个名字‘妖雾’。尤朗峥以自己的一枚扳指宝物为他重塑身体,重得身躯的小鬼差由此得了两重变化,可以做尺半小人,也可化作大人指上扳指。
三尸围着小鬼差品头论足,尤朗峥由得他们去做什么,全不理会,重新望向苏景:“不是说要问几件事情么?”
身在困境中,此刻什么都做不了,众人反倒从容下来,大判的声音虚弱,但语气好整以暇。
“阳三郎。”苏景开口问了三个字。
尤朗峥似是早就料到苏景会有此一问,想也不想直接开口:“你就把她当成金乌吧,光热神鸟,三足阳鸦。”
苏景面露关切:“当成?”
尤朗峥点了点头:“是真的,但又不算完全真。”
苏景没去追问‘半真不假之说’,而是换了话题的方向:“那‘她’从何而来?”
尤朗峥更奇怪,不答反问:“我查过你,在阳间离山,你有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你是陆角的弟子吧?”
莫名其妙的,苏景的眼睛亮了起来:“不错,离山八祖、光明顶主人正是家师。”
“你师父不是自己下来的。”尤朗峥声音缓缓死后一入幽冥,陆角即以宝碗发难,打翻鬼差逃走,阴阳司立刻派遣能员缉捕,不久之后陆角被重重围困。
这些事情苏景从未听说过,连三尸都不再理会小鬼差,围拢过来聚精会神的听故事。
陆角生前再如何强大,死后也只是一段游魂,即便‘剑碗’在手,他的实力也大打折扣,更要命的是陆角是个正道中人。陆角八看出判官对轮回作用非凡,是以他突围时,不杀人。
一段游魂,不肯伤人,阴阳司的判官和差官则如狼似虎,只求扣下此人必要时杀灭不惜,由此陆角八在突围中受创,被一道判官神通打中。
游魂脆弱不堪,挨了判官狠击,按理说绝无幸理,可陆角八中击后却未死,而是被打成了‘两段’。
并非身体两断,准确说应该是:另一段游魂被从陆角八游魂中打出。这等邪门的事情,幽冥之中可从未见过。
“陆角中了一击,还是逃掉了,从他身上打落的另一段游魂遗落原地,”尤大人加重了语气,声音却更低迷了:“是一段金乌魂!阳三郎便是从这段金乌魂而来。”
听到这里,苏景面露释然,三尸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怎么可能还不明白:陆角曾抽去金乌魂魄入体,死后进入幽冥的也是陆角与金乌两段游魂,不过双魂纠缠于一身,仍是陆角八之形。直到挨上一记狠击,两道游魂才真正剥离开来,直至此时陆角才真正做回了自己。
见尤大人愈发虚弱,妖雾请命代为讲述,苏景自然答应。
“发现金乌游魂时,西方黑暗之患已露端倪,金乌正是黑暗克星,这段金乌游魂来得刚刚好!”妖雾朗声说道:“是以尤大人与一月七星八位大人商议,暂时断了对祖大帝的供奉,集中所有相火、再配以秘法全力炼化那段游魂,以求金乌复原。”
最近这些年,阴阳司对香火之求大增,几乎是‘横征暴敛’,为得就是能养好那段金乌游魂。此乃顶头大事,有‘七星’专责,从祭炼开始那天起,尤大人眼中就再没了真正七星,换做法术幻形。
只凭一段残缺游魂就想再造出来一头金乌?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过登天,且阴阳两界又哪有复活金乌的专门法术,祭炼游魂的办法全靠几位前任大判摸索,这一来事倍功半,进度实在太缓慢,如今那一段金乌游魂还在阴阳司安排的秘密地方,受香火和秘法的祭养。
千多年里,游魂复原不见太多成效,但那段金乌魂魄却因此养下了一道极强的神识,这算是个意外收获。
神识可离开游魂翱翔幽冥,落地化形便是那个阳三郎。
金乌游魂羸弱,阳间记忆尚未恢复,阳三郎有心窍千万,但游魂想不起来的事情她也无从知晓。
阳三郎不算弱小了,上次相见,于大圣、不听等人阻拦下还险险要了苏景的命,可是相比于真正的金乌,她还差得太远。七星大判对金乌游魂的祭养从无停止,这边香火、法术不休,游魂的神识就会不断强大;另外尤朗峥让阳三郎汇合狼群,金乌喜战、可在斗中成长。双管齐下,以求她能尽快强壮,以应付将来的西方黑暗大劫。
妖雾收声,阳三郎的事情就此说完。
当年阳世,陆角夺魂于三足金乌给自己续命,天大神通、惊仙之举,其实源自一段情事罢了:师父想活得长一些、不为自己,只求能在有生之年助心爱女子飞仙。那时又有谁能料到,这段情事还给幽冥世界带来一道对抗黑暗劫的依仗!
那个被妖雾、苏景打得两眼乌青的女子,阳三郎。
第五八八章 不在乎
三尸全都转回头,齐帅帅地去看苏景三个人都笑呵呵的。
外人不解其意,不过苏景能明白:阳三郎和离山光明顶一脉真是血海深仇了,性命丧在陆角手中,魂魄被剥去镇压陆角体内邪魔,连尸骨都被苏景炼成了剑,不久前还挨了苏景一拳。
两代天乌弟子,可把天乌欺负惨了。
虽然阳三郎不记得前世大仇,来杀苏景只为自己增长修为,可是单单就以她要杀苏景这件事来说,真要成功了,苏景死得不冤枉。
这也算得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阳三郎你已不必担心,离开此间,尤大人自会约束那女子。”妖雾对苏景说道。
雷动回答:“等能出去之后再说吧。”
拈花接口:“金乌桀骜,再野了这几年,你们真能约束得了她才好。”
赤目桀桀狞笑:“约束不了也无妨,她敢再来,还不定谁凶了谁!上次她不也是”话没说完,赤目悚然而惊,想起来了:上次有大圣,现在大圣只剩一段魂魄,连块鳞皮都不见了。再碰上阳三郎的话想想她的身法,苏景跑得掉么?
“话说回来,阳三郎长得倒是很好看的。”提到女子,拈花很快就把苏景忘了,手抚肚皮开始遐想,眼角余光一个劲地瞟顾小君,从脸庞到身子,似是在心中把两个女子做比。
顾小君满脸厌恶,狠狠瞪了拈花一眼,转目望向苏景:“不管以前恩怨如何,阳三郎总归是阴阳司花费无数心血、铸成的降魔利刃,万一她若再找你麻烦,你当退避、不可伤她。”
女判一开口,必定不近人情,妖雾似是都觉得有些听不入耳,从一旁咳嗽了几声,就此开口转开话题:“阳三郎和狼群在一起,狼也是我们阴阳司对付西方黑暗的手段,这些年狼患越演越烈皆为司中指使,意在练兵。剑越磨越锐、兵越战越勇!”
幽冥世界恶鬼无数阴兵无边,哪是随便什么势力都能侵犯的,但墨巨灵有侵染人心的本领,几年前那场‘黑斑’雨落下的情形犹在眼前,阴兵才一碰就迷失本性了,就算数量再多又有什么用。
但狼不怕,或许是性情桀骜使然,又或许是老天爷给了它们什么特殊本钱,狼群不畏黑暗侵染,黑斑雨时苏景也曾亲眼目睹狼群被黑斑覆盖后安然无恙。
“早说啊!”雷动很不高兴,嫌妖雾吐露实情太晚耽误了正经事:“早些告知于我,本座一道剑讯传去离山、南荒、西海,不出半年杀遍天下恶狼,幽冥狼群数量疯长得以壮大发展”
赤目不忘纠正:“西海里没有狼。”
拈花向着大哥:“西海的妖精能上岸来帮忙杀狼。”
后两句妖雾直接就当没听见,解释也只对苏景:“阴阳司不会插手阳间,上面所有事情,都交由‘自然’做主。”
苏景一点头就算揭过此事,仍是追问与阳三郎有关事情:“瓶中城时狼群来袭、阳三郎发现我身负纯正阳火,已经调遣精锐准备抓我”
不等苏景说完,闭目养神的尤大人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应道:“两个人都有阳火,都是对付‘西方黑暗’的利器,没道理那么早自相残杀。”
“那么早?”苏景反问。如果没有这三个字,大判的句话就顺理成章了,偏尤朗峥还把这三个字咬了重音。
尤朗峥如实相应:“二合为一,若大过二,吃了也是好事,不过那时还太早,看不出是不是真能‘大过二’,所以我不许她对付你。”
“好家伙!”戚东来轻笑插口:“出去以后,若是尤大人算出来两个一大过一个二,苏景怕就凶多吉少了。”女儿声音娇柔妩媚,虬须汉说话一贯如此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他也咬了几字重音‘出去之后’。
苏景不听戚东来小相柳这群人,从不会‘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而是‘我只做初一,你也别想有机会再做十五’,不过这次苏景摇了摇头,没计较这件事。尤朗峥则淡然道:“谁生谁灭都不要紧,只要轮回稳固就好,西方祸患太大。”
苏景点了点头,有关阳三郎之事告一段路,彻底换过了话题:“无尽春,极乐川两处阴阳司如何处置修者游魂。”
上次苏景问十花判,但尤大人任内事情那老头子不肯讲,苏景自己就是修家,修家游魂入幽冥后的下场他自然关心无比,尤其此刻状况大大不妙,说不定待会墨巨灵一来大家就排着队去阴阳司大狱报到了,现在把后面的事情问清楚,也算心里有个底。
这一次无需尤朗峥开口,顾小君就代为回答:“修家夺天地、窃造化,皆为罪身!凡入无、极两司游魂,先要领受天威棍重打,修行到几境便挨上几棍!”
妖雾帮苏景算得清楚:“你得挨七棍。”
“领受刑罚过后罪责消抵,修家争于乾坤斗于天地,皆为大毅力大智慧之辈,抹掉前生记忆后一并送入轮回,重返人间。”顾小君字字铿锵,给出了答案打完、送回去。
这可让苏景着实一愣:“送回去?”
“不送回去还要管饭养着么?”妖雾从一旁笑道:“我家大人登任一品判后,对修家游魂就是这样处置的,与前任判官多有不同。”
十花大判以前说过,对修家游魂,在任大判可自行决断、处置,并无固定律法。有些大判觉得修家祸乱乾坤,会加以严刑惩处;但也有大判,会从另个角度去看待修行十成游魂发还一成,阴阳司甄选游魂的标准之一不就是‘敢争’之辈么,以此而论,世上万万生灵,还有什么比着要和天斗的修士更敢争,送回去也顺理成章。
只凭‘处置修者游魂’这一件事,苏景等人就对尤朗峥好感大增,顺便着连讲明此事的顾小君也变得顺眼了些,戚东来笑问顾小君:“将来若是姑娘升任大判,又当如何处置修家?”
顾小君这个人心机不重,如实回答:“我没想过,不过尤大人的办法我觉得很好。”
戚东来‘哈’的一声笑:“大有前途,将来你一定要当大判,让那个花青花靠边站。”
三尸也嘻嘻哈哈地随声附和,这种时候十六一定不甘人后的,忽啊忽啊地跟着大叫了几声,无论人言蛇语,统统都是闲言说笑,顾小君不会当真,只是现在她忽然发现:他们是真的不在乎。
一路走来,明明前方危机重重、恶战随时可能到来,苏景身边这几个人却始终胡闹不断,那时真就觉得他们浑,特别浑。到了现在,败局几乎注定,苏景还在问些不相关的事情;其他人仍是找到个机会就得乐呵乐呵,可是他们给顾小君的感觉悄然变化了:浑还是浑,但除此之外,还有一重洒然、一点超脱。
既然来了,就不在乎。
“顾家妹子可有许配人家?”发问者拈花,连累了苏景一伙,洒然泯灭、浑更甚。
顾小君懒得理他。
等了片刻不见答案,拈花笑嘻嘻的:“不应便是未结亲了按理说不应该啊,你虽比不得我家娘子美艳,但也算得上上姿色,怎会找不到夫家?”
顾小君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拈花,这等怪物还能娶得美貌娇妻?这个牛皮吹得有些太大。不过她转念一想,拈花等三个矮子都敢自称神仙,家中摆一个丑鬼媳妇对外吹成朵花,再也正常不过了。顾小君笑意盈盈:“当真,将来若有机会,当见一见嫂夫人,看是怎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拈花闻言略显踌躇自家娇妻最信神鬼之说,一个鬼头子忽然上门,怕是依依要有阵子脸色苍白了。
“一定要见,神君不可藏娇啊。”一见拈花的样子,顾小君愈发得意了,只是她自己都没注意,和‘浑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自己居然也开始纠缠这些鸡毛小事,心底深处的那份紧张悄然消减。
“还有一件事要请教尤大人,”苏景又一次开口:“我等重返人间,大人可有办法?”
若是小鬼差回答,多半是先来一句‘好办,你们死,我送你们投胎’然后再说正经事,但尤大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岂能如妖雾那般言辞,直接点头:“难,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苏景闻言一喜:“还请大人详解。”
尤朗峥不置可否,抬头直视苏景:“西方黑暗之患过后。”
苏景哪会犹豫,当即点头。有些人以为是可以当做条件、要挟的苦差事,却是另些人眼中的义不容辞、分内之事。苏景是离山弟子。
尤朗峥没做仔细解释,长长一次提息,就此闭上双眼再不说话。
苏景也不再多问什么,同样提息、闭目,第十段心神又重新回到体内投入苦战
褫衍海天色昏暗,阴冷催人,可是墨巨灵始终不曾出现,一晃七个月!
第五八九章 七个时辰
第五**章 七个时辰
七个月里,不见敌人踪迹,三尸仗着不死之身,曾多次做远逸查探,但全无发现。
褫家弟子尽数苏醒了,无一例外重伤脱力,虽不至于再爆起发难,但它们对外人仍饱含敌意,只对十六还有几分和蔼。苏景想要通过十六向他们询问‘神奇地方’,那些阴褫都摇头不答。好在大圣现在鬼袍中还安稳,此事不算太着急,大可等真正度过危机后再说,苏景暂时没再多问。
尤朗峥疗伤颇为不顺,一战五年且竭尽全力,让他损害甚剧,七个月静养疗伤的效果仅在于,他能站起来走上十几步了,超过二十步就会大声咳嗽起来。
至于苏景
身周狂风鼓荡不休,三十六枚悬浮羽花中,那三十四朵花苞仍未开放,悬浮得久了也就不新鲜了,看上去平平无奇。三尸沉不住气,数不清多少次问他现在状况,苏景一直都在闭着眼睛,对三尸询问大都不回答,偶尔开口答案也是千篇一律:“还在打,下风。”
体内恶斗不休,他的情况似乎也没什么改观直到今日,冥冥中突然传出一声金乌长啼,满带激昂与兴奋,旋即苏景身边狂风散去!
七个月中席卷褫衍海、不断抽离光热的飓风停息,因风而起的那份乾坤躁动也猛地崩碎,一下子,天地清宁。
或许是风散得太突兀,以至三尸、戚东来等等所有人,都觉得身体一沉:安静出现的毫无征兆,所以这‘静’似乎也添出了沉重分量,加于身骨、沉于五感。
不适感觉一闪而过,三尸各自从童棺中一跃而起,异口同声:“如何了?”
一如平时,苏景闭着眼睛未回答。
如何了?
飓风停则说明身体不再需要光热,不需光热便意味着一套融汇世间烈火力量的经络打造圆满。
又过七天,苏景的唇角勾勾,露出些些笑意:“三位仙尊,要不要打个赌?”
三尸对望一眼,雷动开口反问:“赌什么?”
“七个时辰,墨色扫灭、羽花开遍。”说到这里,苏景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开目瞬瞬,三尸敢对天诅咒发誓,苏景的眸子是金红颜色,如人间骄阳!
只做刹那绽放,异色内敛,黑黑的双眸清透明亮,苏景一如往昔。
闻听赌局三尸相顾欢喜,三位矮神君不多言,雷动摸出了一个馒头、赤目拿出了一两银子、赤目把上衫脱了露出肥嘟嘟的肚腩赌了。这等好局输了也心甘情愿。
不远处的尤朗峥也伸手入怀,去取什么东西。戚东来笑道:“尤大人也有雅兴赌这一局?”
尤朗峥摇了摇头:“本官不赌。”说着,他的手从怀中抽出,手上多出了一个沙漏:“本官忝做中证。”
苏景笑了起来:“能得一品大判为证做鉴,晚辈受宠若惊。”
尤朗峥微笑:“主持中证,判官就是干这个的,分内事。”
苏景一声大笑出口,尤朗峥说得好,当得一笑做赞。
也是这一声大笑之后,苏景体内接连三变。
第一变,三重罡天归回原位,经脉淬煅已成,无需再以罡天为入体光热加持阳火,三重天重新入战;
第二变,大湖移位河川改道!苏景的修法特殊、地煞天罡成形之后功法行运时线路异常复杂,五大气窍之间循转、三重天之间循转、五窍与三重天之间再做循转,同样一个大周天,其他修士的真气只走一个圆,苏景却要画出几十上百个圆。而他的经历更特殊,除了体穴肉窍外另有黑石、令牌两大洞天穴窍,这两窍是他的宝物,都能随时取出体外更可以在体内随意移动,所谓牵一发则动全身,黑石和令牌的位置一变,那一套繁复的周天行气线路子也会随之改变。为何要变换两窍的位置?因墨力有灵性。在苏景体内斗了这七个月,那黑色力量早都‘摸熟了吃透了’他的行功关窍、走气线路,此刻苏景突然做出改变,自己全不受影响,‘敌人’却一下子摔入了迷宫!这是苏景的身体,除他自己外,谁能占了他的地利!之前七个月苏景不曾把两窍移动分毫,就是为了真正反击时争下这一道先机;
第三变,最最简单不过的,反击!七个月,锐金与阳火始终处在下风,摆出的是守势。经络焠锻时,阳火对锐金的祭炼不曾有过片刻停息。金乌正法在为苏景打磨身体,苏景自己则在‘磨刀’,锋锐内敛不放,这其间只要守住就好,直到此刻:身已坚,刀正锐
罡天归、湖川变、风疾火烈真金献锐!七个月又七天的隐忍准备,只为现在这七个时辰的一场好斗!
风火金,苏景体内三道大力并起,卷向墨色法力。
每一寸经络间,每一道穴窍内,皆为巨力滚荡,大至整条‘江河’,小到一丝一缕的‘细流涓水’,阴灰风色、金红火色、链子铜色、玄法墨色,完完全全地纠缠一处,彼此冲撞彼此冲撞。
外面的人看不到体内陡变凶猛、远胜以往的大战,但他们至少能看出苏景的变化:光彩。
他在发光。
之前,飓风抽离小世界的光热送去给苏景,入体时会在他的气路‘门口’集结,所以苏景发光,但那时的光不算苏景的,仍是外间光热。
此刻却不同,那光自内而外,自苏景身内起。不是投射映照,更像在洗、在染,不多时就把苏景洗得纯透、染得明亮,一具**凡胎渐光彩渐剔透,仿若金红美玉。
身边众人目不转睛紧紧盯住苏景,面上皆现喜色,就连一贯看不惯苏景的顾小君,也都瞪大了双眼,目中满满的希望和憧憬讨厌归讨厌,但那个全不合格的冒牌大判,不知何时已悄然变成了他们的主心骨,能带大家来也能带大家离开的主心骨!唯独尤大人,初时面带微笑可不久之后就变成了苦笑。
见大人神情变化,小鬼差微微一惊,低声道:“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莫非苏景要吃亏?”
大人摇头,略显无奈:“他吃亏?他占便宜才对,吃亏的是那七十三位大人。”星月大判修元不再但目力未变,旁人看不出,只有他瞧得明白,苏景的光彩隐隐锐利金色流转。
妖雾还想多问,不过见大人无意解释便作罢,转回头再去看苏景不知不觉里几个时辰晃过,纯透光彩层层减弱,苏景从美玉又变回**凡胎,可这还不算完,他有一点一点的‘黑’了下去:
人还是人,肉色没变化,可是‘光泽’不对了,沉沉黯黯,灰败晦涩。
体内的墨色绝非‘等闲之辈’,同源之力曾摧毁过强大莫耶,苏景想要这股侵入身体两百余天凶恶力量彻底打散,哪里会是件容易事!在初时大乱后墨色干脆彻底崩碎,黑色洪流化作千丝万线,但是彻底分散之后,它们的力量非但不曾削弱,反而愈发强大,竟是个彼此呼应法力循转的阵法。
墨色的玄法力量,有灵性相附不算,还有协同斗战结阵御敌的‘本能’。闻所未闻的奇事,唯一的理由仅在于:墨巨灵强大!
见苏景‘黑’了,众人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散去,希望憧憬变成了忧虑担心,但尤朗峥又和众人‘反了过来’,他居然笑得开心。
妖雾咳嗽了一声,声音轻而又轻:“大人别再笑了。”小鬼差忠心耿耿,一边说着一边跨上两步挡在了大人身前:苏景要出事,尤朗峥在笑,三尸见了他的神情无不气恼,再望向大判的目光里已经不怀好意,三个矮子是混蛋,说不定马上就会跳过来在大判官的老脸上打上几拳。
尤朗峥从容不变,不与三尸对视,只对妖雾缓缓说道:“当然要有倾轧,只亮不黑、那么轻松就能打赢他又怎么开花?”
果不其然,犹大判的话说完不到盏茶功夫,突然‘锵’地一声怪响传遍褫衍海再不是一朵一朵陆续开放,那三十四朵金乌羽花于同个瞬间绽开一瓣!
花有七瓣,尽绽一瓣,苏景距破第七境第二重‘天擎’小境就只剩六响。
再看苏景,沉沉行布全身黑暗气意一扫而空,那悦目的金红颜色又重新自他身体中缓缓透出。
苏景已经和墨色缠斗了七个月又七天,它们的手段早都见识了个遍,结阵就结阵,又有何妨?说破了天大家比拼的仍是:力!谁力强谁便得胜!风火锐金并力成锋,爆起一刺以破,墨色阵溃。
三尸情不自禁欢呼一声,雷动高兴异常:“他真没叫错苏锵锵这个名字。”
拈花手抚肚皮摇头晃脑:“人名中自有玄机暗藏,他为什么不叫苏叮叮苏当当?只因命中注定,今日有这一串锵锵锵”太开心以至语无论吃,说的是什么拈花自己都理不顺,但他不曾料到的是,话没说完忽然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传来。
循声望去,一节又一节巨大铜环,从苏景身周空气中显形、摔落。
不多不少,七十三节。
第五九零章 天地回声
铜环巨大,节节粗壮,侵于链身的黑色法力早都进了苏景体内冲杀,掉落下来的七十三链上再不见一丝墨色。
不过没了墨色,它们也不‘漂亮’:光泽黯淡,周身斑驳,横七竖八的暗绿铜锈遍布,看上去哪有丁点神器威风,比着被锈蚀百年的凡俗铜链还要更不堪。
现在主持云驾的戚东来反应奇快,见链子跌落急忙把心念一转,云驾暴涨,在它们坠海前尽数接住。
链子落在云驾上暂时不动。
这变化太突兀,三尸的注意力暂时被吸引,雷动皱着眉头:“死了?”
拈花点头同意:“死了就没用了,所以苏锵锵把它们扔了。”
话音刚落那些巨大锈环就开始微微颤抖,一点一点的变化,足足一盏茶的光景才勉强从宝身化作人形,脚步虚浮费力站着,七十三个皮肤光泽黯哑、面色苍白憔悴的中年汉子。
曾经铜浇铁铸、闪目一撇都觉得他们硬得扎眼的消瘦汉子,如今没了‘硬’,就剩下一群痨病鬼似的瘦子,比着雷动天尊脑袋小些、个子高些罢了。赤目伸手捅了捅拈花:“还记得不?百年前咱们在西湘,适逢大灾,那些灾民”
拈花记得,应道:“灾民比链子壮实多了。”
三尸‘自得其乐’的时候居多,一般不会有人理会,这次也不例外,不过三尸不当回事,没人理他们互相理,说过链子之后三人又开始讨论‘赌局’,从苏景反击开始,六个多时辰有了,羽花才开一瓣,三尸交头接耳后,雷动把馒头拿回手中,赤目将银子存入棺材,拈花重新穿好衣服
另一边,七十三链子一起对尤大人施礼:“见过大判官。”
旁人不晓得,但尤朗峥、妖雾、顾小君都知道,七三链子可分可合,平日相见他们都会合身于一人,从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七十三人齐声开口。未合一,只因太疲劳太虚弱,无力并法同身了。
“辛苦诸位大人了,快请坐。”链子辈分太高,尤朗峥在他们面前谨守礼仪。
妖雾和顾小君快步上前,去搀扶那些链子坐下,三尸都是热心肠,也上前帮忙扶人,口中还寒暄着、安慰着:“诸位快快歇息,一时脱力无碍的,待苏景得胜归来,再以阳火结炉为诸位祭炼一番,很快就能洗掉锈蚀、更焠锐金本色。”
“不用了,”链子脸上没表情、说话没语气,感觉不到他们的喜怒哀乐:“我的力气就是被他夺去了。”
链子心意相通,开口时七十三个人一起开口,声音丝毫不乱。
扑哧一声,赤目乐出了声音:“苏景不像话啊!”
攥拳瞪眼,拈花满脸兴奋:“太不像话,决不能算完,完事之后非要训斥他一顿不可!”
雷动天尊则老成持重,他得核实:“真的?!”两字之间,欢喜千斤!
苏景把链子的力量都夺去了?这可是天大喜事,三位矮神君心花怒放,本还在奇怪,为何觉得自己最近力量疯涨呢。
焠真炼世,塑脉炼器,苏景以前多次施展,从未有过‘夺力’的情形,甚至这一次,在真正开始清剿体内墨色前,都没发现丝毫异常。
不过这一次炼化,也和以往有一处绝大区别:炼的不是人、不是器。
是力。
于体内,于战中、于破境修行之下,苏景行法不停炼化的锐金并非真正的七三链子,而是链子们送于他体内的上乘锐金之力。而阳火将链子的力量层层洗炼越来越锋利的时候,锐金之力又何尝不是‘柴’、让阳火烧得旺盛冲天!
越炼,金更锐火愈旺;越炼,两股彼此相克但又因入极而反的力量越相融相依,最终两股力量神髓归一。淬炼从开始到现在,谁是此事主导?苏景、阳火、金乌正法,当两股力量合而为一后归谁?自然归于‘主导’。
虽然发现真相后苏景很高兴,但此事还真不是他事先能想到的。‘偷东西’的人都没觉得自己在偷,被偷的失主就更无存察觉了
如此,链子没用了。
更要紧的,苏景知道此战中最最凶险一刻将至,就算待会真的会死也无需链子陪葬,当即心神一转将廿一链送出体外。
七十三环链子早因这场体内恶战彼此相连,不过是连于冥冥罢了,苏景洞天内那一环垂落,余者也就穿空显现,一起掉落。
这其中的道理颇多玄奥,以三个不懂修行的矮子的见识,没有几个时辰的仔细讲解,他们是休想弄明白的,偏偏得了便宜狂喜之下,他们又特别想弄清楚前因后果,心里钻进了一万只乌鸦在用爪子挠,痒得恨不得满地打滚,拉住链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问个不休。
一是没有长篇大论的力气;二是就算明知此事怪不得苏景、非但不能怪相反还得谢,可心里就觉得不是个滋味;三是真心觉得三尸就快笑出花来的丑脸实在憎恶,七十三链子全不开口。
戚东来抱着膀子在一旁咯咯娇笑:“三位神君,我晓得缘由。简而言之”
憎厌魔惹人憎,说话卖关子,就此收声不肯明言。
三尸立刻弃了七十三链子围拢戚东来:“究竟怎么回事?”
“一句话,”戚东来笑道:“七十三链子流年不利,倒了大霉!”
憎厌魔遭人厌,同样一个意思,若说成‘苏景机缘使然,得了福气’,听在阴阳司众差官耳中就中听得多,偏偏他不说苏景运气好非说链子倒大霉。
“是是,我们知道他们倒霉了,主要是想问清楚他们怎么倒的霉。”拈花想都不想,顺着戚东来的话就往下说。
就是这个时候,苏景口中突然振起一声长长吼喝!声音嘶哑、沉闷,气意却嘹亮高亢,吼如沉沉天雷轰荡四方。
三尸惊诧转头,再看苏景薄薄一块脂玉下熊熊烈焰燃烧是什么样子?
苏景便是什么样子!
血肉身骨、五脏六腑仿佛皆做熊熊燃烧,只是他身上分毫火焰,因他皮肤如玉,裹焰藏火,能见燃烧却不显烈焰。
苏景面容抽搐神情痛苦,可他的双眸明亮、远胜往昔!嘶哑吼喝长长不绝,崩于云海撞入山峦,呼吸功夫过后云天峰岭回声激荡,但那回声不是他的吼喝,而是四面八方、慷慨激昂的剑鸣滔滔!苏景吼喝,云气化剑相应、崇山化剑相应。
因为苏景是剑。
他在身内养剑气,他在心中养剑意,他还曾真的把自己当做剑发动过一剑崩。他吼便是剑吼,旁人听不出其中区别但天知地知,所以天地剑唱!
盏茶功夫过去,吼声不绝、吼声未变,可四处传起的回声变了,从清朗激越的剑鸣变成至性狂狷、睥睨万灵的长长狐啸,听着这回声,三尸不由自主想起了一双眼睛:青灯境少女刻刀下,天真大圣那双看穿天地、无视天地的眸子。
因为苏景是天真传人。
剑之眷顾自屠晚来,性中狂妄则因大圣玦而起,天真大圣血骨铸就的宝物,此刻苏景身中穴窍!大吼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这天这地,人吼即狐啸,所以回声变作灵狐长啸!
仍是盏茶功夫,回声再变,狐啸寂灭,变作嘈杂乱响,戚东来翻手取出一块黑黑的泥巴,一口舌尖血喷洒,而后双手动作飞快用泥巴捏出一枚耳朵,口中喃喃几声咒唱,猛扬手泥耳飞天。初入刹天摩时曾施展过的神通,魔家耳,求借真魔之听入己耳。下一刻戚东来听清了:雄鸡报晓,老鼠磨牙,吱呀呀的门轴响动,早早起来的娘亲呼喊儿郎起床,阿爹撒一把黄豆入磨后轰轰的转磨声、鱼儿咄向水面吐泡泡的卜卜声、草儿叶儿影响阳光时嘶嘶的舒卷声欣欣向荣,生命的声音。
生命的声音?活着的声音?这才是真正的金乌啼鸣!那嘎嘎的乌鸦似的叫声不过是金乌鸣唱的本相,万生行走、万灵行动的声音才是金乌啼鸣的真相!
因为苏景是天乌弟子。
吼不听,嘈杂万象的回声不休,整整持续一炷香的功夫,直到最后,嘈杂散去后还有一个呼吸的时间,云天山峦的回声,终于变做人声,与苏景的吼喝同声同震所有一切统统抛开,落地归根、苏景是个人。
遇喜则笑、遇悲落泪、遇到漂亮女子会多看几眼、遇到可口饭菜会满心欢喜、盼自己一帆风顺盼身边亲友安好的人。
吼喝不是自行落尽的,气犹未竭、声还充沛时,突然一声锐响自冥冥中爆起,如快刀利刃,一下子斩断了苏景的嘶吼:锵!
一天之中的,第二次羽花花瓣绽放之声,但远比着之前那一声更响亮更锋利:
第一次,三十四朵羽花同时绽开一瓣。
这一次,所有羽花完全绽放!
一声锐响中,三四朵花,余下六花尽展。
继‘地归’七十二鳞叶后,宝瓶境天乌修法‘天地和合’第二境‘天擎’,三十六花开、小境界破。
苏景收声,眨眼。第一次眨眼,双眸中锐意尽去;第二次眨眼,神情里狂傲消散;第三次眨眼,皮不再剔透、肉不再灼烧,普普通通的苏景,普普通通的人。
第五九一章 神,自天上来
当败局无可避免时,墨色力量还有最后一道杀手锏:自毁。所有力量会在最后一刻疯狂爆裂,换以对敌人的致命杀伤。
即便没有墨灵精主持,这些黑色怪力对战局仍有基本的判断,能够施展出怪异阵法和类似断妖身的凶猛法术而这只是墨巨灵送出体外的力气罢了。
相比于莫耶世界被彻底毁灭的震骇,智慧灵精、灵性力量让墨巨灵变得更‘具体’了,真实的可怕。
之前七个多月的体内争斗,苏景见识过小股墨力的自毁手段,是以心中早有准备,在最后时刻,尤其发觉自己已经夺力、不再需要链子帮忙时,就把链子送出了体外,没必要大家一起冒险。
链子离开身体前,苏景体内真元滚荡,湖川几成崩裂之势,自四面八方奔腾而起,驱逐墨色力量。后者支持不住、节节败退,但看似散乱不堪实则错落有致,它们在竭尽所能的汇聚、汇聚、汇聚!
链子被送出体外,苏景身内墨色,足足六成汇聚于一处,就此自毁引动巨力想要生生炸碎苏景的躯壳。
六成墨色爆裂,散落于苏景身体各处那另外四成墨色也同时发难,仍是一样的手段:玉石俱焚。
墨色自毁恶力暴发时,正是苏景昂声嘶吼时。
风火锐金,全身修元分为九路,但不是平均分开,其中最强一道元气,占去整整半数修为;而最弱一路不到苏景半成力量。修元分兵,九道心神各统一路这世上能以自身修元真力结阵的,可不止墨巨灵一个!
剩下那一道心神重掌身体烈声长嗥。
墨色自毁恶力暴发时,正是苏景昂声嘶吼时。
喝与斗不存直接关联。那连绵半个时辰有余的烈烈嘶吼是因修行而来——光热加身,这褫衍海小世界中五成有余的光热化作了苏景的经脉、它们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由此苏景与这世界光热为媒,彼此相连。
将己身连于天地是多少修家梦寐以求之事,可是对苏景来说却是一道桎梏因他是金乌弟子,天外神物不受世界牵挂。
天地如茧,苏景成于茧内,但还要破茧而出!天是天、地是地,我是我。铸成血脉只是第一步,斩断‘联系’成就真正‘我’才算一场圆满,剑、狐、天乌,一次次的回声变化皆为苏景气意、宣告于这世界‘独、我’的气意。
剑锋锐,破障以行宁折不毁;
狐骄傲,笑逐于世心无波澜;
天乌张扬,有我凌天便有万生万灵自然造化,有我眷顾得世界大千乾坤万象。
一道气意,即为一刀斩下;三刀过后,小世界与苏景的所有牵扯终告断碎——独独之我,坐看天地!至此,因‘沸以行溃不惜’起、由金乌秘法发动的光热洗炼,才是真正圆满。
便是如此,看上去再也单纯不过的体内争斗,实则苏景修行路上三关连闯:驱墨色、破天擎、将己身从小世界中夺出!
墨色尽灭,羽花开遍,苏景化作‘独独之我’。
前两重自不必说,‘独独之我’不止让苏景拥有了一道真正强大的身体,还是一场真正的明心见性。
‘独独之我’与第四境小真一大相径庭,小真一要领悟的是‘真我唯一’,这个境界要审视是自己;‘独独之我’看得却是世界,人在天地中、心悬乾坤外。旁观者清,今日此时开始,苏景就是天地乾坤的‘旁观者’了。不用想也能晓得,这对他以后的悟道、修行会有何其重大的助力
长嗥、开花、三个呼吸,归于正常后苏景望向尤朗峥,微笑:“大人,谁赢?”
三尸齐刷刷转头望向大判。
“七个时辰又过十一粒沙,你输了。”尤朗峥用手指了指沙漏,花开那一刻,沙漏就凝固不动了。
苏景输了,输了十一粒沙子。
赤目跑上前举起沙漏,才省下一两银子就让他笑得手舞足蹈,对苏景大笑道:“十一粒沙!”
苏景也笑,微笑、欢笑、直到最后开心大笑,又哪能不笑呢,这一步迈得如此远、这一阶蹬得那么高,开心得不能自已笑过一阵,苏景身形一晃来到大判身边,双手作礼正要说什么,却在毫无征兆里,忽然一口鲜血喷出,刚刚才炼成的强壮身体一下子瘫软倒下。
没人能不吃惊,距离苏景最近的顾小君急忙抢上,在他倒地前就将他抱在怀中:“怎了?”
面若金纸、呼吸紊乱,鲜血涓涓从口中不断涌出,苏景说不出话来,连那双一贯清透的眸子都告沉黯,很快便混沌了。
‘他的血是香甜的,好像兰花’,明知不合时宜,顾小君心中还是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扶着苏景坐好,顾小君素手按于苏景脉门,一道真元探入,很快女判官就脸色一变,苏景体内真元错乱,分作无数团,四下里乱冲乱撞,彼此纠缠彼此对抗,完全失去约束。
片刻前仿佛马上就能飞升了的威风,现在又大口涌血快死的模样,这反差来得未免太大,人人脸色铁青。还好,苏景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勉强露出个苦笑:“冲得太快,算是个反噬无妨哼。”
才说过‘无妨’,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面上金色退去,苍白得几近透明,顾小君此刻完全探明了他的伤势,沉声说道:“修元躁乱,因锐金之力而起。”
所有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受纳外力为己用,想要完美调和不是件容易事。
苏景仍咬着牙、一字一字吃力道:“假以时日,休养一阵,无妨”话未说完,他身边的顾小君遽然飞身而起!
不止顾小君一个,三尸、戚东来、妖雾、七十三链子、众多阴褫苏景身边所有人尽数拔身半空。
不是他们要飞,而是古怪黑索突兀钻出,强若三尸、戚东来都没有应变的机会,于瞬间就被捆缚结实、倒吊于半空。
两位伤得都不能动弹的红袍大判官本也未能幸免,黑索同样向他们探来,但其加身时,两位判官的大红袍赤光一闪,黑索仿佛被打痛七寸的怪蛇,立刻缩回了虚空。
早已复原、正结阵护于外围的沉舟军,突然被一蓬黑云覆盖,至纯黑暗滚滚翻腾,精锐阴兵陷于其中再没了动静
旋即天地间忽然飘起一段清幽歌声,好像人间的山歌俚调,很轻松很好听。随着歌声,巨大人影显身西北天边,脚踏云海、缓缓从远处走来:从头到脚、从皮到甲,彻彻底底的黑色。
与苏景在南荒所见的巨大尸身全无两样,墨色巨灵!不过这一头是活的。
山岳巨大的凶物,哼着好听的调子,脚步轻快每踏出一步,他的身形就会缩小一重,越近、墨巨灵越小,来到苏景等人身前三十丈时,他停下了脚步,已经和常人身形相仿,双手十指交叉于胸前:“这是我从中土学来的调子,小姑娘在山林里采蘑菇时哼的。好听么?我听了半个早上,学会后才踩碎了那座山。”
说话间,忽然又一道黑索凭空飞出,十六偷偷吐出来的龙辇也被捆了个解释,倒吊于半空。
“阴褫这种东西很有些手段,”墨巨灵微笑着,似是有感而发:“我以前可都没想到,他们还养下了那么诡怪的一头凶尸,把我拖住了大半年。”说着,他向阴褫首领七寸褫点了点头,至少从神情上看他是真心致敬。
七寸褫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中稀奇但未出言发问,只冷哼了一声。
“你是何人,从何而来。”尤大人面色平静,开口询问。
“神,自天上来。”墨巨灵的回答从容且平静,好像在说今天午饭吃的是烧肉拌饭,全无骗人的必要。说完,他重新迈步向着尤朗峥走来,一旁委顿在地的苏景忽然挺身跃起,拦住了他的去路。
拦路同时,风火长剑齐出!
“本以为你是炸伤,但很快就看明白了,你的情形的确很糟。现在强撑一口气动法会让你更糟糕,真会死”神通也好,利剑也罢,都从墨巨灵身中穿空而过,黑色怪人仿佛一道幻影,全不受苏景的攻击,他的脚步不停,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前走,就那么走着、穿过了苏景的身体。
真被他‘走过去’、被一道幻影穿过了似的,苏景未受伤,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腹完好、有些发愣。
‘过去’后的墨巨灵回手,在苏景背心一拍,苏景惨叫跌倒。墨巨灵不看苏景一眼,继续前行来到了尤朗峥身前,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尤朗峥目光安稳,与之对视,四目相距不过三尺,尤朗峥继续问:“从天上来中土幽冥,要做什么?”
和苏景以前接触过的,所有墨力一脉的凶物一样,墨巨灵谦和、温文:“要做的事情一直没做成,所以没心情提起,不说可以么?”
第五九二章 刺客
阳间游魂初入幽冥,无一例外都会觉得此间凶猛残酷。
可呆得时间长了,又会觉得平淡无聊。游魂寿命漫长,可其中绝大部分受体质所限无法修炼,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充军于王,四处征战。即便战事凶险多变,即便不知明天项上人头安在,但同一件事以前重复过无数次、以后还要在无数次的重复下去,又怎么可能不觉得无聊。
游魂不是草木虫鸟,无论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死后他们都得人形体魄、得灵智开绽。既有灵智,又觉无聊,自然也就会尽量找些乐子。
其实游魂鬼兵的‘乐子’也就是讨些口头上的轻松谈资,议论下阴家世界里的是是非非、风云人物。绝世猛鬼入口舌,千里大战和唾沫,倒也真能算得一份快活。而最近这些年,在阴兵小鬼的口舌间翻卷三个名字,除了阳身人浅寻、狼头阳三郎之外,还有‘七色’。
较真的话,‘七色’不能算是名字,只是个绰号罢了,是七个人的合称:七位年轻美貌、未与夫家又各占一方疆域的女鬼王。
红彤就是七色之一,不张扬不外放,文文弱弱、白净婀娜、爱笑更爱脸红的鬼王。
阴兵鬼卒都传她前生是人间一株含羞草。
此刻,红彤王正抬手,七百黑藤拔地而出
盏茶功夫前,红彤王还在率部行军,一个身材修长的背剑男子出现中军。
事先没有一点征兆,就那么凭空跳出来一个人,周围的阴兵鬼将甚至弄不清他是从天而落、还是钻地显形。
中军为王驾之所在,忽然出现一个外人,这还了得?附近精锐鬼兵口中高喊‘有刺客’,或催咒动法、或投以宝物,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此人!
莫名出现的男子未动剑,从容扬手、当胸、掐动了一个指诀:拇指尾指扣合成圆,中指绕于食指,无名独处微弯,随后指诀轻轻一晃,法成——男子身周七丈地方水帘结护清波流转,所有阴兵攻杀全都化作了水帘上的一点涟漪。
“我不是刺客。”男子的声音清朗悦耳,的确不存敌意,四字说完他已撤了法术,指诀松开水帘消隐。
可阴兵哪管他的辩白,一声叱咤再起:“天扑!”随将令,大群强壮鬼物扑身而起,足足千余众!它们是王驾亲卫,身法快如疾风、身躯坚逾金石、身力强可撼厦,水火浸炼七百年修得辟法体魄!
千多猛鬼,便是一片连绵山丘怕也禁不住它们一次群起而攻,背剑男子却不退避,仍是之前掐诀的那只手,高举过顶虚空一抓、一抽一张铺了台布的桌子上,摆满了东西,有人上前掀拉台布,桌上的东西会如何?
桌上东西如何,千多‘天扑’恶鬼就如何。男子虚空一抓,抓得就这是这一小片天地的‘台布’,众鬼只觉一下子就没了重心,哇哇怪叫声中东倒西歪,乱转乱飞,哪还有一个能再击中敌人。
但还不等群鬼摔落,又是一声厉啸响起,不远处那座华贵车辇轰然炸碎,秀美文弱的女子掐诀、抬手,七百道黑色长藤拔地而出,迎风暴涨,攻向‘刺客’,鬼王红彤亲自出手。
出手瞬瞬,也是红彤看清‘刺客’的瞬瞬,随后红彤王脸红了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子。
红彤王爱脸红,绝非是诱敌示弱才故意做作,她真的爱脸红。不过她也是王驾,执掌生杀称雄一方,脸红不会耽误她施法、不会影响她杀人。
藤长藤落,整整七百根或如神鞭抽下、或如灵梭飞刺、或悄无声息闪向敌人准备缠他个人仰马翻。
仍是那只手,探出去,混不避讳藤上的倒刺与剧毒,‘刺客’把手伸向攻得最快也是距离自己最近的藤尖,两指一剪断下三尺。握于手、真元灌入,软软的藤条陡然绷直,男子手腕一转,如刚刚结束恶仗的战士一般,将手中‘利刃’倒插入土。
是一截藤子,但落入他的手中就变成了剑,剑插进大地,冥冥之中一声朗朗剑鸣传撤天地,剑气自藤入土之处横扫四方,所过之处七百藤连根斩断!
只斩藤子,随即剑气散去,未伤一人,漂亮男子对红彤重复:“我不是刺客。”
迎上他的目光,红彤的心狠劲一跳,脸更红了,好像苹果。
红彤挥手,止住了手下正要集结起的攻势,她已然看清楚了,若真是刺客,只怕自己现在已经身死道消——那男子只守不攻,还有他未拔剑,根本都没有拔剑的意思。
“请问姑娘,不津城在哪个方向。”见对方不在动手,男子笑了笑,问道。
态度谦和,语气轻缓,可短短一问,却让红彤不敢不答!不是因为男子之前的手段不凡,而是他的气度高高在上的君王垂问,谁敢默不作声!
“南方一万三千七百里。”不自觉的,红彤答了男子所问,但她不沮丧,她愿意他比自己强,因为他太好看了。答过之后,红彤又忍不住问道:“你去不津作甚?那是阳身人的地盘,风传那里的小九王最爱就着盐巴生吃新鲜鬼肉。”
“找我师弟。”美貌男子应了一句,又对红彤点了点头以示谢意,随后转身向着南方飞去。
红彤又对着他的背影追问:“请先生赐下名姓。”
“尘霄生。”男子头也不回,剑光遁起,顷刻消失南方天边
褫衍海,尤朗峥摇了摇头:“无妨。”墨巨灵不想回答,追问也没有用处,大判换过了问题:“你怎会出现这里?”
“被人打的。”墨巨灵提到强者,纯透黑色的脸上现出了尊敬:“他叫祖乐乐,是一头三身獠,你听说过他么?”
尤朗峥笑了:“打得好,邪物遁入幽冥,祖帝岂会坐视不理。”
“错了,错了,不是我要来中土幽冥,我是在中土阳世与他遭遇。”墨巨灵仍盯住大判的眼睛,很有耐心地解释:“三身獠凶猛,硬是将我从阳间打落幽冥他的本领固然惊人,不过我觉得会如此还是巧合使然,正赶上阴阳交会之时,我们交战之地又是一片至阴山谷。”
墨巨灵笑着:“跌进来后我就死了。我死后,有一头阴褫,用褫家之言来讲,他的名字叫‘阿败’。”提起‘阿败’,墨巨灵不再笑了,眼中露出了些心疼:“阿败很可怜,自幼体弱,修行很不顺,褫家存了不少尸煞,可它一具也炼不成。不过阿败有好强,他有两个大秘密,即便最亲近的同族也不晓得。一是在云海深处,他无意间发现了一处‘翻覆眼’;再就是他出去外面游历时,找到了我的尸体。”
十六转头望向七寸褫,后者摇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应该是远古时的祖先,名不见经传。
“翻覆眼?”尤朗峥问。
“这片化境中有几个奇异地方,能让尸体生魂魄,可是孤魂起骨肉,唤作‘翻覆眼’。阿败找到的是其中一处,深掩于古怪地势中,不为旁人所知。”
“阿败可怜,阿败羸弱,阿败也骄傲异常,无论翻覆眼还是我的尸身,他都没告诉同族,他想有一天,忽然带着一具精彩尸辇现于家人面前,会是何等威风?他想到开心处,会忽啊忽啊的笑。在中土阴阳,我喜欢过两个孩子,一个是阳间教会我‘采蘑菇调’的小姑娘;另个就是阴间里的阿败了。”
人被捆缚得紧紧的,但嘴巴没被封上,拈花沉声发问:“你不是死了么?怎么还会知道阿败的事情?”
墨巨灵目光不离开尤朗峥双眼,口中回答赤目:“因我从天上来,我是神。即便我已死、当时什么都不知,阿败对我说过的话,在我重活后都能记得起。你越发不堪了,还要勉强站起来?”
后一句他是对苏景说的。
苏景目光浑浊,面皮无法抑制的抽搐着,可他又站了起来。站稳脚跟、低吼一声冲身上前火光才现就告熄灭,金风乍起又复消散,墨巨灵头也不回,就把一只手向后甩了甩,好像赶苍蝇似的,苏景勉强提起的诸般法术破灭,人又重重摔回原地,力气散碎了,连一声痛哼都难发出。
“更差了。身体乱套还要妄动真气,死得更快了。傻人。”墨巨灵笑了下:“你也是。”后三个字,他说的是眼前尤朗峥。
尤朗峥无动于衷,面上不存表情:“阿败后来怎样了?”
墨巨灵的话题重回阿败:“凭着阿败那点本事,又怎么可能收服神躯成驾辇?不过他想出了一个办法,‘翻覆眼’不是能让尸体生灵么?他把我带入其中,想待我生出一点灵智但仍蒙昧未醒时再把我带出。这种混混沌沌、稍有些灵智却还不动思考的尸煞,是最容易驯化的。由此我得以进入那片神奇穴眼,阿败也没离开,就在翻覆眼内守着我他又哪里知道我的神,要么死要么活,哪怕只一丝灵智也是清明透彻的,根本就不会有‘混沌’一说,也不知多了多久,我醒了一下,捏死了它,弄了自己一手血。”
第五九三章 你自己来选
魂魄重生不是朝夕事情,墨巨灵只苏醒一瞬、杀灭阿布后又沉沉睡去。他再次苏醒时,已经是两千年前了。
墨巨灵也不晓得自己这一场大睡究竟多少岁月。
“如果换成其他生灵,那么长的时间早就复原如初了,”墨巨灵摇了摇头,分不清他是遗憾还是自豪:“可我是神,成身得智于天外天,翻覆眼虽神奇,想要把我的神魂重新塑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用的时间长一些再正常不过了。”
墨巨灵醒来,即便在神奇地方度过了漫长岁月,他的魂魄仍未能完全复原,但无论指挥身体、施展法术都已无碍,不过威力比着全盛时差一些罢了。
“我不急着起身,既然身在机缘中,为何不等彻底复原后再出去,我还有大事要做,须得攒足力气。不过我已无需沉睡了,躺着无聊、散出神识探查四周,不料又有有趣发现。”墨巨灵咧开了嘴巴,笑得很开心,尤朗峥由此得见,这怪物的牙齿和舌头也是黑色的。
阴褫盘踞‘翻天覆地’,翻覆眼就如他们家后院里的水井,随他们如何运用,可阴褫对这些神奇地方的利用极少他们的体质特殊,身具阴阳双魂让他们天生怪力,但也让翻覆眼对他们没了丝毫效用,阴褫死后尸身进入那里,永远也不会生出魂魄。
是以翻覆眼对他们唯一的用处只在于:养尸。还不敢把尸体直接置入其中,那样的话尸煞转活过来又岂肯听阴褫摆布,褫家弟子的办法是‘引流’,和它们帮助同族外戚的手段差不多,自翻覆眼中引出一道道古怪灵气的气脉经过‘褫家尸林’,滋润灌溉它们收集来的尸体,如此可保尸体充满活力与灵性,又因‘气脉’虚弱远不足以让尸煞重生灵智。
即便已经炼化的‘驾辇’,每过一段时间阴褫也会把它们牵回尸林,受气脉滋润可更添威力。
“褫家为了养尸做的这些事情本也不算什么,但有一重它们不知晓的关键:云海深处那几处翻覆眼,其实暗中相通。那些年,我只能干巴巴地躺着静极思动,我给自己找了些事情来做。”
秘法施展开来,墨色法力自墨巨灵所在的穴眼送去被阴褫‘开发引流’的翻覆眼,再沿着气脉悄然送出,不知不觉里褫家弟子的尸煞尽数被墨巨灵侵染。
尤朗峥浅浅一叹:“很了不起,死去的尸煞都能被你所侵。”
墨灵精再次向后挥手,第三次奋力站起来的苏景被第三次打翻,苏景甚至没来及再施展法术便瘫软在地。
“不是你想得那样,”墨巨灵摇不回头,径自和犹大判聊天:“这件事很困难,我们本不会控尸的法门,可是谁让那时候我很无聊呢,所以动起了脑筋,仔仔细细的盘算、小心翼翼的施法,自己都数不清失败了多少次,可最后我还是成功了。中土阳间有句话,叫做‘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话说得很好。”
褫家尸煞都被墨巨灵控制,阴褫却还一无所查,而墨巨灵的法度精妙,除非他动念发难,否则那些已经被炼化成驾辇的尸煞对阴褫依旧唯命是从。
“转眼又是二十甲子,到了八百年前,适逢乾坤吐纳时,我突发奇想,不知中土幽冥里有没有我的同伴。那时我将一道神念送了出去,若还有同伴在幽冥,他们应该会有回应。随后又是八百年的无聊日子,但我也不是全无所获,又被我摸索出一件挺好的事情:几枚翻覆眼是这小世界关键所在,开阖此间可通过施法翻覆眼实现,这便是说,有朝一日我真正恢复了,也不必等什么乾坤吐纳,想走就能走、”
墨巨灵究竟是些什么东西还不得而知,但他们对玄通法术的认识委实深刻,前后不到两千年的光景,这头墨巨灵就先后摸索出了侵染、控制尸煞和开合这座化境的法门,真正不简单了。
“然后便是六年前,翻天覆地小世界又次乾坤吐纳,真正让我欣喜若狂!想不到,想不到,这中土幽冥,居然真的有我同伴。他们不止传回了消息,还及时给我送来一道‘灵犀’,对我复原大有好处!”墨巨灵的声音微微扩大了些,只提高一点但足见他心中兴奋,或许是他确实本真,或许是把眼前人当做了虫豸蝼蚁,墨巨灵说话时从不隐瞒自己的情绪,可能是尊敬,也可能是不屑。
说着,笑着,但又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恼人事情,墨巨灵的面色突兀狰狞:“但灵犀到时,恼人的东西也到了!”墨巨灵猛抬手,一根手指探出狠狠戳向尤朗峥:“便是你们!”
就在那根黑色手指堪堪要戳中尤大人眉心时,墨巨灵又凝住了力道,手指悬停、未在进击狰狞一闪而逝,墨巨灵又变回彬彬有礼的样子,重新微笑:“一时怒火中烧,失仪更失礼了,对不住、你莫怪。”
墨巨灵收回了手指,语气带笑:“你和那串链子不凡,我不惹也不用我来惹,因你们明目张胆地进了人家的地盘、惹了另一群煞星,阴褫虽不聪明但它们的实力着实不差,不好惹得很!事情一下子就简单了。”
后面的事情就是犹大判一行的经历了,链子遭褫家重创疗伤,犹大判独自追踪敌人却陷落阴褫大阵;墨巨灵为了领受同伴送来的‘灵犀’,暂时离开翻覆眼,顺道收服王灵通,又施展一道大神通把链子打得伤上加伤、如无意外必死无疑。
那时阴褫驱阵与犹大判刚开始相斗,双方仍有大力,墨巨灵才不会在此时对他们出手,由得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自己欢欢喜喜地返回翻覆眼去炼化‘灵犀’了。
一晃又是五年有余,苏景一行进入褫衍海,墨巨灵炼化灵犀正是关键时候,不愿自己出手,一道谕令传下本地尸煞群起而攻,但苏景这边实力不俗,有大圣也有精锐阴兵,天崩地裂地打了一场后大获全胜,连尤大人、链子和阴褫也被他们解救。
墨巨灵人在灵穴内,但早有神识布置于外,云海间大小事情都瞒不过他。大圣与无常‘同归于尽’时他就打算出手了,可他才一动就发觉有有一道异常凌厉的气息锁在了他的身上!
“居然还有厉害人物隐藏?这让我吃惊不小。一草一木虽不起眼,但也是自然造化,在我来中土前我就从不曾小觑此间生灵,后来又死了一回,也就更不存轻视之心了,所以我没妄动,同样把自己的法术气机绽放一线,与之对峙七个多月。”
修行高人争斗不是蛮汉打架,凝视对峙几个月、寻找对方的破绽算不得太稀奇的事情。
“终于,他先累了,气势绽了少许破绽,白驹过隙而已,却也足以被我抓住机会,法随势去,一击便杀灭了它,了不起的一具尸煞,不是生灵死后遗留的皮囊,而是来自天地造化、自然结形的一具至阴鬼身!”说到这里,墨巨灵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过头望向七寸褫:“你们竟还藏了这样一具凶尸,那是你们最后的杀手锏吧?专做绝境反击之用的?”
是问,不过他早已笃定答案,所以全不用七寸褫回答,墨巨灵又转回头再看尤朗峥,这次怪物叹了口气:“你很了不起,我非杀你不可了。”
这半晌,好一番长篇大论,但墨巨灵动得远不止口舌,还有心念与目力目以传神,四目相对是他们降服人心最直接、最强大的手段。口中说话不停算是个小小辅助,以目欺心才是真正目的。与他散出体外的智慧灵精一样,墨巨灵想要收服红袍大判。
不过前者要傀儡的是苏景,现在墨巨灵打算降服的是尤朗峥。
可玄功默运许久,尤朗峥的目光始终那么浑浊、而浑浊深处的那一点清明也始终清明,全不为他玄法所惑,墨巨灵把故事讲完,收服尤朗峥的心思也破灭。
“凶物,有种先来斩杀你应无翅爷爷!”小鬼差厉声开口,不甘挣扎,若真是无解死局,小鬼差想死在尤大人之前。忠心耿耿的部署,宁愿损丧百回也不想看着主上死于自己眼前。
“既然绑了,我就不会杀你们,反正我还会在这里待上许久,有的是时间,慢慢教化总能收服了所有人唯独这两位红袍大人我没把握。此刻笃定了老大人收无可收、只好杀了。”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背后一声闷哼响起,苏景的声音。
墨巨灵懒得回头去看苏景:“莫着急,待会你我会好好聊一聊”
“我不逼你,”苏景应声,喘息粗重,三起三倒,现在想要再站立起来是万万不能了,挣扎着才勉强改趴为坐、犹自晃着坐不稳当:“是生是死你自己来选,想再活,今日事情就此了结,我们离开,你留下接着睡觉,下次战场相见大家再拼命;不想活我送你下去,将来你一缕幽魂再见到尤大人的时候,记得认真叩头。”
墨巨灵笑出了声音:“真元伤身后、又再逆行伤脑,这种事不算罕见”一边说着,他转回身望向苏景,旋即笑声戛然而止!
第五九四章 拳掌口
苏景坐着,随时会摔倒他的样子又岂止是摔倒?更像马上要散碎、坍塌了!不久前还披玉烧骨一般威风精彩的红袍青年,此刻仿佛沉坐孤峰千年的沧桑石刻!
灰败、枯萎、斑驳之人,连身上的大红袍都艳丽不再,沉黯了。内伤太重身体虚损,苏景脸上不见一丝皱眉,但莫名其妙的、他看上去比着尤朗峥更苍老。可他的右手平举、手上有剑、举得很稳。
剑锋正对墨巨灵,那剑奇长,平端在手时,看上去会让人心生怪异感觉,人和剑不协调;可那剑又极明亮极透彻,它的光华不争于天地却也不会被任何光芒遮掩,剑不耀眼但美得无可遮拦,丈一龙纹,剑中君王,苏景最后的凶猛!
目光才与苏景手中长剑一触,墨巨灵的笑声顿时被截断了,他不识得此剑,不过以他的眼力,全然能明白这利刃一旦发动,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墨巨灵垂下了目光,不愿去看那柄剑,似乎眼睛会疼。
右手如磐石安稳,苏景举剑,道:“怎样?选吧。我很累。”他的声音疲惫,语气里既没有恨切入骨也不存翻盘得意,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语气,平淡漠然得不像活人声音,他决定动用此剑时,就已经当自己死掉了。
静默片刻,墨巨灵缓缓开口:“我死过一次了,不想再死。我选”说到这里,墨巨灵出现在苏景身旁。
未见闪身或施法穿遁,墨巨灵还被剑锋稳稳指着,而苏景身边的那个多出来的。
两个墨巨灵。
瞬息剧变,苏景本有重伤在身难免应变稍慢,只觉右手腕上剧痛传来,无可抑制地松开手指,丈一长剑就此被敌人夺去!
剑一被缴,站在苏景面前的那个墨巨灵就告消散,只剩下多剑的墨巨灵。
只有一个墨巨灵。
类似戚东来的‘天魔身相’法术,但要快得太多太多了,虬须汉是地上奔跑的老鼠,墨巨灵则是划过天际的流光闪电!
“夺剑。”墨巨灵把没说完的话讲完了,随即欢笑起来,打量着刚刚入手的巅顶好剑:“好啊!”
好是赞,啊却是惨叫,突如其来、痛彻心扉的惨叫。
阳间修士世代于剑冢采剑,剑上有灵,若认可主人便会拔身而出随他而去;若不认可凭修士多大本领也休想用它修家用无数年头验证出的道理岂会因墨巨灵松动?何况这一柄剑域之尊、万剑之王!墨巨灵把它拿在手中才刚说了一个字,剑上犀利反噬便至!
强若墨巨灵,照样挡不下好剑的一口狠咬,惨叫声中虎口震裂拇指外翻,又弄了一手血。
当我举剑,墨巨灵会如何?苏景早都想过几种结果,敌人夺剑正是其中之一,心中有所准备是以全无意外,右手巨痛未消暂用不得,左手举起一招,玄光闪烁中长剑飞入手心
墨巨灵大骇,容苏景发动此剑,自己就得死成渣子!此刻他置身苏景身畔,与之相距不过尺许,什么神通法术也如不抬手一拳打碎那红袍小子的胸口来得更快更直接。
抬手一拳,巨力轰动,墨巨灵动用全力,便是一座纯粹金刚岩的巨山也会被打爆成烟。
拳重,拳快,即便苏景全盛时也无比能避开,现在更不存躲闪余地!躲不开,也根本没打算多,苏景奋力挥剑,只求发动起那同归于尽的君临一剑!
可惜他的动作比着墨巨灵慢了太多,握剑之手才刚抬起三寸,黑色的拳就已打到胸前。
轰!拳落下,拳肉交击的声音沉闷无边,压得那浩瀚云海都猛地沉下七尺。可苏景还在,坐在原地,没被打飞也没被打碎,胸口安然无恙,眼睛还睁着,目中生机仍在、未死。
受墨巨灵一拳却安然无恙?
因那一拳没打中,苏景的胸口、准确说是红袍胸襟中,一只手探将出来,皮肤白皙五指修长,手轻轻盈盈地接下了墨巨灵的拳。
掌心抵拳眼,五指扣、包住拳头再不松开了。
黑的拳、白的手,相映成趣。
墨巨灵又如何晓得苏景的袍子里常驻着一个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和尚。和尚离不开鬼袍,但只伸出一只手全无妨碍。
恶力送出却如泥牛入海,那只手的力量比起拳头毫不逊色,墨巨灵满心惊骇,而更让他慌张的是,伤得只剩下一口气的苏景还在挥剑!之前三起三摔的坚韧小子,明知绝非敌手仍要誓死相抗的倔强傻人。墨巨灵毫不怀疑苏景敢以死相拼、只求玉石俱焚的决心。
拳头被怪手拿住,急切间撤不回来能撤回来也没用,那剑一发动自己逃到天边也没用,墨巨灵应变奇快,刚被丈一龙剑反挫的另只手急挥!
这只手有伤,但也足以拍碎小妖的脑袋。
仍是个躲无可躲的下场,此时苏景的剑才抬起七寸,依旧是个:来不及!
掌未至,掌风先催下,苏景的发髻顷刻爆碎,乱舞的长发中,那一道剑气冲天而起!当真活见了活鬼,墨巨灵眼睁睁地看着,这红袍小子的头顶飞出来一把剑。
剑又怎样?墨巨灵惊诧则已,可全无畏惧,他是神、自天上来!区区一口剑就算能割伤自己手掌,也拦不住那小妖的脑袋被拍个粉碎他不会小看中土的神奇,不过神奇总不可能在一个人身上接连发生,小妖手中手中已经有了一柄巅顶好剑,墨巨灵不信他头皮下钻出来的剑会更好。
啊凄厉惨呼,剑迎上了掌,旋即微晃,剑气暴发:谈不上多璀璨,比着当年六两大当家的朝霞剑光芒还不如;不见激射多远,别的修家御剑心念一动剑芒飞射千百丈,小妖的‘头皮剑’之才两寸吞吐。
但足够了。两寸剑芒,足够护住苏景的宝贝头盖、再搅碎墨巨灵的手掌!
上一次屠晚发难,还是在摩天刹废墟中、对抗影子和尚夺舍时,一晃三百年过去,剑魂时时刻刻受阳火与三这三那诀祭炼,虽一直沉睡着但它早已强大过初入苏景身魄时,更要紧的,七个月前剑魂自断、饱敛七三链子锐金气意,神剑得锐气更上层楼。
反观墨巨灵,神魂尚未回复完全、与天成凶煞对峙半年有余必然折损气力、凝聚大力的拳头被影子和尚牢牢牵扯、迎剑之手聚力有限又有新伤。最最要紧的,墨巨灵身上还压着一桩了不起的法术:黑云覆盖沉舟兵、黑索倒吊其余所有人,其中既有戚东来、顾小君这等精修之人,也有三尸那等怪力凶徒,黑云黑藤法术委实神奇,但、白来的么?还不是要占去魔灵神大把修元而剧变只在弹指间,他根本没时间撤下法术回援自身。
一击而破,屠晚长鸣烈烈!
真要在全盛时比拼,屠晚和丈一孰强孰弱?苏景不得而知,但现在、至少两柄剑都比墨巨灵的手掌强。
只可惜屠晚是察觉墨巨灵将显身时才并身成剑,太过匆忙,剑魂气意还躁动不谙就跳出来迎敌,重创敌人后自身也愈发躁动,不得以缩回苏景体内,未能乘胜追击、就势斩杀此獠。
一手被攥,一手没了,苏景那只握紧的、要同归于尽的左手已然抬起两尺,墨巨灵狰狞咆哮,可喊得再大声又有何用喊声没用,不过他嘴巴大张另有玄机:巨灵口中突然飞出一人,头戴狰狞铁面、手执着一根不知是什么巨尸恶煞的獠牙做剑,急急向着苏景面门刺下!
第五九五章 沉海
墨巨灵不只降服了王灵通,肆悦王麾下另一位骁将方亥也被他收了。
那时方亥受判官、阴褫大战波及,身遭重创体脉断碎,剩着半口气在云海飘荡,正巧被墨巨灵发现。
墨巨灵不养废人,未免再弄一手血,干脆就不打算理会方亥了,不出三日方亥必死无疑,但路过他身边时,墨巨灵又发现此子身上散出的杀气很是犀利,以前应该是个手段非凡的刺客。
由此墨巨灵心念微动,先沁染、再疗伤、最后把他养在了肚子里:中土世界险恶,养下一道防身手段总是没错的,万一将来遭逢大难,开口之际一道刺杀飞出,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便如此刻!
方亥显身同时,他的剑锋就已经刺到苏景眉心。
也是这个时候,苏景的鬼袍内也窜出了一人,同样带着铁面,只是鬼袍中人的面具柔美、漂亮,清秀美丽的女子,口中急急喊喝:“天拾!”
哥哥被墨巨灵收服,妹妹则被苏景救了。
方亥得墨巨灵怪力相助,修为大涨;方菜吞服阴阳司灵药伤势愈合大半,与她共处鬼袍的和尚觉得这少女的面具好看,于修法上指点了她几句,方菜便受用不尽,七个多月没出去都在潜心修炼,何尝不是战力猛增。
妹妹扑出,斜刺里保住哥哥的腰身,随即两人一起斜斜摔飞开去。苏景再脱一难!
左拳右掌、口吐刺客,接连三道必杀猛袭全被化解,墨巨灵心中一沉:完了。
从墨巨灵夺剑遭反噬到现在,连串激斗也不过眨眨眼的功夫而已,但情势完全逆转:从苏景来不及发动‘丈一’就要被打死,变作墨巨灵明明还有一身本领、无尽妙法,却再没机会施展了。
那剑已经完全被挥起。
苏景的来不及,眨眼过后变成了墨巨灵的来不及。
怒龙咆哮传透天地四方,剑上玄光崩绽;持剑苏景披头散发,狰狞厉笑。
剑如龙,苏景如魔!剑势已绽,时至此刻莫说区区魂残手断的墨巨灵,便是诸天仙佛下凡紫霄神将齐出,也休想再阻止苏景动出君临一剑!
墨巨灵眼中最后的景色就是那个疯魔苏景随即巨痛传来。
脸疼。
‘啪’地清脆响声,剑挥动、剑挥过,剑身翻转未见万剑来朝,君王剑魂仍隐匿丈一之内,惊天泣神的‘君临’未能发动!甚至都不是削、斩,而是以剑身横抽,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剑上散起的浩大声势散尽了,连创三次生死大难才被苏景抢到的、动用神剑的机会,最后竟变成了他用剑抡了墨巨灵一耳光。
苏景皱了皱眉头,跟着连端坐体态都再维持不住,苦笑中翻到在地,丈一神剑脱手。
脸疼,挨了一耳光,本道自己必死无疑的墨巨灵也懵了一下,一记耳光就完了?又是一阵剧痛,自握拳之手传来,苏景袍子里那只怪手趁他心思不整之际用力狠捏,把墨巨灵的掌骨、手骨捏断了四根。
墨巨灵一惊而醒,奋力猛挣抢回了自己的拳头,总算脱开了那只白皙怪手!墨巨灵智慧非凡,就在挣脱拳头这短短一刻中想通所有经过:归根结底,小妖伤得太重。
本已修元躁乱,还要逞强做三次起身,不止伤身更伤了神:神识虚弱不稳便无以完全催运神剑威力,最终功亏一篑;到得最关键的时候,连掌剑的手都把持不住,以至剑身翻转,从斩变抽,连一道皮肉伤痕都未能给墨巨灵留下。
虽狼狈不堪、受了一耳光,但是死中得活;虽双手尽伤、受创不轻,可红袍小妖将死,他一死什么怪手怪剑都会随他而丧!墨巨灵霍纵声大笑。
不远处,苏景的身体一沉连维持身形停留海面的力气都欠奉,他沉入了云海。
墨巨灵不会由得苏景沉陷,但他也没有出手打捞,一道心念转动、墨色力量送出去,随着苏景身体下沉,墨力一层层地切开海水。
此刻景色罕见且古怪,苏景不断沉下去,可他身边海水翻腾鼓荡、向着两侧卷开。墨巨灵人在海面,垂头望着苏景,笑容满面。
胜负已分、生死已分,墨巨灵的声音、语气重归谦和:“功亏一篑,先生不甘心吧?这便是天命了,不甘心也全无用处。”说话时,他的断手处大量黑血涌出,肉眼可见一只新手正在黑血的冲润下缓缓生出:“我乃神祇,天眷于我,所以三身獠把我打入幽冥,我也能重生不灭;所以你纵有浩荡一剑,最后还是脱力失手。”
苏景神情痛苦,可他的目光是平静的,声音断断续续:“你笑容开心你这一脉的神仙被抽了耳光,原来很惬意么?”话说到这里,苏景身边的云海突然浑浊起来,随即一声雷霆般的咆哮轰动,一头巨大的鱼冲碎水面,直扑墨巨灵!
丈一脱手,苏景还有北冥,遇海化鲲、扑杀强敌。
墨巨灵哈哈一笑,只是北冥的普通剑势、并非曾斩杀大圣的剑灵觉醒,这样的杀势对付普通敌人还可以,对上墨巨灵实在不值一提,几道黑色长索随着主人心意跃出,轻轻松松地化解了巨鲲突袭,北冥剑被打回原形,歪斜着坠入云海。
可长剑威力散去,海面非但不曾平静,反倒愈发暴躁那边厢长剑落刹那,不远处巨*倾天之时,一座大山呼啸翻腾,自巨*中冲出,狠狠砸向墨巨灵!
真正的山,巍峨磅礴千仞孤高。
墨巨灵一哂,身形不退,一脚飞出踢中大山,轰隆隆的怪响声中,偌大山峰四崩五裂,化作千万碎石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一样是无用之举,看似猛烈的攻势,对墨巨灵却全无威胁,可是在踢飞大山时,墨巨灵心中一个念头如电闪烁:剑性亲水,入海能自行化作巨鲲,这没什么可稀奇的;山可以被受纳于须弥法术中,带在身上全不占地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要把它扔出来砸人总得需要一份凶悍大力才行,红袍小妖重伤垂危,他哪来的力气?
岩飞石乱,怒海倾荡之中,遽然一道金红光芒,自云海深处绽放开来,刚还伤得连剑都拿不住的苏景,仿若初生骄阳,饱含朝气于活力,从海面下飞出,手中高擎一盏洁白长弓,人扑出一刻,弯弓勾弦!
墨巨灵又惊又骇,既想不通苏景为何生龙活虎,更不敢让他把那看不见的一箭射出,所幸,比起刚刚伤两手挨耳光那一战,此刻时间从容得很,苏景拉弓的功夫足够他施展一道凶猛法术心中大咒祭起,冥冥中一阵诡怪铃声响起,下一刻苏景置身之处崩裂。
一张纸被撕开,纸上的人会怎样?
墨巨灵的法术并非攻向苏景,而是扯碎了苏景所在的小小一片天地绝无可逃、必死无疑!
长声惨叫,这一回墨巨灵的法术更快一步,苏景尚未完全开弓就已破碎无形,小小一方空间碎裂,他死得不留一丝痕迹,凭空平白、被硬生生抹除。
墨巨灵只觉胸腹中一阵空落落的难受,硬撼乾坤、破宇凶法,对他自身消耗极大,尤其一大群敌人须得弹压、自己又受创不轻时。
即便疲累气喘,能一举击杀小妖也算值得了!相处时间不长,激斗时间更短暂,可这小子实在太太让人**、伤神,明知苏景绝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墨巨灵已经有些怕了他,由此,惨叫入耳,墨巨灵不由自主长出一口气。
胸中浊气尚未吐尽,遽然一道凶狠气意自海面下直催面门,墨巨灵急忙凝神无需动用神识了,杀法破海而出,一头雪白妖狐闯入了、填满了墨巨灵的目光。
哪有机会叫苦,墨巨灵身形暴退,三步七十里!可那头狐狸如影随形,比着他退得更快,浩浩妖风掀翻云海、九尾妖狐杀到。
墨巨灵甚至来不及回一口气,想要护主要害只剩唯一办法:弃卒保帅。顾不得一手骨折另只手新生未完,墨色玄力尽量集结于残破双掌,硬抗妖狐。
大力爆开、云海山天巨震,嘶哑痛吼蕴满刻骨之恨,墨巨灵挡下了妖狐一击、也齐腕毁了自己的双手。
墨巨灵想不通!
剧变发生后,他能明白刚刚被撕碎的苏景来自巅妙幻象,自己中了‘声东击西’之计,可让他奇怪到憋闷的是:扔山、引弓,都须得大力支持,就算红袍小妖理顺体内混乱真元,也决计恢复不了那么快,除非他是诈伤。
墨巨灵不是傻瓜,不会因为苏景躺在地上呲牙咧嘴就当真的伤了,他曾以灵识探过,红袍小妖体内真元确实混乱以及,这才笃定他无甚战力、这才没把他摆在心上
“神?自天上来?”云海下,忽然传出了苏景的声音,带笑。话音落下时,方圆三百里云海猛地平静下来。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拂过,刹那前还因大神通的对抗而沸腾翻卷的层层巨*,就那么一下子被抚平。
三百里,云海如镜,不见一丝轻波丁点微澜!
“说的真好,鸟粪,也自天上来。”怪话和着轻松笑声,说话之际青白云海渐渐泛红红炽烈,金色光华于艳艳火红中层层流转,不片刻海水又复躁动起来,但绝非波浪翻覆,而是火焰一般吞吐摇摆当一句话说完,三百里云海凭空消失换做妖娆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