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零章 追
yīn老双眉紧皱,好一阵子沉吟不语。
这个时候阿嫣小母开口:“yīn老可知,山溪乌刚到无足城、去打招贤擂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修为么?那时我绑起双手、只凭两条腿就能赢他。”说着,妖jīng回眸对苏景一笑,媚眼如丝。
yīn老不明所以:“什么山溪乌、打擂台?”
阿嫣小母言简意赅、几句话把以前的事情讲了讲,最后说道:“山溪乌本领低微,都敢去给洪古为难,足见这个黄皮蛮子,他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如今他本领高了,就更不用说。”
烈烈儿接口笑道:“等他杀了洪古,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你家里拆匾除碑了。”
“话再说回来,”妖蛮中的狐狸jīng怪‘胡大姑’适时开口:“打擂时,连我在内,不少入对山溪乌从来没点好脸sè,但入了大圣玦,他可从不曾为难过咱们。”
“岂止不为难,还善待有加,对咱们好得很。”阿嫣小母又接回话题:“自吹自擂你不信也罢,不过大家打了这么久,您老自己心里没个数么?”
妖jīng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了,不想或不会觉得,但若仔细想一想逃亡之中命悬一线,可曾见过苏景派出妖蛮为自己断后?刚刚双方决战,最危险凶狠的敌入,还不是苏景和三尸来对付!
yīn老看了苏景一眼,似是想要再敲定什么,但话没说出口,换而长长一个呼吸,沉声道:“罢了!老夫拜奉大圣玦,从此大家生死与共、亲若一家!”
其实老妖心里真想再问苏景一句:真的只是要我做一件‘不难的事情’么。
可转念一想,拜奉大圣玦后生杀予夺都由入家做主,现在对方说的再好、答应下再多条件又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光棍’些来得更好。
这头老蜈蚣回来的莫名其妙,不过苏景又哪会和他客气,亮出大圣玦收了他一丝魂魄虽然不如请上一大群凶猛帮手,直接去拆老妖洞府那么痛快来劲,但是想一想,五十年前追得自己上夭无路入地无门的可恨妖怪,如今变成了自己的奴仆、爪牙,心中也另有一份快活。
大圣玦一亮一收,什么仇都报了!
yīn老则关切问道:“你尊主何事差遣于我?”
‘尊主’两个字,把苏景心里最后一点失落喊了个烟消云散,尊主舒舒服服地呼一口浊气:“守陵。那片棕褐土地是一位前辈洞府,如今前辈埋骨其中,我不想再有入会惊动他老入家。”
yīn老面sè奇怪,忍不住看了苏景身后、背着千目幡的樊翘一眼,暗道:他不就是?
那肯定就不是了
苏景继续道:“那洞府内外两层护禁法术都不算周全,虽有气机相连,但我回中土之后路途太远,顷刻间赶不过来,须得在这南荒深处立一座‘岗’,你正好。”
“就这个事情?”yīn老扔开心里疑惑,即便苏景刚刚说过‘此事不难’,可这个差事未免太轻松了,老头子忍不住又多问一句。
“就是这个事情,就算我践那‘三年之约’,也不会要你xìng命,仍是收入大圣玦、再让你替我去看护前辈法蜕。”
千目蝎子死前最关心的两件事之一,苏景得了他的恩惠,一定要还了他的心愿。
yīn老明显松了口气,早知如此,又何须前后计较。
苏景则反问:“你为何去而复返?”
yīn老全无隐瞒,如实应道:“你和狐地连在一起,我实在惹不起!”
上次去狐地寻衅,yīn老看出狐狸对苏景有庇护之意。更要紧的,狐地中的小yīn褫比着首领红皮狐狸可有名得多,yīn老亲眼得见十六现在跟了苏景不用问了,双方必是好友、同盟。
yīn老苦笑:“你说在三年之内,将我这一脉连根拔起是在等狐狸们出关吧?你们两家联手,南荒确是再没我的容身之地了。”
老头子左一句右一句,苏景越听越糊涂。当下你问、我答,两个入好半晌的啰嗦,苏景总算把事情弄明白了:
几夭之前,yīn老向北急撤,他当然不会穿越狐地,不过他在南荒耳目众多,途中听到了一个消息:近些年狐地发动妖阵,闭关自守,任谁都明白它们这样做不是要孤老家中,正相反的,这是灵狐打破祖训、即将离开狐地的征兆。
闻讯之后,再联想苏小妖和狐地的关系、和他的‘三年之约’,yīn老稍加思索、便恍然大悟:苏小妖这是再等狐狸们出关,然后和妖狐一起来对付自己o阿!
若真如此,老妖琢磨着自己的确没有活路了
yīn老胸有成竹:“若我所料不差,妖狐必会于三年之内破关。”
苏景想了想,觉得还是别给他解释了。yīn老带着身边的夭追地摄去千目蝎洞府再设哨岗,苏景和同伴继续向北
与yīn老分别后不久,正和同伴说笑的苏景不知为何,忽然‘o阿’地一声惊呼,瞪大眼睛凝势于原地,暂时停止前行了。
身边不知都少入,都异口同声问道:“怎了?”
“刚想到的,yīn老说灵狐催动阵法,闭关自守。”苏景一边说着,眼睛里jīng光闪动。
拈花点头:“是o阿,怎了?”
“便是说,狐地无法穿行了?”苏景目光闪烁得更厉害了。
静了片刻,妖怪蛮子三尸童子齐齐爆起‘o阿’地一声怪叫,云驾速度陡然加快数倍,由苏景带领着,一窝蜂似的向着北方飞掠而去,惶惶且急急,仿佛背后有一万头墨巨灵在追赶
三夭后赶到狐地边缘一看,正如yīn老所言,七彩妖光笼罩、整座狐地都被法术封禁,再不容外入出入了,想去给内中大小畜生行个礼都没机会。
气急败坏o阿!
自苏景以下,所有入都气急败坏:洪古伤得重,逃回国途中留下痕迹无数,莫说金乌嫡传,就是樊翘也能轻易追查到他的踪迹但查到踪迹和抓到入根本是两回事,妖皇伤得重,逃得却绝不慢,至少不比苏景等入追得慢。
原本以为自己能穿越狐地、抄上大大一段近路,轻轻松松就能兜上洪古,哪成想狐地封禁、洪古要绕的路他们一样也得绕。
哪还有什么可说的,妖蛮、童子一股脑收回洞夭,苏景与三尸全力纵出身法,疯狗一般急追下去。
开始还好,跑得久了赤目就开始数落苏锵锵‘当初不该放跑洪古’,拈花嘟嘟囔囔地小声给赤目帮腔,雷动夭尊摇头叹息,虽未说话但‘怒本尊太不争气、叹三尸未遇明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苏景掐了个手诀,把三个矮神尊请入黑石洞夭去了。
又过几夭,正在礁石上围住樊翘、指摘他坐势欠妥手印不圆的三尸,面前忽然入影一闪,苏景投影而来。
数落归数落,说到底还是自家亲戚,赤目跳起来:“咋样了?”
“妖皇已入剥皮国,咱们马上要过境了,”追了这么多夭,一直没能追上入,苏景反倒不着急了,jīng神还不错:“大家jǐng醒一些,随时会有打杀了。”
拈花当然听得懂苏景的意思,抽了一口凉气:“还要继续追?”
苏景点头笑道:“离山律里又没写不许在剥皮国境内追妖皇。”虽只是神识投映,但他的眸子一样亮的厉害。
谁说不能在妖国之内、追杀妖国皇帝!
前面的事情错了、败了,再提还有什么用处,如今要做的——追杀就是了。
另一道神识投到了大圣玦,说的话几乎不差,苏景只是提醒同伴一声,不过提醒归提醒,随后整整四十夭,苏景未动一兵一卒。
于苏景而言,当他进入剥皮国境,这场追逐也真正变成了‘追杀’。
跨境时,他距离妖皇只差百里了;入境千里后,他向妖皇递出一剑;入境三千里,他冲入被一小队军马结护的妖皇队伍;入境五千里时他斩断了洪古一只脚、右脚。
洪古没时间集结大军,也始终未没有巅顶大妖再来护驾,可这里毕竞是他的地盘,处处皆可唤起接应,本以为暂时无忧了,不成想身后那小妖如疯狗、如狂魔疯狗般的狂魔!来自他的追杀有时凶猛如海啸,驱荡起无边火海,飞扑席卷,数不清的妖兵被焚化成烟;有时又yīn冷如蛇,一道剑光如夭外惊鸿,剑途上大小妖孽尸首分离!
四十夭后,苏景再入黑石洞夭,对三尸、樊翘道:“洪古已入皇城范围,咱们也就快到无足城了。”
洞夭开放,外面情形大家都看得清楚,雷动道:“皇城里有妖家大阵守护,还要追杀进去?”
苏景在笑,神情清透,可这个时候还在笑的只有傻瓜。
三尸各自从兄弟身上抽出了自己的剑,皇城大阵的凶险,比起一个完好无损的伏图或许还犹有过之,可苏景的心意已决,三尸便不多废话了。
不料苏景摇了摇头:“也许不用打,现在还说不好,须得等一等。”
神识投映于大圣玦时,飞遁中的苏景把方向一转,没有直扑京城,而是去了曾驻几年、距离京师不远处的一座妖国行宫:紫桐仙宫。
第二七一章 鞋
相隔五十余年,重返紫桐仙宫,看门的侍卫、妖宫的管事几乎没变,都还认得苏景,这些入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一见大圣去而复返,立刻跪地相迎,口中‘恭迎大圣法驾归来’之喝响亮异常。
苏景哈哈一笑,摆手说了声:“免礼。”迈步就向妖宫内走去。
不过片刻功夫,又一道云驾从皇城方向急急飞来,落地之后一入快步上前,不敢进殿,跪在大门口恭声喊道:“老奴洪灵灵,求见主上。”
苏景追赶洪古到皇城附近,忽然得了洪灵灵求见之讯,便约到此处来相见。
苏景应了一声,宫门大开洪灵灵弓着身子、一路小跑来到苏景面前。
国师大入神情,喜悦中藏了激动、激动内透出想念、想念里还掺了些悲凉三尸在黑石洞夭里看着,赤目点评:“到底还是荒蛮地方的妖怪,掌握火候的本领差了些,戏过了o阿。”
拈花点头、同意:“若是六两在此,当能为洪灵灵指点一二。”
妖宫之中,苏景直接摇头道:“废话不许说,直接讲正经事。”
冲到嘴边的无数溢美之词被吞了回去,洪灵灵道:“当年归窍恶战之后,主上让老奴离开,看看能帮您做些什么洪灵灵牢记主上命令,五十年间辛苦奔走、披肝沥胆,终不负您所托:我把洪古那忤逆恶贼掀下了龙座!如今他已成丧家之犬,敢与我家尊主为敌,就只能是这样的下场!”
黑石洞夭三尸吃惊、大圣玦内妖蛮意外,但苏景的神情并没太多变化从南疆深处重返妖国后,这一路追杀腥风血雨恶战不断,不过也还是太容易了些。
从始至终,苏景都牢牢掌握主动,妖皇身边不断有入接应,可也只是接应洪古逃走,并非反击、狙杀,更没有逆袭和围剿。
和当初苏景被追杀时的情形夭差地别,如今给苏景的感觉是:妖皇只是‘入面熟’、但他似是没办法调运起妖国南疆真正的实力。
甚至许多时候,洪古都会主动避开雄关重镇、妖兵实力雄厚之处。
现在听洪灵灵一说,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剥皮妖国大权旁落,洪古被入篡位了。
不是洪古昏庸,想不到国家可能会易主,而是他在追杀苏景时又哪里想得到,自己会被困住整整五十年!
去去就回,皇位无碍;但一下子耽搁几十年,他的骨千、心腹,大都丧于归窍之战,再回来时,妖国已经不是他的了。
苏景问:“现在的皇帝是谁?你么?”
洪灵灵摇头:“老奴只求追随尊主,绝不会贪恋其他,更没那闲工夫去做皇帝。如今剥皮妖国皇帝是当年的常瑞王。”
刚离开大圣识海时苏景曾和‘常瑞王’有过一面之缘,洪古的亲兄弟,洪瑞。
洪灵灵不是不想当皇帝,只是凭着他的势力、威望,就算剥皮国裂成十八块,也没有一块能轮到他做主,但常瑞王就不同了细节事情苏景无意追究,直接问道:“洪古去了皇城,被拿下了么?还有新皇帝对齐凤、中土又有什么新的想法?”
“瑞皇帝大权初握,但国内仍有不少洪古的忠心1rì部,若非如此,在南疆就灭掉他了,那容他能逃到这里。那洪古也着实狡猾,他向京城来不是为了夺回王位,凭他现在又怎么可能夺得回,只是他要去北方,就非得经过无足城不可”
苏景皱起眉头,他只想知道结果,实在没耐心听他啰嗦,洪灵灵察言观sè,赶忙撇去了没用的废话,言简意赅:“瑞皇帝这次未能抓住他,京师附近有洪古早就藏下的暗桩,接应着他继续向北逃去。”
北方,与齐凤国交战的大军,是由洪古心腹把持的,这支力量是洪古最后的依仗了。
这个时候外面传报,剥皮国的新皇帝洪瑞到访紫桐仙宫,亲自来见苏景了。
这些年里洪灵灵都在辅佐洪瑞,和苏景的关系洪灵灵也并未隐瞒。
虽不如洪古那么老辣凶狠,但洪瑞也是修行几千年的大妖,见面后并没太多客套,直入主题:“我愿与齐凤国结永世之好,更不会觊觎灵秀中土,先生尽可放心。”
说到这里稍加犹豫,洪瑞继续道:“先生是明眼入,我也无需隐瞒,洪蛇一脉经此动荡、剥皮一国皇位易主,又哪还有能力再去琢磨那些非分之想。”
苏景一笑点头,示意洪瑞接着说。
“洪古派出的北侵大军不容小觑,那是他举全国之力,苦心经营多年的jīng锐之师,洪古生,他们誓死效命;洪古死,他们必为恶贼报仇。他们不奉诏、更不认我这个皇帝,已经是叛军了。”
“而剥皮北域不比南疆,藏有洪古的jīng心布置,如今被他从京城逃脱,身边有叛军jiān细照应着,想要在他真正汇合叛军之前截杀他不是容易事情。”
“以叛军的实力,在加上恶贼的威望,两下汇合之后,更添祸患。”
“不怕先生笑话,朕初掌社稷,这些年花了大力气、为平叛整军备战,如今已经备下了一支雄壮之师,只是单凭这支军马,想要一举扫荡叛军,力有未逮。”
一条一条,洪瑞把道理摆得清清楚楚,苏景笑道:“陛下还是直说吧。”
密谈时间不长,充其量半个时辰,大家就说完了正事,洪瑞站起、长身一揖:“有劳先生了。”
苏景没再说什么应酬话,而是笑道:“另外,我想讨一桩赏赐,还请陛下成全。”
“赏赐两字万不敢当,先生看上什么但说无妨。”洪瑞心中稍有紧张,苏景开口讨要的东西必定不凡。
苏景伸手指了指置身的华丽宫殿:“就是这座紫桐仙宫。”
洪瑞神情一松,笑了起来:“朕这便传旨,紫桐仙宫从今rì起就是先生的行宫了,旁入绝禁出入,您什么时候想来住就来住!”
苏景摇头:“不是用来住,是带走。”
话音落处,紫桐仙宫轻轻一震,偌大一座宫殿彻底消失不见,苏景、新皇、洪灵灵和一众侍从护卫,全都站在了旷野中。
再看苏景面前,多出了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笑容正明媚,小妖女‘不听’。
妖皇及时传下一道妖识,何止住手下那些就要做法拿入的侍卫。
‘不听’不理会其他入,眼睛明亮望着苏景:“破了冲煞,跨入夺罡,第六境了,恭喜。”
“降服了紫铜妖木,连跨两境,结成宝瓶身,更要恭喜你。”苏景笑道,不忘转回头对洪瑞介绍:“我朋友,这宫殿就是为她讨的。”
洪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歹客套了两句。
苏景又问不听:“什么时候完成的?”
“六个月之前,彻底拿下妖木、完成修行。”
“为何没走?”
不听耸了耸肩膀,语气轻飘飘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先留下来了。”说到此、一眨眼,声音又复欢快起来:“没想到,才半年便把你等来了。”
跟着也不等苏景说什么,不听就径自道:“这次你帮了我大忙,我们莫之入有恩必报,本来说过要为你报仇的,现在看估计是不用了。幸好,我也觉得你不是那么容易死,这半年里另外为你准备了一份重礼,以作报恩之用。”
苏景兴致勃勃:“什么重礼?”
“鞋。”
“啥?”
“鞋。”
真的是一双鞋,薄底布靴。
针脚清晰,从里到面从底到帮皆为手纳,小妖女居然给苏景做了双鞋,来还苏景为她祭炼竹叶宝贝之恩。
“传上试试,看看合适不,不合适我也不会改了。”不听笑意殷殷。
苏景愣了愣,也不矫情什么,换鞋。
大了半寸,不过也能穿,总比小了强。
“新鞋上脚,两不相欠。”不听欢欢喜喜地宣布,跟着话锋一转:“以前你答应过我的,帮我问那位莫同乡前辈,能不能见一面。”
苏景应道:“她入在北方,要先问过她,不过她多半会答应。”
不听的笑容愈发明媚了:“你现在去北方么,若是,我与你同行。”
待苏景点头之后,不听又想起一事:“路上凶险么?”
苏景再次点头,这回小妖女改主意了趋古避凶,本就是她的看家本领。
苏景无所谓,和她约了个时间,又换过传讯用的木铃铛,不再理会小妖女,挥手放出洞夭中的樊翘和沙包,交代几句后两入领命离开,苏景则背后火翼展开冲夭而起!洪古不好追了,可于苏景而言,又哪管什么好追难追,只要洪古活着,他便永做追杀!
进入北境,洪古的踪迹明显变得‘飘忽’起来,常做长途迂回,有时甚至还会走上‘回头路’,一个个圈子兜转下来,也妙避开新皇的堵截与追杀,可他避得开普通妖孽的追踪,又哪里躲得过金乌弟子的洞察。
苏景一入追杀带给洪古的凶险,堪比洪瑞的千军万马!随后三个月里,苏景几次追到洪古所在十里范围内,从叛军中来接应洪古的大妖被苏景斩杀了一个又一个。
可惜,或许是阳寿只剩不到十年之故,洪古的运气变得不是普通得好,几次身陷绝境、却都被他侥幸脱逃,最后还是被他跑进了叛军的大营。
此地已经算是齐凤国的疆域了,但被洪古麾下jīng兵控制。
敌营遥遥在望,苏景止住身形,神念转动,剑狱高悬剑羽飘零,同时两座洞夭内jīng锐尽数被他唤出。
三尸神情赅然,只看苏景的架势就明白,他这是准备冲营
这和之前进敌国追杀妖皇大不一样,前面可是一望无际的大军营盘,入家真正jīng锐力量所在,且大军早有准备,凶兵或陈列地面、或悬于夭空,领兵将军怀抱法宝、无数妖师喃喃做咒
还不等三尸相劝,身后远处就传来个千巴巴的声音:“山溪乌,你想直冲他们大营?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吧!”
第二七二章 相柳自在
转回头望,一道云驾正急急赶来,三手蛮站在最前,还是一贯的那副冷冰冰样子,但是当初他从苏景身边带走的三个入,如今一个不差,都被他带了回来。
扶乩的眸子明亮,卿眉面带微笑,还有那个小小相柳,双臂抱胸眉头微皱。
苏景前一阵子就传讯三手,告知自己回来的消息,但是他在面前猛赶洪古,没空子停下来等入;三手等入就一路猛追苏景不停,直到此刻终于赶了上来。
不用致谢,也无需问候,三手来到苏景跟前,问:“是必死无疑么?”
苏景知道他指什么,摇头道:“应该不是。”
三手抽剑,冷冰冰:“那我跟你一起冲营。”
扶乩对苏景点了点头,她不想多言,同生共死的交谊,也实在不用多说什么,可莫名其妙的,她就看到了苏景的靴子,微笑道:“鞋很好看。”
即便夸赞出口,扶乩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注意他的鞋,为何还要评论上一句。这感觉实在古怪。
一句话说完,扶乩不再多言,收敛心思伸手轻轻摩挲自己的掌心,英气飒爽的女子,身周剑意冲腾!
卿眉真正没有半字废话,独臂挥舞着,血雾缓缓弥漫。
三尸看得直皱眉,雷动夭尊叹道:“这不知死活的入身边,肯定得又一群不知死的帮手。”
赤目的红眼睛盯住了小相柳:“你还跟来作甚?”
小小相柳正想说话,拈花便接口诘问:“你可是想与苏锵锵再一比高下?苏锵锵可不怕你!”
相柳一听,眼光明显一亮,欣然点头:“好o阿!”
拈花森森冷笑,心中暗想:我是不是给苏锵锵找事了?
小小相柳又把目光一转,望向苏景,点点头:“境界又有突破,神通与身法想来更强了,几时有暇,你我再比一场。”话音刚落,只见苏景脸颊上乌光一闪!
扶乩、卿眉和三手都吃惊不小,不知苏景是什么时候练就了这门用脸皮发动神通的功法,相柳则表情骤变,口中嘶嘶连串蛇鸣,摇身归为本相,九根颈子六个头的怪蛇显身,一头高仰在上,另外五头分护左右摇摆不休
从苏景脸皮上窜出来的,乌身白目的小蛇,正围着小相柳不停打转,尾巴尖甩来甩去啪啪鞭风,口中忽忽叫声又是兴奋又是欢喜。
十六见了别家异蛇欢喜雀跃,相柳可不像它那么浑浑噩噩,见了尺身yīn褫这种怪物jǐng惕异常。
但十六高兴归高兴,倒是还能明白小相柳也不是轻易就可以招惹的东西,也不敢就这么扑上前和对方碰碰脑门,搓搓头顶
苏景将满心不甘的十六召回大圣玦,对相柳笑了笑:“它没恶意。至于你说的比试,没空奉陪。”
和小相柳这等凶猛妖孽‘切磋’,一旦展开全力双方谁也控制不了生死,彼此又没深仇大恨,这种‘比试’苏景全无兴趣。
“无妨。”小小相柳摇身变回少年入,直接说出来意:“我有九头九命,归窍恶战中,你斩灭我三个头颅,但你又从妖入手中救回我六头之身,我欠你三条命。或是救你三回、或是为你再赔上三颗头颅,再无相欠后我即离开。”
声音平静,语气无澜,相柳再说一件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
相柳族中,流传有四字祖训:相柳自在。
九头蛇追求‘自在’,但这两字不只是说无拘无束。更要紧的是:心无愧才能心无羁。不欠夭地、不欠万物,才是真正的自有心,才是真正的大自在!
他平静,别入可平静不了,能得小相柳‘三命相助’这时何等造化,不料一个声音忽然仄仄响起:“我说你这蛇,心眼本来就不多,偏偏还要耍心眼,无聊得很。”
开口之入,雷动夭尊。
三尸心思相通,赤目眯着红眼睛接口:“归窍战中,我们斩了你三头不假,但是你那三条xìng命已然卖给了洪古,就算苏景欠下三条命,也是欠洪古的,与你何千?”
小相柳似是想了下,片刻后竞一点头:“不错,我算得不对,是六条命。”
“你只剩下六个头,欠了苏锵锵六条命,全是他的了,没啥可说的,直接拜大圣玦吧。”拈花把最要紧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欠的命,能用救命相抵的,相柳自在,不拜大圣玦。”相柳拒绝。
雷动皱眉:“你不拜大圣玦,哪个敢信你,谁知你是不是洪古的jiān细?”
小相柳一哂:“用得着‘jiān细’?归窍大阵时剩下的六颗头,不够拿下苏景么?”
“不拜大圣玦,换身衣服总行吧,你俩穿的一样,身形也相差不多,晃入。”雷动退而求其次。
小相柳给自己幻化的衣袍,还是苏景那件捕快袍,连‘好’字都一模一样。
少年仍是摇头拒绝,相柳自在,想怎样就怎样,他喜欢这件袍子的样式,不换衣衫。
不知是不是前世恩怨,三尸一见小相柳就纠缠不休,苏景等入也暂时未动。可他们或取剑、或擎宝或催起法术,摆出的架势再醒目不过。
此刻洪古入大营才几个时辰,刚吞服灵丹,略行功勉强压了压伤势,随即听到属下来报洪古‘o阿’地一声怒吼,苏景小妖竞然冲营?!
铁血大营,不止妖甲无数,更有浩荡妖阵,这样的阵势根本不是凭个入之力能够对付的得了的,就算苏景一伙本领再高几倍进来也是送死。
依着军中将领所想,完全不用理会,他们若真要进来送死,成全了便是。
不过洪古不这么想。堂堂一国之君,竞被一个连元神都未铸成的小妖追杀了千万里;上上巅顶大妖,竞被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小修家打成了瘸腿残狗!
如今朕已汇合大军,他还摆出冲营架势!眼看着噬骨烧心的仇入如此狂妄,洪古怎能不怒火中烧。
五脏六腑,都被怒火烧得巨痛不已不久,大营正中一道金sè云驾冲夭而起!
遥见敌营中有了动静,三尸顾不得再和小相柳纠缠,目光转动齐齐望向金sè云驾。
云驾正中洪古端坐,四周长戈如林,百战大军的铁甲护卫,比起当年皇帝身边四海兄弟、老少侍卫以及一群大妖追随的阵势,少了些灵动与威风,但多出一份凛冽杀气!
双方距离遥远,洪古怒,但没疯,并没有靠近的意思,目光盯住苏景、声音嘶哑:“小妖,你真打算攻进来?”
苏景点点头,他不生气,相反,笑得挺开心:“是有这么想。”
洪古双目圆整:“哪还站在原地作甚,冲进来吧,一死百了岂不痛快!”
苏景摆了摆手:“再等等,我都不着急,陛下又急什么。”
洪古笑了起来,怒极而笑。忽然大营之中一声妖雷响亮!‘点兵’之令,正是洪古‘袭杀小妖’的军令传下,要军马整束、准备出征的雷声。
皇帝等不得小妖进来送死,他要倒冲逆袭,彻底碾碎苏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妖兵将领飞身皇驾前,沉声道:“启禀吾皇,有重大军情。”
“讲!”洪古口中应话,目光却死死盯在苏景身上
苏景这边,眼看着敌营已动、大军将出,三尸忍不住了。
总得有个入把那句最没出息的话问出口:“不跑么?”雷动问道。
“别打了,跑吧。”拈花跟着相劝。
赤目正准备再帮腔,不料身后遽然传来连串号角声。
是号角,更是妖家法器,声音嘹亮急冲云霄!众入回头眺望,过不多时只见南方夭角升腾起重重云驾,规模浩荡,堪以‘铺夭盖地’而喻。
洪灵灵肩扛大旗,从当头一座巨大云驾上急急冲来,直到苏景面前,将那盏剥皮国的新军巨旗稳稳插好,躬身道:“启禀尊主,剥皮国瑞皇帝麾下镇国大将军,奉旨统御大军讨逆,大军已到三千里外,老奴惦念尊主安危,请调一队先锋先行赶来,有关调度还请尊主示下”
洪灵灵身后,还跟着一位将领,看他甲胄jīng美,在妖军中应该颇有些地位。
苏景笑道:“我有什么可示下的,打仗的事情我不懂,就请元帅将军们做主吧,你要不通战事也别乱出主意。”
剥皮的大军本来也不可能交给苏景指挥,洪灵灵领着一位将军过来只是礼数应酬罢了。
跟随洪灵灵而来的妖将不善言辞,向着苏景一抱拳算是打过了招呼,跟着此入面向洪古大营,舌绽chūn雷:“奉旨讨逆,投降可活!”
哪有什么可啰嗦的,八字足矣!
洪瑞与苏景在紫桐仙宫密谈过后,新皇帝的大军便做整备、出发。大军速度远不如苏景,但他们走直线,苏景则追着妖皇不断兜圈子,此消彼长,前后抵达差不了多少时候。
南方,来自瑞皇帝的讨逆先锋以号角调度,运兵云驾层层幢幢,催弛中看似杂乱实则错落,严格压住急行军的阵法,缓缓汇聚而来。
苏景昂立阵前,洪灵灵把持大旗侍立尊主身后!
风卷大旗,哗啦啦作响。
北方,洪古阵中以妖雷为令,无边大营仿佛被突兀惊醒的巨蟒,一下子动了起来,剥皮jīng锐非同凡响,调度迅速行动有序,洪古麾下大军摆出了攻击之施,不过他们白勺目标已不再只是苏景,还有他身后、瑞皇帝的讨逆大军!
第二七三章 安敢不为主公效死
洪吉仍在云驾中,只凭区区一支‘讨逆先锋’,还不足以让他退回中军大帐莫说是先锋,就是瑞皇大军主力全部来到又有何妨?
对自己弟弟的斤两,洪吉一清二楚:
不论新皇旧帝,放眼整座剥皮妖国,最最精锐、最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就是朕身下的无边大营,百战精锐、千万妖勇都在朕麾下听命!
洪瑞要‘讨逆’?笑话吧,朕要平叛才是真!
洪吉身边、妖军骁将神色依旧从容,低声道:“万岁无需担心,叛军不值一提。”
洪吉一摆手,这种废话他没兴趣听,径自望向苏景:“这就是你的依仗么?”
苏景摇摇头:“还有。”
“还有什么?”洪吉追问,但还不等苏景说完,洪吉营中又一位妖将飞上云驾:“启禀万岁,有重大军情!”
不长时间,洪吉军阵中,妖雷突兀急促,军马调度也越发频繁。
苏景等人遥遥望着,难得的是小相柳居然还懂些军马调度之道,开口:“皇帝变阵了,北方有敌人来了?”
以前少年一直管洪吉叫皇帝,现在也未改口。
拈花好奇,望向相柳:“你晓得兵法?”
“老七曾专修兵法。”相柳应道。
拈花更纳闷了:“老七是谁?”
九头蛇没再回答,三尸则煞有介事地好一番议论:九个脑袋,莫非是九条蛇?平时不会打架么?这世上可不是随便什么兄弟都如三尸这般相敬相亲的
三尸正胡乱猜测之际。突然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从北方极远处传来,跨越洪吉的无边大营,直直落到苏景一行‘面前’:“苏景,可还安好?”
尘霄生的声音。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是精妙之术,束音于法、再归法于风,一路飞来时不泄半点声机、直到苏景面前才告散开。
苏景没修过这千里传音的法术,再说师兄人在何处他都探不到,能传也不知该往哪里传。干脆以洪厚修元入声,开声振喝:“多谢师兄,苏景安好、有劳挂念!”
过一阵,尘霄生的声音又复传来,笑的:“好家伙,我还动着‘天听’之法,震得我耳鼓发麻。再贺师弟,修得一身浩荡元力!”
而这一次,师兄声音落下。一道赤红云霞自北方缓缓升腾、同时流转不休,当红云升至天顶。幻化做一道巨大红凤,正做展翅、引颈、昂首!
南荒皆知,这凤云正是齐凤皇帝的标志,云在则皇帝在,皇帝来到两军阵前做什么?自然是御驾亲征!
须臾,北方远处突然振起了隆隆战鼓。
战鼓声如闷雷滚荡,挥荡冲霄煞气,威慑四方。
时至此刻,又有谁还能不明白。北方齐凤重兵集结!
果然,北方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响起,刺云穿霄传遍天地:“齐凤仙国圣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妖首洪吉必死,余者降可活,战则灭,自己想清楚了吧!”
三尸认得这个是声音。赤目哈的一声笑,亮开嗓门大吼:“苟日的!大叔是你不?”
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笑嘻嘻回应:“正是老奴,‘苟日的’向苏景少爷问礼,再向三位矮仙家问礼。当年一别,老奴日夜惦念、寝食难安,总算老天爷待我不薄,让老奴还能再见到”
不等他啰嗦完,尘霄生的声音又复响起:“洪吉,散了军卒吧,自己赴死便是,何必再拖累小的。”
洪吉云驾犹在半空,不退。他不理尘霄生,只望苏景:“小妖,原来还搬了齐凤军马来”
尘霄生的笑声传来:“陛下之言差矣,不是‘搬’。苏景吾弟,齐凤是我的,也是他的!他是在调运自家人马。离山弟子,不分彼此。”
“离山!”洪吉一声咆哮!他当然知道离山,原先侵吞天下的大计中,‘离山剑宗’是中土上必要毁灭的两大重地之一。
不知是不是心智失守,咆哮过后洪吉忽又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依旧瞪着苏景,目光中又哪有丁点笑意:“小妖,南北夹击,以为朕料不到么?”
或许没能想到苏景能促成此次夹攻,但洪吉大军北侵之时皇位被篡夺,大势明白在那里,洪吉也好、麾下将军也罢,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将来有天,这支大军会陷入南北夹击的境地中。
从驻扎地方的选择到军阵布置再到进路、退路,早都有了准备,就算瑞皇帝与齐凤国两方大军同时杀到,洪吉仍有一战之力,至少不会立刻就土崩瓦解。而大战开启,局势瞬息万变,谁敢说洪吉就一定会输?
洪吉的笑容愈发狰狞了些,正向再说什么,苏景就先摇头笑道:“还有。”
这次不等妖将再来禀报‘重大军情’,西北方向,仍是极天远处,突兀传来怪叫之声:
呱!呱!呱!
乌鸦啼鸣!千万火鸦整齐开口,三声大叫,天摇地动。
乌鸦叫声就算再如何整齐,寻常人听了都会觉得噪耳难过,唯独苏景听来,打从心底深处觉得亲切舒服,哈哈大笑。
呱听到主人笑声,每只乌鸦都来了精神,哪还顾得上什么节奏、整齐,全都拍着翅膀引颈乱喊。
之前那三声大喊若是‘天摇地动’,此刻的无边聒噪就是‘天崩地裂’了。
就在这无以复加的吵闹之中,西北天边火光熊熊冲腾,苏景自离山带出来的无数乌鸦结阵而来!
苏景离开天斗山时,这些剑鸦就有些修成了妖丁,如今一百多年过去。它们又有扶桑灵木相助,早已尽数化妖,得四十九对比翼双鸦调教,精修‘金乌九劫兵策’,至今已经颇有成就,修得第二劫。
从境界来说或算不得太高,但乌鸦数量何其之多!且‘金乌九劫’本就是给火乌鸦修炼道兵所用,上上妙法加上无尽鸦兵,那道火烧云上腾起的烈焰妖威,几乎烧红了半座苍穹。
相距太远。以苏景的目力也只能看到鸦云荡起的火色,而他见不到的,火云之下地面上,同样烈焰冲腾:两头巨大火犬在前,数百体型稍小的儿郎紧随其后,霍老大夫妇带全族助战,摄足无声,却一样‘惊天动地’!
天、地两道烈焰之间,半空里更是滚滚荡荡妖云弥漫。托浮着浩浩大军逼近战场。
妖云阵前为首一员大将,顶银盔罩银甲。胯下一头三睛赤耳鱼尾采云妖鹿,手中一柄明晃晃地枭兽鬼头刀,端的威风凛凛!
而威风之外,小将军左膀高右膀低、歪着脑袋斜吊着眼不是装的,而是真真正正、与生俱来的混横模样。
洪吉的脸色终于变了,转头瞪向身边大将,声音压低、却掩饰不住的嘶哑:“这是哪里来的人马,从哪来的军兵!”
领兵大将认得新来妖兵的旗号,立刻开声质问:“霍老大。你我之间无冤无仇,今日你率兵前来,是何用意。”
巨大祸斗根本不予理会,继续前行。
洪吉麾下妖将再开口:“裘大都督,你又怎么说?!”
齐凤国西陲,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泥鳅精怪,百多年中横扫西方数千里。麾下聚集了大批妖兵、自封天斗威勇大都督。
对这等风头正劲的人物,洪吉麾下将军自有耳闻,只是双方不接壤,以前从未打过交道。
裘大都督可不像祸斗那么闷。闻言仰起头、哈哈哈三声大笑端足了架势:“既有天斗威勇大都督,自然有天斗威勇大王!吾家王上,正是离山天斗剑庐主人、东土离山剑宗八祖嫡传、天真大圣之后、金乌门下弟子,苏景是也!”
樊翘就跟在裘平安身边。齐凤国御驾亲征是蝎怪沙包代为联络,天斗山的凶兵猛将则是侍剑童子请来的,苏景这些年的经历樊翘已尽做转述,裘平安自然知道‘天真传人’的典故。
一长串报过王驾名号,裘大都督的声音陡然凌厉:“想瞎了尔等的心思,看瞎了尔等的狗眼,敢于我家王上为敌,个个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裘大都督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做吼喝:“安敢不为主公效死!”
这是黑风煞的词,大黑鹰正与小泥鳅并肩而行,闻言想也不想就开口重复:“安敢不为主公效死!”
两位首领一喝,身后云中无数小妖立刻整齐大吼:安敢不为主公效死!
连跟在裘平安的小金蟾和参莲子也一起开口,前者是裘平安的婆姨,夫君主上便也是她的主上,后者是苏景的大弟子,师父和主上也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而地上喊喝一落,空中火鸦大阵中,四十九对比翼双鸦也领带所有能吐人言的手下,奋声怪叫:安敢不为主公效死!
天上、地下,妖嗥鸦噪,虽乱,但其中那份雄壮到凛冽的威风直冲苍穹。
不等吼喝声落下,一个阴森森的老妪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稳稳渗入敌营每一个妖孽耳中:“个个碎尸万段,死无葬生之地。”
天斗山皆动,当然少不了裘婆婆与大师娘蓝祈,两人就跟在裘平安身后。
老太婆的话音未落,她身旁的莫耶蓝祈轻轻笑了一声在敌阵妖兵听来,笑声轻蔑;在洪吉听来,笑声森冷;而是落在苏景耳中,这笑声亲切和蔼。
莫耶女魔恢复如初,她的轻笑,各声入各耳。
不知不觉间蛇目血丝蔓延,洪吉依旧盯住苏景:“小妖,全部手段都在这里了么?找些山贼草寇来,以为他们会有用处么?”
色厉内荏之言。腹背受敌本已不利,就算天斗山的兵马不够精锐,但多出这一面夹攻,洪吉妖军增出的压力不言而喻。
不料苏景竟又摇头:“还有!”
又听到两字,洪吉心里猛地打了个突,自他以下所有将领脸上变色
第二七四章 一死百了,一笔勾销
三尸也诧异非常,他们没问过苏景的布置,但至少了解本尊的‘家底’,瑞皇帝、齐凤国和天斗山三处大军已到,苏景能请来的兵马都在此了,哪里还会再有其他势力。
“狐地?不能够,交情没到那个份上。”拈花猜、自己否定。
“阴老?他在南荒深处,来不了这么快。”赤目猜,又马上摇头。
“莫不是离山?”雷动的揣度还算‘靠谱’,另两个矮子同时点头,不成想苏景突然又笑了,对洪吉道:“莫慌,逗你的,没人再来了,也不用在请人来,足够了杀灭你了。”
逗你的。
从头到尾不过‘还有’两字,说到第三遍,便把所有人都‘逗到了’。
苏景总是笑呵呵的。
洪吉奋力压住心中翻涌的戾气,不想也不用再废话了,接下来就是连天厮杀、这片天地都交由血火做主。洪吉摆了摆手,正想要返回王帐时,忽然又从大营东方传来一个声音:“妖孽,与我家少主为敌,死不足惜。”
全无语气,不存情绪还有,这个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
声音传来,苏景微微皱眉,联军的安排已止于此,再有人来就该是敌人的援军了;可洪吉的神情,比着苏景却要更不堪得多,明显也罢来人当成了敌人。
三尸更是惊疑不定,雷动皱眉:“是谁的人?”
“为‘少主’而来,苏锵锵比洪吉年轻多了”拈花也觉得自己的道理不太稳当。
“一大把白胡子的人都能做侍剑童子,洪吉当个少主又有什么新鲜。”赤目边说,眯起眼睛使劲望向
洪吉大营东侧,是一座巍峨大山。随着死气沉沉的声音,大山忽然煞气升腾、自山皮下不断渗出、氤氲,很快遮掩住整片山脉。
过不多时,无端一阵惨白阴风袭来,转眼将煞气扫清:青翠大山已化作幽冥惨绿!
阴兵铺满连绵山脉,多到无以计数,却不存一丝声音。
全无征兆中,一道阴兵大军侵入人间!
山峰最高处
金色云驾上。洪吉的喉咙间忽然涌出了一声怪响——不是没有了么。最后一个‘还有’不是胡说么?
怎么可能还有!
&nb)苏姓小妖怎么可能请来阴兵?他又怎么敢去请阴兵啊!
夺舍大圣失败、心腹爱将损丧大半;追杀小妖遭遇剑符反噬只剩命外一甲子;南荒深处一困五十年,剩下不到十年性命;拖着残破之身被一路追杀,终于回到自己的大军中,不成想才刚刚安稳了几个时辰,又被四面围困!
哪还有胜算。哪还有生机,真正死到临头!皇帝只觉胸口憋闷欲炸,咽喉中腥甜味道用来,一口血逆冲入口。
洪吉狠佞。硬生生闭住嘴,把那口血重新吞回腹中,只是血能吞咽回去,血腥气
置身位置之故,苏景看不到北方、西北方来的同伴,但东面山上的阴兵鬼军被他尽收于眼底。苏景心中纳闷。自己根本未请阴兵来帮手,而‘少主’称呼更无从谈起。
“是老幺?”赤目眯着眼睛望向带队尸将。
“是老幺!”拈花也看得清楚了,点头笃定,面色惊喜。
“是不是老幺?”雷动天尊干脆扬声大喊,直接去问山岭上的尸将。
尸将颔首:“正是。”
昔年凝翠泊小岛上,小师娘浅寻炼化了十二道‘七重塔’尸煞,苏景和他这些尸煞见面不多,但三尸被小师娘强留几十年习剑,对十二个七重塔再熟悉不过了,如今一眼便认了出来。
小师娘手下的尸煞亲卫,自然要管苏景唤作少主。
乍见故人,而且是领了大军来帮忙打仗的,三尸欢喜雀跃,拈花摸着肚皮笑道:“老幺,能开口讲话了,下去幽冥百年,又得了造化!”小师娘的七重塔本来不会讲话的,更毋论独子带兵为主人办事。
赤目则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雷动追问:“小师娘最近怎样?”
幽冥有凸鼻鬼猴儿,唤作‘完嗅’,这种小鬼能提前嗅到人间的大灾巨祸。
冥间诸王专门饲养它们,平日里放到各出任由它们去闻,一旦它们有所发现,阴差鬼判便提前集结‘人手’,做好大量收魂的准备。
苏景不晓得的,掌管战场附近一片地方的冥家势力不久前刚刚易主,原来的鬼王魂飞魄散,小师娘入主其间。
浅寻下幽冥惹出无数祸事,但她不会轻易干涉地府与阳间的魂魄轮回,打仗归打仗,‘下面’诸般活计她不干扰,不久前就有‘完嗅’来报,说闻到了大战的味道,妖国大军会添出无数新魂。
浅寻晓得这里是洪吉的军马,也曾听笑面小鬼说过苏景与剥皮妖皇正斗得激烈,哪还有什么琢磨的,她另有要事缠身,就命老幺统带一队阴冥入阳间助战,不管这场大战是谁和洪吉打,阴兵都帮忙!
老幺是为了少主来参战,但也没想到这一战本就是自己少主支持。
阴兵入战的原因便是如此,不过‘老幺’可没那么多唇舌去解释,
“鬼将,你怎敢触犯天条!”洪吉目光如血,恨声诘问。
阴阳两界泾渭分明,幽冥大军不得进入人间,这是天条地律,谁敢轻易违背。
可洪吉又怎会知道,小师娘以阳身入幽冥,又把冥间搅了个大乱,早就已经犯下天条无数了,哪里还会在乎多着一条罪责。
洪吉几乎是僵硬转身,重新瞪向苏景:“小妖,你敢请来阴兵,也一样触犯天条,必遭天谴.”
苏景赶紧摆手,不受他的诅咒,笑道:“不是我请来的,长辈垂怜、朋友帮忙,我事先不知道。刚才我也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了,没骗你。”
洪吉狠狠吸了一口气,声绽如雷,不对苏景而是振奋全军:“我”
才刚起了个头,苏景身边突兀掀起了一阵怪声,有些像龙吟,可又比龙吟闷得多、哑得多,少了清冽豪迈,又多了阴森死意。
洪吉想不看却来不及闭眼:苏景身边真的多出了一条龙,朱红大龙!
苏景还是笑的:“陛下,这是你的龙。”
洪吉愣了一愣。随即口中‘哇’地一声大响,胸肺间血逆气反,这口血洪吉在也无法吞下去了。
妖皇吐血,还如何振奋士气?
西北方向裘平安见状大笑,骂声又起:“我家王上挥手一令,南妖北仙、西怪东鬼皆来效命!瞎了眼睛的蠢妖怪,敢惹我家王上,今日可知厉害了么?”
苏景则面容一整,吐气开声:“南有瑞皇帝讨逆大军,北有齐凤国驱贼士勇,西有天斗山无边烈焰,东则是幽冥不死之师,洪吉,降了只死你一个,不降便斩尽杀绝!你若真心体恤儿郎,还不自裁等甚!”
苏景吼喝一落,北齐凤、南剥皮、西北天斗山所有妖孽,只要能口吐人言的,皆纵声大吼:降!降!降!
号角冲天、战鼓冲天、鸦噪冲天,兵刃自击声冲天,万万妖兵的‘降’字吼喝更是冲碎九霄!
只有东山上阴兵默不作声,‘老幺’等待片刻,见敌人只是军心松动,却并没有投降之意,扬手将旗帜一挥,不死之师随令而动,没有吼喝、没有鼓号、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杀入敌阵!?”苏景诧异,瞪大了眼睛,后面还有一堆话没来得及喊呢,老幺就开打了?尸煞的性子都是这么急么?
拈花摩挲着肚皮:“尸煞最是忠心,但脑子不怎么灵光。”
雷动若有所思:“你说的,不投降,老幺就下去斩尽杀绝了。”
赤目瞪起红眼珠:”
一动皆动,大战开启,杀!
接下来便是旷日连天的厮杀,洪吉麾下铁血大军着实硬朗,于四方夹攻之下,硬是撑了三个月有余!
苏景对战事一窍不通,心甘情愿做一个凶狠霸道的阵头卒,来回冲杀不停,而以前不晓得、这次杀孽惊人他才发现,损丧在自己手上的性命越多,鬼袍也就‘越神气’,不知不觉间,袍子的衣领、束带与下摆滚边渐渐变成了亮银颜色,十足醒目威风。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洪吉麾下大军,还有不少血脉纯正的洪蛇,只要这些蛇子被斩,苏景的鬼袍必然掀起躁动,苏景也不阻拦,放出蚀海元神,任由他用邪恶法子去抢夺
百日苦战,洪吉军阵告破,撑无可撑,大势已去了。
妖皇百多年前夺舍先祖、一统天下的美梦化作现世之报!洪吉不肯被俘,拖残身领奋力死战,直到最后引动仅剩妖元化作焚身赤炼。
丧身之前,仍在烈焰中怒骂苏景!
苏景只需一挥手就能灭了他的**之炎,继而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苏景没再施展辣手,正相反的,弹指打出一道阳火击碎妖怪祖窍,给了洪吉一个痛快。
该他受的,他都已经受了,苏景无意在多加责罚。
一死百了,阴曹判官朱砂一笔,人间恩怨就此勾销!
第二七五章 不回山
剩下的残兵败将,逃走的自有军马追杀;投降的也有将领带队来押走,这种事情全不用苏景操心。他倒是有心问一问‘老幺’小师娘的状况,可‘老幺’是个真正的木讷尸煞,打完仗连个招呼都没有,直接带兵返回幽冥去了。
此役过后,剥皮元气大伤,南荒北疆有齐凤、天斗互为掎角,牢牢扼住了通往中土之径,就算剥皮国还有野心未灭,没有几千年的休养也是白搭
瑞皇帝还算识趣,战局初定时他就传来圣旨,历数洪灵灵扳倒奸王、平叛贼兵的重重功劳,擢升国师大人做了剥皮妖国当朝宰相。洪灵灵是苏景的妖奴,瑞皇帝此举自然是向苏景示好。
洪灵灵听过圣旨,努力藏好满心欢喜,对主上做掏心挖肺之言:不愿贪恋富贵,不理人间宠辱,只求能伴随主人身边没说两句就被苏景打发走了,宰相大人兴高采烈地回皇城走马上任去了。
不止洪灵灵自己,大圣玦中的妖蛮大部分也都随着宰相大人一起离开,当初大家来打招贤擂,本就是为了求一个富贵功名,如今与宰相成了‘同门’,此去做官最是简单不过,兜了个大大的圈子,经历过无数凶险搏杀,但也总算得偿所愿。
老石头无意做官,给苏景留了一枚木铃铛后,骑着自己的小黄马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卿眉老祖在两个月前就和好友尘霄生汇合。
在南荒深处冲来冲去、那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最后也没剩下几个了扶乩跟在苏景身边,三手蛮要跟苏景去中土‘寻剑溯源’。
烈烈儿和阿嫣小母犹豫了一阵子,苏景盛情相邀,两个妖怪暂时也留了下来,先去东土世界玩一圈再说。此外小阴褫永随大圣玦,六头相柳则仍在苏景身边,自觉自愿地做护卫
这个时候苏景和驻扎在天斗山的妖奴也早都汇合了,打过仗他后好一番忙碌:大群剑鸦成妖,自然要拜奉大圣玦。令牌一进一出,不少本已修成三灵阶的剑鸦得了人形。能够口吐人言了,无一例外,见苏景就磕头:“爷爷!”
较真算,剑鸦都是被比翼双鸦以大易扶灵气魄收服的,它们和苏景是‘隔辈人’。
这一别百多年,天斗山群妖早都变了个样子!四十九对比翼双鸦在离山时就破入第四阶,这些年得扶桑灵木相助,修行进境神速,又连破两阶。现在都已经是六灵阶的火鸦妖目了。
另外,它们修炼的金乌九劫。既是修法也是斗战法,相辅相成、斗战于修行有极大补益,经过百日厮杀,烈火乌鸦目中隐投神光,已经露出破境之兆,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晋位七灵阶、下品妖师了。
黑风煞是所有妖奴中修行最刻苦的,而陆老祖传下的修法就越显神奇,百多年的精修也是连破两阶,此时已逼近七灵阶大成。化作本相时颈下已经添出了一圈金丝翎。此乃‘鹏祖’之兆,不止是威风好看,且还为大黑鹰添出了一道‘万里长击’的本命神通!
大弟子参莲子得天独厚,他不用去采纳灵元、只消炼化了与生俱来的妖力,修炼上比着其他精怪要顺利得多,再加上大师娘的悉心教导,如今也是七灵阶的妖师了。不过修为涨得快,个子长得却慢,现在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被苏景收做弟子的那一百头小祸斗,妖筋重煅后就是烈火本行的精怪。有大好天赋又得正法修炼,成就自不必说。
小金蟾青云修行上没进境,但是她的肚皮争气,给老裘家添丁进口,生了十三个儿子十七个姑娘。唯独裘平安,还是原来的境界,还是原来的模样。苏景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怎么就你没什么成就?”
裘平安翻起怪眼:“你当那三十个儿女,是青云自己生出来的?”
性子也没变,还是原来的混横二愣子。
苏景大笑中换过了话题,有些无端地对小泥鳅道:“多谢你。”
“谢我啥?”裘平安脑子里有弯弯,但能不转的时候他从来不转,直接问。
“沾你这位大都督的光,我也做了回王上,自然要谢你。”是玩笑话,但藏了真意,裘平安一统西疆数千里,是他在玩耍没错,不过这何尝不是一份大成就,其他不说,之前那一场恶战,小泥鳅就当得一份大功劳!
裘平安嘿嘿笑,摆手,手势的意思是‘不值一提’,可他面上的神情却‘有空得和你好好提一提’,那份得意都快从脸上流淌下来了。
苏景又问道:“还有,你斗战本领是怎么回事?”
大家并肩恶战百天,苏景看得一清二楚,裘平安虽还会是六灵阶,真正本事远超境界,等闲的八灵阶老怪在他手上都得吃亏这跨境而胜,也不是苏景专美,两个多甲子的时间,裘平安除了生孩子就打架,没完没了的打,而他身中济水龙王的血脉,打得越凶狠觉醒来的也就越充分!
天斗山上的妖怪,大都是跳脱之辈,而烈烈儿、阿嫣小母也都是热情性子,打仗时就已经混熟了,如今打完仗凑到一起,更是无边的热闹。
三手坐在一旁,皱眉:“太吵闹。”
黑风煞沉沉点头:“烦人得很。”
有关苏景离开天斗山后的种种经历,樊翘已经讲过一次,但有颇多不详之处,上至蓝祈下到小祸斗、小乌鸦,太多喜欢听故事的人了,把苏景团团围住,非得要他仔细讲来。
苏景自然不会推却,挑拣着惊险事、奇异事讲给同伴,待听到莫耶少女想求见本族前辈时。蓝祈痛快点头:“唤她来吧,正好我这边有些有意思的事情回头在讲,你先说。”
苏景讲到老蝎‘后园’,蝎子与怪物的远古战场时,蓝祈若有所思等苏景都已经说完此事、另起下文的时候,蓝祈忽现恍悟神情:“六耳三目、铁齿铜头,这种怪物莫耶的古志中也有记载,唤作‘桑人’,说是凶残狡猾,远古时曾掀起巨祸。险险就灭掉了人、妖诸族。”
‘桑人’是早已消失的凶族,苏景不甚在意,但另有一事,他关心得很:毁灭巨灵尸身时遇到的那个疤面青衣。
仔仔细细地将此人模样描述一遍,甚至都画了出来,蓝祈摇了摇头,八祖在时,她从未听他提及过这样一个仇家。
“总之你多小心,当晓得。这世上有资格和陆角结仇之人没有几个。”是在嘱咐徒弟,也是在为心上人自豪。蓝祈笑盈盈的。
这个时候不远处一道云驾飞来,目如星肤欺雪、五官比着漂亮女子仍要多出几分颜色的尘霄生来了。身边未带侍卫,身边只跟了那个不男不女的老奴。
“战场事情差不多弄完了,过来看看你。你很好。”说话间,师兄微笑看着苏景,目光之中尽是嘉许之意。凭一人之力,把一座剥皮妖国搅得天翻地覆,放眼天下有几人能行?其中少不得运气和机缘,但那运气、机缘何尝不是苏景用性命拼来的!
苏景笑而摇头:“多亏师兄赐下的三道剑符。否则我已死了几十年了。”
“那是八师叔的剑符,本就应该传给你。”尘霄生不领这个功劳。师兄弟聊天,本也没有太关键的主题,想到哪就说到哪里:“他老人家的剑符威力惊人,什么时候能修得那样的本事啊剑符用了几张?”
之前在打仗,细节事情苏景没多说,是以尘霄生不知道。
“三张。全用了。”
“啥?”饶是尘霄生一贯从容,此刻也吓了一跳,漂亮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心疼他又哪里领教过苏少爷的败家手笔。
师兄一时间不知该说点啥了,身边老奴适时接口。从袖中取出一本账簿:“启禀苏少爷,战利大概清点出来了,没有剥皮国什么事情,咱们齐凤、天斗山两家平分。”
苏景哪会关心这种事情,摆手示意无需报账,倒是尘霄生又解释了句:“本来全给师弟也无妨,但是我的手下打生打死这么多年,我这个皇帝总要有些表示”
苏景笑道:“师兄给多少我就拿多少,没什么可说。”
尘霄生点点头,转开了话题:“后面师弟如何打算?”
“先回天斗山,还有两件事情须得料理下,事毕后我回离山去。”说到这里苏景稍加停顿,问:“师兄呢?你我一起回去?”
“回离山”尘霄生的语气很怪,而提及离山,他的目光也变得古怪了,有憧憬、有向往,也迟疑,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忧,他的莲藕身实在太漂亮,眼中泛起异色,漾得整个人都变得绮靡了。
片刻后,尘霄生还是摇了摇头:“不回去了。”
这个答案让苏景十足诧异:“师兄是怕离山不收”
不等说完,尘霄生就摇头道:“平息剥皮之祸,这功劳足够我们重返离山了,我担心不在于此。”
尘霄生担心的不是离山。
妖怪世界,从不乏野心之辈。
洪吉离开五十年便被人篡位,若尘霄生离开了,齐凤妖国又能安稳多久?
尘霄生麾下的能臣猛将,无一例外皆为大妖,又怎么可能指望他们会有一份守护中土的心思。
尘霄生没办法保证他不在后,齐凤不会变成下一个剥皮。齐凤几乎与中土世界接壤,若为祸更远胜剥皮。
这妖怪之国何异一头猛兽,尘霄生在,它便是中土世界的看门雄师;尘霄生不在,它随时会化作侵吞汉家血肉的恶蛟。
就是因为心系离山,就是因为还把自己当做离山弟子,尘霄生不回去了。
修行正道,天宗之首,离山门下,七祖真传弃徒尘霄生。
第二七六章 指为剑,箸亦为剑
师兄决意留守南荒,苏景给他留下了两枚铃铛,师兄弟之间自有联系办法,苏景的两颗铃铛是联络别人的:
一枚牵动天斗山,无论霍老大还是‘大都督’麾下势力,随时听奉尘霄生调遣;
另一枚则牵动着南荒深处一个老魔头,阴老。
尘霄生自然听说过‘阴老’的名号,接过铃铛时着实有些诧异,可转念一想,师弟袖子里藏了个真大圣,令牌里盘着一条朱红大龙相比之下,收服一头飞天蜈蚣,实在算不得意外了。
苏景提起巨灵尸身前遇到的疤面青衣,尘霄生同样不识得此人。
沉吟一阵,搜遍记忆,尘霄生想不到八祖或者离山有过这样一个仇家:“后面我会查一查,有了消息会随时传与你知。”
苏景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忽然鬼袍袖口一阵躁动。苏景神念转动,把蚀海放了出来:“怎了?”
大战中吸了不少洪蛇精元,蚀海精神好了许多,样子没什么变化,但目光凌厉如有实质:“我想留在南荒修炼,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苏景不答反问:“还有望归窍么?”
“不容易,但也不是没可能。”
以前不觉得什么,如今蚀海精神振作一些,苏景才发现他说话一字一字都异常用力,几乎全都会落上重音,听上去让人都替他累得慌。
蚀海稍稍停顿片刻,又继续道:“狼能咬死狼。蛇能吞了蛇,凡人的棍子能打死凡人,大圣玦也是一样的道理,何况天真的修为胜于我,有他的令牌镇压,你尽可放心!另外我应你,你的、你朋友的、还有中土的地方,我不会主动踏足半步,蚀海一诺,天地不改。”
苏景没太多犹豫。点头道:“这就成了,去吧。”说完,他又想起一件事,赶忙喊住这样离开的蚀海:“你飞升过,天仙境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旁边的尘霄生眼睛也告一亮,苏景这一问,那个修行之人会不在意?
“天机不可泄露。”蚀海头也不回:“想知道啥样子,自己长本事上去看!”
蛇魂走后,尘霄生笑道:“沾你的光。见了回活的大圣。”
‘苟日的’大叔在身后捂着嘴,笑得扭扭捏捏:“也不怎么好看。比万岁爷差远了。”
尘霄生咳了一声,没理自己的好奴才,又问苏景:“就这么放他走了,不怕他真要归窍还身,大圣玦可能镇不住它?”
“不是镇不住镇得住它的事情,是他不欠我什么。”苏景应道。
尘霄生笑了笑,没再追究下去,又闲聊几句师兄弟就此道别,尘霄生带人返回皇都;苏景则带上大群同伴飞往天斗山
妖怪们各有精进。天斗山也焕然一新,掀开璃璃水墨的护禁,才进山苏景就吓了一跳,从山腰再向上一半算起,直到山巅,建起了连片浩大宫殿,巅顶殿庭正中。重重楼阁围拢住那棵巨大的扶桑灵木。
小泥鳅笑道:“离山天斗剑庐威震南荒,咱家老巢总不能太寒酸。”
“南荒妖怪还有这样的手艺?”苏景目光诧异,小泥鳅盖宫殿算不得意外,但山巅大殿气象惊人。巍峨凝重,且不失灵动秀眉,内中还透出了几分炽烈火意,与扶桑巨木呼应相称。
比起中土大宗的气象还多有不如,不过要知道,这里是南荒。
洪蛇经营了无数年头的皇都无足城都好像个难民窟似的,就凭小泥鳅的指挥、南荒西方妖怪的本事,能盖成这样的大殿?
裘婆婆从一旁应声:“不是平安如何,是媳妇儿的本事。”说话时老太婆笑起了一脸的皱纹。是小金蟾传讯回家,三阿公派来了大批能人巧匠,耗时八十年,才算把这大殿建出了个模样。
一番浩大工程,连祸斗也跟着沾光了,中土来的能人不止建了外一重,顺带把天斗山内一重也修葺一新。
大殿确实不错,不过进殿之后一见内中的仆从、婢女,苏景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传音入密小泥鳅:“你费心了能找来这么多丑陋妖怪,当真不是件容易事。”
或狞眉瞪目、或驼背弯颈,一个两个单看上去还无所谓,可他们成群连片的在眼前晃,就是见惯丑鬼的阎王老爷都受不了,更要命的是它们都还穿着中土内侍、或宫娥的彩衣。
裘平安一脸无奈:“地灵人不杰,西面就只有这等货色,这我还挑好久了,不信赶明我带你去看看刷下去的那些。”
留下来的都不忍看了,苏景还能有心去看刷下来的?就连沉默寡言的大黑鹰都淡淡劝了一句:“主公莫去看。”
不过苏景倒是想起来另件事情,神念一转,挥手间一片香气弥漫,大群美丽妖姬显身面前,莲纯桃艳草柔花俏,诸般颜色样样上品。
“哈!”
乍见数百美人,有一人惊喜之余,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不是飞扬浮躁的小泥鳅,不是古灵精怪的大师娘,更不是废话连篇的乌鸦卫,见大群美色脱口而笑的:沉默寡言黑风煞。
苏景转头、裘平安转头、蓝祈裘婆婆小金蟾参莲子大小祸斗比翼双鸦全都转头,望向黑风煞。
大黑鹰也没想到自己竟笑出了声音,一时愕然
苏景真想笑,忍着忍着总算忍住了。
“奴儿拜见尊主。”漂亮妖姬们齐齐开口,算是替黑风煞解了围。
当年在紫桐仙宫冒充大圣时,有一阵子洪吉天天给祖宗送‘好春光’,苏景在令牌里攒下了几百个绝色妖姬,后来其中有些与大圣玦中的妖蛮情投意合,战后跟着夫君离去了,但大部分都留了下来。
本来苏景还不知该如何处置她们,如今正好,把她们充入这大殿做宫娥侍女。
天斗山的妖怪们见了这群绝色妖姬诧异非常,而妖姬们置身于这座出自中土设计的华丽大殿,又何尝不是惊羡万分!
南荒土著,何曾见识过中土之秀!
先对妖精们交代了几句,苏景转目望向小金蟾:“妖姬初到,该如何做事还请青云费心指点。”话是这么说,但苏景还对她眯了下眼睛。
小金蟾的心思不差,当即会意,摇头:“我正有一项要紧法术要修炼,没空子理会这些事情。”
“是双修,我得一起,别找我!”裘平安接口,笑嘻嘻。
苏景又去问旁人,从裘婆婆、大师娘一直问到乌下四十九,没有一个有空的,到最后‘调教妖姬’的差事落到了大黑鹰身上。
黑风煞咳嗽了一声:“这个我也须得修炼”
“没人了,非你不可!”苏景瞪眼睛。
“安敢不为主公效死!”黑风煞铿锵回答,还好这次没再不小心笑出来。
跟着苏景迈步走到辽阔地方,再一动念,继无边春色之后,又放出一片冲天宝气!大圣识海中缴来的宝物堆成了山,任由大伙去挑选。
真正实惠之上,更是一场真正热闹!
待喧嚣落定,一切重归于安稳,苏景又去找蓝祈:“有一件事想请师母帮忙。”
“青灯?”蓝祈反问。她的心思何其剔透,既知苏景得了天无常丹,早就猜到他会请自己来开青灯。
苏景点点头。
蓝祈直接了断:“开境咒诀和灯都拿来吧。”
陆崖九闭目、皱眉、头微垂,不知再想什么,如此良久突兀开目,扬手一指向前点去。
与他相对而坐的,腌臜老道正吃面。
老道见了老祖一指,永远半睁半闭的眼中似是一亮,口中吸吮着面条,吃不停,手中双箸扬起、迎上了陆崖九那一指。
手指、筷子,相隔三寸时,陆老祖就收手了,又复皱眉垂首,半晌过去又是一指如此仿佛不休,直到第七指时,老祖终于未在收手,直直迎上了老道的筷子。
指为剑,箸亦为剑。
不涉真元,不涉法术,最最纯粹的剑术的相较。
两‘剑’相逢刹那,老祖的手与老道的筷子突兀模糊,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了。下一刻,啪的一声轻响,老道的筷子折了一根。
老祖的手指则又红又肿,好像一根胡萝卜。
陆崖九哈哈大笑,笑眼亮的、笑声亮的、连笑纹都是亮的,又哪里像个老人。
老道一贯没表情,看看手里的筷子,断掉的那根仍掉,完好无损的那根放入碗中,离手之后,一根筷子就变成了两根。腌臜道士手快得很,不等二变四就把筷子抓了出来。跟着连碗带面带筷子,一并递于陆崖九
和老道较剑艺,是老祖前阵子找到的新‘玩意’,对此老道非但不拒绝,反倒隐隐透出些兴趣,若是陆崖九能赢上一剑,他就请老祖吃面。
不过两人数不清比过了多少次,这次却只是陆老祖第三次吃面。
越比,陆崖九就越佩服老道;而越佩服,老祖也就越要比个不停
陆崖九哪会有半点客气,接过碗筷大口吃面!
苏景踏入青灯境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老祖正欢欢喜喜地吃面。
苏景见到陆崖九同时,陆崖九也见到了苏景,一愣,堂堂离山八祖,修行道上的绝顶高手、千万晚辈心中神仙一般的人物,两字出口:“我.操”
第二七七章 天做海,剑中龙
老祖骂街。
当然不是骂苏景或者其他,纯粹心中震惊、或者说被一个大意外撞到心里时的脱口之言。
跟着,腌臜老道把面前和筷子拿走了。
老祖笑了。苏景也笑了,快步上前想要叩头施礼,不料巨响轰鸣、天地巨震!
那少女拖着山,欢呼着、欢笑着,从天边远处一路跑向苏景。
以前见识过、到今天再看依旧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幕又复重演。
那时见,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今次再见,还是免不了的心惊肉跳:未修行时,眼界所限,总有些见识不到的东西,可现在苏景堪称年轻修家中的翘楚,对上这个拖着山跑来的少女竟躲不开。
他距离陆崖九不过几十丈,少女则远在天边。
赶在苏景去到老祖面前时,她就到了、就拦住了她,无论苏景是想躲、想绕还是想飞跃,结果还是落在了她的怀里。
柔柔暖暖地一个拥抱,一如当年,苏景觉得一下子就被她融化了。被她抱着很舒服。
没见过拖着山还能跑得那么快的人,更没见过这么快乐的人,她怎么就能笑得那么开心啊!
没躲开就算了,苏景放松身体,甚至还拍了拍少女的背,轻轻就拍出了一连串欢笑,少女开心得没办法了,她竟跳,抱着苏景跳。
而陆崖九看着苏景,在稍加打量过后,他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修持、境界、元基等等,有关苏景修行的一切都逃不过老祖法眼一撇,如今不过刚入第六境,但玄光内敛于双目,气意收纳于骨血、阳火般璀璨的精神陆崖九记得清清楚楚,少年时的陆角也是一样的神气!
而恍惚过后,老祖的眼睛似是明亮了一点,面上的皱纹似是舒展了些,呼吸似是悠长了些全都是似是而非的细小变化,但拼凑一起、明明白白的,老祖来了精神,也不急着说什么,在原地等着苏景‘对付’那个拥抱。
总算放开了手臂,少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景。
苏景对她笑着:“我再外面见过天真大圣之像,也去过了狐地咳。”
少女对他说的什么根本都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看着他、最喜欢看他眼睛,还有一个劲地笑,最后又欢呼一声,又把他抱住了。
好一会,她终于开心的够了,放开了苏景。
就在这个时候,重新开始吃面的老道口中忽然‘唔’了一声,居然把面碗放在了地上,对着苏景伸手一招。
欢愉剑鸣响彻四方,丑剑直接从锦绣囊中飞出、落入老道手中。
而丑剑被老道握住后变了。丑剑未变,老道未变,变得是青灯境!
永远不变的血红天空中,忽然云霞满铺,不见天更不见黑色日月星辰。苏景探得清晰,哪是什么云,天上那层层流转的烟霞皆为灵气,凝结化形、至纯至臻的灵气。
老道的聚宝盆空了,面归于灵、灵展于天!
烟霞流转疯狂,呼吸功夫再抬头看,‘云’便化作一柄剑,灵气之剑、磅礴之剑、亘天之剑!那巨剑才一成形,又是猛地一震,就此崩裂开来,碎却不散,一柄巨剑化作千千万万柄长剑。
剑如鱼群天做海,四散游弋,正欢快。
无数长剑,但每柄都有差别,除了几对‘雌雄剑’外,绝不存完全一样的两柄剑。
即便苏景明知它们都是灵元化形,是‘假’的,但还是分辨不出它们与真的剑有何区别另外,苏景还觉天上正游散如风的无数长剑依稀有些眼熟,仿佛再哪里见过。
一眼望见这么多柄剑的场合,放眼中土只有一处,是以不难想。在想到了那个地方后,对照天空加以印证巧的是,苏景一眼瞥见了‘北冥’。
哪还能不明白啊,老道以灵气凝化而成的,就是剑冢所藏万剑!
‘啊’地一声,苏景轻呼出口。
来自摩天宝刹的青灯,住着两个‘怪物’,天天雕刻不停的美丽少女与南荒天真大圣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一碗面吃了无数年头的腌臜老道又和中土江山剑域有着莫大渊源?
苏景怎能不惊。
惊呼未落,满天长剑突兀长鸣,霎时烈烈剑啸横扫天地。
还有一串大笑,老道大笑,他的笑声不算响亮,可即便满天剑啸也遮掩不住!
老道右手持剑,大笑声中,左手扬起、中指食指并拢于丑剑剑身用力一抹这世上最最丑陋的一柄剑,猛暴散起明耀到不可一世、虹皓如汪洋轰碎的璀璨剑光!
那剑光来得太猛烈、太凶猛,以至苏景的视线都被割碎,模模糊糊地,苏景仿佛看到老道手中的丑剑变了剑化作一条龙。
并非张牙舞爪、好像大圣玦中的那种龙,仍是剑。可眼中的剑投入心底、映入脑海却分明是龙,那丑剑,剑中之龙!
片刻,强光泯灭,笑声消散,剑啸隐去,满天神剑也散去,所有一切均告不见,聚宝盆又变得满满、一碗香喷喷的三鲜面。
异象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据,仅仅是老道的手中剑三尺丑剑变作丈一长刃,有光映照,剑身隐透龙纹,七彩光华流转于剑纹,一放而收,不外泄丝毫。
老道执剑、来到苏景面前。
他不说话,而是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了许久,这才试探着、一只手指了指地面、把剑交给苏景;又伸手指了指天,从苏景手中拿回了剑。
然后望向了苏景。
他的手势不难解:我在这里,剑给你用;待我离开时,你再还给我。
这么简单的事情,不知他为何要苦思这么久
苏景不缺剑,但爱剑,自然不会拒绝,点头道:“多谢前辈,随时奉还。”
老道释然,笑了,把丈一龙剑递到苏景手中,重新端起了面碗,吃得香甜。
苏景捧着比自己还‘长’的剑望向师叔,陆崖九摇头:“从未听说过这柄剑,收好了。”
看剑有的是时间,哪用急在这一时,此刻最急得是要给老祖问礼,收剑入囊、抢步上前叩拜老祖。
陆崖九不拦,他受得这礼数,他也享受这礼数!
可苏景才一起身,忽然又是‘哎呦’一声,陆崖九不明所以,纳闷问道:“怎了?”
苏景先把丑剑的来历交代了下,跟着说道:“吃面道长多半就是江山剑域的前辈。”
这一下陆崖九也知道他为啥‘哎呦’了,老头子望向腌臜道士:“天无常丹再无着落,我却守着个懂得炼化此丹之人,坐了数不清多少年?”
苏景笑了:“早知道当初试着和吃面前辈问一问此事了,我寻丹时也能省去好大苦恼。所幸,被我找到了。”
老祖一怔:“你说什么?”
“弟子找到天无常丹了。”
苏景话出口、老祖猛伸手!
不是要伤苏景,只是乍闻天大喜讯,脑筋心思全部僵硬停顿、身体则本能反应,一把按住苏景肩膀。
不是陆崖九心思浮躁,只是事关生死、飞仙,事关他数千年修行所为的巅顶大愿!老祖也是人,不是那龛中泥胎山崖石刻。
“真找到了真找到了”苏景不躲也躲不开,口中猛加快语速,一口气不停的‘真找到了’。
手才一触及苏景肩膀,陆崖九的心境便重归清明,老祖不造作,反正也按住了干脆探入一道真元,顺便细查下苏景的修持。又过一个呼吸,心思完全沉定下来,由此也就更明白刚才苏景那一声‘哎呦’。
这小子分明是在邀功啊。
苏景真的得意,但得意是因开心而来!大漠苦熬,离山精修,南荒之中威风神气,而所有一切的成就加在一起,都不如这颗仙丹来得更珍贵。
灵丹早就不放在锦绣囊中了,稳妥起见被苏景收在黑石洞天内,老祖正在探他修为,苏景暂时无法取丹。
陆崖九心神重新清明,自不急在这一时片刻,倒是苏景的体脉让他大是诧异:“多了两枚大窍大圣玦嗯?”
说话间,左手五指在苏景肩膀跳动几下,翻开手掌,竟把那块黑色石头取到了手中,
石头是苏景的穴窍,也是认主的宝物,和大圣玦一样离体无碍,不过老祖随随便便就把石头取出来,这手法术未免太神奇了些。
陆崖九的神情有些古怪:“哪来的?”
苏景省去前因后果,只把得到黑石,以及炼化两大洞天的过程讲了讲,跟着反问:“黑石禁制不抗我的阳火阵法,应该是离山之物。”
陆崖九没去解释什么,又将石头抛回到苏景手中:“都已炼化认主,就是你的宝贝了。”
苏景没多想,他只想尽快取丹,当即从黑石洞天中取出了灵丹。
晶莹剔透,龙眼大小的仙丹天无常,被苏景托在掌心,溜溜飞旋:“师叔小心,旋丹藏有怪力。”
陆崖九深吸一口气,缓缓伸手、取灵丹。
当初卿眉老祖、扶乩仙子外加四海兄弟中老大,魔、仙、妖三家高人都拿不住的仙丹,被陆老祖轻轻松松的取在手中。
于苏景掌心如何旋转,于老祖手内仍是如何旋转。
看着‘天无常’转得欢快,苏景问老祖:“直接吞怕是不妥?”
老祖摇头,既知天无常能救自己,那将灵丹炼化为己用的办法自然早就弄清楚了:“要炼化这枚丹,不能人吞丹,正相反的,须得人入丹!”
第二七八章 离山,陆九
丹中有世界,暗藏造化,人入丹、融于那一方世界,随转那无数寂灭,才能夺下灵丹造化、将之滋补自身元神
陆崖九大概解释了两句,似是而非的道理。
不是他没耐心,而是苏景尚未‘破无量’,没经过第八境的领悟,就无法解读天道,也就不可能领会有关炼化灵丹的道理,陆老祖就算把青灯境说塌了苏景也明白不了。
陆老祖对苏景道:“我想钻进去看一看,你等一会。”
并非真正炼化,只是先解一下丹xìng。待苏景应是,陆崖九动法,正待投身丹世界,不料那个吃面老道突兀怒吼!
一声吼喝罢了。
张嘴、振喉、喊出来个声音,算得了什么?
可腌臜老道一喝,苏景只觉得,双耳、双眼、千多气路乃至从头到脚四万八千只毛孔,尽数被利刃刺入!
‘刃’入身,掀起疼痛,继而疼痛亦如刃,来自四面八方、多到无以计数、硬生生截断真元行运、截断血脉流转,也截断了所有感官所有心念,那一声大吼入耳时,苏景一动也不能动。
两入青灯境,苏景的样子并没太多变化,可他早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年,下个刹那风火双元反扑,苏景再夺回身体。而此时老道已经和九祖动手了。
不存半分犹豫,剑狱急旋、剑羽飘零,苏景急扑腌臜老道!
这世上有几个人,谁要对付他们,苏景便一定会对付谁,生死不吝胜败不理,陆崖九就是那‘几个人’之一。
面前突兀人影一闪
苏景作全力飞扑,以他现在的修为,动作何其迅捷,但那人影比他要更快得多,雕山的少女。
她放开了拖山的巨索,抢到苏景之前,冲进两人之间。一只手按住了老道的肩膀,另只手化去了陆崖九的明月一击。
少女的脸sè着急,偏偏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不停的摇头,示意两人莫再打斗。
“慢!”陆崖九断喝,制止住了苏景。
苏景甚至还不明白为何忽起争端,凝势备战同时问老祖:“老道要做什么?”
“他yù夺丹。”陆崖九应道。
苏景的目光陡然狰狞!
陆老祖立刻又道:“他不是一见灵丹就出手的。”
天无常丹对陆崖九来说何其珍贵,腌臜老道刚来夺丹时他立刻动法反击,就算打不过也非打不可!但老祖就觉出不对劲了,这件事来得蹊跷:
苏景取出灵丹已经有一小会了,就凭这小天地对老道的认可、凭他的剑法本领,要夺丹又何必等到现在。仔细思索老道出手的情形夺丹不假,但更像是阻止陆崖九‘服’丹。
师叔提点,苏景也很快想通,狰狞变作了疑惑,望向腌臜老道:“前辈究竟想怎样?”
老道不开口,似是不能说话,但他指了指丹,又指了指陆崖九,摇头。
“妖、妖妖”少女忽然开口,拖山只当轻拈花叶之人,讲话却无比费力,反复地重复着一个‘妖’字。
陆崖九不明白少女的意思,但看得懂老道的手势,追问道:“这丹我不能炼化?”
老道点了点头,同时他头顶上飘飘荡荡、体内真元凝成了另一个‘老道’,跟着那幻象老道又散碎掉了。
他‘比划’的惟妙惟肖,从头顶冒出来的幻形可看做是修家元魂,陆崖九炼化此丹,就会魂飞魄散!
老道抢仙丹苏景急眼,此刻听说他辛苦夺来的仙丹不能用,苏景更急眼了:“炼化天无常丹怎么可能死人?”
“妖”少女仍说着那一个字。
关心则乱,苏景心浮气躁,根本想不通少女那一字之意,目光依旧牢牢盯住腌臜老道,可对方又没了反应,站在原地愣愣发呆。
旁边的陆老祖开口了:“似你这般浮躁,永远也解不出事情真相。”
经过这短短片刻,老祖从容了许多,语气舒缓,声音平静,神情里甚至还多出了一丝笑意,是鼓励。
苏景深吸一口气,努力收敛纷乱心绪,跟着手诀一动,黄金屋被他摆在了身旁,对腌臜老道:“我的丹,是自这屋中取来的。当时丹在炉中、炉在屋中,黄金屋炽烈剑意炼丹、炉中有寻隙游刃守护”
耐下心来,把自己取丹的经过仔细说出来了,腌臜老道听着连连点头。
事情都说完,苏景最后道:“我取来的,到底是不是天无常丹?”
腌臜老道再次点头。
苏景眼中又现烦躁。陆崖九却笑了:“我也越来越糊涂了。”
有关天无常丹种种,陆崖九早就查得清楚,灵丹绝不会害人。
如果苏景取来的丹如老道所‘说’,会要人命的话,那便只有一个解释:苏景认错了丹,他送来的不是天无常。
可是老道又笃定此丹就是天无常!
“妖啊!”少女急得不行,加重语气,几乎是在的苏景大喊。
而腌臜老道也有些着急的样子,嘴巴动了又动、动了又动,最终也从喉咙里挤了一个字:“妖”声音尖锐,不似人声更像剑鸣。
苏景双眉几乎纠缠到一处去了,苦思良久总算灵光闪过,想到了一重可能,重新望向老道:“天无常丹分作两种?一种给人吃,一种给妖吃?”
老道摇头,一个巴掌举起来,对苏景比划了个‘五’。
苏景烦得不行,哪还会和他纠缠到底有几种天无常,追问:“我带来的这枚,是给妖怪吃的,人不能吃?”
终于,这一次老道释然,点头!
是天无常丹没错,出自古时江山剑域之手没错,但这枚丹是剑域为妖jīng炼化的又难怪苏景会在南荒得来它!
若非如此,江山剑域当年也不用到妖家地盘去炼丹吧。
苏景以前关注过灵丹世界、甚至以神识侵入其间,但那并不是‘服’丹的法门,并无妨害。
事情弄清楚了,苏景却失魂落魄!
空欢喜!
苏景自己空欢喜一场无妨,因为他还有广阔世界,还有大把时间,可陆崖九有什么?
自己带了灵丹进来,‘无中生有’弄了个天大希望出来,此刻希望又告破灭,这样的‘玩笑’对老祖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些!
苏景起身、来到老祖身前:“是弟子没用”五个字之后,一向伶牙俐齿、又被三尸、乌鸦这群废话jīng怪熏染多年的苏景,竟然说不下去了,心中无话就变成了个‘空’,这‘空’又把喉咙堵住,让他呼吸都难,又谈何讲话。
“你没用?天无常妖丹比着天无常人丹难寻得多了,你把难找的那枚都找来了,还敢说自己没用?将来还怕找不到好找的么?”老祖笑的,真的在笑:“还有,老道哑巴,从不说话,你刚刚把哑巴都逼得开口讲话了,这番成就,可比着找到天无常还要大得多。”
说着,老祖伸手把苏景拉了起来,问:“我且问你,你可知,我是谁?”
憧憬破碎,伤人心肝,可是遥想当初,以为‘三这三那诀’能救自己的xìng命,到最后却炼出了三个浑人矮子,老祖当时又如何?还不是随风散去,再不理会!
他是谁?他是离山、陆九!
平时冷冰冰,其实胸中童心未泯;喜则笑怒则拔剑、被吓一跳时会骂脏话、平时还总要摆架子;事事讲机缘,不理会别人如何想只喜欢和自己矫情;‘死’前一夜,仍谨记‘两不相欠,我不欠这人间,人间也不亏欠于我’,才肯真正轻松的老头子
离山,陆九。
老道趿拉着鞋子,又捧回自己的面碗继续吃起来,不过这次他一边吃、一边围住苏景扔出来的黄金屋打转,两只手一捧碗一执箸都被占住,就用脚去探这宝贝,时不时的提足提上两下。
少女还留在老祖身旁,打量着他手心的灵丹,跟着又抬起头望向老祖,目光显出渴望之意。
她想要这枚丹。
但她不抢。
陆崖九不做他人之慨,对少女微笑摇头:“丹是苏锵锵带回来的,你若想要,就去找他要。”少女点头,好开心的样子,素手轻扬、轻轻松松地从老祖手中取过了灵丹,又迈步来到苏景面前,将灵丹放回到他的手心。
少女抬头,与苏景四目相望,又指了指苏景手中的丹:“苏锵锵”
她把丹给苏景,然后再要。
对这样单纯的女子,苏景就算再如何气闷,又怎能发得出脾气,勉强笑了下,纠正道:“苏景!”说着,把溜溜转的灵丹放回到少女手上。
从收拢妖奴到救活小泥鳅,从炼化烈火世界到结缘狐地,苏景的机缘数不清有多少都因大圣玦而来,少女对他有大恩,如今还她这枚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何况,苏景身边的妖孽朋友虽多,但真正能炼化这灵丹的怕是还没有。
少女欢喜,檀口一张把灵丹吞进腹中,不是服丹,妖怪都喜欢把宝贝藏在肚子里,然后歪着头笑眯眯看着苏景,似是琢磨要不要在抱他一下。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忽’的一声响,一股炽烈火意扑涌而来。老道东一脚西一脚的,把黄金屋的剑势发动起来。
跟着老道又是一脚踢在‘墙角’上,黄金屋轻轻一震,散出的热浪消散不是消散,是收敛!神剑敛势,尽归于屋中丹炉。
苏景先是愣了下,随即想到了什么,面sè大喜!——
第二七九章 步步生灵
黄金屋本就是剑,要发动它的剑势不难,苏景都能从容做到,但要将剑势归于屋中丹炉、再加以运用、以其炼化无上仙丹,非得江山剑域嫡传弟子才有这样的本事。
老道‘敛势归炉’,只能是江山剑域的手段!
刚刚苏景和陆崖九还说过‘眼前守着个江山剑域的高人,竟不知道去问一问’,苏景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得知灵丹不能用后失魂落魄,竟把这已经发现的‘捷径’忘记了
苏景跨步来到老道面前:“道长可知炼化‘天无常’之道?”
老道的神气古怪:双眉紧锁、好像苏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双目又亮的吓人,仿佛找到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他非要做不可,可是为陆崖九炼一枚天无常,对老道又有什么‘重要’可言;
还有他的嘴巴,紧紧抿着,连面条都忘了吃,似是在咬牙
苏景等了片刻,见老道怪模怪样地入定了似的,忍不住又唤了声:“前辈。”
老道这才一惊而醒,忙不迭把面条用力往口中扒拉,同时对苏景一点头。
霍然大喜!苏景想也不想,双膝一曲直接跪向老道!但还不等他双膝及地,后颈上猛地一紧,被陆老祖抓了起来;老道同时旁跨一步,不受他的跪拜。
“先不说能不能炼得成,只说他炼丹,是为了救我xìng命。”陆老祖淡淡开口,对苏景道:“你拜谢他,就是我拜谢他为xìng命事情,我从不会跪人的。他若真能救我,上天入地我必报此大恩,无须那一跪,更不用你来替我跪。”
老祖说的不是什么道理,而是他的xìng子。
全没什么可辩解的,苏景点头:“弟子错了。”
陆崖九居然又笑了:“虽然不对我的脾气,但你做的也不算错。你不用总是弟子没用、弟子错了的,烦人得很。”
苏景也笑了,转头望向吃面老道:“炼丹所需仙草灵花,还请前辈示下,我出去后”
不等苏景说完,腌臜老道就摇头打断了他,吃面同时仰首望天,摆出的姿势着实怪异,双目眨个不停不用解释。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他想不起炼丹都需要什么材料。
苏景见状便泄气了。心中苦笑不已。
雕山的少女也看出了老道的苦恼,轻轻巧巧地走上前,又把自己的天无常吐到手心里,混不介意这是稀世珍宝,将其递给了老道。
老道随手将面碗递给苏景,自己伸手接过灵丹,将其在肮脏道袍上抹了几下。
少女吞丹是法术,哪会有口水,再说老道自己脏得比鞋底子都不堪。竟还嫌弃人家又干净又漂亮的女娃子
苏景端着面碗,正全神贯注盯着老道,耳中忽然响起师叔的传音入密:“别耽误吃面。”
“谨遵师叔教诲!”苏景守礼节,懂规矩,师叔有言他必有应,回答了一声,开始吃面。不出声的吃。
不出声老道也能发现,不过老道没工夫理他,擦过灵丹放在鼻端仔细闻嗅,神情若有所思片刻后迈右足向前踏出了一步。足下用力,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足印。
一眨眼间,足印猛涨,变作三里方圆红土,肉眼可见,一蓬蓬混黑茎白叶的怪草,自土中缓缓发芽、生长。
苏景不识得这是什么草,陆崖九则微扬眉,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诧异:“混芽。”
老道不看自己的‘脚印’,继续嗅丹、沉吟着,过了一阵,仍是右足、向前一踏,这次足印仍涨出三里,但是黑土地,开出的是白梗黑花,七十七瓣的黑sè花朵。
老祖的神情愈发惊讶了:“沌株”
半晌过去,老道嗅丹、落足,第三次脚印,踩出来的是一片池塘,水中生藻,紫兰sè的藻,散出一股浓浓腥臭。
“yīn池腥。”陆崖九沉声道。
老道三脚,踩出来的竟是三片‘灵花圃’,苏景一样都不认识,甚至连听都不曾听说过的奇花怪草。
再明白不过,老道在用辨天无常妖丹的成分,继而足下生花!
这哪里还是法术,分明是造化!
腌臜老道第四个脚印,是亩许褐sè泥土,钻出土的采木节茎如竹,手指般粗细、长盈丈,开绽金盆一般黄sè大花,煞是好看。
陆崖九转目望向苏景:“可知这是什么花?”
苏景摇摇头,陆崖九给出答案:“修行修傻了?连向rì葵都不认识?”
“真的是向rì葵?”苏景当然认得向rì葵,可放在这里,他又哪敢认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再正常不过,炼制灵丹须得神奇草木,但不一定所有材料都珍惜无比。
青灯洞天没有真正的太阳,向rì葵长出后,所有花盘都‘望’了苏景。
两人说话时,腌臜老道忽然站住了脚步,不再嗅丹而是转回头望向苏景手中面碗,眨了眨眼睛、右脚横跨了一步,随后驻足不动静静等待。
很快,嫩芽破土、绿叶生长,叶宽不及指肚、长约二尺,待过了一盏茶功夫,怪草成熟后老道俯身拔出其中一株,随手去处草叶,将其根茎扔给了苏景。
苏景把它接住,神情里说不出的古怪,与师叔对望一眼,陆崖九则是啼笑皆非的神情,摇着头打从心地里赞了一声:“道长真是妙人!”
落在苏景手中的,乾坤至嗅,天地原香,世间三大奇味之一:蒜!
吃面不就蒜,不如来碗饭。不知是不是灵丹所致,让老道的心智回复了少许,想到了这十字‘箴言’。
种出大蒜后,老道不再理会苏景,又把灵丹举到鼻子前,嗅着、辨着,右脚跨个不停,步步生灵,一梗又一梗的奇花异草就从他的足印中生出,陆崖九的眼光比着苏景明锐得多,提醒道:“看他的鞋子。”
右脚的鞋子,每次落印生灵,鞋子颜sè都会变得浅淡些
不知过了多久,苏景所在方圆百多里范围,化作连片仙草园!
待他‘种’齐炼丹所需诸般仙草、将灵丹抛还给少女时,右脚上的鞋子已经化为乌有,腌臜老道赤了一脚。
苏景又上前,恭敬问道:“敢问前辈,以妖灵丹”
老道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不等说完就摇头,继而面sè痛苦,比比划划,讲话难,脑筋似乎也混沌得很,想要表达出一个完整意思着实是一件困难事、痛苦事。
但事关重大,苏景非得弄明白不可,耐下心思一边解着老道的手势,一边出言反复询问不停,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功夫,苏景终于明白,老道想说的是:
无论哪种天无常,丹方都是一样的,差别仅在炼丹的手法与火候。
苏景点头而笑,转回身将黄金屋恭恭敬敬摆放在老道身前。
想要炼制灵丹,自然得有炼丹的炉子,所幸苏景带了一只进来。
不料老道看了看黄金屋,忽然一抬左脚把它踢到了一边,跟着也不收脚,就势一甩,把左脚上的鞋子甩飞开去鞋子在半空翻滚,看上去没有半点分量,可它落地时至若流星坠地,轰隆隆地一声大响,尘沙飞扬大地颤颤!
过不久尘土落尽,鞋子不见了,一座里许方圆的小丘半夯于大地。
璀璨七彩中透出金属光泽的小丘哪里是什么‘丘’,分明是一块巨大金jīng!
金乌辨真、法眼如炬,苏景看得明白,那‘金’的本髓与自己的黄金屋一样,皆为太乙金jīng,但老道的金jīng幻化七彩、已经熟透,质地更要上乘得多。
老道不要苏景的黄金屋,他自己带了金,他要自己做炉、炼丹!
右脚步步生灵,舍了一只鞋子踩出了无数奇花异草、向rì葵外加大蒜;左脚更干脆,直接把鞋子变成了一块旷古奇金!
诧异之下、陆崖九面露恍悟,对苏景道:“道长本就是打算炼天无常丹的。”
鞋子可以幻化金相,但如果没有金,就算神仙也不能把鞋子变成真的金。
老道能如此只有一个可能:他左脚的鞋子,本就是一块巨大金jīng幻成的,如今只是还了金子的本相!
左脚鞋如此,右脚鞋也不例外,不是什么步步生灵的造化,而是那只鞋本就藏纳了一座仙草园,或者说老道把仙草园炼成了鞋子。
老道一直把炼化天无常丹的‘办法’穿在了脚上,不是本就存了炼丹的念头,怎会穿着这样一双‘鞋子’。但这么久他都不曾动手炼化,以老祖猜度或许是他神志不清,直接忘记了炼丹这回事?
对师叔的说法,苏景稍有不解:“道长是闻着仙丹、分辨材料的。”
言语不详,但陆崖九明白他的意思:“辨出一种、跟着‘踩’出一种,是因神志迷糊,没有那丹,他也想不起自己能‘踩’出种种灵草,但说到底,还得是鞋子里有、他才能‘踩’得出。”
苏景又问:“那大蒜呢?仙草园里本来还种着大蒜?”
“他为何把灵元化作面条,不化作白米粥、不化作酸汤水饺?因为他爱吃面!爱吃面的道士,在仙草园里种点大蒜有何奇怪。”老祖说得理所当然。
第二八零章 七彩太乙金精笑像
腌臜老道又端起了自己的面碗,赤着双足走向金jīng。
口中吸吸呼呼地吃得香甜,时不时还会就上一口大蒜,双脚不停围住巨大金jīng打转,偶尔伸出筷子,‘铮’地一声响,削去一块边料
金jīng质地,苏景就算‘一剑崩’未必能伤起分毫,老道却举重若轻,木筷削金如泥。
还有,每过一阵,老道都会从聚宝盆里挑出一根面条,扔进他的仙草园,无论大蒜还是奇花,都长得欣欣向荣。
陆崖九不再关注老道,带着苏景坐到一旁:“你现在的境界,还不足以打开这盏青灯吧。找入帮忙了?”
老祖有严令,青灯之事不许向旁入说起。
苏景犹豫了下:“弟子从头讲起成不?”
陆崖九并无问罪之意,笑道:“讲!”
听说苏景五年才破通夭,陆崖九虎着脸不吱声,得知他得了金乌仙夭冠盖,老头子面sè才告缓和;听说苏景进入光明顶山核意外发现陆角的小院、莫耶师母,陆崖九大吃一惊;听说苏景去拜年结果被小师娘强留凝翠泊习剑,陆崖九微微一笑;听说苏景开了千零八十阿是穴、又在破境后发现剑魂,几乎直接跨过小真一迎来真一雷劫,陆崖九目中jīng光暴涨;听说苏景剑啸光明顶、听说苏景夭斗山创离山剑庐、听说他古法冲煞、冒充大圣、闹归窍大阵先被入追了千万里又疯狗似的把追他的入倒追千万里
老祖毫不隐瞒情绪,时而诧异时而赅然,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横眉立目。
这是苏景修行路上的故事,陆崖九却听得眉飞sè舞,投入非常或许是因为这少年是自己一手提拔,少年神奇老祖与有荣焉;也可能是因为像!经历虽不同,但那份求道的坚定,那份为了某些事情生死不吝苦苦坚持,为了另一些事情却摇头卿眉不屑一顾的心思、坚持,都像极了老祖自己。
其实不如换一个说法:修行路上,所有大成就之入其实都像极了,坚定的心智、机灵的心窍,还有莫大的机缘
从头到尾,苏景把离开青灯境后所有经历都仔仔细细地讲过一遍,苏景不怕啰嗦,既然老祖爱听,他就说的细致、再细致。
陆崖九与黄裙浅寻的纠葛,老祖不曾透露半字,苏景自也不敢去问,只是把小师娘的情形说得无比仔细,听说她以阳身赴幽冥,老祖也惊诧莫名,双眉皱了起来,但也最后也只是摇摇头,不存只言片语之论。
至于来自蓝祈的大师娘,陆崖九看得通透多了,对苏景道:“出去后,记得替我问候阿嫂。”
何须多言,只凭老祖这一句话,蓝祈就有了离山先辈的身份,哪怕夭下都要剿杀来自莫耶的妖入,离山也会匡护于她!
于蓝祈而言,她自是不会给离山添惹这样的大祸,但那是她的态度,老祖说的则是自己的立场。
你可以不用我照顾,但若需要,我当倾尽所有,便是如此了。
说起了蓝祈,自然避不开莫耶地,苏景问老祖:“莫耶来入到底在中土惹出过怎样的大祸?”
“远古时的事情,早都没了记载,又有谁会知道。”陆崖九声音轻松得很,显然不把‘莫耶为魔’的事情放在心上,跟着又把话锋一转:“不过我从无名志异中看到过一种说法,很有些意思:莫耶与中土同脉共生,是镜子两边。”
“中土有的,莫耶都有,但都是反着的,比如莫耶的和尚不讲慈悲,是真正的杀入魔徒;比如莫耶的官府不是高入一等,反倒矮入一筹,为奴为仆;还有那里的羊吃虎、虎吃草;女入娶,男入嫁”
苏景听得直瞪眼,笑道:“这未免也太无稽了。”
“细节事情,纯粹是书生胡编乱造。但一镜两边,这个想法本身颇为不俗。你觉得无稽是因为写书的入根本把细节搞错了,老虎吃羊落在镜子里,也还是老虎吃羊,反的是‘方向’,不是事情!”
“如真如此,你想一想,莫耶入来到中土,看上去,除了三瞳相套别无区别,可做事的方式、想事的方法甚至许多根子上的认知,都与中土截然相反,那他们白勺所作所为,落在咱们中土眼中,无疑是异端、邪行,被视之为魔就再正常不过;中土入去到莫耶,也是同样的道理。”
说到这里,老祖摆手笑了起来:“这种事情,一听一想也就罢了,太玄虚,没必要深究更做不得准。反正你认蓝祈做师娘,于你、于蓝祈而言皆足矣,何必再追究其他!说说现在离山的状况吧。”
苏景一口长气呼出,这种话题实在要命,越早结束越好。
老祖已经问起,任夺叛逃、重创修行同道之事苏景不敢隐瞒,在他说完之后,陆崖九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也没嘱咐苏景什么。
后面讨论功法、畅聊剑术,说到快活处忍不住还要拔出剑来比比划划一番此间无rì月,老少相对谈夭说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夭,苏景正说起自己双剑合域的炼法时,老祖忽然说道:“走吧。”
苏景收声,一时无言。
终归要走的
此时腌臜老道刚刚把金jīng削除了个大概模样,距离真正的丹房、丹炉成形还早得很。会过多久才能准备妥当没入知晓、妥当之后炼丹还须得多久没入知晓,但在这与世隔绝的小世界中,已经炼就不死之身的陆崖九可以永生不灭,他有的是时间,他老入家不怕夭长地久,只怕没有希望。
来到巨大金jīng前,又仔细嘱托道士,苏景致谢诚恳,老道微一点头,示意他无需多言,苏景深深一揖:“多谢道长。另外晚辈还有一事请教,若有唐突,请前辈直接降罪责罚。”
老道吃着面、翻起眼睛看他,示意他讲。
“您削下来的那些‘边角废料’没用处了吧?”这事苏景真不舍得不问。
少女知道苏景要走了,就跟在他身边,听了苏景之问不等老道的表示,素手翻起指指点点,霎时七彩光华流转,所有被老道削斩下来,散落四处的金jīng碎块都被少女集结半空。
小丘一般的原金,被老道削落的废料着实不少,少女法度一变,半空里无数零碎金jīng似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用力揉搓,没一会功夫就融为一体,足足两丈见方的一大块。
苏景笑得闭不上嘴巴了,见苏景笑,少女比他笑得还要更开心,突然身形一晃跃到半空金jīng前,手中刻刀翻飞前后半柱香的功夫,她竞把金jīng雕成入像:咧嘴大笑苏锵锵。
从身形到相貌再到目光神态,惟妙惟肖,连衣服上的皱着、前胸后背那大大的‘好’字都分毫不差,就是比金像比苏景本入大了许多。
然后少女就把苏锵锵送给了苏锵锵。
苏景啼笑皆非,七彩太乙是炼剑的无上宝物,不过以后想炼剑先得把‘自己’融了?
突然‘铮’地一声锐响传来,旁边的老道伸出筷子,又从面前金jīng上削下成入大小的一块,直接挥手,将其赠与苏景。
哪等苏景去接,少女就先一声欢呼,抢上前、刻刀动这次她雕了个自己,眉花眼笑、开开心心的少女金jīng像,也送给了苏景。
谢过老道,又谢过少女,少不了的,再领到一个柔柔软软的拥抱。最后苏景大礼拜别陆九祖。
飞升路上jīng进数千年头的修家,早看惯了、更看透了‘离别’二字,老祖扶起苏景:“苏锵锵,应我一事:下次再来,除非自己打开青灯,否则我一剑将你打出青灯。”
不难解,这是要苏景好好修行,不用有事没事就往青灯境里跑,没的分心、耽误功课。苏景能说什么o阿,也根本说不出话来了,只有点头。
老祖忽又笑了起来:“当初引你入青灯境,以为你是我的机缘,不成想我成了你的机缘。可你这次回来,再看一看”
“你取错了丹,却成全了雕山的少女;也让吃面的道士想起自己要炼丹之事,你又成了他们白勺机缘。”
“少女不提,只说老道,他要炼化夭无常,如果真正成功、又肯把灵丹给我,那我离开此地、破道飞仙的机缘,还是着落在了你的身上。世事往复,缘起缘灭,有趣的很呢!有朝一rì,等你踏入第八境,破无量、悟夭道时,不妨再仔细想一想这些,会有补益。”
是陆崖九的感慨,但更是他老入家的提点,苏景未能修到元神境界前不许再回青灯境,有关参悟夭道的指点便提前说了。
苏景再拜,老祖笑而不语。
苏景起身,但又一站良久,陆崖九等了他半晌仍不见他有离开之意,老祖笑了笑:“不用担心,我在这里过得不差,那个道士的剑术端的惊入,与他切磋受益匪浅。就算我没有夭劫在身、可以随意出入青灯,说不定我还会住在这里不走。”
苏景只是点头,仍不动身,这次老祖不耐烦了,皱眉道:“夭道如浩瀚汪洋,只要没能破道飞升,你我只能随波逐流,分便分、合便合,修行之入怎能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该走时不走,不嫌惹入厌么?”
“请师叔施法我自己走不了。”
第二八一章 做牛做马做双鞋
重回大天地,落足于蓝祈的院落中。苏景收好青灯,对师娘说起此行经过,当然不会忘记转至师叔的问候。
事情讲完时,苏景已经收拾心情。又问过师娘,得知自己此去青灯境,前后也不过二十天的功夫。
蓝祈和陆崖九根本没见过面,对老祖现在的尴尬境地没太多感触,倒是对‘镜子两边’之说显出了些兴趣,微笑道:“这个说法,将来若有机会,要和陆崖好好聊一聊。”
巅顶大修,见识上自有独到之处,不过这种高人题目苏景实在不愿去想,绕得头疼。向蓝祈告辞,出了她的院子,没走出多远迎面就碰到裘平安。
小泥鳅面sè一喜:“回来了,老祖还好呗?”
苏景点点头,两人随口闲聊,又向前走一阵当值看门的乌鸦飞来找大都督报事,一见苏景乌鸦立刻喊道:“拜见爷爷!启禀爷爷,外面有一小女子,年轻美貌,身姿窈窕,不笑不说话,一笑明媚生......”
“说正事!”离开天斗山百多年,苏景有点不习惯乌鸦啰嗦了。
“那美貌女子自称齐喜山中一小修,与爷爷相约天斗山拜访故乡人,孙儿问她姓字名谁家乡何处,修士jīng怪门宗哪里,她皆摇头不答,这其中多有可疑,孙儿以为......”
苏景说了声‘知道了,去传报师母说故乡人来了’,拔腿就走,剿灭洪吉大战后,得蓝祈同意,苏景当时就传讯莫耶‘不听’,请她来天斗山相见。
“启禀爷爷,孙儿不敢去。老祖nǎinǎi有令,哪头乌鸦敢靠近她老人家院子百丈一律赏赐老大的耳刮子。”
苏景请小裘帮忙去给师娘送信,展开双翼出山迎人。
那头乌鸦奋力拍着翅膀跟在苏景身后,嘴巴不肯停:“爷爷,孙儿有个不情之请,您看...能不能让我在您老肩头站上那么一小会,给乌葡萄见了大有面子,她说不定就肯嫁了我。”
苏景哈哈一笑,也不问‘乌葡萄’是哪位。笑道:“站上来。不过站到肩膀上就不许再说话。”
听前半句时乌鸦兴高采烈,但听了后半句他又踌躇了下,最后还是摇头:“那孙儿不站了,孙儿还是爱讲话。”
“为了说话,宁可娶不到乌葡萄?”苏景回头看了看身后乌鸦。啼笑皆非:“许你讲话,站上来!你叫什么?”
乌鸦霍然大喜,跳到苏景左肩膀:“启禀爷爷,孙儿本名乌大树。四十九对比翼神鸦门下,乌上十三大仙驾前七百零三弟子,不过孙儿要改名字了,从此唤作乌肩左,永记今rì站上爷爷左肩之荣光,不止我自己。将来我有了子嗣传承,长子当名乌爹肩左,长孙当名乌爷肩左!”
苏景烦了一会就不烦了,找回原来感觉了,笑呵呵地由得‘乌肩左’在自己肩膀上去胡说八道,火翼加劲向外疾飞。
......
莫耶少女不听站在璃璃水墨的护禁之外。
凤栖步摇、金玉簪,浅紫sè茶花长裙、孔雀纹绦,还有额头的青sè宝石、左腕上的碧玉镯,不听未施粉黛,但jīng心打扮过。来见莫耶之人,有关她对家乡的全部寄托,她容不得自己丝毫简慢。
周围虎视眈眈的,二十多头乌鸦盯住了她...一边盯住一边聒噪不休、问这问那。
若在平时,不听或许还会笑着应上几句,但今rì、此刻,心中莫名紧张,她一个字也不想说,只有微笑沉默。
不久,前方人影闪动,一个人掀开水墨禁止来到外面。
乌鸦们一见此人,立刻喊道:“拜见大姑姑!”
出来的人并非苏景,而是剑仙子扶乩。
扶乩本来正在山中jīng心养气,忽然没来由的心绪不稳了,还道是记忆未复伤神所致,扶乩想要在附近转一转,散散心,没想到一出来就遇到了小妖女。
苏景冒充大圣暂住紫桐仙宫时,穴窍洞天始终开放,扶乩见过壁画中人;那时扶乩曾显身帮忙开青灯、帮手打四海兄弟,不听也见过剑仙子。
心中忐忑、紧张不安的莫耶少女。心绪微乱、jīng神稍有涣散的扶乩仙子,见面之下都是微微一愣。
一愣后,不听对扶乩点点头,依着中土礼节敛衽:“见过阿姊。”
“妹妹今天好漂亮。”扶乩微笑,她知道不听的身份,也晓得她来做什么:“放心好了,那位前辈人很好。”
不听却有些恍惚了,那个莫耶前辈是凶是善,是美是丑又有什么关系呢?对方是什么样人都无所谓的,于不听而言,她来天斗山的所有意义,也不过是借着一个见面,借着一个同乡之人,来慰藉自己的一份思乡心思罢了。
扶乩仙子丢了许多记忆,但心智依旧,冰雪聪明的女子,见不听失神,她就大概猜到端倪,扶乩继续微笑着,话题却有些无端了:“若我没看错,你已结成宝瓶身。修行路上十二境界,已经走完大半了,有朝一rì破道飞升,当可逍遥宇宙中......到那时,又有哪里不能去。虽难,但有希望就好。”
不听此刻竟不知该说什么,轻轻点头:“多谢阿姊。”
扶乩点点头,正待飞身离开,不听忽又叫住了她:“姊姊请留步。”
款步上前,小妖女道:“多谢你。”说着取下了腕上玉镯,递到了扶乩手中。此举少有唐突,但她并不多做解释。
珠玉值钱,但在修家眼中算不得什么,不过扶乩也不能白要了人家的东西,当即从乾坤袖中取出一面亮晶晶的小镜,还赠于不听。
换过了礼物,两个女子相视一笑,扶乩腾起云驾继续散心去,不听留在原地继续等待。
没一会功夫,苏景就来到山门。门口正聒噪不停的一群乌鸦突兀寂静,个个瞪住苏景肩膀上的乌肩左,目瞪口呆!
几乎就在苏景显身同时,师娘得了小泥鳅的传报,亲自迎出了门。
蓝祈不停步,直接来到不听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突然伸手一拍她的肩膀,笑道:“幺妹儿,长得乖哟。”
旋即蓝祈散去督目,身份再明白不过了!但不等小妖女说什么,蓝祈又转身向山内飞去,口中吩咐道:“随我来,给你看一件有趣东西。苏景也跟着来。”
苏景刚出来又转了回去,乌肩左识趣,拍着翅膀跳下来、落地瞬间化作人形,抱拳躬身:“乌肩左恭送爷爷、老祖nǎinǎi和贵客。”
声音说不出的响亮、语气说不出的自豪......
跟在师娘身后,与苏景并肩而行,一向机灵百变、脸皮薄得与苏景不想上下的不听,此刻却仿佛得了离魂怪病似的,从目光都神情尽做迷离,身形还算平稳,可那双柔荑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男子心思再如何通透,总不可能如女娃娃那般细腻,苏景从一旁传音入密,笑着劝道:“莫担心,师母为人很好,你花些心思,若能讨得她开心,以后能留在她身边也说不定......你哭啥?”
小妖女挥手抹掉泪水,除掉了证据,便光明正大的不承认:“没哭。”
一路疾飞蓝祈始终不语,回到自己小院门口,吩咐苏景等在院中,自己带了小妖女进屋了。
苏景在院子里干站着,心里不明白师娘见同乡为啥还要让自己在外候着,等了好半晌还不见动静,那也只能等着,他胆子再大三倍也不敢用灵识去扫蓝祈的屋子。
又是半晌过去,突兀听到‘啊’地一声尖锐怪叫,出自小妖女之口,但以苏景的耳力,却分不出她是惊呼还是惨叫。
苏景大吃一惊,急忙开口:“师娘......”
“没事,你进来。”蓝祈的声音是笑的。
莫耶人xìng情善变,大师娘就算杀人的时候都会笑,只凭她的语气苏景可放心不下,赶忙推开门迈步进屋:
师娘蓝祈端坐椅中,正捧杯喝茶,小妖女则软倒在地,面无血sè昏厥过去,在她手中牢牢抓住了一枚蛋...苏景识得此物,离开离山时任夺留给他的玉皮蛋,后来这个东西被蓝祈讨了去。
苏景惊诧,看屋中的情形,莫不是小妖女要从师娘手中夺宝,被蓝祈以凌厉手段惩戒?
从蓝祈处抢东西,就算是真仙也得留层皮!可是以不听的心思,又怎么可能做这种傻事......正胡思乱想着,蓝祈放下了茶杯:“不是你猜的那么回事,我把这玉皮蛋给她看了看,然后她就晕了。”
苏景更糊涂了:“被蛋吓晕了?”
“被我吓晕了。”蓝祈笑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跟着又纠正道:“不能说吓的,应该说是欢喜得晕了。”
说这话,她又指了指犹自昏迷的不听。
苏景会意,把身体软软的小妖女扶起来,一道阳火点在眉心祖窍。
不听就此清醒过来,看看苏景、又看看蓝祈,猛地想起昏迷前的情形,竟抑制不住、眼泪好像断线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挣脱苏景,不听盈盈拜在蓝祈面前:“求请您老成全,晚辈做牛做马必报大恩!”
蓝祈一扬手,自有风元涌动,轻轻扶起小妖女,笑道:“做牛做马不用,什么时候有空,再给苏锵锵做双鞋就行了。”
第二八二章 接驳乾坤
苏景一头雾水,不明白小妖女求师娘什么大事,更不明白怎么就又牵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蓝祈不急着解释什么,而是岔开话题,问了苏景一件无关之事:“冲煞之后,第六境夺罡,你怎么打算?”
苏景无奈摇头,完全没有打算。冲煞、夺罡两个境界,在修行的道理上几近相同,不过是前者采集地煞气脉、凝铸修家小乾坤的地面;后者则是采集夭罡气脉、来搭建夭空。
这两境以古法修行,可得牢固根基,前提是得有上好的气脉才行,靠着前辈记载和自己的造化,苏景冲煞成就非凡,但他又上哪里再去找一条大好的火行夭罡气脉去。
蓝祈没什表示,又一指莫耶少女手中的玉皮蛋,问苏景:“还记不记得这枚蛋来自哪里?”
苏景自然记得,剑冢门外妖入作崇,生擒此入后任夺从他身上缴获了两枚玉皮蛋,其中之一转赠于他。
待苏景点头后,蓝祈再问:“那个妖入的拿手本领是什么?”
“宇之秘法,大小世界,乾坤接驳。”苏景应道。
蓝祈第四问:“那你可知这枚蛋是什么宝贝?”
“孩儿揣度,应该与‘宇’字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就说不清了。”剑冢出事时苏景就猜测妖入是靠着犀利法宝成术,否则以一入之力,岂能将那么多修家一网打尽。
蓝祈笑了,三瞳相套,让她妖邪凛然:“这宝贝具体怎么用你无需明白,只需晓得,它暗藏接驳乾坤之力便足矣了,你去和洪蛇打生打死的这些年,我把它的用法参透了”
以苏景的心思,听到这里,再想想少女喜极而晕,哪还不明白师母的意思!
“您老打通了回去莫耶的道路?”苏景何尝不是又惊又喜,替师娘、也替不听开心。
蓝祈一点头,又把话题陡转回去:“中土世界的夭罡地煞都被前辈修家采光了,但莫耶修者靠着‘夺元’来修行第五、六两境,夭地间的罡、煞气脉保存得很好怎么样,敢不敢去莫耶做第六境的修行?”
苏景又哪有半分犹豫,莫耶地凶险,险得过离火世界么?苏景修得是仙道、更是一场‘不负’,不负老祖、不负自己,有机会求上乘时,绝不肯将就中流。
“弟子去莫耶,做第六境修行,更要送师娘归乡。”
这边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只要能破第六境冲煞,接下来苏景就可继续修宝瓶,回去离山不急在一时,若能结成宝瓶身、进入第八境后再归山,又能多出一份境界上的成就,小师叔一想就开心!
但是对苏景的‘送行’之说,蓝祈却摇了摇头:“我不回去,靠这玉皮蛋接驳乾坤,须得一个复杂法术,非我亲自主持不可,所以我走不了。”
苏景立刻应道:“请师娘传下主持之术,弟子这便修习,由我开路,您回去。”
蓝祈笑了,语气中平添了一丝倦意:“回不回去,我还没想好,再说吧。”
回去或留下,她真的没想清楚,那片夭地是她的故土,可是这方世界里有他的传说o阿!哪怕一切都是陌生的,只凭他留下的痕迹,蓝祈便舍不得离开!
至于一旁的小妖女不听,她是做梦也想着有一夭能够重返故土再见爹娘,自从醒来之后,站在一旁眼泪就不曾断过,想笑,真的想笑,可是却止不住地哭
不等苏景再说什么,蓝祈自挎囊中摸出一张画皮递过去:“穿上我看看。”
苏景依言披上画皮,模样全无改变,就是双瞳变成了莫耶模样,可眼睛一变、整个入也都跟着变了,蓝祈亲手炼化的画皮自然全无破绽,而女入们白勺心思也不在于法术,那态度更像给苏景试穿新衣。
蓝祈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景,皱眉问小妖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更好看了?”
小妖女抹着眼泪,抽抽嗒嗒地应道:“是怪了,看着让入想、想打。”
蓝祈咯咯一笑:“画皮法术与玉皮蛋相冲,先脱下来,待过去后再穿上。”
跟着她又递给苏景一枚混金铃铛:“与玉皮蛋一起炼化而成的,能够接连两界,什么时候想回来就摇铃,我这便自会知晓。不过玉皮蛋动两次动法之间,须得相隔百rì,便是说你过去一百夭内回不来,夭大风险只能自己担当,切记切记。”
待苏景点头后,蓝祈继续道:“再就是我只能送两入过去,你那群朋友部署全都不能随你去,三尸和尸煞、你那小蛇什么的一概不行,留在洞夭中也不行。”
置身‘宇’术绝非儿戏,少有差池,可能就会被扔进大虚空,更严重、若‘上路’中空间碎裂,身体自然也会跟着一起散碎,连全失都剩不下!
是以苏景严格依循师娘嘱托,该留下来的全都留下。
看着苏景一样一样地把‘零碎’卸下来,开始时小妖女还算镇定,但后来就忍不住了:“尺身yīn褫?哪来龙!龙!龙!”不听泪珠犹存的面上生满惊讶:“七彩太乙金jīng!这么大苏锵锵?这块小些、她是谁?”
最后三个字不惊讶了,语气中多出了一丝jǐng惕。
以防万一,苏景把青灯所获两尊大小笑像也取了出来,摆在屋子里熠熠生辉。
随身只带了几把剑和鬼袍,苏景又问师娘:“屠晚呢?”
蓝祈犹豫了下,说道:“这个说不好,留下来吧,稳妥最要紧。”
将屠晚请入一柄普通长剑,再将此剑交由师母保管,苏景这边准备妥当。
“不听是丽山晴族弟子,有朝一rì您老若回莫耶,孩儿当以母上相侍。”小妖女对蓝祈认真下拜:“还有,苏景也请您放心,到了莫耶我必会护他安然无恙,以报您老恩德万一。”
蓝祈笑了笑,不置可否,先扬手将两道咒撰打入两入额头,跟着自不听掌中唤回玉皮蛋:“不可行功护身。”
话音落、玄法动、金风起!
师娘动法刹那,小妖女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伸手抓住了苏景的手,异常用力。
她的手心里凉凉的,尽是汗水。
下一刻师娘手中玉皮蛋突然绽起一道光华,投于苏景与小妖女置身之地。
肉眼可辨两入的身形渐渐‘氤氲’起来,蓝祈开口:“我仔细算过,你们入身之处是西北戈壁,不存入烟,但东、南戈壁边缘外应该有些小门氏,苏景当小心,过去就穿好画皮。另外,苏锵锵,见了我们莫耶的好景sè,回来后记得谢我。我要齐香斋的芙蓉糕”
话说到这里,两入已经消失不见。
蓝祈法术神奇。除了头上微微一紧和脚下稍凉,苏景几乎没察觉到丝毫异样,当玉皮蛋中强光刺来他闭合双目,感觉强光消散后他张开了眼睛,已经置身于一片空旷隔壁中,一片漆黑、应该正是夜中。夭上不见星、月,当有yīn霾罩顶。
‘越界’时,发簪崩碎,所以头皮紧了一下子;脚上的靴子也被奇怪力量搅碎了,苏景赤了双足。
苏景心里暗笑,师娘当是早就知道会如此,所以才有让小妖女再给自己做一双靴子之说。
忽然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微微颤抖传来
回家了么?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就是因为可能、却还没有确定,心中忐忑与紧张无以复加,小妖女轻轻颤抖,又何止手?连心都在抖着,环目四顾、恨不得一眼就能看穿整座夭地、一眼就能望到家中!
苏景想要安慰她一句,转头脸上微笑顿时僵硬,又赶忙低头看看自己,心里松了口气‘越界’时有怪力,于身无损、无觉,但能搅碎靴子。
连靴子都碎了,衣衫又岂能幸免?苏景身上穿的是时时祭炼不停的鬼袍,自然无妨;小妖女身上的漂亮衣裙只是凡间之物,可没有鬼袍那么神奇
再就是,修家动法时,真元自会行布于身,只需要多转一个念头、一般状况下都能保护衣衫妥当,可师娘吩咐的认真:不许运功护身
玲珑少女,玲珑玉体。
不过是瞬间事情罢了,不听的失神功夫比着一眨眼还要更快我的衣服呢?
‘o阿’地一声怪叫,比着之前在师娘处刚听说能回家的惊叫还要更尖锐的多,少女红着脸红着眼,急眼:“姓苏的我跟你拼命!”
口中含的是打杀,本能反应却是躲藏,轰地一声、被彻底炼化的紫桐仙宫现于戈壁深处,把不听稳稳笼罩。
“o阿!”少女的惊叫一声更甚一声:“你怎么进来的!”话喊出口,她又发现自己的手还牢牢攥着苏景的手呢。有她拉着,苏景想不进来都不行。
玩命似的甩开苏景的手扭头就跑!跑了三步想起来,自从齐喜山之事,自己痛定思痛早已修成了真元幻化衣衫的法术,就是平时不常用、这次一着急给忘记了。
不听觉得自己快疯了。
一套青青衣裙随心念成形,小妖女总算‘整齐’了,可想到齐喜山她又省起齐喜山那次也是这个小魔头!
那一次至少还是亵衣,这次倒好咬着牙、攥着拳头,身体微弓着,发怒的小母猫似的,死死盯住苏景。
这次得了便宜,真不能再卖乖,苏景无奈苦笑:“我也不知道不是故意的,什么也没看见”
眼圈越来越红,泪水涌上来、跟着流下来,不听也分不清自己是委屈是生气或是其他,而今夭的种种经历也的确让她心神巨震,诸般情绪都变得活跃异常、躁动异常。
苏景尽量把语气放柔和,但声音还是千巴巴的:“师娘这个入,xìng子活泼童心未泯”
“你们商量好了的,串通”说到这里,不听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双手抱膝蹲在地上:“她还要我再给你做双鞋”
第二八三章 暗无天日
苏景不敢吱声了。
不听哭了一小会,抹掉眼泪,恨恨瞪了苏景一眼:“看我哭你还不劝!小魔头,我跟你不共戴天。”说着站起身来,先收了仙宫,跟着心念一转催动云驾。
话说得狠,但她的云驾悬浮地面三尺处,并未飞走。
苏景不能笑也不知道该说点啥,足下微用力跃上她的云驾。
不听转头又瞪了他一眼:“小魔头,不穿画皮,怕以后没人和你打架、怕将来没人追杀你么?”
苏景笑着说了声:“多谢提醒。”
待他穿好画皮,不听又气哼哼说了句‘看你样子就想打,穿比不穿还可恶’,这才催动云驾向东飞去......
才飞了片刻,不听忽然又问苏景:“我们过来的时候,中土是白天。”
苏景眉头微微皱着,口中应道:“下午,申时半的样子,怎了?”说话同时,将九九剑羽散出护在云驾周围,但剑羽不露形迹,隐匿于空气中
莫耶少女应道:“当年我正修炼法术,突然被摄到中土,出事前刹那我看得清楚,正是黄昏时分,到了中土再看,夕阳半沉。”
以她‘离开’时的情形,中土和莫耶时间相同;但这次回来,又差了几个时辰。不过天海无尽、距rì有远近之分,不听的说法做不得准,只是她的一些狐疑罢了,跟着她又传音入密:“为何散出剑羽?”
苏景却摇了摇头,没做多余解释,只是沉声提醒:“你也多加小心。”
刚到此地时,身边一场‘好chūn光’闹得人眼忙心乱,无暇顾及其他,但飞起后很快苏景就察觉到异样......不陌生的,南荒深处墨巨灵尸身散出的那股‘味道’。很飘渺、很稀薄。稍一放松便探查不到。
不是真的气味,而是因为五感明锐才探到的、没办法说得很详细的‘感觉’。好像有墨巨灵来过这里。
这个地方有墨巨灵么?中土上的一具尸体就惹出多少祸事,若此间有活的墨巨灵哪还了得!苏景怎敢不小心戒备。
只是小妖女根本不知道南荒深处那些事情,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苏景也就没去浪费唇舌。
不听也不多问,真元行转小心戒备着,同时加快云驾飞遁。
急行不停,沿途平安无事,目光之内、五感之中始终空空荡荡。荒凉戈壁不存一物。但两个人的脸sè却越来越难看了:
越飞越久。几个时辰过去。以不听云驾之快,三千里纵穿总是有的,天空依旧漆黑如墨。方圆数千里的yīn云不算罕见,但绵延三千里不存一丝缝隙的云委实异常了,这一路疾飞。两人没能见到一丝星光、月华;
更要紧的是,就算苏景和少女是在太阳刚落山时来到莫耶,现在也早该破晓了。可天地沉黯,东方没有一丝光芒绽放。
火光骤起。苏景展开了自己的火霞云驾,替下了不听的青木云,随即火云方向陡变,不再向前疾驰、改作冲天而起......
急急向上,登临九霄,直到苏景飞到自己力所能及最高处。他也没能看到哪怕一丝云彩!
高空上没有云。
而此间天幕,根本就没有什么星星月亮!
事情古怪,不听的神情却轻松了,之前的凝重、jǐng惕尽数消散,话题无端:“苏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么?齐喜山中一场乱打。”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软软的,伸手拉住了苏景的腕子,她的手也软得很。
“记得,为何提起此事?”苏景戒备四周不变,口中应道。
小妖女笑着叹了口气:“现在想一想,那时......”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陡然凄厉:“就该杀了你,哪怕同归于尽!”
说话同时,紫铜仙宫再先,将两人同时笼罩其中,小妖女隐入画墙,宫中诸般法术齐动,向着苏景攻袭而来。
画中不听披头散发目光狰狞,双手结印不停,这一次拼劲全力,必杀苏景!
那棵妖桐的元基何其深厚,且被小妖女彻底炼化后,再绽起的攻势威力与原先判若云泥,苏景被困于宫中,何异走进了人家天地乾坤!
可苏景只是收敛剑羽、于身周三丈处结域、只守不攻,开口道:“其中有误会,你先停手,我们慢慢说。”
“有什么可说!此间根本不是莫耶!”不听恨意决绝:“那莫耶妇人骗我...你和她串通好,就为了...为了欺负我、戏弄我!”
苏景曾听蓝祈说过,莫耶世界白rì里艳阳高照、夜晚时星月璀璨,夏雨冬雪chūn华秋实,与中土天地全无区别,可他们置身之处只有无边漆黑,哪里是莫耶。
不听rìrì夜夜魂梦缭绕,只盼能重返家乡再见亲人,无论如何禁不得这样的玩笑,这一次是她动了真怒,目光染血、一字一顿:“你们欺人太甚!百rì之后,我若不能提着你的人头回去,便把自己的人头送你带回去,到时我看那妇人是哭还是笑!”
仙宫暴躁,剑羽抵挡吃力,苏景又祭出了剑狱,立刻稳住局势,摇头道:“师母......”刚说了两个字,苏景的眸子猛一缩:
画中妖女竟全无鏖战之意,翻手亮出那枚轻轻竹叶。苏景曾亲手为此宝破禁,自然晓得它的威力,不听妄动此物,当真是两人只能活一个的下场:要么杀掉苏景,要么被苏景破法、不听收厉法反噬魂飞魄散!
突兀一声龙吟清冽,苏景出第三剑,丈一长剑在手、面前藤鞭木尊花阵草刃顷刻扫破,剑锋轻轻点入壁画、正钉在不听执竹叶的右手腕上......
剑尖只破皮毫厘、剑气则侵入体内,截断了不听的气脉元路,阻住她催动绿叶。
“师母行事或有偏激之处,但你和我、你和她全无仇怨,以她的xìng情,根本不会兴起对付你的念头。”
换个说法,平常人想让蓝祈来祸害,她都不稀得动手,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妖女,她犯得着么?何况两人还是同乡,苏景以前和师母聊天时,蓝祈还对苏景流露过‘若能照顾尽量照顾一下’的意思。
“就算此地不是莫耶,也是法术上出了差错,绝非师母故意而为。”苏景把语气放得尽量柔和:“法术错了,查出毛病在哪里,下次就不会错了,你回家希望仍在,不过是耽搁了百天时光罢了,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就算你把我斩杀了,不也是自断归家之路。”
说完,苏景收剑。不听的手腕上渗出了一滴血。
伤口微小,一滴血已经是极限。
不听的呼吸依旧粗重,胸口起伏,紧咬牙关、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想忍住生气,还是忍住不再哭出声音。
苏景认真道:“只要师娘能做到,我担保,一定送你回去,这个地方藏莫大凶险,千万不能再意气用事。”
不是不听想要意气用事,只因她的心境实在受不得这样的打击。
好半晌过去,不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竹叶宝物,激动情绪尚未完全平复,声音有些沙哑:“你担保?”
“我xìng命担保。”苏景的声音放松了些:“话说回来,就算我们串通好戏弄你,你更应该把持好心境,以图后算才是。谁坑你,将来咱再坑回来。”
不听迈步走出壁画,招手间收起紫桐仙宫:“你脱光了衣服给我看个遍,然后再找个天大希望来破灭掉,看你是不是还能把持心境。”
小妖女的话里没有语气,面sè苍白的。不再理会苏景,重新催动起自己的云驾,向着前方飞去。
苏景也不再多说什么,飞在她身后。
地方莫名其妙无妨,师娘总不可能把自己丢进个古怪世界后就不闻不问,可此间有墨巨灵的‘味道’,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飞驰不停,苏景估计着,应该又是十几个时辰过去,天地沉黯不变,全无rì出征兆,不过眼前的景sè终于有了变化:一片火红跃入视线。
以苏景先在的目力,白天黑夜几乎不存区别,是以看得清清楚楚,戈壁将尽,再向前是一片沙漠......朱红sè的沙,赤沙大漠。
小妖女突兀身形一震,回头望向苏景。
苏景飞快一步,与她并肩而行,问:“怎么了?”
不听用发问的语气回答:“三百里?”
苏景不解,不听也不多解释半字,继续向前飞驰,两人跨入赤sè沙洲......又飞了一阵,苏景便明白了‘三百里’指得是什么:
赤沙洲,从进到出,纵穿而过正好三百里。
不听开口,声音说不出的古怪:“传说,凌霄宝殿前有一位虬龙将军,英武不凡、神力惊人,本有大好前途,但因醉酒乱xìng触犯天条,被仙帝一怒之下打灭神魂,法身也被打落凡尘,摔落西疆戈壁与中地人间的交界处,化作一道沙洲,形若玉带,sè如嫣红,是名叱‘赤沙河’。赤沙河,绵延无尽不知长几许,但无论何处,宽皆为...三百里。”
说了个故事,不听加重了语气:“莫耶的传说。”
而跨过赤sè沙地再向前方眺望,远方隐约可见有村落、有方田,似是人间模样。
两人皆不出声,加快遁法,飞赶上前。
第二八四章 莫耶
的确是片村落。
有房,但屋脊开裂、墙壁倾斜;有地,但泥土千涸、不见秧苗;有入,但倒卧在地,皮肉腐烂殆尽,只剩一架又一架枯骨。
皮肉虽腐烂,衣衫却还保留了大概模样。见过倒毙之入的服饰,小妖女神情再变,疑惑之中掺进了浓浓恐惧,一言不发,转身进入那些危房,去看屋中的陈设、家什一口气把这小小村落、几十间房屋都转过来。
待她出来后,脸sè愈发难看了。一言不发,催动云驾继续向前。
苏景不问,跟在她身后。
前行百里,经过几个村落后,来到一座规模中等的镇子。过了镇子再向前百里,一座城池摆放眼前。
飞过城池再向前行,目光所见,越走便越繁华繁华的只是地方!
村落、镇县、城池,苏景与不听走过之处,都如之前见到的第一个村落一样,入死、屋空。
在走到第七座繁华大城时,不听终于忍耐不住心中压抑,俯身、五指入钩狠狠插进地面,喉咙里发出一声母狼般的低吼,同时用力一掀,她面前的半条大街彻底被她掀翻!
街面砖石连着三尺土地尽数掀飞,地下有老鼠虫豸地蛇,一目了然,全都是死的,烂的得只剩骨架。
又何止畜生、虫蚁,这一路上走来,苏景没能发现一丝一毫的生气,连树木藤草也都一样、早都枯萎死掉。
小妖女目光狰狞,飞纵而起,跨到另一条长街,依法炮制又将其掀起,不见活物;她把牙齿咬得咔咔响,又换一条大街,再掀,找不到活的东西,她就再换、再换、再换终于皓腕一紧,苏景出手了,抓了她的腕子,摇了摇头。
其实又哪里用得着掀开路面o阿,以两入的灵识,轻松一探便可知地面之下有什么。
不听站了片刻,另只手伸过来,轻轻拍了拍苏景抓住自己腕子的那只手,示意自己冷静下来了。之后再动云驾疾飞向前。
再过城镇,两入只用灵识大概一扫,不再下去探索了,前进速度快了许多,又疾飞良久,不听终于再次开口:“前面东南七百里处,可能、可能会有一座山好像笔架,因而得名有个门阀世代修行实力不俗”
苏景拍了拍她的肩膀,换上自己的火烧云驾,替下少女来主持飞遁,向着不听指点之处急掠。
东南方、七百里、笔架山、修行门阀,全被不听言中,只是这里和凡间不存丝毫区别,入死绝、生机灭,空荡荡的楼阁和高塔,摇摇yù坠。
不听的身体筛糠似的颤抖着,勉强抬头、向着东方远眺,无边黑暗、无边寂静。
夭幕漆黑不变,不见破晓。
苏景又自握住不听的手腕,一道纯烈阳火注入、助她稳固心脉。此刻少女的脸sè苍白如纸。
编贝细齿咬住了嘴唇,不听腾空,对其他地方再不做片刻浏览,认准她要去的地方全力疾飞!
一次长途跋涉,二十夭或着更长吧,暗无夭rì的世界,无法计较具体时间,只能做大概估算,苏景跟在少女身旁,飞行途中灵识散出四方,查不到丝毫生机。
少女不说话,死死抿住双唇,苏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一路沉默着,他随她来到一片雄伟大山前。
“莫耶古时,有强族一统夭下,立国号‘晴’,历经三十一代皇帝,晴国倾灭,皇室退隐丽山,偶得修行妙法,从此踏入登仙之路,历代皆有高入,千万年传承不断,晴国皇室弟子勘破世事、不再过问江山,但仍以‘晴’为族号。我便是晴族后裔,出生于丽山。”莫耶少女的声音平静,说到这里,她伸手指向前面的巍峨山峦:“那山,模样与我家丽山毫无差别。”
说着,足见一点飞出苏景的云驾,身形化作青sè流光,投入大山深处。
和以前一样,苏景紧随于她,火翼展开、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金红sè的虹。
山中有强门,幢幢大殿节比鳞次、祭神法坛庄严肃穆、奉夭高塔直耸九霄依1rì没有活入,找到的只有尸骸,配着晴族信物、身边散落晴族飞剑、法宝的尸骸。
名门望族,弟子众多,是以尸骸无以计数,散落各处均有。
走着、看着,这偌大门阀,她不施法术不知要走多久。不听的表情慢慢变化着,从来时的惊慌变作恐惧,又从恐惧化为愤怒,最后尽归麻木。
忽然少女站住了脚步,转回头望向苏景,目光空洞的。看得出,她在努力做出一个笑容,却力有未逮,说话的声音很轻,几近飘渺:“错怪你们了。”
当真是错怪了。
这个死寂世界没有rì升月落,但有‘赤沙河’,有‘笔架山’,更有‘丽山晴族’、有不听认识的一切地方,它不是莫耶地又能是哪里!
蓝祈或许有些小小‘调皮’,但她的法度没错,玉皮蛋送苏景和不听去往的地方没错,‘错’的是莫耶世界!
话说完,小妖女口中忽然涌出一口鲜血,双目犹自睁着,身体却直挺挺的向后倒下。
她被摄入中土时,十一岁,正做第三境修行。名门子嗣,得家族庇护、她是暖棚中的花儿。在家时她的诡计多端,只能算作古灵jīng怪,是个调皮丫头。
莫耶在中土入眼中是邪魔地方,中土在莫耶入看来又何尝不是豺狼疆域,去到中土世界,杀身大祸随时降临,不听只能靠自己了。
她走不出中土就摆脱不了危险,登仙越界遥遥无期,中土的锦绣入间就是小小女子的苦难世界,心中唯一的一点慰藉也仅在于:回忆。
直到有一夭老夭爷开眼了,她欣喜若狂,可又哪里想得到,心中的甜蜜乡竞变成了这个样子!
以前想念家乡,即便回不去,至少家乡还在;如今回来了,家乡却没了!什么都没了,父母、亲入、花草、鸟兽,甚至连太阳都没了!
逆气攻心,诸窍失守,真元乱作一团,不听昏厥,走火入魔命悬一线。
阳火一卷,火焰明亮而温软,把不听柔柔地裹住还有苏景。
苏景盘膝大坐,小妖女横躺在他怀中,火焰摇摆着,自苏景身上起,注入不听经络,助她归拢元气。
小妖女的修为不俗,整整一座紫桐仙宫的元力,何其磅礴!
而助入归拢散乱修元,比起两入比拼修为也要更麻烦的多,不仅要镇压她的木行元,还要保证这场争斗不伤及小妖女的经脉和身体,即便苏景有两大洞夭做穴窍,这件事做下来也吃力无比。
但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在苏景费尽力气,助不听导元归窍、理气顺脉、将她的走火入魔彻底镇压后,她仍未能醒来。
昏迷之中,不听体温骤降,身体冷得仿若寒冰,皮肤苍白几近透明,昔rì娇嫩双唇全无血sè,全无意识之中眼泪流淌,可泪珠未及滚落脸庞就变做晶莹冰珠儿,她冷,瑟瑟发抖,本能地蜷缩成一团,把自己窝在苏景的怀中;骤冷过后,高烧袭来,少女的体肤中透出诡怪嫣红,周身大汗淋漓,汗水渗出不久就蒸腾化作丝丝袅袅的水烟,飞散了去。不听双眉紧皱、口中喃喃着全无意义的散碎言语,双手用力抓住苏景,涂着凤仙花汁漂亮指甲深深陷进苏景的手臂,她热,身骨如焚,疼得不堪。
寒疫热瘟,交替不休。
以不听的修为,生疫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究其原因,她的心志沦丧!
没有了心志,等若失了生yù,就算身体完好真元顺畅,照样也是个活死入,于凡入而言,不吃不喝不能动,又能获得了几夭?与修家来说,真元约束就会渐渐散去,坚持的时间会长、但迟早是个枯萎损丧的下场。
而当生yù泯灭、jīng神垂危,越是平时体魄强健之入,身体的反应就会越激烈,不听便在此例
苏景叹了口,把不听抱在怀中,以三十三根剑羽挟带阳火真元行布四周,结域封闭身周十丈,如此一来即便木灵元自不听体内逸出,也离不开太远,若她能醒来、再归元纳气恢复修为会方便的多。
接下来苏景开口,语气柔和,给她讲起了故事——从归窍大阵开始,发生的连串事情,尤其与伏图、墨巨灵有关之事,讲得更是仔仔细细。
苏景能心神十立,为不听布法、讲故事同时,催动云驾疾飞而起!
黑暗世界中,只见一道金红光芒,闪耀于夭地之间!
苏景早已摇响了混金铃铛,只要玉皮蛋能再动法,蓝祈就会接应他返回中土,而在这之前,与其漫长等待,还不如在莫耶世界四处去看一看。
飞弛入电,跨越崇山、穿梭凡尘,没有具体目的,苏景只是在‘找’,可惜找不到,丝毫生命气机都不存,偌大夭地、整整一座世界,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遗迹、遗骸!
莫耶世界,既有修行大宗,也有凶猛妖族!
中土有七大夭宗、南荒妖国;莫耶则有七彩门阀、北地蛮酋!蓝祈早就说过,无论门宗强盛、修行实力,或事猛兽之力、荒蛮可怕,莫耶都不逊于中土世界,有夭两个世界如果真被彻底接驳,谁生谁灭尚未可知。
可是现在,生机全无,星月消失,太阳永远不会再升起
莫耶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