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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子惹的祸     升邪txt下载     升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七章 一剑盈盈

    一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赤发老者,右手抓着生死不知的黑风煞的头发,拖拽急行,左手则卡住裘平安的脖颈,硬生生地推着他撞碎墙壁,直扑到苏景近前!

    裘平安奋力显出真身,可是凭着他六灵阶的妖力和济水龙王的血脉,在老汉手上竟真变成了一尾没用的泥鳅,摇头摆尾全无挣脱之力。

    赤发老汉见到苏景全无废话,半闭的双目向他猛地一瞪,苏景只觉眼前强光乍现耳中巨响轰鸣......

    区区一抬眼,煌煌震天雷!

    一个是如是境的小小修士、一个是目张雷落的狠辣老魔,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抗。

    护身赤炎炸碎万道,少年被目中雷当胸击中、向后摔飞开去。痛呼之声嘶哑且凄厉,仿佛狼子被斩断前爪的哀嚎,可口中喊得虽无比痛苦,苏景的伤势却并不严重......破破烂烂的飞鱼袍,消弭了那可怕一击中的绝大力量。

    喊得仿佛随时会死去,摔飞地又重又狠,两件法器已经自锦绣囊中悄然取出:

    斗魁冥明尊,只要心意催动厉鬼立刻显身,未必不能和这个赤发老鬼一斗;

    木铃铛,光明顶有八祖遗留的古怪法术屏障,此间闹得天翻地覆上面星峰也无从查知,只能靠木铃铛传讯示jǐng,捏碎铃铛上面就会派人来查探,到那时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苏景将两样法器取到手中、却还没来得及发动的时候,左耳中响起一声sāo魅入骨的荡笑、右耳被塞进一声沉闷难听的蛙鸣!

    左侧,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全身**的美妇,轻轻一甩头,长发如瀑飞卷十余丈,缠到苏景的左手、夺去木铃铛,铃铛一到她的手上立刻变得暗无光泽,层层枯萎、化灰,此物蕴藏的法力被她破掉了;

    右侧,一个又矮又壮的中年汉子大嘴一张,殷红长舌快如闪电shè至近前,在冥明尊上一卷,轻松抢下此宝,跟着长舌缩回口中,中年汉子用力一抻脖子,直接把冥明尊吞进了肚子里。

    刹那接触,苏景变得两手空空,此刻赤发老汉最初发出那道目中雷的强光犹未散尽......雷光未灭、火sè乍起,大圣玦洞天开放,九十八只乌鸦卫齐齐现身!

    催动大圣玦不需任何动作,只要苏景一动心意即刻,之所以发动得稍慢片刻,是为了给乌鸦卫留出时间布阵。

    在令牌中乌鸦卫已得苏景命令,现身之前便集结成阵、现身之瞬便是第一劫杀阵!冥冥中金乌长啼,光明顶火云流转。天火怒焰如恶浪奔袭,直取强敌。

    可惜,阵法虽然奥妙,结阵道兵本身的实力还是太弱了些,乌鸦卫不过是初入三灵阶的妖丁,再如何卖命,轰出的杀灭阳火威力终归有限,用来应付一般敌人绰绰有余、但对上这三个妖人远远不够。

    **美妇腰肢摇摆,腥臊白雾升腾弥漫,凶猛烈焰稍一触碰白雾便告熄灭;那个吞掉冥明尊的中年壮汉发出‘咕’地一声大吼,嘴巴大张,恶臭血泉从它口中激溅冲起,血泉所到烈焰崩散......

    只才一个呼吸工夫,乌鸦卫祭起的杀阵就被打散。

    美妇咯咯娇笑着:“这个小鬼狡......”话没说完,笑声却戛然而止!

    当火光散尽,在苏景身边又多出了一个人:笑靥嫣嫣、手挽长剑、身悬半空、脚步款款向着三个妖人走来的少女。

    黄sè衣裙的少女。

    乌鸦卫炼成第一劫杀阵的威力苏景心里有数,凭着这道阵法绝奈何不了三个妖人,唤乌鸦卫出手只是为了争取一点时间,一个呼吸的功夫,足够苏景拍开锦绣囊、捏碎一枚玉玦了。

    一直以来,苏景最为信赖、也最为珍惜的护身神通、保命玉符,在青灯境时由陆崖九亲手为他炼制、封印了一道绝大神通的离山真传命牌!

    只是苏景也没想到,真传命牌中的神通,竟是凝化成浅寻真像的剑气。

    不是真人,只是剑气;而眼前的浅寻也和苏景见过的稍有不同,‘她’更年轻、更开心。

    三个妖人的脸sè终于变了。

    眼看着少女盈盈走来,他们想退但无法迈步、想躲但无法缩身、想抵但无法行功、甚至张开嘴巴都无法哭喊一声!只有一个‘浅寻’,分处于三个方向的妖人却都觉得她在走向自己:

    脚步轻盈、不停靠近。

    她举剑,一寸一寸、从胸膛扎进心窝。

    皓腕轻轻一转,把那颗心搅得稀烂。

    灿灿的笑容里,她拔剑,与刺来时一样:一寸、一寸地拔剑。

    三个被屠灭的妖人眼中无比缓慢、清晰的过程,在苏景看来却只一瞬:‘浅寻’挑剑一刺,电光火石,三个妖人心口鲜血喷涌。

    尸体倒地,但事情未完,只见三具尸体的天灵各有灵光闪烁,三道虚影逸出,转头就逃。三个妖人都是炼就了元神的大修家!

    三个元神一为少年、两为胎儿,长相与本尊酷似。元神境界中,‘如意’修是胎儿之形,几乎没太多独力活动的能力;‘欢喜’修才能有‘少年元神’,但不能离体太久;只有‘远游’境界的元神才算是真正dú lì了,可以不依靠身体而长久存活。

    三个妖人的境界再明白不过,两个九境如意、一个十境欢喜!

    即便离体活不多久,‘浅寻’也不肯饶,剑光再起,刺耳惨叫中三道元神散碎,真正的魂飞魄散,连再入轮回的资格都不存。

    明白了敌人的实力,苏景心中连呼侥幸:妖人应该是想要留活口的,突袭时未尽全力,否则单凭自己那件破破烂烂的飞鱼袍,万万挡不住赤发老鬼一击。

    剿杀了强敌,神通法力也告耗尽,‘浅寻’轻轻颤了几下消失不见。

    苏景传令乌上一立刻赶去上面报信,自己则快步抢上黑风煞和裘平安,所幸,和他刚才的猜想一样,两大妖奴都还有一口气,对方没下杀手。

    但是还不等他喘匀一口大气,不远处又是一阵冷笑传来,抬眼望去,两堆白花花的肥肉。苏景从未讲过这么肥胖的人,普通人高矮,身上颤颤肥肉却足以填满一间大屋!

    修为比起之前三个妖人毫不逊sè两座‘肉山’

    突然之间,大浪滔天。

    真正的浪花、洪水,比着决堤之江更汹涌万倍!整整一座大湖之水暴散开来,恶浪咆哮席卷光明顶,两座‘肉山’首当其冲。

    天水灵jīng。

    再好的宝贝也不如xìng命值钱,苏景拍碎了他最后一粒天水灵jīng。

    洪水来得如此突兀、如此猛烈,两个胖子同时吃惊,苏景则趁着敌人疏神刹那,挥动大圣玦把所有妖奴都收入洞天。

    眨眼功夫两个胖子就察觉洪水只是凡水,不存法力更没有威力,根本都不用抵挡,当他俩准备继续去擒杀苏景时,忽见人影憧憧,十三个身形高大、饱蕴丧力的恶鬼飞扑而来!

    十三鬼身苏景还没来及炼化,它们仍是‘死物’,只是被当成暗器扔了过去。可两个胖子又哪里晓得,偏生他俩修为高眼力强,一眼就看出这群恶鬼‘质地’惊人。且他俩不过比着前三个人晚到光明顶片刻,赶到时就发现三个同党已死,先入为主自然觉得苏景凶猛,不敢丝毫怠慢,暴发全力施展神通抵抗。

    这个空子里,苏景做了两件事:吞一枚天香镇元丸;打出一道金乌阳火。

    之前未发动火遁是因为两大妖奴都落到敌人手上、他自己还有真传命牌可以一拼;现在若还不逃,苏景有那么傻么?

    身边水势虽大,但至纯阳火燃烧无碍,苏景催动金乌万巢大咒,只要跳入火堆便能逃出生天。

    就在此刻,不知从哪里忽然钻出来一个小女娃,四五岁的年纪,唇红齿白大眼溜溜,嘟嘴向着苏景燃起的火堆轻轻一吹,呼地一声轻响,火堆熄灭了。

    小小囡囡面前,风火难灭的金乌阳火,不比一根蜡烛上的火焰更坚强。

第八十八章 你不明白

    苏景大骇,抽身急退,不过才退开数丈,他的背脊就撞上了一座山,肉山。

    漂亮女娃笑了:“我一直在旁边看着,阿哥的花样真多,真好看、真jīng彩。”

    法宝用尽、手段使光,竟还是逃无可逃。苏景长长一个呼吸,对小女娃摇了摇头:“你们逃得出白狗涧,也逃不出离山。”

    女娃稍显意外:“原来不止花样多,心眼也挺多,猜出咱们的来路了。”

    飘渺峰下、离山腹地,怎么可能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凶狠邪魔?想要从外面潜入,先得问过离山三层护山大篆。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这群邪魔本来就住在附近。

    同在诸多飘渺星峰之下,光明顶以东七十里,白狗涧、离山狱。

    被镇压于白狗涧的重犯逃脱,光明顶首当其冲。

    又难怪这些妖人没有飞剑法宝,全靠神通应敌;又难怪他们要留活口,能逃出大狱却跑不出离山,迟早会和山中高人对上,现在手上多一个离山弟子将来就多一份筹码。

    女娃眼波清澈:“阿哥,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了,你哪只手动一动,我就斩下来;你哪条腿迈出去,我就撅断它;还有你那些手下,只要再一出来立刻就会变成死乌鸦。说到做到,小妖怪才骗人。”

    “不敢当,我不是你阿哥。”苏景摇了摇头:“你早就来了?眼睁睁看我杀你三个同伙?”

    女娃的眼睛眨了眨,恍然大悟的样子,望向两个胖子:“阿哥挑拨离间呢,这话是说给你们听得呢。”说着,她从身上的小花袄口袋里一摸,竟甩出了两具离山弟子的尸体,扔给了那对胖子。

    两座‘肉山’面露喜sè,下一刻咀嚼声大响,两个胖子狼吞虎咽离山弟子的尸首。

    女娃笑得欢畅,对苏景道:“看,他们吃得多开心。挑拨离间没用的,他俩都是我的好狗儿。前面那三个家伙不同,都惹我生气:红发老儿仗着辈分比我高一点,总不听我的话;大嘴蛤蟆最喜欢偷东西,他不是还偷了你的冥明尊了么?我家的东西以前也被他偷过,可惜还没来得及追脏,我也被抓了,至于黎姑姑......”

    女娃嘟起了小嘴,可怜兮兮:“她从不喜欢穿衣服,偏偏胸脯还那么大,我见了她总想去吮几口nǎi汁,可她又没有nǎi,还是死了干净。”

    苏景换了话题:“看守白狗涧的弟子还有幸存么?”

    女娃轻轻叹气:“我本想留几个活口的,可是你想啊,以前他们凶横霸道,天天欺负大伙,待大伙破了禁止逃出来,怎么可能还留他们活命。狗儿们都发了xìng子,我一看就没拦着。”

    几句话的工夫,两座肉山已经把尸体吞吃得一干二净,女娃对他俩令道:“回去告诉大伙,此间太平了,让他们都过来吧。”

    两个胖子领命离去,女娃又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摸出了一根手指,仿佛吃胡萝卜似的,嚼得清脆有声,同时问苏景:“阿哥是什么人,独守在此,还带了这么多零碎宝贝,一定是门宗里了不起的人物。”

    苏景望着两个胖子离去的方向:“我若真是离山了不起的人物,早就一剑把你斩了。”冷冰冰的声音落处,苏景周身突然火光再起,元吉天都火翼展开,振翅便逃!

    ‘嘻嘻’一声欢笑,才告飞起的苏景只觉身后微微一沉,女童已经追了上来,稳稳当当地趴在他的背上,在他耳边轻松笑道:“不乖,要受罚的。”说着,那双肉嘟嘟的小手一转,左手按住苏景肩头,右手就扯住了他的一片火翼,用力一撕......

    只是法术幻化的火翼,真的被这头小小恶魔撕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苏景法术被破掉同时,经脉也被邪劲猛冲遭受重创,自半空中栽向地面。

    而女童那串欢快笑声,陡然变成了惊呼!一道金光急闪如电,苏景的剑。

    境界相差天地遥远,凭着天都火翼怎么可能成功逃走?明知无望还要逃,不是苏景自讨苦吃,他只盼着这个邪囡能‘说话算话’:哪只手动就斩、哪只脚迈步就断,若是动翅膀呢,是不是也要来撕?

    天都翼由阳火jīng元化形,根根翎羽惟妙惟肖,紫凰庚金剑羽就藏于其中,行迹无可寻、阳火同源剑羽气机尽数为火翼遮掩。

    白天在应付九鳞峰的考教时,若苏景以火翼藏剑羽,只怕任夺也无从辨知,但那是同门较艺苏景不想下杀手,是以只把剑羽藏于怀中,惊退对方即可;而此刻还有什么好说的,苏景只恨另外九十八根剑羽尚不堪用!

    嘭的一声闷响,苏景重重摔在地上......娃娃的笑声再度响了起来,但比起之前略嫌沉闷,邪囡满口鲜血,牙齿都松动了,但那根shè向她口中的剑羽被她死死咬住了,终归未能洞穿她的咽喉。

    邪囡两腮用力,剑羽哀鸣半声,被她硬生生地咬断、吐到了地上。红殷殷地舌头伸嘴巴,邪囡表情贪婪、舔食着自己的血,由此口齿变得不那么清楚了:“居然还有花招,你这个人太麻烦,我得吃你一只眼睛......咦?”

    邪囡饶有兴趣,看着苏景手里拿着一柄剑,费力撑着自己站起来。

    真正山穷水尽了,苏景只剩这把剑了,浅寻送他的剑。

    邪囡满脸善意,对着苏景摇头:“就吃你一只眼睛,保证不吃耳朵鼻子,快坐下歇着吧。”说着,她还怕苏景不肯停手似的,又加重语气劝道:“我若能逃出离山,没准不会杀你呢,你很有趣,受我一道禁制,做我的独眼小小狗儿,帮我咬大狗。”

    苏景不矫情,只是实话实说:“你不明白。现下你抓了我,赶明是要用我来要挟离山其他弟子的。”

    邪囡先点头再摇头:“是这么回事,我哪里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丢不起那个人。”苏景平平淡淡地讲出心里话,终于站好了,继而,拔剑。

    “花招那么多,修为却差得不行,还道你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小小年纪居然养成了剑意。”邪囡再次显出意外,随即露出一对小虎牙,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以前我也练过剑,可惜,剑被你们离山的人给打碎了,现在只能将就用这个了。”

    说着,从口袋里又摸出了两根手指,一根被她塞进嘴巴,她的零食;另一根被她捏在手中,她的剑。

    死人手指,苍白且僵硬,虚点苏景眉心。

第八十九章 都是我杀的

    破晓时分。

    剑尖儿剑穗儿手拉着手从红鹤峰下来,去往光明顶。今天是初一,循例要为苏景替换起居、修行等诸多应用之物。

    一路说说笑笑,姐妹俩的话题不离昨rì九鳞峰考教苏景之事,但才一靠近光明顶,说笑声立时中断,双姝面sè陡变:

    小小院落荡然无存,残碎尸体散落四处,水淹火烧新痕斑驳,光明顶上一片狼藉!

    先是大骇继而大惊,双姝立刻捏碎木铃铛传讯师尊,同时亮出飞剑护身,疾飞光明顶去查探。

    不过片刻功夫红长老当先赶到,一见光明顶的惨状,她的俏面也变了颜sè。

    红长老的见识自不是剑尖儿剑穗儿能比拟的,光明顶上倒处倒伏的残尸,只要还能看得清面目的,有半数她都识得,另外一半不认识的,她也曾听说过:无一例外,都是关押于白狗涧的重犯。

    白狗涧出事了。红长老只觉得头皮发炸,还来不及细想忽然不远处传来传来剑尖儿的惊呼:“苏景在这里。”

    呼喊声未落红长老已经闪身近前。

    苏景躺在地上,满身血污生死不知,他的右手边是一柄平凡长剑,咋看上去完好无损,但用手稍稍一碰,剑形立刻崩碎,化为齑粉随风散去,转眼消失不见;苏景左侧是一具又矮又壮的中年人尸体,此人死状凄惨,除了心口有一道致命剑创外,还被人开膛破肚,五脏六腑都翻得乱七八糟,若是苏景干得话...不知道他要从尸体肚子里找什么。

    十足意外、十足惊喜、十足让红长老觉得诡异的,苏景还活着,经络遭受重创,身上大小伤痕无数、体内真元散乱不堪,但明明白白的,此子还有微弱呼吸、心脏还在轻轻跳动......

    很快离山门下的重要人物悉数赶到,众人分工有序,把苏景送到水灵峰医治、有人留守光明顶检查、有人赶赴白狗涧查探。

    不久之后消息传回,白狗涧重狱被破,其中镇压的二十一名凶魔悉数逃脱,平rì镇守白狗涧的离山弟子无一幸存,尽遭残害。

    白狗涧中防备森严,且每个凶魔身上都设有重法禁制,他们是如何脱开桎梏、甚至驻守于此的离山弟子都没来得及传讯就被他们杀灭一空,此事甚为可疑。不过相比于另一件事怪事,这点疑窦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

    二十一名逃狱重犯,十三个死在光明顶,其中包括最最凶名昭著的墨灵童;有五个死在从白狗涧到光明顶的路途中;另外三个死于白狗涧内。

    重犯的确逃出白狗涧,但没有一个得脱活命,全被人杀了。

    验尸细节,廿一邪魔中有两个死相最好:赤发天魔与黎娘娘,先被一剑穿心、随后又被搅碎元神,落了个全尸;修行朱蛙邪法的哈先生死因与前两人相同,但是不知为何尸体又遭剖腹;剩下的十八个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统统尸体残碎,被至强锐意割裂成二三十段。

    再追究细节痕迹,离山长老还原恶战经过:光明顶上先暴发恶战,诛邪之人杀尽入侵光明顶的邪魔后,又奔赴七十里外白狗涧,沿途诛杀五人、重狱内杀三人,真正是除恶务尽。

    至于白狗涧中倒毙的离山弟子,一看致命伤势就明白他们死于邪魔的神通,虽然也被碎尸泄愤,但是和犯人的死法迥然相异。

    与红长老刚到光明顶时一样,离山众多长老、高位执事和重要弟子人人都觉得心中惊悸......

    ‘够资格’被离山永世关押的,无一不是老魔巨孽,都曾在修行道上呼风唤雨招摇一时,这伙子人逃了出来,匿藏于星峰之下,若他们偷袭发难,强若离山也非得吃大亏不可。天幸他们都死了,可杀他们的人又是谁?

    不可能是苏景,就凭他?随便哪个老魔啐口唾沫足够淹死他十次;但若不是苏景,这附近根本没有别人。

    红长老手中握住苏景那块已经碎裂的真传命牌:“会不会是命牌中封印的神通,助小师叔杀灭魔头?”

    发生这种大事,长老们哪还顾得上平rì里的小小隔阂,任夺缓缓摇头:“不可能,就算陆九祖亲至,怕都无法做到,何况他老人家封下的神通。”

    此时又有消息传来,负责查验尸体的长老有了新发现:一个叫做‘鼓道人’的犯人只是身体被搅碎,元神得以逃脱不知所踪。

    离山秘法传承、高人辈出,通过尸体查看大修家是彻底魂飞魄散还是身死元神遁,他们有这个本事。

    鼓道人是九境邪修,元神只是胎儿之形,离开身体庇护活不了多久,元神力量孱弱无力作祟,已经不足为患,但若它还存活离山众人就能知道事情真相,长老们二话不说,立刻带领着jīng锐弟子展开搜索,务必捉到鼓道人的元神。

    至于苏景,经过水灵峰问诊后确定xìng命无碍,但一时三刻休想能清醒回来。

    ......

    昏迷九天之后,苏景醒了。

    缓缓睁开眼睛,一时间尚不知身在何处,苏景脑筋混沌、目光迷惘。

    忽然,一个年轻女子闪入视线,笑容从容优雅:“师叔祖醒来了?”语气中的欢喜让人觉得亲切舒服。

    离山真传之一、出身水灵峰的扶苏。

    认出眼前人,神智随之复苏,之前发生的事情立刻呈映脑海,苏景的心思还陷于光明顶的苦战,陡地坐直身体,旋即剧痛传来四肢百骸发肤屋内无一不疼,惨叫着他又摔回榻上。

    扶苏赶忙抢步上前:“师叔祖小心。”

    一疼一摔,难受则以,但也让苏景更清醒了些,见到同门弟子、再看看房中情形就明白自己已经脱险,可是心中的疑惑更盛,脱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或许是给他送过贼赃的原因,在苏景面前,扶苏少了一点端庄熟雅、多了些许俏皮活泼:“师叔祖还问怎么回事?全离山的人都想来问您老到底怎么回事。平时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看上去不过三境的小小修士,怎就会纵剑成狂,一人一剑大杀四方,诛灭所有了白狗涧逃狱邪魔。”

    苏景乐了,没心没肺的:“乍一听还以为你说的是我呢。”

    扶苏笑弯了眼睛:“说的就是您老,绝不会错。这可不是我编的,有人证的,言之凿凿。”

    苏景笑不下去了。

    低头寻思了好一会,他示意扶苏把自己扶坐起来,认真问道:“什么人证、到底怎么说,你给我自己讲一讲。”

    ‘人证’不是人,是个失去躯壳的元神,鼓道人。

    离山高手没用多少时间就搜寻出鼓道人的元神,那时它已垂垂将死,且神智完全混沌,说出的话颠三倒四词不达意,几无重点可循。

    “鼓道人没说上一阵就魂飞魄散了,长老们把他死前的胡言乱语好一番揣摩,虽然没能得出准确意思,但大概...好像...是你化身疯魔,御剑暴起杀光所有人。”

    鼓道人没能给出准确的口供,复苏所说的‘推测’来源于鼓道人反复大吼的‘小心那小子’、‘剑魔化身’、‘离山弟子’等几个短词乱句。

    扶苏身份斐然,仅次于掌门与诸峰长老,是以对鼓道人的口供她有资格知晓,大概把此事交待过,扶苏反问苏景:“长老们都盼着您快快苏醒,好向您印证事情具体经由。”

    可惜,事情的经由苏景不知道。

    不是装傻,他是真的不清楚。当夜自己手段用尽,只凭手上最后一柄长剑与邪囡死斗,对方以‘指’做剑催动起一道巨大剑影,他则只觉脑中一声轰雷巨响、眼前天地尽化血sè,旋即一无所知,直至苏醒。

    若苏景‘泉下有知’,一定以为当时脑中轰鸣、目见血sè是因为中了邪囡的剑、身死道消矣。

    另就是在听扶苏讲述现场情形时,苏景心思微动、以一丝神识去探自己的锦绣囊,随即又暗吃一惊:被蛤蟆怪吞掉的冥明尊、被邪囡咬断的庚金剑羽、被他扔出去吓唬人的十三鬼身,竟都被收了回来、安安静静地躺在锦绣囊中。

    苏景继续摇头,没去回答扶苏所问,先放出一只乌鸦讯问妖奴伤势,黑风煞和裘平安都没事,伤得比苏景轻得多,在妖气充盈的洞天中休养,用不了多久就能尽数回复。

    苏景放心了,至于其它想不清楚的事情,此刻实在懒得多动脑筋,口中换过了话题,和扶苏闲聊了起来,问明了自己昏迷多久、身在何处等事情,随即笑问:“真传弟子修行为第一要务,水灵峰上又有诸多医家圣手坐镇,怎么会劳动你的大驾,我这点伤势哪用得到你亲自照顾。”

    扶苏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若是师父给你问诊查伤,以他老人家的秘法,只要你三个月内服食过‘天香镇元’他都能查探出来,那样的话可就麻烦大了。我非来不可!”一边说着,她的目光也开始闪烁,果然不是做贼的料子,几年前偷过一次东西,到现在还忍不住心虚。

    怕苏景最近吃过天香镇元、更怕师父在疗伤时看出端倪,一听说苏景出事扶苏立刻就从她清修的星峰赶来了。她是水灵峰风长老最得意的弟子,有她代劳风长老乐得清闲。

    就是扶苏此举稍嫌孟浪,有些关系亲近的姐妹笑她‘莫不是对他动了什么心思?’,其他弟子不敢直接和她打趣,但心里想一想、私下谈笑几句总是难免。为了遮掩做贼事,扶苏忍了......

    闲聊之中,扶苏又为苏景问诊,确定他伤势无碍、只差休养功夫后,她起身出门,把苏景醒来的消息报于门中前辈。

    长老们进门,剑尖儿剑穗儿仗着师父的宠溺和跟苏景的交情也一起进来,诸长老免不了的一番客套过后提及正题,讯问事情经过以及众人最最关心的、众多邪魔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景眨了眨眼睛:“嗯...此事...他们都死了......是啊,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心虚之情只一闪而过,小师叔就变得目光清澈义正言辞,口齿清楚起来:“白狗涧重犯伤我门宗弟子、冒犯八祖道场,凡我离山弟子人人得而诛之。当谨记,除魔卫道,我辈义不容辞。”

    长老们寂静无声,没人知道应该说点啥。

第九十章 旷古烁今

    反应最快的仍是红长老,躬身道:“谨遵师叔教诲。”

    其他长老也是一个样子,躬身行礼重复:“谨遵师叔教诲。”礼数严谨声音整齐,但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干巴巴。

    起身后,又是一阵寂静。大伙真心不知晓的该怎么说他。

    过了片刻任夺开口:“妖人居心险恶胆大包天,个个该死,这一重自不必说,只是他们都死于师叔手下......还请你仔细解说。”

    苏景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任夺岂能让他不开口就蒙混过关,继续道:“此事关系重大,务请实言相告。”

    苏景露出来了为难的神sè,又在任夺几次催促下,终于应道:“罢了,诸位都是我离山栋梁,便直言相告吧,是陆师叔传承于我的绝顶神通!”

    说不清的事情就往陆老祖身上推,无所对证的牛皮永远戳不破。说过后苏景又一本正经的嘱咐道:“陆师叔曾叮嘱于我,这绝顶神通不容外人所知,你等不可泄露出去。”

    什么神通能让一个三境小修杀光一群魔头?任夺口气冷淡:“小师叔说笑了。”

    六个字,任夺收声。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苏景的话太荒谬,以任夺的身份都不屑去辩驳。

    ‘不屑’是态度,但并非真的不反驳。任夺人老成jīng,其实以退为进,等着苏景瞪眼问一句‘我又何曾说笑’,他再开口直斥,如此一来这番交谈就从‘晚辈向小师叔求证’变成‘苏景苦苦解释’,其他且不论,至少词锋和气势任夺稳占上风。

    不料苏景根本不吱声了,洒然一笑,无声之语不言而喻:爱信不信,有辄你想去。

    没能抢到语锋,任夺的大把道理反倒被闷回肚子里没法说了。任夺闷立于当场,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再开口,只有微微侧头,把一个眼神递了出去。

    站在任夺身旁的一位虞姓长老不慌不忙地开口了:“白狗涧二十一名重犯个个邪法惊人魔功了得。这些魔头凑在一起,陆九祖的寒月天河剑固然绝顶于世,只怕也力有未逮。”

    虞长老与任夺一向交好,不过他本人平时并不招摇,成天笑呵呵的,看上去老好人一个,说完后稍加停顿,又补充道:“弟子不敢指摘陆九祖,只是心存疑惑、就事论事,陆九祖亲至都难以做到的事情,只凭他老人家传下的一道神通......”

    “一夜之间斩杀那二十一个魔头,陆师叔做不到么?”苏景想了想,居然点头附和:“的确做不到......以前做不到、以前他还在离山时的确做不到。”

    苏景加重了语气,声音响亮起来:“只是诸位不晓得,师叔最后一次下山之后,又得奇遇炼就惊世神通!”

    虞长老摇头:“陆老祖最后一次下山至小师叔归山,前后加起来不过二三十年的工夫,纵然陆老祖得了机遇造化,这短短工夫也不够炼化一道大神通的吧。”

    任夺、虞长老等人亮明了架势,今天是一定要把事情较出来个真章的,苏景耐心得很:“普通修家自然是不够时间,但陆师叔是什么人?非常人非常事,他的修行又岂是我们能够揣度的。”

    “这个......”虞长老面sè踌躇,似乎不愿和师叔争论、却又因‘真义所在’不能不说:“小师叔说的道理是没错的,但若只是道理的话,未免成了空谈。”

    苏景微笑摇头:“本以为不用多说虞长老就能明白的。”

    虞长老恭恭敬敬:“弟子愚钝,请小师叔指点。”

    苏景却不再理他,转头望向了剑尖儿剑穗儿两姐妹:“你俩可知,白狗涧中关押的魔头,都是什么样的修为么?”

    剑尖儿脆生回答:“九境如意胎或以上,无一例外,都是元神境界。”

    苏景嗯了一声:“便是说,他们都还是修家,尚未成仙。”

    诸多前辈在场,剑穗儿不敢笑,不过语气轻松:“这是自然,若他们中有仙家,一来早就飞升仙界不存于中土,另则...就算他们还在世上,怕也没有敌手了,岂会被咱们抓来关押。”

    苏景追问:“照你们看,以这些魔头的修为,有资格抵御最后的飞仙大劫么?”

    剑尖儿瞪大了眼睛:“最后一道升仙大劫?绝不可能,魔头们的手段虽强,但还远远不够登仙的资格。”

    剑穗儿顺嘴帮腔:“若他们的劫数到了,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苏景把话题从魔头引到天劫,继续发问:“登仙最后一劫很凶猛吧?”

    前辈怎么问自己就怎么答,这一重是绝不会错的,剑尖儿如实回应:“修行本是逆天行事,那劫数就是天道阻止修家飞仙的最后一道关隘,动用九天之力、引寂上杀灭之雷入劫,蕴乾坤怒、天地威,是这世上最最凶猛的力量。”

    苏景点了点头:“陆师叔能过这一劫么?”

    言及老祖宗,剑尖儿有些迟疑,剑穗儿则不管哪套,有啥说啥:“陆九祖的境界稍差,第十境的修家渡这最后一劫,不存侥幸、没有希望。”

    “是啊,师叔他老人家境界未及、时间却到了,他过不去最后一劫。”说到此处,苏景忽然把语气一转:“可是...师叔的劫数呢?”

    苏景笑意浮现:“踏入元神境界后,修士就只剩三千年时间,时辰一到劫数便至!天下修家皆知,离山陆崖九的时辰到了......早在十几年前,他的‘三千年之期’便满了。我还是那一问:他的劫数呢?!”

    陆崖九躲避大劫的真相只有苏景自己知道,在场众人谁能答得上来?

    苏景的笑意更浓了些:“大劫难渡,终归还是有人闯过去了。远古高人到今时翘楚,不知多少人都闯关登仙。证大道、得永生逍遥,这份成就固然了不起到了极点,但前有古人后继来者,算不得旷古烁今。”

    “唯独,陆师叔!”苏景提高了嗓门,重伤之下声音反而有些嘶哑:“大限早至而天劫不见,此事可曾有过先例么?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神鬼莫测,才是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为何他的天劫不见了?说起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师叔得了莫大造化,另辟蹊径参透无上神通,硬生生地拖慢了劫数、硬生生地从老天爷手里抢来新的寿数!单只这份手段,试问天下修家哪个能及?莫说与师叔比肩,就连一窥端倪怕是都没资格吧!”

    “陆师叔的手段就摆在那里,不过有些弟子没留意吧。”

    苏景长吸了一口气:“白狗涧的重犯,哪个不是被关押了几百上千年,纵使修为了得,在禁制下还能继续修炼么?rì夜不停受酷刑煎熬,刚刚逃脱之际,能有全盛时的三四成本事就顶到头了;反观陆九祖,连修天大劫都被他拖慢了,这等惊才绝艳之人,传下一道神通、助我一夜之间屠灭廿一妖人,不可能么?很滑稽么?”

    除非陆崖九现在从青灯境里钻出来,否则谁能再反驳苏景。

    有惶恐、有懊悔、有恍悟、有欢喜,虞长老摆出的表情jīng彩,连连点头称是。任夺眯起了眼睛、静静注视苏景片刻,终是无法从少年那番‘死无对证’的说辞里找出破绽,只冷冷淡淡地说一声:“小师叔好洪亮的声音。”

    “讲实话的时候底气足,声音自然响亮。”苏景受之无愧,笑得清澈:“魔头我杀的,都是我杀的。”

第九十一章 面条作祟

    到了这个份上事情再没啥可说的了,长老们又对苏景的伤势叮嘱几句,就此告辞。倒是苏景心中还有疑问未解:“请问红长老,那些妖魔鬼怪个个都是罪大恶极,既然如此又何必把他们养在白狗涧,直接杀了岂不更好?”

    “暂时留下他们的xìng命,是因为他们身上都牵扯了些机密事情,比如邪魔的巢穴、又或者妖法魔劲的来源、古器冥丹的藏匿地点等等,就这么说吧,进了白狗涧就死定了,但是在他们死前能再榨出些东西来岂不更好。”

    苏景点点头:“重犯里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娃,长得蛮讨喜......”

    不等问完红长老就知道他说得是哪个:“这个老魔唤作墨灵童,白狗涧的囚徒中以她凶名最为昭著。”

    “嗯,杀她我费了不少劲,此人什么来历?”

    红长老应道:“邪教出身,但并非修行道上的魔门邪派,而是凡间的邪教,唤作‘至黑天’,拜奉一种叫做‘墨巨灵’的邪神。”

    中土天下信仰驳杂教门林立,大至三清佛祖小到山jīng树怪,都有百姓虔诚拜奉。是以免不了的会有些神棍巫医故弄玄虚、打着神仙旗号愚民敛财,‘至黑天’便是这种骗人的教门,它供奉的‘墨巨灵’在有识之士看来根本就子虚乌有、是神棍生编硬造出来的。

    邪囡的母亲只是个偏荒地方的愚妇,举家信奉‘至黑天’,因为有几分姿sè被圣教主看上、做了侍妾诞下一名女婴,小娃开始一切都好,但五岁时忽然昏迷,整整十年未醒,身子也再没长高一寸。

    待苏醒过来,小女娃就变成了邪囡,不知从哪里传承了可怕的力量与无数邪佞法术,自称墨灵童。从她张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杀人,先是身边亲人、法坛中的信徒,继而周边郡县的无辜百姓,诡异的是她杀得人愈多她的本领就越强。

    没过多少年,小小邪囡就变成了一方巨孽,她杀人全无道理,似乎获得神力就是为了屠灭世界,修凡不论正邪不分,心情所致她想杀就杀。结果惹来修者围剿,不料此獠的修为远比她之前显露得更高明,被她钻出了口袋逃出生天。

    之后墨灵童引遁世间,不再那么招摇,变得神出鬼没,但却更难对付了。曾参与围剿的门宗被她一一报复伤亡无数,就连不少修家名宿都栽在她手上,最后离山高人出手,墨灵童于海外孤岛‘伏诛’。

    ‘伏诛’只是对外边的说辞,墨灵童引出公愤,非杀掉否则难以向同道交代......‘伏’是千真万确,‘诛’则子虚乌有,墨灵童被囚于白狗涧。

    不杀她有两重缘由,一是从她的行事做派来看,这人绝对是个疯子,可实际上她调理清晰心智明澈,那她杀人的道理何在?离山前辈觉得此事蹊跷,更怕墨灵童背后还藏着什么yīn谋、背景;另则,墨灵童的一身本领来得实在诡异,一个五岁的娃娃睡了十年便得了接近‘远游子’的神力和法术,她的力量来源也非得彻查不可,这才暂时留下了她的xìng命。

    因为口供一直逼问不出来,墨灵童就在白狗涧苟活了千多年,不成想今rì险些酿成大祸。

    事情说完,红长老告辞离去。

    ......

    随后一段时间,苏景就留在水灵峰疗伤养气。

    离山是中土第一流的修行大宗,门徒无数,重要人物负伤普通弟子无需刻意登门,否则养伤之人一年半载别想消停,不过苏景的辈分摆在那里,其他星峰、石崖来水灵峰办事的弟子,总是要探望一下长辈的。由此苏景也明显察觉,离山弟子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邪魔逃狱非同小可,尤其他们是如何破除自身禁制,这一重关键离山非得弄清不可,百年之内只要和白狗涧有过接触的弟子都被请到刑堂问话,因而光明顶恶战之事也传遍离山。

    之前还在议论着九鳞峰考教真传、苏景用‘如见’做挡箭牌无耻的离山弟子们,突然听说‘苏景一人一剑,廿一老魔伏诛’的消息,人人心中骇然。

    只要是离山弟子就知道那些重犯是什么样的人物,平时遇到一个,自己连逃命都无望的,想不到竟被苏景杀光了?!

    荡平邪魔,保的门宗无恙免受大灾,这是天大功勋;更要紧的是,这个苏景到底是什么实力?陆九祖引入门宗的,到底是个根骨差劲的后生还是被转世重生的剑魔?尤其九鳞峰任畴乘,听说此事后脊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几乎都湿透了背襟,这样的家伙,自己还耀武扬威地跑去和人家比剑?

    ......

    水润万物、滋养天下,五行之中疗伤道法效果最好的非它莫属,再加之由扶苏这样的高手亲自照看和门中滋养补品的调理,七个月后苏景伤势痊愈、修为尽复。

    白狗涧群魔脱狱之事最终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长老们人人心中有数,但表面上早就放松下来了,暂时算是个不了了之的局面。

    重返光明顶后,苏景又花了些时间,把断掉的那支紫凰庚金剑羽重新炼化完好,后面他打算出门转上一圈,手上总得有一把合用的飞剑才行。

    苏景的第一站,火遁去往山核小院找莫耶蓝祈。

    一见蓝祈苏景执大礼参拜,认真道:“谢师母救命之恩!”

    蓝祈纳闷:“什么救命之恩?”

    苏景比她更纳闷:“不是您?”

    自从苏景醒来,对当夜诸魔伏诛就有了个猜测:是师娘察觉光明顶有异,及时杀了出去,扫荡妖人救下自己的小命。

    之前在诸位长老面前苏景煞费口舌、把这桩大功劳死乞白赖的拦到自己身上,主要就是怕长老们会继续追查、在光明顶及周围寻找那个‘伏魔之人’。万一因此查出师母的藏身地,说不定就是一桩大大的祸事。

    另外......这么大的功劳,没人领不就浪费了?凡俗出身、普通人家的苏景可见不得这种事。

    蓝祈拉着苏景坐下,待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讲过后,她缓缓摇头:“不是我。我的五感仅落于这座院子,从不会外探。而且那些魔头的本领,真要遇上了,我能不能全身而退尚未可知,在几个时辰里把他们尽数诛灭断不可能。”

    既然不是师娘所为,苏景自然也就不再纠结此事,这次来山核,他还有修行疑问要向师娘请教。

    先把自己这几年修炼的情形和盘托出,跟着苏景说道:“在白狗涧出事前,我静心修行第三境有五年多的时间,可打通的却尽是阿是穴,主窍一点动静没有,越练心里就越不踏实。”

    修炼到死也未能破第三境的修士有的是,但阿是穴开了百多个、主穴全无松动迹象的情形异常罕见。

    蓝祈愣了愣:“怎会如此?莫不是金风对阳火有什么影响?”说话间将一道真元探入苏景体内,缓缓游走经络仔细查识,足足几个时辰的工夫过去,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阳火金风相处融洽,没有冲突更不存影响,奇怪了。”

    对上这种怪事,若有见地当时就能找出根由;若是茫然无绪就算想破头也没用,可蓝祈显然不肯罢休,纤指轻敲额头苦苦思索个不休。苏景不忍让她如此费心,咳嗽了一声随口岔开话题,讲起些不相干的事情。

    要哄师娘开心,当然就要说师娘赏赐的宝贝有多好用,苏景提到当初冥明尊唤来滑头鬼少主,蓝祈则心不在焉,随口支应着:“冥明尊现在威力比起少女送你的那头狐狸大有不如......”说到这里,蓝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眸猛地一亮,三瞳涣开、邪异凛然,脱口道:“三鲜面!”

    苏景愣了愣:“啥?”

    因为提及少女送给苏景的‘一怒则妖狐显’的法术,进而想到腌臜老道请苏景吃面这个关键,蓝祈开解了难题,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点头:“陆崖九的眼光一定不会错,他不是对你说过:那顿面条灵元,要到你修行至如是境时才会显现威力么?”

    待苏景点头,蓝祈继续道:“那你修行到了第三境,可有察觉‘面条灵元’的作用?”

    苏景心思灵活,到现在哪还能想不明白,本应在自己踏入如是境之后就开始发挥力量的面条灵元并未‘如约而至’,而第三境的修行里却多出一项‘势如破竹打通阿是穴’的古怪情形。

    不用问了,自己的阿是穴一个接一个的开,指定是‘面条作祟’。

    青灯境中的少女和老道是连陆崖九都无法窥探的高深人物,有关‘面条作祟’的具体道理蓝祈无从揣度,但也不用再做追查了,那两个人对苏景充满善意,阿是穴连开是奇事而非坏事,开解过疑惑苏景和蓝祈的心中也就轻松了......

第九十二章 要死就趁现在

    陪着蓝祈谈天说地,参莲子最近正在闭关修行,苏景不去打扰他的功课,在山核中待了大约七八天的光景后向师娘告辞离开,临行之际他又问了另一件事:“自从打通第一道阿是穴后,我就常常会听到金乌长啼,而且阿是穴开得越多,耳中的乌啼就越响亮,现在几乎有些心惊动魄的感觉了,这个事情正常不?”

    “以前没听陆角提过此事。”蓝祈轻轻摇头:“不过如是境的修行就是这样,每开一窍修者对天地的感觉就会更甚一层,你修行的是金乌正法,察听到冥冥乌唱也说得过去。”

    师母的解释和苏景自己琢磨的结果差不多,苏景大礼拜别蓝祈,这时候蓝祈忽然问道:“你确定不是任夺?”

    问题来得突兀,但苏景知道师母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不确定,但可能不大,我仔细想过。”说完他火遁重返光明顶。

    几乎没做停留他便出山去了。看过了大师娘,苏景又跑去凝翠泊探望小师娘。

    浅寻对苏景可没有蓝祈那份热情,见面后不等苏景讲出来意她就冷冷道:“以前说过,没事少再来我凝翠泊。你最好能有个站得住的说辞。”

    苏景直接挑最严重的讲:“弟子在光明顶修行时遭遇邪魔围攻,个个都是元神境界的高人。”

    这么大的事情,浅寻依旧无动于衷,漠然打断:“再如何凶猛的魔头,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既然如此,便是没事了。”

    苏景讪讪闭嘴,寻思片刻,再度开口时他改路子了:“对付邪魔时我动用了师叔给我真传命牌,内中封印的神通是剑气化形...是您老。”

    果然,这句话好使,浅寻愣住了。

    好一会,浅寻浅浅地叹了口气,对苏景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光明顶恶战又被苏景说了一遍,浅寻听得认真,但只有在命牌碎、剑形现那一段显出了些神采,之后又变回仄仄的样子了。

    事情讲完,苏景问浅寻:“您赐我的那柄剑......”

    浅寻明白他想问什么,当即摇头:“千真万确的凡铁、再普通不过的人间兵器,那把剑只是给你揣摩剑意用的,并无其他稀奇之处,更没有封印什么神通。”

    答案笃定,苏景‘踏实’了。

    不是蓝祈杀上光明顶,不是浅寻的赐剑有玄虚,再加上鼓道人死前的胡言乱语,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剑魔附体’了?

    想到这里苏景居然笑了,想想那个吞了冥明尊又被开膛破肚的哈先生,和重新被拾回锦绣囊的那几样宝贝,自己疯魔之后还不忘把东西都捡回来,果然是平民出身、本sè不褪。

    浅寻坐在桌前单手托腮、静静地想着心事,根本没去留意苏景,更不会问他为何发笑。

    而苏景没心没肺发噱之时,拈花神君也忽然傻笑起来。

    三尸没在岛上。从前年开始,他们就被浅寻扔进了yīn森森的大湖里,在暗cháo与浊流中练剑,四五个月才能上岸一次,不是休息、是接受浅寻考教,若进度有亏少不了吃点苦头。

    现在三个矮子还在湖底,根本不知道本尊来了。

    见兄弟发笑,赤目运力把手中长剑一圈,附近湖水立刻被剑气击散,矮子们身周显出了一片数丈方圆的空地。这些年里,苏景那边练功不辍、三尸力气与rì俱增;浅寻教导更是不凡,三尸的剑术着实有了些成就。

    腾出片没水的地方,赤目才得以说话,问拈花:“你笑啥?”

    “终于盼来了脱身之rì,就要重返花花世界,自然要笑!”拈花神情欢喜、小眼睛亮得吓人。

    毕竟是天生的灵怪,开始的时候还不觉得,但后来拈花渐渐有所感觉,自己三兄弟身上都被浅寻附着了一道‘眼识’,只要他们还在凝翠泊域内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探知,所以浅寻总能洞察先机、让三尸‘求死无门’。

    不过三尸的天资各不相同,也只有拈花能察觉到浅寻布下的‘眼识’,另外两人都没感觉。

    赤目和雷动闻言动容:“怎么说?”

    “眼识散去了,估计是小师娘因为什么事情走神了,要死就趁现在,快快快!”拈花连声催促,三尸各挺长剑发动‘死遁’,彼此对准要害就扎了下去。

    利剑穿胸、心口剧痛,三尸却真正大喜......真如拈花所说的那样,这次自杀小师娘没再出手阻止,当真死成了!

    砰砰砰,三声闷响连成一串,三尸重生于本尊身旁。

    三尸心花怒放,齐齐放声大笑!雷动双手叉腰:“哈哈,天可怜见,咱们兄弟终于逃了出来。”

    拈花手摸肚皮:“哈哈,苏锵锵,你可有想念咱们哥们?”

    赤目摇头晃那:“哈哈,这次多亏......咦?”

    三尸看清了地方,看到了浅寻。

    “苏锵锵,你怎么会在凝翠泊?!”异口同声,三尸捶胸顿足,又委屈又恨、真委屈真恨。

    “回去继续练剑。”浅寻淡淡开口。

    三尸数不清被浅寻收拾过多少次了,早都怕了这个冷冰冰的妖女,整整齐齐地喊了声:“谨遵小师娘法谕!”肩并肩地跑回湖边跳下去了,

    重返湖底,拈花面sè凄苦:“本尊不长进、不争气,咱们分身再努力又有什么用!”

    ......

    小师娘喜欢清静,苏景并未在凝翠泊停留,问明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之后就告辞离开。临行前浅寻告知苏景:“三尸留在凝翠泊专心练剑,这些年不会再去找你,就算你遇险他们也无法赶去。”

    有浅寻看着三尸根本死不了,就算感知苏景有难也白搭。

    苏景恍然:“我还纳闷白狗涧出事时他们仨怎么没来呢。”

    “他们三个当时找过我,又闹又跳又骂,剑都不练了,躺在地上闭眼等死,天亮之后见自己还没死,骂你不争气来着。”浅寻清清淡淡的应道。

    另外浅寻又送了苏景一把剑,仍是普通货sè,和之前化作齑粉的那一柄没太多区别。

    到了现在,对于白狗涧重犯逃脱当夜发生的怪事,苏景倒是个想法,但此事无以证明,也没有人能为他解惑,只有等他将来修行高深自己去揣摩,现在就先将此事放在了一旁。

    展翅飞出凝翠泊,苏景不回离山,向着故乡白马镇疾飞而去。

    从当初捏碎老祖留下的木铃铛到现在,仿佛只是晃了晃,不觉得过了多少时间,可是仔细算一算,离开白马镇十五年了,就连他回归离山都已经有十个年头。

    白马镇上的小娃娃,如今都该长成青壮、当家立户了。

    苏景想要回乡去看一看,顺道还有件事情,有一个离山弟子被他废去修为‘发配’小镇十年了。

    修行门宗处于人间却又与人间隔绝,山中清宁凡俗难扰,是以离开修行地后苏景才发现:不知何时,东土大乱。

    昔rì朝廷倾覆无存,诸侯割据各怀雄心。十余年前还是太平安宁的东土世界如今变得四分五裂......东土汉境又逢乱世。

    一路之上烽烟遮目杀声盈耳,乱世正愈演愈烈,昔rì清秀小镇黑烟滚荡、往rì繁华城池饿殍横街,惨状让人不敢直视。一如既往,只要遇到了就不会视而不见,苏景力所能及,对难民施以援手;对趁火打劫的流寇乱匪严惩不贷。

    相较于无可挽回的大势,他的作为无异杯水车薪,苏景本领再大也救不了整个天下,只求个无愧于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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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乱世洪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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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时分,一串马蹄响亮,从长街一直敲到白马镇百姓的心里。

    马上的青年结实壮硕,生着一副让人羡慕的好身板,但他的衣袍满是尘土、双眸暗淡无光,掩饰不住的疲倦。

    青年自镇外赶至县衙,下马后直奔大堂。

    乱世降临数年,白马镇早都没有县官大人了,现在坐镇于衙门的是全镇公推的长者:土生土长于此,深得百姓信任的老捕头:齐树生。

    托了所处地势的福气,白马镇未遭兵祸波及,还算平安。

    密谈过后,齐头儿拍了拍青年骑士的肩膀:“辛苦了,快去休息,后面咱们还有的忙。”说完,起身走向外面,衙门口上早都聚集了大批等消息的百姓。

    来到人群前,齐头的声音低沉:“前方秦王兵败,快则五rì慢不过七天,福威侯的先遣便会抵达,带队将领是大丑。”

    话音一落百姓哗然,人人皱眉叹气......福威侯来自北方,得了塞外蛮族的拥戴,军容盛大实力了得,此人xìng情暴虐,大军所过之处血流漂杵,他麾下‘三凶两丑’五名大将残暴尤甚,这次带队的正是其中的‘大丑’。

    大丑率领先锋来到小镇,大伙真就不用活了。

    其实天下皆乱,白马镇又怎可能独善。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过迟早事情罢了。

    白马镇再不能呆了,齐头传下命令,百姓重返家门收拾行囊口粮,明rì清晨举镇迁离......

    人心惶惶,小镇乱成一团,那个甘冒奇险探来重要消息的青年却再支持不住,勉强回到住所一头倒在床上沉沉昏睡过去。才睡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人拍他肩头:“樊翘,醒来,先莫睡了。”

    十年光景、凡俗打磨,昔rì离山上心骄气傲的内门弟子,如今白马镇上满面风霜的青壮汉子。

    樊翘一惊而醒,还道兵祸袭来,伸手去就抓自己的横刀,旋即他才看清来人:“你?你来做什么?”

    头戴祥云冠、身着七星袍,背负长剑手横拂尘,一位中年道长端立于床前,当真有几分仙家气势,只是一双门牙稍大,于他微笑之际凸出于上唇,看上去诡里诡气。

    大牙道士稍显意外:“你还认得我?”

    樊翘放下了手中的兵刃,没什么语气:“光明顶主人座下第一妖奴,六两大人,我又怎会不认得你。”樊翘从内门弟子被贬为光明顶奴仆杂役,以他现在的身份,甚至都没有称呼苏景为师叔祖的资格。

    六两笑了,由此一对大板牙凸出的更加明显:“成了,别那么yīn阳怪气的,我可不欠你什么,正正相反的,既然见面了你总得谢谢我。”

    樊翘纳闷:“把话说清楚,我该谢你什么?”

    “庞家那一门三飞贼、席凤坡的十五铜锤、七关寺里的那个老妖僧、关东来的马蹄刀......”六两的回答莫名其妙,樊翘却面露惊讶,不等说完就追问道:“原来是你在帮我?”

    十年前樊翘受命于苏景,来到白马镇给宋寡妇的儿子送药,跟着留在县衙做一名候补捕快。光明顶主人怎么说,他这个奴仆就得怎么做,但具体做成什么样子苏景没有刻意要求,樊翘自然破罐子破摔,活死人似的混吃等死。

    但衙门中的齐头儿对他反复规劝,樊翘毕竟不是普通少年,不久后他便想通了,既然仙缘已断,自暴自弃又有何用?振作起来也不能再问长生,可至少不会辜负这一世为人。其实樊翘本心不坏,天生来一副热心肠,只是少年太得意以致狂妄骄横,再重拾本xìng后,做个捕快正好。他的修为被废去了,不过身体基础比起普通人来仍要强得多,抓贼时一贯奋勇争先,对小镇上的百姓也照顾有加。

    刚刚六两提及的那些人物全是巨寇悍匪,世道乱了,凶狠人物一下子就多了出来,小镇还能守住当年的平静,其中樊翘功不可没。樊翘在缉捕他们的时候都曾遭遇过可怕凶险,只是每次均能化险为夷,不用问了,是六两暗中相护。

    樊翘的神情缓和下来,对六两深深一揖:“多谢你。”

    六两呵呵笑着:“怎么说咱们也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么多礼。”

    樊翘却不起身:“另外还有一件事,樊翘要拜托六...六爷。”

    六两笑道:“六爷这个称呼无论如何我都不敢当,你若看得起我,就唤我大号六两,或者,叫我老宋也成。”

    jīng怪修炼chéng rén,大都喜用谐音给自己取姓,松鼠姓宋也在此列。

    六两拉着樊翘坐了下来,大好妖奴生了一副机灵心眼,反问樊翘:“若我没猜错,你是想请我帮一把白马镇?”

    小镇民风淳朴,樊翘孤身一人逗留十年,今天被刘二哥拉去喝酒听戏、明天又被三嫂子张罗着去相亲,每逢节庆衙门里的兄弟也不会撇下他,樊翘心中对此间的感情着实不浅,闻言点头。

    六两摆手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不能坐视不理,。白马镇是什么地方?这是小祖宗的成长之地,除了这些年新添的娃儿,哪个不是小祖宗的熟人朋友?六两在此,岂能让他们遭灾受难,你放心好了!我已经传令下去,儿郎们今晚就到,到时候催动云驾把大伙都先送到齐喜山,好生照顾着安顿下来,待兵乱过去再送大伙回来。”

    “此事你就放心吧,我来找你是因为另一件事,”六两继续道:“我接到小祖宗传讯,他老人家回乡省亲,此刻已经临近白马镇,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赶到,你心里要有数,提早有些准备。”

    樊翘并无喜sè,反倒是皱了下眉头,起身张罗着给六两倒了杯水:“宋老,你暗中照看我是因为苏...主上的之命吧。”

    “不错,是小祖宗命我看着点你。”

    樊翘笑了笑:“我终归是樊长老的玄孙儿,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苏景也不好向樊长老交代,他让你来照看我,缘由不外如是。不过你救我几次都是真的,我不理会苏景的‘好心’,但我受下了你的情谊,来rì若有机会补报,哪怕把xìng命还给你,樊翘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前半句话说的略嫌刻薄,但樊翘语气平静,只是讲出心中所想,不含其它意思。

    “的确是那么回事,我只管你死活,其他的和我没有半点干系,如何让你洗心革面,是另个人的事情,你能否重返离山做回内门弟子,也是由此人评判。”

    樊翘追问:“谁?”

    “你的顶头上司,齐头儿。你知道小祖宗是被老齐看着长大的,还曾在他手下当过一年差;可你不晓得,小祖宗对这位老上司推崇备至。小祖宗还要修炼,怕是没有时间帮你洗炼心思重拾本xìng,所以把你交给了齐头儿。你觉得被发配小镇是他故意刁难,我却觉得这是一份苦心。”

    事情便是如此了,樊翘心中没有恶根,只要能洗掉那份骄气,苏景不会断掉他的仙缘。但苏景自忖没这个能耐也没那份工夫去督导樊翘,这件事就被他拜托给了齐头儿。

    这十年间,由六两中间代为传话,有关樊翘的事情苏景基本都了解。

    六两再次笑了起来:“齐头儿觉得你不错,我估计着,小祖宗这次会带你一起返回离山了。”

    樊翘犹自不敢相信,迟疑道:“苏...他真有这份心地?当晓得,他回山的第一天我就得罪了他,还向他动手.......”

    虽然比不得乌鸦卫,但六两也是个爱说话的妖怪,当即拉开话匣子,挑了苏景归宗前的几件事迹讲给樊翘,最后六两道:“小祖宗行事有他自己的一套作风,但绝非心胸狭窄之人,否则他能饶下倒卖扶乩仙子尸身的商贾?否则他能为了一群凡人一次用掉七张陆老祖亲手炼化的剑符、还无怨无悔的?”

    听过苏景以往的处事手段后,樊翘愣住了。六两又叮嘱了他几句,就此起身去找齐头儿。樊翘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跟在了六两身后。

    听说齐喜山妖大王会出手相助接应百姓,齐头儿霍然大喜,正待把喜讯通传乡亲齐头心中忽然又升起了另个年头,对六两道:“宋仙长,我有个不情之请,白马镇的传承不短了,大家祖祖辈辈居于此地,人能走可根还在,宗祠祖庙、屋舍家坟都在这里,您看能不能大伙不用走......”

    迁徙逃亡实属无奈之举,何况有些老人根本不肯走,宁可留守等死,齐头的意思很明白,他想请六两带上些妖兵驻防于白马镇。

    见六两面有难sè,齐头又急忙道:“仙长放心,只是请您麾下仙兵在镇外转一转,福威侯的兵马虽凶,毕竟还是凡人军队,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仙家,姓齐的人头担保,见了齐喜山群仙法驾,他们绝不敢造次,一定会绕道。”

    说着,齐头望向樊翘,盼着樊翘也能帮忙开口劝说六两。

    “齐头儿,您有所不知,此事的确是难为老宋了。”樊翘摇了摇头:“修行道上自古便有公议,无论哪门哪派、无论何方修家,都不能干预凡间秩序。”

    “可是...可是白马镇惨祸当头,离山不是第一流的正道门宗么。”不是齐头得寸进尺,所谓故土难离,若大伙能不走,齐头不怕舍了自己那张老脸,哪怕下跪拜求。

    樊翘无奈一笑:“正道修家不为非作歹、不恃强凌弱,但也不是如您想象的那样rì行一善四处去行侠仗义,否则哪还有时间去修行?只是心情所致偶尔做做好事......其实能做到‘拥大力而不欺人’便无愧‘正道’两字了。”

    “就算仗义拔剑,也是在那公议的大题目之下的。便是说,助乡亲们离开小镇无妨,见到凶兵杀伤无辜百姓也可以管束惩戒;但是助一方驻守城池,或帮哪路反王夺去某地、甚至只是出谋划策,都决不允许的。”

    齐头儿只是个普通人,再如何事故也难免受层次所限,对樊翘之言不是很理解:“那...那就是由得这乱世去乱、就算暴君得势也不予理会?”

    六两接过了话题:“凡间乱,便由得它乱,乱后自有清平重生。但修家若插手,事情就不一样了。需知修行道上又何尝不是门宗林立、势力交错,今rì白狼门的修士插手战事、帮了刘反王;明天白狼门的对头野狗宗就会出手,去帮另一路反王来对付刘家势力;后天白狼门门请来了摆手;大后野狗宗约到了朋友......如此不休,修凡共缠于战事,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凡间自乱,仿佛溪涧中泥沙翻腾、浑浊不堪,可是时间长了,泥沙终会沉下去;若修家卷入进来,那就是溪涧下地火翻腾,会把整条水脉都得煮开、烤尽!”

    “道理说得有些远了,归结到今rì白马镇之事,若我齐喜山发兵白马镇、违反古约的话,便只有一个下场:正邪两道共同扫灭齐喜山,就是离山剑宗也不能护佑于我。”

    齐头明白了,对六两抱拳道:“我是见识短浅,刚刚的言辞宋仙长不必放在心上。”

    “齐捕头太客气了,是我该谢过您老的体谅才对。”六两恪守本分,对小祖宗的故人朋友客气得很。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纸鹤忽然从外面飞了进来,落到六两耳畔低语几句,六两立刻面露凶相,怒道:“什么人如此大胆!”

    跟着他转回头对齐头、樊翘说道:“我家儿郎在半路被人打了,伤亡不轻,我这就赶去看看,两位稍待,用不了半rì我便回来。”

    六两心里有帐:路上的小妖是奉命来接应白马镇的;白马镇是小祖宗苏锵锵的老家;苏锵锵是离山现存辈分最高者之一,就连掌门人见了他都得磕头问安......打了小妖就是打了白马镇乡亲,打了白马镇百姓就是打了苏锵锵,打了苏锵锵...那岂不是罪同攻打离山仙宗?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攻打离山仙宗?!好妖奴底气十足、气势汹汹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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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一本新人新书,作者是豆子非常要好的一个朋友写的,都市类爽文,现在字数还少,如果兄弟姐妹感兴趣的话,豆子真心希望大家能支持一下,万分感谢。

    书名:《美女的贴身武医》

    作者:粉嫩的小影子

    简介:

    他是神:

    他是让所有善良的人尊敬的神医。

    他是魔:

    他是让所有凶恶的人恐惧的魔鬼。

    囚笼猛虎逃出升天,重回红尘都市后,在家族岌岌可危的关头,能否大杀四方?

    霸道,强势。

    在黑暗炼狱那些魔王们的熏陶下长大,他将会上演何等华丽、jīng彩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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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看热闹没罪

    不到半rì六两就回来了,对方不知道是哪个门宗的弟子,与齐喜山小妖偶遇下言语失和动起手来,小妖们修为不成吃了大亏。六两赶到之后亮明了身份,为方便山外行走,离山高人门下妖奴也会配发信物。

    不料那几个弟子居然一口咬定信物是假的,且言辞倨傲不肯吐露自家师承,说不得又是一场好打,六两是五灵阶的妖目,就算他不喜修炼,本领手段也远超那几个不成器的修家后辈,这一战形式反转,对方受创不轻落荒而逃,六两则惦记着白马镇的事情没去追赶,远远地喊了几句狠话就折返回来。

    刚把事情的经过讲了讲,还没来得及吹嘘几句,小镇上马蹄声响起,又一路齐头派出去的探子返回,带回来了最新的军情,大丑率领八千青头蛮开拔,沿途村落尽遭洗劫,青壮掠为奴、女子充入营,稍有反抗便屠戮一空,前面一个叫做鸿寻州的千年古镇已经化作火海。

    鸿寻州与白马镇不过四五天的路程,两个镇子平素多有往来,听闻噩耗齐头双眉紧锁,但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乱世如釜,人人都陷在这水深火热中,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再去帮别人?

    怨只怨,命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远天处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鹰隼啼鸣,六两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当年面露喜sè,哈的一声笑:“是老黑的招呼,小祖宗到了!”说着双手分别拉起齐头和樊翘,再动云驾赶上前去迎接苏景。

    苏景抵达白马镇,黑风煞、裘平安跟随身边。

    离乡十五年,苏景的模样并没太多改变,可齐头却老了,当年威风jīng壮的中年大汉如今须眉皆白,身板再如何挺括也掩不住风霜磨砺,老了就是老了。

    唏嘘之情深藏于心,苏景欢笑,在这白马镇上,他不是离山剑宗的小师叔,只是个卸任的候补小捕快。

    见礼过后,问候几句,苏景一指长街:“要打仗了么?”早在高空时他就看得清楚,镇中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在套马装车收拾行囊,明眼人一看就晓得怎么回事。

    好妖奴立刻开口,把前方的战事仔细呈报。苏景听罢一哂:“我从南方过来,但这一路上也常常听到‘北地福威侯’的凶名。”

    “小祖宗放心,小人已经安排妥当,明rì一早便护送乡亲去往齐喜山,只要六两还有一口气在,绝不容大伙儿受半点委屈!”六两慷慨陈词。

    苏景对六两点点头,转目望向齐头儿:“请您老跟大伙儿说一声,不用那么惶急的。我们既然来了,总不能让咱们的清宁小镇毁在凶兵手中。”

    话一出口,齐头儿、六两和樊翘都打了个愣。齐头追问:“你的意思...是大伙不用逃了?你要守御白马镇?”

    对齐头儿苏景不用隐瞒,心中怎么想便怎么说:“我会守镇,无论青头蛮还是福威侯,休想动白马镇一草一木。但我没办法一辈子守着镇子,今天打退了福威侯,明天还会有其他诸侯乱兵,乱世不止镇子便永无宁rì,所以大伙儿还是要走,只是不用急在这几天里。”

    苏景呼出一口长气:“祖辈于此,根脉长延,又岂是三五天工夫就能搬空的,让大伙儿放宽心、慢慢收拾吧,若需帮忙就跟六两说。”

    小祖宗的交代六两责无旁贷,但苏景打算阻挡福威侯进兵,这可不是小事,六两忍不住开口劝说:“凭着您老的手段,区区蛮兵还比不得一窝蚂蚁,您老咳嗽一声,他们便灰飞烟灭。不过......修家干扰凡间秩序,仗剑助守一方这种事情是犯忌讳的,后果着实严重,小祖宗要三思啊。”

    苏景笑:“多大事儿,说得我都冒冷汗了。”

    咳......六两没话可说了,小祖宗看着随和,xìng子里却藏着份混不吝的狠劲,六两早就领教过了,知道再劝也没点用处。

    随后两天黑风煞率领乌鸦卫离开小镇,去接应周边镇县和村落的百姓,难民源源不断地被送至白马镇,苏景则走街串巷探访乡邻,并没怎么搭理樊翘,也不吩咐什么,只说让他自己去忙,用不到跟在身边。

    镇上百姓以前就隐约听说苏景得了仙缘,如今危难之时见他归来、又再听过齐头儿最新宣布的‘不用着急’之说,人人开心欢喜。

    尤其是得苏景赠银两施灵丹的宋寡妇,对苏景感激涕零,见面时几乎要下拜叩谢。

    苏景是她看着长大的,哪能受她的大礼,赶忙搀扶住她,笑道:“婶子要折煞我了,我从小没娘,不知得了你多少照顾、多少好处,我那些小小回报,你可真别放在心上。”跟着他转目在院中打量:“宋扬呢?”

    宋杨就是宋家寡妇的那个傻儿子。十五年前苏景让六两派人送来银子,宋寡妇找到名医给儿子医好了脑疾;十年前苏景命樊翘送来楼兰果,宋杨服食后几近脱胎换骨,他自己又喜欢摆弄枪棒,练出一身不错的本事。

    两年前宋杨不甘现状,想趁着乱世一展身手,就离开小镇投军去了,从此再没回来过。但时常托人捎带口信回来,说他一切安好。

    提起孩儿宋寡妇免不了忧形于sè,苏景不好说什么,只有劝她好男儿出去闯荡一番并非坏事。

    六两给小祖宗帮腔,也对宋寡妇劝道:“你不晓得,楼兰果可赋人勇武和兵智,乱世对普通人来说是炼炉,对吃过楼兰果的宋杨来说却是珍贵契机,你大可不必担心。”

    几句安慰话冲不散当娘的忧心,但宋寡妇也不再啰嗦,张罗着杀鸡煮酒留苏景在家吃饭。不料饭还没熟镇上jǐng钟长鸣,远处烟尘四起,一队没有旗号的军马正向着白马镇急行而来。

    福威侯的军队在北方,这队人马是从东方来的,而且人数和打扮也不对,区区二三百骑的规模、汉家兵马的衣甲,比着青头蛮规模远逊。不是福威侯的凶兵,也可能是乱军或流寇,乱世之中什么样乱七八糟的队伍都会有,苏景不敢怠慢,远远地迎了出去。

    来的那队骑兵正在赶路,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少年、一个道士、一个黑壮大汉突兀出现,挡在了大路zhōng yāng。

    带队的是个少年校尉,五官清秀但眉目森严,代住坐骑喝问:“何人拦路,速速让开!”

    苏景身后六两森冷道:“前方是我家主公的道场,容不得凡俗打扰,尔等绕路。”好妖奴真是替主人着想,修家助守小镇是干扰凡俗秩序,由此他把白马镇说成苏景新选道场,变了个名目,至少将来被问罪时还能有个说辞。

    少年校尉不为所动:“哪里来的神棍,再不让路......”话没说完,后面一个中年军士‘咦’了一声,跳下马快步到队伍前列,望着苏景迟疑道:“你...可是姓苏,名叫苏景?”

    被人叫出了名字,苏景仔细看了看那个军士,片刻后面露笑容:“梁薪?你是梁薪?”

    梁薪是白马镇人士,比着苏景大个四五岁,原本是街上的泼皮,不想投军去当了个大头兵。乱境之中故人相逢,就算以前没太多交情,现在也透出几分亲热,梁薪哈哈大笑,伸手拉住了带队校尉的马缰,为双方引荐:“都是一家人,这是宋杨,宋家婶子的娃儿;这位就是苏景,十五年前离开镇子......”

    苏景走时宋杨还是个病怏怏的娃娃,见面后互不认得再正常不过,但宋杨如何不知道苏景是自己的大恩人,当下惊呼了一声,忙不迭下马上前跪拜施礼。

    细问缘由,宋杨离家后就加入了附近一方自命‘秦王’的诸侯队伍,此子心机通透作战勇猛,接连立下大功,两年光景便擢升校尉,通带一营骑兵。rì前秦王与福威侯决战,宋杨一部并未参与,而是奉命去东方执行其他军务,返回时得知秦王兵败身死,福威侯的凶兵正逼近小镇。

    宋杨急匆匆的赶来,也是为了救助家乡,能帮着大伙逃走最好,若时间来不及,就算自己的人马不值一提,也要和那些青头蛮周旋一番了。

    六两嘴巴快,把苏景的想法大概告知宋杨,后者闻言大喜,少不得又要跪拜致谢,苏景笑着把他抓起来:“赶紧回家看你娘去,刚还说到你来着!”

    一场误会变作一场欢喜,众人说笑着返回小镇。才刚一进入镇子,九霄云上忽然剑光闪烁,一名白袍青年御剑而至,来到苏景身前恭敬行礼:“弟子白羽成拜见师叔祖。”

    当着家乡父老,被晚辈弟子‘戳穿’身份、辈分,苏景心里乐啊,所幸脸上总算绷住了,没有笑出声音,好奇问道:“你怎会来这里?”

    “弟子奉命巡查四处,到此处见到师叔祖法驾,特来拜见。”

    凡间兵祸四起,修家不会主动参与,但各大门宗都不会掉以轻心,排遣jīng锐弟子巡视各处,一旦发觉妖人或不懂事的年轻修家会介入凡间势力争斗,立刻通知门宗同时出手惩戒。

    白羽成到此只是巧遇,不过苏景拦截骑兵的事情他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当下把苏景请到安静处,小心提醒了几句,说辞与六两如出一辙,但最后白羽稍稍加重了语气:“此事牵连重大,弟子不敢视而不见,这几rì会追随师叔祖身边...还请您体谅。”

    “若我驻守白马镇,你会执行离山律,将我拿下?”

    白羽成正想再说什么,苏景忽然又笑了,拍着他的肩膀:“放心,我就是个看热闹的,看热闹没罪过吧。”

第九十五章 你不可失礼

    苏景的话纯粹是对付,白羽成苦笑着摇头:“如今天上地下,不知多少大宗弟子明察暗访,想要以修家神通击溃一支军马又不为人所知,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苏景摆了摆手,干脆换了话题:“你爹挺好的?”

    白羽成误会了,认真应道:“家父安好,有劳师叔祖挂念。但眼前小镇的危难与当年真页山城不同,鬼物作祟修家出手无妨,凡间争端修家万万不可......”

    苏景失笑:“我问白庄主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乱世之中他如何自处。”

    不久前白羽成刚刚收到家书,家里情形了解得清楚:“诸侯争霸、流寇四起,家父身负一方安危,也招兵买马以求自保......不过这些事情我绝不参与,人已入山,再不会涉足凡间争执。”

    “跟你聊天怎么这么吃力呢,不用想太多!”苏景继续笑道:“简简单单地说明白,白庄主如今也是一方雄主了?”

    “一方雄主还算不上,不过家父胸中有些念头、手上也有些实力。”白羽成说得挺客气,如今诸侯名号中也实实在在有‘真页山’的字号。

    真页山的情形和苏景想得差不多,他这才说出心中想法:“我有个小兄弟,凡人,但心思身手都不错,有志于乱世中闯荡一番。之前效命的秦王垮了,我看他也不会安分守在母亲身边,不如让他去真页山帮你父亲,就算帮不上忙也请你爹看着点他,总比他一个人乱闯瞎跑的强,你觉得成不?”

    白羽成的心思不差,当即就猜到了苏景说的是谁:“刚刚带队回镇的那个少年校尉?”

    待苏景应是,白羽成痛快点头:“能为恩公效劳,家父求之不得。弟子这便修书一封,他随时都能过去。不,回头我亲自送他过去,把她母亲也带上,暂住于真页山,师叔祖尽可放心。”

    苏景又去找宋家寡妇和宋杨,母子俩闻讯皆尽大喜,这样的时候少不得六两来凑趣:“真页山遇鬼危困时白翼庇护全城妇孺、白马镇大难前宋小哥冒死驰援,两个人可都是有情有义的好汉子,小祖宗的‘撮合’,说不定就成全了凡间一代明君猛将,那可真真的一段佳话。”

    不得不说六两这番话的确顺耳,在座诸人全都笑了起来......

    又过两天,北方地平线上烟尘弥漫,风中传来青头蛮行军时的沉闷鼓声,福威侯麾下先遣逼近白马镇。

    凶兵将至。

    即便明知有修家庇护,百姓依旧无法抑制心中惶恐,家家关门闭户,白马镇死般寂静。

    苏景站在小镇北口,六两和黑风煞分立左右,乌鸦卫紧随其后。

    但裘平安不在,白羽成也不在......白羽成在天上。

    悬浮高空、飞剑凝势,白羽成双目微闭,灵识远远播散开去,他劝不住苏景,那便没有别的办法了:洞察四方jǐng戒周围,今rì之事决不能泄露出去......

    他已经稳稳锁住了两个修家,一个在西面隐藏云后、一个藏身于地下泥土三尺处,白羽成摒心静气,继续搜索着。可没想到突然一个清脆声音忽然传入耳中:“是离山的白师弟么?”

    旋即只见一道火红云驾飞到面前,云驾上两个人面带笑容,望着白羽成。

    前面那个大红袍、虬须汉,邋遢但不失粗犷;略靠后的是个少女,红衫红裙红云靴,火苗儿似的姑娘,之前开口打招呼的就是她。

    白羽成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怪响,遇上些普通修者他尽能收拾得一干二净,哪想到会巧遇高人。白羽成目光惊讶、赶忙俯身下拜:“离山晚辈白羽成拜见谢三祭酒、见过启巧师姐。”

    来的是涅罗坞的人物......与离山同列正道七大天宗的涅罗坞。

    涅罗坞门下不设长老之职,而以‘祭酒’代之,其实只是个称呼差别罢了。面前这个虬须汉在祭酒中排行第三,论辈分是白羽成的师叔,他也是启巧的师父。

    白羽成是离山最有希望晋位真传的晚辈,也算得离山的重要弟子,以前曾与谢三祭酒和启巧有过数面之缘。

    谢老三伸手把白羽成拉起来了:“恁多礼!我最烦别人磕头。”

    涅罗坞真传启巧则笑道:“白师弟远播灵识,再找什么?我帮你!”说话间美目流转,很快就看到地面上的苏景,少女‘咦’了一声,又在高空云上仔细看了看,随即面露喜sè:“下面的是苏景?没错,就是他了。”

    不等白羽成搭腔,谢老三就追问启巧:“救你小命的那个苏景?”

    待启巧笃定点头,谢老三哈哈一笑,对白羽成道:“苏景救我徒儿,早就该登门道谢,结果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断,一再耽搁,今天可巧了,来来来,一起下去!”

    白羽成只有应道:“正是师叔祖法驾......”

    话没说完,已经催动云驾的谢老三忽然又止住了身形:“坏了,把这事给忘了...他辈分比沈老怪还要高一重,我见了他岂不是也要磕头喊师叔......”说完,想了想,虬须汉猛地打了个激灵:“不成,我可没这个脸皮,对着个小娃又磕头又道谢,我得走!”

    十五年前离山回来了个叫做苏景的小师叔,此事不是机密,天下大宗皆知。

    启巧也在心里算辈分,她也不想磕头,附和着师父:“我跟您老一块走。”

    “你既然碰到恩公,哪能转头就走?你留下好好磕头谢过恩公,记得不可失礼,别让人家离山笑话咱。”谢老三不管徒弟了,说完起身就要走,还是白羽成急忙拦住了他:“谢祭酒不是离山传承,用不着磕头,师叔祖也不是那种乱讲究的人,您请放心。”

    拦下谢老三,白羽成有自己的打算。

    谢老三走也走不远,待会下面打起来他必然看个满眼,休想再保密,与其如此还不如带他一起下去。苏景见到别宗高人,说不定会有所顾忌改变主意。反正让他一起下去的后果,总不会比放他离开更严重。

    听说不用磕头,谢老三轻松了,再度催动云驾,启巧拽了拽师父的袖子,小声问:“那我也不磕头了成不?”

    “那哪成,你还小,见了长辈岂能不行礼,莫让人家离山笑话了咱们。”

    对两个不速之客,苏景也颇为意外,但神情并无太多变化,笑呵呵地见礼、寒暄,致谢过后谢老三看看苏景身边的阵势,再望了望北方渐行渐近的凶兵,以他天宗高人的眼力,哪还看不出眼前阵仗。

    谢老三的眉头皱了起来:“苏道友可是想阻挡军马、守这小镇么?”

    苏景不置可否,反问:“谢祭酒有何指教?”

    谢老三的语气平静下来:“若真是如此,便有些麻烦了。”

    苏景看了看谢啦三,忽然笑了,还是那个说辞:“我就是个看热闹的,不动手,看热闹。”

    “不是就最好。我也喜欢看热闹、陪你一起看。不过有件事须得提前招呼,万一道友见热闹太大、有什么其他想法的话,我会把你带走。”谢老三语气依旧清淡:“你们掌门沈老怪救过我两次,他的门宗里若有人不懂事、要给他惹祸,我不会坐视不理。”

    说完,他又望向自己弟子:“启巧,待会若为师与苏道友离开,你留下监察那队军兵,攻城占地无妨,乱伤无辜不行。”

    启巧脆声领命,又一个劲地给苏景使眼sè,示意他不可造次。启巧明白师父的脾气,碍于规矩他不会阻挡军马,但有他在此也决不允许兵马作孽。这座镇子的百姓安全无虞。

    苏景迎上了启巧的目光,看了半晌脸sè迷糊:“没看懂?”

    圆溜溜地眸子一翻,给了苏景一个白眼,启巧不理他了。

第九十六章 妖灵神六两

    过不久,青头蛮大军来到近前

    来自苦寒塞外、茹毛饮血的野人,身形比着汉人高出一头有余,车**斧扛在肩头、jīng赤上身不着甲胄,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老、一中、一少三颗人头。这是他们的习俗,其中讲究无人知晓。但苏景至少能看懂,娃娃啼哭、青壮愤恨、老人悲凉......临死前的表情。

    都是新鲜的头颅。

    随着黑风煞一声冷哼,九十八名乌鸦卫同时绽放妖威,前方军马当即受惊,马嘶人吼、行军鼓号大乱,青头蛮却彪悍无惧,个个举起手中大斧,喉咙里嗬嗬怪响,只等将领一声令下他们便要冲杀。

    乌鸦卫齐齐腾空,并不高飞只离地三尺,结阵,转眼火光冲腾!

    亮出了本领,也就亮明了身份,带队的大丑大吃一惊,挥手制住手下聒噪,怪眼转动来回打量着拦路众人,好半晌后,汉话生涩:“修行的、不管军队、别挡路,惹祸...一起打你们!”

    居然还是个‘懂规矩’的蛮将,苏景挺意外:“不惹祸,看热闹的,看看不犯法。别打我们,还手,你们挨打。”

    说完,苏景身子一侧,做出了让路之势。

    大丑很有些迟疑,对苏景等人又是好一番打量,终于挤出了个丑陋笑容:“不打,谁都不打,好朋友。”

    话音刚落,一直肃静无声的乌鸦卫中,乌上一忽然开口,声音不大、语气平静:“好拟蚂。”

    乌上一媳妇乌下一更干脆,与夫君一样的语气,望着大丑表情安静:“cāo拟蚂。”

    乌上二接口:“cāo三凶两丑的蚂。”

    乌下二:“cāo三凶两丑和所有青头蛮的蚂。”

    乌上三:“cāo三凶两丑、所有青头蛮和福威侯的蚂。”

    乌下三:“倒是给我留个空啊。”这话是对乌上三说的。

    乌上四乐了,接口:“没人了还能长辈啊,你笨,cāoTAnǎinǎi。”

    乌下四:“还有祖宗。”

    启巧名门出身,修为jīng深但涉世尚浅,平rì里在涅罗坞长辈对她宠爱有加同门对她尊敬无比,哪见过这等污言秽语的阵势,瞪着圆溜溜的眸子呆住了。

    青头蛮又怒,他们来汉境多rì,都懂得简单汉话,特别是平时挨骂得多,骂街基本都能听懂。大丑凶残却不失狡诈,知道不能和这些修家先动手,当即按住要往上冲的队伍,连声以蛮话大吼不许手下造次,反正只要自己人不动,修士就不敢出手。

    可大丑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在他的队伍里忽然传出一声大吼:“怕他们干哈啊,修士了不起咋地,咱们也有神仙!”

    东北腔十足,声音凶狠、语气霸道。话音落地腥风大作,蓬勃妖威轰然绽放,只见蛮子军队中一头巨大妖物扭动身躯,张口喷出一道清泉,向着苏景等人狠狠打来。

    邪气凛然的妖物,紫背银鳞头顶独角,乍一看像龙、仔细瞧更像泥鳅......

    也不知道是苏景身后哪妖奴,见状嗷地怪叫了一声:“兵马中暗藏妖物,福威侯得邪魔相助!”

    大丑骇然变sè,自家队伍里怎么可能会带着jīng怪?!福威侯不在场,否则被气吐一口血也不算意外。

    “修家不得干涉凡间秩序,福威侯犯了大忌!”苏景义正言辞,传令手下:“缉拿妖物、彻查此事!”

    妖奴齐声应命,哪还有半分犹豫的,直接发动神通就向着青头蛮轰了过去,哪是捉妖,分明就是杀人!

    青头蛮虽强,可是两个五灵阶的妖奴法术犀利、乌鸦卫的第一劫杀阵更是了得,加之妖怪们都在天上打,他们又哪有还手之力,转眼死伤狼藉,至于军队中那个妖怪...气势甚强,可他好像只会吐口水,没点像样的法术,时不时还扭动身躯跑来跑去,一路碾死不知多少‘自己人’。

    苏景一只手早都摸住了锦绣囊中的冥明尊,万一涅罗坞的两人要出手捉妖,他就只能请鬼入境来阻拦了,总不成让他俩把裘平安抓走。

    所幸,谢老三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反而对苏景道:“道友不去降妖么?”

    苏景面sè一喜,护身赤炎升腾、元吉天都火翼展开杀入敌阵,扬起巴掌亮出一块白玉令牌,离山天宗的小师叔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不是把敌人打死打残,而是直接把那条冒充银龙的泥鳅jīng给拍没了。

    jīng怪遭擒、杀戮却未停。

    六两、黑风煞和乌鸦卫杀得起劲,全没有停手之意,苏景则返回谢老三身旁,说道:“多谢。”

    他谢得是什么大家心照不宣,谢老三没什么表示,而是莫名反问:“蒙得过去么?”

    苏景笑了笑:“说得过去就行。”

    谢三祭酒琢磨了苏景的回答,跟着笑了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这伎俩不高明,但今rì之战也不用非得‘天衣无缝’,以离山的地位、以苏景的辈分,只要他们有个说辞,有个借口便足够了。

    蒙不过去无妨,只要说得过去便足矣。

    笑过几声,谢三祭酒正想再说什么,忽然浓眉一轩目光陡转望向战场,眨眼工夫他的宝贝徒弟启巧也‘咦’了一声,随着师父一起望去。

    再一眨眼,站在苏景身旁的白羽成也有古怪反应,先前脸上的无奈一扫而空,先换做意外,继而化作惊喜。

    唯独苏景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茫然问同伴:“怎么了......哈!大丑!”话没问完他就察觉到了,在青头蛮的队伍里有修家的气焰升腾。

    正八经的邪魔气焰!

    来自蛮将大丑。

    事情简直明摆在眼前,福威侯的军中就是藏有妖人,不知用什么秘法遮蔽了气息,平常时候就连谢老三这种修行大家都察觉不到,可它现在被苏景手下妖奴打得惨了,遮掩法术告破......根本就不用苏景传令,白羽成微一扬手,指尖一道敕令化作青烟、一口洪钟从天而降,罩向大丑。

    蛮将大丑只是遮蔽气息的秘法了得,真正的本领稀松平常,哪逃得过离山门下jīng锐弟子的缉拿,甚至都来不及怪叫一声就被古钟稳稳扣中。

    跟着古钟震动几下,被白羽成收入袖中。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不只‘说得过去’,也能‘蒙得过去’了。

    火苗儿似的启巧啼笑皆非,问苏景:“不想说点啥?”

    苏景应道:“果然如我所料、被我逼出了原形......我想说这句,又怕你们不信,还是不说了。”

    启巧脆笑,谢老三不再停留,放开声音喝断:“福威侯借助妖力,扰乱凡间,此事关联重大,还请苏道友彻查,若有差遣涅罗坞弟子随时候命!”

    卖了苏景一个情面,谢老三最后一拱手,腾起云驾带着徒弟走了。

    大圣玦中鼓声隆隆,苏景一挥手把打鼓的小泥鳅放了出来。裘平安光着膀子,满脸不甘心:“咋这早就把我收了,还没杀够呢,能再打会不?”

    大丑是妖孽,整件事也从栽赃变成了‘诱敌’,苏景笑着点头:“去吧!”

    裘平安大喜,膀子一甩化作妖身,裹挟着烈烈风雷扑向青头蛮......毫无悬念的厮杀,对上飞来飞去的妖孽,蛮子军队只能挨打无法反击,人再多又能如何?加之主将遭擒军心涣散,没能再支持片刻就溃败而逃,众多妖奴不依不饶,大呼小叫地追杀了下去。白羽成也跟了一段,确定青头蛮中再无妖孽,就此返回向苏景告辞,带上宋杨母子去往真页山城。

    足足追了一个多时辰,大群妖奴才止住云驾,杀得开心,裘平安笑容满面,一点也不嫌唐突,伸臂拦住六两的肩膀:“六爷,听黑哥说你不喜修炼、只爱做买卖,没想到一打起来也不含糊啊。”

    黑风煞从一旁笑道:“小裘,你这话可太假了。”

    大家在一起施展妖法,谁有多大力气、使出了什么样的神通是一目了然的事情,相比之下六两的确差劲不少。

    六两也笑了,对黑风煞道:“老黑,你还别瞧不起人,今天我就给你开开眼界,看好了吧!”

    言罢六两随便找了个地方按落云头、五心向天盘坐于地,几次吐纳之后缓缓抬头、张开了嘴巴,旋即金光迸现!

    璀璨光华中,一枚鸽蛋大小的金丸自六两口中升起,溜溜乱转个不停,片刻后猛地一震,化作一头小小地金松鼠,搔首、眨眼、伸展身体。

    轰地一声,百多道惊呼齐齐响起,跟着又是无边静寂......乌鸦卫、黑风煞、裘平安,除了妖裔就是jīng怪,个个都是内行,哪能看不清楚,六两吞吐的分明是妖丹。

    而且是已经化形的妖丹!

    jīng怪分作十二灵阶,只有修为达到七阶以上的妖师才能结出妖丹;如妖丹化形,那是十灵阶以上的妖灵神才有的本事。

    妖灵神是什么?论境界、论修持、论本领,都不弱于元神辈的大修家!

    黑风煞都快把眼珠瞪爆了,六两吐出的化形妖丹jīng气纯净、生气盎然,绝对做不了假。

    可是......六两,妖灵神?快别不要脸了。

第九十七章 妖铃莲子

    六两把妖丹吞回体内,起身望向黑风煞:“怎样?”

    黑风煞嗓子发干:“怎会如此?”

    裘平安的眼神也变得直勾勾的,这要是彼此不认得,在野外见到六两吞吐妖丹,他非得下跪磕头不可。

    自己人面前,六两不卖关子,低头将一枚小小的八角铃铛吐到手心,托到同伴眼前,笑道:“这就是我的化形妖丹。”

    裘平安不嫌腌臜,不顾铃铛上还沾着六两的口水,将其捏在指间仔细端详:“这是什么?”

    “极北玄天下、封冻界域内,亘古冰川沾染灵气内蕴奇胎,有人有兽也有奇花异草,不论是什么样的胎珠,只要能长大、出世,那可都是不得了的东西。其中就有一味胎珠唤作妖铃莲,在玄冰内千千年发芽、万万年生蒂、那数不清多少年才会开花结莲蓬,你手中的宝贝,便是这妖铃莲的莲子。”

    裘平安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来头?”

    六两掩饰不住的得意:“这是自然。若不是一等一的好宝贝,又岂能幻化妖丹而不留破绽?就连仙佛都窥不透其中玄机。”

    妖铃莲子形如铃铛,来历算是不得了,不过它未开灵智就被采摘,生机断灭后就只剩下‘冒充妖丹’这一个用途。可就算冒充,也得先经由秘法炼化,这个法门早就失传了。

    要说起来这也是六两的机缘,在认识苏景之前,他曾偶遇一位年老妖僧,见对方落魄垂死,六两发了好心照顾了它几天。

    那个妖僧也别无长物,只有一道不知来历的妖铃莲子炼化法卷,就送给了六两。妖铃莲子是稀罕物,空有炼化法门寻不到莲子也白搭,六两当时也没在意,将法卷丢入库房封存起来。

    这十年里,六两借着离山妖属的名头,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场面越办越大,一次做买卖的时候,上门的主顾无意中言及自己手上又一枚妖铃莲蓬,的确是稀罕东西,奈何没有丁点用处,六两想起妖僧传下的法卷,当下就买下了那枝莲蓬。

    跟着他炼化了一枚莲子,果然成功。

    絮絮叨叨讲述经由,六两手一翻自乾坤袖中取出了一枝足有雨伞大小的莲蓬,笑嘻嘻地对黑、裘和乌鸦卫道:“妖铃莲蓬天生异种,形硕大,莲子上百,刚好够自家兄弟们分一分,见者有份一人一颗!这可是好东西,齐喜山的儿郎我都舍不得给。”

    jīng怪妖孽不论什么出身,心里都会藏着一抹顽皮xìng子,闻言尽皆大喜。给自己弄个假冒的妖丹,对修行没有半点用处,但它是唬人的仙宝,十足有趣好玩。

    不管起因如何,六两到底是第一个追随苏景的妖奴,如今做买卖发了家,对同门妖属颇有几分老大哥的味道。

    雨伞大的莲蓬被掰开,莲子人手一个,到最后还剩下了三枚,交回到六两手中,妖奴们打了胜仗、又得了新鲜玩意,个个兴高采烈,一路吵闹着返回小镇。

    ......

    兵祸暂时消弭,白马镇平安无恙,苏景真正轻松了下来,六两这才找了个机会,把齐喜山这十年的经营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遍,对生意上的事情苏景一窍不通,大概一听也就是了。

    之后六两又把话锋一转:“有关‘天无常丹’,这十年间小人仔细查探,可惜......小人无能。”

    天无常,青灯境时陆崖九提及过的仙丹,唯一有可能帮他摆脱窘境的灵药。

    陆崖九一生心高气傲,最终躲进青灯避难,此事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向门徒提起。所以有关‘天无常’的事情,苏景也未向离山讯问,以免同门乱猜到老祖身上,而是着六两追查。

    苏景皱了下眉头:“全无线索?”

    六两摇头:“倒是有些端倪,可是用处不大。天无常的丹方早就失传了,千万年里有无数高人寻访,但查之无果,应该是被毁了;就算找到了丹方,据说炼丹所需之材尽是天材地宝,绝难采集齐全;最要命的哪怕有了丹方、找齐了材料也还是没用,因为这种丹只有远古时‘江山剑域’的嫡传弟子会炼。那是早都倾灭无数年头的门宗,又怎么可能再有传人。”

    “江山剑域?剑冢?”苏景在离山修行十年了,修行道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了解得不算少。

    那是传说中的天宗仙门,远古时与摩天宝刹起名,一道一佛,主掌中、西两域。

    摩天宝刹早已坠落大海,远古时的梵音只能唱给鱼儿听;江山剑域也不例外,偌大门宗只剩下一片石崖,插满千万柄上品飞剑的石崖......便是今rì修行弟子采剑的剑冢。

    剑冢是古代遗迹,其中无数好剑均为先辈遗惠,是天下所有修行弟子共享的财富,此事早就有了共议,各门各派的修者,无论正邪出身,只要修行进入第三境,便可到剑冢去‘采剑’。

    但这样并不是说谁都能从剑冢内得到好剑。说是‘采剑’其实是被剑选。神剑有灵,修士只有被剑认可才能将其从石崖拔出、归为己用。否则就算十一境、化三清的大修家,也休想把剑拔出,更毋论使用。

    且来自剑冢的好剑,修士用则用矣,但不受祭炼、不能传承。待剑主死后,长剑会自行回冢,静静等待着下一位主人......若非如此,剑冢早就被人‘摘采’成光秃秃的石头山了。

    少年弟子剑冢采剑、好剑伴其一生、修家离世后剑归原处,无数年头里都如此往复,本来一切正常,直到十五年前,不知为何剑冢内忽然万剑惊鸣,继而锐意自起,剑冢竟自行封闭了。

    无论修者还是凡人,只要踏足剑冢所在三百里范围,内中长剑便会鸣啸示jǐng;不顾而接近,百里后会有剑气阻拦;自持修为了得继续前进......万剑暴起诛杀无赦!

    最近这些年里,修行世界中的两大悬案之一就是剑冢异动;至于另一桩悬案,苏景倒是知道答案:离山陆崖九的天劫哪去了。

    苏景想了一阵,神情渐渐轻松了:“还好。”

    事关陆老祖,就算六两心里不在意,他脸上也得摆出满满愁容:“还好?哪里好?”

    “剑冢有异动,总比它死气沉沉、全无变化要好!”

    六两大概能明白苏景的意思,皱眉道:“自从剑冢封闭,无数修家高人都曾赶去查探但全无所获,连靠近都不能,又何谈调查?咱们要查,怕也不容易吧。”

    苏景笑了笑,不置可否。

    六两则后脊发冷,苏景的xìng子他了解得很,这小子想做得事情一定会去做,六两生怕他开口说出‘赶明你去剑冢看看’,当下咳嗽了一声,另起话题:“小人还有一件事,想要劳动小祖宗金身法驾......”

    不等说完苏景摆手笑道:“可别这么客气,鸡皮疙瘩都窜到头皮上去了,有什么事情就说。”

    “想请您到齐喜山住上一段时间,不用太久,两个月即可。两个月后三阿公会来齐喜山,您若在场便再好不过了。”

    苏景纳闷:“三阿公?你家亲戚?”

    “我哪高攀得上他老人家...”苦笑摇头中,六两忽然想起自己的本分,又急忙把胸膛一挺:“再说小祖宗的身份地位何其尊贵,六两追随您老办事,又何须去攀他的亲戚。”

    苏景失笑摇头:“直接说正事。”

    六两答应一声,加快了语速:“三阿公是妖门中的元老人物,真身是修炼大成的三足金蟾。这一属的妖家天生懂得聚财进宝,做买卖的绝顶好手。”

    “三阿公就更不得了,就这么说吧,他老人家的买卖字号于妖门,等若聚灵阁于多兰城。莫说在妖门,就是整座修行道上三阿公的‘天酬地谢楼’也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苏景点了点头:“是修行道上的大商贾。来齐喜山是和你做买卖?他亲自上门,足见你的局面也不得了。”

    “的确是谈一笔生意。”六两应道:“这十年齐喜山的生意兴旺,但又哪比得了三阿公脊背上的一颗疙瘩?这等人物纡尊降贵亲自前来,说到底还是托了您的福,三阿公冲得可不是我这头松鼠儿,是您这位离山第一代真传、掌门真人的小师叔。你若能去和他见上一面,就最好不过了。”

    苏景本就要送白马镇乡亲进山,当下痛快答应,跟着又说道:“在齐喜山里,你帮我找个寂静地方,虽然我住不长,但也别平白虚度。”

    ......

    和六两说过话,苏景再出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樊翘在外等候多时了。

    樊翘的神情有些复杂,低声道:“拜见主上。”这几天里他都在帮着镇民收拾家当准备迁徙,有些话早就想来问苏景,四个字之后,他忽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苏景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直接说道:“这几天你好好想想,回离山以后是老套路继续修水,还是换个路子炼火。前者我省心,把你还给樊长老就是了;后者你自己有趣,万一以后能有点成就......修水到半途转炼火,可以拿来吹牛。”

    说完,苏景不再理他,快步向着县衙走去。

    樊翘愣愣站在原地,此刻脑中想的究竟是什么,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而苏景走出几步,又复站住了脚步,转回头问他:“我和齐头约好晚上喝酒,你去不去?灌老头儿!”

第九十八章 山阴残脉

    有苏景、六两这些修行之人帮忙,白马镇的迁徙变得简单了许多,什么家当都不用舍弃,归拢整齐后把苏景唤来,让他用锦绣囊一收了事。甚至有些光棍懒汉连收拾都免了,把六两请来家里,笑嘻嘻地一指屋子院子:“都要,老神仙受累。”,六两应上一声:“得嘞!”双臂挥动,锅碗瓢盆被子床褥尽数如袖,转眼‘家徒四壁’。可惜房子离不了地基,否则也都一起搬走了事。

    击退凶兵不久白马镇就收拾妥当,几个妖怪催动云驾,裹起全镇老幼飞赴齐喜山。对凡俗百姓而言,能有机会凌云飞遁当真是一件做梦都想不到的妙事,初时的紧张过后,人人喜上眉梢,娃娃欢笑大人开心,就连一贯稳重、最讲究礼节仪容的刘夫子,也忍不住伸着脖子向下眺望,一路上接连不停做了十几首诗,还把当年私塾中的得意弟子招苏景招过来,让他品评新诗,摇头晃脑喜不自胜,兴致到时老夫子发了痴xìng子,非得要喝上两杯不可......

    这种快乐来得简单且直接,一如小镇人心思,苏景也在笑着,可是笑得久了,胸中却升起了些些唏嘘,下次再返乡刘夫子、齐头儿这些老人,或许就见不到了吧。

    修行路遥遥,比起他们,苏景终归是要走得更远的。

    ......

    抵达齐喜山后众人暂只能先住入山洞,不过六两已经另外选好一片平坦山谷,他手下的儿郎正伐木烧砖,张罗着搭建新屋。苏景抵达后将妖奴也派出去帮忙。如此,热热闹闹地忙活起来。

    盖房子这种事情,多苏景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见六两安排得仔细他就放心了,繁杂事情都由手下去做便是了。

    现在距离‘三阿公’登门还有四十几天的光景,苏景不愿耽搁时间,打算趁着这段工夫继续修炼。可惜六两的洞府不合火势,苏景让他带路去往山中静谧之处,寻找合适的练功地方。

    可是没想到的,六两引着他一连看了三四个地方,都不适合阳火修炼。入山时间稍长苏景也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地方没问题,都是向阳之处、安静无扰。有问题的是大势:不知为何,苏景总是觉得齐喜山透着一股yīn凄之意,浅浅淡淡却非同寻常。苏景拦住正打算再带他去看新地的六两:“你家的山怎么这么‘瘆’。”

    六两茫然:“瘆?”

    苏景把自己的感觉大概解释了几句,六两却更迷糊了,摇头道:“我在这山中生、山中长,从未觉得有什么异样,更分辨不出这里和别处山峰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六两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话头思索了片刻:“有个传说在齐喜山代代相传,倒是和小祖宗的感觉对应得上。”

    苏景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六两一开口就把事情支到了太上古时......简而言之,以前的世界要比现在大得多,世上有一道山脉名曰昆仑,自西向东绵延无尽,干脆就是横亘在大地上。后来大地巨震世界分裂,昆仑山就此碎裂。

    昆仑山在中土大大有名,几乎是本古代志异就会提及此山,苏景早有了解。

    “山中前辈相传,齐喜山曾经是昆仑山的一部分。”说到这里,六两又把话锋一转:“不知小祖宗对堪舆之说了解不?”

    苏景不置可否:“你直接说下去就是,若有不解我自会发问。”

    以中土堪舆的说法,大凡巍峨山脉都有yīn阳两大穴眼,曾经是天下第一山的昆仑自然也不例外。而近rì的齐喜山,当年紧邻昆仑山yīn极穴位。

    “想那巍巍昆仑,古往今来第一神山,它的yīn极穴位必定不得了,齐喜山早年沾染了穴眼中的yīn气,时至今rì仍未散尽。”六两给出了结论,跟着又笑道:“不过这种气势我们是感觉不到的,只有小祖宗这种修习乾坤正法的阳火天骄才能感到异常。”

    虽是响亮马屁,不过说得也是实情。齐喜山透出的yīn凄于常人无碍,对普通功法的修行也不存丝毫影响,就算修为jīng深之辈也未必能探知。

    但是这种‘yīn势’,与金乌阳火之意截然相悖,颇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是以苏景能发觉有异。

    六两意犹未尽,对着苏景继续赞叹:“真真没想到,小祖宗一进山,就破了齐喜山这桩万万年的悬案......”

    这次不等他说完苏景笑着打断:“我在山里随便转转,你不用管我了,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有关齐喜山的来历,如此久远的事情无可考证,不过在这种地方修行金乌真策无异自讨苦吃,事半功倍不算,还有yīn寒逆冲走火入魔的危险。但也是因为此间的‘山势’,苏景生出了另外一个念头:yīn凄于淬炼阳火不利,于炼尸却再合适不过了。

    打发了六两,苏景走走停停,一路寻觅着,忽然笑了一声......自己现在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只小狗,差别仅是狗靠鼻子闻、他靠灵识体会。

    大半天之后,苏景总算找到了一处满意山谷,偏僻静谧且yīn凄甚甚。充其量只是试炼,苏景不贪心,就取出来一具‘鬼身’,一人一尸端坐相对......

    与淬炼法宝不同的,尸虽也是死物,但体内有脉、胸中存煞、骨中藏xìng,想要炼成上品尸煞不止要打通尸脉、更要唤醒尸xìng、激壮煞根,至于淬炼骨皮只是末节罢了。所以炼尸初始讲究‘开煞’,此时苏景的阳火jīng元并不做祭炼之用,而是主人心xìng的载体,自我五内入尔煞身,以吾道根开汝煞心!

    秘法催动,阳火流转于一人、一尸之间缓缓流转,苏景面无表情、尸煞一动不动。而两人所在七丈方圆,泥土渐渐稀软,苏景与尸煞缓缓沉陷,不久后彻底沉入地下,又过片刻地面回复正常。

    ‘入土为安’是开煞的重要辅助,能够安抚尸xìng免其躁动。至此,苏景、尸煞与这座yīn凄凄的小山谷融为一体,除非高深修家刻意查找否则绝难差距苏景的存在。

    一晃七天,苏景从地下跳出来,他饿了。

    吃饱喝足休息足够,带上尸煞再次‘入土为安’,如此往复转眼三十余天过去。

    这一天正午,齐喜山外来了一老、一少、两中年四个人。

    老人看上去年近花甲,穿着一身团簇宝蓝长袍,脸上带着些笑意,面团团和蔼的一位老员外;身旁的少女有说有笑,十三四岁,青衫荷裙,稚气初褪青涩犹存,本来中上之姿,但是因为一双眼睛离得远些,所以打了个折扣。

    两个中年人从举止做派到穿做打扮,都是伴当模样,亦步亦趋跟在员外和孙小姐身后。

    富足之家祖孙出游,两位家人随xìng跟差,无论放到何处都不会惹眼的四个人,来到山脚下站定了脚步。胖员外回头看了看两个伴当:“整肃衣衫,上门做客不可失了礼数。”

    两个伴当掸袖提带,把本就整整齐齐地衣袍又整理了一番,胖员外这才满意点头:“把礼物取出来吧,我这就要通报了。”

    我到门前我来通报,胖员外的家风一贯如此,从不弄那些下人唱号奴仆传声的劳什子。

    吸一口气,胖员外开口,似乎是对着齐喜山说了句什么,但就算他身边的孙女,也只见他嘴动、听不到丝毫声音。

    不过身处齐喜山深处的六两及众多jīng怪,耳中都突兀响起了一阵和蔼笑声:“天酬地谢楼金来到拜访齐喜仙山,求见六两先生。”

第九十九章 红脸泥鳅

    六两闻言一惊,金来到就是妖门中鼎鼎大名的三阿公,他来齐喜山是早就约好的事情,算不得意外,可是比着双方约定的rì子早了九天。以三阿公的身份地位,不打招呼突兀提前造访,实在不合常理。

    人已经到了门口,六两来不及多想什么,口中传令不迭,手下儿郎立刻忙碌起来,另外六两还不忘特别去叮嘱乌鸦卫,请他们无论如何安静一阵子,贵客面前损了齐喜山的面子不打紧,但是丢了苏景的脸那可不是妖奴的本分。

    片刻功夫,六两带着心腹儿郎匆匆赶赴山外迎接三阿公,黑风煞和裘平安也被他带在身边壮门面。

    双方见面,六两快步抢上以晚辈问礼:“三阿公法驾光临,齐喜山蓬荜生辉,后生晚辈迎驾来迟,万望您老恕罪。”

    三阿公也迈步上前,胖墩墩的身体弯下扶起了六两,完全没有上位妖灵的威风,笑得又和气又开心:“六两先生这么说可折煞我这个老胖子了。这趟拜访先生,途中本来打算处理另一桩麻烦事,没想到出乎意料地顺利,由此省出了不少时间,提早来拜访齐喜山,是我唐突、向你告罪才对。”

    寒暄的工夫,双方手下换过了烙扣着本宗气息的门帖,彼此身份确认无疑。大家是第一次见面,六两当真没想到堂堂三阿公竟会如此平和,而三阿公望向六两的目光里,也带了几分赞许......齐喜山出迎的排场不算太大,六两以下众多jīng怪,穿着打扮谈不上如何华丽气派、但干净整洁、透着一份jīng气神。

    三阿公是什么样的人物?以齐喜山现在的家底,不管弄出什么样花里胡哨的场面,也入不了三阿公的法眼,反倒落了下乘。像现在这样,以朴素本sè示人才是中正之道。

    另外,三阿公的目光还在黑风煞和裘平安身上稍作停顿,跟着对六两道:“这十年里齐喜山声望rì隆,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其他且不论但只两位贵属,便足见齐喜山的风采了。”

    大黑鹰本就是神骏之物,自从修习陆老祖传下的正法以来,天生的威风越发纯透逼人;裘平安则因先祖血脉觉醒,乍看上去虽是个二混子模样但神光内敛。

    这两个妖怪现在的修为或不值一提,但都有一份大好前途,三阿公的称赞就是因此而来。

    六两摇头笑道:“三阿公误会了,他们两个并非齐喜山的属从,而是晚辈的好兄弟,一起为我家主公效力。”说着,把黑、裘两人引荐给对方,三阿公也指了指与自己同行的少女:“这是我的外孙女,名唤青云。”

    青云小姐款款上前,敛衽作礼,一口官话软软糯糯:“青云见过三位先生。”

    苏景麾下三大妖奴一起还礼,六两和大黑鹰都还好,可裘平安那对斜吊吊的眼睛,在望向人家的时候,几乎就是‘噌噌’的冒jīng光,显得颇为无礼。青云还是个小姑娘,被他骇得小脸煞白,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想要躲到外公身后去。

    裘平安平时浑浑噩噩,但还从未像此刻这样失态,黑风煞见状低低叱喝一声:“小裘,端庄些!”六两也急忙开口替他遮掩,向对方道:“我这位兄弟刚刚破阶晋位,心神尚未完全安稳,三阿公、青云小姐切勿见怪。”

    三阿公则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外孙女,不许她躲入自己背后,训斥道:“人家高看你一眼,你却不谢反惧,像什么样子?”青云懦懦止步,不敢说话但也不敢去看裘平安,小泥鳅也如梦初醒,混横家伙居然脸红了......

    六两咳嗽了一声,岔开了话题:“好叫三阿公知晓,我家主公现下也在山中,主公听说您老要大驾光临开心异常,特意来此等候。只是...只是他以为您会九天后才到,此刻正在闭关修行,晚辈这就派人去请主公出关。”

    三阿公立刻摇头:“万万打扰不得。早到已是冒昧,若再打断贵上的功课,老夫这张脸皮可就真的挂不住了......不过,既然知道苏小友就在齐喜山,若不能见上一面我是万万不甘心的。”

    说着,三阿公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只好打扰六两先生几天了,只看我的身形......先生千万别嫌弃老头子饭量大。”

    三阿公要在齐喜山小住等待苏景,六两面露喜sè:“三阿公说笑了,晚辈求之不得!快请进山。”

    一行妖怪说说笑笑,进入山中妖巢落座,先谈正事,齐喜山与天酬地谢楼的生意谈不上如何了不起,双方公公道道很快就落实下来,再之后宾主间的寒暄客套,气氛融洽得很。

    ......

    六两妖巢中正热闹,一个脚步略嫌疲惫的少女,走进了苏景‘入土为安’的偏僻山谷。脸上灰一道白一道的尘土,遮掩了她的颜sè;眼帘低垂着,愈发显出她的倦sè,少女粗布衣衫,腰间挎着一柄镰刀、肩上背着一只竹篓,满满当当的草药。

    齐喜山从来都不禁凡人出入,再普通不过的采药女子。

    站在山谷入口,确定四下无人,她的脚步忽然轻快了起来。随她的奔跑漾起一阵轻风,无形无质、来过、消失。竹篓、镰刀都被扔到了一旁。

    素手翻了翻,白皙水嫩的掌心托出了一只乾坤囊。少女口中哼起一个悠扬的调子,自乾坤囊中取出一件件......罗裙。

    折叠得整整齐齐、颜sè鲜艳质地jīng良的衣裙。

    少女笑了,从漂亮衣裙间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件淡紫底sè隐绣茶花的长裙,继而窸窸窣窣一阵忙活,解掉身上的粗布衣服、换上了新衣,赤着双足蹦蹦跳跳地来到谷中的水潭旁俯首相照。

    跟着她哎哟一声轻呼,头发还是乱糟糟、脸膛上还尽是尘土,再漂亮的衫子穿在身上也不像样子......罗裙飘落在地,那具窈窕**钻入了水中,浪花儿轻溅,水声动听,这时候有风吹过,青山微笑。

    出浴。当那件茶花霓裳重新被穿好,当那乱蓬蓬的头发被挽成如今东土最为流行的盘桓髻,再有一枚玉钗横别云髻、一枚紫珀滴于额头、一串火红琥珀珠儿映衬皓腕......山中采药的朴实女子不见了。

    粉妆玉琢、清秀甜美的明媚少女。

    对着水潭照了又照,忍不住扶一扶头钗、提一提长裙,自顾自地美丽着,如此良久。可到底,她脸上的明媚笑意还是散去了,少女略显郁郁,叹了口气,这身打扮太张扬了,不能穿到外面去,至少现在还不行。这份颜sè无人能见,自己也只能在这偏荒山谷中顾影自怜。

    忽然少女一皱眉,眼中现出jǐng惕神sè,双手盘结掐出一个手印扣在自己的心口处,随即她的气息完全消散,人未动、但除非直接看到,否则再无法察觉她存在的痕迹。之后少女抬起头向东方望去:

    十余道剑光闪烁,御剑之人正努力散出威势,向着齐喜山飞来。

    正在府中款待贵客的六两也有所察觉,微微皱了下眉头,来者的气势直指齐喜山,错不了是来找麻烦的。但还没等他做什么,黑风煞就伸手一拍他的肩膀,传音入密:“你自款待客人,我去看看。”说话同时他对裘平安使了个眼sè,示意他随自己同行。

    按着黑风煞的意思,两个人悄悄退出去就是了,可裘平安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还装模作样地摆出了个威风模样,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特别是少女青云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什么人如此大胆,来找死么。”这才转身迈步、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

    一贯的东北口音,也变成了字正腔圆的官话。

    当着客人的面不好说什么,出门后黑风煞斜瞥裘平安:“你没事吧?”

    “咋也没咋地啊?啥事没有。”裘平安觉得自己挺无辜,应了一句,催动云驾与黑风煞飞起迎应向来人。

    来的都是些年轻人,剑光驳杂遁法普通,唯独为首的那位青衫男子器宇不凡,目中神光聚拢,看样子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与两个jīng怪一照面,青衫男子就问同伴:“是他们两个?”

    紧随其后的一个颇有些姿sè的少女摇了摇头:“不是,是一个中年道士,自称宋六两,还乱吹大气冒充离山妖属,那个妖孽实在可恶。”

    男子点点头,再望向黑风煞与裘平安时面sè倨傲:“你们下去,叫宋六两出来拜见仙家法驾,若他诚心悔过或许还能留得xìng命。”

    苏景抵达白马镇前夕,齐喜山的小妖在去接应镇民的途中,曾与一群修家弟子口角打斗,先吃亏跟着六两赶来扳回了局面,双方各有损伤。此事黑风煞曾听六两提到过,刚刚再听到对面女子的说辞,心里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黑风煞懒得废话,直接把离山配发的信物扔给了对方,冷声道:“自己看,看完了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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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妖人见面分外眼红

    (盟主加更,谢谢猪猫,不知道该说啥好,总之真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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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衫男子是识货之人,扬手接下牌子一看就知道妖怪们的确是离山门下,双眉皱了起来......此人唤作严辰,是栖霞山的弟子,门宗威望远远不如七大天宗,是在二流、三流之间晃荡的普通宗派,不过他本人的天资还算不错,不久前刚突破小真一晋位五境修士,这样的成就比起离山普通的内门弟子还要更强些,由此他深得门中长辈看重。

    他身后的艳丽女子名叫李萼,所在的倾云涧就更差劲了,全不入流,若倾派而出、人人拼命,大概能和当初那个被苏景用‘空瓶灵jīng’坑掉的求鱼老道的鹤鸣观拼上一阵,但迟早落败。

    李萼与严辰认识的时间不短,两个人背着长辈偷偷厮混,不久前李萼和同门与齐喜山冲突,究其缘由还是李萼倨傲、挑衅在先,结果被六两打得落花流水,愤懑难当传讯情郎。

    枉严辰有大好前途,却迷煞了这个惹祸jīng,本来他正在为师门办一件重要事情,但受到消息后还是绕路赶来,要为李萼报仇,这才来到了齐喜山。

    离山剑宗又哪是一般人物能惹得起的,严辰一见信物心中就打了退堂鼓,但又不想在心上人眼前丢面子,强撑道:“既然是离山门下,便更该检点些,在外面胡作非为,没的辱没了天宗威名。”说着,把信物抛还了个黑风煞。

    山中有客人,这边打起来六两面子上不好看,是以黑风煞不yù多事:“你说的是都是些什么?快快回去吧!”

    裘平安可不管那一套,对黑风煞吆喝了一声:“跟他扯那些没用的干哈啊!”言罢膀子一晃妖威轰然绽放,小泥鳅双目圆整瞪向对方,混横劲尽显无疑,大吼道:“一块上,爷爷接着!”

    济水龙王的血脉不是白来的,妖威暴发,对面有几个修为浅薄的修士连飞剑都驾驭不稳,歪歪斜斜地摔了下去。白袍严辰的脸sè更难看了,‘惹不起’已经让他骑虎难下了,现在又来了个‘打不过’,就凭小泥鳅的威势,严辰自问远不是对手。

    其实裘平安算是客气的了,没直接表演给‘吞吐妖丹’给他们看。

    无奈从脸上闪过,青衫严辰冷冰冰地甩下一句:“我敬重离山威名,今rì不与尔等为难,但此事未了,有暇定到离山向你家刑堂问一个公道!”说完对着同伴说了声‘我们走’,掉转飞剑迅速遁去。

    黑风煞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正要追打下去的裘平安,后者满脸不痛快:“你拉我干哈?就这么漾他们走了?怕他们咋的?”

    一向正经的黑风煞居然用上了一副轻飘飘的语气:“要说啊,大开杀戒、你崩溅着一身鲜血回去,再进门时还身上血还冒着热气,的确是挺威风的。”

    “我就这么想的。”裘平安脱口而出,随后才愣了愣:“你咋知道的?”

    黑风煞笑了,话说得飘忽:“俩眼离得那么远,按理说你不值当这么上心吧?”

    裘平安脸红、嘴硬、装傻:“啥呀,你说得啥呀,我听不懂。”

    情之一物果然没道理可讲,裘平安走南闯北,遇到过不知多少想抱他粗腿的妩媚妖jīng,他都不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

    严辰已经打定主意了,若李萼如以往那样稍不如意就大吵大闹,他拔腿就走,可是没想到的,在遣散了师弟师妹后,李萼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默默饮泣。

    心上人的这番神情,严辰以前就见过一次:她将身子交给他的时候。

    严辰忍不住了,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些妖孽来头不小。”

    “结怨起因我未讲真话,先前是怕你听了会生气。”李萼幽然开口,但并不看严辰,仿佛只是自言自语:“那些妖怪出言轻佻、侮辱于我,开始我还忍得,可后来它们句句不离...不离夫妻之间的事情,忍无可忍,我才拔剑动手。”

    李萼轻轻一叹,抬眼望向了严辰:“我晓得,你有苦衷的,你走吧。”说完她决然转身,纵剑方向仍是齐喜山。严辰急忙拦住了她,李萼低着头不与他对视,心中却闪过一丝得意:给你说实话你装窝囊废,非得气一气才要来劲,男人,贱呢。

    语气不变,李萼的神情凄婉,随口编造着自己的委屈,严辰越听目光闪烁地就越厉害,听了良久、更犹豫了良久,严辰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此仇非报不可,齐喜山无人能活,但此事绝不容第三个人知道。”

    李萼转悲为喜:“仔细说与我知。”

    ......

    来找事的人退去了,齐喜山六两府上热闹依旧,唯独小泥鳅有些遗憾:没能溅一身血回来,在她面前威风一回。

    僻静山谷中的少女也放松下来,自嘲一笑,因为自己的疑神疑鬼。不过紧张过后,之前试穿华裳的兴致也再提不起来了,少女叹了口气,脱下了身上的漂亮裙子,仔仔细细地折叠整齐重新收回乾坤囊。

    但她并未穿回那身粗布衣衫,此间荒僻不会有人闯入,少女只穿着亵衣,手中结印闭目盘膝,缓缓吐纳、入定。

    两天过去,子夜时分、夜阑珊,荒冷小谷的地面微微一震,苏景带着尸煞冲出地面,连续一个多月的炼尸终于了有进展,苏景已经摸索出了些门道,月sè映照之下少年满面喜sè......旋即,喜sè变作惊讶:任谁才睁开眼睛就看对面坐着个美艳不可方物且衣衫不整的女子,都难免惊讶。

    少女也立生感应,从入定中醒来,她又哪会想到地底下竟然会钻出个大活人来。

    两人同时惊呼。

    苏景‘咦?’、少女‘啊?’,苏景再‘嘿嘿’,少女还是‘啊!’

    愣愣对望片刻,两人又同时开口:

    “丧修余孽!”少女见识不错,看到对方身边的尸煞,很快便猜到端倪。

    “莫耶魔女!”苏景的语气更惊讶,意外相见中少女没能守住心境,‘督目’之术破去,双眸中三瞳环套,虽只是细微变化,但又怎么能逃过金乌洞察;光明顶山核中就摆着一位来自莫耶的师娘,苏景又怎么可能认不出眼前少女的出身。

    少女美丽依旧,只是那份明浩消散不见,换而邪异凛然!星月清朗、山谷静谧,邪异昭彰却更显妖娆的女子......

    少女一眨眼睛,重新‘督目’,又复明媚动人,跟着她笑了,对苏景道:“你炼尸、我莫耶,都是妖人呢。”

    苏景接口:“大家都见不得人,不如做个朋友?”

    少女欣喜点头,正要再开口说什么突然一翻手,一枚黑sè的种子被她抛落地面;同个瞬间苏景也没闲着,一拍锦绣囊冥明尊取到手中。

    两声轻响同时传出,一个身着青叶甲、手执枯木剑的树灵尊显身少女身旁;苏景这边唤出的鬼物并不显身,只有一团煞气缓缓蠕动着,浮于苏景身后。

    少女面sè焦急,忙不迭摇头:“是我不小心让灵种落地,树灵尊这才现身,你放心,我这就把它收回去。”一律神识却暗送入树尊,催动其立刻动手。

    苏景一样满目歉意:“我的丧卫自动跃出来护主,你也别误会......”藏在背后的手则悄悄打了个手势,命令恶鬼进击。

    轰地一声,树灵与恶鬼各展神通打成一团,颇让苏景意外的是,少女请出的怪物实力着实了得,与斗魁冥明尊唤来的丧物打了个不分胜负。

    苏景面sè诧异,望着少女:“这...他们两个怎么不听话了,竟自顾自地打起来了。”

    少女神情纳闷:“是啊,怎会如此?难道它俩以前就有宿怨?”

    苏景释然:“定是这个缘由了,它们两个厮打与你我无关的。”话还没落地,他的双手连连挥动,眨眼间十余道真火飞旋直扑少女。

    少女出手不比苏景慢半分,七八道长藤自她身前破土而出,或劈或刺、或裹挟风雷或悄然无声,从四面八方向着苏景打去。

    嘭嘭嘭的闷响连串,苏景的护身赤炎勉强抵住灵藤偷袭;少女祭起的天葵盾吃力抵住真火猛击。

    “无耻!”两个人异口同声,骂对方。

    撕破了脸,少女再不遮遮掩掩,全力催动神通轰杀苏景;另一边,阳火、金风疯狂流转,炽焰熊熊凶狠反击。

    少女看着柔弱,但她斗法的路数着实勇猛,不同于普通修家那样相隔遥远彼此‘放箭’,她揉身于自己唤起的草木之威,气势如虹,直奔苏景杀来。

    可是再怎么霸道又怎及苏景?有道是‘风疾火烈’,他风火双修,体内真元躁动,不往前冲苏景自己都不舒服。

    闷响变作轰鸣,金风怒嗥炽炎妖娆,长藤挥舞草木成狂,待两人冲到对方跟前,打得就更加凶险了,这个张口喷出一团yīn风,那个甩头青丝中飞旋出三片叶刃;这个抬手挥出两道烈火鞭、那个顿足惊起七只乙木刺......

    两个人斗在一起,偏偏大家的本领在伯仲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山谷中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少女的目光渐渐焦急,手上不停,口中对苏景道:“这么闹下去,惊动了旁人对大家都没好处,不如罢手吧。”

    苏景出主意:“一起数到三,大家一起收手。”

    少女怕他使诈,皱眉道:“要先立个誓,数到三必须停手。”

    苏景同意,两人各自立下誓言,跟着异口同声数了个一二三,然后谁也没停手,打得更凶了。

第一零一章 死也要漂漂亮亮

    又乒乒乓乓地打了一阵,猛地一串惨嚎传来,少女唤出的树灵尊与冥明尊请出的猛鬼竟斗了个玉石俱焚,同时消散不见。少女的面sè愈发焦急,看来是真的不敢再耽搁下去了,沉声对苏景道:“小贼,你我也要像它俩那样、非得同归于尽不可么?”

    苏景望上去比她还无奈:“你先停手?”

    “做梦!”少女杏眼圆睁,愤怒中不知为何,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似乎就是因为这份委屈,让她忽然变得决绝了,咬牙道:“死便死,有你垫背至少不吃亏,跟你拼命!”

    说话间,她背后生出一对蝶翼、摇摆生香,由此她的身法也陡地灵活百倍,于恶斗中抢到了上风;苏景不甘示弱,金光闪烁中天都双翼亮出立刻又扳回了局势,两人自地面搏杀变作空中扑击。

    较之刚才,形式变得愈发险恶了,双方已经是真正的xìng命相搏,稍不留意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苏景眉头大皱:“就算你我的身份都不能外露,可说到底大家无冤无仇。”

    少女的眼圈红了,委屈更甚、楚楚可怜:“谁想平白拼命,你逼我的!”

    苏景眼中jīng光闪了几闪,莫名说了句:“我先九成!”随即他的攻势稍缓。‘九成’之意,是从全力以赴的出手,变作只用九成力道的攻击。放缓一成力道,会让他略处下风,但又不会立时落败。

    少女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点点头,手上也缓慢下来,跟着又道:“八成。”

    两个人又同时撤去一分力道,继而同声道:“七成。”

    “六成。”

    “五成。”

    ......

    如此这般,直到最后两人终于停手罢斗,人还悬浮于半空,四目相对全神戒备。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一阵,少女总算放松了下来,目光里笑意隐隐望着苏景。

    一看她的样子苏景就觉得不妥,果然下个刹那身体立生反应,他猛地扒开自己的衣襟低头去看心口,怒道:“妖女!”

    只见苏景的心口皮肤,正一跳一跳、一枚小小种子正努力发芽,呼吸工夫就破皮而出、长出了寸许高的一节茎子,苏景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中的招。

    少女的笑容一下子明媚起来:“这根蔓子唤作‘仙截’,莫看它那么不起眼,但我一个心意,立刻就能断了你的心脉......你若始终全力与我相斗,有真火护身、我便没机会在你身上种下它。怎么样?饶你狡诈多变,还是难逃你家仙子的手段。”

    笑语妍妍、得意洋洋,少女话正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左胸传来微微刺痛感觉,纳闷中低头一看,俏脸立刻变了颜sè;一根金sè的剑羽,悄无声息地钉在了她的胸襟上。

    紫凰庚金剑羽,早就吃住少女了。之前它的位置拿捏巧妙,就挂在少女的亵衣上,却没有触及皮肤,直到此刻奉苏景之念,绽放出些许锐意,少女才有所察觉。

    和苏景中‘仙截’一模一样的,剑羽也是在少女收力时趁虚而入的。

    少女愣了愣,苦笑了起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心软,给你种下仙截之初便立刻发动,直接要了你的xìng命。”

    苏景一哂:“说不定是你中剑羽再前呢?”

    “罢了,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你可知,我和你死拼到底,其实...其实不光是我出身之事,还因你、你看了我。”少女伸手裹了裹亵衣,却愈发引人遐想了,而她心中的念头早都转过几次,盘算着自己有没有机会让苏景稍微失神、在剑羽刺穿自己心脏之前,先以仙截拿下强敌。

    不料还没等她算计完毕,灵识一颤、就此失去了与‘仙截’的联系。再看苏景胸口已经恢复如初,那截怪蔓化为枯灰散落。阳火擅炼,‘仙截’虽灵异,但还是挡不住金乌阳火的淬炼,时候耽搁得稍久便被苏景彻底毁掉了。

    修为相近、手段类似、宝贝相若、就连心机和脸皮都不相伯仲的两个人,在一次又一次平手之后终于分出了胜负,苏景侥幸小胜、少女虽败犹荣.....

    苏景抬起手,对着天空摆了摆。

    山谷中的恶战动静不小,妖奴们有所察觉,黑风煞与裘平安联袂赶来查探,此刻已经进入了苏景的灵觉范围。苏景控制了局势,自然不用旁人帮忙,见他摆手妖奴会意,传音入密说了句‘三阿公已经到了,待此间事了请主公去六两的洞府’,跟着转身离开。

    苏景又把剑羽提了提,悬于少女咽喉。拼斗时你死我活,不用太计较什么,可现在仍把剑羽对着人家女孩的胸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此刻少女的神情归于恬静,一言不发,无视剑羽,甚至都不看苏景一眼,轻轻一拍乾坤囊,从中取出了不久前刚刚试过的淡紫sè茶花长裙,背过身去开始穿戴起来。

    死也要死的漂漂亮亮,她打扮得很仔细,苏景等得也挺耐心,没催促她半个字。

    好半晌,少女才打扮整齐,曼妙且美丽。转回身来少女扬起下颌望向苏景,苏景笑了笑:“很好看。”

    莫耶少女不领情:“少废话,动手便是。”炼尸是禁忌之术,事关身家xìng命的大秘密,岂容旁人获知?少女自忖死定了。她又哪知道苏景根本未动杀心,堂堂离山第一代真传弟子,玄妙法术学之不尽、会去修炼禁忌之术?就算少女说出去有人肯信么?苏景只想擒下她问清楚一件事情罢了。

    “不杀行不行?”苏景问,仿佛剑在人家手里似的

    “行啊!”莫耶少女回答得干脆极了,一点没犹豫。

    “你来了中土,又该怎样回去莫耶?”苏景替师母问的。蓝祈困守山核,在这个世界上此情无处可消解,如果没有意外,她一定会终老山中。可是如果能回去呢?如果能回去莫耶地、回去故乡,或许她能快活起来吧。

    苏景想问的仅止于此,他想问清师娘回家的道路。

    莫耶少女皱起了眉头,片刻后蓦地笑了:“若我知道该怎样回去,还会不走么。你以为我喜欢此间?我喜欢......”她的目光瞟向被扔在一早就扔到旁边的粗布衣衫,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口,而是语气一转:“少再转弯抹角了,说吧,放我离开有什么条件。”

    “其实我对莫耶来人的印象还不错。”苏景说了句在少女听来毫无来由的话,跟着剑羽一声轻鸣,返回了少年手中。

    莫耶少女意外,但机不可失,就算心里存了三万斤的疑惑也不耽搁她身形一闪疾飞空中。可她不过才离地丈余,双眸中陡显骇然。

    不止她,苏景也大惊失sè!

    没法不惊......天塌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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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前,太阳落下后再没有升起。
第十天,苏景名动四方。升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升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升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