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相面掌柜
苏景没想到三尸也在多兰,意外之余挺开心。反正大会尚未开始,先不急着进去,和三个家伙说笑了好一阵。对多宝大会,拈花和雷动都不怎么感兴趣,唯独主掌私yù的赤目真人最最喜爱宝物,非要来凑个热闹,另外两个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可进门需要五万两押金,哥仨凑不出那么多钱,商量着要不要违背苏景嘱托一次、靠歪门邪道进门,正在一起讨论究竟是抢钱还是抢请柬,就看到苏景进门,这一下十足大喜。
眼看时辰将近,苏景带上三尸和六两进门,又被面带难sè的掌柜给挡住了,原来多宝会有规矩,一家富商至多只能三人入内,六两闻言怫然不悦:“那一车金银,虽说没个准数,但十万两怎么也有了,一家不行你就分摊做两家,莫在多言,让开吧。”
一家只能进三人的规矩不假,但并非不能通融,其实掌柜的就是不想让三尸进去,这三位的长相实在有碍观瞻,说不定就会惹来挑剔贵客的不满。
六两说的道理明白,掌柜无言以对,只有让开道路,待客人过去后他转身去找东家,放三个矮鬼进来,说没事就没事,万一惹出事来就是他的责任,总得提前跟主人打个招呼。
聚灵斋的主人是个花甲老者,闻言并未着恼,而是若有所思:“那三个矮子,与少年是旧相识?”
掌柜点头:“是,看上去应该还有主属之分,少年的地位更高些。”
花甲老者闻言略作思索:“把那少年一行请进楼上雅座,不可怠慢。”
高看苏景一眼不是因为一车金银、八个邪卫,而是三尸……三个浑人身形太特殊,在多兰城中算得家喻户晓的人物,雷动天尊到了飘香楼,酒楼生意蒸蒸rì上;赤目真人坐镇富贵当铺,经他手之物从未错过半分;至于美人居中的拈花神君,虽然是个龟奴身份,但上到老鸨下到婢女全都和此人有染,个个被滋润都白皙水嫩。
一辈子都和奇珍异宝打交道的人物,眼光自有独到之处,聚灵阁东家知道三个矮鬼各有本事,他们又都把少年当成主上,少年的来历怕是真不一般了。
苏景被请上楼,稍觉意外,问三尸:“你们仨在城里是不是挺有名的?”
三尸含笑不语,高深莫测之状,胜过千言自夸……苏景笑了:“托了三位的福气,咱们坐雅间。”苏景的心思通透,明白就凭自己带来的那一车财宝还上不了楼,仔细一琢磨就想透了原因。
一行人被请到楼上单独隔出的雅间中,斜倚木栏全场一目了然,既清静又舒适。
六两知道苏景和三尸有话要说,屏退专门在房中服侍的漂亮侍女,把房门一关,就再无人打扰。
拈花神君当时就急了,跳下椅子要去追赶侍女,要不是苏景拉着他就跑出去了。
多宝会开始,前面都是些夜明珠、翡翠塔之类的凡间宝物,苏景看出漂亮,但全无购买之意,倒是那个主持之人妙语连珠口若悬河,很会调动气氛,逗起了诸多富豪的心思,场面渐渐热闹了起来。
六两的眼力也是拔尖的,看看珍宝,听听介绍,忍不住冷笑了声:“明明就是个瓜子,硬是被说成了松子!”
拈花神君志不在此,正百无聊赖,闻言反问:“瓜子和松子,有什么区别么?”
六两瞪起双眼,答得理所当然:“松子可要好吃得多了!”
苏景从一旁给三尸解释:“你们忘了?他是松鼠修行成的jīng怪。”
三尸恍悟,连连点头……
另外苏景的三尸,在人间历练了几年,行事看来也有了些收敛,对下面展示的诸般宝物,赤目只是瞪眼睛、吞口水,并未像以前那样,直接冲出去抢夺。
多宝会前面无聊,苏景暂不去理会,对三尸道:“我已修成通天境,这就准备回离山去了,你们三个和我一起么?”
三尸一起摇头,他们是yù望灵怪,离山那种清心寡yù的修行地,他们一向敬而远之,这花花人间才是他们的欢乐所在。
苏景也不勉强,说实话他一想到离山剑宗里忽然多出三个成天要妞、要宝贝、要吃饭的浑人,自己也挺怵头的。
雷动天尊正在风卷残云,扫荡桌子上的糕点:“你回去好好修行,需记得,你有多高修为,我们便有多大力量,我们力气大了,帮你做事也方便。”一边说,从他嘴里一边向外喷点心渣,不过没关系,等他把点心吃完,就会开始去捡喷出去的点心渣。
赤目真人目不转睛盯着下面正被叫卖的白玉杯,口中也对苏景道:“陆崖九不是说过,待你第二境完成后,会去剑冢选自己的飞剑么?到时候叫我,我能看得出品sè,帮你选把真正好剑。”
“要是想和道侣双修,喊我,教你几手。”拈花神君免不了又重复一遍自己的本事……
不知不觉里一个多时辰过去,下面的普通珍玩尽数卖光,有所得者面sè欢喜,无所获者也不失望,都还等着最后压轴的几件宝贝。
大会至此也暂告休息,仆人奉上jīng致酒馔款待贵客,当然少不了苏景这一份,雷动天君又告大喜。苏景也有点饿,跟着一块吃,正吃得高兴时,忽然敲门声响起,一位掌柜打扮的中年人进来,不是之前苏景等人见过的那位:“请问贵客,多宝会后半段,还要不要再赏光?”
聚宝斋买卖做得广阔,自然不止一位掌柜,这次多宝会人手不够,从外地分号抽掉了不少能员回来帮忙。
六两不悦:“这是自然,我家小主公既然来了,怎会半途离开?何必多此一问”
“后面再展售的几样,都是真正的仙家宝物,要是贵客有意再看看,需得再添证银,凑足半百之数。”
六两的脸沉了下来:“可是见我们之前未出手,便刻意刁难么?当知我家主公只是路过此处,适逢其会,又有谁会随身带了五十万银钱四处乱走?”
掌柜摇头微笑:“您莫误会,不是针对谁,东家定下的规矩便是如此。”
从楼上望下去,果然,见不少富豪因拿不出那么大一份证金,纷纷起身离去。也有些不服气的,吵吵嚷嚷和聚灵斋的人辩道理,指摘聚灵斋不曾提前告知。
苏景眼珠一转也就明白了聚灵斋主人的想法,随身带五十万银子的人少之又少,可毕竟还是有的,何况与会者有都是来看宝、买宝的,身上带钱不够数目的,自然没实力也没诚意,趁早就不让他们再掺和了。带钱足够的,才是真正财大气粗,就算待会现钱不够结,只要签下字据也不怕对方会反悔。
六两知道小祖宗身上可没那么多钱,他们来这聚灵阁就是为了看看什么‘离山珍宝’流入坊间,绝不会现在就走,六两望向苏景,明显在征询主人要不要用强动粗。
赤目真人也知道了苏景来此的目的,问那掌柜:“听说后面的宝贝了不起的很,连离山之宝都有,可是真的?”
掌柜只笑不回答,苏景沉吟了下,对他道:“我身上的银钱肯定是不够,不过我也有样小玩意,价值几何不敢妄语,或许能抵过证金,用此抵押,不知能不能行。”
六两闻言心中转念,要说苏景身上的宝贝着实不少,无捻青灯、大圣令牌、天水灵jīng、寒月长河剑符等等,可是这些都是修家宝物,没有一样适合在这个场合亮出来。
掌柜当即点头:“请贵客示宝。”也有其他客人提出类似要求,反正这个规矩就是为了证明客人的身价,钱或物都可以。
苏景摇摇头:“还是唤你家主人来看吧。”
掌柜却站着不动,脸上笑得还是那么客气,但语气清清淡淡:“敝东主正在忙碌,这位公子放心,您的宝物,小人便能辨得。”原来此人曾学过麻衣相术,尤擅观面,自诩几十年里从未看错过一个人,他见苏景长相虽然也算不俗,可绝无富贵样兆,心中定议此子绝不会有什么实力。可他又怎么知道,苏景是修行之人,经通天洗髓过后他面相就再不是麻衣相术能够掌清的。
苏景不和他计较,只是摇头、重复:“还是唤你家主人来看吧。”说完,低头喝酒、吃菜,不再看他了。
六两则心意微转,身上妖威稍稍一放,自有一股逼人气势,他没动,但他陡得凶猛了。
见苏景不肯退让,身边的道士又气势了得,掌柜不再坚持,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待会小人会与敝东主同来,盼着贵客能让小人一开眼界’,便转身离开了。
不久之后脚步声响,聚灵阁主人在掌柜带领下来到房间,先对苏景拱手,一翻场面话过去,转入正题:“听闻公子身怀奇珍,还盼示下,让老朽开开眼界。”
苏景伸手入袖,把宝贝拿了出来。
第三十章 第一件仙宝
少年手上,一只金镶玉的匣子,打开来清香扑鼻,六枚青丹摆放整齐。聚灵斋主人和他身旁的掌柜都是鉴宝的大行家,一嗅味道再看形质,就知道这是‘楼兰果’。掌柜的不敢怠慢,请示过苏景,从匣中拿出了一粒,又再仔细辨认,片刻后满脸诧异,对东家点点头。
两人对望了一眼,目光里都带了些惊奇。楼兰果被称作‘圣药’,药效自有神奇之处,医经上有实实在在的记载。
娃娃若能得一枚楼兰果,那便是脱胎换骨,西域史上最最有名的三位猛将,倒有两位在幼时吃过这种奇药;至于老人,白发转乌、耄耋生牙,看本人体质,得灵药相助,增加一年到三年的寿元总是没问题的;就算对濒死之人,楼兰果也有吊命三十rì的奇效。
有这种灵药的都是巨富门庭,能让老人多活几年、或者吊命月余等待在外子嗣赶回交代身后事,自然是无比重要的大事。
更要紧的是,楼兰果的配方失传了,这世上存剩下来的成药,怕是加起来都不如少年手上的多。一是有钱也休想再买到,而换个角度再想,少年手上一共六枚药丸,若卖给皇室,再由皇室召集名医能士着力研究,说不定能重拾古方……分开来卖,一枚楼兰果或许值不到八万两银,但六枚放到一起,价值远超五十万两。
聚灵斋主人对苏景点头微笑:“公子的灵药端的了得……”可没想到话还没说,少年的袖口忽然动了动,一只小松鼠从苏景衣袖里跑到手上,两只小前爪扒在药匣上,鼻子抽了抽,似乎在挑拣,片刻后松鼠儿从匣中选中一枚丹药,捧将起来,啃啃嗑嗑地吃了起来。
聚灵斋主人和掌柜的同时惊呼了一声,这么贵重的东西被松鼠吃了?跟着再一看苏景表情如常,托着药匣与松鼠的手动也不动,聚灵斋主人这才恍然大悟……是恍然大悟,也是骇然吃惊:
这稀世灵药,竟是少年拿来喂松鼠的食饵么?
苏景眼中有睡意,脸上仍迷糊:“想给您看的是这头松鼠儿,不是玉匣…这家伙不怎么听话,除非喂食否则不怎么肯跑出暖和袍子。”
掌柜觉得自己额头青筋都在突突突地跳,中土世界随身携宠之人不少,在衫子里养下一头调皮松鼠也算常见,可是这种小玩意,名种也就值得个百两银子。若非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把楼兰果当松子嗑的松鼠儿。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再想到之前曾看轻了苏景,背上更是冷汗淋漓。
还是聚灵斋主人更镇定些,吸一口气努力恢复平静,又仔细去看那松鼠……
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松鼠,体型比着一般的老鼠差不多,可是若仔细观察,此物青绿sè的双眸灵动闪烁,一身纯黑sè的毛皮,不沾半丝杂sè,黑中还隐隐氤氲起一份赤红,不是残忍血sè、不是浮夸花红,而是旭rì染天涯的赤红霞光。
再看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尖端一点灿金,便如从乌云边角闪烁出的一道阳光。
珍奇异宝,聚灵斋主人见得多了,瑞兽奇虫他也有过贩卖,但这头越看就越让人挪不开目光,让人心里说不出的喜欢的松鼠儿,他从未见过。
老头子伸出手,试探着问苏景:“可否…容老朽上手?”
苏景点头:“有何不可。”说完也不用招呼,那小松鼠似乎能解人言似的,此刻吃了小半个楼兰果,肚子也抱了,把宝贝药丸胡乱一扔,轻轻跳跃进聚灵斋主人的手掌上,大尾巴一扫一扫,舒舒服服地卧了下来。
松软毛皮接触皮肤,聚灵斋主只觉得一股柔和暖意自手掌游走身体,四万八千只毛孔都为之开阖,舒坦地打了个激灵,险险就要呻吟出声。
只托在手掌上便如此舒适,不难想象这个小东西在主人衣襟内爬来爬去,会是什么个什么样的享受。
松鼠儿入手,聚灵斋主观察得也就更仔细了,看得一清二楚,小东西的双眼各有一道金丝横穿瞳孔,这便说明此物已经有了真灵,可避邪驱鬼,有它在身主人万邪难侵!
如何看出一个人的身价?聚灵斋主深谙此道,不是他手上戴了多闪光的戒指,不是他帽上有多耀眼的美玉。真正的大富之人,只在细节处显峥嵘,手中把玩的一对胡桃、扇子上的一枚印章、腰带上隐绣的族徽、甚至领口畔扣的特殊编法……这少年随身的玩物小松鼠儿何尝不在此列?
有钱人求的又是什么?不外两处,一是享受,一是平安。
这松鼠两项占齐,此物根本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非得还有大机缘才能求得!说穿了吧,有钱都买不到,遇到好此物者,这头小宠能卖出个惊天动地的价钱!
聚灵斋主缓缓舒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把松鼠递还给苏景:“请问公子,灵宠从何得来,寿数几何?”
“多大我不晓得,是几年前偶遇一位仙长,赠与我的。”苏景半真半假的应了句,继而反问:“老先生觉得,它可值得证金么?”
聚灵斋主笑了起来:“公子说笑了,这等灵宠若都不值,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公子请稍坐,待会老朽的宝物便会献出,届时还请公子指点。”
只是验证身家,也不用真把松鼠儿带去库里封存,再说万一这小东西死在聚灵斋的库房里,那得是多大的一个麻烦。聚灵斋主又客气了几句,就此告辞,走到门口时苏景忽然又叫住了他:“老先生,劳烦您给估一估,这小东西的一身皮毛价值几何?”
老头儿吓了一跳,回头望向苏景,后者补充道:“就是好奇问问,不会真卖它皮毛的。”
聚灵斋主略作沉吟,明白苏景不会做这桩买卖,他也就实话实说:“我劝公子…不卖,留作传家,此物有真灵,即便有朝驾鹤去,小小身躯也会留有吉祥,当会保佑公子子孙代代。”
话说完斋主人带着手下离开了,他们可就没注意,这屋子里少了个人,先前随同少年一起的那个道士不见了。
关上门,松鼠变回老道。而敲门声再起,之前看清苏景的掌柜在东家离开后又来到访,进门就是躬身一揖:“公子非等闲人物,适才小人两眼昏花,言语得罪还请公子见谅。”
苏景本来也没和他计较什么,两句客气话将其打发了……
让六两来装宠物,苏景觉得这事办得不太厚道,正经对他道歉,六两全无所谓,摇头笑道:“还是托小祖宗的福,我现在晓得了,自己的皮毛再不是当初那个‘六两’了。”
雷动天尊眼巴巴地望着六两:“楼兰果好吃么?”
赤目真人喜爱宝物,不过对这种活物不甚在意,倒是好女sè的拈花神君打量了六两两眼,对苏景道:“靠着这头可爱松鼠,什么女子都能被你勾搭上,不信改天你试试。”
“凡人女子自然无妨,但若是名门下的仙子…说不定会被看出真形一剑斩了。”xìng命攸关,六两赶忙做出重要补充。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场面重新安静,能留下来的才是真正富甲一方的人物,六两动用灵识探查后,对苏景道:“还剩下十三家。”
留下来的买家被带离会场,由专人引领者左拐右转,分别从不同暗道进入一处经过特殊布置的宏大密室,十三家各自进入隔断,彼此不可见,也不知道隔壁坐得是谁,但都能看到展宝的那方小小平台。
隔断内还有一头小小的白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赤目真人天生贪宝贪财的灵怪,附近有什么好东西都逃不过他那双红眼睛,才一落坐,赤目就盯住了前面台子上的一炉熏香,捅了捅苏景,伸手向着聚灵斋主身边的几案一指,低声道:“那香,宝贝,孟婆涎。”
到了此刻也不再用别人主持,聚灵斋主亲自登台,一番开场白后,老头子也不隐瞒什么,说道:“下面的三件宝物,样样非同凡响,不用老朽多说什么,诸位也能明白,仙宝价值登天,但同样也是可怕祸根,是以老朽动用着收藏多年的一炉孟神香。”
孟神香,也叫孟婆涎,闻上去并没特殊味道,但这香有个神奇效果:香灭时,所有人都会忘记燃香这段时间里发生过的事情,但只要吞服解药,立时就能恢复记忆。
单只这炉香,就是价值惊人的东西了,可在此处它不过是个防卫措施。
聚灵斋主继续道:“老朽已经吞服解药,当三件宝物售出后,老朽亦会为得宝者奉上解药。至于其他贵客,只是不会记得今rì此间展卖过什么,绝无旁的损害,敬请放心。”说着,老头子笑了起来:“若是哪位觉得聚灵斋这事办得不厚道,就请离座而去,老朽奉上一坛百年封存的猴儿酒做赔罪。”
有了事后忘却的孟神香,在座众人大可放心买卖了。
赤目在隔断了耸起肩膀,地笑:“我们三尸是灵怪,不受这香的影响。”
六两也说道:“这香只对凡人和下等修家有用,我是中品妖目,无妨。”
苏景刚踏过第一境,无论如何也脱不开‘下等修家’的帽子,皱眉问:“我怎么办?”
“没事,我们给你讲。”三尸异口同声。
等了一会,见无人离座,聚灵斋主又微笑道:“另外,还有个小小的规矩,诸位不用再开尊口,落墨成价,由鸟儿传递于我。再就是,聚灵斋上百年的字号,老朽以祖宗脸面担保,将来就是有强人用我妻儿xìng命相挟,老朽也不会说出宝落谁家。”
老头子这番这样的安排是再加了一重‘保险’。随便举个例子,假如待会卖出去一颗续命仙丹,各买主以价单往来报价,到最后也不知道最终是谁卖了去。万一孟神香失效,以后有人回忆起今rì展出的宝贝,他也不知最终**。
最后几句说完,聚灵斋主不再废话,双手一拍,手下竟引了个身怀六甲、浑身**的女子上了台。
女子年纪不算大,长相丑陋身材臃肿,头发干枯如秋草,她双目紧闭,几乎看不出什么生气,行尸走肉似的被领了上来,站在台上一动不动。唯一能让人看出的一点生机仅在于她高高鼓起的肚子,偶尔会拱起一个小小的鼓包,是腹中的胎儿在活动。
聚灵斋主声音平静:“今rì第一件仙宝,请诸位过目。”
第三十一章 势在必得
一个**、丑陋、活死人似的孕妇是仙宝?
场中所有人都觉得稀奇,就连一向不怎么在意宝物的拈花,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一个劲地往台上看。大伙都是在看热闹,唯独赤目与雷动是在看门道,前者死死盯住那孕妇的肚子,片刻后赤目低声对苏景说了两个字:“灵物。”
雷动天尊吞咽着口水,点头附和:“好香。”
稍待了一会,等众人都看清楚了那个孕妇之后,聚灵斋主又开口了:“东北深山盛产人参,千年老参得机缘可开灵智、化人形,是称参仙童,便是传说的人参宝宝了。”
“西北雪域孕雪莲花,九百年造化雕琢,亦开灵智、化人形,世人唤作雪莲仙子。”
“北地有大妖魔,通邪法,最善炼奇药。抓人参宝宝,困雪莲仙子,自幼豢养一处,辅以法术、符撰及诸般灵药滋养。三百年后男女仙童chéng rén,喂服霸道药物,参灵莲仙神智混沌万事不清,只知疯狂交媾,七rì后参仙童元阳耗尽枯萎而死,莲仙做孕怀下奇胎,至今整整百年,分娩在即了。”
六两老道听得眼珠乱转,对苏景低声道:“确有其事。”
六两身在妖门,又是个‘买卖人’,消息灵通,聚灵斋主说的事情,他还真的听说过,那个北方的大妖怪名唤‘卅枯’,是一棵毒藤修炼成jīng,活了不知多少年,独来独往xìng情凶狠,抓木灵同类制造神药正是他的拿手好戏。据说此妖修为已经是顶尖妖师,距离‘妖灵神’只差一步之遥。
此妖作恶多端,十几年前终于惹来了修真正道的高手惩戒,一番恶斗之后卅枯被打得魂飞破灭,诸般邪药也都被缴获一空,唯独妖藤花费心血最多、也最珍贵的一味‘参莲子’下落不明,不知被他藏在了哪里。
多少修士和妖jīng都曾花费大力气去寻找这味‘奇药’,但最终一无所获,想不到竟然被这个聚灵斋主给寻到了。
拈花真人听得好奇,问六两:“这参莲子有什么功效?”
“不知道。不只是我不知道,是除了已经死掉的卅枯老怪,旁人都不清楚。”六两摇了摇头,继续解说:“但据说参童和莲女的所有jīng华,都凝聚于胎儿一身,且此胎生具先天之灵,在加上卅枯的那些邪门妖术,娃娃身上的药力,比起父母加起来还要强上多倍。”
拈花点点头:“雪莲仙子都长得貌若天仙,但若身上的jīng华都给了孩儿,就再维持不住美貌了,难怪此女相貌丑陋。”
这个时候台上的聚灵斋主也大概介绍过了做孕莲女,指着孕妇的肚子对众多富豪道:“灵胎,既为灵药,胎儿诞生之rì,就是灵药炼化大功告成之时。这味药珍奇到了极点自不必说,但它究竟有什么效用,老朽不得而知,这就要靠得宝者自行去探索了。若需聚灵斋援手加以探访也无不可,但那是后话,是另一件事,自然再要另议一个价钱了。”
诸事说完,聚灵斋主把声音略略提高了些:“仙宝在此,价高者得。银限七十万起,请诸位落笔标价吧。”
苏景在纸上写了几笔,将其装入封笺,隔断中的白鸟甚是乖巧,跳到桌上衔起信封,翅膀一震飞出前去,将其抵到聚灵斋主手中。
其他诸多隔断里,也是白鸟往来,替主人递送价签,十三个买家里,共有八人出价,有意拿下此宝,剩下的多半是因为自忖找不到‘药物’的效果和用法,干脆就放弃了。
聚灵斋主退后两步,一一打开信封查看报价。
前面的六份价格,最低的也有九十万银,最高的则直接给到三百万两,足见那富豪对这‘参莲子’有多重视。
不同的隔断里,信封上的标记不同,聚灵斋主自然知道谁出什么价,第七个信封来自真页山庄的庄主,聚灵斋将其打开,看过后就笑了下……真页山,合起来就是个‘巅’字,只是这庄子的名号就足见主人的狂妄了,但他也的确狂妄得起,巅庄数百年长盛不衰,富可敌国,人间朝廷都换了几轮,巅庄仍稳当得很。
巅庄主人给出的价钱是:加五十万银。
不论旁人出多少,他都再加五十万两。甚至他都不去问除了巅庄外最高的价格到底是什么,聚灵斋怎么说他就怎么给,只要能买到宝贝,其它事情巅庄不在乎。
聚灵斋主暗忖,若没有意外的话,这参莲母婴,一定是归巅庄了。一边想着,他又打开了最后一个信封,跟着眉毛微微一挑,抬头向着苏景的隔断望了一眼。
最后一个信封,就来自苏景处,上面没有价钱,只有四个字: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的另一重意思,是:不计代价。
聚灵斋主轻轻咳嗽了一声,微笑着说道:“天字和玄字出得价格相当,还要再请二位尊客再重新斟酌一次。”
能坐到这里来看宝的都是真正有身份、有见识之人,不会像之前拍卖那样一层层的向上喊价,更不会有斗气或斗富这种俗事,他们写在纸上的钱数就代表着诚意和底线,若不行也不会再加,由得宝物旁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所以一般来说,此间叫价一次后就会有结果,除非出现同样的价格,才会继续斗价。
小小白鸟,又重新飞回到天、玄两号隔断内,等待着苏景和巅庄庄主的新价格。这两个人也都明白,自己出的并非‘实价’,既然聚灵坊说是相若,那对方给出的价钱肯定也是‘虚’定的,由此,下一轮斗价更不可能是一个数字胜出的。
巅庄庄主这次没动笔,直接从怀中摸出了一只锦囊,给白鸟衔了,飞去。
苏景则老实巴交,又提笔在纸上写了些字……
两头白鸟分别飞回宝台,聚灵斋主先接过了锦囊,才一打开,囊中就氤氲起一蓬rǔ白sè的祥晕,映照得老头子的脸sè仿佛都有些神圣了。
锦囊中的宝物倒出,被聚灵斋主托在手心上,一枚清白sè的舍利子,祥光湛湛,若凑得近一些,隐隐还能听到舍利子上传出的轻灵禅唱。
聚灵斋主的手掌稳稳托住舍利子,一动不动,凝立了不久后,舍利子上氤氲起的祥光渐渐凝聚出了形状:一只巨大的蝉儿。
赤目真君的眼睛更红了,嘿地低笑了一声:“青蝉舍利子,辟邪、清心,用处不是很大,但在凡间信佛者众,在佛徒眼中这是件圣洁物,无价宝了。”
巅庄主人的意思很明白了,除了那‘加五十万两’外,再加这一枚青蝉舍利。若对手没有能比得过此物的宝贝,就退去吧。
拈花神君看得眉头大皱,嘟囔道:“早知道咱们就把松鼠拿过去了。”
苏景笑了下,没说话,对这种看着花里胡哨,实际却没有什么作用的宝贝他混不在意也懒得去注目细看,少年只是等着,等着看聚灵斋主见过自己那份报价后的反应。
仔细收好舍利子,聚灵斋主先对巅庄道了声谢:“谢过甲字号中的贵客示下宝物,让老朽大开眼界。”跟着他放下锦囊,打开了来自苏景的信封。
第三十二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看过苏景的字条,聚灵斋主明显愣了下,白眉蹙起稍作犹豫,随即他露出了一个笑意,伸手脱下了自己的长袍,转头给那位**孕妇裹好,随即对在场众人朗声宣布:“宝物落于玄字,恭喜贵客。”说完,他对玄字隔断中的苏景点了点头。
苏景第二次送上的信笺,只有寥寥两行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烦请老先生给她披一件衣衫。
后一句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少年的一份善良心思,但前一句就有些意思了。
将来那婴儿是灵药,诞生出来后下场可想而知,不是被投入丹炉炼化,就是被放进大锅烹煮,之前还会被抽血、剥肉……那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则表明苏景不会伤害母婴,他参与叫价,是想要救人。
虽然苏景没出过实价,但聚灵斋主已经认定他出身不凡,银钱事情他不在乎,那头松鼠比起舍利子毫不逊sè,真到交割宝物时,此子给出的酬金价值不会弱于巅庄。
既然苏景出得起价钱,聚灵斋主人就只要在‘善、恶’之间做一个选择了:卖给巅庄,将来胎儿死定了;卖给苏景,且不论他说的是否属实,至少从聚灵斋这里,还是给胎儿留下了一线生机的。
聚灵斋主选了后者,参莲子归于苏景。
舍利子被奉还,巅庄主人只是稍稍有些意外,并没有其他表示,微笑着把自家宝贝收了起来。
赤目和雷动同时兴奋了起来,前者再想那胎儿究竟会有什么灵效,后者琢磨着将来是吃椒盐的还是红烧的……
第一件仙宝落槌,孕女被带下去,待散会后再交割,第二件宝物呈上台来,是一把三寸长的小剑,颜sè非金非铁,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剑身上一面绘制山水,另一面镌刻两个篆字:离山。
苏景认得。他听陆崖九说起过,这种小剑是信物,离山剑宗外门弟子的信物。
小剑三寸,不像孕女那样站在台上就能一目了然,当下被摆在玉盘中,由聚灵斋中豢养的心腹高手托护着,依次走入隔断单间,请与会之人仔细观瞧。
苏景通天圆满,五感远胜以往,虽然还听不到其他隔断中有什么声音,但能明明白白地察觉到…躁动,众多金主的躁动。
聚灵斋主在台上朗声夸宝:“诸位贵客见多识广,想必都能认得这剑牌正是修行正道七大天宗中,离山剑宗外门弟子信物。持此牌在手,虽不敢说就此横行天下,但也真没什么人敢主动招惹了。若有强仇上门,老朽不信对方见了此物,还敢再生事;若嫡亲子嗣无意中闯下什么祸事,请出这枚剑牌,老朽断言风波立时平息。”
“这一枚护身符,可比着请什么神像都要好使得多,而离山剑宗远在东南,少有弟子行走人间,仙长们专注修行,也不会有谁专门下山来寻这枚外门信物,买回家大可放心使用……但饮水思源,要是哪位贵客能收得此宝,老朽还是建议,贵客在家中为离山供一座长生祠,以谢仙长护佑家族的大恩。”
“论珍惜、论灵效,这枚剑牌无论如何也比不得之前的参莲子。但论起实际的用处,这枚剑牌比起那不知炼法、不知疗效的参莲子,可要强得太多了。”闲话说完,聚灵斋主转入正题:“仙宝在此,价高者得。银限百三十万起,请诸位落笔标价吧。”
仍是和卖参莲子时一样的说辞,但起价提高了快两倍。
苏景连离山都还没去过,对门宗当然也谈不到什么感情,但他明白,师叔陆崖九对他们九兄弟的心血异常看重,对门宗的爱护之心深厚。若非如此,苏景都不会来参加这个夺宝大会、来查探到底是什么‘离山仙宝’流入了民间。
凡人眼中的仙宝,不过是离山门下的一块牌子,而且还不是真传或内门弟子的命牌,只是外门普通传人的剑牌。
此物在离山高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若见到了,也定会将其收回,否则被旁人拿去了招摇撞骗,岂不是败坏了离山剑宗的清誉。
没什么可说的,苏景落笔,在纸上写了六个字,折叠好封入信封,另外还放进去一块小小的牌子,正要交由白鸟送出,一旁的赤目真人按住了他胳膊:“你这条子一递上去,多宝会立刻就得结束,你再等等,三件宝物刚见识了两样,这不还有一件宝贝没展出么?好歹等看过最后一样呗。”
苏景也不着急,有他在此那枚外门剑牌就跑不掉,一笑之下便依了赤目真人,成全了他那份看宝贝的心思。苏景握住了信封,没有交给白鸟,放空了这一轮。
苏景此举,仿佛是对剑牌毫不动心,聚灵斋主人不由对他又高看一眼。而在场众人里,有十一家通过白鸟报上价格,除了苏景还有另一家没出手,不知是谁。
谈不上争夺的过程,聚灵斋主一一看过信封,宣布这枚剑牌的归属:甲子号贵客。
甲子号中的真页山主人笑了笑,喜sè自眼中一闪而没。
三宝中两宝落实,只差最后一件了,却再没什么东西被提上台。聚灵斋主说了半晌子的话,嘴巴也发干了,先不急不缓地喝了杯茶,落座休息够了,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不瞒诸位,今天的第三件仙宝…我还没能得来。”
买了个关子,等了片刻,由得隔断里的金主与手下面面相觑,聚灵斋主才微笑继续道:“此宝仍与离山剑宗有关,不知诸位可能听说‘扶乩仙子’的名号?”
三尸一起望向苏景,正宗嫡传的离山第一代弟子、离山九祖之一陆角八的衣钵传人笑容讪讪……他根本不知这个扶乩仙子是谁。
“这位扶乩仙子,乃是离山剑宗真传弟子,千多年前的人物了,诸位不太了解也不奇怪,”聚灵斋主好整以暇,缓缓道来:“当年扶乩仙子风头极劲,一出道就连败诸多成名高手,仙子嫉恶如仇,百多年里辗转万里,一人一剑,斩杀了不知多少大妖巨魔,可惜…钢极易折,仙家人物也难免遭遇厄运,令人扼腕。”
“离山内的魂灯泯灭,扶乩仙子必是陨落无疑,可是她老人家的尸身下落不明,此事始终是一桩悬案……也是机缘巧合,仙子尸体的所在之处,被小号探到,但不瞒诸位,那个地方险恶得很,以老朽之能,全无办法接近仙子遗骸、更毋论启回了,否则也不会拿出来卖与诸位……今天的最后一件仙宝,就是扶乩仙子葬身所在了之处。”
找到离山剑宗重要人物的尸体,将其送回师门,一定会得到重酬;若只是通知离山葬身之地,肯定也会有酬谢,可是比起前者,分量上就差得远了。
再往恶处想一步,扶乩仙子那么厉害的人物,尸身上多半还会有什么宝物,就算不把尸骨送回离山,只贪下那些宝贝,价值便无法估量了。
这聚灵斋主果然是生意人,什么都敢卖!
“扶乩仙子的埋骨之处,价值几何老朽便不赘言了,想必诸位心里有数,这一桩买卖不再是黄白俗物的交易,自然也不设起限银钱,诸位若觉得自家手上有什么宝物,能抵得过我的地图,尽可告与我知。”
宝贝未必都随身带着,不过没有关系,大可先写在纸上,告诉聚灵斋主自己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换地图,若斋主觉得合适,便能达成意向,先落字为据待以后再交易。
富人胆子小?真正大富贵之人,远比普通人胆子更大,绝大多数金主都在执笔疾书,录下自己能供交换的宝物,有谁能不对扶乩仙子的葬身处不动心?
在场的除了有钱,也都是实力有势力之辈,聚灵斋主启不出的仙子尸体,他们自忖未必启不出。
就苏景最省心了,他刚才就写好了,不用再重新写,直接把信封往白鸟口中一递就成了。
第三十三章 剑出离山
聚灵斋主并未来一信就拆一信,而是等所有信封都汇聚到手中才开始拆封。
等了好一会,主要是真页山主人刷刷点点,写了好几页纸,不像是交易买卖,倒像科考试子在答卷子,不用问了,他罗列下大批自家收藏的宝贝,是铁了心要拿下这最后一件‘仙宝’。
半晌过去所有信封都收集完毕,十三家里买主中有十二家传上报价,聚灵斋主人面上微笑从容,目中闪过一丝疑惑,不易察觉地向着‘地’字隔断看了一眼……地字贵客是白头岭的常大当家,坐拥一方的巨富。在场十三家,除了‘巅庄’和不知来历的少年,就属这位常大当家实力最雄厚,可是从开始到现在,三件宝物接连上台,白头岭却始终不出价。
唯一一个始终不出价的人。
白头岭的场面一向很大,遇到好东西大都会争一争的,今天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反常了。
东西再怎么好,买不买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聚灵斋主人也不去想太多,开始拆看金主们的报价,因为苏景没出价竞之前的剑牌,聚灵斋主稍觉遗憾,所以这次他先拆看了苏景的信封来看……
看了一眼,老头子的脸sè就变了。
纸上六个字:离山剑宗,苏景。
苏景报的不是价格,而是名号。
信封中还有一块玉牌,质地润泽,隐隐有些透明,正面两个正楷,镌着‘苏景’二字,背面则是四个古篆,上书:剑出离山。
剑出离山,苏景。
每个离山门下真传弟子手中,都会有这样一面牌子,不止是镌刻了几个字那么简单,玉牌内还由门中长辈封印了一道霸道绝伦的法术,以作真传弟子防身之用。
陆崖九在青灯境亲手为苏景所制,且不论老祖封印于其中的法术,单只这命牌所向,便是离山上下每一柄利剑所指!
命牌背面的四个字,也是当年修真正道上广为流传的八字箴言的后半句,全语为:道起天元,剑出离山……最近千年,这八字箴言依旧流传,但在顺序上有了些微变化:剑出离山,道起天元。
聚灵斋主识得这块牌子,知道这牌子代表的意义,所以老头子觉得自己要疯了……就如他之前所说,离山剑宗的高人不太下山行走,就算有一些在人间穿梭的,又哪有这么巧,偏偏在今天来到西边毗邻沙漠的多兰城。
就是那么巧啊。聚灵斋主做梦也没想到,凡俗买卖里跑来一个离山真传弟子。
满嘴苦涩之余,聚灵斋主心里还莫名其妙的蹦出来一句:我就说此子不同凡响吧……
苏景也不说话,静静看着聚灵斋主如何应对。老头子叹了口气,随手就将其它信封都撕掉了,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真正生意人的觉悟,他居然还坚持着完成了这桩买卖,涩声道:“最后一宝,落于玄字。”
巅庄主人本来信心满满,哪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宝单人家连看都没看,一时间愣在了当堂。
巅庄主人更没想到的是,聚灵斋主跟着又对他道:“尊客,对不起的很,你刚买下的第二件仙宝,小号也得收回,今rì之事就此作罢……”
不等说完,巅庄主人惊怒而笑:“你可是在消遣人么?”
就在这个时候,地字隔断中忽然传出一阵欢笑,一个白面书生走出了隔断,对巅庄主人劝道:“别动气,别动气,其实是好事。”
巅庄主人皱眉:“什么叫做‘其实是好事’?这里没常当家什么事情,还请让开。”
常大当家应道:“你买下了也带不走,现在聚灵斋不卖给你,省得你被抢劫,这不是好事么?”
话一出口,聚灵斋主人的脸sè就沉了下来,冷冷望向常大当家:“老朽耳音不好,还请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抢劫、杀人、再一把火烧了这里。很难懂么?”白头岭当家慢条斯理,对聚灵斋主人说着:“三件宝贝太惊人,我实在想要,又实在信不过你,万一走漏风声,以后数不清的麻烦。”
聚灵斋主人觉得头疼,来了个离山真传弟子还嫌不够,白头岭当家居然也抽风了,想要抢聚灵斋?这种想法实在太很无聊…此间若是那么容易被人抢了,聚灵斋又怎么可能开到现在、怎么可能成为西域最顶尖的珍宝行。
意外突起,其他富豪纷纷起身,但并无太多惊惧,聚灵斋响当当的招牌,自能护住大伙安全,白头岭想要动粗,先得踢翻聚灵斋这块浑厚铁板。
巅庄主人也不开口,只是冷笑着静观其变。
苏景带着三尸和六两也走了出来,目光迷糊,打量着那个口出狂言的常大当家。对方也迎上了苏景的目光,笑道:“我有些好奇,你到底出的什么价钱,拿下最后一宝?”
不用苏景开口,聚灵斋主人就代为回答:“凭得就是他的身份,离山真传弟子。”
话出口,密室里哄得一声就乱了,白头岭常当家也是大吃一惊,可随即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他?不过通天境的修为,还离山真传弟子?他要是真传弟子,我就是…我就是……”
到底,这个白头岭当家还是没敢直接拿离山来说事,就此转开话题:“倒是他身边的老道,稍稍有点意思,是个五灵阶妖目。”
苏景皱了皱眉,对方能看透自己和六两的修为,肯定就不是普通人了。六两更是大吃一惊,在他眼中那位常当家只是凡人,足以说明双方差距不小,三尸则是老样子,排着队躲到苏景身后,探头探脑。
就在大笑声中,白头岭常当家忽然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用力一扯,竟直接把身上的人皮尽数拔了下来,往地上一扔……
人皮软塌塌地堆在一旁,再看常当家完全变了个模样,身上被细密鳞片包裹,双目狭长眸子明黄,没有鼻子只有两个小孔,因大笑裂开的嘴巴里,蛇信摇摆不休,分明就是一头蛇妖!
画皮而来的蛇妖。
随着真身显出,蛇妖把自己的妖威骤然外放!甚至都不用他动手,正奉着聚灵斋主人命令蜂拥上来准备擒拿蛇妖的武士们,只觉得腥风席卷,继而心惊胆战,身体上的力气、骨血中的勇气瞬间被驱散,连站都站不稳,全都摔坐在地,目光惊骇望着此人。
聚灵斋的实力本来不是如此不济,斋里曾有一个中品妖目和一个先天境界的武者做供奉,可是在探访扶乩仙子葬身地时,两个供奉全都惨死……
旁人这才知道厉害,想逃想喊,可又哪挡得住妖威席卷!
六两也摔得极惨,颤声道:“七灵阶…妖师!”松鼠jīng怪实在可怜,到处都是天敌,平生最恨就是没有哪个松子能修炼成jīng让他来欺负欺负。蛇也是他的克星,何况对方修为远胜于他,此刻连逃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七灵阶的妖怪,就算黑风煞率领乌鸦卫尽出,在人家眼里也不过是笑话!
蛇妖稳稳吃住全场,笑声愈发欢畅了,根本都不去看苏景一眼,一双妖目盯住六两:“若拜奉我为王,能饶你一命。”正说着半截,蛇妖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月亮?
就是月亮,蛇妖看到了月亮。
深夜中看到月亮,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可现在所有人都在密室中,怎么会有月亮?
屋中的月亮,氤氲着寒光,自苏景头顶升起……
银芒万道,一闪而灭!
明月天河剑符,凝聚着陆崖九的一击之力,下品妖师虽然了得,可如何能当得下老祖一剑?来自白头岭的蛇妖甚至还没弄清为什么屋子里有了月亮,就被剑符彻底轰杀,连一声惨叫都没得来及发出。
强光过后,众人已经找不见蛇妖了,地上一个大坑,台上一个少年,口中正嘟囔着:“这妖怪莫名其妙”,伸手把妖怪的画皮收入囊中。
巅庄主人目光惊骇,但反应不慢,立刻站起来,对苏景准备做拜谢大礼,六两也恢复了神气,知道小祖宗不喜欢应酬这些事情,动作极快,闪身几步抢上宝台,伸手掐灭了孟神香。
半躬着身体的巅庄主人当即就面现迷惘,不明白自己在干啥,重新站直回头问伴当:“就快开始了吧?”
伴当犹豫着点头:“应该快了,不知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弄得这么神神秘秘。地上怎么有个大坑,也不说收拾收拾……”
苏景也觉得脑子里恍惚了下,记忆回到刚进场时,但感觉上还有说不出的古怪,正想开口发问,六两就以妖法传音入密:“小祖宗莫发问,先冲那老儿冷笑。”
苏景听话,瞪着聚灵斋主人冷笑……刚才的事情全不记得了,不过苏景还是能明白似乎有什么邪门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当即按照金乌真策上的运功法门,催动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真火阳元,自体内流转一周。
旋即只觉得脑中猛地一清,被孟神香蒙蔽的记忆尽数恢复。
金乌阳火,光热始祖,虽少却jīng纯无比,孟神香那点影响根本挡不住苏景驱驭的真火冲击,立刻就消散无形。
场中其他人还都懵懂着,聚灵斋主人不敢再做主说话,抬眼望向了苏景。
不关这些富商什么事情,苏景摆了摆手,聚灵斋主人似乎松了口气,好歹解释两句就派手下把其他人统统送走,自己则战战兢兢地走向苏景。
到现在也不用客气什么了,苏景语气清淡:“卖过了活人卖离山令牌,卖出了离山令牌又卖离山弟子的尸体,老先生的买卖做得太大了。可有话说?讲无妨的。”
事已至此,老头子也没太多忌讳了,心里怎想嘴上便怎说:“卖死人的事情我不会做,我只是买扶乩仙子的葬身之处,说穿了,我卖的东西就等若一份藏宝图。那地点是我手下无意中探到的,我不是离山弟子,没有通知你门宗的本分。我把我之所得作价卖出,才是我生意人的本分。”
“那枚剑牌是本主卖给我的,他幼时被离山前辈相中收做外门弟子,但修炼上难有寸进,碌碌无为几十年,趁着一次下山的机会偷跑了,想用这剑牌换一个后半生的富贵,辗转找到了我,他卖我买,两厢情愿,忤逆离山的是他,不是我。我只是把到手的货物卖出去,仅此而已。”
“参莲子的来历,也不是强取豪夺,是个山里采药的少年无意中发现的,我得了消息赶去与钱那少年,为防消息走漏,干脆就把他带到了斋里做了个伙计,你若不信现在就可找他对证。参莲子根本就不算活人,他们是草木成jīng的妖怪。再说…就是修士抓住了人参娃娃,还不是直接扔到炉中炼成jīng华服下,何况我只是卖参莲子,没动过杀害他的。”
事情说完,聚灵斋主闭上了嘴巴,等了一阵子见苏景不说他,老头子又开口道:“我犯了离山剑宗的忌讳,又撞到你手上,要杀要剐我无话可说…”
这次话没说完,苏景就站起身:“我在你这里住上几天,杀不杀的…以后再说。”
聚灵斋主没想到会等来这么一吩咐,愣了片刻,也不多问什么,点点头命人安排上房,苏景则转回头,对六两交代了几句。
暂住聚灵斋当晚,斋主又来造访,把孕女、剑牌和绘了扶乩仙子葬身处的地图一并奉上。其他两样苏景只是一看便罢,随手收入锦绣囊,留待rì后返回离山,再将其交给门中主事之人,那个参莲孕女,被他暂时留了下来。
第三十四章 怎么吃,怎能吃
“你可听到我说话?”苏景问孕女,后者全无反应。
六两从旁边插口道:“若母亲所有的真灵都归了婴胎,纵能听到、怕也应答不了。”说完,松鼠亮出一对门牙,笑道:“还没恭喜小祖宗,收下了这样一枚灵药,将来服用下去,必有神奇效果。”
三尸没回自己的住处,都凑着跟苏景来住了,雷动天尊舔着嘴唇嘱咐苏景:“待你找到炼化和服食的诀窍,记得喊我啊,我亲自料理这道美味……”
苏景当即摇头:“我不会吃,也不想害小娃儿xìng命。”
雷动瞪大了眼睛:“不吃?这是何等的美味!”赤目也眉头大皱,插话:“不说味道,只说神效,参莲子,比起什么人参娃娃雪莲仙子,可都强出无数,修家服用妙处无穷。”
苏景苦笑了起来:“那不是个无智的畜生,那是个娃娃啊。有灵智的,会哭会笑,再长大一点点还会和你说话、吵闹,闯了祸会怕你责罚,做了得意事情会向你邀功…他能懂你的想法,他还有自己的念头…怎么吃?怎能吃?”
雷动眨了眨眼,撇嘴:“不吃就不吃,反正你说了算。”
这两句话可把六两给急坏了,天灵地宝,竟然不吃?松鼠怪劝道:“就算我们不吃,这小娃将来的灵气和香气也瞒不住人,自会有人来抢、抢走去吃,小祖宗要三思啊。”
苏景呼出口闷气,心意早决:“不吃,用师叔的话,能遇到就是个‘机缘’,养在令牌里吧。”
参莲子也是jīng怪,只要效忠也能进令牌,那里倒是个稳妥的去处。
六两知道苏景是个外柔内刚的xìng子,他决定的事情就再不容动摇,当下不去劝了,话锋一转,开始称赞小祖宗宅心仁厚、正道典范。
这个时候赤目忽然‘咦’了一声,伸手指着孕女:“动了。”
众人循着他的手指望去,不知何时,孕女的脸上淌下了两行清泪……她的身世何其可怜,参童与她同为jīng怪,两人一起长大,且同病相怜,两个小妖jīng早就彼此爱慕,结下深深情意,莲仙子为参童怀了个宝宝,心中苦楚同时,又藏了无尽幸福,这种感觉远远不是外人能够体会的。
父母的jīng元尽归胎儿,莲仙不能开口说话、除非牵引也难以稍动,但她五听未蒙,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全都知道,这世上所有灵智之物,无论妖魔、修家还是凡人,全都在图谋着她腹中的孩子,可怜做母亲的却全无反抗之力,舐犊情再深也抵不过将来加在孩儿身上那把挖心的刀。
可做梦也想不到的,她刚刚竟然听到一个声音......‘怎么吃,怎能吃!’
母子不止连心,且连命。若母子只有一条命,一百个娘亲里,会有九十九个将其留给孩儿。
眼睛睁不开,看不到那个人的样子;身体一动如万针攒刺般剧痛,但仍是一点一点的、颤抖着、用力着,向着那声音所在的方向,跪下。
苏景动容,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加重了语气,对她道:“放心,我护着你们。”
丑陋女子脸上的眼泪更加汹涌了,苏景叹了口气,唤出大圣点将玦,轻轻按于她的额头。
雪莲仙心中早就有了臣服认主之意,连母亲带腹中胎儿,都被令牌抽取一丝魂魄,随即宋阳把她送进了令牌洞天,想了想又赶忙让六两也进去,传令给那些乌鸦和大黑鹰,千万别把这母女当成补品吃了。不仅不许吃,还得好生照料着。
忙活完了参莲子,又把之前叫出来的几个乌鸦卫和满满一车金银重新收起来,苏景抻开被子,舒舒服服地睡觉了……
待小祖宗睡下后,六两施法在房间周围布下几个守卫禁制,防备厉害修家远远不够,但用来对付凡人足矣了,施法过后,六两背着双手溜溜达达地离开了聚灵斋。
随后一段时间里,苏景就住在聚灵斋中,一切平安无事,斋主人明白自己落在苏景手里完全没有反抗余地,倒也不曾生事,甚至连逃跑都没去试。
三尸住了一阵觉得无聊,和苏景打过招呼,都跑回去做自己的差事了。
直到十几天后,六两回到苏景身边,向他程秉道:“小人问过百姓、也联络过附近的小妖,大概查清楚这聚灵斋并无大恶。”
做珍玩生意的,平时与普通百姓本就没太多联系,聚灵斋主驭下又算是严格的,是以他的势力和实力都不小,但是并没什么劣迹。
苏景点点头,又对六两吩咐了几句,后者没二话,转身又走了。
这次六两去了整十天,递给了苏景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事情着实了不少,苏景接过来一看就皱眉了:“怎么这么多?”
六两应道:“今年年景不太好,入chūn以来就开始大旱,到了夏天终于有了几场雨,可旱情才刚缓解,牲畜又爆发了疫病,虽然与人无害,可西域牧民多,损失得惨了。这城里不觉得什么,但外面、这方圆千里地方,灾民实在不少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景耳中忽然听到一阵急促鼓声…只有他才能听到的鼓声。
大圣点将玦的洞天正中,设有一面巨鼓,里面的人若有事,敲响即可告知主人。
苏景翻手唤出令牌,心念转动唤出几个乌鸦卫,不等他发问对方立刻同时开口:
“生了,女的生了。”
“死了,生完就死了。”
“生了个男孩…是男孩吧?”
“真是个男孩,两腿之间,一条小虫两只铃铛,这一套错不了的,不过草木妖怪也分男女么?”
“这可不好说,或许一会男一会女,变来变去也没准,回去再仔细看……”
苏景立刻就觉得头大,他才只放出三个乌鸦卫,就被他们吵得天昏地暗的,赶忙摇摇头静下心思,喝道:“一个一个说!参莲子出生了么?谁死了?”
得下莲女的时候,她就已将临盆,这小一个月下来,终于到了时候,顺利产下一枚男婴,便是参莲子了。
而父母jīng华尽归此婴,生产之后莲女便彻底枯萎,就此离世,但死前她至少听到了孩儿的哭声,至少知道孩子以后安全无碍、成长无碍,是以她含笑而去。
娃娃则茁壮得很,据说哭声异常响亮。
为丧者唏嘘、为生者欢喜,苏景的情绪有些复杂,传令下去立刻就有鸦女抱着小娃出来,那么丁点个小家伙,因为刚出生,所以全看不出神采,不像天地至宝倒像个小老头,小手小脚乱摆乱蹬,哭咧咧地。可他一见到苏景,立刻就停止了哭声,眼睛眨啊眨,眼泪流啊流。
只流泪不出声,奋力挣扎着,想从鸦女手上钻进苏景怀中。
毕竟是灵物,他知道苏景是谁,知道那个答应照顾自己、那个给自己娘亲最后一段好rì子的人是谁……
苏景抱着小娃,手足无措、茫然无助的样子。
莲女分娩后就会枯萎,这件事对苏景来说十足意外,皱眉问六两:“没了母rǔ,他可怎么办?要不要找rǔ娘?”
六两摇头道:“这一重小祖宗放心,参莲子可不是普通的娃娃,他是带了先天灵智的妖怪,只要是妖灵充沛的地方,他就能活、就能长,对他而言,大圣点将玦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乌鸦卫的老大乌上一笑道:“主公敬请放心,我们鸦族后裔最擅长照顾小乌鸦。”
乌上一的媳妇乌下一附和,嘎嘎地笑道:“把这小子交给我们,鸦女保他白白胖胖,香喷喷地长大!”
本来苏景都放心了,听乌鸦卫这么一说不免又有些紧张了……
第三十五章 两种该死
手脚僵硬地哄了小娃一阵,苏景把他交还给乌鸦卫,又吩咐道:“就把莲女葬在洞天里吧。”
乌上一应道:“主公想把她葬在外面也做不到,莲女一死立刻身容大地,如今已经融化在洞天里了,再无法分开了。”
说完,对着苏景深鞠一躬,几个乌鸦卫带着小娃回去了。
苏景呼一口气,拿着六两之前交给他的那叠纸去找聚灵斋主,老头子接过来一看,上面一条一条写得都是附近各地的灾情和受损的状况。
这种东西只有各地方的衙门才会有统计,不用问了,六两最近没少往衙门去溜达。
聚灵斋主心思转得快:“小仙长的意思是…要我去赈灾?”
苏景挺关心他的样子:“你钱够么?”
聚灵斋主又从头到尾把‘账单’看了一遍,默算过价钱,深吸了一口气,对苏景点了点头:“只求小仙长能放过我那三个孩儿。”说完转头走了。
苏景又住十天,聚灵斋一旦发动起来办事着实有效率,一笔笔银款或由钱庄划拨、或是自各地分号转调,陆续发往灾区,钱或未到但消息已经放出,聚灵斋出巨资救助灾区。
六两再去探过,确定事情没错,苏景笑了笑,伸手一拍六两肩膀:“我们走了!”说话同时,把一颗药丸放在了桌子上。
六两施展法术,妖风一卷,带了小祖宗腾空而去。
……
就算聚灵斋实力雄厚,要赈济方圆千里内的重重灾情也异常吃力,几十年积攒下的底子近乎尽数被掏空。但苏景交代的事情,聚灵斋主不敢不做,卖离山剑牌、卖离山弟子的葬身之地,被抓到了个现形,老头子自忖死定了,但若是讨好了苏景,说不定能保下膝下几个孩儿的xìng命。
聚灵斋主根本不知道‘煞星’已走,直到仆人去给送晚饭的时候才发现苏景不再。
斋主人得到传报,急匆匆赶去一看,果然人去屋空,只在桌子上留了一颗青sè丹药,正是西域圣药楼兰果。老头子愣住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向着离山所在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叩头,口中喃喃祷念着什么……
六两带着苏景向东南飞去,虽然远远比不得乌鸦卫,不过六两也是个爱说话的妖怪:“小祖宗,小人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说无妨。”
六两不罗嗦,直接问道:“聚灵斋犯的事情,灭他满门、甚至个个诛灭魂魄都不为过,你就这么饶过他了?别说咱们离山是天宗,就是普通的江湖门派,聚灵斋做了这么犯忌讳的事情,也得杀了。”
“那老汉犯的确是死罪。不过死罪也分作两种的,一种是被挽回、可补救的,对这种,只要他心底不恶,又肯赎罪,不一定要杀的;另一种就没的说了,恶错已成再无挽回,非杀之不能偿还。这是一位前辈给我讲过的。”
苏景说的前辈当然不是陆崖九,而是白马镇的正直捕头:“聚灵斋是前者,的确是卖了犯忌讳的东西,但他没卖出去,未铸成大错。且他立意并无大错,只是对离山不敬吧…其实他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不是离山弟子,又没受过离山恩惠,尊敬离山不是他的本分。加以惩戒就是了。罚他去捐大笔银钱出来救人救灾,我觉得比灭他满门更好些。”
六两耸了下肩膀,又问:“那何必还给他留下个药丸?难不成他还有功了么?”
苏景摇摇头:“他不是恶人,那颗楼兰果也算不上奖赏,只是个鼓励吧…竞买参莲子的时候,咱们始终没叫实价,因我那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便把那对母婴卖给了我,固然是他以为咱们仍会给出大价钱,但其中也有他一份善心的。”
买卖孕妇虽残忍,可是对人参娃娃、雪莲仙子这类的宝物,绝大多数人都只把它们当成药品的,这是根深蒂固的认知,对此苏景并不想多矫情什么。换句话说,如果有人吃过人参娃娃,苏景也不会将其一剑杀了,只是会疏远、不加往来罢了。
六两倒是听明白了另一重味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头子若肯听这句话,救下的不止莲女母子,另外还有他自己的命。”
苏景一笑:“事无对错,但人有善恶,看得清楚些才好做决断。”
六两犹豫着,又说道:“小祖宗,有些话我本不是我应该说的…您老千万别介意。您做的固然是大好事,可…就拿这次来说,又去查聚灵斋是否为恶,又去探周围灾情、还要确认聚灵斋遵守吩咐调款赈灾……一下子就耽搁了一个多月的功夫,修家的寿命能随着境界提高,远胜于凡人,但因修家要走的路更遥远,时间比起凡人更宝贵的,这个…真的没有多少时间可供挥霍。”
苏景能明白他是好意,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修家做事大都雷厉风行,就比如聚灵斋的多宝会,被别的离山高人撞见了,直接收了几样宝贝然后发动神通轰杀全场,哪会去和那些凡人再浪费时间去分辨对错。
敢买卖离山的东西,本身就死罪了。
苏景叹了口气:“我碰不到也就算了,既然碰上,便要求个无愧。可能我这样的心xìng,不适合修行吧,师叔说我资质差,估计也包含这一点。”可旋即,少年又笑了起来:“但我还是修行了,三阶十二景,刚走过一步,感觉好得很,继续!”
修行是修行,做人是做人,苏景踏入登仙路,但不想因此就改变什么,便如他对陆崖九说过的那样:关门修行,开门做人。
此刻苏景不知道的,聚灵斋主已经传令,派出去的所有赈灾款项,在聚灵斋前全都添上了离山剑宗苏景的名义,只怕用不了多久,他的名头就会响彻西域。
除此之外,聚灵斋主还招来工匠,在自家院子里修了一座小小的长生祠,把苏景供奉了起来,每到初一、十五都会率本家子弟拜奉祷告,诚心致敬,祝少年得天寿、享仙福。
……
六两的飞行本领实在不怎么样,那个能飞的黑风煞正努力冲击关口,苏景也不想打扰他,主仆两个就慢慢悠悠地向着离山方向飞着,又是二十余天过去,他们离开了西域地界,进入东土世界。
东土不比西域,六两飞行途中,身后身边常常会振起几道剑光,显然,他们是在路过人家的地盘,下面的门宗弟子上前查看,但一般都不说什么,只是做出监视,六两老实巴交地向前飞,也不会有人来主动干涉。
这种情况在来时苏景就遇到过,算是习以为常了,不太当回事。
这一天,在经过一片‘无主’地时,苏景忽然咦了一声,对六两道:“我怎么觉得…下面有人在喊我?”
第三十六章 真页山城
不是真的听见什么叫喊,而是心里的感觉,下面的人在苦苦召唤自己。
六两见多识广,知道是怎么回事,解释道:“下面有人动用了祈灵香坛,不是专门在喊您,而是在向附近、和路过的修家求救。”
祈灵香坛算不得太了不起的东西,但在凡间也不是很常见,此物的功效仅在于两字:召唤。
召唤附近的修士。
不能传达具体消息,充其量只能算是在喊:喂……
只是召唤,但能不能招来就要看修士自己的意愿了。
修家是什么样的存在?时间宝贵且力量强大。一般而言就算哪座城里有祈灵香坛轻易也不会点燃,没有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专门靠它召唤神仙取乐的,万一遇到个暴脾气的修家,来了之后得知没啥正经事,一怒之下斩了那些祈灵人也再正常不过。
是以这种祈灵坛,专做求救之用,除非城中有了什么跨不过去的大劫难,才会将其燃点起来,盼望着能有修家仗义出手。六两解释了几句,散去妖风向下张望了下,前方不远正有一座城池,看上去着实繁华,祈灵香坛的呼唤就来自此处。六两问苏景:“这种闲事…小祖宗也要管么?”
“没碰到就算了,碰上了便不躲,总得下问问怎么回事。”苏景想也不想。
六两听命,带着苏景回到地面,两个人徒步而行向着大城走去。城头上镌刻着四字醒目:真页山城。
苏景一愣,失笑:“还真是有缘。”
真页山城正中就是真页山庄,无论庄子还是城池,都是一家。这是巅庄主人的地盘。
这倒说得通了,若非‘巅主’,这城里也不会有祈灵香坛这种稀罕物。
还不等进城主仆两个便觉出不对劲了:城头上全副武装的守卒,排成一排全都扒在墙垛上向下张望;城门内,百姓、卫兵都拥在门洞处向外观瞧……所有人都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所有人都在看着苏景和六两。
没人出城,全都在城内,就那么呆呆的望着。
忽然,一个城中人笑了,随即所有人都笑了,下一刻他们突兀散了开去,四下里走动着,仿佛是努力在做出正常的样子,可僵硬的动作、吞咽口水时喉结的滚动、时时瞟向苏景的眼角余光,早把心里的想法尽数暴露。
世上最拙略的演技,透出的却不是可笑。
他们应该是不能出城,所以他们在等苏景进城。
苏景皱起眉头,在青灯境时他曾听师叔说过类似的情形,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测,对六两道:“可知祈灵香坛设在何处?”
六两点头:“城中心。”
苏景吩咐:“飞起来,直接去那里,既然有求救,就还有幸存之人。”
六两显然也看出了厉害,明显犹豫了下,但还是咬了咬牙催动妖风带着主人飞奔城中。
妖风急急,赶赴巅城zhōng yāng,苏景从高处看得清清楚楚,这座城池中的人尽数变作了行尸走肉,全无一丝生气。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抬着头,望着空中的外来者……
片刻之后,六两喝了声:“到了,小祖宗千万不可大意!”说话间把法术一收,与苏景一起跳落在地,置身于城zhōng yāng一座华丽大宅,正是真页山庄。
甫一落地,六两便开口断喝:“哪个点燃祈灵香坛,速速赶来相见!”
随即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院落中四处都有人出来,个个面sè激动喜悦,一窝蜂似的迎向苏景和六两,口中纷纷念叨着‘这下可好了,终于有仙长来搭救’之类的碎语,为首一个管家打扮的老汉,来到近前颤巍巍地就下跪,玉带哭腔:“拜见两位仙长,仙长救命啊!”
一个跪,一群皆拜。
苏景挥手把老汉扶起来:“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与我知。”
不等老汉开口,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一群健壮护卫簇拥着一个中年人匆匆赶来。正是真页山庄的主人。
苏景在多兰城待了一个月,耽搁了路程,是以这位巅庄主人比着他走得还要更快些,已经回家好几天了。
多宝会孟神香好用得很,到现在真页山庄主人还迷糊着,是以不认得苏景,抢步到跟前长身一揖:“晚生白翼拜见仙家长辈,敢问前辈仙山何方,尊姓大名。”
“我家主公乃是离山门下弟子。”不用苏景开口,六两就代为回答。
巅庄白翼神情一喜,他身后的众人也全都露出惊喜之sè,离山剑宗的名气太大,几乎人尽皆知,现在晓得是离山的高人出手,大伙活命又多了几分指望。
白翼一边引着苏景去正堂上座,一边把这城中的情形做了介绍。
白翼刚回城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得很,但第二天就有人来报,城中一处在打井的时候,井下忽然喷出了一蓬黑雾,中者当场昏厥。白翼专门派懂得些玄术的手下去查探,不过什么发现也没有,被黑雾薰晕了的人没多久便苏醒了,甚至正常活动自如,似乎并无异常。
当下大伙也没在意,只是把那口井填上了事。
到了第三天,又有人来报,城中出了一见蹊跷事,沿在城墙下、东南西北四条大街,路面被人满满泼上了鲜血,四条围城大街,干脆就变成了四条血路。
这可不是什么小工程,绝非恶作剧,就算是真页山庄的敌人来寻仇,也绝不可能做得这么悄无声息。
这件事还没能查出一点端倪,又有了新的可怕事发生:所有跨过血路、离开城池的人,走不出三步就会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就此惨死,开始的时候其他人还不知道厉害,见外面有人摔倒赶紧出去扶持,结果出去帮忙的也尽数中招。
死得蹊跷,死后更蹊跷,地面仿佛融化了似的,尸体缓缓下沉,很快就消失不见……
苏景看了六两一眼,松鼠妖怪沉沉点头:“冥间鬼法,画地为牢。没人能走出去,否则必死无疑。”
就算巅城如何了得,发生了这种可怕事情也难免人心惶惶,城主白翼不敢怠慢,当即返回内宅,捏碎了一枚珍藏已久的木铃铛。
距离城池北方三百里处有一座洪波湖,湖中有个妖怪修为不错,带着一群虾兵蟹将自封为湖大王,与真页山城白家世代交好。这湖妖也是真页山重要的依仗。
接到求救消息,湖妖当天就带着手下赶来,可是不等进城,湖妖透过城门一看大街上的血sè,就摇头对城头上的白翼叹道:“贤孙儿啊,这块地方已经被猛鬼下咒了,这件事远不是我能管的,也没办法把你救出去,你在外面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现在就交代给我吧,我一定帮你办好,也不枉了与你家代代相交的情谊。”
讲到这里,白翼苦笑着摇头:“那位湖妖大王的修为,已经到了六灵阶大成,就快突破妖目、晋位妖师了,不知道是什么猛鬼,让他甚至都不敢靠近城池一步。”
松鼠六两大王听得直甩手,六灵阶大成的都知难而退,它这个才刚攀上五阶的小妖怪却一头扎进来了……
湖妖大王走了,白翼不甘心束手待毙,就此请出家中珍藏的祈灵香坛,盼望着能惊动某位路过的神灵来搭救全城。同时他把城中十三岁以下的孩子,统统都集结到自己的庄子里。
庄子里一共集结了千多幸存者。
到了第四天,城中各处开始长出好像叶脉似的古怪痕迹,弯弯曲曲,在大街小巷、房檩屋脊上蔓延、生长着,随后城中百姓也统统变成了行尸走肉。
就只有真页山庄未受其害,这庄子当初在建造时,花费重金寻请高人来指点,庄基深埋诸多辟邪之物,就算有邪气也能抵挡一时。
从发动祈灵香坛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天时间了,根本就没有修士来探过,直到刚刚,苏景带着六两下来。
事情说完,白翼小心翼翼地问苏景:“敢问仙长,修行到…到第几重境界?”
“通天境大圆满。”苏景不瞒人,实话实说,迷迷糊糊得笑着,看上去蛮开心的。
旁边那些不懂修行的普通人一听说‘通天’两字,全都变得神采奕奕;见识广博的白翼却打了个愣,呆呆望了苏景片刻,发出‘嘿’的一声苦笑。
第三十七章 人间趣味
这城中发生的事情,是猛鬼的手段。
比起修士和妖怪,恶鬼一般比较少见,但其中也不乏修为强悍之辈,比起高深修家也毫不逊sè。
在青灯境,陆崖九和苏景闲聊时,曾讲过有关猛鬼道的种种,回忆师叔所讲,在联想这真页山城前后种种,苏景很快就把事情想得差不多了。
应该还是在古时,有恶鬼被高人封印在此。看真页山城附近山青水美,是一等一的灵秀之处,但没人晓得,此地的灵秀并不是天然孕育……地下有猛鬼,时时刻刻对抗着封印,想要挣脱而去,恶鬼的每一次冲击,都会让封印中的灵元发生波动、扩散出去一些。
封印上的灵元不停扩散,积年累月,这才养成了这样一片漂亮天地。
再如何结实的封印,随着时间推移,也会渐渐松动、渐渐失效,刚巧城中人在这个时候一口井打下去,破了印咒,恶鬼得以逃脱。
那恶鬼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力量必定虚弱,所以它不急着遁走,而是就地施展鬼术,先画地成牢困住全城,之后便是‘困地起yīn脉’、‘yīn脉聚鬼元’……这是一连串的养鬼之术,这城中所有人都会从活人变成丧鬼,最终的下场不外两个:一是变成下面那头猛鬼的补品,另则被抹掉神智变成它的鬼兵鬼丁。
这种手段,在猛鬼道上算得是大神通了。不难想象下面那头鬼物的实力,也难怪湖妖大王看一看就走了。
如今城中心的真页山庄就快抵挡不住了,来的时候苏景看得清楚,庄子外墙上都已经长出了那些叶脉似的yīn脉,只要这些东西蔓延进庄子,里面的人就和外面一般无异。
苏景心里有了个大概的念头,抬起头正想对白翼说话,却发现对方双眉解锁、低着头正做沉思模样,不知在琢磨什么。
苏景咳嗽了一声,白翼这才回过神来,不等苏景说什么,他就抢先开口:“小仙长只因一道召唤,便赶来相助,仙风侠骨白某平生仅见,感激涕零。但那个鬼物厉害异常,怕…怕不是您能应付的,白某就算再如何贪生怕死,也不敢因此连累离山高足,小仙长就此离去吧,白某和全城百姓只有感激之心,绝不敢有怨言半字。”
说完,稍加停顿,白翼又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事…仙长回到离山,能不能替我给小儿带几句话?”
这么一说苏景可就诧异了,反问:“你的孩儿也是离山弟子?”
“犬子拜在离山龚仙长门下,名唤白羽成,”说起孩儿,白翼笑了起来:“我叫白翼,儿子叫白羽成,不太合体统,不过另有番意思,我那夫人姓程,和我青梅竹马,诞下长子就唤作白羽成,是取了个谐音,白与程。”
小小的一份人间趣味,轻轻一点夫妻情调,苏景笑了,即便大战当前也还是忍不住笑了。
其实白翼在多宝会上,拼劲全力去争夺那三样宝贝也都是为了儿子,尤其后两件都是与离山有关的事物,他争下来后会交给儿子,白羽成将其呈上师门,必是大功劳。
可怜天下父母心,白翼在多兰城做的事情,在离山闭门苦修的白羽成根本就不知道……
可是看苏景笑得没心没肺,白翼又有些狐疑了,别看他说得轻松,心中可是暗藏得意的,白羽成天赋了得,一入离山就直接被列为内门弟子,这些年里修行上进境奇快,大有希望成为真传弟子,在离山的晚辈中风头极劲。
眼前这少年本应一听白羽成三个字就会面露尊敬,怎么看他的样子好像不知道此人似的?难不成是个西贝货?
不过就算是假冒,苏景也是来援手帮忙的,白翼只有感激得份,自然不会去追究什么。
但是一旁的六两老道却皱起眉头,满脸不悦,质问白翼:“你儿子就是修家,又是离山这等大门派,家里出了事你为何不唤儿子回来帮忙,却摆起了香坛召唤我等来救命?莫不是你儿子娇贵,我们的xìng命不值钱么?”
白翼赶忙摆手,连称误会。
白羽成的确给家里留了个木铃铛,有急事时做联络之用,可这种法器只能传铃声、不能传音传讯,就算这边捏碎了铃铛,白羽成也只知道家里有急事、不晓得具体什么状况。他不知道厉害自己赶来,以城中现在的阵势,非但救不了人,还得把他也搭进来。
而且从离山到真页山城万里迢迢,白羽成多半都赶不及回来,与其如此,又何必耽误了儿子的功课……其实白翼的反复解释里,总归是脱不开袒护孩儿的心思。
苏景摆了摆手,没让六两在质问下去,直接说回正事:“下面的鬼物凶猛,怕是不好应付,不如……”说到这里他忽然皱了下眉头,伸手一拍额头,苦笑着嘟囔了句‘打你个没脑子的东西。’
随即苏景又抬头,对着白翼笑道:“没啥可说的了,只能放开手和那个东西斗一斗,打起来看吧!”
本来苏景不想正面争斗,想把大黑鹰叫出来,救人要紧,就算它正修行到关键时候也顾不得了,请黑风煞和六两协力,先把庄子里的人全都运出城,然后他在骑着飞起来奇快大鹰去离山搬救兵,请了厉害师兄一起来除掉这个鬼物。
可是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此处已经‘画地为牢’,人人被鬼咒所摄,进得来出不去,只凭着他通天境的修为,绝抗不过那猛鬼咒术的。
之前白翼让他先走,也是盼着他能有抵御鬼咒的法术。
可惜,苏景没有,但他有杀鬼的手段!诛杀此獠,咒禁自解。
上品妖目看一眼转头就走的鬼阵,才过通天境的小修士竟大言惭惭,说要斗上一斗?白翼心中苦笑不已,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天空中一道火红云霞急转而至,一个少女声音呼喊:“什么人点燃祈灵香坛?”
又有修者赶来相助,白翼霍然大喜,对苏景拱手告了声罪,带着手下急匆匆迎去。苏景也跟着大伙一起去看热闹。
少女与苏景年纪相仿,人如云驾,火红罗裙、火云纹靴、额头前垂着的一枚荔枝红宝石,还有左手腕上赤金手镯,一眼望上去就真就好像一团火焰。
跃下云头,云驾化作一方红绸帕子,落入她的手上,少女落到地上后,对正赶来的众多庄中百姓直接摇头,声音清脆快人快语:“不用行礼,直接说什么事情,这城到底怎么了?”
刚问完,她的目光忽然扫到六两,圆圆的眸子上下滚动,把妖道好一番打量,问道:“不是你在干坏事吧?”虽是质问,不过语气里带了些试探,不算太无礼。
她能这么问,自然看出六两的妖身,不用问修为不低,至少比苏景高出一大截去,但她没直接揭穿六两是妖怪,倒是透出她一份善良心思,其实她发觉凡人求救就赶来,也足以证明她的心地了。
六两对小祖宗唯唯诺诺,可对别人他也是有脾气的,一撇嘴一扭头,不理她。
第三十八章 卖相惊人
白翼赶忙搭声,先说明六两和苏景也是来帮忙的,跟着又把城中鬼法说了个大概,最后还特意强调苏景是离山弟子。
对恶鬼的法术少女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倒是对苏景挺感兴趣,迈步走到苏景身边,说话大方自然,也没什么敬称措辞,笑眯眯地问道:“我是涅罗坞启巧,你是离山门下?”
不等苏景回答,正撇嘴的六两忽然低低惊呼一声,一扫满脸不悦,换而恭敬谨慎,认认真真对火苗儿似的少女抱拳施礼:“适才不识仙子法驾,万乞见谅,小道是齐喜山修家六两,见过涅罗真传启巧仙子。”
中土北方有大湖唤作涅罗,湖底有一道狰狞裂隙,内中地火翻滚终年不休,这‘水叶火根’的奇景是中土著名异象。
‘涅罗坞’依湖而建,门下弟子都依靠地下的恶炎火脉来修行火行道法,因为他们是‘水中取火’,功法很有特别之处,开宗立派逾五千年英才辈出,与离山剑宗同列七大天宗之一,只是不像离山的风头那么劲锐罢了。
涅罗坞这一代有七位真传弟子,火苗儿似的启巧正是其中之一,居于末位,是小七。
不论大小门宗,真传弟子都是同辈翘楚、正宗嫡传,将来有资格成为掌门人的,是以七大天宗全都加在一起,也不过百来位真传弟子,个个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六两混了这么久,全都了解。
一旁的白翼面现狂喜,做梦也想不到的,竟然请来了一位天宗真出弟子,这下子真的有救了。
启巧对六两点点头,笑:“启巧见过六两道友。之前我瞎猜误会了你,莫放在心上。”这个丫头不笑不说话,身为天宗真传又没有丁点的架子,竟然还对一个小妖怪道歉,实在让六两受宠若惊。
苏景和外门人说不着自己的身份,对她点头笑了笑:“离山弟子,苏景。”
“我和你们离山剑宗的伏虎姐姐要好,回去替我给她带个问候,让她记得找我去玩。”启巧拉家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全不担心城中的鬼物。
苏景可不知道本门中还有一个叫‘伏虎’的师姐…这名字怎么听也不像个师姐。
说话的这阵功夫,不知不觉的天sè已经沉黯,西天尽头那一抹赤光最后又猛地挣扎了下,继而消失不见。
不知是鬼术缘由还是天气原因,天幕沉沉,不见星月。
天,说黑就黑了,来得如此彻底。仿佛只一眨眼,便跨越了一个世界。
就在天光泯灭的瞬间,庄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声凄厉长嗥,转眼汇集成可怕声浪,充斥天地间!
启巧不见外,拉住苏景的手把他挡在自己身后,笑道:“你修为还不成,打架的时候,只要我在你就躲我身后,算起来我也是你师姐,师姐照顾师弟,你被我护着不算丢人哦。”说着,她还转回头,眯起圆溜溜的眸子,皱了皱鼻子,对苏锵锵做了个鬼脸。
苏景迷糊的,听说不用打架满脸开心,笑着点头答应,结果换来启巧的一声轻笑:“你这孩子笑起来好看,以后要记得多笑。”
话音刚落,负责瞭望的壮丁忽然仓皇呼喊:“攻庄,敌人攻庄!”
白翼大吃一惊,前几夜可都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外面被鬼术所慑的百姓,到了天黑也只是继续闲逛,从不曾攻击庄子。
不等白翼传令,哐、哐地撞门闷响便告响起,苏景让六两带着自己飞到高出张望,心里不由打了个突,只见这城中的百姓,都好像畜生一般,四肢着地半趴着奔跑,速度奇快,轻松一跃便是一两丈的距离,正从大街小巷中汇聚成cháo,嗷嗷嘶嗥着,向着真页山庄围拢而至。
下面的恶鬼等不及了,它要屠庄、加快自己的法术。
庄子里的兵丁、青壮并非没有准备,或拿了弓箭兵刃墙头狙敌、或用檑木去死死撑住大门……
只要那些‘行尸’攻进来,所有人都会没命。
可是变成行尸后,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大增,只凭着普通壮丁、就算其中有个别出sè武士,也绝难抵挡。
白翼不是普通角sè,连串传令,安排手下把妇孺孩子都带入地室躲藏,自己随手从身边人处接过一把钢刀,他不敢指挥修家,只能做足自己的本分。
启巧拦住白翼,向他问明了那惹祸的孤井所在,随后对苏景道:“我得去掏恶鬼的老巢,没办法护着师弟了,还得劳烦你守护庄子,若你守得好,完事我请你吃饭。”
天宗的真传弟子个个出类拔萃,人家如何行止,苏景自忖根本没有插嘴的份,只是点头应道:“你放心,庄子不会有事。”只见少年一摆手,随即腥风席卷、摄人邪气轰然弥漫,场中凭空多出一大群黑衣武士!
九十八个人,分作四十九对,整整齐齐排列站在苏景身前。每一对男女武士身上都氤氲着凛冽邪气,尤其让人感到诡怪的是…他们的站相:
比着成年男子魁梧三倍有余的彪形大汉,稳稳站在地上;身形娇小比着娃娃也大不了多少的女子,都坐在自家汉子的左肩上,唇角弯弯挂着妩媚…妖气森森的风情万种!
正要启程的涅罗启巧,也满是意外的‘啊’了一声,这些乌鸦卫的实力不在她眼中,真正让她诧异的是这伙子妖兵的卖相…端的惊人!
苏景也没这才短短一段时间没见,鸦男身形又高猛长、鸦女则再度娇小玲珑,比翼双鸦居然又有变化,脱口问道:“怎么回事?
哄的一声,九十八头乌鸦同时开口,和他们说起话来的热闹相比,外面那成千上万的鬼兵嘶嗥,简直就是清风。
启巧被他们吵得打了个激灵,赶忙驾起自己的火云帕走了……
苏景暗骂了自己一声没脑子,暂时也不去理会他们为何又有变化,扬声喝道:“助守本庄,闯入者格杀勿论!”
外面的人都是无辜百姓,但为了不伤中咒者却再搭上庄内众人,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假慈悲、真糊涂!苏景绝不会做这种糊涂事,当断则断、该杀必杀。
乌鸦卫话虽多,但作战听令绝不含糊,齐齐应了一声:“诺!”
苏景对着被一起唤出令牌的黑风煞点了下头:“你和六两一起,也帮忙守庄。”
就算是个白痴,也能看出苏景手下的妖兵妖将是什么成sè,远远胜过那些壮丁和武士,白翼见这个‘通天境大圆满’的少年居然有这样的班底,立刻大喜过望。
说话同时,红sè霞光吞吐闪烁,苏景祭起了朝霞剑,准备迎战正在攻庄的行尸。
忽然‘乌下四十九’大喊道:“主公,他咋办?”
苏景循声望去,咳了一声,那个鸦女手上还抱着参莲子呢,小东西睡得正香,可能还在做梦吃nǎi,小嘴吧嗒个不停。
苏景把令牌一晃,直接把小东西收回洞天,但片刻之后,苏景便感觉一道yīn冷气息突兀从远方袭来,重重围住了自己所在院落。
院落中不止苏景一个,但旁人,包括六两与黑风煞在内,所有人都恍然未觉。
五年大漠苦熬、金乌真策为他打下的身基非同凡响,虽然战力、神通、修为和妖目远不能比拟,但五感上那种细腻洞察,苏景还能略胜六两一筹。
忽然间,众人觉得眼前明亮了些……一轮寒月升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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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寒月天河剑符
月非天上来,月自符中升。
六两知道这轮寒月代表什么,是以他有些疑惑:这是杀手锏啊,小祖宗怎么这么早就动用了?
念头才刚一动,还不等松鼠妖怪去问苏景一声‘为何如此’,悬于中天的寒月突兀发出一声怒鸣,剧烈震颤中洒下一蓬银sè光华,把苏景等人所在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直到此刻众人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
院中壮丁列队、家眷奔跑,再加上正要开始行动的乌鸦卫,足有数百之数,多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之所以被大家一眼看到,只因她太醒目了:
大红sè蜀纱长袍,大红sè绣凤综裙,大红sè四环如意带,大红sè云头靴,还有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斜插的赤霞钗……除了大富之家的新娘子,没有人会这么打扮。
可‘新娘子’不是个女人,身高三丈开外、绿油油的皮肤,青面獠牙掀鼻血口,额头三只肉瘤角,周身肌肉高高隆起,十指指甲漆黑如墨长逾二尺,分明就是一头猛鬼。
真页山庄里没人办喜事,人世间更没有这样的新娘子。
寒月冷光,明见纤毫!若非剑符示jǐng,众人根本不知道凶猛鬼物已经做法遮掩身形、侵入了庄内。
那丧物也没想到自己的隐身法术竟会被驱散,面现愕然、正向苏景飞扑的身形为止一滞。
“不好!”远处空中猛地传来一声惊呼…寒月一起,本来去直捣敌巢的涅罗启巧就知道这边出事里,赶忙转头,正远远看到庄子里的喜袍恶鬼,忍不住惊呼出声。
便是这个刹那,空中寒月陡然炸碎,犀利剑气化作银瀑倒卷,贲烈一击轰袭喜袍猛鬼。丧物厉声咆哮,双手交叉向天空一翻掌!竟也是一枚月亮,只是她的月殷殷如血、残残如钩。
血sè残月一出,苏景耳中便听到万鬼凄惨哭号,鼻中血腥恶臭翻涌,瘆瘆yīn风如刀如针割刺周身。
丧物只是用血月去硬抗寒月天河剑符,院中众人就几乎抵受不住,若猛鬼直接向他们出手,今天在场的又有几人能活?!
yīn魂血月、寒月天河,两股修家大神通轰然相冲,对抗之下丧物竟不落下风!只凭这一出手,喜袍丧物的修为就稳稳踏进元神修家或妖灵神的境界。
未能将其一举击杀,不是陆崖九的修为不济,而是剑符终归比不得本尊御剑,符法只能承载陆老祖一剑之力,却无法发挥他的jīng妙剑术和恶战时用到的诸多配合法术。
“哎呀!”还在空中、正放出红莲法宝的启巧仙子发出第二声惊呼,俏脸煞白,天宗真传弟子的眼力何其了得,她看得出剑符的威力,当然也看出喜袍丧物的本事……启巧是宝瓶境的修持,本以为自己稳稳能对付那个鬼物,万万不曾料到对方竟如此凶悍。
正在恶斗中的苏景,见一道剑符无功,想也不想双手齐挥咒令高唱,又是两道寒月天河剑符放出,本已渐渐消弭的剑气又告猛涨。三轮寒月同心所向、三道剑气长河殊途同归,寒芒巨浪中血月炸碎、鬼哭尽散!
喜袍鬼被镇压了千万年,实力损丧严重,终归挡不住三道寒月天河剑符的强袭,法术被破身体就再无遮掩,被剑气一举割裂,腐臭尸身、浓稠黑血四散迸溅……
突如其来的恶战,皆因‘参莲子’而起。
喜袍鬼催动外面的‘行尸’攻庄,以求尽快完成自己的法术,但她自己yīn元未复,本来是不想亲自出手的,可没想到,她正在地下修养,忽然察觉到一股极致香甜的灵气,当即放出yīn识查探,发现了被乌鸦带出令牌洞天的小娃娃。
天材地宝,滋补绝品,正是她最需要的。且据她认知,谁也不会把这种灵物饲养太久,随时都可能将其一口吃掉,自己想夺宝绝不能多等。再以yīn识一扫又发觉在场众人全都不值一提,当下也顾不得再养伤,亲身赶来夺宝。
苏景则是察觉到了她之前的yīn识窥探,又想到参莲子的宝贵之处,不敢丝毫怠慢,立刻放出一枚剑符护身……要不是少年机jǐng,这次真的连做了鬼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坏了!”拼命往庄子里赶来启巧第三声惊呼……碎尸万段,丧物伏诛,苏景却毫不犹豫,叱喝一声‘走不了’,双手急挥,又是四轮寒月升天!
启巧在天上察觉的异状,经金乌真火初步淬炼过的目光也同样看得清清楚楚,丧物虽灭,可那身‘喜服’还在。没有了身体的支撑,喜服变得软塌塌的,大红颜sè也随之退去,变得几若透明,稍不注意便难以察觉,此刻这身衣服正随风急飘,速度奇快向着庄外逃去。
鬼身只是煞气凝结而成,喜袍才是yīn魂真正的附着之处,当年这丧物就是靠着这个障眼法,不知逃过多少次追杀。
可惜这一次,她没想到看上去修为全不值一提的少年身带如此犀利的剑符,才一交手就遭重创。本就元气大损,此刻再添重伤,丧物急急逃遁;她更没想到少年的目光如此犀利,立刻发觉了她的真形。
四月当空,四剑齐发。
寒月银盘,剑气冲霄。旋即,月破、银光裂,天河倒泄!
“天那!”天上那位启巧仙子第四次怪叫,这次她的惊呼因苏景而起,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身带如此可怕的剑符…还多得好像用不完。
并没有反复对抗、法术相斗的过程,冥冥中只听到一串痛苦嘶嗥,下一刻嘭地一声轻响,那身‘喜袍’在寒月天河剑符的全力夹攻下,炸起一层幽绿sè的鬼火,燃烧中寸寸飞灰化为乌有。
六两觉得自己的心都抽抽了,苏景的最后一击,竟然一口气用去了四张剑符,打一个身体都碎了的恶魂,又哪用得到这么大的手笔。
大黑鹰则暗赞了一声‘小主英明’,他是猛禽,天生好斗,打斗的经验要比着六两丰厚太多。这个喜袍鬼何其可怕?她全盛时怕是比老祖也不遑多让!对上这样的强敌,非得下死手不可。最简单的道理,如果苏景最后只打出一两道剑符,万一只是让她断灭生机,却没能完全打死,那后果便是惹来她濒死反扑、同归于尽的法术,在场众人谁也活不了。
这种时候,只求把她打灭、打爆,有什么手段都得一起用上,绝不能心疼家底。
一次打出所有剑符,并非无知孟浪,倒是少年气魄。
“小心!”第五次,启巧尖声大叫,神情惶急,催动身形与法宝,几乎是直接从天上‘栽’下来,风驰电掣般扑向苏景身前。她看得清清楚楚:四道剑符合击下,那喜袍竟还不曾化作飞灰,变成绝难察觉的虚影,狠狠一兜扑向苏景。
虽是意外,可也不值得奇怪,若那个丧物轻易就会毁灭,当年对付他的高人又怎么可能只是设下禁制将其镇压,而没有直接把她打散。
不过喜袍连挨上‘一而二、二而四’前后七道寒月天河剑的猛击,也变成了强弩之末,她用不出厉害法术了,更连逃回巢穴的力气都不存,最后一扑只是类似夺舍的鬼术,能夺下他的身体最好,就算夺不下,至少也要抹掉他的魂魄,和这个看上去迷迷糊糊、却在相斗时心狠手辣的小贼同归于尽!
“完了!”第六声大叫,着急且沮丧,启巧还是晚来了半步,她赶到时喜袍丧物已经扑上苏景。气得六两啊,要不是打不过,松鼠非一脚踢飞这个启巧仙子不可。
而同个瞬间里,嘭地一声轻响里,苏景身上陡然卷起忽忽烈焰,赤炎之中透出淡淡金sè,在夜空下分外妖娆……
金乌真策,护身赤炎!
冥冥之中,突兀炸起凄厉惨叫,连绵不绝闻者变sè,庄内的普通人被这惨叫折磨得几乎站不住脚,纷纷摔倒在地,就连大黑鹰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金乌真火纯阳至烈,本就是yīn丧鬼物的克星,苏景现在修为浅薄,可喜袍丧物又何尝不是灯枯油尽?丧物这最后一扑,遇到苏景的护身赤炎,干脆就等若是把它自己投进了炼魂炉。
苏景周身火光熊熊,旁人都纷纷后退,唯独启巧反而走进了两步,被火光映得异常明亮的双眸尽是意外…涅罗是火宗,真传弟子个个都是玩火的行家,启巧却不认得这是什么火。
惨叫声渐渐低靡,半柱香的功夫之后,终于彻底消失。六两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道袍脱下来,琢磨着小祖宗把自己衣服也烧没了,待会得光着出来,做妖奴得有这点眼力价,提前做好准备。
元凶魂飞魄散,外面的行尸也停止了发疯,空洞洞的目光里先闪过一丝清明,跟着又升起一片迷惘,随后身体脱力,一个个摔倒在地就此昏厥。
很快,天亮了。不是旭rì破晓,而是真页山城中的yīn丧鬼气消散一空,月sè明浩星光璀璨,轻轻柔柔的把这座城照耀起来。那些遍布于大街小巷、砖墙瓦顶的丧家yīn脉,随着主人的消亡迅速枯萎……
七道剑符,三次强攻,一战剑气纵横、惊心动魄,前后加起来却也不过几乎呼吸的功夫,否则启巧也不至赶不及。
庄内,又是‘嘭’的一声轻响,苏景护身赤炎散去,正要拿着袍子往前冲的六两满是意外的‘咦’了一声,跟着还怕是自己被火光耀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睛在看,六两的神情更惊奇了……苏景身上穿着衣服呢,准确讲应该是换了衣服,不是原来那身长袍,而是一身刑部铁捕才有资格穿的黑sè飞鱼袍。
一把火,把苏景烧成个小捕快了?这事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不过苏景的飞鱼袍稍有变化,胸口上烙印的大字不是‘捕’,而是个‘好’字,显得异常不着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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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施恩不望报,事了抄家去
六两到底是混了多年的妖怪,脑筋转得飞快,转念一想便惊喜问道:“这是…那件喜袍?”
喜袍本来是件宝物,被丧物所得,炼化成自己的栖身、附魂之处。刚刚丧物和苏景拼命,它想要夺舍,而夺舍是个先合身一体、再击破主魂、最后独占身体的过程,丧物只完成了第一步就被烧得魂飞魄散,也是在这第一步中,苏景、丧物同时成了这袍子的主人,再加之真火炼化,丧物死后,袍子自然就成了苏景的。
可以说,若丧物不来夺舍,凭苏景现在的修为,一辈子也休想炼化了这件袍子。
苏景没注意自己胸口上那个‘好’,看看袖子、看看下摆,还挺满的,对六两点头笑道:“我还担心它会是喜袍呢,那可真没法穿了。”
鬼袍神奇,并没有本属形质,会随主人变化,不过它不因主人命令而变,只是如实反映出主人本心。如果苏景的志向是厨子,那现在袍子就应该是条围裙。
苏景暂时顾不得欢喜,先确定真页山城已经稳定无虞,又闭上眼睛用心体会新得的鬼袍,自己的袍子被自己的剑符打得太狠,残损异常,还需慢慢炼化、助其恢复。
这是一等一的好东西,苏景着实乐了会子,这才转目望向一旁的涅罗启巧。看着火苗儿似的女孩一脸惊疑模样,苏景忽然心生狭促,笑道:“不好!哎呀!坏了!”
启巧是个开朗xìng子,又知道苏景没恶意,闻言自己也笑出了声,混不在意地接道:“天呐!小心!完了……”说完,她又复清清脆脆地笑起来,开打之前还大包大揽,让苏景躲在自己身后,没想到打起来了,从头到尾她自己就六声惊呼。
这种事不能想,越想就越好笑。
好半晌过去,启巧才止住了笑声,问苏景:“那个丧物想嫁人,你的志愿是做个好捕快?”她也不认得鬼袍是什么宝物,但她心思通透见识广博,猜出鬼袍会映shè内心。
苏景还不明所以:“捕快就是捕快,‘好’从何来?怎么会有这么一说?”
“写你胸口上了,那么老大,想看不到都难。”
苏景拉着胸襟低头一看,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当即窘得不行,急忙抢过六两手中的道袍裹在身上,心说这件鬼袍平时不能外穿……飞鱼袍上斗大一个‘好’字,用白马镇乡亲的话来说,实在太二了。
鬼袍认主,也如大圣玦一般,随时可以被苏景收于体内,都不用什么时候都穿着。
等苏景忙活完了,启巧再问道:“你真是离山弟子?据我所知,如今离山门下根本没有修火弟子,还有,你那是什么火?又怎么会有那么多霸道剑符?”
“我传承的是八祖神通,金乌阳火。”苏景挑着想说的回答了,跟着反问对方:“该抄家了,你去不去?”
启巧眼睛一亮,可随即又摇了摇头:“你打下的恶鬼,你自去抄家…那丧物厉害,巢穴下应该有好东西,我跟了去,想拿会觉得不合适,不拿又看着眼睛发疼…我可不找那份罪受。”
开了句玩笑,启巧又道:“此间事了,我身上还有师门之命,这便走了。”说着,素手一晃,把一根两寸长、火红sè的树枝扔到苏景手上,继续笑道:“我不是那个丧物的对手,是以算起来,这次是你救了我的命,哪天有空记得来涅罗坞找我,到地方拿着此物通报一声即可,师姐带你好好逛一逛,走了!”
说完,祭起火云腾空而去,片刻后空中又传来她的笑声:“下次要还能一起打架,我躲在你身后。”
苏景一笑,也不再多待,伸手一晃大圣玦,把那些都快吵翻了天的乌鸦卫全都收回洞天,由两大妖奴带着一跃而起,去往城中那口惹出大祸的井。
真页山城主人白翼还一直在旁边等着,他见苏景和启巧在谈话,不敢过来打扰,打算着等他们说完了再来行叩拜大礼,谢过小神仙的天恩大德,不料人家说走就走,自己竟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到了现在白翼哪还会再对苏景有半分轻视,他肉眼凡胎,辨不出击杀喜袍丧物用的是剑符还是法术,只道小神仙法力无边,先前自称‘通天圆满’是开玩笑的话。要说起来苏景这一仗也的确打得干净利落。
白翼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崇敬,瞧着对方飞走他无法、更不敢阻拦,只能跪倒在地,纵声大呼,口中言辞满溢感激之情。
庄子里所有人都随着白翼一起对天叩拜,直到苏景等人离开半晌后,管家才跑上前扶起了白翼,老管家也多有唏嘘:“施恩不望报,事后拂衣去,当真是仙侠本sè。”
白翼说道:“施恩者不望报,受恩之人却不能不报。”可是话说完,他又长叹了一声。
身旁的夫人明白老爷的心思,蹙眉道:“莫说小神仙已经走了,就是他还在庄内,咱们手上的凡俗宝贝,又怎么可能酬得回他的天恩大德。”
白翼是一方之主,心思转得颇快,眸中jīng光闪了几闪,先后想过好几个报答办法,最后选了个自认为最合适的,对身边传令:“去把毛、倪两位夫子请来。”
夫人一听说他要请白家宗堂里的饱学之士,立刻就想到个大概:“老爷是要为小神仙立传?”
“为仙家立传,我哪有这个资格。我只是请两位夫子编写一本异志,讲一位离山门下、名叫苏景的少年剑仙行走人间,斗妖降魔救民于水火的好故事。”白翼微笑着:“这书要编得好看,还要写得快、印得多、运得远,我要东土各地都有售卖…不,不收钱,我白送…不妥,收不收钱我再想一想。”
倒不是白翼财迷或动了赚钱心思,而是有些东西,不收钱的话反倒会变成破烂货,白翼是真心想要为苏景打出一份响亮名声,是以如何才能让这‘鬼怪小说’真的广传东土,他还得好好斟酌。
夫人眼眸清澈,望向夫君的目光里轻扬着些些崇拜:“老爷的法子,真的很好。”
可是话说完没过多久,夫人的眼圈又悄然泛红。离山弟子大展神威,与可怕丧物滚滚恶斗……全城得救固然值得欣喜,但夫人也因此被勾起了心思,当危机过去,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念同样在离山修行的孩儿。
白翼明白夫人心中所想,咳了一声眉头微皱:“你看你,又是这个样子,羽儿在离山修行,那是登仙正途…就算最后未能成仙,至少也可享受千百年的xìng命。离山剑宗又是何等威名,有什么妖魔鬼怪敢去哪里撒野?孩儿他能长寿、得平安,你还想怎么样嘞。”
白夫人垂泪。修行之路漫长无边,凡人却只有短短几十年光yīn。孩儿要走得长远,便得专心修行,父母不敢打扰,就只能天天忍着、盼着、数着。数来数去也数不知,今生此世,还有几次相见。
修行之苦,苦的又何止是修士自己。
苏景不知道白翼夫妇的说话,更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写进书里了,他现在重新打通了那口井,正深入地下……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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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没穿喜袍的喜袍鬼
井深二十余丈,尽头处地面泥泞,软塌塌地直陷脚踝,苏景眼睛尖,稍一检查就发污泥下有隐隐透着些金光,俯身摸索,触手冰冷、生硬,捡起来一看是一只已经开裂的小金剑。
六两施法、黑风煞出力,迅速打通泥泞土层,继续向下,又在深入了数十丈后,众人眼前豁然开朗,已经置身于一片巨大地窟之内。
主仆三个不敢大意,各自提起真元护阵身体,苏景把朝霞剑也放了出来,小心戒备四周……
剑上绽起的赤sè光芒,勉强照亮了这片暗无天rì的空旷地,借着光芒苏景隐隐看到不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向前走上几步,同时眯起眼睛运足目力观瞧,片刻之后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叫:“快跑!”说着话拉起六两和黑风撒转头就跑,悬于头顶的朝霞剑则奉着主人心意,向着前面那个东西疾刺而去。
两位妖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反应都不慢,苏景一说逃他俩就化烟化风,带上主人一起向上飞去。身后传来‘当’地一声大响,朝霞剑已经斩中了那个东西,交击声未落尽,苏景三人都已经逃回到地面了。
六两胆子小,这倒不怪他,本xìng如此,他还在做畜生的时候就是‘逃派’的,到了地面上还觉得不踏实,一个劲地催促着:“这里也不安全,速速飞天…干脆直接回离山去,到了离山就算阎罗集结yīn兵来讨也不用担心了。”
黑风煞是‘斗派’的,在之前庄内庄内恶战没帮上忙,心中一度懊恼,此刻应声道:“老六带着主公先走,我留此断后!”
要说起来,妖怪之中也不乏聪明绝顶之辈,可他们毕竟是后天开通的灵智,就算聪明,心机上多多少少也会有些缺陷,两大妖奴一个想逃一个要打,都忘了问一问苏景到底在下面看到了啥了……苏景看到了喜袍鬼。
苏景摆手止住两个手下的说话,心念一动,旋即赤霞光芒闪动,飞剑从地下飞了回来。
下面的恶鬼并未对付朝霞剑,挨了它一斩就把它放回来了?
刚刚事发突兀来不及细想,毕竟喜袍鬼太凶悍,一见她苏景当即被吓了个魂飞天外,此刻惊魂稍定,苏景的心思也重新活络起来,又仔细想一想,下面那个是喜袍鬼,长相、身形甚至架势、气质都和庄子里见过的丧物一般无二,仅有的区别在于:地下那个喜袍鬼是**的。
没穿喜袍的喜袍鬼。
确定了细节,苏景的胆子又重新从肚子里长出来,带上两大妖奴重新跳井、原路返回,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凶猛恶鬼栩栩如生,面sè狰狞怒目圆睁,但它不是活的。
没有喜袍加身,它什么都不是。
但足以分金裂石的朝霞剑,却没能在它身上留下一丝白痕。
既然它不还手,苏景就再挥动朝霞剑试了几次,每次斩杀都会掀起一声金铁大响,恶鬼岿然不动,只凭朝霞剑根本伤不到它。
六两若有所思:“这个可能是那喜袍丧物给自己炼化的另一具身体。”
三个人继续在地窟中搜索,不过找来找去,不外两种东西:
一是深井尽头见过的那种小剑。前前后后苏景捡来了九十九支。
古时大修家以金剑布阵困压喜袍鬼,和苏景之前的估计差不多的,无数年头下来,剑禁威力渐渐消弭,变得脆弱不堪,堪堪就要压制不住恶鬼了,真页山城的百姓又来打井,毁掉了一支占了法阵主位的金剑,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让喜袍鬼脱困。
可惜苏景等人找到的小剑全都是碎裂的,禁制一垮,金剑也随之被毁,再没有一丝灵气了。但它们质地非凡,落在修行高人手中仍是好东西,重新祭炼后便能承载、发挥全新威力。
地窟里另一种东西就是把离山第一代真传弟子苏仙家吓得三魂出窍的‘死鬼’了。前前后后,苏景等人竟找到了十三头这样的鬼物。
所有这些‘死鬼’,都是喜袍丧物给自己祭炼的身体。她被镇压在金剑禁制之下,原先的法身早被打碎了,只剩一身喜袍。不过这地下不远处有一条yīn煞地脉,这种煞气对凡人无害,对喜袍则有补益,能被她炼化成实质、凝聚身体。
喜袍出不去,无数年头里就给自己炼了一具又一具身体。
乍看上去,她平时只能用一具身体,给自己弄出这么多身体纯粹无聊。可是若仔细想一想,待她元气尽复、带着这些身体重返天地,再与人争斗时,一具身体被打碎,喜袍一转又能再启用另具身体,着实是厉害手段了。
另外,据六两所知,像喜袍丧物这种鬼道高手,多半jīng通炼尸之术,这些由yīn煞气凝聚成的身体,无疑是极好的‘坯子’,待喜袍重见天rì,找齐了其他材料,就能把这些尸体炼化成极厉害的帮手。
听着六两的解说,看着一具具‘死鬼’,苏景心中泛起层层恐惧……涅罗启巧来之前,他想的也是凭着六道剑符,进入深井内诛杀鬼物。后来yīn错阳差,才让那场恶战在庄内爆发。
也幸亏鸦女把参莲子抱出洞天、引诱了喜袍。而喜袍又轻敌在先、急匆匆杀出去未带上几具身体做防备,这才惨死加送礼。
在这地窟里,丧物能来回转换身体,每一具身体都能发出对抗一两道剑符的法术,他手中剑符就是在多几倍怕也死定了!
苏景心有余悸,六两更是冒出了冷汗,小声劝道:“小祖宗,下次再做好事真得先掂量一下…若是非作不可的话,是不是…至少也得把脸蒙起来,万一惹上了厉害怪物,逃掉后就不用担心他寻仇了。”
苏景点头:“是,再做好事要蒙脸,以防万一。”
金剑是好东西,‘死鬼’同样珍贵。虽然现在还没什么用途,但也不能就此放过,拍拍锦绣囊,一股脑将其收了,又使劲搜索了一阵确定再没有了其他东西,最遗憾的是没能找到丧物的乾坤袋,估计是她被镇压时,在恶战中打爆了。
三个人就此启程,黑风煞的修行到底还是被打断了,干脆也不再着急,由他来担当座驾。
镇压喜袍的地窟极大,苏景三人在下面搜索,不知不觉用去了十几天的功夫。其间苏景唤出乌鸦卫,弄明白了他们身形又起变化的缘由:莲女死后身化沃土,而残存于她五内的最后一点真灵妖元因此飘散出来,让那片地方变得异常‘肥沃’,乌鸦卫就是沾了她的光,修为得以迅速jīng进,身体也随之变化。说起来,这或许是莲女对乌鸦卫照顾自己孩儿的最后报答吧。
待他们重返地面时,真页山城已经恢复了生机,恶鬼死了,被鬼咒所困的百姓在苏醒过来后就恢复了神智,只是身体还虚弱,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调养了。
正是清晨时分,朝露打湿屋脊,空气说不出的清甜,大街上有人往来、有店铺开张、有小贩叫卖、小娃背着书袋去学堂,一边走一边揉眼睛一副没睡饱的模样……
六两又想起了那些剑符,心疼得愁眉苦脸,见苏景全不在意似的,忍不住问了句:“您…不心疼那些剑符?”
物尽所用,且不说外面、将来,就说庄内这千多人,都因那七道剑符而活。苏景以为值得了,便不用心疼、不必沮丧。不过他的话没说出口,笑了笑,随口应了句:“还好了。”
六两替小祖宗不值:“就老祖的那一张符篆…咱就这么说吧,若是杀一千人能得一道剑符,外面的不知多少人会毫不犹豫地动手嘞。为了他们您一下子把剩下的剑符全用光了……”
对此苏景无意辩驳,看法不一样,算法也就不一样,这种事不用矫情了。
黑风煞振翅疾飞,六两回过头,最后又看了一眼真页山城,长叹一声:“你们都得好好活,活上百岁…那是七张寒月天河剑符换回来的命啊!”
(第一卷完)
第四十二章 西边来的苏景
崔巍、崔晨,亲兄弟。
哥哥三岁、弟弟两岁时,被云游的离山长老相中,收做外门弟子。不久前兄弟俩同时打通了第三境‘如是’,跨入‘小真一’境界。
‘小真一’是领悟境,入世行走、寻求感悟是这一境的修行方式之一,兄弟俩就此下山,漫无目的地瞎逛,进入西域地界,很快听说了一桩传闻:不久前,一位名叫苏景的离山弟子赈济灾民。
越往西走,这桩传闻被提及的次数就越多,连崔氏兄弟都沾了光,当地百姓听说他们也是离山弟子,全都当成在世神仙一般恭敬、款待。
崔巍xìng情木讷,在离山的时候和同门也没太多交往,问弟弟:“苏景?我好像没听说过。你知道这个人么?”
“你没听说过就对了,因为压根没这个人。”弟弟崔晨笑答,一nǎi同胞,可兄弟俩xìng格截然相反,弟弟为人外向热情,和同门混得极为熟稔,就连内门弟子里都有他的朋友,是以离山上下,大小事情他知道的着实不少。
离山弟子众多,崔晨就算多长十个脑袋也记不全人名,但他下山前特意打听过,知道离山门下现在世间行走的都是谁,其中根本没有这个苏景这一号。
崔巍更纳闷了些:“没有?那这传闻怎么说得好像真事似的?”
崔晨心思活络,想了想就找出了缘由:“照我估计,应该是有个叫苏景的人,想拜进咱们离山门下,又怕被拒绝回来,所以就先把名声打出去,替咱们离山行善,说不定长老们一高兴,就他收下了。”
崔巍皱起眉头,一根筋的想法:“做善事是做善事,想入门是想入门,两件事混成一体,不伦不类,更失了诚心。”
崔晨摇头笑道:“就算投机取巧,总归也是做了善事,救了许多人,我倒觉得,师门应该收下苏景。这样以后大伙都来学他,想入离山就先去做好事,哈哈,不错啊。”
崔巍没再辩,只是说道:“有人冒了离山的名头做事,无论善事恶事,都要通知师门。”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纸鹤,对其轻语几句,又取来一盆清水,把纸鹤放了下去。
纸鹤入水立刻化作一袅轻烟,就此消失不见。
……
黑风煞疾飞,又快又稳。不知大黑鹰又想到了什么,没头没脑地赞了句:“老祖赐下的仙法,果然了得。”
六两随声搭腔:“怎么?老祖赐给你的功法,你又有新领悟?”
黑风煞却摇摇头:“不是说我,是说主公。初下地窟时,他竟能在我前面发现‘死鬼’,要知道鹰之一属,真正引以为傲的不是如何能飞,而是目光锐利。何况我还是逼近五灵阶的妖目,主公刚刚打通了第一境。”
黑鹰的目光的确锐利,比起金乌呢?只怕也跟瞎子差不多了。
苏景第一境修行得无比缓慢,可是打下的基础也是少的牢固,身体被被金乌真火洗了又洗,眼睛也不例外,目光自是锐利。当然这不是说他现在能看得比黑风煞更远更清,但是在近距离、细节的观察上,还是苏景稳胜一筹。
黑鹰的飞天术远非六两可比,这一路上也再没遇到什么闲事,半个月后,主仆一行就进入了离山地界。黑风煞转回头对苏景道:“主公,再向前便是离山,是飞过去还是……”
话没说完,松鼠六两就抢话回答:“自然是飞过去,小祖宗是什么身份?难不成还要像那些不入流的修士一般,早早按下云头步行去离山?”
离山位列天宗,不是普通地方,方圆数百里内,外门人物大都不会飞遁赶路,而是老实巴交的走路通过,这不是离山的规矩,但却是别家的尊敬、是离山的气派。
苏景第一次回门宗,不yù招摇,没搭理‘鼠仗人势’的六两,对黑风煞吩咐道:“降下去吧,我们走过去。”说话时极目远眺,远处一片山峦起伏,看上去并没有太起眼的地方,和他的想象大相径庭。
可是还不等黑鹰完全降落,远处便升起数道剑华。一个声音传来:“前面是哪一位仙家?还请报上仙山宝号、讲明来意。”
话音落处,六个年轻人便御剑而至,都很年轻,大的不过双十,小得看上去也就是十三四岁,个个长得器宇轩昂,腰间都挂着剑牌。与苏景从多宝会上得来的剑牌不同,他们腰间小剑都是玉质,苏景听师叔讲过,这是内门弟子的信物。
之前喊话的是那个一行内门弟子中年纪最长的。
几个离山弟子来到近前,看看黑鹰又看看鹰背上的乘客,不等苏景开口说什么,另个十六七岁的薄唇少年就笑着年长弟子说道:“赵师兄,你看走眼了,哪是别派的修家,根本就是个不入流的扁毛怪物。”
赵师兄只笑不说话,其他几个离山弟子则纷纷点头附和,显然薄唇少年才是一行人中的核心。
黑风煞是帮陆崖九做过事情的,算起来苏景能有今rì的机缘,还多亏它当初一路相送,听对方出口不逊,苏景直言回应:“你说话注意些。”
即便是陆崖九差遣黑鹰,也始终礼貌有佳。而老祖的狂妄,哪像面前几人那么肤浅。
薄唇少年名叫樊翘,是离山剑宗一位长老的嫡亲第七代玄孙,平时很得长老宠爱,在内门里虽然不敢作威作福,但也有几个拥趸。见了这种外门妖怪全然不放在眼中,闻听苏景顶撞轻蔑笑道:“人家修行你们也修行,却没修成一点见识。你们是在哪个荒山僻野修行的?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赶紧下去步行过境!莫说咱家没提醒你,在离山界内瞎飞,本座一剑刺穿了你们,你们也只有认倒霉的份。”
话说的狂妄,但终归还是不敢随便动手的,离山剑宗门规森严,轻启事端必受重罚,就是他祖爷爷也护不了他。再说这几个内门弟子是修行闲暇四处乱逛玩耍,正好在山界内见到了飞鹰,才赶来看看打发无聊,并非职责所属。
这个时候,又一道剑光飞来,不过飞行之迹歪歪斜斜,远远比不得几位内门弟子,来得是个方头方脸的少年,看剑牌是个外门弟子。
不得不说的,苏景还真没见过脑袋长得这么四四方方的人。
方头少年赶到,顾不上和几位内门师兄打招呼,就气喘吁吁对苏景一行道:“抱歉得很,门宗内正在演练大阵,为免误伤道友掌门传下封天令,还请暂落云头,怠慢处万勿见怪。”
这个四方头才是真正当值、负责拦截附近飞天人物的弟子,他眼力差、飞得慢,所以来晚了片刻。
和苏景说过话,四方头又战战兢兢地对几个内门弟子作揖施礼,似乎想替苏景求情,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四方头辈分低,比着另外几人差了一辈,嘴里结结巴巴地喊着‘师叔’。
樊翘似笑非笑,根本不理会四方头,望着苏景:“就凭你们几个,想领教离山仙剑还不够资格,下去吧!”
与樊翘同行的那位赵师兄心思更沉稳些,就多问了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六两冷笑,代为回答:“我家主公苏景,乃是……”
真正的身份还没报出来,樊翘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插口追问:“你就是苏景?打从西边来、在西域做善事的苏景?”
一边说,一边尖声大笑,似乎苏景这个名字牵连着一个大笑话似的。
第四十三章 水幕天华大阵
樊翘笑声轻蔑,六两和黑风煞自然翻脸,同声叱喝:“笑个屁!”
外门弟子四方头摆出一副粗声大气的强调,对苏景道:“怎么还不听劝,快快下去!”同时却频频对苏景打眼sè。脚下飞剑也稍稍移动,把自己挡在两伙人中间。
这倒是个好心眼的少年,生怕苏景和樊翘再争执会吃亏。
只是四方头觉得苏景这个人,看着迷糊,人比看着还要更迷糊,这都什么状况了,怎么还在天上待着不下去。
樊翘笑声不止,摇头道:“走不了了!前几天我看到崔家哥俩传回本门的消息,这个苏景在西域冒充本门弟子,招摇撞骗、不知有何图谋,姓方的你让开,本座这便要拿下了……”
话未说完,樊翘忽然眼前一花,一件东西被苏景从手中掷向他面门,樊翘还当对方抢先出手偷袭,冷笑中都懒得去看飞来的到底是什么,脚下飞剑一闪,‘当’的一声将其斩飞。
几乎与此同时,身边的赵师兄也急急喊了声‘师弟不可!’
喊声稍慢,剑一磕飞‘暗器’,樊翘不明所以,赵师兄则身形一闪向着‘暗器’追去,伸手将其抄如掌中仔细观看…越看,脸sè就越不对劲。
樊翘皱眉发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说话功夫,他也看到了赵师兄掌中之物,旋即脸sè骤变!
苏景扔向樊翘的,是陆崖九亲手为他炼制的命牌,真传弟子命牌。
离山弟子分作四大类:
记名弟子,多得没法数,资质普通少见良才;
外门弟子,有些资质,但成就大都有限,有数千众;
内门弟子,门中骨干,资质上乘天赋了得,不到五百人;
真传弟子则个个都是修行奇才,有望成就元神之辈,如今整座离山加起来也不过十二个人。
可以说,真传弟子才是门宗未来的希望,地位远非其他弟子可比,就算掌门对他们也珍爱得紧。
真传弟子的来由分作两种,一是天赋特别jīng奇,一出生就引得云惊雷动天现异象,被离山高人及时发现后引入门宗,不过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另一种则稍稍‘平凡’,原本是某位长老门下弟子,修行刻苦进境非凡,一路都取得了不起的成绩,被掌门人看中、得众家长老青睐,经各堂决议后得以擢升,被提拔成真传。一但成为真传弟子,从实际意义上来说就不在是原来那位长老的门徒了,而是整个离山剑宗的衣钵弟子,本人也会搬离原先所在山峰,进入门宗特别为其指定的清净处修行,他的功课事情由掌门人和更资深的宿老接手、加以指点。
而离山门下弟子无数,但只有真传弟子才有资格继承九位师祖的衣钵、修习他们的本宗正法。
当最初震愕过后,樊翘又复冷笑:“假的吧!姓苏的好大胆!”
赵师兄却脸sè迷惘:“是真的……这命牌是真的。”
樊翘双眉一挑,断然否定:“不可能!获真传的一共就十二人,且师兄们都在门宗内修行,哪来的第十三个?”
六两闻言森森冷笑:“狂妄小辈,你又是什么角sè,离山大事,用得都向你呈秉么?嘿,之前在我家主公面前自称本座,你也不怕折寿。”
樊翘的天分不错,自幼被接来门宗修行,一共也没下过几次山,平rì里得长辈的爱护,又知道离山天宗名满天下,由此养出来了一份骄气,可一旦真遇到事情,立刻就没主意了,口中只是一个劲地说着不可能,呆呆站在原地,全不知该如何处理。
那位赵师兄对苏景换了颜sè,神情恭敬异常,不过真传命牌仍被他握在自己手中,并未归还,抱拳一礼:“请问道友,这块命牌从何而来?赵庆守护山门有责,还望道友点名其中渊源才好向师门呈秉。”
陆崖九还另外给了苏景一块玉玦,其中有老祖亲口之言,证明苏景身份。
苏景正想将其取出,忽然心念一动,琢磨着:万一这帮小子拿了两件信物扭头跑了我怎么办?两件信物同失,我说的话离山上下又哪有人会信我。
当下苏景摇了摇头:“你把命牌呈上去就是了,其它你不用问。”
涉及真传弟子的事情,不论真假本都不是几个内门弟子能管得了,等他们呈报过后,山上下来重要人物,苏景再递上玉玦就不怕了。
赵庆点点头,对身后几位师兄弟使了个眼sè,转身正想走,可做梦也没想到的,樊翘突然大吼一声:“拿不出别的证物,你便是假冒的,还不束手就擒!”说着猛一拍飞剑,连人带剑一起扑了上来!
就连赵庆都失声叫道:“樊师弟你做什么!”
樊翘误会了…赵庆向他们打眼sè是让他们看住苏景,他这个草包却以为是先拿下来出、借机打一顿出口气再说。事后就算长辈追究,也未必就没有狡辩的余地,毕竟天下皆知,离山就只有十二个真传弟子,而苏景又不肯说出这第十三枚命牌的来历。
在场几位离山弟子中,偏偏就属樊翘修为高,小小年纪就已经突破了第五境冲煞,他的动作奇快,旁人都来不及阻止。
黑风煞和六两同时大怒,叱喝一声全力出手,哪还顾忌对方是个离山弟子!可双方才一接触,离山内门的纯正心法和jīng怪杂门修行的差别立时便显现出来,虽然六两是五灵阶、黑风煞也接近五灵阶,却根本拦不住樊翘,被一拳一脚同时打摔到一旁。
下一刻樊翘的飞剑磕开赤霞剑,双手扣住了苏景的肩膀,只待稍一发力就能卸掉他双臂关臼,给苏景一场好疼痛。
此刻身边忽然冷风侵袭,一柄飞剑从斜处刺来,扎向樊翘手腕。那个外门方头少年出手,老实孩子想救苏景。
方脑袋老实,但老实人也有老实心思,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人拿着假的离山真传弟子命牌,跑到离山界内来招摇?这其中必有原委,岂能轻易动手拿人。
没一点用,方脑袋本领低微,飞剑速度太慢,还未能逼开樊翘,就被樊翘的飞剑挡下,他自己也被一脚踢翻摔下高空。
苏景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勃然大怒!想一想,从头到尾,他也不过是质问了对方一句‘你怎么说话’,樊翘又有什么可委屈的,竟在确认过命牌真属无疑,还要动手伤人。
可惜师叔赐下的剑符都被用光了,否则此刻苏景怕是真要发动一轮寒月了!
苏景现在的修为不值一提,身上又再没有可以依靠的宝贝,飞鱼袍自动成形准备护主,苏景也心意流转要催动护身赤炎,但绝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要放火、就在樊翘堪堪要发力的瞬间,遽然一蓬暴戾妖气,自苏景身上冲天而起!
樊翘大骇,哪还敢在伤人,拼出全身的力气倒飞出去。
苏景身上的暴躁妖气,仿佛大海决堤一般轰轰散出,有如实质一般转眼凝结成形:一头身形百丈开外的,巨大的九尾狐狸,悬浮于半空,稳稳将少年托在了身上。
继而,妖狐引颈长嗥,叫声并不凄厉,相反却霸道充盈,震动得天地摇摆,烈烈妖威之下几个离山弟子甚至都稳不住身形,飞剑哀哀名叫了一声,歪歪斜斜地向下摔去。
苏景能感觉到,这头妖狐在等待自己的命令,只要自己转个心思,它便会猛扑出去,人挡杀人佛挡弑佛;虽只是法术化形,但那份气焰为他生平仅见,就算真页山庄中那个喜袍丧物也远远比不得它。
由此苏景有点想不通了……它从哪来?
而妖狐现身之际,远处的离山也有了反应,那座山峰在苏景的视线中突然恍惚了一下,旋即一道水华冲天而起,到高空时猛地炸碎开来,每一滴水珠都化作一柄利剑,那是千千万万支飞剑啊,仿若乌云,遮天蔽rì,把方圆百多里地方尽数笼罩其中!
万剑齐啸,凝而不击,锋锐对准妖狐。
离山剑宗护山的第一道大篆,水华天幕剑阵。无需刻意发动,当有威胁便会自动开启,不过小角sè就算怎么发威也休想把它唤起来......
护山大篆,被妖狐惊动。
离山的水幕天华大阵,最近这一千年里就从未发动过……苏景回山的威风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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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山水幕天华大阵天下闻名,大阵以水行为基,发动之下有两重变化,第一重便是此刻苏景所见的‘剑’形阵,灵水借世间戾气幻化剑形,扫灭天地剿杀一切;
但若敌人太强万剑之力仍无法诛灭,水幕天华便会衍出第二重变化,符形阵:浩浩水灵接引天穹威势,由剑化符......绝非普通修家惯用的一般符篆,而是镌于推荐票上乾坤敕令!
虽未见,但苏景能想象得到,待大阵第二重变化一起,推荐票便轰涌而起遮天蔽rì,那是何等威风凛冽!
那是...何等...威......风......凛......冽......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